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本书名称: 私藏天才剑修跑路了   本书作者: 枕月长终   本书简介: —可以点击专栏看一下预收哦,下本《竹马依旧在(重生)》   本文文案:   *   谢枕流死时,全修仙界都在惋惜,一身剑骨的天才到头来没有活过20岁。   只因他师父一念成魔,杀干净了门下弟子。   姜婵灵根混杂,是个标准的废柴,可就是这样的她,独自将谢枕流从尸山中挖了出来。望着昔日惊才绝艳的他如今一身死气,姜婵悲痛欲绝,刹那白头,然后,她便悟道了。   “你的道心是什么?”   “唯谢枕流也。”   姜婵藏起一缕谢枕流的残魂跑路了,并为其重塑肉身。   谢枕流醒来的那天,姜婵刚找回他的本命剑,等她欢喜地回到雪山,却见他牵着同她一样,一头银发的女子。   风雪中,男人的声音比冬末的雪还有冰冷:“救命之恩我可以还你,但不要妄想做我的道侣。”   姜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剑,转身离去。   都说死而复生的谢枕流重回人间,多了以前所没有的温润和雅。   好似死亡所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过往的伤痛,还有对于人世间的领悟与温柔。他为天下,为苍生,平定祸乱,自始至终都是平静又和缓的。   直到高山之上,一道妖气击向少女,他倾身去挡,被捅了个对穿。   姜婵望向他的伤口,冬雪落满他的肩头,又想到了他之前的凉薄话语,道:“咱两两不相欠了。”   谢枕流性子傲烈,剑骨被废,宗门被毁他都没什么反应,然而如今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是让如今温雅平和的谢枕流笑得癫狂,满脸是泪。   十足的疯魔模样。   【质朴纯真直性子女主×清冷傲骨追妻小狼狗男主】   一开始,谁也没有把小小一个姜婵放在心上。后来人们望着她瘦削却挺直的背影,谁都不敢再小看她。   ——下面进入预收文案——   林熙这辈子最悔的事,就是年少时所嫁非人。   最终抑郁在心,闻风落泪,死在了一个深秋。   *   都说左相家的嫡小姐福气好,家中长辈无一不对其宠爱至极,就连自小的竹马都富可敌国。   嫡小姐娇蛮无礼,将将还在慕家公子及第礼上吵闹,下一秒却愣在了原地,怔怔落泪。   众人大骇,就连慕之望见她的眼泪,都瞬间道:“你别哭,你若真喜欢那个新科状元,你去找他就是……”   竹马慕之在京城享负盛名,不仅是因其艳压全京的样貌,性格也清冷淡漠,像画中人一般。   二人自小相伴长大,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林熙前世最看不惯的便是他了。   可就是这样讨厌的慕之,为了救林熙于水火,散尽家财,死在了一处荒村。   如今望着眼前锦衣华服的慕之,林熙抽泣了下,上前抱住了他。   宾客:?!   慕老爷:!!!   当天满面红光的慕老爷子开仓济民,大手一掷百两白银。   慕老爷:儿媳妇跑不掉了,全都给我来吃喜糖!!   *   重活一世的林熙以为改变结局会很难,可后来她发现,咦,好像哭一哭,慕之就能摆平一切啊。   哭包娇气大小姐×逆天美色小少爷   陪伴了你十余年的人,懂你爱你,你受了欺负,自然也应该替你讨回公道。   *   一开始,季苛确实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才一步步设下圈套,勾引左相家的嫡小姐,完成了他的计划。   后来,林熙死在他怀里,她满脸血泪,玉指掐着他的衣领,渗透着恨意。   她说她终于可以摆脱他。   震天的雷鸣裹挟着暴雨落下,季苛抱着尸首,失魂落魄,在宫墙内走了整整一夜。 第1章   庙内的女人已经跪了许久。   一身布衣跪在满是尘土的蒲团上,对着看不清晰的神像虔诚地祈祷,瘦削的蝴蝶骨止不住地颤抖。   她跪了多久,哭了多久,梁上的姜婵便听了多久。   可姜婵不是刻意偷听的,只是自从枕流仙君出事后,这凡间的庙宇就多半被毁。   不是被烈火所焚便是被众人强拆,就连眼下这座庙也是破败不堪。   实在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凡人进来供奉祈求。   “枕流仙君威名赫赫,当年妖潮之乱您一人一剑荡平几乎所有妖祟,我们敬仰您,尊崇您,才一齐为您建造了数不清的仙君庙,如今凡间再次动乱,人人皆说枕流仙君殁了,走火入魔成了妖邪,这凡间的神庙才会生出这些事端。”   女人声声泣血,哭得可怜:“可我断然不信,您仙人之姿,举世无双,生前朗月清风的一位仙,就算死后也必当福泽万户,庇佑众生。”   梁上的姜婵将这些话听得真切,她垂下纤长的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只祈求您,救救我儿,”女人深深地跪伏下去,额头重重地磕进尘埃里,声线颤抖,“只要能佑我儿平安,修庙供奉,赴深渊黄泉,便是地狱我也下!”   姜婵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谢枕流的信徒了,这一路走来的荒唐与谩骂,她还以为只剩下自己一人,还坚定地信奉着他呢。   她望着梁下女人哭得可怜,恍惚瞧见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心酸折磨。   思及此,姜婵便没有了犹豫。   “我能帮你。”   晚娘倏地抬起头,望向台上颜料斑驳的神像,神色震惊,浑身颤抖。   “仙君…仙君显灵了!”   姜婵从梁上跳下,动作轻巧,未激起半分尘土。   “不是仙君,是我。”   晚娘回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将身后不远处的姜婵看了个真切。   不过是十六、七的年岁,一张小脸生得白瓷瓷的,鼻头与唇形都是圆润的,一双眼睛生得极黑,一眼望上去更显得几分幼态。就像是邻家来讨吃的女娃娃,玉润可爱。   不过晚娘可不敢小瞧,不说眼前这姑娘一身衣裳简朴精炼,衣角与袖口都被风尘磨得卷起了边,透露着一股干练的劲。   再就是这女孩一双黑亮的瞳孔,没有半分的情愫,古朴无波,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晚娘看。   姜婵将身上的斗篷解开,揭下头顶的兜帽,一头银发如瀑散下,像是一方小小的银河倾泻,为这狭窄的破庙都增了几分光彩。   还不是寻常纯粹的雪发,长到腰间的发丝应当掺杂着几许乌色,远远望上去是古朴的银灰调,被一支简易的木钗随意挽起钉在脑后,对上女孩平静的眼睛,一下震得晚娘说不出话来。   就像是从话本上走出的仙子,无悲无喜,一头青丝凝霜华,比眼前破败的神像更多三分神意。   姜婵见她许久不曾说话,歪了头道:“怎么,你不信我?”   这可真是活神仙显灵了,晚娘本就救人心切,如今见了这仙人,心中喜不自胜,只觉自己孩子必然有救了。   “信!我信!仙人菩萨心肠!未来必当如常所愿!”   如常所愿么。   姜婵这才浅浅笑了出来:“什么仙人,叫我阿婵吧。”   *   奉仙镇面积不大,早先也是得了枕流仙君的光,在乱世之中存活下来,想着报答仙君,便取了这个名字,跟旁的村落一样,修了那仙君庙。   然而如今凡间众人皆知,修仙界前不久出了大乱子,那人人敬仰的仙君谢枕流一朝身死,没入黄泉,一缕残魂未灭,走火入魔成了妖道,六亲不认一心复仇,凡间的众多仙君庙中的神像也一齐成了邪魔,才出了这么些怪事。   就连奉仙镇也不例外。   谢枕流出事后不久,奉仙镇中的所有孩童便一齐陷入了沉睡,家人如何也无法唤醒,就像是一起陷入了一场怪诞的噩梦。   每隔一日便会有一个孩子醒来,状若疯魔,口中混沌不清地囔囔着什么,眼带血丝,面露凶煞,家人凑近了听,便能听清孩子嘴里喊着的是:   “君子剑无,枕流身亡,欺天灭世,我自无双。”   “这话是什么意思?”姜婵听到这,实是听不下去,她皱着眉头打断晚娘问道,“每个孩子都会这样说?”   晚娘惴惴:“是,每个醒来的孩子都会这样说,边说边到处伤人,力气大的几个壮汉都按不住,众人合力将孩子捆起,还没等看清怎么回事,那孩子便自己咬舌没了。”   “根本就防不住,就算是绑的严严实实动弹不得,也总是能无端吐血死了。短短几日,已经没了6个孩子了。”   晚娘其实才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年岁,但这段时日来的担惊受怕与过分的忧虑,活生生让她老了二十岁不止。满面的皱纹与遮盖不住的疲态都在叫嚣着,她已经备受煎熬许久。   “如今全镇的孩子都在沉睡,生怕下一个醒的便是自家的,到头落个不清不楚的死法。”   姜婵心里清楚,这是什么人干的事。   那句从孩子嘴里出来的唱词将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是,他们在借凡间众人的口,污蔑谢枕流的名声,逼他现身。   姜婵心里跟装了个明镜似的,看得清楚。但并不妨碍她坚定不移地往陷阱中跳下。   她也奇怪,这一路走来,歪曲真相的事她也不少见,只这次,她选择了从梁上跳下。   可能是因为晚娘是这一路以来,唯一一个头脑清醒,不人云亦云,一味加怪、怨恨于谢枕流的人了。为这一个信徒,她愿意赴险,不忍使她失望。   *   离开破败的枕流庙,时近黄昏,该是家家户户出来买菜赶集的热闹时候,然而一整座城镇,此刻却门窗紧闭,一片寂静。   宽阔的街道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处处充斥着诡异与不寻常。   想来,人人都在家守着自己的孩子,生怕是今日被选中的那个。   姜婵重新将斗篷穿上,宽大的兜帽拉紧,直到只露出小小的苍白的下颚一角。   到晚娘家时,姜婵听到身后有“咯吱”的开门声,等她回身望去,对面那家人重又摔上了门,徒留在风中来回摇晃的门锁。   “进来吧,”晚娘说道,“这镇子很久没来过外人了,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邻里街坊难免提防着,你不必在意,这么晚了,我先给你下碗面吃吧。”   姜婵摇摇头:“直接带我去见见你孩子吧。”   晚娘可怜,早先年妖潮之乱中死了丈夫,只能每日在家中做些绣活养大孩子,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活像在她心上剜肉。   晚娘的孩子生得瘦小,如今更是满脸的黑气缠绕,眉头紧锁,瞧着便知她痛苦不堪。   姜婵坐在床边,手指刚靠过去,萦绕在孩子身上的黑气便立刻缠上她,还未等姜婵做出反应,便钻进她指尖,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黑气应当是操纵孩子们的妖祟,寻得姜婵这修仙之人,便下意识地没入她体内。   遭…   姜婵神情微变,转眼间这妖气便被自己体内灵府吞噬干净。   怎么什么都吃!姜婵额间生汗,下一瞬灵府中便传来一阵剧痛,她眼前景象刹那模糊,一时不济晕了过去。   “阿婵!阿婵!”   晚娘眼睁睁望着那黑气从自家孩子身上跑到姜婵体内,转眼便晕了过去,一时急的要命,只能先将她抱到床榻上。   另一边。   姜婵睁眼,发现漫天遍地皑皑白雪,自己只一袭长裙,赤脚踩在雪地之中。   她回头一望,便瞧见脚边潺潺的小河在缓慢地流淌,冰天雪地并没有将溪流冷冻,簌簌雪花落进河里也没有融化,反倒像是白胖胖的棉絮点缀在河流间,被带往远方。   这是姜婵的灵府。   修仙之人若是入了道,便在识海之中开辟出自己的灵府。   对修仙者来说,金丹与灵府最为重要。金丹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灵府温养神识脉络,也是最能反映修仙者内心之地。   思及方才吃了那缕妖气,姜婵急切地顺着河流的方向跑。   尽头是一件破败的木屋,姜婵推开门,望见床上那身影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晚娘也在这里,必定会吓得叫出声。   方才才在仙君庙中见到的神像,竟与床上之人一般无二,更甚者,床上人的模样,比起那死气沉沉的神像,更是鲜活立体,哪怕是陷入了沉睡,也是独一份的仙气渺然,与世无双。   那六界人人得以尊敬的枕流仙君,一剑可劈山填海的天才剑修谢枕流,传言中身死魂消,堕入无间地狱的铉云宗亲传九弟子,如今竟是昏睡在姜婵的灵府之中,不省人事,睡得香甜。   姜婵坐在床边,仔细检查了一番。   谢枕流沉睡在此,像菟丝花般,日日夜夜地汲取姜婵的灵气。   曾经整个修仙界的耀阳,如今像个巨大的吞灵兽,姜婵修炼多少灵气,他便吃多少。   姜婵也并未埋怨,只一心盼着他醒来。如今倒好,就连妖气他也不挑,吃了个干净。   还好无事,姜婵重重地叹了口气,跌坐在床边,趴在谢枕流枕边,望着他苍白到透明的侧脸,傻傻道:“我带你从铉云宗离开,也过了月余时间,我日日夜夜没命地修炼灵力给你吃,也该够你睁眼的劲了吧。”   哪曾想,睁眼倒不说,这身子还是透明的,像是天宫内纯粹的水晶一样脆弱。   只一想到曾经上天入海,肆意逍遥的谢枕流变成如今这样,连触碰都怕将其弄碎的样子,姜婵心中满是苦涩。   她连握住谢枕流的手都不敢,生怕亵渎自己心中的神明,只深深将头沉了下去,埋在柔软舒适的被褥中,神情沮丧低落。   倏地,原先还算平静的风雪肆虐,将门窗吹得砰砰作响,虽然依旧感受不到任何寒冷,但只听外面的动静便知有变故发生。   姜婵猛地抬起头,只见谢枕流原先透明的面容变得铁青,眼下青黑一片,眉头紧锁,倒跟晚娘孩子方才的模样有几分神似。   灵府反应修仙者内心,如今谢枕流与姜婵一体,窗外狂暴的风雪无一不在昭示,谢枕流不太好。   随即,一口黑血自他口中溢出,谢枕流吐出那口误吞的妖气,缓慢地睁开了无神的眼睛。   姜婵惊诧:“谢怀!” 第2章   谢枕流一开始并不叫谢枕流的。   刚拜入铉云宗时,他摈弃了凡尘的名讳,又因他在众亲传弟子中行九,师门众人便都喊他谢九。   后来,他拔出了镇守铉云宗数百年的灵剑——枕流。   他带着枕流剑劈山撕海,斩妖除魔,威名赫赫,于是众生便都唤他谢枕流。   喊着喊着,谢枕流这三字好像就真的成为了他的名字。可是他知道,这是剑的名字,不是他的。   他时常立于铉云宗雪山之顶上,俯视漫漫苍生,心底是无边无际的茫然。   “谢怀!”   听闻耳边有人在他身边心急叫喊,谢枕流恍惚了些,听到喊得竟是谢怀二字。   他猛地一惊,从庞大杂乱的众多记忆里,挖出了那小小的二字。   谢枕流如今肉身已毁,三魂七魄徒留一缕残渣,他努力地想睁开眼,去看一眼喊他的人,意识却沉沉下坠,坠入一片寂静黑暗。   *   “小九,你在发什么呆呢!”   谢枕流重又睁开眼,发现自己满头虚汗,恭敬地跪在烈阳之下。   他低头望去,自己手心白嫩细小,全然没有这些年来刻苦训练留下的疤痕手茧。   “小九,”跪在一旁的男子又拍了拍他,提醒道,“该行礼了,你发什么楞?”   谢枕流望了一眼男子,皱了眉,迟疑道:“…大师兄?”   大师兄应了一声,催促:“师父等着你呢,快拜吧。”   谢枕流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当年刚拜入铉云宗时的场景。   那时春风和煦,六界太平。尚还没有爆发死伤无数的妖潮之乱,铉云宗的血案也远没有到来。   于是他不顾四周投射来的艳羡神情,自顾自站起身。   “小九?”   谢枕流心绪难安,望向台上主位,那坐的端正,衣冠华丽的师尊,铉云宗的掌门人,世人敬仰的莲华道人,脑中尽是一片炼狱火海,凄惶尖叫。   极端的情绪直将他眼底烧得赤红,一时心神不稳,此时弱小的身躯竟是爆发出无穷的灵力。   刹那间,天地变色,灵力肆虐,偌大的练武场中几千柄灵剑纷纷暴动,竟是不受控制地直冲云霄。   一瞬间,凛凛的剑光汇聚上升,像是逆流的摧残银河。   周遭众人无一不是惊艳高呼。   “天生剑骨!这孩子竟是天生剑骨!”   “百年难遇的剑术奇才,竟是被我们门派收来!天佑我铉云宗!天佑我铉云宗!”   四周一片哗然躁动,谢枕流却并不在意,他眼中自始至终只有仍旧冷静自持的莲华道人,他高高地坐在主位,眼神下瞥,遥遥望向谢枕流的那一眼中,如今看来竟是无边的冷漠与嫉恨。   “小九,你冷静些!”   四周骚动,灵力喧嚣,谢枕流与其大师兄站在灵力风暴中央,头顶上悬着的是铉云宗的上千把灵剑,密密麻麻地遮盖住碧蓝的天际,锐利的剑锋齐齐指向高位上的莲华道人。   大师兄震惊,却又担忧他,暴呵道:“小九!静心!”   但可惜,那上千把灵剑并不能真正刺下去,谢枕流知道,自己是被心魔魇住了。无人能救他于水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下一瞬,场上一阵金光乍现,华光耀眼,喧鸣的众剑被金光照射到,瞬间停止了暴动。   灵剑失灵般自空中纷纷落下,整齐划一地插在谢枕流四周,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整座练武场,一眼望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剑冢。   透过剑海,透过茫茫的艳羡人群,谢枕流与莲华道人对视,想到了幼年接下去发生的事。   铉云宗开山立派的掌门剑尊显灵了。   剑尊已飞升数百年,留给铉云宗的只有山中的那柄枕流剑,与练武场上的石尊像。   那日金光乍现,石尊像现出了剑尊的残魂,浮在半空之中,睥睨着整个铉云宗。   怀这个字,便是剑尊为他起的。   铉云宗乌央乌央地跪了一地,就连高高在上的莲华道人也跪伏下去。剑尊望着谢枕流开口道:   “此子好好修炼,将来必能飞升,佑我铉云,本尊赐你一字,为‘怀’。”   “是为兼济天下,心系苍生之意。”   谢枕流此刻冷冰冰地瞧着剑尊,听罢冷笑了一声。   “兼济天下,心怀苍生,这些年来我做到了,可结果又有什么不同?那位上道貌岸然的禽兽一日不除,铉云宗便永不得安宁,前辈望着铉云宗尸骸枕藉,您可安心!”   剑尊之灵的样貌看不清晰,但谢枕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悲悯。   “小九!”   谢枕流回身望去,大师兄一脸关切地望着他,上前两步想将他拥住:“你没事吧?”   他如鲠在喉。   谢枕流在铉云宗修炼这一路,一直顺风顺水,拜入铉云宗测出天生剑骨,又被剑尊之灵亲自启示,他一心向道,认为自己羽化为仙是必然的结果。铉云宗生活十余载,他不是潜心修炼便是下山除魔,与同门师兄们交谈甚少。   甚至对他们并不在意,直到。   “师兄…”谢枕流眼眶有些泛红,正欲上前拥住一向体贴入微的大师兄,下一瞬,变故又发生了。   铉云宗变成了一片火海,无穷无尽的烈火烧尽了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与源源不断的血肉汇成腥臭黏腻的河流,流向死亡的必然。   铉云宗亲传的七位师兄师姐,皆是化作一堵肉墙,密不透风地堵在谢枕流面前,护他平安。   “师兄!!!”   谢枕流目眦欲裂,灵力尽失的他玉冠破碎,墨发散乱,原先人人昂首敬仰的枕流仙君如今狼狈不堪,一副疯魔模样。   他用修长的玉指去扒面前师兄们的身躯,想叫他们让开,让那无穷的烈火吞噬他的血肉,也好过现在眼睁睁看着他们牺牲的痛彻心扉。   大师兄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他揽住谢枕流,温热的血不断顺着他的侧脸滴在谢枕流额上。   “乖,小九莫怕,”大师兄临到头仍旧在宽慰他,“有师兄师姐们在,小九莫怕。”   谢枕流拼命撕扯,却撼动不了半分,只能伸出一只手,眼睁睁望着师兄师姐们背对着他被莲华的阵法屠杀。   “师兄!师姐!!”   “小九。”搂着他的大师兄突然叫他,声音喑哑道,“若你能活着出去,去寻你心中之道吧。”   他一下一下地顺着师弟的发丝,拼尽最后一口心血嘱咐道:“莫被枕流剑失了你的道心,枕流只是一把剑,你要时刻明白自己是谁。”   不灭的烈火吞噬了众人,被绝望的高温席卷舔舐时,便是一向骄傲自矜的亲传弟子们也不由得发出阵阵凄惶尖叫。   但饶是如此,灵魂燃烧殆尽的最后一刻,也未见他们哪怕退让半步,始终牢牢地守护着他们身后的小师弟。   烈火在众人血肉中燃烧,更在谢枕流眼中燃烧。   “不要!不要!”谢枕流哭喊道,“师兄!别丢下我!”   莲华道人的阵法覆盖整座铉云宗,宗内众人无一幸免,皆被屠杀,唯有最小的谢枕流,被师兄师姐们护着,血肉尸身在他身边密密麻麻地堆积,他被埋在尸骸下,肉身尽毁,神魂离散,却仍旧强撑着一口气等一个奇迹。   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灭门之灾的谢枕流双眼无神,他怔怔地望着虚空之上的剑尊灵体,喃喃道:“您让我心怀天下,我却连同门都救不了,遑论天下?”   剑尊神情仍旧悲悯,他望着一脸死志的晚辈,心疼叹气:“枕流,你道心已乱。”   “我不是谢枕流,”他闭上眼,任由眼角泪珠滑落。   剑尊又问:“那你是谁?”   “谢怀——”   猛然睁开眼,强烈的情绪波动让谢怀灵力暴动,窗外雪花凌乱,狂啸的寒风拍打着窗,却丝毫影响不到屋内紧密的二人。   谢怀大口大口地喘气,终于从无尽的梦魇中脱出。   “谢怀!谢怀!”   姜婵望见他终于睁开眼,满脸欣喜与担忧,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一把握住了谢怀冰冷的手:“谢怀,你醒了吗?”   谢怀茫然无措地眨眨眼,眼前仍旧一片漆黑,莲华道人的阵法太过凌厉,加之等到姜婵时徒留最后一缕残魂,在灵府之中温养这么些日子,他仍旧是虚弱至极的。   谢怀看不见,瞳孔虚焦地左右晃动,却看不到分毫。   不过他恢复了点残弱的听力,听到了姜婵的呼唤,也正是她不断的喊声将他从梦魇中拽出。   “我得救了吗?”   谢怀眼睫颤抖,虚弱地发问:“这是何地?”   *   另一边。   沉睡多日的孩童终于醒来,眼中的黑气一闪而过。   她动作僵硬地翻身下床,推开屋门,目标明确地朝着某地走去。   “嘭。”   晚娘摔了手上的水盆,望着院中的孩子一脸不可置信:“豆豆?”   她连忙上前拥住,望着她边哭边笑:“豆豆,你好了吗,你,你有没有哪里痛?”   晚娘生怕孩子一张口,便是那要命的唱词,可豆豆只是僵硬地转了转头,茫然地喊了一声:“阿娘?”   “是我是我。”晚娘这才放下心来,眼泪簌簌地落,悬了几日的心终于落回原地,并不由地感慨枕流仙君还是灵验,那看着稚嫩的仙子也是不凡。   “娘,”豆豆喊道,“我饿了。”   “好好好,娘这就去给你做饭。”晚娘狠狠搂了搂她,又嘱咐道,“你回房中听话等着,莫去娘的房间,那里面有贵客,可别吵着人家。”   见晚娘走远了,豆豆眨了眨眼,突然笑得诡异。   她径直走向隔壁房间,推开房门。   床上陌生的女孩正昏迷着,眉头紧锁,白岑岑的小脸覆了一层薄汗,一眼便知正受着极大的痛苦。   豆豆望见女孩,眸光一闪,指尖黑气氤氲凝聚,正欲进门。   下一刻只觉自己瘦小的身躯腾空而起。   “不是说这个镇子小孩都晕了吗,这怎么醒着一个?”   豆豆被人拎起,艰难地回过头,只见着身后男人衣着光鲜,浑身上下美玉铛铛,金银环绕,一身的富贵气险些闪瞎他的眼。   在空中挣扎了几下,望着沉睡的姜婵咿咿呀呀地乱叫。   “松开,没见着磕着人家小孩了吗?”   又是一个人的声音,不过这声清脆娇俏,一听便是个可人的姑娘。   晚娘听了声自厨房走出,一眼便瞧见两位衣着不凡,气质脱俗的仙人站在自家院中,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男的手里还提溜着自己女儿。   她吓了一跳,赶忙上前:“二位贵人这是做什么,快放了我家孩子。”   男的那位金冠束发,穿着一袭振袖束腰的黑金长袍,金丝勾勒外袍的边边角角,腰间坠着两块美玉和一盏小小的琉璃镜,微微动作便是叮当乱响,尽是奢华的细碎动静。   他朝晚娘看来,年岁也不大,长眉入鬓,杏眼微眯,唇瓣脸颊都带着些婴儿肥,一眼瞧上去有些女孩子家的秀气娇贵,却生生被衣冠衬出来三分霸道。   男子挑挑眉,放下了手中的小孩,笑笑:“别紧张,我们不过是听闻镇中怪事,来查看一番,没曾想你女儿倒是命硬,躲过了这怪里怪气的邪术。”   晚娘赶忙上前拥住豆豆,蹲着身子抬眸嗫嚅道:“不是…是有位仙子……我去枕流庙中跪拜时,有位仙子说她能帮我。”   二人闻言挑了挑眉,晚娘看着他们越说越小声:“她…她一碰豆豆就好了,如今昏睡在我房中……”   “真是稀奇。”旁边的女子神色莫名地发笑,“如今修仙界人人自危,能想着保命便不错了,居然还有人下凡来做善事,还专待在枕流的庙中。”   男子自当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抽出腰上长剑:“看一眼便知了,若也是个邪魔妖道,”   他语带笑意,却弥漫着滔天的杀气:“一剑杀了便是。” 第3章   窗外的风雪重又恢复了平静,雪花迟缓地簌簌落下,预兆着屋内二人灵力安稳。   姜婵叹了口气,终于接受了谢怀重又陷入了沉睡的事实。   对于曾经挥霍无度,灵丹妙药管够的谢怀来说,她没日没夜修炼来的灵气终归还是冰山一角,算不得什么。   姜婵眼睁睁望着谢怀清醒一瞬,却是连他的回答都未听到,便再次沉睡过去。   此次虽说是确认了谢怀魂魄终于被温养活了,不必再担忧他会随时随地死去,但清醒的代价实在庞大,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便消耗了姜婵大半的灵气。   谢怀就像是枯竭的偌大湖泊,瞬间将积攒的灵力池尽数吸干,饶是如此他的灵体还是比之前更加透明了三分。   姜婵七分欢喜三分忧虑,只能小心翼翼替他理好了鬓边的碎发,出了灵府。   *   “这姑娘昏到了现在,不会死了吧?”   同行二人中的女孩坐在姜婵床边,探了她的鼻息,面色严肃。   男子则抱臂站于一旁,挑眉道:“你说,修仙界不会真的还有像我们一样跑来凡间寻枕流踪迹的吧。她是不是真的替这家孩子挡了灾,才躺在这里的?”   “你昏头了?”女子嘲讽一笑,“闻涿,你第一天到这吗,这一路看到的都是什么人心里没点数吗?现如今莫说凡间,便是修仙界听到枕流名字的都要退避三舍,生怕惹上麻烦,这女子这么面生,与枕流也没有任何渊源,怎会帮他?”   唤做闻涿的男子被呛成这样,脾气也跟着上来:“就你聪明,你慢慢提防吧,小爷我还不伺候了呢。”   说罢便转身踢开,去寻晚娘问话。   “蠢蛋。”女子对着他离去的背影骂了句,刚转过身,便对上姜婵一双黑亮亮的眼睛。   平静无波,一眼便知早已醒来许久。   “你!”   姜婵一记手刀下去,便将毫无防备的女人劈晕。   她早就醒了,漂泊多年的经验让她学会了要伺机行动。她凝神侧耳听,听到名为闻涿的人并未发觉,只一顾问着晚娘的话,这才放下心来审视手边的女子。   女孩长得娇俏,眼睫纤长,唇瓣饱满,衣着繁复奢华,层层叠叠的纱裙将身躯包裹,裙摆明明长至脚踝,却依旧不染纤尘,缥缈朦胧。闭着一双眼都能窥见她的灵动娇蛮,只瞧一眼便知她同那位男子一样,是家里娇惯着长大的。   姜婵思及方才二人的谈话,略微思忖,将女孩抱上床铺。   手臂自她颈下抽离,不小心带出她的发簪。   一支小巧的宝簪并不起眼,只在红木的簪体上镶了一颗青宝石,与她通身的气派略有不符。   然而就是这一小小的宝簪脱落,下一瞬,女子满头青丝变白雪,纯粹透亮的雪发顺着滑下,洋洋洒洒铺设了整张床,闪着银亮的细光,与姜婵银发不同,当真是会闪着碎光的白雪,衬着女孩小巧的脸更加精致。   姜婵怔住,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轻轻将手上的簪子原路插回,像看戏法一般看着雪发一寸寸伪装成正常的模样。   *   这边闻涿还在孜孜不倦地问着晚娘一大堆莫名的问题。   “为什么你们村的枕流庙没有被烧掉呢?”   “算了,就算没被烧也没被拆,里面也是一样不能看,枕流那样爱干净的人,看到自己神像被油污抹了一身,只怕宁可被烧了。”   “那女孩到底怎么把你孩子治好的?”   晚娘只一脸惶惶,到头来半句话也插不上,只听得眼前这人自言自语说了半天。   好半晌她瞥见门口,眸光一亮,惊喜道:“阿婵,你醒了!”   闻涿一惊,倏地回身,只见姜婵站在房门口,背着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瞧,眼里没半分情愫,怵人的很。   “晚娘,”姜婵盯着闻涿,却是对着晚娘说话,“去看着你孩子吧,别再出意外了。”   晚娘连忙答应,将厨房让给二人走了。   闻涿握紧腰间长剑,厉声道:“你把桑昭怎么了!”   姜婵闻言,更是笃定了自己的判断,若有所思点点头:“桑家有女,雪发昭昭,天性使然,娇纵不堪。”   闻涿一怔,便看见姜婵盯着他道:“这是《南海图录》中,青龙族的最后一位纯血青龙的记录。”   “你……”   闻涿面色微变。   “铉云宗亲传九弟子在少年时,曾只身代表宗门前往南海听学,”姜婵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你们应当是谢怀年少相识吧。从修仙界来,是听了凡间的传闻,来寻谢怀残魂的?”   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二人的底细,目的猜的一干二净,八九不离十。   更是连枕流早年的名讳都知,闻涿再也不敢小瞧眼前女子:“……你到底是谁?”   姜婵低垂眼睫:“我是谁不重要,反正我会解决凡间的事,你带着她回修仙界吧,那里对你们而言才是安全的。”   短短一句话,将闻涿贬到了尘埃里,他反笑道:“怎么,我们会有危险?妹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姜婵知道自己性子愚钝,不会说话,但她也没什么好顾及的,向来直言直语。   她困惑地歪头,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人听不懂人话,但还是回答:“猜不出,不过看你双眼一股清澈的愚钝便知,你涉世未深,斗不过圣屿殿的。”   闻涿先是被那句清澈的愚钝气到脖颈薄红,又听闻陌生的词汇:“圣…什么殿?”   “就是莲华现在效忠的邪门歪道啊。”   “什么?!莲华前辈竟然背叛了铉云宗?那难不成民间的传闻是真的,真的是莲华亲手犯下的血案?!”   ……   姜婵是彻底沉默了,望着闻涿,两眼中尽是“虽然我看出了你很蠢但居然有这么蠢”的疑惑。   “你们什么都不知,竟然就敢下凡来?”   她真诚地发问:“是什么给你们的底气?让你们连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来找人?”   闻涿被她澄亮亮的眼睛盯着,一时臊红了脸,心虚地说:“什么找人,我们只是听闻凡间怪事四起,枕流名声被玷污,来寻枕流的。”   “自从铉云宗出事后,天下便乱了,就连修仙界都不得安稳,你们二人应当家境不俗,长辈也能同意?”   听闻姜婵的问话,他瞬间有点不自然,说话都开始磕磕巴巴:“……那当、然是偷跑出来的了。”   姜婵彻底没话说了,二人任性妄为的程度超出她想象,但又思及他们与谢怀的关系,还是沉沉叹了口气。   “回去吧。”她望着闻涿,一脸认真地告诫,“这些事牵扯太多,你们卷进来只会更加危险。枕流庙的怪事我会解决,你带那小青龙回去吧。”   眼前女子个头不过刚到自己胸膛,身型比桑昭还要瘦小,修为也没有很厉害的样子,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劝告他们。   而闻涿心中有火也发不出,因为她说话太真诚,不像是在嘲讽,倒是真真切切地为他们着想。   想来他身份显赫,家世鼎盛,活了这么多年谁人不是恭恭敬敬,趋炎附势,这个灰尘仆仆看着都脏兮兮的小姑娘竟是这样认真的瞧不起人。   闻涿一张脸覆着薄红,梗着脖子吼:“你别看轻我们了!我告诉你,这一路我们……”   “不好了不好了阿婵。”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慌慌张张的晚娘打断,她跌跌撞撞地摔进房间,望着姜婵满脸是泪:“豆豆……豆豆跟那位姑娘……好像不太对!”   这话一出,二人皆是变了脸色,也顾不得争辩,一齐冲进桑昭睡着的屋子。   *   众人冲进屋,只见豆豆跪坐在床边,背对着众人呜呜地哭着,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什么。   瘦小的身躯弥漫着庞大又粘稠的黑雾,正源源不断地涌入桑昭的身子。   桑昭被大片大片的黑雾笼罩着,瘦削的身子被拉至虚空,仰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晚娘冲过去搂住豆豆的身子,板着她的肩膀将她扯正面对自己。   豆豆仍旧咿呀地哭,晚娘将耳朵凑近,终于听清了含糊不清的话语。   “欺天灭世,我自无双…我自无双……”   是那要命的唱词。   多日的紧张与崩溃终于在此刻发泄出来,晚娘受不住,尖叫出声。   姜婵惨白着脸,这才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抽出身边闻涿的长剑,三两步冲上前靠近了桑昭。   凑近了看,桑昭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黑气拉扯,姿态扭曲,面露青灰,瘦小的体内正涌现着绝不属于她的磅礴力量,压抑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无尽的黑雾将靠近的姜婵也包裹住,银灰的发丝在黑色的灵气前烈烈起舞。   闻涿见她举起自己的长剑,面色微变:“你要做什么?!”   姜婵却恍若未闻,眼露坚定,对着桑昭肩头便是一剑,直接刺穿了女孩圆润的肩膀。   动作凌厉干脆,抽出长剑时,几滴黏腻浓稠的黑血飞溅出来。   “啊——!”   桑昭发出绝不属于她的高亢嘶吼,尖锐的声音穿破虚空。   一瞬间,地面轰然震颤,无数黑雾自桑昭肩头的伤口处迸出,汇聚于脚底,形成了一张巨大又闪着暗光的阵法,将屋内众人,更是将小小的镇子尽数笼罩入内。   繁杂的阵法由密密麻麻的黑气汇聚而成,缠绕成看不懂的图案,在众人的脚下渗透着幽暗的光。   姜婵一见这阵法便变了脸色,她顺手接住已恢复正常,自空中晕厥落下的桑昭。   “快逃!”   她对着一脸苍白的闻涿吼道。   可他又能逃去哪里呢,姜婵心中清楚。毕竟她是真切感受过这个阵法的威力。   一阵巨响,阵法发出剧烈的光亮,猛烈的晕眩感自脚下升至脑中,瞬间,众人齐齐倒下。   小小的奉仙镇,在此刻一齐陷入沉睡。   *   姜婵的意识开始下坠,这朦胧虚幻的质感让她感到熟悉。   在破碎的意识中,她恍惚看到九岁的谢怀。   那时他肆意矜傲,眉目间都是自信耀眼的光,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   她看到十九岁的谢怀。血肉模糊,一身死气,躺在自己怀中,破败得像一个被丢弃的娃娃。   那是她与天才剑修谢枕流的最后一面。   意识沉重地回到肉|体,姜婵猛地睁开眼。   日光正盛,夏风温热,四周海声涛涛,她跪坐在台下,与泱泱众人仰视台上长身玉立的少年。   谢怀眉眼霜寒,神色不显,立于台上讲解经籍,声音平缓冷淡。   那是十四岁的谢怀。   姜婵怔怔地望着。   那是代表铉云宗来到南海听学交流的,少年谢怀。 第4章   “靠啊!这是什么情况?这是在哪呢?!”   穿着豪华富丽的少年猛地弹起,一脸惊恐地四周张望,嘴里还在念念叨叨:“这是哪?我靠,这是南海仙会?什么情况?小爷穿越了??”   少年状若疯癫的模样让众人不满。   “闻涿,你疯了么?”   “就是啊,知道你看不惯谢前辈,但他好不容易给我们讲一次经籍,能不能别闹了。”   此刻汇聚在南海听学的众位少年,都是各大门派家族的顶尖之人,然而就是这样的鹤群,也都能为听到谢怀的传授感到荣幸与狂热。   毕竟谢怀如今将将十四,修为直指化神巅峰,便是许多掌门领袖都没有的造化。   如今这个年代,妖潮平复,和平到了一种近乎无聊的境地,修仙界许久未曾出现过让人惊艳的天才。   谢怀的出现,就像是一柄利剑,刺破了漫长虚无的黑夜,立于最高峰,最为闪亮的一颗星辰。   “你们…怎么……”   闻涿终于发现了事情的怪异之处,南海听学是在自己年少时的往事,那时自己离经叛道,眼睛长在了头顶,谁都不服,后来遇见了谢怀才明白什么是天人之姿。   但那都是后话了。   闻涿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己的熟识竟都是一副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他面色惨白。   “这是哪……”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终于在慢慢人群之中开始搜寻。   对上姜婵的平淡的目光,闻涿惊喜出声。   “桑昭!你也在这里!”   姜婵眸光一顿,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般,低头望了望自己。   身型娇小,手心白嫩,胸前一缕长发是不曾掩饰的漂亮雪白。   毫无疑问,自己现在困于桑昭的身体之中。   她眼睑微颤,不明白同样在阵法之中,为何自己进入了桑昭的记忆,难不成是自己的那一剑起了作用,将她成功脱出阵法,而自己阴差阳错成了她的替死鬼么。   姜婵想不明白,也很快不去在意,毕竟这等邪术阵法向来不讲道理。   思忖的这一会功夫,少年闻涿已穿越重重人海,在自己身边坐下。   “桑昭,你…你今年几岁?”他望着姜婵,急切地发问,“你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你被那来历不明的女人刺了一剑,然后……”   闻涿没能再说下去,因为他发现,“桑昭”望向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对劲。   闻家与南海为旧时,他与桑昭更是年幼时便相识,桑昭与他一样,性格向来娇纵任性,她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那样的平淡无波,幽深暗然,就像是……   闻涿背后冷汗惊起,额角更是濡湿。他只觉自己口干舌燥,结巴地问:“是,是你?”   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姜婵淡淡收回视线,并没有在乎他的冒犯,只开口道:“我叫姜婵。”   闻涿嘴中咂巴了两下这个名字,还是未能从记忆中搜寻到任何姓姜的门派世家。   “那,姜姑娘,来自何门何派?”   姜婵下意识就要开口,又猛地顿住,眸光晦暗地重新开口:“……无门无派。”   散修啊……   闻涿琢磨了半天,终究是不明白谢枕流是如何能与散修挂上边。   实在想不通,于是直接开口问:“你跟枕流,是什么关系啊?”   看这个世家大少爷实在搞不清楚情况,姜婵无奈地转过头认真地盯着他看。   此时的闻涿刚刚十四,面容比起之前更显的稚气。婴儿肥堆在脸颊,还透着一股粉,就连唇色都是透亮的。   他望向姜婵的眼神清澈的要死,满脸写着我好纯真快来骗我。   “闻…少爷?”   姜婵艰难地歪头说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我们二人会在此地?”   “哦哦哦!”闻涿终于反应过来,紧张兮兮地问,“是啊,为什么呢?”   唉。   姜婵头疼地低下头,实在有些心累。此情此景简直就像带着个傻儿子拖油瓶,打骂不得,浪费口舌。   “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姜婵没辙,还是认命地从头给他说明情况。   “方才缠绕在桑姑娘身上的黑气,便是圣屿殿的傀儡,自铉云宗出事,谢怀残魂失踪之后,圣屿殿便一直埋伏在枕流仙君庙所在的凡间各地,通过制造怪事污蔑谢怀的名声,好引他出来。”   回想起这一路走来见到的人群对谢怀无端的谩骂与侮辱,姜婵沉默了许久。   她望向台上如今尚还熠熠生辉的天才,怔怔地看了好一会,才消磨下去心中的郁气。   “而方才黑气形成的阵法,便是它们的邪术,承云冥阵图,这个阵法一出,阵中所有人都会被传送到一个地方。”   闻涿对这个凶神恶煞的阵法略有耳闻,他像是猜到了什么,面色有些惨白。   姜婵直视他,唇瓣一启一合,说出了他心中的猜测。   “——太虚幻境。”   这下,闻涿终于是认清了自己现在的情势。   太虚幻境乃上古幻境,是当初天地第一剑道,铉云宗开山掌门,也是当今记录唯一一位飞升成仙的传奇,剑尊开辟出来,专门用来镇压许久之前的一位妖皇。   此阵法一出,将会对阵中所有人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灵体都会被吸附至自己记忆中最难与忘却的场景。久而久之,当你忘记自己是谁时,就会永远留在幻境之中,被其活生生耗尽心力而死。   这阵法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除了当年的那位妖皇,没有任何人或妖能活着出来。那位妖皇恨极了剑尊,以眼还炼制了承云冥阵图。直接将其与这幻境连在一起。   用剑尊亲手做出的杀器,去炼化剑尊的同僚子弟。   与闻涿的心灰意冷,面色惨淡相比,姜婵倒淡定的多,她甚至撑着下巴,滋滋有味地看起谢怀讲经布道。   十四岁的谢怀啊。   她目光缱绻,有些贪婪地盯着台上的身影,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若是在幻境之中能用法术就好了。姜婵可惜地想,不然一定要将这段时日的影像通通记录下来。   “不是,桑……姜婵,”闻涿害怕到唇瓣哆嗦,讲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不害怕吗,我们要死在这个幻境中了!”   闻涿有些崩溃,他抓抓自己绸密的黑发:“小爷我一世英名,生前潇洒自如,居然要折在凡间?还是在个名字都不上来的小破村??”   他再也坐不住,身子开始发抖。   短短几息之间,巨大的死亡的恐惧已经将他压到喘不过气来,生生在眼角逼出了两滴眼泪。   他的反常引起了周遭众人的注意,闻家少爷一向专横跋扈,谁人见过他此刻疯癫的样子。   “闻涿?你怎么了?”   “停一停,先停一停!前辈!好像出事了!”   台上的谢怀被骚动打断,他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眼睛终于从手中的经书上离开,抬起眼扫视了一圈台下。   正巧与姜婵的目光对上。   南海仙会此届正巧举办在桑昭家中,出于对东道主的礼仪,谢怀淡淡对着姜婵颔首致意,便不再理会骚动的众人,收起书卷便离开了。   姜婵高兴极了,等到再也看不到谢怀的身影,她才移开视线,对上此刻还在发疯的闻涿。   一只手拎起他,抬手便是一个巴掌过去。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惊得屏息。   一时之间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   闻涿被姜婵一掌打的发丝散乱,脸颊红肿,挂在眼角的泪珠顺势滑下,十分可怜。   下一秒,茫然的脸上便是滔天的怒气。   “你敢打我——”他抬眼恶狠狠地望向姜婵,开口却是,“桑昭!你死定了!”   姜婵不为所动,反手又是一巴掌挥了过去。   直接将闻涿的脸扇向另一边。   “冷静点。”   谢怀不在了,姜婵便是一脸的冷淡,她望着尚在发怔的闻涿,声音有些发冷:“记清楚了闻涿,我是姜婵。”   “快二十岁的大人了,也会哭的吗?”   !   闻涿猛地惊醒,从方才一片混乱的心绪中脱离。   顿时浑身冷汗,大口大口粗喘着呼吸。他便头望向姜婵,眼睛尚还有些红肿。   “我……”   姜婵点点头:“你已经开始被幻境影响了,你要时刻记住,你现在肉身是在凡间的奉仙镇,你是十八九的大人,不是在南海听学的十四岁的你。”   “我们该怎么办……”   闻涿被家人娇惯着长大,心性本就不稳,进到幻境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开始被同化,如何能活着出去?   “只要你认真听我的话,我们便能出去。”   姜婵捧着他的脸,像要安抚他的害怕,语气平缓和煦:“别害怕,我会带你安全出去的。”   闻涿泪眼婆娑:“你保证?”   姜婵十分耐心,就像在哄孩子一般:“我保证,就凭我是继妖皇以后,第二个能平安从太虚幻境中走出来的人。”   *   “铉云宗出事之时,整个修仙界都感到了那场剧烈的震颤。”   姜婵望着此刻远处温暖的海面,目光平静的有些令闻涿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以为铉云宗遭到了歹人袭击,数不尽的大能前辈前往铉云宗,试图解救他们。可是根本没有用。”   姜婵望着闻涿发白的脸,竟是浅浅地笑了出来:“那时,承云冥阵图就设在山口,无论来多少人,修为多么高深,无一例外全部死在了那里。”   “太虚幻境虽说能耗尽你全部的精神力,但真正濒死之时,还是会短暂地回到自己肉身,美好的梦境与残酷的现实只在眨眼间倾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枯竭致死。”   闻涿愈听,愈不敢置信。他与桑昭终归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修仙界出了这样的祸乱,他二人竟丝毫不知。   铉云宗被外界尊称为第一剑道,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梦想。可那日,姜婵眼睁睁看着铉云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哭声,叫骂声,求饶声,尖锐刺耳,直冲云霄。   门派内是数不清的弟子被活生生地炼化,求死不能。门派外前来救援的众多修士无一不是哀嚎崩溃,盛放着绝望。   那日姜婵从太虚幻境中活着走出,她从一座尸山爬向另一片血海,此前敬仰的前辈同僚,此刻都伸出苍白无力的手,试图抓住姜婵,求她救救自己。   姜婵就这样一边哭,一边不住地道歉,一边缓慢地,坚定不移地朝着谢怀的方向爬去。   那日的阳光太过刺眼,透过死亡的阵法打下来,是一片血腥的红色。   望着此刻平静祥和的海面,暖橙色的日光就那样倾斜着洒下来,这是距离妖潮之乱平复后的第五年,距离铉云宗之变也同样还有五年。   是短暂的,令人沉醉的和平时光。   向来咋咋唬唬,没心没肺的闻涿,此刻听完姜婵的讲述,难得安静下来。   陪着她一起远眺那蔚蓝无垠的海面。   许久之后,闻涿才轻轻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妖皇之外,太虚幻境对于修为天赋多么高的人来说都是死局,姜婵是怎么逃出来的。   海风轻轻,吹散了发丝,姜婵伸手去捞那不属于自己的,雪白耀眼的长发,手心下落之时,远方谢怀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踱步走来。   姜婵微笑地望着谢怀一步步走近自己,语气轻松地说。   “当然是因为,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在等着我啊。” 第5章   姜婵见识过谢怀九岁时的天真肆意,也见过他十九岁时的破碎无神。   一个是年幼娇纵的矜傲,一个浑身浴血的死气缭绕。   都没有眼前这个谢怀,来的耀眼夺目。   此时他十四岁,度过了幼年的懵懂,已然见过世间多数的生死别离,沉稳与平淡开始积淀在他的眼底,却还未褪去那份天才的傲气。   蓬勃,冷静,傲骨铮铮。   这就是最完美的谢怀。   姜婵就那样望着他朝自己走来,目光交汇,坚定不移。   谢怀在她面前站定时,她忽然有些感伤,热意不断蒸腾而上,让姜婵本就黑亮的双瞳看着更加亮盈盈,雾蒙蒙的。   闻涿站在二人旁边,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有些摸不着头脑。   三人短暂地安静了一会,谢怀从怀中取出了什么,递向姜婵。   她低头往他的手心看去,是一封信。   一封粉色的信笺,边边角角绘着烫金的花纹,一枚灵气编织的鸢尾图样的花纹印章烫在信封口,将小巧精致的信封密封紧实。   一眼瞧上去,便能知道是什么心思。   站在一旁当背景的闻涿一见这东西,惊得直接跳起来:“好啊你这个桑昭,这会才多大啊就敢向谢枕流递情书,你胆够肥的啊!”   谢怀直接将他忽略,这也当然,当年此情景时想必只有他们二人,并未有闻涿,谢怀这样骄矜的人,回绝也应当大方有礼,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然而如今姜婵与闻涿算是绑在了一起,面对闻涿,他毫无反应的反应才是最符合谢怀的。   “信在下还未拆。”   处在少年时期的人尚在变音,声音略带些沙哑。   姜婵抬头,望见谢怀三分漠然,七分有礼地冲她说道:“请桑少主收回,枕流志不在此,不拘此情,抱歉。”   姜婵有些茫然,只点点头收下了,再看着谢怀转身,毫不留情地走了,连头也未曾回过。   闻涿还在一旁絮絮叨叨。   “我就说桑昭这几年看着怪怪的,我只当跟我一样是敬仰枕流的天资卓越,没曾想居然有这份心思在!”   闻涿越说越生气,好像心中高不可攀的神明被玷污了,憋的一张脸通红红的。   “等我从这劳什子幻境出去,第一个跟她算账!”   姜婵有些跟不上,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她举起手中尚还有余香的信封,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都是飒爽的,问的话却傻兮兮的。   “这是什么?”姜婵望向闻涿,眼睛里尽是疑惑,“你干嘛这么生气,这不就是一封信吗?”   姜婵生性懵懂单纯,加上从未接触过这些事端,分不清这粉嫩的信封与寻常信笺有何不同。   “密报?秘籍?”她还在一本正经地瞎猜,“桑昭既然给了谢怀,为何还要还回来?”   闻涿大惊失色:“你今年多大,不会还是个奶娃娃吧?”   这叫什么话?她还在问话,又在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姜婵愠怒道:“我十七了!”   那为何连这些也不懂。闻涿用一种惊奇的眼光上下打量她,这些东西难道不是自然而然就懂的吗。   这丫头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与谢怀看着交情匪浅,但他在修仙界也算广识好友,怎么就没听说过她这么号人。   “这叫情书,是用来托付心意用的。桑昭将她对枕流的感情写在这封信上,枕流当然不能接受了。”   闻涿难得这么有耐心。   姜婵皱皱鼻尖:“心意?什么心意?”   “就是桑昭心悦枕流啊!!”   闻涿实在有些崩溃,耳尖都有点红透。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在这么跟一个姑娘这么详细地谈论别人的心思啊!他一个飞扬跋扈的大少爷这么八卦,被旁人知晓形象何存啊。   可是姜婵还是不理解:“心悦?我也心悦谢怀啊,你也一样吧,在出事之前,天下人都是心悦于他的,桑昭既然有勇气表达,他什么要拒绝?”   后面的一大堆闻涿都没在意,他只听到了开头那句。   他倏地冷静下来,望着眼前瘦小的姑娘,就像是个不识情爱,误入凡尘的仙子。他回想起自相识至今,她对于谢怀总是有一种超乎寻常,难以想象的热忱与执着。   闻涿有些迟疑,喉间发紧问道:“你的心悦,与桑昭的心悦,是同一种吗?”   姜婵眉头紧锁地思考,仿佛这个问题比从太虚幻境中走出去还要艰难。   随后只见姜婵一脸认真地望着自己,坚定地点了点头:“自然!跟桑昭,跟你,跟天下人对谢怀的情感一样!只多不少!”   不!这不一样!闻涿终于崩溃地面露绝望,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口中的鸡同鸭讲是什么意思了!他在姜婵这里,切身体会到了他爹同他讲学的绝望。   于是他很快放弃,举手投降:“算了…你说一样就一样吧。”   姜婵将信小心放好,预备等出去了再交给桑昭。她一抬头,望见闻涿忽闪的澄澈的眼睛,顿了顿:“南海仙会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闻涿一愣,继而脸色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太虚幻境开启,他会带阵中之人来到印象最为深刻的场景,将其中的苦难或甜蜜乘以数百倍,好将阵中所有人困杀于此。”   “那,现实中的枕流会解决一切啊。”   “这里可不会哦,”姜婵看闻涿一张小脸血色尽褪,残忍地解释,“这里的谢枕流只是幻境中残存的影像,当困境来临时,他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姜婵虽说从太虚幻境中活着走出来过,但那毕竟是她自己的过去,细节种种历历在目,然而就连南海仙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都不得而知。望着此刻魂不守舍的闻涿,姜婵叹了口气,也明白从他这问不出什么了。   只能自己去到处找找了。   *   也亏得此刻是桑昭的身子,才能在偌大一片南海畅通无阻。   等快走到谢怀的房间时,有不少人影自他房中进出。   姜婵刚上前,就被杂役拦下了。   “少主有事找小仙君吗,方才他忽然昏倒了,如今眼下都慌乱在,少主不妨过些天再来吧。”   “昏倒了?”   姜婵皱皱眉:“发生了何事?”   杂役就像游戏中的NPC,口中颠倒重复着同一句话:“少主不妨过些天再来吧。”   不知道此次昏倒与闻涿的幻境有没有关系,姜婵沉吟片刻,从无人在意的角落径直翻进了院子。   不过就是一帮NPC嘛,讲不过我还躲不起吗。   院子之中人声鼎沸,四五个杂役闹囔囔地挤在院中,谢怀的大门紧闭,他们就连门也不敢敲一下。   姜婵不像他们,担忧枕流仙君责怪,她直接潜行到谢怀窗下,趁着没人注意从窗户翻了进去。   谢怀躺在床上,整个人眉头紧锁着,白玉的一张脸满布痛苦,整个人发起了高热,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修仙之人也会发热?   姜婵担忧地凑上前,也忘了此刻是在幻境之中,只是单纯地开始忧虑谢怀的身体。   她附身去望,雪白的发丝落下,在谢怀的枕边铺开,姜婵伸出手,微凉的掌心轻触他透红的脸颊,只觉触到满手温热。   手边的谢怀此刻安安静静的沉睡着,倒敛了几分肆意张扬。   倏地,纤长的眼睫颤了颤,谢怀下意识蹭了蹭颊边的手,睁开了眼睛。   姜婵一惊,还没来得及将手撤回来,就瞧见谢怀眼神混沌,茫然无措地张望了好久,才聚焦到眼前。   谢怀面色复杂,惊疑,迷茫,混乱的表情反复出现在他眼中,定定地瞧了姜婵数十秒,才不确定道:“桑昭?”   “嗯。”姜婵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淡定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仿佛翻窗进来的另有其人。   “感觉如何,刚刚看你的面色很不好。”   谢怀扫视了一圈屋内的陈设,慢慢平稳下来,大量的情绪迅速在他眼底沉淀,最后尽数化作春湖的涟漪,消失不见。   “无事。”谢怀坐起身子,手指轻轻按压额角。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流畅的像是不属于这个幻境中的影像。   姜婵就这样坐在他床边,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谢怀看。   眼神新奇,像在看什么小动物。   谢怀正欲起身,被褥被姜婵坐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身旁还坐着一人。   他有些奇怪的与姜婵对视,沉吟片刻道:“桑少主?”   姜婵笑吟吟地应了。   “在下已经无事了。”   姜婵依旧笑呵呵的:“那就好。”   谢怀有些头皮发麻,自小接受的教养与礼仪总教他说话含蓄,留三分意。可是眼前的桑昭就像被人夺舍一般,话不挑明听不懂的吗。   于是他叹了口气,耐心道:“在下该起身了,若是桑少主无事,可以回去了。”   “好。”姜婵这才利落起身。   走至门口时,她忽然又转过身来,深深地盯着谢怀。   许久才轻笑出声:“再见,谢怀。”   谢怀微微一怔,愣在床上许久,直到姜婵离开,屋外的阳光晃到他的眼睛,他才重又恢复正常。   *   “昭昭,你终于回来了。”   同院子的女生见着她,提醒说道:“闻家那位小霸王找了你很久了。”   “闻涿?”   “是啊就是他。”   “闻家那位少爷今天可真是够奇怪的。”一旁的人接茬道,“吵吵闹闹了一天,就连谢仙君的课都被他扰了,都说闻涿一向看不惯谢枕流,我看不只是传言吧。”   姜婵纳闷道:“为什么这么说?”   同住的两位女生八卦之魂燃烧,都凑到姜婵身边叽叽喳喳。   “闻家不是修仙界最大的炼器世家吗,他家的武器听说千金不换,修仙界那么多神兵利器,哪一件不是从闻家出来的。”   “天下剑修千千万,九成九的名剑都出自闻家,当年铉云宗出了个天生剑骨谢枕流,闻家自然以为要从他家拿剑。”   女生一时说得激动,边拍大腿边说,精彩得像茶馆专业的说书先生:“连夜造了把巧夺天工的绝世好剑,巴巴地给人送去,结果谢九不要,意指铉云宗镇山名剑枕流。”   “闻家家主,也就是闻涿亲叔叔,脸上挂不住,只冷哼道枕流哪是那么好拿的,回头还不是要用他家的剑,结果当天枕流剑便被谢九拔出,闻家人脸色可难看了。”   另一位女生点头搭腔:“敢让闻家人出这么大丑的,近百年来也就谢仙君一人。闻涿自小被家人养得骄纵,听闻此事自然不乐意了,听说这次来南海,他家人本不同意,是他跟枕流怄气,偷跑着来的。”   “枕流仙君近几年名声那样大,闻家自然不会跟他过不去,再说那件小事两家人都早就不在意了,也就闻涿一个人认死理。”   姜婵点点头:“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三个正头凑着头说着话,那边院子门“砰”地被人撞开。   “呀!闻涿,又是你!”   八卦对象忽然出现在眼前,两个女生被吓了一跳。   然而闻涿眼中只看得见姜婵,火急火燎的:“我想起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他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姜婵的手腕,拖着人就走。   风风火火的,一时之间院中又只剩下了两位同寝的女生。   “他们二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闻家跟南海,不会要结亲了吧?” 第6章   “南海仙会本来就是历练各大家族优秀小辈们的一场试炼。所以到了后期我们都会进南海最深处的一座古城,寻得古城内的一处宝藏,作为我们最后的试验。”   姜婵点点头,不甚在意道:“然后出事了?”   “海底城突然坍塌,我们所有人都被堵在之中,海底城原本不属于南海,是一处上古遗迹,传送阵被毁,我们所有人都逃不出去,再加上古城摇摇欲坠,我们差点所有人都折在海底。”   闻涿急得来回走动,突然灵机一动,啊了一声:“现在我们知道了,那我们不去海底不就行了?”   姜婵坐在礁石上,语气淡淡:“那咱们就一辈子都出不去幻境了哦。”   “那要怎么办?总不能明知海底城会塌陷,也要进去送死吧?!”   姜婵看着他心智不成熟的模样,想到方才听到的八卦,有些恍然:“那次危机,是不是谢怀将你们所有人救出去的?”   一提到谢怀,闻涿猛然冷静下来:“是啊,枕流也在这呢,他还会像现实一样,解决这件事吗?”   “难。”姜婵摇摇头,“谢怀现在是幻境中的一份子,不添乱就不错了,不会帮我们的。”   “我们只能自救了。”   闻涿面色一白,又开始害怕地浑身冒汗。见他这样,姜婵好心提醒道:“奉劝你不要太害怕哦。”   见闻涿有些疑惑地看过来,姜婵解释:“幻境中的一切都是根据你的心境来的,你把试炼想的越可怕,呈现给我们的就越难,你再这样害怕下去,我们可能真的出不去了哦。”   那你就不要再恐吓我了啊!!   闻涿吓得嘴唇都在抖,还要奋力克服心中的恐惧。   像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姜婵捻了捻手中的草根:“听说在这之前你一直看谢怀不顺眼,是因为他没有用你家的剑?”   听到这话闻涿果然不再去想那些,反而脸色古怪地瞅了她一眼:“你听说了?”   姜婵点点头:“十分精彩的故事,而且我还能推测出来,就是因为在古城谢怀救了你,你才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吧。”   被这么一针见血地点出来,闻涿有些不好意思,耳尖都有些薄红:“我们家的剑,确实配不上枕流。只有铉云宗的镇山之剑,才配得上他这个举世无双的天才。”   姜婵:6   我倒真是想看看,古城之行谢怀是怎么把闻涿这个傲气大少爷折成迷弟的。   姜婵望着平静的海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样想着。   *   第二日,照旧是谢怀站在台上,捧着一卷经书,声音平缓地念着。   台下众人将座位都挤满,往日向来喧闹的课堂难得的安静,都在认真听着谢怀讲经布道。   “为何今日还是谢仙君讲课?”   台下有人在窃声讨论。   “昨日不是刚开始就被闻涿扰了吗,今这场是补昨天的。”   姜婵还在认真地看着谢怀讲课的样子,那边同院子的女孩们就凑了过来。昨晚听闻涿说了姜婵才知,二人都是修仙界赫赫闻名的门派弟子,其中一个甚至是谢怀的亲传师姐,陪着此次一道来的。   “昭昭你看的这么认真,不会是心悦我家谢九吧?”   谢怀嫡亲七师姐,如今也才不过十六,生的明媚张扬,此刻搂着姜婵,一脸揶揄地笑。   “我看你前两日还偷偷写了封情书,老实招来,是不是写给我们家小九的。”林津津笑呵呵得,“等回去我就禀明师父,让南海跟我们家结亲。”   另一位是个药修,并非铉云宗之人,却与林津津关系十分要好,此刻闻言不高兴道:“昭昭明明跟闻涿关系更好,要结也是跟闻家结,你家小仙君只懂练剑,哪里有闻涿懂得疼人。”   “怎么说话呢徐茗,”林津津闻言立刻坐直,义正言辞,“闻涿那小子咋咋呼呼,不缺女孩子喜欢,好不容易我这抓着个漂亮的,不想着我家小九,他那破性子不得打一辈子光棍呢?”   名唤徐茗的“哦”了一声,调笑道:“所以你把昭昭往火坑里推。”   二人说着说着笑闹在一块,姜婵夹在二人之间,虽听不懂所谈论的结亲是何意,不过知道二人都没有恶意,也只是淡淡地笑坐在一旁看着她们玩闹。   谈笑之间,一道黑影投射下来,三人一怔,仰首望去,只见谢怀不知何时走了下来,站在三人面前,静静地望着她们。   林津津知晓师弟是被自己吵到,吐了吐舌尖,乖巧认错:“对不起小九,是师姐太吵了。”   谢怀摇摇头,又安静地低头望着姜婵,姜婵也乐得与他对视,笑吟吟地不说话。   终究还是谢怀忍不住,他避开姜婵过于火热的眼神,问了句:“怎么今日没见到闻涿?”   昨日见他们二人一直在一起,理应关系不俗。   姜婵回答:“他今日不适,在院中休息呢。”   自从姜婵对他说越害怕幻境就越危险,今日闻涿便直接告假不来,他想着只要自己一直睡觉,不去清醒地面对这件事,幻境的难度便不会增加。   真是清丽脱俗的一个逃避的好办法。   谢怀好似并不在意闻涿去了哪里,听闻也淡淡的没反应,只是又问道:“那马上要进行二人对战,你有练习的人选吗?”   姜婵一顿,下意识地便去望向林/徐二人。   林津津立刻抱住徐茗,假模假样地道歉:“哎呀,我与徐茗对战多年,彼此最熟悉了,昭昭要不你再找一个吧?”   说罢还掐了一把徐茗的腰。   徐茗被她掐了一个大白眼:“那还找什么啊,就谢仙君呗。”   二人说相声一般你来我往,三两句就把姜婵推了出去。   谢怀被她们揶揄也并未生气,听罢只是淡淡地伸出了手,停在姜婵面前。   “桑少主,请吧。”   此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惊住,就连林津津都未曾想到,她二人只是言语戏弄一番,他家师弟原先从来都不理会的,今天倒是认真上了。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林津津震惊的唇角都收不回来:“……要死,我师弟不会真的看上昭昭了吧?”   徐茗猜错了CP,叹了口气:“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怎么看不上闻涿,看上仙君那块木头了。”   “南海真要跟我家结亲了……师父,咱家师弟出息了!!!”   说罢也没心思练剑了,掏出传音符就要跟同门分享这个大八卦。   *   另一边,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下,姜婵站在谢怀身前,看着他单手拎着枕流剑,像是怕伤到人,连剑鞘都未拔。   姜婵这才反应过来:“我没有剑。”   南海青龙一族不使剑,就连姜婵本来也极少用剑,平日里都是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   谢怀听她这样讲,便收了枕流,随手折了两条桃枝,递给她一支。   向来人剑合一的天才居然收了枕流剑,改用树枝,离他一尺远都能听见枕流剑的嗡嗡剑鸣,委屈的不行。   见她发愣,谢怀道:“怎么?”   姜婵望了望四周人躲闪八卦的目光,迟钝如她也觉察出了不对劲。   “为何这样?”   谢怀没听清:“什么?”   姜婵心中有些发堵,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异常的情绪,她不明白这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疏解,只能凭着直觉发问:“是因为我给你递了那封信,所以你这样待我特殊吗?”   谢怀沉吟许久:“准确来说不是。”   他抬起头,望向姜婵,一脸认真地说:“不是因为那封信,是因为你昨日在我房中,叫了我的名字。”   姜婵不解:“你不叫谢怀吗?”   谢怀把玩着手中的桃枝,语气有些奇怪:“是,但……从来没人那么叫过我。”   “众人都唤我枕流,师门中人也都是喊我谢九居多,怀这个名字,没有人喊过。”   说到这,谢怀又抬眼深深看了姜婵一眼:“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字的,但是你昨日喊得那一声,很平淡。”   “平淡的就好像,这本就是属于我的名字。”   姜婵听不懂他口中的弯弯绕绕,也向来不曾知晓谢怀的心结,她听完这片长篇大论,颇为无奈地笑了:“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名字啊,谢怀。”   *   二人在一旁的桃林中来回切磋,谢怀不愧为首屈一指的剑修奇才,不仅能在完美防守姜婵的进攻时,还能瞬间看出她的破绽,喂一些需要思索才能解开的招数,在此期间还不断击打桃树枝,让桃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干扰她的视线。   一心三用。   等到姜婵体力实在有些跟不上,就连身形都有些扭曲时,谢怀才终于停下,桃枝一挑击落了她手中的。   “你的身法和招数都太过凌厉,不像是正统剑派学出来的,反倒像,”谢怀直言不讳,“反倒像在实战之中拼杀出来的。”   姜婵想起平日里东躲西藏的日子,倒也没藏着掖着,点了点头。   毕竟在逃亡的路上,总不能还慢吞吞地从剑谱中一步步学,那早死的渣都不剩了。她惯来都是学别人,别人怎么用剑,别人怎么杀人,她这一路都看在眼里。   她反复吸收练习,挑自己顺手的招数用,就连武器都是捡一路用一路,自然凌厉果敢,若是像旁人练的轻飘飘,秀气的剑法,如何躲得过这一路的杀机。   “你韧性不俗,身法也快,但你不适合学剑,你用力太过蛮横,下手没有轻重,这样很容易伤了剑身。”   谢怀淡淡分析:“你知道唐横刀吗?”   “刀身狭直,长柄形制,硬度高刃口窄,想来十分适合你。”   谢怀语气不改:“你不是与闻涿要好吗,此次南海仙会结束后,你可以让他给你做一把,你用着会很顺手。”   姜婵从未用过窄刀,不过谢怀这么说,她便认真地记下了。别说谢怀说的是真话,就算谢怀骗她,让她使斧头,她也一定会言听计从,打一把最漂亮的板斧来用。 第7章   夜深人静,姜婵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这已经快成为她的习惯了,长时间的奔波流离让她夜间无法睡得安稳,多数都是靠修炼来度过漫漫长夜。   可如今在太虚幻境之中,修炼的灵气也无法供养给谢怀,招数身法等出了这里统统都会忘记,姜婵靠在床边,思索着如何才能带着闻涿安全离开这里。   院中另外两位睡得香甜,一片静谧之下,姜婵只能听到不远处海浪冲刷海岸的细密声响。   “咚、咚”   突如其来的细小敲击声在现在显得如此清晰。   姜婵拉开窗,一眼便瞧见了躲在树上的闻涿,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左瞧右看的。   “你在做什么啊?”   闻涿见左右没有人,这才从树上跳下,可怜兮兮地凑到姜婵面前:“我白日睡多了,现在睡不着。”   “那你直接从院门进就是了,这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闻涿大惊失色:“开什么玩笑,我堂堂一代风流大少,大晚上私会小姑娘,被人看见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婵呵呵一笑:“那你保留你的名声吧,我要睡了。”   说罢就要关上窗。   “别呀别呀别呀,你陪我聊聊天嘛。”   *   “听闻今日枕流陪你练了一天的剑。”   闻涿捧着姜婵给他热的牛奶,装作不经意地瞥眼偷看她:“你们…关系进步神速啊。”   “唔。”姜婵又想起百日里谢怀的话,思索道,“你知道唐横刀吗?”   闻涿翻了个白眼:“我家就是做兵器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那你知道最好的一把刀是什么吗?”   闻涿感觉不对劲,他虽然与姜婵并未认识很久,但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也明白,她就是个淡泊如水,除了谢枕流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是个极其单纯的人。   但今晚突然问他这些,还这样具体……   闻涿小心翼翼发问:“枕流不会想要刀吧?”   “当然不是了,”姜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我想要。”   “谢怀说我适合用刀,所以我想问问最厉害的是哪一把。”   果然还是因为谢枕流!   闻涿有些焦心的矛盾,他一边想摇晃姜婵的肩膀大声吼,醒醒谢枕流他真就那么好吗?!一边又冷静下来,是啊谢枕流他就是值得全天下最好的。   他有些焦躁,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吃醋,但又不知是在吃谁的醋。   只能独自郁闷了一会,老实地给姜婵解答。   “……全天下最好的一把刀,当然是妖皇手里的那把了。”   “妖皇?”姜婵皱起鼻尖,“她不是已经被剑尊封印百年了吗?”   这都是修仙界的老黄历了,数百年前,妖皇与铉云宗的剑尊斗了一生,二人一路从妖域打到上界,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后来还是剑尊更胜一筹,将妖皇永世封印在妖域的浮生涯下,永不得翻身。   而实现修仙界平静安详的剑尊,便在此后不久飞升去了上界。   姜婵原不知,原来百年前的妖皇是用刀的。   “《万兵形制》中记载,论刀,首屈一指的便是妖皇的那把朝雪刀,有人曾最后在妖域的浮生涯附近见过它的踪迹,也许是在百年之前被剑尊一块封印在那里了吧。”   闻涿摇摇头:“那把你指定没戏,若你真的喜欢窄刀,等我们出去了,我亲自为你做一把。”   “你?”姜婵有些质疑,“像你这样的纨绔,也会做刀剑的?”   闻涿就知她会这么说:“你别小瞧我了,我虽不擅长打架,家里祖祖相承的手艺我还是很有天赋的好吗?!”   两人不知不觉已聊到月上柳梢,姜婵夺过被他喝的一干二净的杯子,心力交瘁道:“是是大天才,喝完了就走行吗,再聊天都亮了。”   最后闻涿是被姜婵拎出院门的,他堂堂闻家少主,修仙界多少姑娘趋之若鹜,到了姜婵这里,反倒活像个大晚上不睡觉骚扰邻家女孩的街溜子。   姜婵:谢谢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对自己的定位十分精准。   闻涿听着姜婵房门“砰”的一声闷响,干脆利落,气的脸颊涨红,婴儿肥的脸蛋更显稚嫩。   “你你你!若不是你说你会负责带我走,我才不缠着你呢!”   闻涿气得口不择言,对着紧闭的房门吼完这句,转头就看见了两张震惊的脸。   徐茗面无表情地鼓掌:“好一番感天动地,扣人心弦的月下告白。”   林津津满面复杂:“闻大少,你就别纠缠昭昭了,她跟我师弟二人情投意合蜜里调油,你在里面掺和什么劲,小心被小九一剑劈死。”   被姜婵气就算了,到了幻境中还要被一帮npc呛,也幸亏是在幻境之中,这么丢人的画面等出去了不会有人记得。   闻涿整个人被气成一只蓄势待发的河豚,整张脸圆鼓鼓的,他一把推开八卦的二人,想反驳也只憋出一句:“情…情投意合个屁啊!”   说的话都跟他此刻的模样一般软绵绵,毫无震慑力。   等到人都被气走了,林津津还在院中拖着脸叹着气:“昭昭这样抢手,若不是她一心痴情于我师弟,小九那样的傻子怎么追得上呀。”   *   送走了闻涿,虽离天亮尚早,姜婵却再也没了睡意。   索性起身,边在月下踱步边思索逃离之法。   照闻涿情况看来,如今最大的困境就是不日之后的海底城试炼,可是通过试炼,就能顺利离开幻境吗。   恐怕还没这么简单。   姜婵抬眼,温热的海风不断吹拂,她想起院中的徐茗林津津,心底发沉。   周遭的人物都无比的鲜活灵动,远不及之前看到过的那般单调。   承云冥阵图在铉云宗吸收了太多前辈的灵力,导致太虚幻境的威力一步步加深。若不是她的执念过强,沦陷其中也是迟早的事。   走着想着,等到姜婵回过神来,竟是已经到了谢怀的别院。   屋内隐隐传来动静,她脚尖一点,便身法轻盈地踏在围墙旁的一株桃花树上,借着繁盛的花枝隐匿起来。   是谢怀。   姜婵扶着枝干,怔怔地望着月下练剑的谢怀。   枕流不愧为一柄传世好剑,碧盈的灵力化作朦胧的流光缠绕剑身,片片花瓣飞落,还未触到流光便已被剑气一分为二,寒光乍现,尽显锋芒。   一别数年,姜婵都未曾想到能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谢怀练剑的样子。   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   月向西行,天光微亮。   谢怀终于停了动作,不曾望向姜婵的方向,却是向她说道:“要一起用膳吗?”   修仙之人有了金丹后便不再进食,但此次南海之行,南海掌事为了照顾好这群修仙界的好苗子,吩咐管事每日都有药膳,外面千金难寻的灵丹妙药,南海这边统统管够。   姜婵从树上跳下,动作轻巧,径直跳到谢怀面前。   “你早便发现我了?”   谢怀轻轻一笑:“自你出了院门开始。”   他微微一顿,语气带了些从未有过的莫名情愫:“与闻涿彻夜交谈,怎么出来却心思这样沉,看来闻家少爷为难了你。”   姜婵有些奇怪,却并不是奇怪他为何知晓这么多。南海之行中,谢怀修为是最高的,他作为此次讲学的领队,自然神识遍布。   她奇怪的是,   “我们昨日才相熟,怎么今日你就说这些了?”   姜婵直爽,向来是有了疑问便说,未曾顾忌过什么。而听闻她话的谢怀却是一怔,然后便知自己失言,拧紧了眉头,不知自己今日为何这样失控。   在发觉她在偷看自己时使了门派中花样最好看的几招,需要琢磨的心决丝毫未管,末了还破天荒地邀请一起用膳。   眼下说出这句话,谢怀唇角抿紧,半晌才喑哑说出一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见他这般神情,姜婵深深望了他一眼,继而失笑:“我又未曾怪你,只是你今日过于熟络,与往日不同感到稀奇罢了。”   姜婵抬起脸望着他,认真地笑着说:“我们当然是朋友。”   见她在日光下白皙透亮的脸颊,谢怀莫名又想起那封带着香味的信笺,突兀咳嗽一声,带着她往屋内走去,耳尖悄然升起三分热意。   *   今日的药膳是雪山深处的幽兰玉芝炖百合,味道清淡淡的,咽下时口舌却回味出津津的甜。   姜婵很久没有吃这样名贵的仙药了,也觉得好吃,但这段时间让她变得警惕克制,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她望着谢怀的动作,当配起芝兰玉树的形容,明明是一样的药膳,却觉得在他手中玉芝都显得更加润泽珍贵。   谢怀见她停了动作望着自己:“不合胃口?”   姜婵摇摇头,也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撑着下颚,直盯盯地看他用膳。   谢怀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停顿一会才颇有深意说了一句:“你这两日性情变了许多。”   二人之间氛围静和,屋外渐渐有嘈杂的声响。   早起训练的同僚带着汗水的欢声笑语,院中几位杂役干活时的私语,再就是冬寒已过,宿在窗外桃花枝头的雀鸟叽叽。   姜婵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放松,一时之间有些困顿,在温柔的春风之中,意识在不知不觉地沉沉下坠。   恍惚之间,她闻到了潮湿的海浪腥咸的味道,清楚地感知自己年幼时赤脚踩在沙滩上的绵软感觉,化成青龙时在云雾之中穿梭……   突然出现的记忆开始慢慢大面积的覆盖,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来势汹汹地试图将姜婵的过往全部覆盖。   倏地,腰间一烫,一股灼热径直通过衣裙燎痛她的皮肤,姜婵猛地清醒,记忆瞬间如潮水般褪去,消失殆尽。   她面色苍白地坐起,想起刚才的放松一阵止不住的后怕,她顶着一头细密的汗抬眼望去,与站在身边的谢怀面面相觑。   谢怀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将正欲脱下的外袍若无其事地穿回去:“你一夜未睡,我替你请一天假,回去休息一日吧。”   “我睡了多久?”   见她声音有些哑,脸色也不太好,谢怀皱皱眉:“没多久,不过半炷香罢了,你还好吧?”   姜婵摇摇头,捂着隐隐作痛的额角站了起来。   她再也不敢松懈,也不敢再在谢怀身边停留,匆匆说了一句:“抱歉,我先回了。”   刚走出院门,又回头道:“也不必替我请假,我没什么,一会儿见。”   谢怀见她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望向她瘦削却挺拔的身影,目光深处有些疑惑。   *   姜婵还未走到自己的院子便有些撑不住,猛然的清醒让她精神一阵的钝痛。   她虚弱地靠在树干上,从衣裙中掏出系在腰间的玉佩。   碧莹澄澈,小巧圆润,下端系着闪着细碎亮光的青色穗子,煞是好看贵重。   方才也正是这个玉佩发烫,唤醒了她。   姜婵指尖摩梭这块触手升温的玉,眸底晦暗。   “谢谢。”   她轻声说。 第8章   南海族群繁盛,但真正拥有纯种青龙血脉的,如今也仅有桑昭,与其母亲南海之主。   岛主不问世事多年,岛中繁杂事务皆由其近属代为管理。   明日就要进闻涿口中的古城进行最后的试炼,今日一定会说一些重要的事情,这也是姜婵强忍着不适也要坚持到场的缘故。   本以为今日会见着桑昭的母亲,毕竟试炼一事重大,关乎修仙界未来的少年汇聚于此。然而姜婵抬眼望去,站在台上的是位儒雅有礼的男子,穿着一袭长衫,嘴边总是挂着一幅体己的笑容。   那便是如今南海的管事,也是桑昭母亲最为信任的下属,袁五,因脾气谦和,处事稳妥,自接手南海事端以来上上下下都料理得极好,故而人人都敬他一声五叔。   姜婵想到,这段时日来的药膳也是这位特地的嘱托,虽不比仙药神器名贵,但重在贴心。   如今他站在台上,正细细嘱托些重要的事项。   然而这个年龄段的少年最是眼高手低,他们就像是把试炼当做一场郊游,聒噪得像是树枝上的鸟雀。就连姜婵这样的好脾气都有些郁气。   五叔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笑眯眯地望着众人。   随即,一阵刺耳的龙啸声响彻云霄,直击众人灵魂深处。   就像是在你耳边拿着利器重重摩擦,修为稍弱的更是直接面色惨白,捂着耳朵跪倒在地。   就连谢怀都眉头轻皱起来。   姜婵望着众人的反常,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何自己安然无恙。   片刻后龙吟消散,那阵威慑众人的恐怖的精神压力才终于随之不见。这回再也没有了惹人厌烦的嘈杂,只剩下瘫软在地的众人在小声痛哼。   “诸位。”   五叔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声音也依旧如沐春风,但不知为何,众人总是觉得阴恻恻的。   “小看海底城试炼的话,小心会遭到反噬哦。”   *   今日没有授课,散学的早,天还大亮着众人便纷纷离开为明日的试炼做准备。   姜婵已经许久不曾见到闻涿了,据他所说,为了不影响幻境最后的难度,留给他清醒的时间不多了。   为了逃避恐惧,日日夜夜都在蒙着被子睡大觉,还不许旁人打扰,一旦发出什么琐碎声音打扰了他,便会一脸愠怒的发火,说什么阻止他拯救世界的话。   果真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丝毫不会考虑事情的后果,若不是姜婵也在这里,用这种方式只会让自己直接沉溺在梦境之中,再也无法苏醒。   不过既然姜婵在这,如果这种方式真的能降低幻境难度的话也未尝不可,只要等到姜婵出去后试图劈了那阵法,或许在同一幻境中的的闻涿也能获救。   姜婵摇摇头,攥了攥腰间温热的玉佩,摈弃杂念。   她望了望四周,入眼处是一片澄澈的海。   方才散了学,因心中疑虑众多,姜婵一路跟着五叔,想着问清楚海底城的事情,一个没注意将人跟丢了,望着眼前这片海,姜婵思忖片刻,鞋尖轻点海面。   荡起一片小小涟漪。   是了,姜婵恍然大悟,五叔也是青龙族人,自然是生活在海底了。   姜婵有些犯难,她不知道桑昭的身体要怎么化原型。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思考,直接闭着眼睛往里跳吧,再不济失败了她也是会游泳的。   姜婵深吸一口气,朝着海面跳下。   奇怪的是,明明是浅滩,她却像是跳进了万丈深渊一般,几息过去都未曾落地。   她睁开眼,眼前是幽深透亮的海底,密集的鱼群顺着姜婵的脸朝两边分散开去。   白日的阳光透过海面投射下来,在幽暗的海底泛着闪亮的光。   姜婵从未像此刻这般自由,畅快,就像是一种条件反射一般,触到海面的一瞬间她便化作青龙,在海底自在的遨游。   也许是这个身体的本能在驱使着,姜婵都不需要思考,海水是那样冰凉舒适,就像回到幼年襁褓中那样的安心。   直到身体重又回归原样,鞋底结结实实地踩在地面时,姜婵才回过神来。   “怎么,见你在外面游了这么久,还没玩好?”   姜婵傻愣愣地望向说话的人,五叔就站在不远处,笑着盯着她看:“我原以为你心结积郁,不会再愿意化龙了呢。”   心结?姜婵默默记下了,桑昭原是有什么心结的吗。   见其许久不说话,他收起笑,有些疑惑:“你今日怎么了?怎么这么消沉?”   “消沉?我?”姜婵问。   “往日精力都旺盛得很,整日上蹿下跳像个小猴子,今日这么安静,还说不是消沉。”   五叔上前揽住了她,宠溺地调笑着。   猴子?   姜婵想起在奉仙镇见到的桑昭本人,那样的娇蛮,不由得轻笑。   见状,五叔却是脸色凝重,连嘴角的笑都消散得干净:“你不对劲。”   姜婵心一抖。   五叔认真道:“是谁给了你这么大委屈受?是闻家那混小子又招惹你了?还是…”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压低嗓子:“那铉云宗的仙君拒绝了你的心意?”   见都扯到了谢怀身上,赶忙摇头否认。   “真的没什么,只是,”姜婵失笑,随口扯了个由子,“只是今日那群同僚吵得很,有些头痛罢了。”   闻言,五叔脸色稍微好些,却冷声哼道:“一群毛头小子,果然还是威慑得轻了…还说什么同僚,青龙族的纯血他们够得着么。”   姜婵讶异,没有想到往日里总是和言善色的五叔,私下竟是个这么护犊子的主。   五叔拥着姜婵往行宫里走,行宫不比隔绝在外的海域,里头干燥舒适,一片透亮,四处都是璀璨的珊瑚与明珠,就连墙壁都镶刻着大片大片的翡翠琉璃。   “你许久不曾找我,今日是为了什么?”   姜婵开口:“我想了解些海底城的事情。”   这次幻境倒是给她倒了个巧,借用了桑昭的身份,行事处处都方便许多。   *   “这是海底城的记载,里面包含了数百年来的地形及宝物记录,”五叔热忱地为姜婵找着资料,古朴的书籍被一本本从犄角旮旯里翻出,“这是这些年来我们岛在海底城做的探测记录。”   五叔望着姜婵认真翻阅的模样,感动的情愫都要从眼中溢出来:“若是岛主知道少主你这么努力,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姜婵翻书的动作一顿。   五叔立马慌乱起来:“是我失言了,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你慢慢看,我在外面等你……”   像是真的怕惹她伤心,三两步便跑没了身影。   说起来确实是,之前翻阅《南海图录》中有提到,岛主在桑昭还十分年幼的时候便闭关不出,不问世事,二人的关系与其说是不好,不如说是冷淡。   没见过几面,就像两个陌生人那般的冷淡。   桑昭自小都是五叔及其下属带大,众人不仅对其宠爱,更是怀着心疼与怜爱的意思,都对桑昭格外溺爱,造就了她娇纵的性子。   姜婵摇摇头,专注于自己手中的资料。   海底城作为修仙界少有的仙界遗址,当初被发现时闹得沸沸扬扬,老岛主尚在的时候派过不少手下前去打探情况,城内虽说仙品众多,但危险性也是显而易见的。   听学五年举办一次,那么多届,加上这次南海一共也才两次,想必也是觉得海底城危险的缘故。   手头的资料都是这些年记录的可探寻到的仙药神器记录,姜婵也看也不看,寻常一样放到外面都是可供各大门派争抢的至宝,却在姜婵眼中如草芥。   这些都不是她想找的,姜婵往日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一本本传记看下来,人都显得有些焦躁。   倏地,不知是看到什么了,她目光一凝。   上一届南海听学,正好发生在这次听学十五年前。   一眼扫过去,尽是能够撼动修仙界基石的能者,什么闻家少主闻暄,南海少主桑洛,飞鸿剑派掌门等等,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姜婵思索着继续往下看去——   铉云宗亲传大弟子莲华仙君。   空————   一阵恐怖的精神威压,伴随着比五叔震慑时还要尖锐万分的龙吟响彻整片海底,整个行宫像是经受不住一般摇摇欲坠,透彻的琉璃水晶柱爬上丝丝缕缕的裂纹。   五叔一瞬间血色尽褪,浑身无力跪伏在地。   纯血统的精神威压蔑视一切,轰轰烈烈的灵力铺荡开来,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狼藉。   不过变故只在一瞬间,下一瞬便又恢复了宁静.   五叔脸色苍白一把推开房门。   “昭昭!”   姜婵背对着他,低着头,雪白发丝蔓延在地,闪闪发亮。   她转过头,望着一脸惊恐的五叔,有些歉意:“抱歉五叔,方才…我有些激动了。”   就连姜婵也没有想到,纯血青龙一脉的血统如此霸道。   莲华的名字就像是刻在姜婵心底的一道疤,只消看到这两字,无边的痛苦与恨意便如阴雨天的藤蔓疯长。就在那瞬间,桑昭的身体瞬间爆发出无穷的精神力,席卷海底。   五叔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他蹲下身,与跪坐在地翻书的姜婵平视,认真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别想瞒着我,只有你情绪极其不稳定时,精神力才会失控。”   姜婵眼睑低垂,安静片刻后突然道:“我想起我娘了。”   五叔身子一僵。   姜婵望着他,澄澈的眼睛满溢泪花,好像下一刻就要掉落下来:“为什么她不肯见我?她难道恨我吗?”   少女软糯的声音充满了伤心不解。   五叔沉默地与她对视,片刻后视线移到她手中的书页。   大喇喇的“桑洛”二字。   五叔艰难道:“当然不是恨你…岛主她,当然有她自己的苦楚。”   *   重新回到陆地时,姜婵尚还有些恍惚,行宫之中处处充斥着海水的气味,蓦然站在阳光下,使得她脑袋转的都有些慢。   从方才五叔的反应来看,桑洛确确实实就是桑昭母亲,也就是现任南海岛主的名字。   那么也就是说……   不远处的闻涿发现她,一路小跑凑到她面前。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你到现在了。”   姜婵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单纯精致的大男孩,突然开口问道:“闻暄是你父亲吗?”   闻涿神情僵硬,瞬间表情有些凝固,声音也一下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他眉宇压得极低,尚显稚嫩的脸瞬间涌上凶意:“听谁说的?谁敢在你面前嚼我的舌根?”   “他们还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混账话!”   姜婵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去,摸了摸闻涿的脸。   闻涿自小被家中娇惯,脸颊肉多的很,触手软腻。   闻涿:……   这般动作叫闻涿一下卡住,瞬间浇灭了心中的火。   姜婵动作没有丝毫的旖旎,只让人觉察到她的温柔。   她耐心解释:“没人跟我说过什么,我只是查阅资料看到了这个名字。”   闻涿眼睛倏地发亮:“真的吗?你看到了他的名字?在哪里?说了什么?”   姜婵微怔,了悟一切。   “说你父亲在海底城试炼时,十分机警,救了很多人。”   看着闻涿一下子开心的像个孩童一般,姜婵难得心中有些酸涩。   *   允和56年,修仙界一众少年于南海听学,海底城试炼突遭变故,闻暄,殁。——《记海底城事变》 第9章   心中想着闻涿父亲的事,姜婵连夜翻阅了南海所有的史册,她将自己关在藏书阁中,不知疲倦地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   然而没有。   直到天边的微光透过缝隙投射进房间,姜婵才终于泄气地放下手头的书。   没有试炼的详细记录,没有起因经过结果,所有的记载都只有语焉不详的一句,   “海底城突发事变,闻暄一人平定祸乱,后殁。”   十五年前的那场试炼,到头来死的只有闻暄一人,而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此次事变非同小可,险象环生。   姜婵不禁有些嘀咕,十五年前海底城发生巨变,十五年后谢怀他们一行人再去时,又出现了变故。   而且真的会这么巧么,第一届参与听学的人员,都是谢怀一行人的长辈。   海底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闻家,南海和铉云宗,又跟这两场事变有什么关联吗……   姜婵终归跟他们不是一个生活圈子的人,就算他们这些大家族中有什么秘闻,也不是她在这里能调查出来的。   思及此,姜婵推掉身边散落的书籍,熬了一个通宵翻阅书籍,绕是她也有些疲累。   推开屋门的时候,外头竟飘起丝丝小雨,初春的风有些寒,姜婵打了个冷战。   正欲抬腿去寻闻涿,望着眼前却怔住了。   谢怀站在天光晦暗的小雨中,白玉指节持着一把竹骨伞,安静地与她对视。   姜婵:……   她有些迷糊,正想着向前问问他为何在这,抬脚的一刹却身形不稳,跪坐一夜的腿骨发麻,摇摇晃晃就要摔了。   却被人一把拉住。   谢怀觉得自己越来越反常,自从昨夜打息发现姜婵入了藏书阁便再也没出来,便一直分心,神识总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探去。   早晨练完剑,天色一直不好,更是下起了小雨,谢怀找了好久,才在屋子中找到一把竹伞,虽不挡风,遮雨有余。   直到他站在藏书阁门外,才像是突然惊醒,他眼神注视着那道紧闭的屋门,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在心底挣扎着什么。   直到姜婵差点摔了,他立刻下意识地瞬移了过去,大掌牢牢钳住她细弱的胳膊,谢怀望着手中的手臂,思绪却是飘远了。   原来姑娘家这样瘦弱,光自己的掌心就可以将其上臂环绕,让她动弹不得。   他可以想到这么远,却是想不到,修仙之人早便可以真气流动四周,微弱的雨点根本淋不湿他们两修为高深的任何一人。   谢怀这第一宗门栽培出来的剑骨天才,修仙界最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却像个愣头青,巴巴儿地跑这来送伞。   姜婵虽疑惑,这么一摔后脑子反倒清醒了些,从上次二人的对话看,这话问了谢怀估计又要拘谨好些。   于是她笑了笑,也没拆他的台,只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胳膊抽了出来,笑盈盈道:“走吗?”   谢怀将手放下:“走吧。”   于是二人安静地一同站在伞下,肩靠着肩,准确地说,是肩靠着谢怀的上臂,姜婵望着横亘在二人身形之间的,谢怀持伞的手,有些愣神。   谢怀的手真是他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手指修长白皙,泛着冷玉的色泽,因用力持伞,手背上指节骨凸起,就像是一小座突兀的山峰。   因未参与过什么战乱,没有什么疤痕,姜婵一时发怔。   见她许久未说话,谢怀问:“怎么了?”   “你的手真好看,”姜婵收回目光,直言不讳,“很白。”   谢怀:……   过于直白的夸奖让谢怀一哂,片刻后整张脸开始发热,裹挟着小雨的冷风吹来,让他心底有种酥麻的颤栗。   也不知是为这阵及时的冷风,还是为这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姜婵的肩,姜婵的手,干巴巴说了一句:“你比我白多了。”   姜婵低垂着视线,沉默良久才有些沉闷地笑出来,轻飘飘一句:“是啊。”   *   时辰尚早,这批听学的少年大多娇生惯养,这个点绝大多数都还未醒,天地间静谧得好似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   快走到谢怀院子时,姜婵往外站了站:“你进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谢怀执意:“淋湿了怎么办?”   姜婵抿紧唇瓣,还是直白道:“不会淋湿的,谢怀,虽及不上你,但我也有金丹的修为了。”   这句话倒比初春的雨更冷,直接戳的谢怀心底像漏了个大窟窿,寒风呼啸而进,徒留一室的寒凉。   谢怀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姜婵似乎是生了闷气,但高贵于他又怎么知道怎么哄人,只得眼睁睁地望着姜婵走进雨中,针丝状的雨还未接近姜婵便已转弯。   他就站在冷风中,怔怔望着姜婵背影,望着那些会拐弯的雨点,终究还是自嘲一笑,将竹伞收起。   *   姜婵生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陷入一种奇怪的苦涩的情绪之中。   她望着此时自己的掌心,白嫩瘦小,胸前白发也是仙气缥缈。   这是桑昭的身体,漂亮的,精致的,受人娇惯的。   不是她那样奔波数月,风尘仆仆,掌心多是伤疤的粗糙。   姜婵闭闭眼,吐出一口郁气。   尽快离开这个幻境吧,姜婵心想,她还是更喜欢自己。   还未走近,便看见闻涿站在院门口,同什么人在争辩。   “住在你们这的大活人一夜未归,你们居然问都不问!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林津津没好气地说:“大哥我麻烦你搞搞清楚,这是南海,桑昭的家哎,她不住在寝院去寻哪个朋友亲人不是很正常的事?你能不能讲讲道理啊?”   “我不管!人是在你们这丢的!你们……”   闻涿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捏住肩骨,闻涿不耐地回头,瞬间惊喜:“阿……桑昭。”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半天。”闻涿有点委屈,“你说好了要带我走的,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   姜婵“嗯”了一声:“我去藏书阁查了点东西,一起走吧?”   林津津眼神微妙地看着二人:“昭昭,你不跟我师弟一起吗?”   姜婵疑惑地说:“可他作为领队,不是要先去寻五叔商讨事项吗,海底城一会就开了,我们先过去。”   林津津:……该死,失策了。   直到二人走远,将将洗漱完成的徐茗端着碗药膳姗姗来迟,望着一脸痛心的林津津,懒洋洋道:“如何,是不是跟闻涿走了?”   林津津忍痛掏出二百灵石甩给徐茗:“要死,我们师弟还巴巴给人送伞,怎么就没拉人一块去呢?”   徐茗冷笑:“老娘我磕cp几十年,从来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   二人来的还太早,海岸边尚还没有人来,一望无垠的海浪奔涌着向远方袭去。   闻涿这些天一直在闷头睡觉,如今真正要面对幻境了,反倒有些平淡。   姜婵不禁好奇问他:“你不害怕了吗?”   “怕,怎么能不怕,刚刚没见着你之前,我一直紧张的要死,一直没等到你回来,我以为你丢下我了,想着不如直接自裁算了。”   姜婵眉头挑了挑。   闻涿深呼吸,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她,“可是现在你站在我旁边,我忽然好了很多。”   这些天,姜婵一直在为了海底城的事情奔波打听,就连那群啥都不懂的同僚她都没放过,挨个打听了遍。   她说她是唯一一个从太虚幻境中走出来的。这句话太过离谱,起初闻涿是不信的,然而一日日相处下来,姜婵一直坚守着本心,从未被幻想迷惑,从未放弃过离开。   她就像是海浪中的锚,洪水中的树,看着摇摇欲坠,却总是稳稳地立在那里,及时拉上差点被吞噬席卷的闻涿,他相信,姜婵一定会带他离开的。   “谢谢。”   少年的声音透过腥闲的海风传到她耳中,姜婵一惊,转头望去,闻涿故作高深地望着海面,拒绝与她对视,但他爆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   姜婵心情终于舒缓了些,发自真心地笑了:“出去后我再接受这句话。”   *   海底城的传送阵被放置于岸边,姜婵看着熙熙攘攘的十几位少年,每一张脸上都布满了兴奋于激动。   不对劲。   姜婵忽然想到,十五年前海底城刚刚出了事,并且死了一个闻家的少主。   照理来说就算海底城内的宝物再多,能刷到的经验再丰富,也不会在短短15年后再次开启海底城。   闻涿口中的海底城塌陷,真的是意外吗。姜婵眉眼稍冷。   这月余时间,她最不信的就是意外。   究竟是为什么,闻家,南海,铉云宗,这三家到底是有什么秘密,想让背后之人将他们一代又一代推进火坑。   脚下传送阵闪着细碎的光,一瞬间灵力暴涨,盈光刺眼,身后不时有人因兴奋挤来挤去。   谢怀因与袁五确认细节,最后来晚了些,他站在人群末梢,一眼就看见离他稍远的姜婵。   他想着早上的气氛,忍不住挤过人群想去找她。   众人看着谢怀,眼底都是一阵狂热与激动。   谢怀哪次集体活动不是离他们远远的,就像是高山之上的一株松柏,冷傲孤寒,让人不敢轻易上前。然而现在挤在人潮之中,面上表情有些焦急,难得多了三分人情味。   传送阵空间有限,同僚又太过活跃,等挤到人群尽头,好不容易接近姜婵时,谢怀心底终于松快,他不顾额角薄汗,正欲抬手。   姜婵拉近了身边的闻涿,扣紧他的手腕,在轰鸣的阵法与人群的嘈杂声中,她踮脚在闻涿耳边嘱咐道:“抓紧我,别跟丢了。”   谢怀将一切尽收眼底,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何要到前面来,他面色惨白,眼底晦暗。   悄然放下了手,白日才被夸奖过的白玉指节深深掐在掌心,掐出一阵尖锐的刺痛。 第10章   海底城试炼规则,所有人待在海底城三天三夜,其中秘宝仙器无数,谁能安全将其带出,便归谁所有。并且在进入秘境时,每人派发一枚呼救玉哨,玉哨上刻有仁、礼、和、义、善五字真言,最终凑齐五个玉哨,开启海底古城的最终机关,即可获得一枚九转回灵丹。   服用九转回灵丹后,方圆百丈的灵力皆会汇聚于一身,在突破修为时来上一颗至少可提升80%的成功率。   姜婵翻开自己的灵哨,殷红的字体潦草地刻着“善”字。   她转过头,去拿了闻涿的看,是一个“仁”。   “看来咱们运气不错,”姜婵说道,“至少没有撞。”   闻涿听后有些惊奇:“你想要九转回灵丹?”   “不想,”姜婵利落回答,“不过你不觉得,如果我们要出去的话,出口只会设在最终关卡那里吗。”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凑齐五个灵哨进入机关,就能出去?”   哪会有这么简单,姜婵叹气,他们二人被困在幻境数日,有姜婵在这,迷惑人心的招数便毫无作用,她会时刻盯紧闻涿,胆敢叫错名字就是一耳光。   所以,能将他们永远留在这里的办法,只能是通过现实生活中闻涿的恐惧,无限扩大海底城的难度。   可是很奇怪。   姜婵一路砍着长到腰边的荆棘野草,一边问闻涿:“你家对你不是颇为宠爱?为何会放心你参加这次的听学呢?”   “额……”   闻涿跟在姜婵身后,拍落满身草屑,十分尴尬:“当然,也是我……”   懂了。姜婵面无表情地想,也是偷跑出来的。   见姜婵许久未曾说话,闻涿自知理亏地摸摸鼻尖,有些撒娇意味:“阿婵,你别生气,等我出去后一定好好修炼,再也不乱来了。”   姜婵听他这样说,反倒笑了:“我没生气,不过如果你能听话,那再好不过了。”   *   二人就这样走了一个钟头,眼前的荆棘丛林就像永远也没有尽头,闻涿这个跟在姜婵身后走的都受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她刚刚砍出来的狭小通道,嚷嚷道:“休息一会吧阿婵。”   他双臂撑在身后,脖子仰起,便活动便说:“这海底城咱们两走到现在了,怎么一个活人见不到……啊!”   姜婵机警回头,闻涿指着上方一脸震惊:“阿婵你看!!”   她顺着手指方向抬头望去,头顶是一片澄澈幽暗的深海。   海水倒挂在他们上方,甚至还能遥遥看见鱼群,这画面实在是浪漫过头,如果忽视海水下方一片荒芜的,寸步难行的荆棘林的话。   姜婵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她强硬地拉起闻涿:“快点走,尽早出去才是正事。”   她拎着闻涿的灵剑,不知疲倦地来回挥动,为二人争取前进的道路。   不知走了有多久,二人终于看见一座城池。高耸的城墙布满沙尘,站在远处都望不到尽头,只消一眼便能觉察到深沉的压迫。   “可算进城了,城内总不至于还都是杂草了吧。”闻涿埋怨着,三两步就想上前敲门。   他速度是在太快,姜婵一句“小心埋伏”都只说了半截,就被一群城内士兵团团围住。   姜婵:……   是谁刚刚说的要听话啊!   *   “泺城戒备,何人胆敢城下无礼!”   还未等闻涿碰到城门,从高不可攀的城墙上呼啦啦越下数十个士兵,各个身披坚甲,手持长枪,不过一息便将二人团团围住。   姜婵:?   她无声地看向闻涿,质问的眼神好像在说,怎么没人跟我说有这段剧情啊?!   闻涿也是一脸的茫然,搞不清楚状况,还未等二人作出反应,那边士兵们看清了闻涿的样貌,皆是大惊。   “少主,少主您回来了?”   “城主大人!您快看啊!是少主回来了!”   听闻众人欢喜的声音,姜婵没来由心底一沉,沉重的城门缓慢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隐匿在城门的黑影之下。   闻涿遥遥望着那道身影,只觉一瞬口干舌燥,他痴傻傻地盯着,心脏在胸腔内跳动得剧烈。   那人极高,却也极瘦,宽大的腰封紧束着腰身,肩宽窄腰,长发如墨,实打实的美人长相。   闻涿霎时红了眼,此刻,什么试炼,什么幻境都入不得他眼,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人,像是不可置信般,声音颤抖:“闻,闻暄……?”   其实闻涿根本没见过父亲,闻暄死在海底城时,他尚未出世,闻家寻了许多闻名画客,画了上千幅闻暄的肖像画放于府邸,闻涿自小长大,只识得画中人,真人猛地出现在他面前,十几年没喊过的“爹”一时卡在喉咙,半天也只叫出他爹的名讳。   “闻暄”淡淡皱了眉,开口声音如冷泉叮咛:“在外野疯了,连礼仪也丢了?”   说罢便转过身去,又朝着城门的暗处去了。   闻涿哪里肯,连眼眶都红了,他颤着双唇:“……爹。”   叫出这一声后,闻涿瞬间像着了魔般,眼泪止不住地落,发疯似的冲上去,跟上那男子。   士兵们自然也不会拦他,他们只死死押着姜婵,不让她乱动。   “闻涿!”   姜婵心焦,喊了他一声,却如春雨入池,没有任何回应。   “城主走了,这女子要如何是好?”   “虽说是和少主一道回来的,但…”   “管他的,正愁不够呢,押入牢城营。”   NPC们自说自话,不一会儿就决定了姜婵的去处。   麻烦了,姜婵闭了闭眼。   闻暄死时十七八,如今闻涿都这么大了,幻境里呈现的仍旧是他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丝毫没有变老。   闻涿连这都看不出来问题,可见他对闻暄的思念有多深,闻暄的幻想一出来,理智立刻土崩瓦解,姜婵先前做的努力全部白费。   她一路心思沉重,士兵们押着她,走过城内萧条的街道。   城内萧条,并不是说荒无人烟,而是入眼之处遍地风沙尘土,人人脸上皆是疲倦不堪,麻木不仁的模样,一群士兵押着姜婵走过,这群百姓居然看也不看,似乎司空见惯,都各自做着手上的事。   荒凉,贫瘠,干燥。   姜婵将景象及路线默默记在心底,敌人数量过多她也不做挣扎,乖乖跟着他们走。   来到牢城营后,昏暗的入口处坐着两个士官,他们一瞧见姜婵便耷拉起嘴角:“今天都抓多少人来了,这牢城营满了,塞不下了!”   士兵们道:“大人,您可想好了,这牢房满了可以挤挤,这要是不够的话……”   话还没说完,两个士官都不约而同露出一副极为恐惧的模样,姜婵偷偷观望着,心下存疑。   士官也不拦着,匆匆扔出把钥匙:“最里头那间。”   姜婵还在沉思,猝不及防被身后人猛地一推,推了个踉跄。   她乖乖走进去,不动声色地四处观察。   四周所见之处的牢房,都关满了人,姜婵仔细一瞧,竟全是女孩。   走到最后一间的时候,姜婵刚站定。   “昭昭?”   她抬眸去看,发现是同一间院子内的徐茗。   徐茗一脸的错愕,看样子也是刚押到此地不久。   姜婵被士兵推进去,小小的一间牢房,还放了张破败的床板,除了她和徐茗二人,角落还蹲着个瘦弱的,陌生的女孩。   往日一人间的牢房,三个人挤在一起,着实显得局促。   等到士兵离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徐茗再也忍不住:“你也是被这群人抓到这的?”   姜婵点点头:“往日试炼也都是这样吗?”   “什么?”徐茗一脸茫然。   “试炼都是像这样……逼真吗?”   徐茗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脸惊恐地摇头:“怎么可能呢,往常都是众人在封闭的地方进行三天的切磋,从来没有陌生人的。”   懂了。姜婵眨眨眼想,原计划是大乱斗,现在变成了剧本杀。   “怎么会这样呢?”徐茗忍不住焦虑地咬手指。   姜婵突然想到:“林津津呢?她没有跟你在一起?”   徐茗:“每个人进海底城后都会被分散,我直接就被抓进来了,到现在没见着她。”   末了她叹口气:“希望她能跟她师弟在一起。”   姜婵顿了顿,没说话。   二人安静一会后,见角落里那个身影动也不动,姜婵问徐茗:“她是咱们的人吗?”   “不是,我进来好一会了,她一句话没说,怪渗人的。”   姜婵走过去,戳了戳那分外瘦弱的小姑娘:“没死吧?”   像是被某个字眼刺激到,小姑娘倏地推到面前的姜婵,抬起瘦巴巴的一张小脸大声哭喊道:“大旱三年,河神发怒,我们都要被活活献祭了!”   *   “有什么发现吗?”   谢怀点点头:“泺城大旱三年,滴雨未下,城主认为是河神发了怒,被逼急无奈,想到了祭祀这个点子,绑了城中所有孤女,当然也包括咱们来试炼的人。”   林津津纳闷道:“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这个地方我连听都没听过,难不成是传送阵出了差错?”   谢怀沉声:“要是如此倒好了,但我们如今灵力尽失,只怕是进了哪个秘境。”   饶是二人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困住他们的是闻名遐迩的太虚幻境。   林津津叹气:“我再去城中找找我们的人,你在这城主府多查探,今晚在牢城营那碰头。”   虽说灵力没了,但身法还在,林津津身为铉云宗的亲传师姐,实力也是不俗,嗖地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谢怀心思沉重的很,不仅是眼前的困境,更多的是白日里姜婵闻涿二人的亲密。   一口气堵在胸口,令他心烦意乱。   “我爹呢?我爹又去哪了?”   谢怀一怔,探头望去,果真是闻涿,一脸迫切的模样到处喊着。   下一瞬只觉怒气滔天。   像他二人那样拉着手通过传送阵的,必定会被传送在同一个地方,如今闻涿一人在这里,那姜婵哪去了?   谢怀像是被夺了舍,什么秘境,任务,通通管不了了,他利落地翻身,从梁下现身,一把揪住闻涿后领,声音沾上不易察觉的颤抖:“昭昭呢?你把昭昭丢哪去了?”   “什么昭昭,你是谁啊!胆敢对我无礼!”   谢怀一惊,揪着他转过身来,仔细瞧了几眼。   闻涿满眼怒火,望着谢怀止不住的挣扎,言行举止都不像是认识他的样子。   人分明还是那个人,记忆却是完全被更改,谢怀这下彻底慌乱,扔下闻涿就开始寻起姜婵。   其实但凡冷静些想想,不难察觉闻涿的反常与姜婵无关,但向来冷静自持的谢怀头一次乱了阵脚。   他不想回到最开始,桑昭那只会同天下众人一样,喊他枕流仙君。   谢怀在意的,是那个叫他“谢怀”,将他同常人相处,温和如春雨般的她。   不想失去那样的她。   谢怀闭上眼,面上显露几分痛苦。 第11章   眼见角落里的姑娘重新恢复了镇静,重新跑回角落里。   姜婵望着高处的透气窗愣神。   徐茗愕然:“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猜到了呀,”姜婵淡定道,“绑了这么多姑娘,能干什么好事,有什么好吃惊的。”   姜婵的声音平淡如水,说的话却是阴森森的:“穷苦人家的姑娘能有什么好结局,被茹毛饮血的一生,骨髓吃干了还要配一档子阴婚,如今献祭保城中平安,意料之中。”   自小便在修仙界顺遂长大的徐茗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她磕绊道:“那,那如何是好?”   “当然是自救了。”姜婵视线低垂,与偷摸看向她的小姑娘正巧对上视线。   想来也是被方才她的发言震慑到了,正小心地瞥她,见姜婵望来,又飞速收回视线。   “祭祀什么时候进行?”   小姑娘冷漠:“劝你不要白费心思了,这里到处铜墙铁壁,你只能认命。”   “认命?”姜婵喃喃,像听到什么笑话,笑的讥讽,眼底寒凉,“我可从来不认命。”   姜婵望着那道高高的透气窗,心下有了较量。   徐茗惴惴:“昭昭,你要做什么?”   总感觉这次见到的桑昭变了许多,往常脾气乖戾暴躁,从来不会跟人好好说话,这次南海听学,她却突然变得极为有礼,就连津津都在背后悄悄说,果真女大十八变。   如今陷入这样的境地,虚长两岁的徐茗都有些乱了阵脚,她却看着很平静的样子。   “徐茗。”   蓦然被叫到,徐茗连忙应道:“啊?”   “你的灵哨是什么字?”   “和。”徐茗拿出来,苦恼地说,“可是这个也不管用了,我试过了。”   当遇到危急时刻,可用灵力打通灵哨,便会自发形成一道传送阵,将其带出海底城。可是如今灵力尽失,灵哨也成了摆设。   “没关系,”姜婵道,“可以给我吗,我自有用处。”   徐茗没在意,大方地递过去:“好啊。”   九转回灵丹虽然难得,对于他们来说却稀疏平常,徐茗出自的药灵谷,也是修仙界享负盛名的门派,自然看不上这些。   拿到徐茗的灵哨,姜婵稳妥收起,将身下繁复的衣裙撕裂,直到可以方便行动为止。   “你……”徐茗目瞪口呆地看她动作干脆,露出两条纤瘦的小腿,霎时连话也说不好了,“你你你,你这是要……”   姜婵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她简单测算了下高度和距离,一脚踏在牢房灰败的墙上,利用反力踏在房门,又是一脚,便轻松攀在了通风口。   徐茗彻底呆住了,姜婵这模样哪还像是南海娇生惯养的少主,活脱脱一个摸爬滚打的街溜子。   临爬出去,姜婵还不忘回过头安慰一嘴徐茗:“我出去打探下,很快回来接你。”   被她的飒爽震惊到失语的徐茗还未答话,那头姜婵便灵活地一翻,身影彻底消失在窗口。   徐茗:……南海的路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了?!   *   从牢城营的窗口一跃而下,外头尽是巡逻的官兵,姜婵顺势滚到杂草丛里。   还好还好,进太虚幻境十几日,隐藏逃命的本事还没退步。   姜婵苦涩的笑笑,刚带上谢怀出逃那会,姜婵还是个刚刚入道的废柴,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不会,就这样生生靠着机警和求生欲,带着谢怀逃过了一路的凶险追杀。   如今只是一群毫无灵力的凡人,对她而言绰绰有余。   她一路跑,一路注意着沿途的百姓。   看来三年干旱对他们而言实属不易,光是还未进城,姜婵都与闻涿走了那样久的荆棘地,更遑论城中,只怕是这段时日来都颗粒无收,人人脸上都写着麻木。   城主府较其他民房显得有格调多了,这也省的姜婵很多功夫。   幻境直接放出闻暄这个大杀招,闻涿涉世未深,心境本就不稳,清醒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饶是这么说,姜婵叹口气,寻得一处僻静围墙处越上。   总不能真的丢下他不管吧,先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城主府内安静得异常,走了许久连一个下人都未瞧见,府内池塘干涸,露出肮脏的池底,渴死的荷花跟锦鲤随意地丢在一旁,肆无忌惮地盛放着腐朽。   姜婵紧紧皱眉,总觉得这个城镇中的所有人就像这干枯池塘内的死鱼,看一眼就让人身心不适。   寻了半天也没见着闻涿,姜婵果断决定去城主书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府中众人就像集体消失,就连最为重要的书房也无人看管,姜婵仔细辨别,确认周遭再无第二人呼吸,才身形极快地闪了进去。   入眼便是正对着门的,极高大的一扇书墙,密密麻麻地码着文献资料,办公桌上散乱着文书,字迹潦草,旁边是座极为厚实的屏风,画着一整面的红梅,虽说是红梅,颜色却极为殷红,醒目地让人头脑发沉,眼睛酸胀。   还未等姜婵走过去仔细看几眼,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姜婵一惊,猛地回头,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   谢怀动作极快地将门带上,面色复杂地看向眼前人。   应当是被那群官兵撸进了牢房,衣裙破烂,裙边滚了一圈的泥,层次不齐地露出小腿,莹白的腕子上也有淤青。   南海少主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谢怀面色有些难看,没想到他们会对姜婵如此无礼。   还未等谢怀开口,那边姜婵却先说话了。   “是你啊,”姜婵松了口气,又接着问道,“看见闻涿了吗?”   谢怀只觉先前未散去的郁气重又涌了回来,还来势汹汹地又添了三把火。   “你……”   瞬间二人脸色一变,因为他们同时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正一步步向书房走来。   姜婵飞速瞄了眼,四周并无窗户房梁,整间书房空空荡荡,她心一急,竟是直接扯了谢怀的袖子将他拉到屏风之后。   拉开那道血红的屏风,后面竟是一张软榻,应是城主平日工作时用于休息的。   空间狭隘,姜婵没办法,将谢怀推倒在床上,她半伏在谢怀身上,动作迅速地将身后屏风拉上。   一瞬间光线昏暗,呼吸交缠,谢怀那样好的身手,竟是连姜婵的动作都防不住。   他僵硬地望向眼前,姜婵纤长的眼睫甚至在他脸上扑闪,带出一阵痒意。   或许是不想防吧。   谢怀自暴自弃地想,实在忍不住,想伸手挠挠脸颊,想让那捣蛋的睫毛别再乱动。   手还未伸出,只轻微动了动,便被姜婵拦下,她扼住他的手腕,扣在谢怀头顶,身子继续下压,绵软的压在他胸膛,带出一阵擂鼓的心跳。   姜婵并未察觉异样,满心都在戒备书房中的人,她不高兴地瞪了眼谢怀,呵气如兰:“别动。”   这阵气息正巧吹在谢怀耳尖,谢怀抬眼,血红的屏风被外头的阳光照射,投射在姜婵身上就像是打了一道暧昧妖冶的红光,这么望过去,就像,就像……   谢怀眼睫低垂,喉结滚了滚,竟是渴得咽了几口。   就像是一顶艳红的盖头。 第12章   屋内二人还在交谈着什么。   “牢城营内有多少人了?”   “加上今日抓的几个外乡人,一共差不多是八十个。”   “再去凑几个,将人数凑到个八十八,数字吉利些,河神大人也会高兴。”   姜婵凝神去听,听到了城主“闻暄”的声音。加之二人的谈话,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面上露出几分讥讽,在妖冶的红光下,精致的一张小脸显得尤为娇艳。   谢怀不动声色地忘在眼里,不免晃了心神,他喃喃道:“等我回去之后,便向南海……”   他说的实在太小声,姜婵没听清:“什么?”   将耳尖凑在谢怀唇边,整个人已经缩在了他怀中,分外娇小。   谢怀闭了闭眼,并未再继续开口。   外头突然有些吵闹。好似有许多人的声音,吵着少主什么的字样。   城主闻暄有些疲倦道:“好了好了,你们任他闹吧,都退下吧,我休息片刻。”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惊,还未等姜婵作出反应,谢怀猛地扣紧姜婵腰身,将她整个人结实地抱在怀中。   姜婵猝不及防,鼻尖直直撞向他胸膛,外袍应是铉云宗的法器,即便在此灵力不通之地也能时刻保持寒凉。   铉云宗真不愧是雪山尖尖上的门派,终日积雪不化,冷风寒霜的,就连外袍都是冰冷冷的。   姜婵嗅了满鼻冰霜,寒气侵袭,忍不住瑟缩了下。   谢怀感受到她颤抖,却像是误会了什么,反倒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畔低声:“不怕。”   顺势一滚,二人瞬间上下颠倒,谢怀如法炮制,将姜婵死死压在身下,滚到了软榻下。   笨……   姜婵一急,连谢怀搂得她这样紧都忘了,一只手推在他肩侧。   怕个锤子啊大哥要露馅了!   闻暄拉开屏风,见软榻些许凌乱,整洁的毛毯轻皱起,一眼便知有人睡过。   他眉头一皱,正欲四处搜寻,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我爹呢?爹!爹你出来!”   不止闻暄一惊,连姜婵也听到了闻涿的声音,心头一紧,下意识便手上使劲,要推开身上的谢怀。   哪曾想谢怀本就生着闷气,如今见她竟是连命也不顾便要冲出去,更是气的没了理智。   他径直抓了姜婵的手,想到进传送阵时姜婵拉着人家手腕,更是用了十二分力,将姜婵的手死死攥在手心。   姜婵这才突然惊醒,身上还有个谢怀压着。   谢怀如今正少年抽条,身形宽大却瘦削,将姜婵整个人笼在自己身影之中,一只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抵在他肩骨,触手温热,薄薄一层肌肉有些发硬,咯的难受。   少年眉骨斜立,望着她的眼里尽是怒火,还夹杂着些许茫然委屈。   “你现在出去,不要命了?”   谢怀像是回敬她一般,竟也是直直贴在她耳根说话,少年清冷的雪山气息将她笼罩,退无可退。   姜婵有些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闻涿,闻涿在外面,他……”   还未等姜婵分析出利弊,便被恼羞成怒的谢怀捂住唇瓣,齿舌无助地动弹,发出唔唔地抗议。   谢怀喘着粗气,滚烫的鼻息尽数拂向姜婵,烫得她猛地一抖。   还像是未觉察到,谢怀不成熟地气急败坏:“不许说了!”   一个高高在上的剑骨天才,受尽天下敬仰。一个死里求生多回,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如今挤在小小的床榻之下,竟是相互面红耳赤,耳尖滚烫,你瞪着我我看着你,相互的炽热气息如同二人的鬓发凌乱纠缠,暧昧不堪。   “又怎么了。”   头顶上传来闻暄无奈的声音,他也没心思管什么软榻毛毯,抬脚便出去了。   等到关门声响起,屋内重又恢复了寂静,姜婵耐心等了好一会,见确实是没人了,就要推开谢怀出去。   这么一推,竟是未推动分毫。   姜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与谢怀浓稠如墨的瞳孔对上。   再一推,这才松动了些,起身离开。   见身下人毫无留恋地推开他就走,怀中霎时一股冷寒。   谢怀有些无措地捏了捏指尖,回想着方才他们两手相缠的温热,没明白怎么对他的态度较之刚来南海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是不是那封情书退还时话说的太绝情了?   心生大义,不拘此情的谢仙君,头一回生出了点后悔的意味。   姜婵从屏风后走出,摇了几下头,都没能从晕乎乎的感觉中挣脱。   她转身望着慢吞吞起身,每一秒动作都精致有礼的谢怀,根本想不到方才幼稚到捂她嘴不让说话的是眼前这个谪仙般的人。   姜婵越想越气:“方才好不容易见着闻涿,你干嘛拦着我,现在又不知去哪了。”   谢怀一顿,继而觉得莫名其妙,也跟着上火:“现在这里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闻涿那人分明就被夺了心智,况且人人都喊他少主,没有任何危险,刚刚冲出去,危险的是你。”   “那又如何,一群凡人罢了,我都不怕,难道你还会怕?”姜婵气得口不择言,“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等离开这里你什么都不记得!你管我做什么!”   “我为何不记得?”谢怀重重说道,“不过就是退了你的情书,你跟我呕到现在的气?等回铉云宗,我亲自去南海找你!”   怎么又扯情书的事,姜婵一霎脱了力,也无心再与眼前人纠缠,仿佛累极,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罢了……随你怎么说吧。”到底还是念着闻涿,姜婵干脆利落转身,就要出门去。   谢怀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仿佛刚才一切暧昧都是假的。   他郁气围绕,久处不去,只觉自己这几日要被姜婵的反复无常弄得神经。   怎么救下了她,非但不领情,还要说这么多云里雾里的话,谢怀气得来回走动,想着刚才还不如直接让姜婵去找闻涿,可能自己现在还好受些。   说什么出去就会忘了她这样戳人心眼子的话。   谢怀苦涩地笑笑,怎么会忘呢,忘不了的。 第13章   姜婵走出书房外,迎着风向吹了好一阵,才逐渐放松下来。   经过刚才这么一闹,姜婵慢慢清醒了。   这里的谢怀不是谢怀,姜婵有些苦涩地发笑。   被坑过一次已经够了,姜婵回想起上一场太虚幻境中的痛彻,定了定心神。   再睁眼时,又是那个平静无波,淡定自然的姜婵。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去。   谢怀竟还在书房中,甚至连动作都未曾变过,像是傻在了那里。   “怎么?”谢怀也不看他,只盯着角落,未曾抬头,姜婵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声音过分沙哑。   她并没有多想,只问道:“你的灵哨是什么字?”   谢怀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南海在整个修仙界中藏宝最全,照理来说最看不上的应该就是她。   疑惑虽疑惑,但也还是乖乖掏出来,示意她看,并开口道:“善。”   ……   姜婵正欲走进的脚又面无表情的收了回去,再不给谢怀半分眼色,只自顾自呢喃道:“没用啊…”   谢怀倏地握紧手中灵哨,险些将其生生捏碎,他面色苍白地心想,自打拜入铉云宗,开始修炼后,顺风顺水,这当中差的所有折磨与劫难,是不是都要在她身上找补回来了。   林津津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毫无血色,萎靡不振的师弟。   她大惊,赶忙上前:“小九你怎么了?受伤了?”   谢怀摇摇头,并未说话。   林津津向来活泼,有些时候也实在搞不定这个师弟。   小师弟天赋凌然,一身剑骨,短短修炼数载,全天下都能看到他的耀眼,莫说是现今掌门莲华仙尊,就算是当年的飞升第一人剑尊大人也不过如此了。   过分的优秀导致谢怀与周遭众人格格不入,甚至是他们这些师兄师姐。谢怀拜入铉云宗时还是个奶娃娃,他们都将他视作亲弟弟对待,即便他始终淡泊如水,傲骨寒霜。   他们之间就像有一层厚重的屏障,一道深不见底的隔阂。   林津津虽心疼,但看他的的神情也知他拒绝交谈,上下扫视一番,确认他没受伤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怀只一心沉在自己心事之中,良久喃喃一句:“她为什么忽然就不在意我了呢?”   林津津本坐在他身旁,一听这话,心中狂风暴雨警铃大作,师姐雷达叮叮叮狂响,死命压抑住了,面上不显分毫,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谁啊?”   谢怀这才清醒,望向身旁的林津津,忽然道:“师姐,你的灵哨是什么字?”   相处几年了,除了拜师那天,这么些日子林津津何曾听到过这声师姐,更遑论后面还跟着八个字。   八!个!字!   她师弟跟她说了八个字!还找她要东西呢!!这不得把师门那群老的气死。   林津津简直温柔似水了,拿出自己那份灵哨,和蔼道:“是个义字,怎么,你想要九转回灵丹?那东西你三师兄那要多少有多少,回头师姐带你去偷。”   跟自己的不一样,不知道她要不要义字。   谢怀没听到津津后面那些话,还想问问她可不可以给自己,没想到还没问,林津津就死命地往自己手里塞,就像是每逢喜庆日子就疯狂给小辈们发灵石的长辈。   谢怀:“……谢谢师姐。”   不客气不客气不客气!!林津津眼冒星星,眼里满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崽终于跟自己亲近了的欣慰狂喜。   妈哒这趟真不白来,林津津美滋滋地想,连这个秘境都看顺眼了不少。   *   这边姜婵寻了许久,终于才在宅子深处找到被困住的闻涿。   他被囚在自己的房中,门口守卫森严,俨然一副怕他逃走的样子。   闻涿正在屋内死命地砸门,伴随着怒吼:“让我出去!我要见我爹!他人呢!叫他来见我!!”   门口守卫皆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胆子稍微大点的上前劝道:“少主,您就别再添乱了,城主近来琐事缠身,您就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吧。”   屋内静了一会,紧接着又是一阵嘈杂,闻涿像是个不听话的熊孩子,一个劲得搞破坏。   “放我出去!让我见他!!”   众人见劝不住闻涿,也别无他法,只能谨遵城主之命,看好闻涿,只要别再让他出了房门,随他怎么闹都可以。   就这么闹了好一阵,就连姜婵也有些感慨闻涿的精力,日落西山,他终于安静下来了。   一时之间静悄悄的,守卫们凝神听了好一会,才纷纷放下心来。   “这叫什么事啊,好好的少主,怎么成天就知道粘着城主大人呢。”   一个守卫忍不住埋怨道:“简直像个没断奶的娃娃。”   旁边的人闻言睨了他一眼:“你什么身份,也敢在这议论主子?且不说这少主前些日子被掳走,才将将找回来,粘人一点不是很正常?”   被他呛了的人不服,梗着脖子反驳:”那少主为什么被掳走,还不是因为城主那个计划太灭绝人性……“   “好了好了!”眼看越说越离谱,身着像个领队的人眼神凌厉地扫过来,厉声道,“背后议主的东西!你!给我去领罚十鞭!”   那人刷的脸色惨白,还未等他辩驳,一左一右便出现两人挟持着他下去。   可能是见闻涿睡了,领队便也没再找人过来,守卫一下少了三人,姜婵伺机而动,一跃飞至房梁瓦上。   房内气息绵软有序,就连姜婵也以为闻涿睡了。等她掀开一片瓦砖翻入屋内,正对上角落一双明亮的眼睛。   姜婵:……   这就很尴尬了。姜婵想,她忘了闻涿如今肉|体仍是他自身的,饶是混乱了记忆,他的气息也会作假的。   “我透过窗纸的洞眼看到你了,”闻涿从角落起身,一双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姜婵,像怕被屋外的人听见,他小声道:“你守了一下午,你想干什么?”   姜婵眉头一挑,实在是没习惯闻涿不犯傻的样子。   她上下来回扫视,确认了闻涿如今记忆彻底被覆盖,望向她的眼神中,找不出一丝二人相识的意思。   “那你呢?”姜婵叹了口气,“你在这钓我上钩,你想做什么?”   闻涿一怔,没想到她如此直白,他顿了顿:“我觉得我们两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阻止这场祭祀。”   姜婵有些意外:“我听闻泺城已大旱三年,若是再不下雨,全城的百姓撑不了半年,如今泺城中人人都在祈盼那场大雨,你想阻止?”   “我针对的又不是解决干旱,”闻涿皱眉,“我针对的是那场毫无理由的虐杀。”   “那若是不下雨,你们泺城将尸骨遍野。”   闻涿本想望望窗外的景,却只看到一扇被封死的窗,他沙哑道:“通过屠杀换来的文明,不足以存在,若是现在阻止,泺城百姓还有时间离开这里,寻求真正的生机。“   饶是姜婵也被他的话所震撼到,她这才真切地感知到,闻涿已经彻底被泺城的少主掠夺了记忆。   她又道:“可城主是你爹。“   “正因为是我爹,我才不能看着他犯错。”   姜婵被他说服:“你想让我做什么?”   闻涿认真道:“将我带出去,我要见我爹。”   “你爹若是肯接受你的建议,也不会像现在看犯人一样把你锁起来了。”   闻涿哑火:“那,那请你想想办法,救下牢城营中的人。”   “做不到,”姜婵实话实说,“我只有一个人,你知道牢城营中关了多少人,你们泺城又有多少守兵吗?”   姜婵一开始就没打算管,且不说她如今灵力尽失,两三个人她还可以想想办法。再者说,这本就是在太虚幻境中,在其中的所有人,就包括谢怀都是虚假的,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改变在现实中的走向,她何苦在这犯险。   闻涿听她这么说,面色惨白。   过了许久,他闭了闭眼,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坚定地望向姜婵:“那你带我出城,这总可以做到吧?”   姜婵:“……你想做什么?”   闻涿并没有回答他,只眼神晦暗:“你只需要负责带我去就可以了。”   姜婵深深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门外守卫声音依旧,一时半会看来也散不去了,姜婵思索了下,朝着闻涿伸手。   闻涿没明白她要干什么,但还是迟疑地将手交给她。   姜婵握住他的,手上一使劲,将他拽了过来。   闻涿:!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姜婵直接揽住他的腰,死死扣住,腿上使力,一蹬桌椅,便够上了房梁。   闻涿大气不敢喘,抱住他的手臂那样纤细,她扣着自己的腰,闻涿的下巴便抵着姜婵毛茸茸的头顶,他只需稍稍低头,便能看见少女白瓷的脸颊。   他声音放的极轻,生怕惊扰了姜婵:“姑娘,我还未曾问过你的名字。”   姜婵一怔,这样的闻涿虽然聪明,但她实在有些不喜,神情有些淡:“叫我阿婵吧。”   *   等谢怀追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姜婵扣着闻涿的腰,在房顶上跑的飞快,闻涿脚下不稳,差点凌空摔出去,害怕地下意识双手搂住了姜婵的脖子。   好似安慰他,姜婵拍了拍他的后背,远远望上去,就像是一对情深义重的情侣在月下的浪漫幽会。   谢怀没再追上去,眼睁睁望着他二人走远。   风声那样轻,城主府内那样安静,谢怀离他们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他二人置若罔闻,一个眼神也不愿分给他。   谢怀怔在原地,好半晌才自嘲一笑,唇色苍白身形颓靡,掏出怀中的灵哨狠狠往地上摔去,摔出一阵脆响。   只听得风声的静谧夜晚,谢怀就那样在萧瑟中站了许久,夜风吹乱他的发丝,遮住了幽暗的眼。   好一会后,谢怀又跑去捡,怕将玉哨摔碎了,见还是完整的,恨铁不成钢地咬住下唇。   万一这东西姜婵真的需要呢,他止不住焦躁地想,万一那个九转回灵丹,她真的急用呢?   谢怀终究还是将它妥善收好。   最后一次,谢怀妥协地闭了眼,告诉自己。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折断自己的傲骨。 第14章   闻涿要来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处断崖。   他望着断崖下的沟壑,在黑夜中显得那样深不见底。   “这里原先有一条河,”闻涿声音很轻,轻的一阵过堂风都能将其吹散,“叫泺河。”   姜婵心神一动。   “泺城之名,便是取自这条河。”   闻涿目光放远,回忆着泺城的历史。   泺河原先是一条极为宽阔,悠长的河,它清澈见底,鱼虾不绝,从来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终点又在哪里,它就像是一条取之不竭的宝藏之河,路过的人群在这里安家,久而久之便有了泺城。   “旱灾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城中百姓想着,只要泺河还在,还怕没有水吗。就像是河神揣测到了这卑劣的想法,祂发了怒,突然有一天,泺河干了。”   闻涿嘲讽地笑,指着断壁之下:“这里原先就是泺河,用了这么多年水位线未下降分毫的泺河,竟在一夜之间干涸,只留给我们这样一处悬崖。”   姜婵没说话,只很久之后才问一句:“大旱三年,为何一直不走?”   明明可以在发现泺河干涸时就离开,何苦等到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见过温水中的青蛙吗?”闻涿回答,“烹煮青蛙时,若是沸水下锅,不一会它们便都跳走了。但若是温水下锅,青蛙感知不到危险,耽于安逸,它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他望向姜婵:“泺城人便是那锅青蛙,他们靠着泺河安逸太久,无法离开这里,他们宁可在这等着泺河重新涌动,也不愿意背井离乡寻求他法。”   “他们甚至一波又一波地跪在这里祈求河神,妄图能够回到原先的生活。   姜婵像是预料到了什么:“然后……?”   “河神真的出现了。”闻涿神情晦暗,“她跟城主做了个交易,她要少女的肉身祭祀这处断崖。”   说什么河神,神哪里有这样邪恶的愿望呢?闻涿扯嘴勉强一笑:“她说,越多越好。”   于是便有了这一场献祭,姜婵有些生理不适,少女们悲惨的结局大都相似,故事的开头却各有各的荒诞。   “今天白天,你被抓回城内时,”姜婵抿唇,问道,“他们说,你是被掳走的?”   闻涿摇头:“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我就是想到这里来。”   “你想做什么呢?”   闻涿不再说话,只是虔诚地望着眼前的沟壑,像是在看什么许愿盒。   他也确实许了愿,在姜婵的注视下,他缓缓开口:“祈求河神大人,阻止这场屠杀。“   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呼啸的风声停止了。   一股凌冽的气息铺设而来,裹挟着浓烈的寒冷。   姜婵倏地警戒,眉眼下压,这股氛围她十分熟悉,冷肃的,压抑的,冰冷的,是傲慢的强者在肆无忌惮地碾压。   跪在一旁的闻涿像是卡顿住,一动不动,就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姜婵忽然明白,是自己所在的空间已经被冻结。   就在意识到时,一阵轻巧的,悠哉的,旋律温柔的轻哼声在耳畔传来。   姜婵转过头,就在她的腿边,凭空出现了一位少女,坐在断崖之上,双腿孩子气地在夜空中来回晃荡,紧紧挨着姜婵,距离近到,她只需稍稍偏头,便能靠在姜婵腿上。   崖边的夜风那样大,她是那样瘦弱,瘦到若不是冻结了空间,姜婵只怕她会被轻而易举地刮到崖下。   而她没有半点惧怕,神情愉悦,脑后绸缎一般乌黑的发丝不加任何首饰发带的束缚,在她身后安静散落。   二人安静对峙,姜婵额角渗透一滴冷汗,她紧张极了,眼前这个女孩有意无意散发的修为太过恐怖,就连当初面对莲华的杀阵时也没有如此的震慑。   而少女不觉,依旧在耐心地哼着曲调,像是一段哄儿童安睡的催眠曲,她神情专注又怀念,如若不是修为的镇压与冻结的时空,姜婵怕只会觉得她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孩。   终于,她哼完了,她抬起明亮的眼睛望向姜婵,笑容甜美:“我知道你想离开这里。”   姜婵并未说话,只安静地与她对视。   她却并不在意姜婵的无礼,依旧笑吟吟的:“要不要做一笔交易?将城主书房密室中的东西交予我,我便完成你的心愿。”   姜婵没有答应,只问她:“里面有什么?”   少女并没有回答,只是轻巧跳起,站在她身边,垫着脚在她耳畔娇俏说道:“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姜婵被她压制,分明没有被抓住却动弹不得。   像是看到了什么,少女在她耳畔一笑,清甜的气息喷洒在姜婵耳后:“他还真是紧张你。”   她退后两步,打趣地看着姜婵:“不过离你近些,那眼神便恨不得将我粉身碎骨。”   姜婵没明白她在说什么,正欲接着问话,下一瞬她却消失不见,阻塞的空间屏障被打破,一支尖锐的树枝自姜婵耳畔旁擦过,如果那少女没有离开,那破风的树枝只会穿过她的头颅,将她一击击杀。   她愕然回头,望向不远处,山风猎猎,谢怀面色难看的要命,站在她身后,喘着粗气,神情极度不安,望向她的眼神中写满了后怕。   此刻见姜婵无事,谢怀积攒的火气爆发,看向一旁跪着的闻涿,咬牙切齿:“他就真的这么重要?甘愿命都不要?”   天晓得方才谢怀赶过来时,看见姜婵被那女子挟持,高深的修为就连他都看不破,只怕弄死姜婵,比绞断一根头发丝都轻巧。   姜婵却又不明白他在发什么疯,只觉得这个幻境的谢怀有点神经,是不是幻境知道无法迷惑她,干脆自暴自弃了?   既不像现实中那样的冷静傲然,也不似她的幻境中那样温柔体贴,整天对着她发脾气,整的人有点无语。   姜婵没有理睬他,只拍拍身旁呆滞的闻涿:“醒了没?”   “河神……真的存在……”   清醒过来的闻涿一脸震惊,状若恍惚。   姜婵明白,他也同她一样,单独见到了那个女子。   ”她要你做什么?“   既已许了愿,那必然要付出点什么。   闻涿痛苦地闭上眼,声音干涩地像是身旁那道枯尽的河床。   “她说…要闻暄的命……”   *   等送走了精神不济的闻涿,姜婵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脑中一直在思索。   “你的意思是,只要将密室的东西交给那个河神,困住我们的这个秘境就会解开?”   谢怀听了她的话,蹙了蹙眉。   当然不是,姜婵在心底反驳,她很清楚那少女对她说的离开,是指离开太虚幻境。   她是谁?为何会知道幻境的事?她与闻涿看到的画面并不一样,是不是说明这个少女其实是依据他们心中所想幻化而成的,并不是真实的存在?   见她许久不理自己,谢怀问:“你在想什么?”   姜婵神色疑惑:“闻涿方才说的……”   “到了。”   谢怀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仿佛刚才问话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姜婵也并未在意,书房之内有人在交谈,二人对视一眼,一齐跃至房顶守着。   姜婵凝神去听屋内人的对话。   “闻涿今日如何?”   “少主闹了一整日,傍晚时分才安静下来,想来睡熟了,屋内到现在没再闹过。”   闻暄冷哼一声:“若是叫我知道是谁乱嚼舌根让他知道了此事,我必将其千刀万剐。”   “少主年幼,不明白城主大人的苦心,也不明白城中百姓的艰苦,等他长大了,自会明白一切。”   “低头。”   姜婵正听得起劲,谢怀按着她的后脖颈,小声提醒。   还没等反应,谢怀已经将姜婵按在自己怀中,低伏下去。   下一瞬,便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城主大人,牢城营那边有人劫狱!!”   !   姜婵抬眼望向谢怀,正对上他的瞳孔,也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   谢怀摇摇头:“是我师姐,不必担心她。”   姜婵蹙眉,林津津不过一人,如何抵得过整个泺城的防备,正欲起身往牢城营看看,听到闻暄的问话。   “有多少人?”   “一…一个。”   “不过一个人,你慌什么,泺城的守卫呢?”   那人欲哭无泪:“整个城的守卫,都未能拦下那一个女子,她身法凌厉的很,没人能近的了她身!”   “什么?!”   屋中众人一听,纷纷做不下去了,一个个的全都往牢城营的方向跑去。   人都跑完了,屋顶上的二人才谨慎地下来。   面对姜婵有些震惊的表情,谢怀笑笑:“我师姐虽与我同属剑修,但她跟着旁系长老,学了点皮毛的体术。”   铉云宗的一点皮毛,放在这大旱三年,身体素质大多不堪的泺城中,便是重于千钧的杀手锏。   姜婵闻言放下心来,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还是白日里见过的那般,一眼便看完了所有。   那所谓的河神女子说这里藏有暗门,姜婵四处看了看,觉得可能的地方,只能是那道宽大无比的书墙。   她上前,到处默默看看,心想着机关能放在哪里。   跟在她身后的谢怀看着姜婵略显稚气的动作,余光中有瞥到那道鲜红如血的红梅屏风,咳了一声,将笑意藏起。   终于,姜婵拉住书墙的一处架子,有些迟疑地往后一拉,头顶灰尘纷纷落下,还未落至姜婵毛茸茸的头顶时,被一本书籍尽数接住。   头顶的阴影投射下来,姜婵抬起头,望见一双深邃的眼。   很奇怪,每次姜婵在望向他时,总能跌入谢怀的双眼中,姜婵自嘲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一直一直,时时刻刻地在盯着她看呢。   谢怀贴在她身后,用随手抽出的书挡在她头顶,不想叫肮脏的尘土弄脏了她的发顶衣裙,见她拉不动,便伸出手握住她握住的书架。   少年的气息彻底将她包裹住,有谢怀身形遮盖,从外面看,娇小的姜婵被挡的一干二净。   念着不久前见到的,她与闻涿的亲密画面,谢怀敛眸,又往前贴近半分,如今二人身体虽未向软塌下时那样紧密相触,还留有一丝空隙,但也就是这处空隙,却使得姜婵更加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就像明明没抱在一起,却比抱在一起更加难耐。姜婵不明白这些,只觉得自己口渴的很。   谢怀却是暗自的稍稍雀跃。   如今他二人这般,不比她跟闻涿月下时来的亲近多。   高兴了,手上便终于开始使劲了。   拉开那道沉重的书墙,二人终于窥得后面的机密。   在看清是何后,姜婵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第15章   谢怀有些愕然:“难道你要这个,是你早就知道这后面需要用到灵哨?”   姜婵安静地望着书架后的机关,五个凹槽,是正好可以放下灵哨的大小。   她半晌没有说话,虽然早知最后离开一定跟这5个灵哨有关系,但联想到方才河神的话,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虚幻境真的这么好心,直接将离开方法呈现到你面前?   姜婵叹了口气,正欲后退,望见谢怀手中的灵哨。   “义字?”她奇怪地抬眼看他,“你哪里来的?”   “我师姐的,她…她由我代为保管。”谢怀一本正经道,“你要吗?”   姜婵是想要,但她摇摇头:“你师姐让你代为保管,我还是先去问问她。”   谢怀见她真的要,有些着急地往她手里塞,像极了他师姐:“其实是师姐交给我的,你拿着吧。”   在某些方面,谢怀与闻涿真的很像,他们都是被家中长辈分外宠爱,谢怀自拜入宗门后,里里外外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他只需要修行,与下山履行剑尊的嘱托,但每一次外出惩恶扬善,都会有师兄师姐陪同。   他们过分的宠爱被谢怀视作理所当然,姜婵不喜他这样。   她严肃地转过身,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道:“你师姐送给你,是因为宠爱你,但若是我想要这个,我可以自己跟她说,你不可以代替你师姐做决定。”   见谢怀怔怔地望着他,似乎从来没有人对他说教过,人人只会称颂敬仰恭维他,尽快姜婵已经将语气柔和,他也实在难以反应过来。   姜婵握住他的手:“现在,我们一起去找你师姐,好吗?”   谢怀被她拉着,回过神来,他难免有些失落地收回玉哨,“嗯”了一声。   *   山上一处早已荒废许久的破庙中,围聚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少女。   徐茗包裹着林津津的伤口,心疼地差点落泪:“你也太冒险了,就算你学过体术也不能这么鲁莽。”   眼下没有灵力也没有草药,徐茗只能强行止血随意包扎起来。   林津津摇摇头:“你别忙和了,不是什么要紧伤,流点血就没事了。”   她看着徐茗跟她生气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怎么了,我不趁早救你们,难不成还要等城主将你们推下山崖一个个去捞吗?”   见她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徐茗瞪了她一眼:“灵力被封,你也和普通人无异,你逞什么能?就不能一步步制定了计划缜密行事?万一泺城有增援,你怎么办?”   林津津还想嘴硬,徐茗通红的眼眶包着眼泪,摇摇欲坠的,眉头蹙着心疼地望着她。   林津津:……   算她认栽。   替她把伤口全部整理好,徐茗望向她们身后的女孩子们,除却几个参加试炼的,绝大多是都是面黄肌瘦,手无寸铁之力的凡人。   “你打算怎么办?”   林津津摇摇头:“我已经通知小九了,等他来再说吧。”   正说着话,守着门口的几个小姑娘欢喜地跑过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眼中带着细碎的光,在午夜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她们原以为自己的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被城主大人抗推出去活祭泺河,草草了结这悲苦的一生。   没曾想会遇上这么几个人美心善的姐姐,像是天神下凡,将她们拯救。   林津津等人的地位在她们心中早便取代了那劳什子河神,女孩们雀跃地说:“一个白发姐姐,一个没表情的哥哥,他们来了来了!”   姜婵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堆衣着破烂的女孩们,将坐在庙台上的林徐二人团团围住,林津津衣衫带血,眉眼俱笑,月光透过破败的瓦顶投射在她二人身上,那样的圣洁。   位上的林津津看到他们,开心道:“你们来啦。”   *   “太危险了。”   饶是姜婵,在听完林津津的描述之后,也不赞同地沉了脸色:“你完全可以等到我跟谢怀晚上相聚时商议再一起出动,就算泺城兵力不济,也不值得你一个人冒险。”   徐茗一脸“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止不住地点头:“何苦那么着急。”   “我怕夜长梦多,”林津津故作轻松道,“再说了,我身为此次试炼中最为年长之人,岂能让你们这些小辈犯险?”   “年长什么?!”徐茗嚷嚷,“你才比我大一岁!”   林津津:“一岁也是大!只要有我这个师姐在这,就不会让你们有危险。”   不知怎的,望着这样的林津津,谢怀猛地心头一痛。   炙热,滚烫,炼狱般的痛楚朝他惊涛骇浪地袭来。   “小九!!”   在一片被高温炙烤扭曲的时空中,林津津满脸血泪,她抱着自己,血肉滚着业火簌簌落下,舔舐燃烧他的外袍。   林津津边哭边哄他:“有师姐在,小九不怕。”   “谢怀!”   !   谢怀猛地回过神来,面色惨白冷汗连连,针扎般的刺痛袭入大脑,令他痛苦地喘息。   姜婵虚搀着他:“谢怀?你没事吧?“   谢怀抬起头,正对上林津津担忧的神情。   他一怔,随即有些疑惑,记忆如潮水般来去,这么一会功夫已经什么也不剩下,他摇摇头,望向师姐:“师姐…我没事,谢谢……”   林津津心神一震,说不出话来。   面对姜婵眼神的鼓励,谢怀顿了顿,又道:“师姐,你的灵哨,桑昭说她需要,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姜婵接着她的话茬:“津津姐,这个义字的灵哨,可不可以给我呢?”   林津津看着二人眼神交流,你来我往的,深深叹了口气,望着桑昭真切诚恳地说:“昭昭,等出去了,你一定要来一趟铉云宗。”   咱们铉云宗,真的离不开你这个弟媳妇。   姜婵:?   月落日升,等到城边旭日照射时,一行众人终于商讨出了结果。   林津津将在庙中搜刮来的最后一个礼字的玉哨,郑重地交予姜婵。   “今日城主一定会想尽办法调动全城百姓拦住我们,”林津津神色凝重地嘱托,“这么一来,城主府今日一定没有看管,我与其他人想办法拖住他们,你们尽快。”   姜婵握着手中的灵哨,眼底幽暗,迟迟不动。   林津津见状,握住她冰冷的手:“放心,我师弟会陪你一起,他不会让你受伤的。”   “昭昭。”   姜婵抬头,林津津站在昭阳下,笑的春风和煦:“我们小九,可就交给你啦。”   说罢,便带着徐茗,及试炼的一干少年们转身,潇洒地走远。   姜婵霎时红了眼眶,不仅仅是林津津这几句戳人的话。   她是深刻明白的,林津津死于铉云宗的阵法,铉云宗上下除了谢怀留有一缕残魂,连飞鸟毛虫都死的透彻,成了渣渣。   谢怀的几个师兄师姐们,为了护着他,被阵法屠杀个干干净净,连转世的机会都不曾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   如若今日真的能顺利离开幻境,那么现在此刻,便是她这辈子见林津津的最后一眼。   “如果错了怎么办?”   “什么?”谢怀站在她身旁,没能听见她的这句呢喃。   姜婵摇摇头:“我们走吧。”   一旦决定的事,她不会再动摇,再后悔。   *   如林津津说的,城内空无一人,只怕城主搜罗了百姓,全都上山寻他们的踪迹去了。   二人就这样一路顺畅无比的来到城主府,经过闻涿院门口时,姜婵迟疑地往里看了看。   空无一人。   “别看了,”谢怀安慰她,“他现在身份是泺城的少主,不会遇到危险的。”   尽管再对闻涿有意见,谢怀也还是为他的处境想着:“只怕这秘境扰乱了他的神志,等我们离开这里后,我替他疗伤。”   听到离开二字,姜婵眼睫微颤,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嗯。”   进入书房,拉开那道沉重的书架,姜婵掏出怀中五个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灵哨,有些犹豫。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放吧。”谢怀将手搭在她肩头,安慰道,“无论那女人说的是对是错,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也对。   姜婵将灵哨一一放入,等到凹槽被全部填满后,厚重的石门不再有一点缝隙。   “咔。”   一声轻响,石门边缘透出了微弱的亮光。   姜婵伸手去拉,露出后面被掩盖的场景。   一时之间,一股极为强烈的震颤蔓延整座泺城,古城摇摇欲坠,天崩地陷。   眼前书架后的暗门中,那个少女站在那里,黑发如瀑,言笑晏晏。   她望向姜婵,满怀恶劣地一笑:“哎呀,你选错啦。”   !   眼前的画面不断虚晃交错,泺城城主府的书房与海底古城的画面不断交互闪现,那笑的清脆的少女身影被不断拉扯。   “小心!”   姜婵面色苍白,被谢怀一把抱在怀里,揽住她的腿便往屋外跑去。   房梁坍塌,飞沙走石,透过谢怀的肩膀,姜婵遥遥望去。   那少女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书房的陈设也变了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封闭的水牢,身姿绰约的人影坐在最中央,四周湍急冰冷的水流将她牢牢囚困。   她转过头,白发飘然,神情凄哀,满面泪水滚滚而下,在建筑坠毁完全之前,用那张莫名熟悉的脸冲着姜婵哭喊:“昭昭,快逃!”   “唔!”   还没等姜婵反应过来,谢怀冷哼一声,沉重的砖瓦砸在他脊背,用尽最后一份力气,他将怀中的姜婵扔了出去。   瞬间,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地,原先的泺城在数息之间毁于一旦。   姜婵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时有砂砾飞溅,砸在她身上。   真疼啊。   姜婵茫然地眨眨眼,望着眼前瞬间变成平地的废墟,忽然想到了闻涿之前的话。   “海底城突然塌陷,传送阵被毁,古城塌陷,变成废墟只在一瞬间。”   加之十五年前那场含糊不清的劫难,姜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河神的阴谋,这根本就是一场死局,这个海底城的背后之人,想要他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姜婵恍惚地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了那被压在废墟之下的谢怀。   发丝无力地蔓延,与尘土混杂,铺在肮脏的地上。好看的白玉指节遍布血污,攀在压在他身上的巨石上,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   姜婵望着眼前的画面,眼前忽然闪现自己在铉云宗找到他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满面青灰,血肉模糊,浑身上下弥漫着死意。   剧烈的悲怆与惨痛的记忆涌回脑海,姜婵受不住,蹒跚着后退,眼泪欲掉不掉,与猩红的血丝一齐凝聚在眼底,唇瓣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终于,她像是受不住,跌坐在谢怀面前,终于发出了声音。   “啊————”   眼睁睁望着心爱之人两次毁于眼前,姜婵悲怆的哭喊响彻整座海底之城。 第16章   谢怀听到有人在哭,戚戚艾艾,泣不成声。   只是光听那道哭声,就能觉察到撕心裂肺的痛意。   胸膛之下传来剧烈的痛意,谢怀昏迷着,剧痛使得脑海一片混沌,污血落下来,淅淅沥沥地流满整张脸,他在虚无的黑暗中挣扎着,想去追寻脑海中的那抹可怜哭声,倏地看到一抹刺眼的鲜红。   是铉云宗。   被阵法屠杀后的铉云宗那样安静,空荡到只剩下业火熊熊燃烧的破空之声,天地之间恍若没有一丝鲜活。   就在这时,悲戚的抽泣声入耳,像是累极,也痛极,哭声已经羸弱至极,谢怀奋力地睁开眼,往哭声望去,只恍惚望见一道跌坐的人影。   业火燃烧着她的裙摆,鞋袜也不知丢在了哪里,瘦削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她将头深深低下,古朴的银白发丝落下,遮住了她的脸。   是谁……   谢怀妄图伸出手去触摸她,触摸那只为自己哀鸣的小小雀鸟。   谢怀猛地睁开眼,为绝望至死的梦境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天际是灰败的蓝色,周遭一片颓唐的废墟,没有血色,没有业火,更没有那些撕碎灵魂的绝望痛楚。   惊醒过来的谢怀为自己查探了伤势,双腿被巨石砸断,但没关系,谢怀疲惫地想,只要神魂未伤,这些伤势都算不得严重。   “呜呜……”   听闻哭声,谢怀抬眼去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跪坐在不远的地方,与梦境之中相同的姿势,相同的哭声,相同的长发凌乱地遮盖住整张面孔。   只是飘逸的白发显得更为璀璨耀眼。   相同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谢怀眼前,他的心都要化为一汪春水,他终于有力气伸出去,去够那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指节尚还沾染着沙尘,触上滚烫湿润的脸颊时,两个人都不由得震颤。小小的胸腔就像是这座泺城一般,剧烈的动荡。   姜婵红着眼睛抬起头,隔着汹涌的眼泪,望入那道深邃的眼睛中。   谢怀虚弱的样子属实是刺痛了她,带出了许多不堪的记忆,铉云宗尸骸枕藉,血流成河,庞大的一座尸山中,她奋力挖出来的谢怀,抱在怀中的身躯比铉云宗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冰冷。   那画面刀刻斧凿地篆在她灵魂深处,每望一次,撕裂的痛楚就要将她击溃一次。   姜婵痛苦地摇摇头,眼泪飞溅:“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话,都是我的错……”   谢怀安静地望着她,眼神不自觉地温柔,高山之上的枕流仙君浮露这般神情,为无情的他添了三分人性。   他坚定的握住姜婵颤抖的手,他缓慢开口:“不是你的错,这一切因缘有道,早便有了定数。“   “道?”姜婵茫然地看着他,“可我不信它。”   “那你要信你的道心,”谢怀累极,他努力地睁开疲倦的眼,要将眼前的女子深深刻入自己心中,声音都开始飘散,“我道天下,为众人,为苍生。”   “你呢?”陷入昏迷之前,谢怀这样问她,他凝视着姜婵的眼,缓缓开口,“你道心为何?”   语罢,谢怀彻底陷入了沉睡。   姜婵望着他,眼睫纤长,长眉入鬓,闭着眼眸的样子如一株高山雪松。这样如仙如画的一张面容,在不久之前尚被供奉于神台之上,受尽万人敬仰。   如今一朝高台陷落,轰然倒塌,唱衰讥讽,比比如是。   不该是这样的。   姜婵落下最后一滴泪,她不在意地随手拭去,随后,遵从本心的呼唤,她深深弯下腰去,在谢怀的眉心印下轻如落雪的一吻。   “我从不信什么道,”姜婵凝视着他的面容,虔诚道,“如果真要我信仰什么,如果我一定需要一个道心,那么……”   姜婵的声音清冽,却颤抖着,她一字一顿,说的用力极了。   “谢怀,我道心为你。”   *   找到闻暄的时候,他正站在断崖前,怔怔地望着崖下干涸的泺河。   泺城震颤,天崩地陷,就像是死神张开了眼,他所有的子民都被埋在黄土之下。   “河神不会骗我的,不会的。”他状若疯癫,痴痴傻傻,“只要我听河神的话,只要祭祀顺利完成,泺城还会回到原先那样的。”   没来由的,姜婵为他感到悲哀,但更多的,仍旧是带着审视的冰冷愤恨。   幸而闻涿的剑从一开始便在她手中,听闻他这把剑,废了闻家上下极大的心血,上斩仙神,下斩妖灵。   手中灵剑似是感受到了姜婵的情绪,在她手心之中嗡鸣不断,她望着闻暄,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你的河神骗了你,也骗了我,虽不知杀了你能不能结束这一切,但我想,总归是不会有更坏的后果了吧。”   闻涿听到后,抬起猩红的眼向她看来,瞬息之间,沧桑岁月在他脸上浮现。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来这是为了什么,但你既出现在这,将你扔下去,总归也能讨河神大人的欢心。”   每说一字,他的发间便出现一缕长发,窄瘦的背脊渐渐下弯,闻暄那张白玉潇洒的面容,也逐渐增添几道皱纹,与肆意的阴鸷神情。   等他说话,已经完完全全苍老了几十岁,虽说用的仍旧是闻暄的那张脸,但那份疯狂,扭曲与不堪,早便与闻家那位风华耀目的少主没了关系。   “真是可悲,”姜婵淡淡评价,“你的执念毁于一旦,泺城及其众人无一幸免,甚至连这张脸,这副身子都不属于你,你的存在,当真是个笑话。”   闻暄倏地发怒,他仰面嘶吼着,狂暴的黑色灵气在他指尖氤氲成型,顷刻间便化作了一柄青黑的斧头,烈烈挥舞着朝着姜婵袭来。   望着那抹熟悉的,令她深恶痛绝的黑色灵气,姜婵蹙紧眉心,像是想到了什么。   下一瞬斧头斩破虚空,带着强烈的破空之声,斩到姜婵面前。   她下意识拎起灵剑来挡。   “——”   撞击之下,腐朽的黑色与澄澈的青色灵气飞溅,姜婵被震得手腕发麻,巨大的力量连带着她半边臂膀都没了知觉。   姜婵神色一变。   这力道大的不讲道理,寻常修士都不足以使出这么大的力气,更遑论一个普通的凡人。   但眼下来不及多想,闻涿的进攻来势汹汹,每一步都紧凑无比,根本不给姜婵思考对策的时间。   她完全凭靠着平时在外厮杀得来的肉身反应应对,与此同时,她想到在南海听学时,谢怀与她在桃树之下的练习。   当时他是如何教她的?   姜婵回忆往昔,鼻尖似乎都漫出了花瓣的清香。   又是一击,谢怀轻轻松松地挑落她手中的桃树枝,见她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淡淡教导:“你过于依赖身体素质与实战经验,这样的话等下次面对一个体型大你许多的对手,光是用蛮力便能将你击败。”   他捡起地上的树枝,递到姜婵手中,握着她的手腕,手上动作就像是在使剑般潇洒随意。   谢怀靠近姜婵,手把手教她铉云宗最基础的剑法,这套剑法像天际的彩云般轻飘飘,用的都是巧劲,柔中藏刚,可以十分轻易地撼动实力悬殊的对手。   后来,不仅是在练习之中,每日清晨姜婵偷看谢怀练剑时,他也总会时不时地练几遍这套剑法。   姜婵一一看在眼里,记得比铉云宗每一个外门弟子都要深刻。   “叮。”   姜婵从回忆中惊醒,果然如谢怀所说,完全倚照潜意识很容易被其击溃。   闻涿的灵剑被他击落,姜婵未松手,她眼尖地发现,剑刃被青黑的斧头砍出数道残痕。   她皱了皱眉头,怒气涌现,闻涿最宝贝他这把剑,如今坏成了这样。   姜婵不查,被闻暄两击砍中,衣裙被划烂,露出手臂血流不止的两道伤口。   “趁着河神大人未发怒,扔下去,扔下去。”   闻暄举起手中巨斧,癫狂笑着:“把你整个扔下去!”   姜婵闭了闭眼,想象着在海边树下,想象着谢怀紧贴在她身后,雪山气息将她围绕,手腕被其轻轻带起。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透着冰冷锐利的光。   一如那位传闻中手持枕流的谢仙君一般。   寒光闪在姜婵眼中,也流转在手中的灵剑之上,铉云宗剑法行云流水,酣畅淋漓,青色的灵气如银河般倾泻,直逼得闻暄连连后退。   “咚。”   脚下悬空,滚石穿过寒冷的山风摔落崖底,发出细碎声响。   闻暄回头一看,自己竟是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再往后退一步,便是高耸的虚空,和干涸的泺河河床。   已经退无可退了。   闻暄心生绝望,望着眼前一脸坚毅的姜婵,眼底生出阴暗的狠意。   他竟是不顾锋利的剑光,径直去抓姜婵的衣摆。   灵剑插入闻暄肩头,被他的骨肉咬死,姜婵欲拔,却是分毫不动。   衣领被狠狠抓住,姜婵一惊,望进一双偏执的眼。   “就算是死,献祭也必须完成!”   说罢,竟是带着姜婵一齐,跌入那悬崖之中。   天旋地转,姜婵咬紧下唇,猛地将手中剑插入断崖之上,试图减弱下坠的冲力。   奈何速度实在太快,姜婵将将反应过来,已是摔到了崖底。   一时之间,二人都没了动作。   痛。   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摔得移了位置,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擦伤,血污满地,姜婵哈着气,每呼吸一口胸腔内都是尖锐的刺痛。   她抬起脸,望着不远处站不起来的闻暄,双腿绵软使不上劲,姜婵面色惨白。   她也无法站起了。   闻暄仍在笑,伴随着痛呼:“泺城不在了,城民都死了,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这女娃娃死在这里,祭祀完成,河神大人满意了,泺城还会回来的!”   “还是我赢!还是我赢!”   他的笑声实在刺耳,姜婵冷笑,她如今能做的,也就是坚持地握紧手中的剑。   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到他旁边。   就算没有力气,她也要咬着剑刃割开他的喉管。   她一定要结束这一切。   姜婵忽地掉下一颗眼泪,滴在闪着冷光的剑刃上。   她一定要离开这里,活着出去,去救那个睡在她灵府之中的道心。   她一定要回到他身边。 第17章   姜婵一手持剑,一手断了筋脉,毫无力气,她只能握着剑一步步匍匐着靠近闻暄。   正当二人僵持之际,一道人影出现在二人当中。   姜婵一惊,抬头去看。   看见一脸空洞麻木的闻涿。   姜婵望向他,踌躇着没了动作。   那边闻暄见状,狂笑起来:“天佑我泺城,天不绝我!我就知道河神大人不会欺骗我!”   他指挥着闻涿:“儿子!去!将那女人给我一刀砍死,只要将她杀了,泺河就会重新回来,泺城繁华安定的日子也会回来!”   姜婵望着一言未发的闻涿,忽的想起那个夜晚,在断崖之前他说的那句奇怪的话。   没有了犹豫,她将灵剑奋力丢在闻涿脚下,沙哑说了一句:“物归原主。”   闻涿望了望脚边的剑,又望了望姜婵,眼底血红一片,没有动作。   姜婵安静地看着他,轻声说道:“闻涿,我在等你出去后的那声道谢。”   此话一出,闻涿立刻痛苦地闭上了眼。   在一旁发觉不对的闻暄兀自疯狂,他惊魂不定地怒吼道:“杀了她儿子!你还在等什么!你快杀了她!”   “儿子儿子的,”闻涿突然开口,望着那道已经完全不像画像的身影,苦涩开口,“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这是你亲自为我取的。”   “闻暄”猛地噤了声,随机还是暴躁道:“杀了她!你快杀了她!!”   闻涿闭上眼,再也没有犹豫,他捡起地上的灵剑,一步步走进他。   “‘涿,流下滴也,一滴为一涿。'”他轻声说道,“你说天赋异禀在这世道不是什么好事,你不希望我继承你的天赋,我只需像水滴一般,坚韧刻苦,习得本心即可。”   闻涿的声音轻的像是随时就能飘散:“这您也会不记得了吗?爹。”   不止一次的,闻涿羡慕别的孩子与父亲的相处。   闻家家大业大,家主是他的亲叔叔,他没有成亲,也并无子嗣,将所有的宠爱都灌溉在闻涿身上。   其实闻涿与桑昭关系好,家庭的缺陷有很大的关系。   桑昭不识母亲,闻涿没了父亲,他二人被家中骄纵,脾气暴躁,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外人在背后的诋毁。   树大招风,闻家与南海在修仙界的地位固若金汤,面对天之骄子的他二人,众人极端的嫉妒都化作愤恨。   在背后戳着他们的脊梁骨,说家室再如何好又怎样,还不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   闻涿与桑昭一见如故,二人虽时常斗嘴吵架,但底子里都是出自同类的相互舔舐。   如今在这虚假的幻境之中,泺城也算了结了一桩他的心愿,在与假闻暄相处的短短数日之中,他已经满足了。   于是还未等那个卑劣的闻暄答话,闻涿便狠下决定,干脆利落地一剑刺入他的心脏。   不知是第一次拿剑杀人,还是第一次杀这个人,闻涿的手抖了又抖,最后还是卸力地松开了手,仍由灵剑插在其身上。   假闻暄瞪大了双眼,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他惊疑地望了望姜婵,又指着闻涿,说不出半个字来。   一瞬暴死。   闻涿眼睁睁望着那个人不甘地双眼暴睁,死不瞑目,他颤抖着后退,跌坐在姜婵身旁。   闻暄死了,整个虚幻的泺城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一时无话。   终究还是闻涿无法忍受这份沉默,沙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涿话没挑明,但姜婵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日在崖边,你清醒过来时说的话。”   闻涿说的是,河神要闻暄的命。   闻涿点点头:“如果我没有清醒,不可能会说出闻暄的名字。”   姜婵似要缓解他的情绪,笑笑:“我原以为你只会撒娇呢,在最关键的时候清醒了过来,不是挺厉害的吗。”   闻涿苦笑,并没有说话,那个女子到底是不是河神,以及究竟给闻涿看了什么,这些姜婵都不会知道。   “我们要离开了吗?”   姜婵闭了眼养神:“如今泺城已毁,南海众人也都死在废墟之下,圣屿殿的力量催化出来的假城主也被你杀了,若再不能离开,我也想不到法子了。”   话音刚落,一阵极为强烈的拉扯感牵引着二人。   姜婵睁眼望向天际,原先泺城顶上倒挂着的海水竟开始旋转,就像是在真正的海面风暴中一般,风浪汹涌,漩涡横生。   旋转的海面顷刻间涌了下来,裹挟起闻涿姜婵二人,向天际拉去。   悬空之中,姜婵远远望见被压在巨石下的谢怀,他仍旧待在那里,安静精致的像是被丢弃的娃娃。   !   姜婵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又凝神看去。   那个墨发飘飘,娇小白皙的女孩又出现了。   她就站在谢怀的旁边,烂漫地仰着头,直勾勾地望着姜婵的方向笑。   她低头看了看谢怀,又抬头冲着姜婵,伸出手指,遥遥指着姜婵,笑的分外甜蜜。   隔着滔天的海水,隔着颠倒的视角,姜婵听不清楚,只潦草地记住了女孩的口型。   没来由的,姜婵渗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被幻境彻底甩出去的那一刻,姜婵才恍然明白过来。   找到你了。   那是那女孩站在谢怀身边,对她说的四个字。   *   姜婵醒来的时候,初晨的曦光正透过窗子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脸上。   或许是阳光分外刺眼,她不舒服地拧了拧眉,下一瞬便猛地睁开了眼。   还未等姜婵精神恢复,自己的衣领被人拽着,直接被扯了起来。   姜婵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精致漂亮的脸蛋。   桑昭仿佛也是刚刚才醒来,一脸的怒火,她将姜婵整个人拽起,恶狠狠道:“你刺我!你居然敢刺我!你知不知道我的身子有多名贵!你刺我这一剑,我不将你千刀万剐,我就不是南海族人!”   虚晃的眼睛眨了眨,望见了桑昭肩头的那个血窟窿。   时间估摸着已经过了几天,姜婵刺的不深,那道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姜婵眨眨眼,好半晌意识才终于重新回归。   啊对,她迟缓地想,进幻境之前,确实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来着。   照桑昭的反应来看,她并不像是进入了太虚幻境的样子,倒像真真切切地昏迷了几日,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为什么呢?   姜婵心里思考,乘云冥阵图一旦开启,阵中的每个人都逃不开干系,无一例外都会被牵扯进幻境。   这次不但她出了纰漏,进了桑昭的身子里,她竟能躲过一劫,直接屏蔽掉了阵法的传送吗?   见她半天不说话,更是激起了桑昭的怒火,她冷笑着直接上手扇了一巴掌。   “桑昭!!”   闻涿一睁眼,望见的就是这个场景,压制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他上前扼制住桑昭的手腕,声音沙哑,却透着狠意:“你在干什么?!”   桑昭怪笑:“一眨眼的功夫,你现在倒是挺护着她,怎么,她是你养在着穷乡僻壤的小老婆,看她被打了你才肯吭声?”   头疼欲裂,没来由地想到了林津津偷偷在背后说她的话,以前的桑昭脾气骄纵暴躁,从来不会好好说话。   姜婵叹了口气,觉得实在是真理。   她扯过自己的衣衫,没给桑昭反应的时间,扬手便是一巴掌回敬了回去。   到底是女孩子家,用的力道也轻了些。   饶是如此,桑昭也依旧是一副天塌地陷,大为震惊的样子:“你敢打我……”   她捂着脸,指着姜婵,手指气愤到微微颤抖:“你居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打我!”   像是孩童一般,气愤到了一定点便语序混乱。   姜婵也不再理睬,拨开她的手指便往外走去。   桑昭还欲追上去,闻涿猛地拽住她的臂膀:“够了!!”   闻涿的脸色要命的难看,桑昭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神色阴森成这个样子。   他瞪着桑昭,一字一顿:“够了,没了她,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人家刺你,是为了救你,你在这撒泼打滚,像什么样子?”   桑昭不可置信,她猛地甩开闻涿的桎梏,正欲也赏他一巴掌,却被闻涿轻巧捏住手腕。   闻涿眼神晦暗,仿佛她再撒野便要将她整个丢出去。   “阿婵说的没错,”闻涿微眯双眼,“我跟你,确实是被家中宠坏了。”   说话狠狠摔下桑昭的腕子,深深看了她几眼,淡淡道:“你的这张脸,还是她用讨人喜欢些。”   桑昭目眦欲裂,望着闻涿恍然变了个人的身影,恨得银牙险些咬碎。   *   “阿婵!”   闻涿追上姜婵,心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臂。   与方才桎梏桑昭不同,他只是虚虚握着,生怕弄疼了她,只这么一会,掌心便出了些许薄汗,怕惹她不喜,闻涿有些气恼的咬了咬唇。   “你没生气吧?”   姜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会,桑姑娘不明事理,况且我本就刺了她一剑,我为何生气。”   “我问的不是这个!”闻涿有些气急败坏,“我的意思是,刚刚我没拦住她,你没生我的气吧?”   姜婵觉得更莫名其妙了:“你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行为道歉?再说了,我醒的比你早,你没拦住也很正常啊。”   闻涿一时语塞,他忽然想起了谢怀的那封情书,想到了姜婵在这方面的懵懂。   他讪讪地松开了,摸了摸滚烫的耳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嗯,也对。”   姜婵倏而笑了:“说起来,你是不是还差我一句话?”   闻涿一怔,他首先想到的,是在干涸的泺河河床上,她望着自己不容拒绝的说,她在等出去后的那声道谢。   是她,最终坚定了闻涿摇摆的心,也是她信守承诺,完整地将闻涿带了出来。   其实闻涿对姜婵本身的样貌没什么印象,在幻境中的朝夕相处,他面对的都是桑昭那张漂亮的脸。   他细细盯着姜婵,想将她的样貌牢牢记住。   他怎么会觉得桑昭那样的花瓶漂亮呢?样貌虽精致,却脑袋空空,清澈的眼底全是愚蠢。   姜婵就不一样了,虽没有桑昭那样侵略性的美貌,但明明也是漂亮的。   姜婵的眼睛那么明亮,望着你笑的时候,像是午后闪着磷光的湖泊。   姜婵的头发像是画本子里料事如神的半仙,每一缕银发都渗透着光阴,桑昭那头毛白的瞎眼,哪有姜婵这样看着顺眼自然。   姜婵……   闻涿定了定神,喉结上下滚了滚,他恍然明白了什么,认命地闭上了眼,诚恳道:“谢谢你,阿婵。”   姜婵笑笑,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她踮起脚成熟地拍了拍闻涿的头:“没事,等回家了,要好好……”   闻涿半天没有等到她的后半句话,他疑惑地睁开了眼,眼前的画面险些让他魂飞魄散。   一把黑色的剑插在姜婵胸口,贯穿了她单薄的身子,她神情茫然,唇边不自觉溢出了一口血。   “阿婵!!!”   闻涿尖声失叫,霎时,半个村子的雀鸟都争相飞越,逃离了这个弥漫着不详与毁灭之地。 第18章   姜婵只迷茫了一瞬,下一刻便立刻反应了过来,她丝毫不惧,喘息着抓住那道粘稠的黑色灵气便试图将其扯断,却不曾想,将将握住灵力之时,便被掌心尽数吸收。   姜婵:……   该死,又来了。   姜婵脸色铁青,趁着身后之人未做反应及时抽身,眼下焦灼,她也没时间担心谢怀吃了这些会不会有事。   她身形极快地转过身,看向偷袭她的人。   明明是大白天,却穿着身夜行衣,厚重的面具覆盖着黑漆,遮挡住了整张脸,既看不清样貌,亦看不出身形。   ……圣屿殿。   姜婵眼神倏地变得阴狠。   圣屿殿隶属于被百年之前封印在浮生涯下的妖神,妖神与剑尊实力相当,当年打得不相上下,就连剑尊也无法将其真正的消灭。   剑尊无奈,只得将其封印在妖域的浮生涯,那是整个三千世界,最最深不见底的深渊。   没有人相信她会再回来,只有圣屿殿的傀儡们深信不疑。   他们潜伏在修仙界与妖域之间,没有人能真正找得到他们的藏身之地,他们就像诡谲黑暗中的影子,时不时出来祸乱人间。   五年前的妖潮之乱,就是圣屿殿的手笔,没有人搞得清他们的意图,就像是等不到他们的妖神回来,自弃地为祸世间,来拿众人撒气。   妖域绝大多数的妖灵都被放了出来,如此庞大的数量,修仙界众人大多都来不及自救,更何况那群凡人呢。   凡界与修仙界在绝对的数量面前被单方面的屠杀,那段时日,不知倒了多少仙门剑派,又有多少修士前辈们灰飞烟灭。   传闻之□□之主的仙侣,也就是桑昭的父亲,也是死于那场妖潮之乱中。   以命相搏的妖域折损了大半,换来的就是人间与修仙界的生灵涂炭。   经此一战,修仙界元气大伤,万物凋敝,当初那场南海之行,也是为了让修仙界的后辈们尽快地成长起来。   圣屿殿神秘,不详,疯狂,甘愿为了他们的妖神,付出一切代价。   而铉云宗掌门莲华道人,便是为了投奔此派,一夜之间走火入魔,将整座铉云宗炼成了阵法,上上下下三千余条人命,除了一个谢怀,死得干干净净。   没有人知道莲华是怎么想的,一个好好的第一剑宗的掌门不当,非要犯下这样滔天的罪过去投奔邪魔外道。   姜婵也不明白,加入一个圣屿殿,为何要赔上一整座铉云宗的命。   姜婵单纯,加之她涉世未深,不明白这些。圣屿殿疑心重重,戒备极重,若不是莲华这场惊人的举动,怎么可能相信他投奔的真心。   也正因为如此,这世间仍旧有许多人不相信,是莲华杀干净了铉云宗,过于荒唐的真相在他们眼中看来,更像是一场骗局。   师门的屠杀还不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也不知是从哪来的消息,得知谢怀尚还在世,残魂未灭,为了引出谢怀,先是故意使得凡间枕流仙君庙频频出现祸乱,再是到处散播谢怀的谣言。   此行此举,无非就是想逼谢怀现身。   或者是,逼那个带走谢怀的人现身。   最初姜婵气不过,妄图与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凡人理论,引来不少视线与追杀。   于是与圣屿殿的人对上,早便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们本就是想引谢怀出来,于是这段时间,凡是与谢怀牵扯上的,都逃不过他们的追捕。   姜婵能一次次地逃离险境,是因为她孤身一人,没有负担,但这次。   眼神凝重地看了看闻涿,又想到了屋内中人。   没有时间给她思考,傀儡见她竟能吞噬黑灵,动作微微一怔,下一刻便又凝气化剑气势汹汹地砍来。   方才才从太虚幻境中醒来,在幻境中的最后,姜婵浑身重伤,如今正是哪哪都虚弱的时候。   姜婵躲着进攻,身形都有些狼狈。   一旁的闻涿尚在惊愕之中,幻境里他也没遇到过这么凶险的情况。   直到姜婵焦急的眼神扫过来,他猛地反应过来,心有灵犀地扯开佩剑,冲着姜婵扔过去:“阿婵!”   姜婵接了剑,在幻境之中她便用得顺手,此刻也愈加流畅。   只是与幻境中不同,姜婵分的清楚,这里现在是现世,她不可以再用谢怀教她的剑法,那太惹眼了,如若没有十足的法子将其斩草除根,等同于直接将谢怀在我这里的重要信息递到圣屿殿手边。   于是她只能照旧用她自己的老方法。   在屋内听到动静的桑昭出来,首先看到的就是姜婵手中的那柄宝剑,她惊诧:“那不是长凝剑?你将长凝借给旁人?你不怕你娘扒了你的皮?”   桑昭的声音刚落,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   姜婵手中的灵剑断成了两截。   桑昭吓得尖叫:“她居然把长凝剑毁了!”   闻涿也是吓得面色惨白,但他不是为了一把剑,他失声喊道:“阿婵!小心!!”   眼前这人的实力远远超乎姜婵的想象。   不同于往日遇到的,也不同在幻境中的假城主,姜婵对上他们,只觉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而眼前这人 。   姜婵面色极为凝重,眼前这人修为高深莫测,一招一式皆是带着预判,就看他轻松就能斩断闻涿的灵剑便知,这人与先前遇到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这等修为,最起码也得是圣屿殿那几个几百年前便跟在妖神身边的重要手下。   她想不明白。   如今奉仙镇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破村,圣屿殿的人是疯了吗,竟然派这样的人手来,他们在赌什么?这里有什么筹码值得他们下这样的杀手?   她在哪里出了岔子?   倏地,姜婵想到了离开幻境之时,那个少女巧笑嫣兮,对她说的话。   不会是……   “啊——!”   姜婵听闻尖叫,回身去看,桑昭躲在闻涿身后,他们四周都是浓稠的诡谲灵气。   桑昭吃过这怪灵气的苦头,如今看着这画面,死死揪住闻涿的衣服,一副就要晕过去的神情。   闻涿虽然烦她,却也是将她护在身后,他猝然抬头,眼中惊恐万分:“小心!!”   姜婵看得真切,闻涿身后的灵气锐利如剑,就要冲着二人脑后贯穿,她心一横,将手中的断剑冲着他们的方向用力掷去。   灵气一分而散,姜婵还未放下心来,遥遥与闻涿对上一眼,却在他眼中读到一片撕心裂肺。   “阿婵——!”   “噗——”   姜婵缓慢地眨眨眼,低下头去,黑色的剑自她胸口穿过,用力那样凶狠,恨不得将她整个人一分为二。   冰冷的触感搭上姜婵的肩,身后那人轻巧靠近她,与她凑得极近。   姜婵痛极了,并生出浓浓的困倦与疲累。   四周恍若瞬间安静了下来,她听不到闻涿的惊呼,听不到桑昭的哭喊,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中,姜婵只能听见自己浓重的呼吸声,像残破的风箱扇动那样的厚重。   黑衣人干脆利落地抽出自己的剑,饶是姜婵再坚强,也还是痛地呜咽了一声,身上两个骇人的血洞,初春的冷风似乎都在自己体内穿荡而过,留下一阵冰冷刺骨的战栗。   在即将昏迷过去之前,姜婵听到那人靠近过来,在她耳旁说:   “终于找到你了。”   姜婵努力去分辨,去记忆,却仍旧抵挡不住沉沉的睡意,那人见姜婵彻底没了战斗力,将她随手甩了出去,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重重砸在了树根下。   姜婵眼神涣散,拼命地想要挣扎起来,却终究抵不过痛意,彻底昏死了过去。   “阿婵!阿婵!!”   *   她要死了吗?   姜婵最后涣散着想着,她的任务结束了吗?她有好好地将谢怀救出,重新让他起死回生了吗?   姜婵想不起来,她只知自己实在太累了,奔波数月,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没有吃过一顿好饭,自从离岛之后,她吃过最好的就是幻境中与谢怀一起的那碗幽兰玉芝炖百合。   早知道自己这样惨,不如多吃些了。姜婵委屈地想,自己现在过得这样惨,师父他知道了说不定有多心疼呢。   她的意识坠入黑暗,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久远到姜婵快要忘记了这段时间的痛苦,铉云宗没有发生血案,她依旧是千鹤岛上那个自由快乐的小徒弟。   “阿婵,醒醒。”   姜婵睁开眼,望见的就是周自渺不赞同的眼神。   周自渺将她拦腰抱着,边说话边往屋里走动:“怎么在树下睡着了,初春的天气仍旧寒凉,你会生病的。”   “…师父?”   周自渺猛地停住脚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今日怎么了?遇着什么事了?”   往常威逼利诱多少次都不肯喊的,今日怎么倒是叫的这么顺口。   姜婵顿了顿,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心口像压了座大石,沉闷地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姜婵捂住脸,疲惫道,“我只感觉好累,提不起劲来。”   心里没来由地涌入难过的情愫,她往周自渺怀中蹭了蹭,十分委屈地开口:“师父,我好难受。”   过于反常的情绪让她像只奶猫,只想着撒娇。   周自渺进了她的院子,将她放到床上,层层叠叠的窗纱无风自动,又缓缓落下,遮盖住内里朦胧的两道身影。   他怜爱地摸了摸姜婵的鬓发:“吹了一夜的晚风,着凉了吧。睡吧,师父在这守着你。”   周自渺嗜酒,身上总带着股酒香,姜婵嗅着那股味道,只觉得安心,连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有滴泪滑落,她紧攥着师父的衣角,模糊地道歉:“师父…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也不知,”姜婵睡着之前,迷蒙地回答:“我只是觉得,好像做了十分对不起你的事……”   周自渺活了太长时间,岁月却从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拭去姜婵的泪,神色温柔,就像在看一个自己过于溺爱的孩子。   “傻阿婵,无论你做什么,师父都会原谅你的。” 第19章   千鹤岛与外世隔绝,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姜婵与周自渺二人相依为命。   据周自渺所说,在没有捡到姜婵的时候,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这座孤岛上,他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这座岛,捡到姜婵的那次,妖潮之乱,祸乱世间。   是他唯一一次分出一缕神识出岛救世。   救着救着,救回来一个脏兮兮灰扑扑,瘦弱可怜的小姜婵。   姜婵不是一次闹着要出去,周自渺从来没答应过,虽说经常缠着姜婵叫他师父,但他也从来没教过她什么。   他说姜婵灵根混杂,就连最基本的入道也很难做到,不如就在千鹤岛,就在他身边,永远做一个快乐没心没肺的小孩子。   千鹤岛应是设了什么屏障,使得四周海水茫茫,任凭她划船游出多远,都能被笑眯眯的周自渺提溜回去。   她翻阅了岛上所有的史书典籍,也找不到可以出去的办法。   周自渺来的时候,姜婵正坐在院前阳光正好的地方,翻看着有一本古书。   他瞄了一眼,凉凉开口:“就算你把岛上的藏书全看完,你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的。”   姜婵脾气上来了,并不理睬她。   你说她这人。   周自渺长叹一口气,心酸道:“昨日还是喊师父的小甜甜,今日就对我不理不睬,师父我这颗心,都伤透了。”   “让我出去后再回来,一定会再给你焐热的。”   “外头如今并不太平,何苦要出岛,”周自渺蹲下身凑近她,“待在师父身边不好吗?岛上虽说只你我二人,但至少灵药仙草不绝,飞鸟鱼虾应有尽有,你想要什么,师父都能给你弄来。”   “你不能关我一辈子,”姜婵合上书,“等我出去后,谁又来护着我呢?师父能护我一辈子吗?”   “我能。”   周自渺斩钉截铁,望着姜婵的眼睛十分坚定:“只这件事,我一定可以做到,护你一辈子周全而已,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姜婵扭过头去:“可我不要。”   “我不想只留在岛中,千鹤岛虽大,但它依旧是困住我的牢笼,我想走遍世界各地,我想练剑。”   周自渺脸色极差,没曾想姜婵说的话竟可以这样伤人,原来在她心里,千鹤岛将她囚困住了。   他神情低落,第一次显露出受伤的神色。   姜婵见他这样,正欲安慰,便听得周自渺说道:“反正你不能出岛,也别想着练剑,一辈子待在我身边,这样最好。”   气得姜婵将书砸在他脸上,转身跑了。   *   晚上姜婵仍旧躺在床上生着闷气,她望着床顶蓬松的床幔,点缀着莹莹生光的夜光灵珠,发着愣。   说实在的,周自渺其实对她很好很好,岛中一切珍稀资源都紧着她,在千鹤岛的这几年间,她被周自渺养的白白嫩嫩,娇润可人。   都说桑昭娇气,若是被旁人知晓,只怕连桑昭都只会自愧不如。   ……咦?   姜婵歪了歪头。   桑昭……?那位南海的少主?为什么脑中会不自觉地浮现她的名字。   还未等她细想,一股诱人的香气传至屋内。   姜婵闻了闻,狐疑地坐起,推开房门,正瞧见周自渺坐在她院门前烤鱼。   姜婵:“……怎么在人家房前烤东西啊!”   周自渺生着闷气,但不妨碍他手下流畅的动作,岛中灵气十分充沛,在千鹤岛长大的鸡鸭鱼鸟,肉质都十分鲜美。   每次这是这样!姜婵气鼓鼓,每次一惹她生气,就在她门前烤香的东西馋她!   她还想接着生气,那边周自渺熟练地翻了面,又撒了些调料,鱼肉紧实,被划了刀面的地方,鱼肉白花花的翻了出来,看着就十分好吃。   周自渺冷着一张脸,将烤鱼递给她:“吃吗?”   姜婵咽下口水,十分没骨气地接了。   接了食物就等同于接受和好,姜婵哀怨地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你也只会拿这些吃的引诱我了。”   “管用就行,不是吗?”   周自渺笑眯眯的,熟稔地将她散落的头发撩了上去。   鱼肉一进口,分外鲜嫩的口感在味蕾中爆炸,姜婵怔住,好半晌没了动作。   周自渺奇怪地看她:“怎么了?不好吃?”   “好吃……”姜婵愣愣地望着手中的烤鱼,这灵鱼虽名贵,但每隔几日周自渺都会做给她吃,为何这次一入口,有种许久没吃到的感觉。   姜婵眉眼下弯,瘪了瘪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真的好吃……”   周自渺瞧见她这样,瞬间想到几年前刚带姜婵来千鹤岛时,喂她吃食,她也是这样的表情。   泫然欲泣,小心翼翼,为嘴里的每一口食物都感到满足的泪目。   ……   不过就是吵个架,至于摆出这样的表情来惹他心疼吗?!   他捏着姜婵肉乎乎的脸颊,不让她摆出那副表情:“做什么?哭哭唧唧的,难看死了。”   姜婵被他呛,却也不恼,只是心中难过之情倏地无边无际地弥漫,她瞬间氤氲了双眼,哽咽:“我不知道……我难过……”   她也顾不上吃鱼,两手去揉眼睛里的泪花:“我难受师父,我难受,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周自渺取了她手中的鱼,将她两手捉起来:“不要揉眼睛。”   他凑近,对着姜婵眼睛轻轻吹了一口气,姜婵只觉满面酒香,她眨眨眼,泪水全都消失不见了。   周自渺怜爱地将她抱在怀里,大手牢牢握住她毛茸茸的后脑勺,给足了姜婵安全感。   “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叫你这样委屈?让你这样难过的事,忘了就忘了吧。待在千鹤岛,真的这么难以忍受吗?“   姜婵闭上眼:“师父待在千鹤岛,开心吗?”   周自渺:……   “开心的话,师父也不会日日酗酒,成天买醉了。”   周自渺苦涩地笑笑:“我会尽全力,给你修仙界所有的珍宝,岛内资源灵力充沛,外人趋之若鹜,为何你就是想离开呢?”   姜婵没有再说话,因为就连她自己都忘了,执着出去是为了什么。   *   夜晚,夜凉如水。   姜婵披散着头发坐在窗边的软榻,整理着褪下来的外袍。   她翻出系在腰带上的一块玉佩,很是小巧,坠着漂亮的青色穗子,在月光下闪着细光。   这是什么?姜婵好奇地想,这是什么时候挂在她身上的?   青玉触手生温,也许是千鹤岛的灵力充盈,不过一会它便整个亮莹莹的。   “阿婵。”   一道陌生的男声,姜婵吓了一跳,四处望了望,没瞧见旁人。   意识到是自己手中的玉在说话,姜婵吓得赶忙将它扔了出去。   “阿婵,你不记得我,也不记得谢怀了吗?”   碧莹的玉闪着青光,姜婵惊慌地站了起来,反应过来玉是直接通过灵力在她脑海中跟她对话的。   “你,你是谁?”姜婵吓得结结巴巴,“你怎么会在玉里?你怎么混进岛内的?”   脑海中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像灵力不够用了:“你忘了谢怀将这块玉交给你了吗?你忘了当年,在岛中,我教你如何离开这里,如何去救谢怀的了吗?”   “阿婵,你现在伤的很重,再不醒过来,你会死的,谢怀也会死。”   谢怀……   这样耳熟的名字,一听到这两字,心中郁结的情绪便如潮汐的海水涌出,将她淹没。   倏地,她想起了一切。   她想起在妖潮之乱中,谢怀拎着灵剑凌空而来,踏风而下,他扬起手中的剑,一剑劈死了姜婵面前的妖魔。   温热的血溅了年幼的她一脸,谢怀望见她,将怀中手帕递向她,见姜婵傻愣愣的,便亲自上手替她擦了干净。   “没事了,小妹妹。”谢怀冲她点了点头,语气尽量温柔,“你安全了。”   没错。是谢怀。   记忆重现的姜婵猛地湿了眼眶。   她想出千鹤岛,她想学剑,她想走遍天下,维护苍生,种种一切,都是因为谢怀。   她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就连手上的这块小巧的青玉,也是年幼时谢怀赠与她的。   玉中之人仍在说话。   “阿婵,你忘了我告诉你的,铉云宗的血案吗?”   不。   姜婵绝望地闭上眼,她全部想起来了,如何下定决心相信玉中人,如何实施他的计划,以及……姜婵睁开眼,眼底尽是无边的难过与愧疚。   如何将周自渺弄晕,成功离开的千鹤岛。   *   “你不是一向最讨厌我喝酒?”   望见姜婵捧了一坛酒来,周自渺挑挑眉。   姜婵坐在他对面,将他自己的酒坛子拿走:“这是我亲自给你酿的,你喝这个。”   周自渺不自然地坐直了身子,惊疑道:“你给我酿的酒?你还会酿酒?”   “穷人家长大的孩子,自然什么都要会些。”姜婵神色淡淡地给他斟了一杯,“你尝尝?本想着等你生辰的时候再取出来给你喝的。”   周自渺神情更震惊了:“你还知道我生辰?”   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有本史书里有你早年的手记,里面有提到。”姜婵撑着下颚,看向他,“喝呀,师父。”   这样奇怪的姜婵,周自渺本该想到她怀有别的心思,但眼下实在是被感动冲晕了头脑,他感慨着喝了一口:“哎呀,没想到当年拐回来的脏小孩,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见他只是浅浅喝了一口,姜婵不依,撒娇道:“我亲手酿的!你要全喝完!”   “好好好。”周自渺受不住,淡笑着一杯接着一杯,感慨自己如今是被困在了千鹤岛中,若是在以前遇见她这样乖巧的徒弟,有他周自渺撑腰,她足以在修仙界横着走。   思及此,他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愧意,他执着酒杯,惯常笑着的脸没了表情,倒显得有些难过:“是师父对不起你……”   姜婵斟酒的动作顿了顿。   “你说的没错,陪我这样无趣的人待在这岛上,确实如牢笼一般。”   姜婵的手颤啊颤,强忍着才将眼中的泪意退去。   周自渺眼前忽然变得朦胧,寻常的酒根本不会让他有醉意,他终于明白了过来,茫然地看向姜婵。   姜婵捂着脸:“……对不起师父,我必须要离开了。”   她望着周自渺:“谢怀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的。”   周自渺咬着舌尖,他抬手去够姜婵,却径直倒在地,他活了这么久,到头来竟是被最信任的人放倒。   “你会死的!”   他意识开始模糊,却仍旧慌乱道:“阿婵,你走不掉的,岛内有屏障,你,你出不去的。”   姜婵跪在他面前,重重朝他磕了头,额头磕出一片淤青。   “对不起师父,”姜婵终于掉下眼泪,“是我任性,我不听话,但是这次,我非走不可。”   “如若我真的救下了谢怀,我一定亲自回来寻你谢罪,如若我死了,”姜婵上前,盖住周自渺的双眼。   “您就把我忘了吧。”   直到周自渺彻底沉睡,姜婵才起身,跪坐的时间太长,姜婵踉跄了两下才站稳。   “你没事吧?”   姜婵摇摇头,声音沙哑:“我们走吧。”   她什么也没带走,周自渺给她的衣裙仙丹,灵石金银,一样都没有带走,唯一带走的,只有那块谢怀送给她的青玉。   青玉中的前辈仍在说话:“将你的掌心血抹在青玉上,我会摄走你的灵力,短暂恢复我的修为,带你离开千鹤岛。”   姜婵没有说话。   她没问前辈为何被困在青玉中,也没问为何他要自己前去解救谢怀,她只问了一个问题。   “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这是哪里。”姜婵淡淡道,“师父他对千鹤岛的隐秘看得极重,我不可能告诉过你,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是千鹤岛的?”   前辈没有声音。   “你甚至知道,让我在酒里下药,师父他爱喝酒,你也知道。”   姜婵望着一望无垠的海面:“你以前跟他认识?”   “……等救下谢怀,我会告诉你,”青玉声音空灵,“我将一切的计划都告诉你。”   姜婵不再犹豫,她本来也没想多相信此人,救下谢怀是他们二人共同的心愿,割下掌心的瞬间,强烈的刺痛让姜婵脸色一白。   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第20章   “阿婵!!”   漫天遍野的红色,姜婵睁开眼,抹去了脸上的血,疼痛让她浑身颤抖,饶是如此,她也是拼尽全力站了起来。   姜婵喘息着,望向不远处圣屿殿的傀儡。   她满脸是血,依旧不屈地笑道:“接着来啊?”   既然选择了从千鹤岛离开,既然选择救下谢怀,那姜婵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她只有自己的这一身血肉,她必须往前走,护谢怀重生。   圣屿殿的人像是没想到她再能起来,一时之间也怔在了原地。   他手上扼制住的闻涿神色大惊:“你快走啊!!”   “你的目标只有我吧,”姜婵向他走近,“这两个一个是炼器闻家的独子,一个是南海纯血的少主,若是伤害了他们,只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圣屿殿的人听完看不出什么反应,但闻涿明显觉察到桎梏自己的力道减轻了。   姜婵声音轻飘飘:“你既是来杀我的,何苦跟他二人过不去?他们两个修仙界闻名的纨绔,不会碍着你们的事的。”   话落,圣屿殿的人果真转过身来,重新对着姜婵袭来。   “阿婵你有病……”闻涿一脸着急,正欲上前阻拦,被人死死拦住。   桑昭憋着眼泪,死命摇头,悄声道:“我们快走啊!我已经偷偷通知了南海和闻涵,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家中长辈一向紧张他们,身上带着些能偷摸呼救的仙器也并不奇怪。   “姜婵怎么办?!”闻涿甩开她,面色难看,“她为了救我们死都不顾,你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桑昭大怒:“良心也要留着活下来才有用!我们两个废物待在这也是拖她后退,等到你叔叔或五叔来了,咱们再来救她不行吗?”   二人拉扯间,姜婵已在不远处伤上加伤。   姜婵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撑着没让自己倒下。   模糊的血迹落尽她眼中,血色之间,她望见了怀间的青玉。   前辈:“你记住,我的能力轻易不可动用,一旦你用掌心血唤醒我,圣屿殿的人会像海中嗅到血气的鲨群,将你彻底锁定。”   他的教诲一直牢牢记在姜婵心中。   “在你到达济泠仙山,寻到那位可活死人肉白骨的逍遥仙之前,你只可以招我一次。”   姜婵眼神挣扎,如今济泠山的踪迹她还没有一点把握,若是现在用了,圣屿殿的人查到她,将举步维艰。   心里纠结的这一会,又是一道黑剑光划来,姜婵躲闪不及,被刺伤了双眼。   “阿婵!!”   闻涿肝胆寸断,眼底血丝蔓延,他拎着手中断掉的长凝宝剑,头一次生出了无力与后悔。   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喉间也不住地哽咽,闻涿落下一滴泪,划过分明的下颚,又啪嗒一声碎落在地。   闻涿头一回这般地恨。   他眼底暗红,发狠地想。   为何手持一把宝剑,却从不去认真地学一套剑法。   为何资源灵药充足,他却一直安稳度日。   为何,闻涿甚至绝望地想,为何他不是枕流那样的剑骨奇才,灵剑就像自己的血肉灵骨,拿到手便知该如何运用,如何杀敌,如何去救下姜婵。   天地一片肃穆与血色,空气中姜婵的血气就像最致命的罂粟,嗅到肺中的每一口都使他痛苦万分。   闻涿护着身后的桑昭,望着不远处的姜婵,那双澄澈的眼睛如今紧闭,血色翻滚,望着可怖。   圣屿殿的人桎梏住姜婵,掐着她的脖子,上臂上抬,竟是将姜婵整个人凌空举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与窒息使得姜婵不住地挣扎。   快啊快啊快啊。   姜婵忍不住心中焦急。   再不挣脱开的话……   望着不远处荒废的仙君庙,圣屿殿的傀儡发出一阵怪笑。   “虽说我并不信你真的是那个能带谢枕流逃走的人,不过看你这样虔诚的信徒死在他的神庙前,倒也真是让人心里痛快。”   姜婵说不出话来,脸色都开始因窒息变得发红。   闻涿绝望不已,他也看见了不远处荒废的仙君庙,他望着那字体潦草俊逸,此刻却油污遍布的匾额,那显眼的“枕流仙君庙”四个大字,一时之间悲从中来。   他被一团黑气桎梏在地,奋力地抬起头,望着那遥远却又熟悉的庙宇,不由得痛苦喊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师门覆灭,天下大乱,如今就连寥寥几个信任你的人都要被灭口,谢枕流!这便是你想看到的吗?!”   空——————   初春的温柔晚风突然变得冷凝肃杀,漫过了颓唐萧条的奉仙村,轰轰烈烈地朝着方圆四周席卷而过。   可怕的气息不断蔓延,就连天色都好似晦暗了些,周遭鸟雀禽兽不安,纷纷围绕着奉仙村,往远处奔逃而去,似乎这小小的破败城市,有着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浓浓的,令人恐惧的灵力威压。   霎时,桎梏姜婵的傀儡动作停滞,因为这股骇人的威压,直将他逼迫地喘不过气来。   手上一松,毫无反应的姜婵昏迷了过去,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在飞散的流云间,在漫天的飞鸟间,恍若就连风都停滞了。   整片空间陷入了一阵极为肃穆的寂静之中。   在场三人,就算是修为低微的桑昭都能觉察到那道令人头皮发麻的精神碾压。   就像是看不到的空气墙,自半空之中狠狠压下,将他们所有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痛苦不堪。   “是谁……”桑昭承受不住,跪伏在地,脸色苍白,“是谁的修为这么可怖……”   闻涿并未说话,冷汗顺着他的额角落下,这道灵力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他有了个荒诞,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僵硬着脖子,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偶一卡一顿地抬起头看去。   不远处的姜婵,浑身是血,刚刚还一点生气都没有的她,此刻竟是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她低垂着头,发丝无风自动,勾勒着她苍白的脸颊。   “是…她?”桑昭惊诧,终是受不住这样强的威压,竟直接昏了过去。   闻涿半张着嘴,眼泪盘旋在眼底,他震惊地看着不远处的姜婵,脑子忽然灵光,想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姜婵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会对枕流如此热忱,为什么她如此神秘,对她自己的经历过往总是缄口不言。   他眼睁睁望着她瘦弱的身子爆发出绝不属于她的恐怖灵力,那股气息,冰冷的,凌厉的,恍若是最寒冷之地的高山,山尖尖上的雪那样的无暇,纯粹,令人生畏。   银白的发丝飞舞,姜婵眼睛仍旧闭着,没有表情,也看不出神色。   但她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无法让人靠近的力量,他们好似就该仰视她,臣服于她。   姜婵微微抬起手臂,还未作出什么动作,闻涿手中的长凝便嗡鸣作响,根本不受他的控制,竟是直接挣脱了他这个主人的束缚,往姜婵手中飞去。   散落在草丛的,那断掉的半个剑刃也冲她飞去。   碧莹的灵力就像温补的灵药,将两半剑刃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远远望上去,竟是看不出一丝的裂痕。   长凝在姜婵的手中,又变成了一把完整的剑。   闻涿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知道这股熟悉的灵力来源于谁,他知道这雪山的气息属于谁,他也知道这完美的剑骨,为谁所用。   荒诞的猜想成了型,可他不愿意去相信。   铉云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修仙界及圣屿殿,人人都在猜测谢怀如若真的活着,他的残魂究竟去了哪里,究竟是哪个大能出手,将他带走了。   众人死也想不到,竟然是姜婵这样瘦弱的女孩,竟然是她独自一人活着进入了铉云宗,成功地带走了谢枕流的残魂。   闻涿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姜婵,如今看来,他竟还是对她十分陌生。   她来自于哪里,如何能躲过这段时日的追杀,她对枕流究竟又为何如此的,情根深种。   *   直到倒灌的海水呛进口鼻,无边燃烧的业火终于结束,谢怀身心俱疲地睁开,只能看见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像是从泥层中挣脱出来的野草,从死人堆里伸出的一只手,他终于挣脱了无尽循环的梦魇,意识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磅礴的记忆涌进脑海,包括从铉云宗醒来,那片血色蔓延的天际,风中飘荡着灰烬的残骸,透过浓浓死亡的气息,那个无助哭泣的少女。   他好像被人救走,被人珍视地揣在脆弱的灵府之中,他好像在温暖的温床中,在源源不断有人供给的灵力中,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回到了年少时期的南海听学,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记忆。   他真切地重新走了一遍,在梦境中,他与桑昭相处的日日夜夜,每一个场景都使他动心不已。   谢怀眼神晦暗,他看着自己与桑昭身体相贴,在海边树下的每一场练剑,在清晨院中的互相练习,在梅红如血的屏风之下。   他望着桑昭的侧脸,眼底的幽深恨不得将她吞没。   “我这样是对的吗。”   谢怀闭上眼,淡淡开口,问着自己。   “有何不对?”   他转过身,林津津就站在他身后,笑的温柔。   谢怀不忍看她的面容,躲闪着目光,眼眶瞬间通红:“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师门,如今留我一人苟活于世,我不该耽于这份情感,这只会让我觉得羞愧。”   林津津温和地摇摇头,她走上前,抚住这个她最心疼的小师弟的脸:“你不会知道,看到你如今有了这般情愫,我与其他师兄师姐有多高兴。”   “小九,你不是为这天下而活的,剑尊大人赐名于你,这不该成为你的负担。”   她强硬地抬起谢怀的脸,让他直视自己:“与其成为那个终年不化的坚冰,我们都更愿意让你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枕流是一把剑,但你不是,你要操控它,不是让它同化了你。”   谢怀望向她,记忆中那个破碎湮灭的画面又出现在他眼前,他热意氤氲了眉眼:“是吗,我也可以接受昭昭的心意,我也可以同她在一起,这不会辜负了你们吗?”   林津津摇摇头:“只要你能活下来,只要你能快乐,便不会辜负了我们。”   “如若真的想替我们报仇的话,小九。”   师姐的声音逐渐变得多重,谢怀抬眼望去,隔着朦胧的泪光,隔着他心中那道永远也不会熄灭的业火。   师门七位逝去师兄师姐的身影站在他身前,他们无一例外,温柔地望着自己,一齐开口。   “活下去,成为一个坚强,不屈,任谁也无法将你击垮的人吧,小九。”   *   姜婵苏醒了,准确地说,是姜婵体内的谢怀,苏醒了。   他睁开双眼,尖锐的疼痛细密地袭来,眼前血色漫漫,无法视物,但他仍旧能依靠残破的神识窥探四周。   脑海内不住传来刺痛,使得他神经有些恍惚,他抬脚,踉跄地走了两步。   他觉察到前方有妖物出没,他下意识地靠近,就像之前做过许多遍那般。   谢怀抬起脸,唇瓣张合,声音喑哑虚弱。   “铉云宗弟子在此,请勿妄动。”   谢怀如今神识残破,加之姜婵肉身重伤,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这副身体不属于他的异样。   闻涿眼睁睁看着姜婵的声音,发出了谢怀最常重复的那句话,在干脆利落击杀敌人之前,他总是会说这样一句有礼的话。   更加贴合他的身份,高高在上的枕流仙君,本该就是这般有礼,矜傲,不近人情的。   姜婵的声音是那样轻,轻易地消散在风里。   谢怀下意识抬手,执剑,冷肃的灵气在周身蔓延,闻涿见她举起手中的长凝剑,做的起势动作恍惚看到了谢怀的影子。   黑衣傀儡这才明白了什么的样子,大骇地急速往后退去,并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仪器,像是通讯用的。   闻涿大惊:“枕流!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出去!!”   谢怀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依旧动作极快,在十九岁修为顶峰的谢怀面前,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徒劳,白费功夫的。   极快的剑光就像是一道流星,飞快地在他眼前闪过,还未等傀儡反应过来,手中的通讯器便碎成了几块。   只见姜婵的身子又微歪了头,随意地挥剑,磅礴的灵力排山倒海的倾泻,化作了令人无法喘息的灵力墙,摧枯拉朽地倒向黑衣人的方向。   谢怀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生死,又或者是,根本不在意他是否还有活着的机会,他出招,收剑,那道差点将姜婵三人逼死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   但在谢怀的剑前,即便是逃了,又能活多久呢。   眼前的危险消失,谢怀又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   神识碾过地上的二人,闻涿面色一白,痛哼了一声。   “枕流…是我……”   谢怀随意扫过闻涿,他仍旧记得在南海之中,他被摄去神识,贴近桑昭的模样。   自然对他没什么好的脸色,见他伤势不重,冷冷“嗯”了一声。   闻涿头皮发麻,望着姜婵宁静的面容,竟然生出了一丝对谢怀的敬仰。   谢怀累极,却也尽全力地向前勘探着,寻找着是否有不被发现的危险。   于是就在这时,他发现了昏迷的桑昭。   日思夜想的人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谢怀惊得退了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先记忆中那个没什么印象的刁蛮少主,如今竟是满满当当地占据了他整个胸腔。   南海听学的记忆太过迷幻,与他本人中的记忆完全不同,但如今重伤的他无法分辨判断究竟哪边才是真实。   他只知道,自己在那段记忆中,每一个画面,每一次相处都成为他心中夜夜难寐的滚烫,就像那道炙热的业火,疯狂吞噬着他的理智与冰冷。   等到他反应过来,那道身影已经雕刻在他灵魂深处,成为他无法抹去的存在。   谢怀身形微晃,跌跌撞撞往她的方向走去。   她为什么昏迷了?有没有受伤?在泺城秘境的最终,是不是她将所有人一起带出去的。   谢怀又想起她跌坐在自己面前,绝望痛哭的哀泣。   心如刀绞。   他上前,想要触摸她的脸颊。   嘴唇嗫嚅,心中尽是无边的苦楚,酸涩与悲痛溢出胸膛,凝结在嘴边,化成一道颤抖的声音:   “昭昭……” 第21章   还未等靠近桑昭, 还未等思念的话传达出口,力气被人全部抽空了一般,姜婵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   与此同?时, 恐怖的灵力威压瞬间烟消云散。   “阿婵!”   闻涿来不及去擦唇边溢出的血, 急忙接住摔下的姜婵。   他不住地摇晃姜婵的肩膀, 害怕的要命:“阿婵!你别睡阿婵!”   而在闻涿看不见的地方, 漫天的风雪之?中,突兀的小木屋□□的屹立在那里。   而在屋中床上, 再度沉睡的谢怀安静苍白的躺在那里。   与往日不同?的是,重伤过度的姜婵也被强制留在自己灵府之?中温养。   她昏迷着躺在谢怀的怀中,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窗外?风雪簌簌, 他二人犹如末日废土中的两簇花草, 只剩下彼此, 也只在意彼此。   *   姜婵似乎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在梦里, 她仍旧是千鹤岛每日没心没肺, 渴望着出岛的快乐小孩。   后?来她亲手打碎了那场梦。   她无法回?忆周自渺那日的神情, 千鹤岛周遭的海浪翻腾汹涌,雷电裹挟着暴雨轰鸣落下,姜婵知道, 这是周自渺的灵力失控了。   他残暴地运转着灵力, 试图能?将姜婵留下。   狂暴的阵雨下, 是姜婵没有回?头?的背影。   姜婵在一片泪水中醒来。   睁开眼的时候,积蓄已久的眼泪顺着鬓角滑落,没入耳边。   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去的事。   救下谢怀之?后?, 原先平静的时光就像摔落的镜子般四零八碎,有的时候, 面对追杀和每一个无法安定入睡的午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下去的。   她只知,在她疲倦时,在她绝望挣扎时,她只消看一眼灵府之?中安睡的谢怀,看着他温养成活的神魂,一切负面情绪都会烟消云散。   姜婵头?疼欲裂,神魂就像被人撕裂一般尖锐的痛,她按着额角,从床上坐起。   双眼一股清凉,睁开时有微弱的刺痛。   首先看到的就是闻涿那张十?分担忧的脸。   他望着姜婵,嘴唇嗫嚅,眼里满是心疼与害怕:“阿婵,你哭了很?久,你梦到了什么?”   姜婵不愿去回?想,只摇了摇头?,沙哑着开口:“那人呢?死了吗?我们如今安全了没有?”   “放心吧,”门外?有一道男声十?分沉稳地接话,像要给足她安全感?,说的极为缓慢,“你们现在十?分安全。”   姜婵警惕地望着门外?。   门后?的黑影现身,是一道极为宽阔的身影,年岁些许沧桑,衣着华贵,谈吐有礼。   闻涿安慰地按住他的手腕,开口:“你别怕,这是我叔叔,也就是闻家的家主。”   男人冲姜婵点点头?。   闻涿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你,在你昏过去之?后?不久,我跟桑昭就喊了家里人来,那黑衣人不知去向,不过重伤过度,想来也活不了多久。”   姜婵没有在意他说话时眼神的躲闪,倒是他叔叔闻涵,挑了挑眉,望了他一眼。   “桑昭被她家中人带走了,我跟叔叔留在这陪你,怕你身体出事,也不敢带你跋涉回?闻家。”   “你眼睛的伤,我叔叔已经替你看过了,往后?只要小心护理,不会有什么大碍。”   姜婵点点头?:“多谢。”   她正欲起身下床,闻涿惊道:“你去哪?你如今重伤初愈,要多休息才行!”   他咬咬唇,央求道:“不然阿婵,你跟着我回?闻家吧,我带你好好养伤,闻家仙草灵药多的是,你随便吃也没关?系…”   “闻涿,”姜婵打断了他的话,认真的看着他,“我把你的剑弄坏了,对不起。”   闻涿突然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说不出一句话。   长凝剑在谢怀离去之?后?,又变回?了一分为二的破烂,闻涿从不在意这些身外?物,姜婵这样?认真的对他道歉,却是叫他哽了喉咙,眼泪氤氲,说不出话。   姜婵这段时日,光想想便知过得绝不简单,她多苦啊,她为了救谢怀,奔走逃命,夜不能?寐,过得都不是人的日子。   若是生在别的什么宗门,叫长辈知道,一定心疼地什么仙器灵宝都想送给她,然而如今她只是弄坏了自己的一把剑,却还这样?内疚。   闻涿嗓子卡住,眼泪朦胧的望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见他许久不说话,一旁的闻涵没忍住,接道。   “只是一把剑而已,对我们闻家来说算不得什么事,但?你救了闻涿,这是我们闻家如何也报答不了的。”   闻涿说不出话,止不住的点头?。   他又忍不住恳求:“阿婵,你跟我回?闻家吧,你不是想要窄刀吗?我去学,我去做给你好不好?”   闻涵心中一跳,面上却依旧不显。   只是姜婵听了他的话,淡淡笑了:“不必了。”   她摸摸闻涿的发,神情温柔:“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很?重要的事,闻涿当然心里跟个明镜似的,他面上痛苦,又道:“那,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哪,我送你去,这样?可?以了吧?”   姜婵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没有了表情,平静地盯着他看。   “别再问了闻涿,”姜婵的神色突然有些清淡,“我不能?告诉你的,认识你我很?高兴,但?是出了这个村子之?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比较好。”   姜婵的眼睛又变回?初次见她时那样?平静无波,淡漠疏离,恍若这段时日的相处都是假的。   若是别人不知晓,定会说姜婵冷血无情,但?闻涿明白,她是在努力地跟所有人都断开联系,圣屿殿的爪牙不简单,她不希望任何人因为她的关?系受到牵连。   闻涿心疼至极,却无法改变她的心意,他只能?颓废地看着姜婵起身离去。   闻涵见他心情十?分低落,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追姑娘嘛,被拒绝也并不丢人。”   继而又狡黠道:“不过既然你肯为了她开始学习家族的手艺,这点倒是令我十?分欣慰。”   闻涿红着眼死死瞪了他一眼:“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情情爱爱,你情我愿,像她这样?品性的姑娘看不上你,意料之?中。”   一手按住即将发怒的闻涿,闻暄又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简递给他:“不过她独自一人,修仙界如今祸乱不止,确实是危险了些。”   闻涿看着他手中的竹简,眼中微光稍稍闪烁了下。   姜婵出了房门才知,原来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待在晚娘家中。   正是午后?的时候,整个村落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有些诡异。   姜婵找了一圈,也并未寻到晚娘和她的孩子。   闻涿追了出来,姜婵看向他,疑惑地问:“晚娘呢?”   姜婵望见闻涿,他的那双眼睛里尽是悲痛与不忍:“阿婵……”   “奉仙镇上下,除却我们与桑昭……再没有人醒过来。”   *   奉仙镇面积不大,地理也偏僻,人口总共不过百来人。   然而这百来人,如今一夜清零。   “桑昭被她家人带走之?后?,我出去探勘,发现所有人都死在了家中。”   “他们……都没能?从幻境中醒来。”   姜婵面不改色地听他说完,好半晌才缓慢开口:“那死去的人们,他们在哪?”   “这些日子被我们安置在了后?山。”   姜婵起身,身形微晃,勉强站稳后?:“带我去看看吧。”   三人一路走至后?山,姜婵望着漫山遍野的灵牌,深吸一口气,胸腔之?内仍旧郁结丛生。   天地回?暖,春风慢慢,后?山四处山花遍野,一片祥和。   唯独多了那密密麻麻的坟包。   姜婵双膝一弯,竟是直直跪了下来。   “阿婵!”   闻涿脸色一变,瞬间领悟了她的想法,就要拉她起来:“这一切都是定数,你干嘛又揽在自己头?上!”   姜婵无言,只是挣脱了他的手,又直着腰弯了脊背,跪伏下去,深深磕了一个头?。   姜婵知道,因为追查谢怀的事,有太多凡人死于圣屿殿的手中,虽然是圣屿殿犯下的过错,但?她也会止不住地想,她要是没有来奉仙村,是不是这个村子也不至于被这样?屠杀?   对不起。   姜婵双眼无神,却是悄然落了一滴眼泪,眼泪碎在杂草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见拦不住她,闻涿咬咬牙,竟也一撩衣摆,跟着她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   直将额头?磕出一个肿包。   姜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闻涵也静静看着,并未阻止。   闻涿来不及摘走额上的杂草,只望着眼前灵牌,发狠道:“若不是我贪玩,从家中跑了出来,在这无用拖了阿婵后?腿,或许她早便解决了这些怪事,你们泉下若是有怨,便都来怨我吧!别去为难她。”   “噗、”   姜婵终于笑了出来。   闻涿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扯得理由也是荒诞至极,但?她明白,闻涿不过是想减轻她的内疚,让她心中好受些。   “谢谢。”   她望着那个单纯的男孩,歪着头?,轻声道。   *   回?程的路上,闻涿显然心不在焉的。   闻涵摸着他的脑袋:“这一趟你是玩开心了,明日一早便跟我回?城。”   闻涿正欲反对,对上闻涵没有表情,显得异常漆黑的双瞳,一下子没了声音。   “别再动那些歪心思。”   闻涿没办法,只得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望向姜婵:“阿婵,明日一起走吧,你放心,我绝对不让你跟我回?家,至少这最后?一段路,我们一起走完吧?”   姜婵望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破天荒地没再坚持,点点头?答应了。   闻涿傍晚正准备睡下时,他的窗户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闻涿:……   十?分熟悉的招数,闻涿悄悄打开窗门,哀怨地望着姜婵:“你怎么能?学我这招呢,半夜找男生可?是很?危险的,你不许找旁人用。”   姜婵笑吟吟的没说话。   闻涿见她这样?,心下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他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   闻涿一惊:“不是说好了明日一早一起出门的吗?”   姜婵笑笑:“闻涿,我不喜欢离别的场景,眼下我能?来找你道别,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有情分的了。”   “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让我跟你一起走,无非就是想偷偷甩掉你叔叔,跟着我是吧?”   见她早便看穿了一切,闻涿瞪大了眼睛:“你一早便知道了?所以你答应我,根本就是骗我的?”   姜婵歪头?:“是你先骗人在先的。”   她望着浓烈不舍的闻涿,语重心长道:“闻涿,你不明白,我有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不希望你追问,也不希望你再跟我纠缠,此次相遇,我会永远记得你的,但?请你尽早把我忘了吧。”   哪有这样?无礼的要求。   什么不明白,闻涿在心中轻轻摇头?,如今这天下,不会再有比他更明白姜婵的苦衷的。闻涿清楚,她不想让自己知道,于是他只能?装作一切都未暴露的样?子。   “你要去做的时候,很?危险,对不对?”   闻涿在月下轻声问道。   姜婵并没有反驳,只是轻点了点头?。   “那,其实你也不一定是不希望我记得你,你只是想我不要陷入你的危险,对不对?”   姜婵倏地一惊,没想到幻境一事后?,闻涿这傻小子竟然突飞猛进 ,变得这么聪明了。   她正欲开口反驳,闻涿按住她的唇,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理解你,在你完成它?之?前,我不会去找你,但?是姜婵,”   闻涿的眼神简直像琉璃一样?破碎:“你总得,总得让我确保你的安危好吗?”   他掏出三枚竹简,强制性地递到姜婵手边:“这是我闻家的竹简,每一枚都可?以幻化?成你想要的武器,关?键时刻可?以保你一命的,你将它?们收下吧,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闻家的万兵竹简,外?头?多少人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有一次在典当行,卖出了七千万上品灵石的天价。饶是如此,闻家也早便不对外?出售了,这么多年来,只有对闻家有恩的人才能?得到一枚。   这样?名贵的东西?,闻涿一下找闻暄抢了三枚,若不是闻暄身上只揣了三个,只怕要被他抢光。   三枚,足够买下几?个山头?了,救命用的东西?,却还要巴巴地求别人收下。   姜婵失笑,也是实在推脱不下,她望着闻涿心碎的眼神,觉得再拒绝,只怕他要崩溃。   “……那我要一个好了。”姜婵拗不过,捏了一个收起,她望着闻涿,眼神深远,似乎要将他牢牢记住。   月下的风那样?温和,姜婵冲他点点头?:“再见了,闻涿。”   姜婵也没有行李,一身轻衣来,了无牵挂去。   唯一要带走的,只有她灵府的那一位。   闻涿见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忍不住大声喊道:“等你解决了所有的事!记得来闻家找我!我会为你打一把最好最漂亮的窄刀!我会一直等你的!!”   闻涿的呼唤被夜风带远,传至姜婵耳中,她没有转身,只是遥遥地,潇洒地摆了摆手。   等到姜婵彻底离开了,闻涿才听到头?顶传来一阵闷笑声。   闻涿探出身子,瞧见房梁上的闻涵,恼羞成怒:“你偷听!”   闻涵从房梁翻下,扯了扯他的脸:“有没有良心?我三枚玉简都给了你,如今只是在屋檐吹吹风,谁知道还能?听到这么一番苦兮兮的告白。”   闻涿挣脱他,红了一整张脸:“我不管!你就是偷听!你,作为代价,你不准把这次的事告诉我娘!!”   “我哪次出卖过你?”闻暄嗤笑一声,“不过我倒是好奇,你跟我,还有南海的人,说的是姜姑娘救得你们,但?面对姜姑娘,你又说是我出手解救。”   闻暄的眼睛忽然狭长,玩世不恭的眼底忽的深如海底:“你瞒了我什么?在桑家小姑娘昏过去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   闻涿沉默不语,并未开口回?答他。   见他神情落寞,闻暄自然也舍不得也追问,闻家的宝贝命疙瘩差点出事,此刻平安就是最好的。   他叹了口气:“跟我回?家吧?这次出来学到了很?多吧,是不是要好好修炼,好好跟着我学打铁了?”   闻涵摸摸他的头?:“姜姑娘虽说你如今远配不上她,但?等你好好沉淀几?年,说不定她会改变心意的呢?”   不会的。   闻涿苦涩地闭上了眼。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他心中跟明镜似的。   他的这点喜欢,在姜婵对谢怀的磅礴情感?中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   修仙界觉察到那阵寒凉,锐利的灵力时,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他们遥遥望向远方,眼底尽是一片震撼与狂喜。   那是谁都无法忘记的,枕流仙君的灵气。   他真的没有死!他真的还活着!!   无穷无尽的炼狱,高温炙烤着空间。   无边的岩浆滚烫蔓延,汇成一片宽阔的火海。   忽然,滚烫的火海之?中钻出个身影,他□□着上身,旖旎的黑色长发缠绕在身后?,发丝被岩浆炙烤着,却没有变成灰烬,在发梢留下流动的艳红痕迹,远远望上去,就像是火星在发间舞动。   身子异常的苍白,墨色长发勾勒着身形,显得妖冶无比,他的双眼之?中,飞速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茫然又漂亮的墨色瞳孔。   额间盛开着一瓣花型,红的像火,在烈烈燃烧。   他自火海之?中现出,茫然地望向灵力暴动的远方。   “真是恭喜你了。”   岸边,有人在调侃地笑着:“你心心念念的小师弟,原来真的没死。你们师门除了你,还剩下一个嘛。”   原铉云宗亲传七弟子明朝越,望向远方的视线迟迟不愿收回?,他额间的妖花在波动的情愫下盛开的愈加糜烂鲜红。   苍白的嘴唇嗫嚅,颤抖着好半晌才呢喃出轻微的一句:“…小九。”   *   “姑娘!姑娘!”   漫漫风雪中,姜婵飞散的意识回?笼,意识到身后?的人是在叫自己,她回?过神去望向来人。   喊人的猎户像是没想到此人会是这般漂亮。   像是不惧寒冷,在风雪盛行的北境之?地仅仅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衫,看着单薄的要命,脸色却依旧红润,也不知是体温正常,还是被这不要钱的寒风刮出来的。   撕成长条的外?袍被她当做围巾,简单地遮盖住口鼻,堪堪露出一双过分漆黑的眼睛。   围巾过长的部分被随意地甩在了身后?,被风一吹,猎猎地在风中飘荡着。   姜婵澄澈的眼睛望着猎人,见他许久未说话,疑惑地开口:“有什么事吗?”   猎夫这才反映了过来,想着家中小女与她差不多的年岁,不赞成地紧皱着眉头?:“你这样?哪成啊,这么冷的天只穿这么点,还往最深的山里走,你不怕出不来啊?”   姜婵弯了眉眼,又想到什么,生生将开朗压下,她摇摇头?:“我向来不畏寒冷,大叔您回?吧,我要到前面去办点事。”   这附近连村落活人都少的要命,要不是他要在边境处巡查,也不会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办事?”猎夫显然不信,“这附近连人都没有,雪山里面更是鸟的影子都没,你能?去里面办什么事,你可?别是想不开,我告诉你,你正年轻着,天大的事都会过去的。”   见越扯越远,姜婵无奈,说道:“我要去找玉尘观。”   姜婵这段时日打听,翻阅古籍,济泠仙山的那位,可?活死人肉白骨的逍遥仙,最后?一次出现,便是玉尘观的记载。   玉尘观被凡间的众人视作一道天界的道观,传闻中说道,你可?以在玉尘观实现任何心愿,修仙界中有一位修士气运在身,也曾真正遇见过一次玉尘观,他在那里碰见过逍遥仙。   于是凡尘更是将其传的神乎其神,说道玉尘观不仅是凡人的神观,更是修仙界的神观。   然而天地茫茫,没有人真正知道玉尘观在哪里。   记载中只含糊不清地写着,它?在北境雪山的深处。   猎夫听闻,望向她的眼神中不仅有不赞同?,更是看傻子一样?的怜悯。   “快回?家吧,”他道,“这么多年,没有人真正找到过玉尘观,他们走进这座茫茫的雪山之?中,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他看姜婵怜爱,好言劝说:“你年纪也不大,能?有什么值得你赴死的心愿?不如回?家去,好好活着才是硬道理。”   姜婵浅笑,却并没有说话。   她还是作别了猎夫,在他不解痛惜的眼神中,坚定地走向那座看不见尽头?的雪山。   为了能?让谢怀死而复生,能?让谢怀重新回?到这世间,赴深渊下黄泉,别说是一座小小的雪山,便是炼狱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   白雪茫茫,很?快视野中的一切都只剩下漫天的雪色。   姜婵转过身,倒着身子走,不去看那刺眼的白色,只盯着自己暗红的围巾,顺着它?飘起的风向一个劲地往后?走。   就这样?,姜婵都不记得自己走了有多远,她的双腿被风雪浸湿,逐渐感?知不到知觉,仅凭着惊人的毅力,在坚持着前进。   “来了来了!”   空荡的风声中,倏地传来一阵娇俏欢喜的声音。   姜婵身子僵住,慢慢回?身看去。   “居然真的有人来了!!快,你快……”   姜婵暗红的围巾被她解下,她望向一瞬间安静的少女,严肃地紧皱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桑昭原本雀跃的心情在望见姜婵之?时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她铁青着脸色,咬着银牙:“又是你。真是阴魂不散。”   姜婵冲她身后?望去,除却还有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外?,一道古朴陈旧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视线上移,姜婵沉了脸色。   破旧的牌匾上,写的正是“玉尘观”三字。   姜婵不相信巧合,于是她后?退两步,警惕地望向桑昭,嗓音狠厉:“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目的?谁让你来的?”   见她警惕的样?子,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凶恶之?人,桑昭的脾气也跟着上来,她指着姜婵恶狠狠道:“之?前在奉仙村,若不是我及时叫来救援,你早就死了!你刺我一剑的事我都不跟你计较了,眼下你这又是什么态度!!”   风声狂暴,仍旧遮盖不了桑昭清脆愤怒的声音。   “是她刺了你?”   一道极为阴沉,狠厉的声音自姜婵身后?传来。   她倏地一惊,望向桑昭身后?,原先那道高挑的身影在一瞬间不见了,下一秒,姜婵的咽喉便被紧紧扣住。   姜婵反应过来了,但?被寒气浸湿的双腿却不听她的使唤,没能?躲过。浑身上下最为脆弱的地方被人死死扼住,姜婵被迫仰起头?,发出一声痛呼。   身后?的男人怀中体温阴冷冷的,让姜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记得你告诉我,你肩头?的剑伤是圣屿殿的人刺的,怎么我看这姑娘,如何也不像圣屿殿之?人?”   桑昭被他极快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姜婵难看的脸色,惊得上前跳起:“你快松开她!!”   男人声音极冷,手下动作也狠厉干脆:“她伤了你,便该以命相抵。”   桑昭动了怒:“你忘了那小僧交代我们的事了!郁冶!你给我放开她!!”   唤做郁冶的男人见她真的生气了,手下一松,姜婵便跌坐在雪地之?中。   阻碍的空气重新流动,冰冷的寒气在她喉管内涌动,带出一阵刺骨的锐痛,姜婵捂着喉咙,咳嗽不已。   桑昭见她这样?,心里也挺不好受的,她瞪向郁冶:“下次你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说罢伸手,望向姜婵,神色复杂:“…起来吧,你别跟他计较,跟我进来,我解释给你听。”   姜婵幽暗的眼底望向桑昭,终归还是拉着她的手站起,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   观内陈设不似外?头?破旧,内里一片温暖干净。   也不知是哪来的暖澄澄的光线,将佛堂照的一片明亮。   一个光脑袋的小孩跪坐在神台下,穿着一身僧袍,低着头?闭着眼,虔诚地双手合十?。   而他跪拜的神台之?上,一帘薄纱轻垂,覆盖住了所有画面。   桑昭站在一旁,忍不住惊喜道:“我原以为要等上个一年半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来,看来玉尘观难找的传言,也并不属实嘛。”   闻言姜婵忍不住侧过头?瞥了一眼,正对上桑昭满心欢喜的眼神。   “快姜婵,”桑昭趾高气昂,“你也是有心愿求于玉尘观吧,你快说出来。”   姜婵心下疑云重重,并未答话。   还是那跪坐的小僧开口道:“玉尘观之?道,欲求一事,需以力行。当你完成了玉尘观的要求,玉尘观便会回?馈你的请求。”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用甚是清明的眼睛望着姜婵:“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姜婵仍旧沉默,好半晌她才沉声:“我要求见逍遥仙。”   “逍遥仙?那个济泠仙山的逍遥仙?”桑昭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你没事吧?你要见一个虚无缥缈的仙人?”   姜婵并没有搭理她,只死死地盯着小僧看,声音轻轻:“如何,能?办到吗?”   光头?的男孩凑近薄纱,附耳过去,安静半晌后?,他又站回?众人面前。   “师父说,他要雪山深处的天幽灵草。”   此话一出,在场人皆是脸色一变。   小僧淡淡道:“将灵草带来,你的愿望得以实现。”   “你别太荒谬了!”   一旁的桑昭倒是先发起了火:“天幽灵草百年难寻,这茫茫雪山,你让我们从何找起?“   就连那个叫郁冶的男人也冷笑一声“没本事就是没本事,随口胡诌一个仙草,我们要真的能?找到,还来找你做什么?”   姜婵微微挑眉:“我们?”   桑昭瞪她一眼:“你以为我好心帮你吗?这沙弥说了,要帮下一个来的人实现心愿,他才实现我的。”   “自然不会平白无故让你们去找,”那男孩道,“玉尘观会给你们线索。”   “现在,”那小和尚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随手一抬,身侧的大门打开,露出鸟语花香的别院,语气温和,“时候不早了,诸位休息吧。”   外?头?明明是风雪交加的恶劣天,观内却居然有胜似春天的别院。玉尘观真不愧为道观中的仙界,其中背景修为无法想象。   姜婵湿了鞋袜,本就难受着,听闻也不客气地就往别院方向走。   临进门,她又转头?问道:“敢问小师傅名讳?”   男孩站在阴暗处,淡漠笑着:“小僧名玉鸿,玉尘的玉,鸿雪的鸿。”   *   “你与他扯这么多,不会真的要去找天幽灵草吧?”   桑昭跟在姜婵身后?,一脸崩溃:“拜托,我们南海收录天下仙草,这个天幽灵草早便灭绝百年,找不到的。”   她扯着姜婵衣角:“要不,你换个愿望?见什么逍遥仙,你换个容易点的愿望说不准会简单些。”   姜婵回?身望她:“你呢?”   桑昭:“啊?”   “你许了什么愿?你怎么不换一个?”   桑昭的表情一瞬变得难看万分。   郁冶两步上前,大掌像烙铁一样?钳住姜婵胳膊:“你给我态度放端正些,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这么跟昭昭说话?“   姜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桑昭:“这人谁啊?”   桑昭:“…我哥,飞鸿剑派的宗主,叫郁冶。”   她恼羞地望向郁冶:“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别跟个暴力狂一样?丢人行不行?”   姜婵用了点劲,挣脱开,将郁冶的手甩飞。   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望着桑昭道:“你可?以待在这里,这事比奉仙村危险,你在这等我回?来就行,我会成功的。”   桑昭正想反驳说她哪来的自信,想到奉仙村的时候,自己昏迷之?前她展现出的强大灵力,那高深莫测的修为,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她一方面真的不太敢去,一方面又苦于玉尘观的要求。   姜婵看破她的纠结:“反正玉尘观只要你完成下一个人的任务,只要我任务完成了,你有没有一起关?系不大吧。”   桑昭闻言,眼神复杂地望向她:“你,你为何甘愿为我如此?”   “不是为你,”姜婵颇为无语,“这只是我的诉求,没必要搭上旁人的性命。”   她有些疲倦:“可?以了吗?可?以的话能?让我先回?屋洗漱一番吗,走了这么久雪路,我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桑昭复杂地望着她走远,随即瞪向郁冶:“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为难她。”   “这就是闻涿近来痴恋的那个女子?”郁冶抱臂环胸,不屑,“傻帽看上的人,脑壳也是憨的。”   “郁冶!”   “好好,”他摊手道,“我不说了就是。”   *   换下湿透的鞋袜,姜婵烧了些热水,僵硬的双腿没入沸水中,苍白的小腿一点点染上血色,她的思绪才开始缓慢转动起来。   天幽灵草,她之?前在千鹤岛的藏书?中见到过,这株仙草堪称药修的宝贝,只要有这株草,天下便没有治不好的顽疾。   甚至有人说,她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姜婵眼底变得晦暗,她不知道那玉鸿是不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是为了救谢怀求见逍遥仙的。   这灵草,简直就是为了她的心愿而提出的要求。   她不由又想到,那桑昭是许了什么愿,为何她的要求那样?古怪。   正想着,响起了叩门声。   姜婵简单收拾了下,开了门。   桑昭扭捏地站在门口:“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没有跟着你,我是为了我母亲上玉尘观求医的。”   那个传闻闭关?不出的南海岛主?   姜婵忽然想到在奉仙村的太虚幻境中,最终在幻境坍塌时,她遥遥看见的幻象。   一个被囚禁在水牢之?中的,相貌与桑昭十?分相似的女人身影。   可?以猜到,那就是桑昭的母亲,桑洛。   桑昭喋喋不休:“五叔说我母亲病的很?重,求了许多医仙都没用,他劝我来北境的雪山试试运气,说不定就能?碰上传闻中的玉尘观呢。”   “没想到,我的运气真的这么好,一找就找到了。”   姜婵心下有了猜测:“所以,你的心愿是,”   “我想让我娘好起来。”桑昭小声,“若是能?愿意出来见见我,就更好了。”   若是她的心愿也是为了求医,那么那株灵草说不准是为了桑昭准备的。   但?姜婵就是心下惴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想不出来,她也只能?拍拍桑昭的头?:“回?去吧,我自己解决就行。”   桑昭一挥手,拍落的她的,恨恨道:“你别小瞧我了,奉仙村就是你一个人占尽了风头?,我告诉你,这事牵扯上我娘,我也会跟你一起去的!”   说罢愤愤离去。   姜婵对她的脾气也没辙,关?上了门就准备浅浅休息一会。   临睡前,她照例进灵府中看了一眼。   谢怀的身子比较之?前,看着有实感?多了,许是姜婵这段时日的灵力供养,让他面色都红润许多,栩栩如生,下一秒就要睁眼一般。   她坐在床侧,安静地望着,轻轻开口:“离见到逍遥仙,只剩最后?一步了,谢怀,你马上就能?醒来了,你开心吗。”   床榻之?人自然不会回?应。   她拂过谢怀的脸,谢怀的衣摆,谢怀的手指。   “我很?开心。”   姜婵眼底缱绻:“谢怀,我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说完后?,姜婵便出了灵府,沉沉睡去。   她没有看到,刚刚被她撩拨过的指尖,轻轻的,微弱的颤栗了下。   就像一片细弱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入水面,没有引起涟漪,悄然消失。 第22章   “姑娘, 醒醒姑娘。”   姜婵睁开眼,入眼是一片茫茫雪白。   眼前?的大娘头裹着粗布,保证额顶不受一点寒风, 她担忧地望向她:“这雪天怎么睡在路边了, 你没事吧。”   姜婵四处望望, 担忧自己又是落入一场幻境之中, 她定下心神好好查探一番灵府,发?觉谢怀仍旧安静地睡着。   这才了然, 原是现实。   玉尘观的别院将她甩了出来,甩到这陌生的地方。   这就是那玉鸿口中所谓的玉尘观的指引吧。   姜婵汗颜,这算哪门?子的指引啊?!      大娘担忧地望着她:“姑娘, 你来这雪山做什么呀?你若不嫌弃, 要不要去我?家中坐坐?”   姜婵没辙, 幽幽叹了口气:“也只能先这样了。”   此处雪山与玉尘观外的并?无不同, 姜婵跟在大娘身后, 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雪地, 漫不经心地想, 也不知是不是同一座雪山,说不准现在那个?叫玉鸿的小秃驴就躲在哪个?地方偷看她呢。      下山倒是快多?了,也许是姜婵昏睡的位置靠近山脚, 没走上一会?就看到了连绵的瓦房。   积雪停滞在此处, 再往后便是无际的荒野, 寸草不生,荒凉的很。   姜婵眸光微闪,心下有了些?许疑虑。   “来吧。”大娘十分?好客, 她笑的时候脸上皱纹堆叠在一起,看着姜婵心底发?紧, “快进来烤烤火,暖一暖。”   一手撩开厚重的门?帘,她侧身站立一侧,歪着身子让出一道入口。   透过小小的门?缝,依稀能感到温暖的火光。   姜婵弯着腰钻进去,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暖意迎面烘来。   内里空间比想象中大,还未等姜婵直起腰,便又听?得那声熟悉的娇蛮。   “姜婵!”   姜婵身子僵硬了些?许,她慢慢直起腰,果不其然,又看见?了桑昭那双惊喜的眼睛。   姜婵:……   怎么哪里都有她。   似是姜婵的眼神太过凌厉,充斥着责怪,桑昭都能读懂她眼底的含义?。   不是说了让她一个?人来吗,怎么又跟来了。   桑昭收敛了些?兴奋,握紧手中装着热水的杯子,有些?沮丧道:“我?说了我?要来帮忙的嘛。”   姜婵四处扫视:“你那个?跟班呢?他没来?”   “他一定会?来,”桑昭笃定,“他一向最疼我?,知道我?决心跟着你,那他也一定会?跟来。”   虽然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飞鸿剑派的宗主要如此疼南海的少主,但姜婵没有过多?深究,坐在了她对面。   两人之?间隔着一堆柴火,柴火上架着一顶锅,里头煮了些?野草果子之?类的,看着就蛮倒胃口的。   “原来你二人认识的,我?说今日怎么一下在雪地中捡了两个?外乡人呢。”   大娘搅动着锅中的食材,随手将筷子倒着插向自己发?髻之?中:“我?们这外乡人不常来,来的也大多?冻死在雪山中,你们就在我?家休息吧,可别再进山了。”   姜婵不动声色:“还不知怎么称呼?”   她摆摆手,眼神仍旧望着锅子:“叫我?素姨就好了。”   “素姨,”姜婵乖巧,“你们这来过很多?次外乡人?他们都进山了?”   素姨惊讶抬眼:“是啊,怎么,难道你们不是为了那山中的仙草来的?”   !   姜婵面色未动,正欲张嘴。   “仙草?不会?是天幽灵草吧?不是吧?就在你们这?”   感受一阵凉意,桑昭纳闷抬头,正撞上姜婵眼底薄凉的眼神,跟外头刀子一样的风雪似的,那般刺骨。   她忍不住瑟缩了下:“…怎么了?”   素姨了然笑笑:“我?就说嘛,我?们这雪山,穷得叮当响,却总能吸引外乡人前?来。”   她挑动几下柴火,将快要熄灭的焰火重又燃起:“原来他们都在找什么仙草,可是没用的,这么多?年了,没有人能找到。”   姜婵追问道:“那是谁透露出,山中有灵草一事的?”   素姨摇摇头:“谁能知道呢,从某一年开始,突然就开始了。”   她望望外头的天色:“天要黑了,你们要休息吗?”   眼神桎住桑昭,姜婵开口:“不了,我?们进山。”   “这么晚还要进山?”她不赞同地说道,“要不这样,我?儿子快回?来了,她跟你们差不多?的年纪,他对雪山熟络,让他带你们进去吧。”   姜婵还没有开口拒绝,桑昭便忍不住喊着:“好呀好呀,等他一起吧。”   又瞄到姜婵那冻不死人的眼神,桑昭缩缩脖子,没再敢说话。   等到素姨出门?去寻儿子,桑昭才敢小声嘀咕:“怎么一直不高?兴,凶巴巴的。”   可能是到了这谁也不认识,处处还都是危险的地方,桑昭的脾气蔫了许多?。   “你很容易相信别人?”   桑昭愣神:“没有啊,可这个?素姨不是救了我?们吗?”   姜婵巡视四周:“我?直觉觉得这里有古怪,素姨也有古怪,所以我?不想等她儿子来,我?更相信我?自己一人。”   她望向桑昭:“你呢?你是要跟我?走,还是在这等她儿子来跟他一起?”   桑昭一下子蔫了,她上前?两步:“…跟你。”   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底细的陌生人,和一个?至少曾经救过自己,发?小及其长辈都对其青睐有加的人,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于是她们没再犹豫,火速收拾了下就匆匆离开。   怕被身后那个?所谓的同龄男子追上,姜婵拽着桑昭走得飞快。   桑昭简直就是个?破布袋子,随她拉扯,她愠怒:“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姜婵望了望身后,茫茫雪色再也看不见?别的,她松开桑昭:“小心为上。”   四周尽是积雪,仅有一条道路,便是上山。   姜婵望着高?耸的山路,没了动作。   玉尘观会?指引方向,于是将她们二人甩到这来。   那就说明,灵草确实是在这座雪山上的。   但若那个?所谓的素姨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来不断地有人来这山上打天幽灵草的主意,不可能没有一个?人成功。   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来的外乡人全部死在了雪山中。   但是为何,知道并?想要天幽灵草的,大概率是修仙之?人,不过一座寻常的雪山,没有幻境作祟,没有灵力限制,为何这么难。   两种可能。   姜婵思忖。   一种,村中人有问题,他们故意引错误的道路,坑死了那群外乡人。   二种,仙草有问题,天幽灵草周遭有灵兽看管,修为低的人都没防备地被暗算了。   姜婵感受了下此刻的灵力,还有些?充足,她望着身侧艰难呼吸,连眼角都沁出泪花的桑昭,叹了口气。   弹出道灵力墙,将二人面前?的风雪尽数遮挡。   “走吧,尽快找到,尽快离开这里。”   桑昭只觉面前?阻力瞬间消失,吹得脸颊生疼的寒风也被抵挡,她抬起头,望着身前?瘦弱挺拔的,姜婵的背影,沉默了一会?,没说话,安静地跟上了。   *   直到爬至山顶,二人也没有发?觉哪里有灵力浓郁,孕育着仙草的地方。   桑昭探在悬崖边,望着崖下不见?底的深渊:“哪有啊,都到头了。”   她们一路从山底爬到山顶,别说灵草,野草都没有一根。   姜婵皱紧眉头,确定这周遭没有,她喊了声桑昭:“回?头,再找一遍。”   “啊!”桑昭苦着脸,“我?们上来一路很小心地看了,确实没有,还有回?头的必要吗?”   “再仔细也会?有疏漏的地方,我?们多?找几遍…”   话还没说完,望见?桑昭半个?身子都悬荡在半空中的危险动作,姜婵皱眉:“别靠那么近,过来些?。”   “哦。”桑昭乖乖地走近几步。   过了一会?,像是反应过来,不住地纳闷,不是,我?干嘛这么听?她话啊。   她又猛地站住,面色奇怪地盯着姜婵看。   这个?女孩真是神奇。   她止不住地想,原先她还嗤笑闻涿一往情深,不值钱的模样。   后来见?闻家家主私下也对她赞不绝口,说起她这个?人就是一顿地猛夸。   现在他们两家人人都知道,有个?姓姜的散修,了不得的很。   她原本嗤之?以鼻,加上奉仙村肩头那一剑,桑昭心里对她成见?大的很。   但她……   桑昭复杂地望着她。   姜婵这人就像话本子里写的主角,永远勇敢无畏,坚定信念,她好像从来不在意自己对她的刻薄,对待她,对待闻涿,对待万物始终如一的耐心平和。   这样的人,这样情感迟钝,大智若愚的人,也会?像闻涿痴迷她一样,对谁怀有汹涌热忱的情感吗。   桑昭想着,好想见?识一下。   “在发?什么愣?”   桑昭猛地惊醒,她摇摇头:“没什么。”   她正欲走进,脚下一处的积雪格外的绵软,还未等她低头看去,有什么东西猛地桎梏住她的脚腕。   “啊——!”   姜婵猛地回?头,桑昭脚腕缠着一道细细的银绳,将她整个?人倒吊在枯树上。   “什么东西的!”桑昭摇晃着身子去够脚上的银绳,欲将它解开。   “别动!”   姜婵的脖颈处被一道冰冷锐利的刀锋扣住。   身后男人的声音粗粝如沙:“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老实待着。”   “姜婵!”   倒吊着的桑昭望见?了这边的危急,愈发?剧烈地挣扎,娇小的身子不住在空中摆荡,发?出危险的信号。   枯树就在崖边,她每荡一分?,身子便在虚空中一刻。   “别再动了!”   姜婵厉声道。   见?桑昭不再乱动,姜婵沉声:“你是什么人?什么目的。“   她能明显感觉到,桑昭脚上的银绳与自己薄上的短刀都是不俗的仙器,难不成也是来寻仙草的修士?   姜婵冷静与他周旋:“仙草我?们还未寻到,你若是想要,自己找去就是了,何苦为难我?们。”   身后人粗嘎一笑:“你们修仙之?人真是憨的,那劳什子仙草不知有多?少人来找过,前?后死了多?少人,你们还要来,真是不怕死。”   听?她这样说,姜婵心中有了结论。   “你怕是找错人了。”姜婵冷声道,“区区一把短刀,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制住我??”   “我?知你是个?有脑子的,修为也不俗。”   那人倏地笑了:“所以我?针对的,可不是你。”   说罢,手中短刀一扬,姜婵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银光急速闪过。   “啊——!!”   脚腕上的绳子被割断,桑昭面色一白,直接坠入断崖深渊。   雪山那么高?,她两光是爬上来便花费不少时日,况且断崖陡峭,枝干横出。   姜婵眉间一皱,灵力化作一柄长剑,反手捅了身后人一剑。   也不顾自己安危,短刀径直在她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姜婵像是没感知到,动作极快地,没有半分?犹豫地跳下悬崖。   茫茫风雪间,姜婵一眼便瞧见?了那抹漂亮雪白。   她抓住桑昭挣扎的手,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够住了她。   “你……”   姜婵的血飞溅在她脸上,二人发?丝飞舞,在恍若无边的断崖,飞速地坠落。   ”阿婵!”   惨白的脸色吓坏了桑昭,清脆的嗓音在半空中盘旋。   姜婵听?到她这声哭喊,没来由地心中一震,紧接着就是极度的眩晕袭来。   就像是……   姜婵意识涣散,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像是有人在拼命夺去她的意识。   灵府之?中,软床之?上空无一人。   一回?生二回?熟,谢怀再一次抢占了姜婵的意识,睁开了双眼。 第23章   “昭昭……”   刚一开口, 便察觉到此刻二人处境的危险。   谢怀眼疾手快,磅礴的灵力呼啸而出,瞬间在?虚空之中稳住了身体。   随手将?身上的衣带扯下拽住身旁最?近的一株断枝。   剧烈的震荡之下, 桑昭经受不住, 晕了过去。   谢怀眼底晦暗, 不住地望着桑昭的脸庞, 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嗯……?”   好像这才发现身体的不对劲,谢怀俯视, 望着“自己”窈窕曲线,愣了半晌。   “这是?……”   姜婵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止不住的情绪。   她拼命克制自己, 将?情绪按下?, 抱紧桑昭, 灵力散去, 四处巡视, 在?不远处的断崖之上寻到一个山洞。   费劲力气?将?二人挪了过去。   放下?桑昭后, 姜婵才发现自己衣衫尽开, 露出内里单薄的底衣。   姜婵面色复杂地拢住衣袍,心底像是?水滴入油锅一般,一片沸腾。   方才……   姜婵捂住脸, 激动地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是?谢怀。   姜婵眼泪夺眶而出, 根本抑制不住地颗颗坠落。   谢怀醒了……他竟然?真的醒了。   姜婵出逃至今, 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实感。   她怕灵府中的谢怀是?假的,她怕那道微弱的呼吸是?假的,她怕谢怀早便陨落, 死在?了那令她心碎的铉云宗,那无尽的业火之中了。   如今, 他竟然?真的醒了。   他用着自己的身体,救下?了桑昭与自己。   谢怀就是?谢怀啊,姜婵忍着心中酸涩。   她心中高不可攀的谢怀。   *   雪山寒冷,在?陡峭的断崖之中,更为极寒。   姜婵是?无所谓,她练过肉身,早便习惯了极端的气?温。   但桑昭不同吧…   她望着桑昭铁青的面色,不由得有些?纳闷。   南海好像温度是?温和了些?,桑昭这么怕冷的吗,竟会被冻成?这样。   姜婵在?山洞之中四处走动,想着能不能找些?东西来?烤火取取暖。   身后传来?细碎动静。   姜婵没有回头,声音淡淡:“醒了?有没有感觉好点?”   身后人没有回话。   姜婵奇怪,正欲起身,倏地,一道黑色灵气?朝她袭来?。   !   姜婵警戒回头,桑昭正站在?她身后,言笑晏晏地望着她笑。   灵力击中姜婵的左臂,黑色灵力不断燃烧,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阵灼烧的疼痛。   “是?你……”   姜婵一眼便认出了她。   如今桑昭歪着头,一脸的天?真模样,手指绕着雪色长发,出口却是?残忍的。   “哎呀,躲得这样快……差点就能将?你烧死了。”   姜婵皱着眉:“在?太虚幻境中,我见?过你。”   那个奇怪的,黑发旖旎,笑的天?真的神?秘女孩。   难怪。   姜婵顿悟。   难怪当初在?幻境中,自己是?桑昭的身份,想来?当初奉仙镇中,桑昭被圣屿殿的灵气?吞没,肉身早便侵占,灵魂也被锁死。   南海听学中本就没有她的身份,于是?阴差阳错,她便顶上了桑昭的位置,而桑昭的肉身,则是?被眼前之人夺去。   “你是?圣屿殿的人,”姜婵心想道,只怕身份地位还不低,她问,“为何选中了桑昭,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嘘。”   女孩伸出手指抵在?唇间:“乖一些?,听话一些?,安安静静地死去,这样不好吗?”   话音刚落,浩瀚的灵力冲出,化?作一张粘稠的,绵密的黑色巨网,铺天?盖地地向姜婵袭来?。   速度实在?是?太快,姜婵召出灵力,漫天?枝干席卷入洞内。   姜婵灵根混杂,当初入道之后,她千思万想,只保留了木属性为己所用。   她一心钻研,摒弃其他,就算是?灵根混杂的她这样的废柴,也是?跌跌撞撞地修出一道正路。   只可惜雪山之中万草不生,就连枝干都干枯的脆生生。   身前招来?的树干还未形成?保护圈,便被横冲直撞的灵气?径直破坏。   姜婵脸上失了血色,过分的实力悬殊让她此刻显得那样单薄可笑。   树干被毁,灵气?消散,姜婵还未重新凝聚,黑色的剑便刺穿了她的心口。   毫不留情,干脆利落。   剑刃拔出时,带出一阵温热的心头血。   姜婵猝不及防,吐出一大?口血。   黑色灵力尽数收回,重又回到桑昭体内,假桑昭笑眯眯地朝着姜婵摇摇手:“拜拜啦,小美?人。”   姜婵短促地笑了一声。   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力,咬破了指尖。   力气?没有收住,将?两三个指头咬的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指尖的锐痛使得她短暂恢复精神?。   “还没结束呢……”   姜婵强撑着,她望着一脸疑惑的假桑昭,表情有些?疯狂地握住了腰间的青玉。   恐怖的灵力弥漫着刺目的金光,姜婵晕厥之前,笑地扭曲:“离成?功只差一步,我才不会结束呢……”   金光倏地普照,漫过了山洞,漫过了雪山,漫过了周遭茫茫的风雪与人家。   就像一阵回照大?地的春色,直将?天?地照的温暖。   这时,风停了,雪也停了。   雪山被金光笼罩,闪动着粼粼耀眼的光芒。   假桑昭站在?金光盛开的源头,身子不住地震颤,她直勾勾地望着姜婵腰间的青玉,眼睛在?金光之下?被刺激地眼泪汹涌,即便这样 ,她也没有移开哪怕片刻目光。   “是?你……“   她声音颤抖,抑制着翻滚的情绪,在?那沸腾的情绪下?,不知是?喜悦,还是?浓稠的恨意。   又或者都有吧。   她咬牙切齿,满脸是?泪:“原来?是?你……”   *   姜婵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悬崖。   悬崖之下?,是?涌动的河流。   姜婵认出来?,这便是?之前提及过的泺河。   泺河之上,似乎飘着什么,自远而来?,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哭声。   一双干净的大?手将?那个东西拦下?,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婴孩。   婴孩刚刚一两岁的模样,灵动可爱,却瘦瘦巴巴。   那人浑身被金光包裹着,看不出模样,只依稀从身形上判断看出是?个高大?的男子。   “怎么在?这捡到个孩子?”   金光人的身后,有人在?说话:“掌门,要如何处理这个孩子?”   “带回宗门吧。”金光人声音极轻,温柔至极,如身在?一场春觉之中,让人不愿醒来?。   他抱着孩子,孩子便瞬间不哭了,望着他,抽哒哒地笑。   “捡到了,便带回去,好好养着。”   *   “阿婵。”   姜婵昏迷在?一片黑暗之中,她被前辈唤醒。   “我用修为护住了你的伤,你要尽快下?山,好好疗养。”   前辈的声音断断续续,只怕是?刚才那一遭,耗尽了他这些?时日积攒的气?力。   “记住……谢怀一事…迫在?眉梢……小心……”   声音彻底断了。   姜婵坐起身,唇边残血顾不得擦,她摸摸青玉,已经彻底变得冰冷。   小心什么?姜婵捂着胸口剑伤,好半晌也没猜出前辈话音的意思。   血已经止住了,但仍旧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姜婵站起身,前去查探桑昭的情况。   灵力干涸,面色青黑,身上大?大?小小的细碎伤口,但因没有致命伤,所以比起姜婵来?伤势还轻些?。   那女孩死了?还是?离开了?她还会不会威胁桑昭的生命?   姜婵头痛欲裂,她来?不及想太多,风雪肆虐,桑昭嘴唇被冻得乌青。   她在?山洞竭尽找来?能燃烧的材料,在?桑昭的身边升起了一堆火。   火焰熊熊燃烧,驱散了寒冷。   山洞之内被照亮,姜婵走近墙壁,发现上面刻画着密密麻麻的图像。   啪。   姜婵被桑昭整的有些?精神?衰弱,她敏感地回过头去,望见?洞口高挑的身影。   是?那个叫郁冶的男人。   他脸色难看,径直奔到桑昭面前,只见?她上下?伤口斑驳,气?得手指都在?颤抖。   他气?郁抬头:“你……”   却又猛地停住。   因为他看到姜婵面白如纸,心口处糊了一大?滩凝固的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他强行咽下?原先刻薄的话,声音冰冷:“你们这是?遇着什么事了。”   姜婵见?是?他,稍稍放下?心来?,还在?研究石壁上的刻画:“桑昭好像是?被圣屿殿的人夺舍了,此番回去之后,你们替她好好检查检查。”   话落,她又歪着头看向郁冶:“你是?怎么找来?的?”   郁冶半搂桑昭,将?她靠近火源:“方才这里爆发出了一股极为霸道的灵力,我顺着痕迹找来?的。”   他动作怔了怔:“方才是?你?”   那股力量,恐怖的像要将?整座雪山都连根拔起,那样磅礴的力量,他怎么也不敢与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扯上关系。   姜婵并没有答话,她只是?自顾自地问:“桑昭说,她是?为了替母亲求医才远上北境的。她有见?过南海岛主吗?”   “自然?没有,桑前辈已经闭关很多年了,昭昭她也是?听五叔说的。”   “不会觉得奇怪吗?”   郁冶疑惑:“哪里奇怪?”   “明明都没有见?到人,听信袁五一人的说辞,便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远上北境来?寻玉尘观?”   郁冶嗤笑:“这是?自然?了,五叔总不能骗她吧,自桑前辈年幼时,五叔便在?南海辅佐了,在?昭昭心里,他早便是?家人的存在?了。”   他嘲讽道:“你该不会是?在?怀疑他吧?”   姜婵看完了全部的壁画,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长舒一口气?。   她望了望山洞外的天?气?,风雪正盛:“等雪停了我们就下?山。”   “为何等雪停?”   姜婵眸光晦暗:“等雪停了,我们就能找到天?幽灵草了。”   郁冶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但桑昭如今身体极为寒冷,确实也应该烤烤火再走。   他有些?犹豫道:“是?你救了昭昭……”   姜婵望过去,正巧对上他一双如毒蛇一般阴郁冰冷的眼神?。   “不过,你先前还刺了她一剑 ,不过两清罢了。”   姜婵平淡地转过头,没有搭理他。   她望着洞外风雪,突然?开口道:“我不知道,原来?南海的少主,竟是?连化?形都不会的。”   桑昭原型为纯血青龙,方才那般危险的情况下?,本该对她毫无威胁。自山崖跌落,只需化?为青龙,区区雪山断崖,奈何不了她的。   但是?姜婵想到了这之前在?南海,五叔在?海底对她说的话。   他说桑昭有心结。   于是?她便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郁冶粘稠的眼神?锁死了她,上下?打量,没明白她这句试探的意思。      桑昭的心结全修仙界的人都知,她为何不知道。   他没多想,只淡淡道:“昭昭年幼时,被不少眼红她的人在?背后调笑,说她堂堂南海少主,爹妈都没有,再怎么风光又算什么。”   “昭昭单纯,这南海少主的身份反倒像枷锁一样束缚了她,这些?年来?,她宁可不要这层身份,也想见?一面她的母亲。”   姜婵想到那个水牢中的身影,她沉默片刻后开口:“难道就没人想过,她母亲不是?在?闭关吗?”   郁冶皱眉:“你什么意思?”   “万一,她是?被困住了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却在?郁冶如同千钧之重,砸下?轰鸣的巨响。   郁冶震惊,薄唇微启,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可…怎么,怎么会呢?桑前辈可是?南海之主……谁会把她困住……”   姜婵撑着下?颚,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桑昭为什么会去奉仙村,为什么她会被圣屿殿的人附身,为什么此番要到玉尘观来?,”   她望向一脸震惊的郁冶,淡淡道:“不是?很像被人一路操控着的吗?但凡有心些?,都该去查查那个袁五的底细吧?”   郁冶心中惊涛骇浪。   他又问姜婵:“可你这么多疑的人,为何会这么相信我?难道就不怕,我也是?陷害桑昭的一员?”   “我知道你,”姜婵抱着膝盖,乖巧地坐在?洞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飞鸿剑派的小宗主,十?五年前的血案,你一人独挑起飞鸿剑派的重任。乱世之中,你带领剑派站稳脚跟。“   没有注意到郁冶逐渐漆黑的双眼,姜婵依旧说着,语气?里带着自己不曾在?意的艳羡:“你将?南海小少主桑昭视作自己的幼妹,多年来?维护她疼爱她,于情于理,你都绝不会是?伤害桑昭的人。”   说到这里,姜婵突然?卡壳。   十?五年前。   又是?这个时间点。   姜婵皱着眉头,突然?发现了又一个巧合。   当初在?南海,她记得在?史籍中查到的,上一届参与南海听学的人,除却桑洛,闻暄,莲华,还有就是?飞鸿剑派当时的少年立派宗主。   也就是?郁冶的爹娘。   而当时闻暄死在?了海底城,十?五年前飞鸿剑派发生血案,导致剑派元气?大?伤,加之去作客的桑洛夫君,宗主及其夫人,皆被仇人灭口。   后来?,桑洛伤心欲绝,闭关不出,十?五年后的如今,莲华将?铉云宗灭门,叛逃加入圣屿殿。   自此,当初参与第一届听学的少年才俊,皆是?落得悲惨下?场。   这一切,与现今谢怀被毒害,桑昭被夺舍有关联吗?   姜婵只觉自己好像离真相只差最?后一层面纱。 第24章   “我?原以为, 女孩子家都会像昭昭这般,孱弱,精致, 惹人怜爱。”   郁冶望着姜婵, 咧开嘴嘲讽道:“没想到还有你这样冷静淡漠的, 完全不像个正常女子。”   姜婵知道自己戳了他的伤疤, 向来睚眦必报,阴郁小气的郁冶自然要找补回来:“真可?怕, 只希望我幼妹千万不能如你一般,不然怕是没人疼的。”   关于飞鸿剑派的小少主的传闻,姜婵自然是听说?过的。   十五年前?的血案, 双亲惨死, 就连不到三岁的幼妹也被歹人拐走?, 郁冶寻找多年, 音讯全无。   痛苦万分的他疼爱桑昭, 也是有将其视作幼妹的原因在?, 他也希望他的妹妹流落在?外?, 也能有人这样疼爱她。   姜婵太明白如何才能一针见血地戳人心肺,于是她淡淡反击:“那我?觉得还是要像我?一点吧,不然这些年修仙界这般乱, 若是像桑昭一般只知撒娇, 怕是活不了三天。”   她又望向郁冶:“又像你一般嘴欠找骂, 怕也会树敌百万。”   “你!”   姜婵没有再搭理他,望着石壁上的壁画,慢慢阖上双眼小憩。   一夜静谧。   第二日?清晨, 姜婵在?一片惊惶尖叫中醒来。   她不耐地睁开眼:“又怎么了?”   “阿婵!阿婵!”   桑昭将将醒来,恢复了大半气力, 她从?郁冶那听说?了昨日?姜婵救她的事迹,如今对她甚是依赖。   她跑到姜婵面前?。指着身后幽深的洞口,惊慌道:“里面,里面全是白骨!”   “原来你昨日?,是在?看这些东西。”   郁冶望着满石壁的涂鸦,震惊失语:“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石壁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同字迹的遗言,无一例外?的都是被山下那群刁民陷害,在?茫茫雪山惨遭失足坠崖,灵力枯竭至死的结局。   “荒凉偏僻,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姜婵探出头去,“风雪停了,咱们下山。”   *   姜婵一行?人拉开厚重门帘时?,素姨正坐在?篝火边抹着眼泪。   “素姨。”   一见着姜婵,素姨惊得跳起来:“哎哟,你们…你们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二人搀着郁冶,高大的男子昏迷着,被两个姑娘家拖着回来,面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桑昭焦急道:“素姨,求您救救我?哥吧!”   素姨惊魂不定地笑笑:“这是,这是怎么了。”   桑昭:“我?哥在?山上被歹人袭击了,幸亏我?及时?找到他,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姜婵面色焦急:“现在?别说?这么多了,素姨,我?们找到了天幽灵草,听说?这东西活死人肉白骨,就算是死人都能救得回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株熠熠生辉,周身灵力流转的仙草,恳切道:“麻烦您,将其熬制成药汁,越多越好。”   桑昭:“一碗就够了!”   姜婵忍着怒火:“我?为了你兄妹二人上山寻药,差点半条命都搭进去了,怎么,我?就不能喝一碗?”   素姨没想到她们真的能找回仙草,眼睛盯着姜婵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见她二人吵的凶,讪讪笑道:“怎么,这草没受伤的寻常人也能吃?”   “那是自然了,”姜婵没好气道,“对于重伤之人,它就是绝世的灵丹妙药。寻常修仙人服用,修为也可?进步神速,就算是普通人吃了,那也是延年益寿的好东西。”   姜婵示威地冲着兄妹二人昂首道:“这草是我?找到的,我?说?熬一锅,就必须熬一锅,素姨,麻烦你。”   素姨不动声色地在?衣摆处抹了抹手心的汗,颤抖着接过,低着头道:“我?去后面院子里,那里有口大锅,我?去熬给你们……”   等到人彻底走?了,郁冶才睁开眼睛,不自在?地压了压麻痹的肩膀:“这人能有这么蠢?说?什么信什么?”   “平时?或许不会。”姜婵坐在?篝火前?,淡淡地往前?火焰飞舞,“但昨日?她儿子被我?刺了一剑,活不过今日?,如今有了仙草,她必定死马当活马医,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我?还是不懂,”桑昭见他二人一唱一和,疑惑开口,“这关天幽灵草什么事?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啊?”   “根本就没有天幽灵草。”   姜婵道:“这座雪山,我?已全部用神识勘探了一遍,根本就没有灵草的踪迹。”   桑昭歪头:“那…那小和尚骗我?们?”   姜婵没有再答话,只是静静地等待一切的结束。   三人静静在?屋内坐着,直至屋外?传来一阵的嘈杂。   姜婵挑帘出门,正巧撞上跌跌撞撞的素姨。   她一下栽进姜婵的怀里,状若疯癫,唇齿带血:“你骗我?……你骗我?!!”   她攥住姜婵的衣领,用力到指尖泛青,素姨圆目怒瞪,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是你害了我?儿子 ,害了我?们村,害了我?们所有人!”   身后的桑昭二人正欲上前?,便?瞧见姜婵面无表情,轻轻攥住素姨的手腕。   被毒草腐蚀五脏六腑的人,如何抵抗的了修仙之人。姜婵轻而易举地挣脱她的手,冷淡开口:“是你们的贪念,害了你们自己?。”   从?第一个来到雪山寻找仙草的修仙之人失足落崖,被熟悉地形的山下村民掠夺一切仙器灵宝开始,被欲念寄生的村落便?开始设计杀人。   他们放出仙草就在?雪山上的消息,设计害了一个又一个的修仙人。   抢夺来的仙器越来越多,贪念也被浇灌的日?益壮大。   “只可?惜,你们最终还是踢到了铁板。”   姜婵冷漠地看着素姨,以及她身后的一干村民毒发身亡,痛苦倒地。   “可?是,就算我?们将他们都杀了,没有天幽灵草,还是无法完成玉尘观的任务啊。”   桑昭苦恼说?道。   “错了哦,”姜婵回身望着桑昭,“他们踢到的铁板,可?不是指我?哦。”   桑昭越来越糊涂:“那是?”   “你们有没有观察到,石壁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   郁冶沉默片刻,缓缓睁大了眼睛:“……是玉鸿!”   是那个玉尘观的小和尚,玉鸿。   风雪倏地停滞,整片空间凝固,昏迷倒地的村民们在?桑昭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慢慢化作烟尘,无风自去。   四周的景色飞速转换,没有风雪,没有荒野,没有村落,逐渐在?众人面前?显现的,依旧是那间古朴破败,十分不显眼的玉尘观。   小和尚依旧虔诚地跪在?薄纱面前?,双手合十,闭着眼睛。   “贪念之上的村中人,最后一个骗到的人,是你。”   玉鸿没有半分反应,于是姜婵接着说?下去。   “我?想您是不会在?意仙草之类的身外?物,那么他们诓骗您的理由是什么?”姜婵猜测道,“是让您入洞救人吗?”   听到这里,玉鸿才慢慢睁开双眼。   “慈悲为怀的您,怕是死也想不到,天下会有这般恶劣之人,他们骗您入山洞,将您困死在?那里,可?他们没有想到,他们设计加害的,居然是您这样的半仙。他们最终得到的,是天神的震怒。”   桑昭与郁冶疑惑地看向姜婵。   “在?我?上山之时?,便?有巡逻之人对我?说?,这周遭附近没有人烟。”   桑昭结巴:“那,那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姜婵望着玉鸿,神色淡然:“是您将他们所有人的灵魂困在?那里,永生永世受尽折磨。”   “但你最终选择杀了他们。”   玉鸿终于开口,他望着台上缥缈的纱帐,说?道。   姜婵点点头:“这是我?为他们选择的结局,不知道能不能讨您的欢心呢?”   她望着玉鸿,虔诚道:“他们因自己?的贪念寻得恶果,我?想,这才是您想看到的,不是吗?逍遥仙。”   桑昭震惊:“逍遥仙?他是逍遥仙?”   玉鸿起身,淡淡地回身望着姜婵。   “您别装了,”姜婵浅笑,“那台上薄纱后面,根本就没有人吧,这只是您做的障眼法。玉尘观就是济泠仙山,您就是逍遥仙,您被世人的贪欲伤透了心,借着玉尘观的由头躲了起来,所有求见您的人,都被玉尘观那莫须有的要求打发走?了。”   姜婵正了神色,她上前?两步,端正地跪在?玉鸿面前?:“我?只请求您,完成我?的心愿,我?会证明自己?,与他人不同。我?愿在?此?起誓,事成之后,我?愿为仙山生,为仙山死,匡扶正义?,惩恶扬善,我?愿以济泠仙山的名义?,行?善百年。”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活像是沾着心头血,力透纸背,刻写在?众人心上。   被这誓言,这画面震撼到的二人无所适从?,桑昭哆嗦着:“阿婵,你要做什么呀?”   姜婵回想起铉云宗上凄惶尖叫,死亡气息盘旋不去,血色的画面展现在?她眼底,流淌成欲掉不掉的眼泪,与遍布的血丝。   姜婵心中情绪肆虐,如今成功与失败只在?她面前?,她浑身都在?颤抖,顾不得身后还有人在?,从?哽咽的嗓子眼中,滚动出自己?练习千万遍的话语。   “我?请求您,救救谢怀。以残破之魂,重塑他肉身。”   她深深跪伏下去,浓厚的悲戚与害怕要将她吞没,她的脊背深深弯下,拱成一道流畅的弧线。   末了,她又私心加上一句:“请将谢怀,重新带回我?身边。”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桑昭瞳孔地震,眼泪汹涌,她震惊地不住向后退去:“是你…是你将枕流带走?了……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做到的。”   就连一向对他人之事从?不关心的郁冶如今也是脸色剧变,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跪伏的那道身影,心中震撼之意无以复加。   这样瘦弱的身影,这样孱弱的力量,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勇气与信心?   郁冶脸色苍白,他蓦然想到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被血色屠戮的飞鸿剑派。   所有人都以为他当初贪玩,跑出家门,就连他父母都这样以为。   但其实他没有。   他就躲在?祠堂之后,眼睁睁望着父母惨死,暴毙而亡,眼睁睁望着尚还不会说?话的幼妹被哭喊着掳走?,眼睁睁望着这一切的一切,没有上前?阻止。   他当时?在?做什么呢?   雷声轰鸣,暴雨不休,年少的郁冶躲在?佛像后面,两腿瘫软,毫无力气。   他没有任何动作。   眼泪肆意流淌,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抬头望见供奉的神像,在?血色的雨夜下一瞬间变得阴冷可?怖。   他是个胆小鬼。   郁冶望着姜婵的背影,倏地掉了一颗眼泪。   姜婵说?的没错,郁冶心想道,他是一个怯懦的,阴郁的胆小鬼。   他希望妹妹如若能活着,最好像姜婵一般,勇敢,不屈,像一株雪山之松,永不折断。   玉鸿望着决绝的姜婵,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手轻轻一挥,破败的玉尘观与雪山瞬间消失。   众人抬起头,眼前?方?才还年幼的小和尚玉鸿,瞬间变成了一道伟岸的身影。   四周一片鸟语花香,风声慢慢。   众人四处望去,哪还有什么风雪的影子,就像瞬间从?冬天来到春季,山花遍野,一派祥和。   玉鸿极为俊朗,温柔的眉眼就像春野烂漫的花草,素白的手指拉着宽阔的衣袖,花色淡雅的外?袍上绣满了春花。   他堪堪往后一倒,便?有编织着花草的藤椅凌空飞来,将将接住了他。   他撑着下颚,眯着眼睛打量着姜婵。   须臾,他莞尔一笑:“好啊。”   在?场之人皆是一震。   姜婵不可?置信地慢慢抬起头,神色茫然:“什么?“   “我?说?好,”玉鸿耐心地重复,“我?答应你的请求,替你复活那个人。”   一瞬间,姜婵猛地脱力,她跌坐在?地上,双耳一阵嗡鸣。   剧烈的狂喜击晕了她,她反倒像是反应不过来了,怔怔地起身,正欲上前?,脚下绵软无力,尽是直直倒了下去。   “阿婵!”   桑昭尖叫,郁冶眼疾手快,飞速上前?接住了她。   郁冶心下复杂 ,真正搀扶住姜婵才发现,原来她这是一个寻常女孩子而已。   她的胳膊比桑昭还要瘦弱,侧脸像许久没有吃饱饭一样苍白。   若是寻常之时?见到她,郁冶只会想,谁家的姑娘,竟是憔悴成了这般鬼样子。   然而就是这样脆弱的姜婵,竟是完成整个修仙界都无法想象的艰难的任务。   被郁冶半搀半扶着,姜婵都忘了道谢,她赤红着眼眶望向高处的玉鸿,虔诚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救世主。   “我?不白救哦。”   玉鸿玩弄着素净的墨发,冲着姜婵道。   姜婵毫无畏惧:“您要什么?”   如今心愿达成,姜婵心中奋勇无比,好像有使不完的气力。   仙丹灵药,仙器法宝,姜婵望着玉鸿殷红的薄唇,眼睛亮晶晶的发亮,等着他开口。   便?是如今他要妖神的心脏,她也会心甘情愿,毫不畏惧地前?去讨来。 第25章   身后场景变换, 变成了一座高大的蔷薇花园。   玉鸿遥遥指着望不到尽头的终点懒散道:“花园的尽头有一块琉璃,你去将它取来?。”   辽阔的花园被?一道高大的栅栏门锁着,密密麻麻的蔷薇花拥挤着?, 团簇着?向门外张牙舞爪地盛放。   带着一股疯狂的美。   郁冶感觉不太对劲:“那是什么花?”   “双生蔷薇。”   见他们都没有听过的样子, 玉鸿解释道:“被?它扎中时, 毒气与仙气同时释放, 是生是死,靠你自?己的造化。”   桑昭脸色一变, 随机破口大骂:“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破花!你这是变着?法子让她去死!”   郁冶跟着?叫嚣:“不过一道破花园,咱们直接飞到终点去拉倒。”   实在嫌他们过于聒噪,玉鸿指尖一点, 二人“砰”地一声消失不见, 只原地留下两只小仓鼠。   桑昭, 郁冶:……?   吱吱吱吱!!!   玉鸿悠哉悠哉拎起两只吱哇乱叫的小东西, 转身进?了屋。   “决定权在你手上。”   姜婵丝毫不带怕的, 不如说, 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自?从离开千鹤岛, 离开铉云宗之后,她的目标便只剩下了一个。   救谢怀。   她眼神坚毅,义?无反顾地冲进?蔷薇花丛中, 没有一丝犹豫。   *   “男欢女爱, 情情切切, 这些东西,最不利于修行了。”   玉鸿进?了屋,随手将两只仓鼠丢在桌上, 翻找着?宝库中的东西,一边嘟嘟囔囔着?:“怎么, 你当初难道没有教?她这个道理?吗?渺渺。”   房间内的一块古镜中,连接着?一处风雨滔天的岛屿。   雷鸣声震耳到就连这边的玉鸿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抬头望了眼古镜中,那边狂风暴雨,灵兽嘶鸣的惨状。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啊?”   “她人呢?”   周自?渺沙哑的声音透过古镜传来?。   “在双生蔷薇丛中的…哇!”   一道急速的闪电径直向着?玉鸿劈来?,直将宝贵的古镜劈出一大道裂纹。   “要撒泼在你的岛上撒!拿我的镜子撒什么气!”   周自?渺的声音冰冷至极:“我应当嘱咐过你,若是阿婵前来?找你,好生帮我照料着?。”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就是这么照料的?”   “她的修为太低了,”玉鸿冷冷道,“将谢枕流的神识容纳至今,已经算是她天赋凌然。但如今残魂已经死死吸附在她灵府之内,若是要将谢枕流剥离,按她如今的修为,你觉得她能?撑得住吗?”   “撕扯神魂,分离灵脉之痛,她受的住吗?”   周自?渺许久没有回?话,只是可以透过古镜窥探,千鹤岛上风暴愈发强盛。   翻找东西的玉鸿也并没有理?睬他,许久之后才听得一句沙哑的:   “我现在过来?一趟。”   “你疯了?!”   玉鸿骇到脸色苍白,大手一扬,古镜便飞速落入他手中,他对着?镜子那边吼道:“当时说好了,到你死都不能?离开千鹤岛!现在为了你徒弟就弃整个修仙界不顾了是吧?!”   突然意识到屋内还有两个小东西在,玉鸿瞥了眼桌上的两只,长?舒一口气,语重心长?:“姜婵这边我替你看着?,不会出事的。你给我老实呆着?,别再动歪心思。”   桑昭与郁冶对视了一眼。   桑昭吱吱吱地叫唤:千鹤岛是什么地方?   郁冶:从来?没听说过。   桑昭心里纳闷道,听逍遥仙的语气,那头的人好像与他关系匪浅,还是姜婵的师父。   她有些犯嘀咕,这么看来?姜婵出生也颇为名望,为何之前却没有听说过这么个人,她又究竟为何要独自?一人带走谢怀呢。   桑昭正想着?,脑海深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哼鸣,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哼唱着?安逸的摇篮曲调。   ?      桑昭正欲仔细听,声音又蓦然消失了。   真是奇怪,桑昭脾气有些暴躁地在桌上来?回?乱窜。   都怪这个破逍遥仙,把她变成老鼠,现在脑子都不好用了!   *   姜婵浑身刺痛,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血腥味道。   麻痹神经的毒素浸透她的身体,流淌在她的血液中,叫嚣着?冲向身体的各个角落。   但与此同时,灵府内的灵力?暴涨,木屋外的风雪盛大,灵力?化作的雪花像是棉花团子一样厚重浓郁,砸在破旧的小木屋上,都要将它淹没。   谢怀躺在屋内,神识不由自?主地探出,源源不断地将屋顶地上的雪花团子通通吸入体内,饶是再庞大的灵力?,入了谢怀的身也似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在花丛中跋涉的姜婵顿住,她像是了悟过来?,谢怀需要这里纯粹的灵力?。   她咬咬嘴唇,下定决心一般,干脆不再挣扎,她利落地切开自?己瘦弱的手腕,任由血液泪泪而?流。   “吃个饱饭吧,谢怀。”   姜婵闭上眼,轻声说道。   觉察到整座秘境都在震颤时,已经来?不及了,玉鸿的动作猛地怔住,随即像是不可置信一般,一卡一顿地直起身子。   他睁大漆黑的瞳孔,不可置信地望向蔷薇丛的方向:“不可能?吧……”   逍遥仙的秘境与世?隔绝,虽说不大,却也充斥着?仙草灵兽,如今它们都像受惊一般瑟缩着?身子,朝着?蔷薇丛的方向发抖。   强烈的震感以花丛为中央,密密麻麻地向着?四周铺设而?去吗,轰轰烈烈地震碎了一地珍惜的花草。   无边无际的蔷薇丛原先?娇嫩,璀璨,盛放着?诱人又迷惑的艳丽。   如今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以中间一点,飞速地朝着?四周的方向枯败凋零。   磅礴的仙力?与毒气化作两道直冲云霄的漩涡,裹挟着?铺天盖地地朝着?姜婵的方向奔涌而?去,又尽数被?她吸收,消失的干净彻底。   不由得让人想问,这么瘦小的身躯,怎么能?容纳这么庞大的力?量。   “真是疯了……”   晦暗的天色下,玉鸿脸色难看的要命,他望着?那震撼的画面,不由得喃喃:“疯子的徒弟,也是个小疯子……”   剧烈的两道漩涡径直吸入姜婵的体内,直到整座蔷薇丛全部枯萎,灰败的颜色覆盖了原先?的娇艳,姜婵才站不稳地原地晃悠两下,停了下来?。   数以百万朵的双生蔷薇,竟是被?她吸收的干干净净,一朵不剩。   灵力?尽数被?灵府内吸纳,花毒却全部留在了姜婵体内。   她苍白着?小脸,尽力?去忽视体内蚂蚁啃咬般的蚀骨疼痛,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花园深处。   尽头处是一片沉重的花石岩,正中央雕刻着?一枚拳头大小,通透漂亮的碧蓝琉璃。   光感十分纯粹,能?将阳光折射出澈蓝的光线。   姜婵上手,只觉触手冰人的很,直将她冻得打了个寒战。   用了些力?气,将整块琉璃抠了下来?,一回?身,撞上了满身花香的人。   姜婵头脑被?毒素入侵,如今恍惚的很,一时间站不稳,就要向后倒去。   还不忘死死握着?手中的琉璃。   玉鸿拉住了她,将她身子摆正。   姜婵这才看到他,吃吃一笑,抬起手心,琉璃光在她眼底流转,煞是好看。   她像个小孩献宝一般,语气雀跃:“你看!我拿到了!”   玉鸿神色复杂,一方面心疼这满园的双生蔷薇,一方面又对眼前这姑娘有些无奈。   “你为何将所有花都吸收了,你知不知道,所有毒素挤在你脑子里,能?杀了你的。”   姜婵已经听不进?去别的话了,她眼中只有这块闪亮亮的琉璃,如今在她心中,这个就等于谢怀的命。   她吃吃傻笑,捧着?琉璃不住呦呵:“谢怀!谢怀!”   与此同时,他挂在腰间的古镜开始狂震,震得他腰都发麻,周自?渺那烦人的声音空灵传出。   “我听见阿婵的声了!让我见见她!”   现在这个样子让周自?渺见了,千鹤岛分分钟就炸了。   两头都在吵闹,素来?社恐又喜静的玉鸿难得动了怒火,百年都没有发过脾气的他径直解下腰间古镜扔向远处:“滚啊!!”   面对依旧傻乐的姜婵,玉鸿叹了口气,捏了捏眉间,将她手心的琉璃收下。   另一只手正欲敲下,望见她苍白的小脸,闭了闭眼,揪起她脖颈后的衣领,像拎着?只小猫似的将她整个人拎起。   “罢了罢了,”他无奈道,“碰上你们师徒二人,算我倒霉。”   他收起姜婵寻来?的琉璃:“既然材料都已经齐全了,那就开始吧。”   *   姜婵被?玉鸿扯着?,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一处安静的石洞内。      石洞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极为寒冷的冰床。   还未靠近它,姜婵就冷的打摆子。   与自?然界的冰雪不同,姜婵虽然不怕冷,但是这冰床散发的寒是带有冰雪气息的灵力?。   姜婵灵力?属木,一向对温度要求敏锐,谢怀当初灵力?便是寒冰气息,当初为了放他进?自?己灵府,受了许多折磨。   花毒入脑,姜婵意识本?浑浊着?,但一进?这山洞 ,便冻得有些清醒。   她茫然地抬头望向玉鸿。   玉鸿昂首示意道:“将你灵府中的谢枕流残魂,剥离出来?,放在这寒石上。”   姜婵闭上眼。   她走进?簌簌飘雪的灵府,走进?记忆中的那间木屋,走进?安睡着?的谢怀。   她恍若发觉,谢怀在她灵府之中,已经安睡了整整三月。      三个月之前,她还是千鹤岛无忧无虑的小弟子。   如今,她东奔西逃,入道修炼,竟也成为能?独当一面,守护他人的存在了。   “谢怀,”她跪在窗边,轻声在谢怀耳畔说道,“该起床了。”   姜婵起身那一刹,手腕倏地被?人抓住。   !   姜婵身体瞬间僵硬住,血液都好似不再流动,整个人化成一座冰雕。   她不可置信地回?身望去,谢怀满脸是汗,依旧紧闭着?双眼,大掌死死桎梏着?她的手腕,嘴唇嗫嚅:“是谁……”   啪嗒。   姜婵眼泪不受控制,她颤抖着?,轻轻地将手覆在他手上:“谢怀?”   “你是谁?”   谢怀听到她的回?复,神情激动了些,声音沙哑,却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发问:“你是谁?”   是谁将他从无尽的业火地狱中救出,是谁将他安置在温暖的漆黑之中。   谢怀渴慕着?答案,就像这段时日一来?一直渴慕着?灵力?来?生存一般。   “阿婵,尽快。”   虚空之中传来?玉鸿的声音。   姜婵不敢再犹豫,扯断他的手,开始生生将这缕残魂自?自?己灵府剥离。   在姜婵灵府之中扎根三月,分离的时候,姜婵没有忍住,痛呼出声。   将谢怀从自?己的灵魂中抽出,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疼痛?   打断骨头尚还连着?筋,更何况是将神识脉络硬生生切碎呢。   谢怀只觉自?己离开了那片温暖的一片漆黑,温热的触感再也感知不到,直到意识消散而?去,他也没能?知道究竟是谁救了自?己。   玉鸿就站在姜婵身边,眼睁睁望着?她瘫软在地,浑身虚汗,银发被?打湿,黏腻在她侧脸脖颈处,衬的小脸愈发的苍白。   她连疼痛都没有力?气叫出口,歪倒在地,像一头受了重伤的小兽虚弱地哼唧。   玉鸿抚了抚胸口,掌心一片剧烈的震动。   幸而?周自?渺那个疯子没在这里。玉鸿胆战心惊地想着?,姜婵这副模样,他见了都心疼得紧,若是叫周自?渺看见了,自?己这个秘境也得遭殃。   他的视线移到寒石上,原先?名震天下的天才剑修,如今就躺在那里,身体透明着?,只怕伸手过去挥两下便能?让他神魂俱灭的虚弱。   姜婵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额头虚汗未擦,眼神空荡。   她望着?谢怀的残魂,就像望着?自?己心中那空缺的慰藉。   玉鸿将谢怀扫视了一遍,突然开口道:“虽说我可以让他重塑肉身,重新来?过。”   他认真地望向姜婵:“可是他原先?的剑骨,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姜婵张张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剑骨……没有了?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天地之间那个灵力?逼人的天才,肆意昂扬,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在想曾经铉云宗亲传九弟子,轻松拔出镇山的宝剑,他成为修仙界众人口口相传的传说与向往,一人一剑,足以荡平天下妖祟。   谢怀会失去他的剑骨吗?   姜婵最后想到的,是他那双在黑夜里,显得尤为闪亮泠然,充满傲气的一双眼睛。   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再看到了……   “枕流剑……”   她突然小声喃喃道。   玉鸿弯下腰:“什么?”   姜婵抬起头,有些委屈又茫然:“我还没有将枕流剑找回?来?。”   他确实再一次地被?姜婵震慑到了,玉鸿哑口无言,不清醒地重复道:“…什么??”   姜婵挣扎着?站起来?:“我要去找它……”   玉鸿抓住她的胳膊,有些愕然:“你真的疯了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外面那两只小老鼠都能?把你打死?花毒你能?受住我认了,剥离神魂能?受住我也认了,现在这个状况你要出去找枕流剑?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嫌周自?渺疯的不彻底啊?”   姜婵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就连提到了周自?渺她也没注意,她一心想着?枕流剑,撒泼似的在他手中乱动,活像个小孩子。   “你能?不能?听话点?!”玉鸿吼她,“你这样……”   玉鸿倏地静了声。   姜婵安静地哭了,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止不住的泪水滑过她细瘦的脖颈,濡湿她的衣领。   她哭得好绝望,令人心碎。   姜婵捂住脸,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这样狼狈的样子。   她强撑着?开口说话,声音里尽是酸涩和苦楚:“我求求您了……”   姜婵抽噎着?,眼泪啪嗒嗒地掉在地上,粉身碎骨,就像谢怀耀眼的过往,一样的结局。   “让我去吧……”姜婵哭道,“谢怀没了剑骨,不可以再没有枕流了……” 第26章   冰冷的石室中, 玉鸿掏出那块透亮的琉璃玉石。   莹莹的青光映在他面无表情的侧脸。   法力的时效到?了,桑昭重又变成了人形,她捧着被方才被玉鸿摔出去的古镜, 小心翼翼道:“前辈, 这个法器自己?飞回来?, 找您许久了。”   玉鸿知道是周自渺在那边发疯, 他没有?接过来?,只应了一声, 表示听到?了。   桑昭偷瞄了洞内一眼,见到?了冰床上虚弱的谢怀之魂,诧异地咦了一声:“阿婵呢?”   玉鸿没有?回答她, 只淡淡吩咐道:“后?方右转走到?底, 有?片苗圃, 你去摘朵最好?看的君子?兰来?。”   洞内气息压抑的紧, 桑昭小心翼翼:“哦…”   也不敢再多?问, 转身便走了。   古镜还在地上嗡鸣不断, 好?像玉鸿不接, 他就能一直震下去。   玉鸿当然不敢接了。   他捂着自己?泛青的腹部,难得有?些郁燥想着。   总不能画面接通了之后?说没想到?吧你徒弟一拳打蒙我,自己?重伤未愈还跑出去给?她男人找剑啦。   到?时候别说这小小的一块淤青了, 自己?肠子?都能被?周自渺那个疯子?拉出来?。   玉鸿脑皮发麻, 无比后?悔, 当初怎么就不藏深一点,直接找块土把自己?挖了埋了,总不能还被?姜婵那孩子?找到?吧。   姜婵走在济泠仙山, 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彼时的她发着高热, 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走着。   谢怀的残魂一朝离开,灵府内显得格外空荡,往日每每习惯修炼的庞大灵气没了去处,便通通被?姜婵自己?吸收,久违的灵力满溢的感觉让她脑袋发沉。   加之双生蔷薇的毒素,使得姜婵眼伤复发,眼前一片朦胧,无法视物。   姜婵学着谢怀,释放出灵力探测四周,以此?来?充当自己?的眼睛。   风雪之中,姜婵又想到?了谢怀。   谢怀在太虚幻境中教了她实在太多?,行事,技巧,剑法,导致这一路而来?,她活得越来?越像原先那个谢枕流。   她仰起头,感知了下大致的方向,便往山下走去。   枕流剑自铉云宗之变,谢怀身死?后?便自行离去,枕流是?一柄绝世好?剑,觊觎它的人不在少数。   可谢怀没死?,它便不会易主。   枕流剑最终停在了一处平原之地,之后?,那个地方一夜之间?长了座高山,对修仙界稍微熟悉点的人都知道,枕流在未被?拔出之前,就一直是?铉云宗的一座剑山。   如今它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等?它的小主人寻来?,带它回家。   姜婵跌跌撞撞地往剑山的方向走去。   如果谢怀睁开眼就能看到?枕流剑,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   到?达剑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姜婵十分警惕,因为她知道,圣屿殿的人一直都有?在这里埋伏。   这也是?她一直没有?来?找枕流剑的原因,之前带着谢怀,若是?被?抓了就前功尽弃。   如今不一样,谢怀已经确定能重生,姜婵现在就是?初生的牛犊,毫无畏惧直接开莽。   然而剑山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从山脚开始,便是?密密麻麻的血迹与残骸,一直蜿蜒了整条山路。   好?似不久之前才发生过一场恶战。   圣屿殿的傀儡们带着银边面具,尸首洋洋洒洒遍地都是?。   姜婵小心翼翼地往上走,整座山林静谧无声,别说是?人,连只鸟的动静都没有?。   直到?走到?山林的尽头,走到?坚硬的剑石前,姜婵都没有?遇到?一点危险。   “是?谁……”   姜婵脑子?浑浑噩噩,无法准确思考。   她很快不再去纠结,枕流剑就在眼前,没有?什么比尽快把它带走更重要。   姜婵跪坐着,抚摸着冰冷坚硬的剑石。   “跟我走吧,枕流。”姜婵小声说道,就像在哄一个孩童回家,“我带你去见谢怀。”   身边有?微风徐徐,吹乱姜婵的发丝,熟悉的微冷的气息缠绕,就像是?有?人在嗅姜婵身上的气息。   “你能感觉到?,我身上有?谢怀的味道,对吗?\"姜婵将头抵在剑石前,温柔道,”那就相信我,跟我走吧。“   剑石无动于衷,剑修的剑向来?最为衷心,从剑山在这里成型的那一刻起,众人便知,只要谢怀不来?,枕流剑便不会再重新出鞘。   即便谢怀在姜婵灵府内停留三月,气息浓烈,它也仍旧不肯出鞘。   姜婵安静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道:“你知道吗枕流,其实我也与你认识许久了。”   她靠着剑石,望着月亮缓缓升起,当初在铉云宗门前,她所经历的第一个太虚幻境中,那些虚幻的,缥缈的,美好?的不切实际的时光。   夜风渐起,姜婵被?花毒折磨,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自己?深藏许久的记忆。   *   “阿婵。”   年幼的姜婵在街头听到?呼唤,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小木屋。   村落偏僻,周遭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本就穷乡僻壤的地方,姜婵的家更是?方圆几里最穷苦的一家。   姜芸抹了把姜婵脸上的污渍,埋怨道:“你又跑去打架了?”   姜婵彼时将将七岁,并未答话,只是?乖巧地洗了手,站在她身旁,睁着双大眼睛看着她。   姜芸叹了口气,拉着她语重心长道:“阿婵,我不是?教过你不能跟别人打架吗?”   “可他们骂人。”姜婵清脆道,“他们说阿婵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姜芸皱眉,她家本就穷苦,之前她一个人生活,教附近几个孩子?认认字,也勉强够糊口。   可自从捡了姜婵后?,两个人的生活便更加捉襟见肘起来?,何?况屋内没有?男人,一个女人带着个不明来?历的孩子?,邻居们难免说三道四,孩子?们自然也有?样学样,对姜婵也没有?好?脸色。   “谁说你没人要了,”姜芸严厉道,“你忘了夫子?给?你起名的原因了?”   姜婵点点头:“夫子?说婵是?月亮,寓意着团圆,阿婵将来?一定能回到?家人身边。”   可她有?些委屈地歪头:“可是?不信的不是?我,是?他们,阿婵与他们讲道理,没有?人听,我便只能动手了。”   姜婵懂事,模样可爱,也乖巧。姜芸养了她许多?年,从来?没见她哭过闹过,被?欺负得狠了,也就只是?自己?独自一人缩在屋内,安静睡会便好?了。   姜芸见她这样,心头难免酸了,她抱紧瘦巴巴的姜婵:“没事,还有?夫子?在呢。”   姜婵眨巴眼:“夫子?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   妖潮之乱的血风刮到?村落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那年,妖域打破结界,数以千万计的妖灵屠戮人间?,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妖兽奔来?时,成为了这片大地血与肉的养料。   姜婵年幼,那时睡眠沉,加之被?姜芸藏在米缸里护着,等?她醒来?时,周遭血肉涂地,一片死?亡的安详。   姜芸的尸首早便不见了,整个村子?内,根本找不到?一具完成的尸首。   所有?人都被?浩浩荡荡的妖灵撕扯成了碎片,整个天?地都是?一片浓烈的血腥。   奇怪的是?,姜婵异常的平静,她穿着单薄的里衣,赤脚踩在红土上,月光清冷地打在她身上。   她呆愣了许久,就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骗子?……”   她嗫嚅着嘴唇,小声吐出这二字。   吼——   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嘶吼。   姜婵白着一张小脸转过头去,望见一头形状可怖,看不清楚模样的庞大黑影朝她袭来?。   姜婵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   在她有?意识起,便一直和姜芸在一起了。   姜芸从没有?隐瞒过她的身世,在她懂事之后?便告诉她,她是?在山脚下捡来?的。   那时她又瘦又小,干巴巴的像只小猴子?,还受了极重的伤,她在床上躺了两年,才堪堪可以下床。   姜芸给?她起名婵字,姜芸教她读书认字。   在姜婵的记忆里,姜芸便是?她唯一的家人。   姜芸说过她家人一定会来?找她,但是?她一等?四年都没有?任何?消息。   姜芸说过她不会离开她,如今她便死?在妖兽的蹄下。   姜婵望着头顶的月光,忽然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于是?她没有?动作,杵在原地,等?待妖兽上前了结她被?抛弃的一生。   姜婵闭上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疑惑地睁开眼,眼前被?刺目的银光照射。   月光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亮了。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想。   后?来?银光愈来?愈盛,直直晃到?姜婵眼前。   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冰冷的风雪气息。   姜婵怔怔抬头,对上谢怀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明亮肆意,傲意泠然的一双眼。   原来?不是?月光,姜婵慢吞吞想,是?剑光,是?仙人踏着剑,前来?救她了。   枕流剑出,天?地共震,刺眼夺目的剑光流转着月色,荡出一道赏心悦目的弧线,优美地收割了妖兽的头颅。   肆意盛放的腥臭血液溅了姜婵满脸,她仍旧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望着冷漠收剑的谢怀发怔。   谢怀瞧见了她,以为她吓傻了。   彼时的谢怀九岁,身形还瘦弱,穿着铉云宗最小号的弟子?服尚还显得空荡。这是?他头一回下山,遇见发呆的姜婵,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回头望望,师兄师姐们还在料理尸首,没有?跟上来?,秉持着良好?的礼仪,他掏出怀中手帕,弯腰递向姜婵,试图安慰:“没事了。”   姜婵没接,仍旧愣愣地望着他。   谢怀有?些局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自拜入铉云宗后?,便不曾接触外界,这次他下山伏妖,是?这么些年来?头一次遇上同?龄的孩子?。   他的手僵持在半空,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用帕子?在她脸上细细擦拭。   指节一触上姜婵的脸,她仿佛瞬间?清醒过来?,巨大的哀恸与痛苦碾压式的袭来?,直将她逼得喘不上气,开始嚎啕大哭。   她死?死?拽着谢怀的手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怀整个人僵硬住,根本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软绵绵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指,让他连挣脱都不敢。   剧烈的哭声终究把师兄师姐引来?。   林津津望着姜婵,挑了挑眉 :“怎么让你除妖,还弄哭了个奶娃娃?”   小师姐说话向来?没边没沿,谢怀没有?理会,见姜婵哭得嗓子?沙哑,他半跪下身,与姜婵视线齐平。   “不哭了好?不好??”谢怀摸了把姜婵被?汗濡湿的发顶,耐心哄道,“你家人呢?”   一旁的大师兄环顾四周,沉吟道:“这个村子?除了她,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   众人沉默。   妖潮之乱以来?,他们已见过太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事情,但姜婵恸哭的实在太过心碎,他们所有?人都面露不忍。   “将她带回去吧。”   谢怀突然道,他站起身,牵着姜婵死?死?拉住他的小手,望着大师兄道:“我们将她带回师门吧。”      几人商讨的过程姜婵浑然不知,她的世界好?似只剩下哭泣这一件事。   她汗津津的小手抓紧谢怀的手指,谢怀并未嫌弃,反倒将她拉紧。   小手拉着小手,姜婵只觉自己?心底有?了着落,就像远行的船只终于靠了岸。   于是?她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有?人温柔地抱紧她,夜风徐徐扫过她被?泪濡湿的小脸,姜婵往怀中温暖处蹭了蹭,只觉嗅到?满鼻雪香。 第27章   “阿婵~”   姜婵转过头, 温暖的阳光洒在她头顶,将她白胖胖的脸颊照的泛红。   玉润可爱。   林津津抱起她,笑着问:“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呀?”   姜婵如今来到铉云宗已经有一年了, 铉云宗不?比凡间, 灵力充盈, 物资富庶, 养小小一个姜婵不?在话下。   往日她都是住在山脚,去外门弟子一同吃住学习, 不?过铉云宗的人都知道,姜婵与亲传弟子们关系好,所?以她一向在宗门内来去自由, 出入内门场所?也十分正?常。   姜婵眨巴眼:“我在等谢怀。”   林津津恍然看向身前紧闭的石洞:“话说回来, 他好像闭关许久了吧。”   自妖潮之乱相遇, 回到铉云宗后, 谢怀便开始闭关了。   照宗门内人们说的意?思, 这就是谢怀的常态, 就连他师兄姐们往日里也见不?到他几面, 不?是在闭关,就是下山除妖。   林津津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今日出关?”   姜婵指了指自己?摇晃的小脑袋:“我昨晚上梦见了。”   “哦~”林津津笑了,“那看来师弟真的很喜欢你呢, 出关还?会?通灵与你说。”   不?远处的石门沉重又缓慢地打开, 林津津将她放下, 拍了拍她的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今日好好玩吧。”   姜婵望着谢怀又抽条了一大截的高挑身形,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直到谢怀走近, 对她笑了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望着他温柔至极的笑容, 姜婵没来由地心下觉得一阵的不?协调,又在转瞬之间消失殆尽。   她乖巧:“阿怀!”   谢怀掐了掐她的脸颊:“要叫师兄。”   此时正?是午后,四海之内一片祥和,谢怀领着姜婵在铉云宗四处走动?,闲逛。   铉云宗内门位于雪山之巅,积雪终年不?化,姜婵踏在雪地里,脚下传来一阵阵咯吱声响。   剑修不?畏寒,但姜婵只是个凡人,怕她寒冷,谢怀解了外袍,将她娇小的身子裹得紧紧。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路过了铉云宗许多场地,因午后休憩,讲学未开始,练武场上熙熙攘攘站了许多外门弟子。   都是一些趁着午休前来比试,练习的。   远远瞧见走来的谢怀与姜婵二人,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铉云宗谁人不?识谢怀,就算不?识,他手上那柄耀眼夺目的枕流剑也足够彰显他的身份。   谢枕流的威名他们听过太多遍,辉煌的事迹与修为也被人津津乐道,猛地瞧见了真人,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师兄好”   面对他们,谢怀便又恢复了往日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淡漠地点了点头,牵着姜婵走了过去。   练武场上一个身形极为高大的人,面红耳赤地望着谢怀,突然激动?道:“可否请教师兄剑法?”   此话一出,所?有?弟子们及时涨红了脸,屏住了呼吸。   能?与闻名天下的谢怀对上一场,就算是死也值了。      然而谢怀却从?不?愿意?与旁人过多交谈,正?欲开口,对上了姜婵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谢怀:“你希望我去?”   姜婵点点头:“我想记住你舞剑的样子。”   这话都说出来了,谢怀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   于是他施施然走上练武场,在周遭众人狂热的欢呼声中走上武场。   谢怀矜傲,眼中自带三?分狂气,即便是自己?的后辈,他也不?会?轻敌放松,他认真的将枕流剑拔出,天地之间一霎溢满了冷肃的剑光。   明明是用的就是铉云宗最最基础的剑法,照旧能?压得弟子喘不?上气来。磅礴的灵气倾泻而出时,就像是一片厚重的雪向他压来,无法呼吸。   灵力碾压,剑法凌厉,不?过三?招便逼得弟子跌下台去。   饶是如此,众人也看得出来,谢怀克制了自己?大半的修为。   见胜负已分,谢怀收剑,身形端正?地行了礼,语气疏离:“承让。”   高不?可攀,冷静自持。   这就是真正?的谢怀。   众人噤了声,心底仍旧是一片滚烫,铉云宗善良的星星今日照耀在他们眼前,只怕这股狂热得持续上一段时间了。   离开之后,姜婵仍旧时不?时地转头望向练武场的方?向。   谢怀瞄见她鬼鬼祟祟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这么喜欢看练剑?”   不?知怎的,姜婵心情低落了许多,她恹恹地摇摇头,没再说话。   谢怀见她不?对,便原地站定了:“怎么了。”   姜婵依旧沉默。   只是忽闪的眼睛暗淡许多,瞧上去就叫人难过。   他拍拍姜婵的头:“你知道我为何要带你走这一圈吗?”   姜婵抬眼望他。   谢半蹲在她面前,认真道:“我要让这宗门内的人人都看见,我愿陪着你走遍宗门上下,这样在我闭关下山的时候,你才不?会?被他人欺负。”   姜婵忽地笑了:“才不?会?有?人欺负我呢,宗门内人人都待我极好。”   “那你为何伤心?”   姜婵抿抿嘴,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想入道。”   谢怀一怔,瞧见姜婵面色焦急,十分委屈:“津津师姐寻三?师兄替我看了,严师兄说我灵根混杂,入道十分艰难。”   三?师兄严启,辅修丹药,在铉云宗内拥有?一整座药圃,他说入道艰难,可能?还?是委婉的说法。   灵根混杂之人,无法精确地修炼单一属性的话,就无法开辟自己?的灵府,更遑论修炼升级。   谢怀见她难过万分,心下不?忍,牵着她手道:“有?师兄在你身边,会?一辈子护着你的。”   姜婵听着这句分外耳熟的话,心里觉得奇怪,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其他地方?听过,许久没有?作?声。   见她生闷气,谢怀叹口气无奈道:“那我们去寻三?师兄,问问他有?没有?解决之法,可好?”   姜婵这才重新?笑起来:“嗯!”   *   严启三?师兄的药圃位于山脚,草药对山顶寒冷气候敏感?,故而严启极少待在山顶内门,更多时候都是在药铺中。   二人走到的时候,严启正?忙着。   他走路风风火火的,抱着一堆仙草灵药来回跑。   望见谢怀的时候,他一惊,顾不?上擦额上的汗,惊诧道:“小九,你出关了?”   谢怀点点头,问道:“谁受伤了吗?”   “是小六子,”严启抱着仙草,急匆匆地往前跑,“这个傻子,为了救只狗差点命都搭上,真是搞不?懂脑子怎么想的。”   姜婵上山这段时间,从?未见过严师兄口中的小六子,她只知六师兄向来腼腆内向,不?善与人交际,她便没有?贸然打扰过。   她跟着二位师兄,一路走到药圃深处,一个半敞着衣衫,背对着他们的男子坐在那里。   身形极为消瘦,头发?极黑极长,蜿蜒着顺着肩头落下,旖旎铺了满地。   听见动?静,男人回过头,苍白细嫩的一张脸,眉眼温顺,瞧见谢怀时弯起,清浅笑了:“小九。”   姜婵眼尖发?现,他怀中抱着只毛色黑亮,眼睛湿漉漉的奶狗。   “哇!”   姜婵攥着谢怀衣摆,一个劲地往男人怀里看。   “明师兄。”谢怀行了礼,将姜婵牵出,低声道,“行礼。”   姜婵乖巧:“师兄。”   男人动?作?大了些,严启赶忙上前:“哎哎哎朝越,你别乱动?,还?没止血呢。”   六弟子明朝越担心上药画面血腥,吓着她,将奶狗抱出交于姜婵:“替我照顾这个小家伙一会?好吗?“   姜婵接过小狗,便被谢怀带着离远了些。   她安安静静地蹲着,摸着奶狗玩,她问:“为什么六师兄那样厉害的人也会?受伤啊?”   谢怀蹲在她身侧,指了指舔舐自己?的小狗:“因为明师兄想保护它,就像我也想保护小阿婵一样。“   姜婵摇摇头,红了眼眶:“我不?要,我不?要你保护,我也想练剑,我不?想看见你为了我受伤。“   她颤抖着说道:“我想变得像你一样,我不?要被你保护,我要站在你的身边。”   谢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明朝越包扎好后出来,问谢怀:“你今日才出关吗?师尊说你出来后寻他一趟,好像有?事嘱托你。”   见谢怀点头应了,他又看向一旁的姜婵,他有?些内敛地笑:“它还?好吗?”   姜婵将狗抱给他:“很乖,师兄有?给它起名字吗?”   明朝越接过,眼底有?些落寞地笑:“修仙修道,早该断掉凡尘之年,小狗的寿命于我们而言不?过须臾,取名便有?了牵挂,不?如随意?些,免得将来徒增烦恼。”   姜婵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   严启出来整理着手上草药残渣,目光略过园内二人,咦了一声:“你们还?在,是有?什么事吗?”   听完了二人的来意?,严启紧皱眉头:“之前津津带她来过一趟了,阿婵的灵根…混的有?些厉害……”   严启摸着姜婵的脸,灵力在她体?内游走,感?知着过分平均的灵根,艰难说道:“这种情况,除非是修仙者本身拥有?极强的道心信念,否则,很难入道了。”   “没有?什么改善措施吗?”谢怀不?忍心见她如此消沉,开口道,“我记得不?是有?株什么仙草,可以洗涤灵脉,使之纯粹的?“   谢怀四处张望:“你这有?吗?”   严启:“……你说的不?会?是九幽梦花吧?!不?可能?我告诉你小九,你知道养活它们有?多难吗!!”   谢怀笑着点点头:“看来你有?。”   严启:……   来人啊有?强盗啊!!   姜婵望着眼前开的梦幻的花枝,犹豫地看向谢怀。   他昂首道:“摘吧,这个对你体?质有?好处,多吃点灵脉自然会?纯粹的。”   姜婵皱眉:“可是这是严师兄好不?容易种的……”   “你别被他唬到了,”谢怀失笑,“三?师兄就是这般夸张,铉云宗上下最不?缺的就是仙草了,回头我们下山给他找些材料补给他炼丹就行了。”   一旁的严启抱臂,哼哼笑道:“不?错小阿婵,你放心摘就是,回头都让小九给你补上。”   姜婵这才回过神,小心翼翼摘了一朵。   *   夜晚,姜婵宿在了林津津屋中。   听闻了他们白天的事迹,林津津披散着头发?笑的开怀:“你不?知道,三?师兄可小气了,那花其实并不?名贵,你别在意?。”   她冲姜婵眨眨眼:“我偷他的草药偷惯了,回头我也带你一道去。”   姜婵笑了,又问道:“我的体?质真的可以改善吗?”   “我未修过这方?面的知识,我也不?大清楚,”林津津思索道,“不?过我有?个好友,她是药仙谷的,我回头帮你问问吧。”   姜婵情绪有?些低落:“为何我灵脉这样杂,若我一辈子都与修炼无缘该怎么办……”   人的灵脉之中分不?同灵根的灵气,天赋极高的,例如谢怀,便是单一的冰灵根,修炼起来顺风顺水,不?会?担心有?其他灵根的杂质。   天赋稍微低点的,便像是林津津这些同门师兄姐,他们虽不?是单一灵根,但也会?有?偏重灵根属性,入道修炼也不?会?很难。   唯独像姜婵这般,不?同灵根的灵气分布均匀,这样将来无论修炼哪一个,都极其容易受到影响,一旦一朝行错,便是走火入魔,修为也会?大打折扣。   心情沉闷,一时心头发?堵。   姜婵作?别了林津津,想着去外头转转,顺道就直接下山,回她自己?的小屋了。   外头夜风凛凛,有?些冻人,周遭黑漆漆的,姜婵抬头去看,才发?现今晚的乌云浓重,将月亮遮盖的干净。   姜婵无法视物,便摸索着前进。   倏地,一阵狂风四起,呼啸着自身后席卷而来,姜婵听到细碎的动?静,回身望去,狂风在快要接近她的时候兀自拐了个弯,直冲云霄。   直将云层搅碎,挥散开来,露出莹莹白润的月亮。   大片大片的月色投射下来,照亮了姜婵身前身后路,她这才看清。   谢怀就站在她身后不?到十步的距离,二人的脚印重叠覆盖,延伸了姜婵走的这一路。   姜婵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来的,跟着她走了多远。   她望着身前的树根,方?才若仍旧一片漆黑,她必定会?被绊倒,摔进一滩积雪之中。   月光洒在二人肩头,姜婵盯着谢怀走近,望着他温柔的眉眼。   本该这时候应该十分感?动?,但姜婵僵在了原地。   那股不?对劲,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见姜婵怔住,许久不?曾说话,谢怀靠近她,伸手欲摸摸她的脸,却被姜婵下意?识躲过。   他僵住:“怎么了?吓到你了?”   不?该这样的。   姜婵心底堵得慌,不?该是这样的。   脑海中闪过一双矜傲不?屑的眼。   “不?该是这样……”   谢怀一僵:“什么?”   恍惚的画面一闪而过,好似一切都是姜婵的错觉,但姜婵清楚,她认识的谢怀,不?该是这样的。 第28章   转瞬那些异样的念头又消失不见。   姜婵兀自摇头, 心想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些奇怪的念头。   自己入山那天不是就知道了吗,谢怀就是这样一个温柔体贴之人啊。   脑海中那双傲意泠然的眼睛, 又与她有何关系。   见她许久不说话, 谢怀担忧地上前, 凑近, 将指尖贴上她的额际:“可是今日冻着了?”   姜婵心头异样消失,便不觉得?有何不妥, 如今铉云宗人人都知他二人关系极好,姜婵上前蹭了蹭:“没?有……”   谢怀见她无恙,笑道:“那我?送你下山。”   二人走在夜色之中, 月光遥遥照射下来, 洒在二人肩头。   一片漂亮的银色。   远远望去?, 就像要一起共赴白?头一般。   夜间宁静, 除却山野之中的灵兽不时的声响, 便只剩下二人之间呼吸交缠的细碎动静。   谢怀跟在姜婵身后, 不远不近, 堪堪三步的距离,既不会让姜婵感到压抑,也不会让她不安。   觉察到身后那倒若隐若现的雪香, 姜婵轻轻开口:“谢怀, 在我?上山之前, 你都在做什么呢?”   谢怀思索了片刻:“闭关。”   “除了闭关呢?”   身后许久,没?有人应答。   姜婵疑惑地转过头看去?,谢怀隐匿在黑暗中, 朦胧的月色都要被他吞噬,他抬起眉眼, 叫姜婵看到他眼底的晦暗:“阿婵,我?一直在闭关。”   妖潮之乱救下姜婵那次,是谢怀第?一次下山除妖。   在此之前,在他拜入铉云宗,在山上的数年光景,他一直昼夜不分地闭关。   姜婵安静了会,她望着谢怀:“阿怀。”   “嗯?”   “明日,我?们一起下山吧。”   姜婵望进他眉眼,好似要径直望进他心底,她的声音缥缈如纱,却依旧能?传达到谢怀心中:“明日,我?们一起下山去?玩吧。”   谢怀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安静地笑了。   月光重又照亮了他,眼底的阴霾也顷刻消散,于?是谢怀又走近了一步,走到姜婵身边,肩并着肩。   *   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时候,还未进屋,就被隔壁的女?孩叫住了。   “阿婵,他们都说谢师兄今日出关了,是真的吗?”   姜婵点点头:“嗯。”   “那那那,谢师兄今日也真的陪了你一整天?”女?孩愈加兴奋了起来,“他陪你在铉云宗散步?还练剑给你看?”   姜婵将人带进屋,关了门后兀自扯着发绳:“对呀,明日我?们还要下山。”   女?孩满眼艳羡:“真好呀,自我?上山以来,还没?有见过谢师兄一眼呢。他在我?们这?些小辈心中,就跟话本子上的仙人一样,高不可攀的。”   姜婵散了头发,失笑道:“哪有这?么夸张,阿怀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恐怕也只有你会这?样想了。”女?孩眼中满是星星,“真好,如今的铉云宗,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姜婵动作怔住,回头:“为何这?样说?”   “阿婵你不知道,你没?来之前的铉云宗有多糟糕。”   女?孩叹了口气,幽幽道:“自从剑尊大人给谢师兄赐了名讳,如今宗门上下,包括全修仙界都在依仗师兄继承剑尊的衣钵,成为下一代掌门,带领铉云宗走向辉煌。”   “众人越对他期盼,谢师兄对自己的要求就越高,压力也就越大。亲传弟子们心疼他,谢师兄又不愿与人亲近,无法接近他,就只能?各自下山拼命历练,试图减轻他的压力。”   “久而久之,恶性循环,这?铉云宗已经消沉许久了。”   女?孩望着姜婵,眼中满是笑意:“如今好了,你来了。我?们从未见谢师兄如今这?般样子,师兄师姐们近来心情也都十分愉悦,这?都多亏了你,阿婵。”   姜婵这?才明白?,为何津津师姐他们望向姜婵的眼神都是如出一辙。   心疼,愧意,与满怀的不忍。   照他们所说,谢怀之前不是闭关便是练剑,将自己整个人都封闭起来,不与任何人亲近。枕流剑剑灵蛮横,它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谢怀。   若是再这?样下去?,不消五年,谢怀便能?被枕流同化,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形兵器。   等到真的人剑合一的那天,谢怀还是谢怀吗?   没?来由的,姜婵又想到那双泠然的眼睛。   眼中的隔阂与疏离像是高山最冰冷的寒雪,将姜婵冻了个哆嗦。   谢怀会变成那样吗?   姜婵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幸而自己上了山。   不然谢怀真的被枕流驯化,那他该是多么可怜啊。   只一想到这?个念头,姜婵心底便如撕扯般的疼痛,她皱了皱眉,不再去?想,恬然睡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姜婵尚在洗漱,她便远远看见谢怀走过来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两个。   等走近了,姜婵才认出是林津津与大师兄二人。   姜婵脸上还带着蒸腾的热气,刚刚用热水擦拭过的小脸像个白?煮蛋般玉润莹莹。   林津津上前,兴奋道:“阿婵!听说你今日要带小九下山!是真的吗?!”   姜婵点点头:“师姐要不要一起?”   还未等两眼倏地发光的津津说话,大师兄便直接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大师兄一向温柔体贴,如今望向姜婵,也是一贯的温和:“津津师姐今日还有课,怕是没?时间与你们一起了,你们今日好好玩,赶不回来在外头住也行。”   他掏出一枚灵戒递给谢怀:“灵石,应急的仙草,趁手的符咒,我?都放进去?了,应该够你们用,记得?好好保护阿婵。”   谢怀也不扭捏,收下灵戒点头:“谢谢师兄。”   大师兄无奈笑了:“跟我?还客气什么。”   目送二人下山的背影,林津津哀嚎道:“我?今日分明没?课,师兄干嘛不让我?一起!”   “小九难得?兴致这?样高,你在,他不会轻快的。”大师兄撸了撸津津发蔫的头顶,声音温柔,“好了,我?今日陪你去?启儿的药圃?嗯?”   听闻这?话,林津津瞬间高兴,她惦记三师兄的仙草许久了,正想着多摘些给徐铭炼药:“那说好了!三师兄要是生气了,你可得?帮我?拦着!”   *   二人走出铉云宗没?多久,便感到山下阵阵的暖风迎面而来。   原来山下已经是初春的天气了。   铉云宗山上终年积雪,温度向来极低,山上数月,姜婵都快要忘记了四?季更迭的感觉了。   毗邻雪山最近的一处城镇,规模不小,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正靠近铉云宗的关系,能?看到许多负剑的修仙之人。   人流众多,姜婵差点被人撞到,谢怀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姜婵只觉撞入一片冰冷气息中,她抬眼望去?,正望进谢怀的双眼。   “小心些。”   谢怀轻声说,将姜婵扶正了,又伸出手去?,紧紧拉住了姜婵的手,二人十指相扣,握得?用力。   “抓紧我?,”谢怀声音喑哑,“别跟丢了。”      谢怀的力气大到,将姜婵的手心勒到泛白?,她望望四?周,心里纳闷道,人虽说多,但?也没?有那样拥挤吧,牵的这?样用力,还以为他们要就此私奔,不再回头了呢。   二人就这?样逛了起来,像寻常出来上街遛弯的凡人一样。   怕引起注意,下山前谢怀特意将枕流剑收于?灵府,饶是如此,二人超脱凡俗的气质与样貌仍旧引起了不少?的视线。   不说谢怀了,就是姜婵这?几?月在铉云宗的疗养,丰沛灵力的温补下,出落得?也是灵气逼人,眉清目秀的可爱。   还未走出多远,姜婵便望着路边的糖画人的摊子出神。   画糖画的师傅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眉眼慈祥,身边围了一群娃娃,都蹲在他身边望着他手下的动作称奇。   一片哇声。   师傅正画一条龙,动作干脆利落,寥寥几?笔便神态丰富,活灵活现。   姜婵也跟着那群孩子们一起,蹲在摊子边上,眼中一片亮晶晶。   一个孩子拿着画好的龙兴高采烈的,身边的孩子们艳羡的望着他,就连姜婵的眼神里也沾上几?份向往。   见姜婵二人衣着不俗,老?师傅望着谢怀笑笑:“带妹妹出来玩吗?”   谢怀一怔,还未说话,那人又点点头赞许:“如今肯带妹妹玩的哥哥可真是不多了,你们二人感情看着真是不错,样貌也是极好。”   “妹妹喜欢糖人,要不要买一根?”   谢怀沉默,从灵戒中掏出一把灵石。   城镇内多是凡人,就算有收取灵石的店铺,也绝不会是路边这?个卖糖的小小摊贩。   他望着面前一堆莹莹发亮的上品灵石,眼中错愕难显。   谢怀不懂物价,姜婵更是不明白?,他二人哪里晓得?,就这?随手抓的一把,足够买下半个城池。   “使?不得?使?不得?呀,”老?者连忙甩手,“我?这?老?头子眼拙,未能?识出二位仙人身份,这?么些灵石,我?哪里敢收。”   谢怀不理他,只看向姜婵:“想要什么样的?”   姜婵盯着周遭一圈小朋友们羡慕的眼光,思忖了会,清脆开口:“蝴蝶。”   她想到那日月夜,谢怀前来救她的那夜,枕流剑流转的冰冷剑光,在月亮下闪烁,好似一群耀眼的蝴蝶上下翻飞。   姜婵开口,甜甜地笑:“我?要一个蝴蝶。”   *   碍于?那数量惊人的灵石,老?师傅给姜婵做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糖画蝴蝶,展翅欲飞的模样,漂亮极了。   姜婵一路牵着谢怀走,一路舔着糖画,这?样走走停停,逛了整整一日。   直到日头昏暗,彩霞漫漫。   谢怀望了望天色,问姜婵:“在这?里住一晚?”   姜婵自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二人选了最大的一处客栈,为保安全,谢怀只订了一间房。   带着姜婵吃饱喝足后,二人进屋,谢怀在床边铺了层被褥。   在灵府中闷久了,枕流剑嗡鸣作响。   枕流剑灵的很,不像寻常佩剑愿意待在灵府之中,谢怀被它吵了一天,如今进了屋,终于?愿意将它放出来。   谢怀忙着整理床榻,将枕流丢给姜婵,嘱咐道:“你替它擦擦剑身,它便不吵了。”   姜婵接过,许是二人关系密切,枕流竟没?有丝毫排斥反应,安静地待在她手中,乖巧的很。   姜婵向往入道,自然也是对这?天下闻名的第?一灵剑憧憬的很。如今枕流在她怀中,让姜婵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小手轻轻置于?枕流剑身上方,还未靠近,流转的剑身灵气便缠绕着她指尖婉转,流进姜婵体内,带来一阵冰凉的舒适。   谢怀动作停滞,转身望着这?一幕,眉眼带笑:“阿婵,你入道了。”   姜婵倏地抬头,眼底震惊之色弥漫,她望着一脸含笑的谢怀,激动地话都说不清楚:“你,你说什么?”   “你闭上眼,有没?有感受到灵力在你体内流动,就像是一阵风?”   姜婵闭上眼,谢怀冰雪气息的灵气充盈了她满身,脑海中有一片微弱的光亮,她将意识轻轻放进去?,发现到了一片广阔之地。   是谢怀闭关时,山洞前的那片空地,山洞旁边的桃树开的茂盛,在遍地积雪的铉云宗内显得?格外显眼。   姜婵睁开眼,满目惊诧。   “我?看见了,”她语无伦次,“灵府,谢怀,我?看到了我?的灵府。”   谢怀望着她,眼神温柔:“嗯,你入道了。”   他声音柔和:“等我?们回到宗门,我?便教你练剑,我?们一起修炼,一起听学。”   谢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姜婵脑海中呈现出一片温馨的画面。谢怀的声音像是会蛊惑人心一般,将姜婵的意识拉至未来的美好。   他看着姜婵的眼神,眼底一片漆黑,恍若一片坠落无声的深渊。   他缓慢说道:“姜婵,我?们一起。”   直到夜幕笼罩,姜婵仍旧沉浸在一片狂喜之中。   她用温水打湿手帕,动作轻柔至极地擦拭着枕流。   枕流剑通体青蓝,剑身流畅,是一把漂亮的宝物。      握住枕流的剑柄时,姜婵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捞了一把,却摸了个空。   姜婵怔住,她垂眸,望向枕流剑光秃秃的剑柄,心里异样更甚。   咦,枕流剑,没?有配饰的吗?   姜婵大脑一片空白?,不对啊,她有些怔怔想着,枕流剑,不是有块青玉的圆玉做配饰,还坠着个会闪着细碎光亮的剑穗吗?   谢怀仍旧整理着床榻,姜婵有些蒙了,就连眼前的一切都好似显得?朦胧空洞。   恍若梦境。   姜婵望着谢怀的背影,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阿怀,枕流剑的剑穗呢?”   姜婵的声音喑哑的不像样,这?几?日的异样终究还是汇聚在一起,成为了一个充满疑问的姜婵。   谢怀的身影僵硬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姜婵的错觉,他的身形都开始拉扯变形,陌生不已。   姜婵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问:“剑尊大人给你的青玉呢?在哪里?” 第29章   “青玉?”谢怀的声音有些奇怪, 他转过头望向?姜婵,容貌未变,仍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谢怀。   他望着姜婵, 声音轻飘飘的:“阿婵, 你是不是记错了, 枕流从来没有什么配饰的。”   姜婵一霎愣住。   她望着谢怀不变的神情, 眼中情绪变换几许,良久之后?, 她才浅笑着:“嗯,那看样子是我记错了。”   谢怀取过她怀中的枕流,将它收于灵府。   姜婵坐在凳上, 身形娇小尚到谢怀腰际位置, 他单膝跪在姜婵面?前, 抬起头仰视着她白瓷的小脸。   “阿婵, ”谢怀的声音极具温柔, 带着浓浓的蛊惑, “如今你也入了道, 往后?在铉云宗修炼,也一定一帆风顺。”   他牵住姜婵的手:“我们今后?会一直在一起的,除妖, 卫道, 修炼, 飞升,阿婵,”   谢怀眼神坚定:“我们死都会在一起。“   姜婵眼中情绪翻滚, 末了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身体微微前倾, 环抱住了谢怀。   她闭上眼,轻轻说了声:“嗯。”   夜晚,谢怀睡在姜婵的塌边,姜婵久久未能入睡。   她偏过头,只能望见屋内一片黑暗,谢怀的呼吸声错落有序,每一声都传入她脑海,姜婵能感受到谢怀就在她身边,气息将她围绕。   但很奇怪,那一夜,她再?没睡着。   早起退房时,姜婵一夜未眠,精神不好。   谢怀担忧她:“回宗门吗?”   姜婵没反对?。   二人刚出客栈,脚下传来一阵震颤。   姜婵还没反应,谢怀便?将她挡在身后?,不住向?后?退,直将她逼退回客栈中。   还未等姜婵问话,屋外喧哗之声已经传来。   “是妖兽!又是妖兽来了!!!大家?快跑啊!”   姜婵心中一凛,转瞬又纳闷,妖潮之乱已平复一段时日了,如何今日又发生了祸乱。   谢怀眼疾手快,将姜婵推进客栈,嘱托掌柜:“将门关好!我师妹就托付给你们了。”   掌柜的尚还为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望见谢怀一身的仙气,哆嗦道:“仙人您一人前去,恐怕……”   噌——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的少年从太阳穴处倏地拔出一柄宝剑,一瞬间,凌冽的剑光弥漫了整座客栈。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所有人望着那柄灵剑,那柄世人皆知,无人不晓的枕流剑。      眼前俊朗的少年身份昭然若是。   “谢枕流……”   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连连后?退:“你你,你是铉云宗的谢枕流!”   枕流一出,剑鸣冲天,四周的妖兽听到剑啸,皆是畏惧地停下了动作。   谢怀迎着光,转过身,安抚地望了眼姜婵:“阿婵,”   他笑了:“我会带你安全回去的。”   话音刚落,身形消失不见,谢怀就像是一抹急速的流星,冲入混乱的妖群之中,大杀四方。   谢怀速度极快,姜婵看不到他的身影,只依稀看见一抹青蓝的光上下飞舞,所到之处,皆是血肉模糊。   妖兽的血不断飞溅,周遭的百姓望着没有再?前进的妖兽,望着那道身形皆是钦佩。   “是谢枕流!是那个?拔了枕流剑的谢枕流!”   妖潮之乱过去月余,人人都不会忘记那个?一剑山河,可挡日月的背影。   “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啊,”人群之中有人质疑,“他年纪看着也很年幼,真的能解决这?么多妖兽吗?”   他的质疑引起所有人的反感。   “年幼,年幼的是你吧?一看就没经历过那恐怖的妖潮之乱,前段时间妖兽来犯,数量可怖,差点就将凡间踏平。”   一个?年长者教训他:“就是这?个?仙人一人一剑,独自一人解决了八成的祸乱,今天不过半百的数量,对?赫赫有名的枕流仙君,不在话下。”   姜婵坐在旁边,听着众人对?谢怀的赞叹,心下不知怎的一片沉重。   于是她起身。   一旁的掌柜看到,连忙拉住她:“姑娘,仙君特定命我保护好你,你要做什么去呀?”   姜婵笑笑:“放心吧,我师兄这?样厉害,才不会让我受伤呢,我去瞧瞧他。”   这?有什么好瞧的,画面?血腥的很,脏了姑娘的眼睛怎么办。   但是姜婵执意,掌柜的拉不住,眼睁睁看着她拉开?门,朝着外面?走去了。   屋外,整条大街空空荡荡,但似乎是因为谢枕流在这?里的缘故,气氛也并?没有压抑惶恐。   谢怀看见了街道上显眼至极的姜婵,神情剧变,也顾不得上什么保留,枕流剑灵气咆哮,刹那间,无数道剑光在上空显现,刺目的剑光遮盖住落日,直将整座城镇照耀的明亮。   剑意密密麻麻铺满了天际,谢怀指尖一动,便?纷纷急速落下,将妖群尽数斩杀。   那一刻,哀嚎声,破空声,灵剑刺入妖兽,让人牙酸的闷响声,混成一道安魂曲,葬送了轰轰烈烈进犯的妖兽。   谢怀身后?是一片狼藉的血色,他径直朝着姜婵走来,脸上沾到的血渍尚还没处理。   他厉声道:“为什么出来?外面?这?样危险,伤到你了怎么办?!”   谢怀此刻灵力损耗了大半,极为疲累,姜婵凝望了他许久,像要将他牢牢记住。   不远处的血腥味被初春的暖风带到二人身边,姜婵启唇,声音极为细小地说了什么。   谢怀恍惚,并?未听清,他凑近弯腰,将耳朵送到姜婵唇边,抱着她瘦削的脊背:“什么?”   噗呲——   谢怀一怔,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喉间瞬间涌入大片大片的血液,他后?退两步,想要张口?说话,血液却先他一步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   他看着姜婵,眼底茫然。   姜婵一眨眼,滚烫的眼泪便?落下来,浸湿脸颊,她看着谢怀,又重复了一遍:“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温柔。”   “阿婵…”谢怀歪歪头,眼中神色破碎,他捂着心口?,那里正插着一把银色的短刃。   那甚至是他亲手交给姜婵,让她防身用的。   “为什么?”他唇色惨白,望着姜婵,好像心口?插的这?一刀远不如姜婵带给他的更痛,他嗫嚅着,想要质问她许多,千种万种疑问到了嘴边,开?口?却仍旧是那一句,“为什么啊?”   “不要再?装了,”姜婵泪眼婆娑,上前两步,握住那短刃的手却干净利落,毫不犹豫,“我已经想起一切了。”   “我记起来了,我是如何逃离师父身边,我是如何一路摸爬滚打,跟着众人来到铉云宗,我是如何怀着必死的心情,前去解救他的。”   姜婵望着眼前的赝品,痛苦不堪:“我只求你,不要再?用他的脸来欺骗我。”   谢怀的表情倏地变了,脆弱,痛苦,茫然,通通消失不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姜婵:“这?样不好吗?”   他道:“这?是你最爱的人,这?里是你梦想中的生活,你可以一直陪在谢枕流身边,你会加入铉云宗,修炼卫道,跟着谢枕流并?肩作战,修仙界会流传你们的佳话,所有人都会爱你。”   谢怀凑近姜婵,声音蛊惑:“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姜婵颤抖地吐出一口?气,事到如今,她反而冷静了许多,她直视着:“可你不是谢怀,”   她攥紧手中的利刃,不顾谢怀铁青狰狞的神色,狠狠拔出,喷涌的血液溅射到姜婵脸上,她冷冷看着谢怀倒地,捂着心口?的伤,逐渐走向?死亡。   “真正的谢怀,他正等着我呢。”   姜婵低声喃喃,望着远处晦暗天色,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日买的那只糖人蝴蝶,她还没吃完呢。   残破的蝴蝶糖人被她留在了客栈,如今这?个?时候了,想必早便?化成一滩糖水了吧。   姜婵闭上眼想,就像这?虚假不堪的幻境一般,毁灭的彻底。   *   大片大片原本的记忆朝她袭来,她捂住作痛的脑海,幻境崩塌的瞬间,姜婵看到了许多。   她看到独自离开?时,周自渺刚刚醉倒在她亲手酿的那坛酒上。   他贪酒,姜婵便?亲自酿了一坛给他,若是他醒来得知,她送酒是为了偷偷离开?,不晓得他会不会难过。   她看到刚来修仙界的时候,还未入道,师父说她灵根混杂,不适合修炼,她孱弱的要命,一条蛇都能要了她的命。   姜婵运气好,被一个?修为高的门派掌门救了。他待她亲厚,得知她想去铉云宗,十分欣喜她的义勇,答应她一同前往。   那时铉云宗的惨案刚刚发生,没有人知道真相,他们召集了许多心善的修士前往一探究竟。   他们没想到会是如此的险境。   她看到前往铉云宗的路上,大家?心中充斥着对?铉云宗的悲痛与愤恨,他们说要将歹人绳之以法,魂飞魄散。   言语之间,都是对?修仙界未来的向?往与正义。   他们所有人都被铉云宗入口?的阵法袭击了。   乘云冥阵图就像是黑暗中的毒蛇,就等着他们这?些?诱饵上钩,他们初初踏入山门的一瞬,阵法开?启,血光漫漫,就像是死神张开?了双眼,将他们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带进了太虚幻境之中。   姜婵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害怕又慌张,周遭尽是一片黑暗,看不清楚任何景色。十分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恶臭,直熏得姜婵作呕。   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看不见也听不见,姜婵无法意识到自己究竟是真正的清醒了,还是陷入了更深的幻境。   她颤抖着在黑暗中站起身子,脚下尽是软绵绵的触感。   “轰隆——!”   一阵惊雷落下,短暂地照亮了姜婵的脚下与前方。   密密麻麻,尸横遍野,全部都是此前与她一同前来,欢声笑语过的修仙界前辈。   此刻皆是面?色灰败,圆目怒睁,一副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   “啊!!”   姜婵害怕地跌坐在地,不知碰到了什么,她的手臂被人猛地攥住。   力气那样大,触感那样湿滑。   姜婵猛地回过头,她瞧见先前救她的那位掌门前辈,浑身是血,眼神溃散,他掌心血肉模糊,翻滚在死人堆里,牢牢攥住姜婵的手臂,就像攥住生的希望。   先前朗月清风,仙骨侠情的一位大能,如今在黑暗与死亡中挣扎不堪,他死死抓着姜婵,口?中不停重复:“救救我……你救救我……”   姜婵与他对?视,望见他眼底的恐惧与不甘,姜婵害怕地浑身颤抖,但还是强拉着他的手臂,试图将他从尸体里拉出来。   噗呲一声。   姜婵猛地往后?倒去,她茫然地坐起身,只觉得滚烫的东西溅了她满脸满身。   她瞳孔巨震,颤抖着去拽前辈的手臂,她微弱地喊他:“前辈……?”   她摸到他的手,再?往后?拖时,却没有任何阻力。   姜婵像是知道了什么,浑身惊恐到了极点,止不住地打着摆子。   “往前去,别看。”   黑暗之中,前辈虚弱地说。   “前辈?”姜婵的眼泪不要命地滚落。   “阿婵。”前辈像是放弃了一般,他闭上眼,“你往前走吧,我没有的救了。”   “你能从幻境中离开?,说明你天赋可嘉。铉云宗的真相,看来得靠你去揭开?它了。”   姜婵闭着眼睛摇头,哭道:“前辈,我害怕,我不成的。”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你从这?顺着往上爬,不过数里便?是铉云宗的内门,谢枕流…如若他还活着,他便?在那里。”   “铉云宗内阵法已经结束,加之门口?的这?乘云冥阵图,这?偌大的铉云宗,已经没有危险了。你去吧,阿婵。”   前辈像是困极,声音也逐渐散去:“不必着急,不必害怕,修仙界的未来,终究是属于你们的。”   姜婵明明不爱哭,如今眼泪却如海水烂漫,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   “若是你见到了我的弟子……”   姜婵以为他有嘱托,等了许久,只听到一句自嘲的笑。   “…前辈?”   再?也没有了回应。   静悄悄的,没有人再?说话。   姜婵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满心的惊恐与害怕,她缓了许久,腿肚子仍旧是软的。   要不回家?吧。   姜婵忍不住泪眼婆娑地想,这?里到处都是尸体,她要从死人堆里爬过去吗?   月色之下,她又想到谢怀淡然的双眼,压抑又克制。   他的声音清冷有礼。   他说:“没事了,这?里有我。”   姜婵神奇地止住了颤抖,她握紧怀中的青玉,既然眼前一片漆黑,姜婵干脆闭上了眼睛。   “走吧。”她对?自己说,“去救谢怀。”   姜婵软着身子,顺着铉云宗内门的方向?,一路攀爬过去。   不时地有虚弱之人妄图扯住姜婵的身子,想让她救一救自己。   被太虚幻境迷惑的人,意识短暂回到现实,死亡的恐惧裹挟住他们,声音都在颤抖。   “小友……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小友……”   姜婵心知自己的目标,遑论她心中也清楚的很,这?群人此刻没有任何生机了。   她不敢浪费自己的时间,生怕谢怀神魂俱散。   她一边止不住地道歉,一边眼泪决堤,动作不停地,坚定地往前爬去。   见她无动于衷,根本不愿搭救,呼唤变成了祈求,祈求又变成了谩骂。   “你狼心狗肺!当初说要带上你,我就不同意,这?一路上你给我们拖了多少后?退!”   “对?不起……”   “你见死不救,我就算是死了,我也将化作厉鬼,将你拖下地狱!”      “对?不起……”   “贱人!贱人!你别走!你回来!!”   姜婵闭着眼,眼泪仍旧止不住地涌出,流淌在她的身下,汇成一条小河。   她心中反复挣扎,可终归还是没有停下脚步,负罪与愧意将她淹没,她没有办法,只能神经质地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三字,试图能够减轻自己心中的绝望。   就在姜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爬了多远,推开?了多少具尸体,身下踏过多少人,手上又沾染了多少鲜血。   惊雷不断响起落下,雷声轰鸣,雷光阵阵。   姜婵终于敢颤抖地睁开?眼。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是姜婵在话本子里看到的话,她绝望地看着生灵涂炭的铉云宗,想着写书人实在太会描写,就算是末日,也就是这?般光景了吧。   尸骸枕藉,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堆积在姜婵眼前,她茫然地四处张望,知道自己终于是来到了铉云宗最深处。   谢怀,也一定就在这?里。   于是她开?始一具具翻开?尸首,羸弱的手指不断地颤抖。   不是他,也不是他……   姜婵心中又怕又急,额边汗珠滚滚,姜婵既怕翻开?的不是谢怀,又怕翻开?的是已经死得透彻的谢怀。   她双臂酸疼,精疲力尽,饶是如此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山丘一样庞大的尸山被她翻了个?遍,她攀越着这?群人,手脚并?用,动作极快。   直到……   姜婵翻开?一个?人,动作僵住。   林津津死时尚睁着眼,望着一个?方向?,也许是死得时候太过痛苦,她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安详。   身体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要不是这?张脸实在太过熟悉,姜婵也不敢相信,这?个?只剩一条手臂的残骸竟是那个?天真烂漫,欢快明亮的林津津。   “呜呜……”   姜婵呜咽,眼泪落下,砸在她的脸上。   “对?不起……”   姜婵实在想不到其他,仿佛只会说这?三字一样。   她颤抖地阖上林津津的双眼,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对?不起,对?不起……”   姜婵推开?她,顺着林津津死前望着的方向?爬去。   看到了什么,身子猛地僵住。   一片尸首之中,姜婵看到一只手。   那是一双修长笔直,完美?无瑕的一双手。   是姜婵最喜欢,真心夸奖过的,谢怀的手。   姜婵动作极快,可以说是狼狈地爬过去,她握紧那双手,想到之前那个?前辈的经历,也不敢生拉硬扯,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尸首,终于露出了谢怀的那张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往后?每每夜深人静,姜婵都能想到,如同噩梦一般深入她骨髓的,刺痛的一张脸。   白玉发冠早便?不知丢到了哪里去,谢怀墨发散乱,衣袍尽损,露出里面?不堪入目的,残破的肉身。   双腿膝盖以下的部位只剩森森的白骨,胸膛处尽是血洞,此刻正呼啸地穿透着冷风。   双眼微闭,薄唇轻启,浑身浴血,满面?灰败。   谢怀死了,早便?没有了呼吸。   姜婵颤抖着将他抱出,多么讽刺,此前这?么高大,修为高深,一人抵妖灵千军万马之人,此刻残破到就算是瘦弱的姜婵也能够将他轻松抱起。   不可置信地,姜婵指尖贴上他额际,就像幻境之中他对?她做的那边。   一片冰凉。   姜婵这?才如梦初醒,曾经众人敬仰,高山之巅的天才谢怀,是真真切切地死去了。   “啊——!!”   姜婵再?也忍不住,悲戚痛哭出声,磅礴的绝望与痛苦简直要将她击碎,心口?处尖锐的疼,像要将她撕裂。   悲痛蔓延,痛不欲生。   原先如墨般的黑发竟是从发根处开?始泛白,像施了梦幻的魔法,银白之色顺着发丝蔓延,径直覆盖。   姜婵悲痛,竟是一刹白头。   一道雷声轰鸣,暴雨裹挟着寒风落下,姜婵附身下去,将谢怀瘦小的身躯遮盖住,寒凉的雨砸在姜婵身上,叫她浑身湿透。   “除非是修仙者本身拥有极强的道心,信念,否则,很难入道了。”   恍惚之间,姜婵想到了幻境之中,严启说的这?句话。   悲痛打开?了姜婵闭塞的灵脉,在那瞬间,铉云宗上磅礴的灵力感知到,纷纷不要命地涌入她的识海。   灵力暴涨,姜婵的修为节节攀升,此前就像是一道薄雾笼罩住了前路,如今薄雾散去,前路清晰可见,姜婵的修为势如破竹,飞速地上涨。   众人都说她是废柴,或许没了那混乱的灵脉,姜婵在天赋一栏上,会不会并?不输给任何人呢?   悲痛间,姜婵恍若听到什么声音。   “那你呢,你的道心是什么?”   姜婵从不信任何人,也不再?依赖任何人。   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又与她何干?幼年在尘世间的那段艰苦时日,早便?让她对?冷暖看得透彻。   如果?真的要选一个?。   姜婵在暴雨之中,听到自己坚定的声音。   “如果?真的要我选择一个?,那么我选谢怀。”   “我将为谢怀生,为谢怀死,为谢怀前进,为谢怀犯险。”   姜婵在谢怀冰冷的额头落下一吻。   “我会成为他最后?一个?追随者,永远不再?离开?他。“   青玉的金光乍现,照亮了整个?血海漫漫的铉云宗。   姜婵抱着谢怀,她抬头望向?前辈,看到他望向?铉云宗的眼神中,一片凄惶。   “阿婵,”前辈的声音喑哑,“你竟入道了……”   他看向?姜婵银白的发丝,喉间哽咽:“这?一路过来,你一定受了许多苦吧?”   姜婵闭眼:“这?才只是个?开?始。”   灵府之中,是一片风雪肆虐,姜婵顺着河流,看到了一间破败的木屋。   那是她幼年时与姜芸住过的家?。   姜婵灵力散去,笼罩整个?铉云宗,她一寸一寸地找过去,终于找到一缕微弱的,暗淡的,几乎马上就要熄灭的,谢怀的魂魄。   姜婵心向?谢怀,甚至连道心都是谢怀,灵府之内满是谢怀喜爱的风雪,所以她将谢怀的残魂融入识海时,她的灵府没有半分的抗拒。   似乎这?里,生来就是等着他的。   姜婵将他稳妥地安置在木屋内的床榻上。   她睁开?眼,眼神坚毅不屈。   在前辈心疼,欣慰又不忍的目光中,姜婵站直了身子。   “我会救活他的。”   姜婵声声泣血,带着不死不休的坚定:“我会找到济泠仙山,找到逍遥仙,我会让谢怀灵肉重返,死而复生。”   “我一定会做到的。”   在前辈复杂的眼神中,姜婵携带着谢怀的魂魄,起身离开?。   轰鸣的暴雨下,是姜婵坚定瘦削的背影,在被死亡气息笼盖的铉云宗,姜婵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30章   “谢怀是我?的道心?, 是我?的信仰,他在我灵府之中修养月余,如今就在济泠仙山。”   姜婵好似终于找到个倾诉的对象, 她将这段时日以来所经历的痛苦与?折磨一吐为快, 只觉得心中都松快了不少。   她额头枕在剑山之上, 抵着枕流, 花毒的毒素侵蚀识海,灵力?在体内暴动?。   姜婵低声喃喃:“你跟我走吧枕流。”   “我?带你去找谢怀……”   “轰隆——!!”   天边不知何时凝聚了滚滚的天雷, 雷云翻腾,将天空侵占。   一道手臂粗壮的惊雷落下,堪堪劈在枕流剑山的山脚之下。   姜婵抬头, 望着天际黑压压的雷云, 难得眉眼?阴郁地啧了一声。   “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挑在她正是虚弱, 毒素正深的时候, 修为突破。   姜婵这段时日刻苦修炼, 修为堪堪到了金丹。后来带走谢怀, 残魂在她体内无尽地吸收灵力?, 姜婵的修为停滞了许久。   如今谢怀魂魄离开,磅礴的灵力?瞬间没了去处,便全部涌进?姜婵的灵脉。   突破, 也只在一朝之间。   还?未等姜婵站起, 接连而?来的粗壮闪电便直直劈下, 带着摧枯拉朽的恐怖气?息,像要?直接劈死她一般的狠厉。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姜婵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罩上一层保护罩, 便生生挨了两道天雷。   刺骨的疼痛游走全身?,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酥麻与?滚烫。   姜婵本就发着高热, 如今又遭受着雷劫,只觉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要?将她蒸发。   恍惚之间,雷声震耳,电闪雷鸣间,姜婵看到一个身?影在向自己走来。   是谁……?   姜婵盯着满脑袋的血,朦胧地望向来人。   是圣屿殿的傀儡?埋伏谢怀的妖道?还?是……?   姜婵想到山下那一群被击杀的圣屿殿之人,有些侥幸想着,还?是替自己扫清障碍的,同一战线的人?   身?影走进?,他像是丝毫不怵那天上滚滚的雷云,也不怵落在姜婵身?上的闪电。   他径直朝着姜婵走来,身?影细长干练。   直到透过?天雷,姜婵看清楚那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她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此人是谁。   “师兄……”   明朝越挑了挑眉,望着脚边虚弱至极的姜婵,眉间的妖花盛开的愈发糜烂艳红。   他蹲下身?,绸缎般漂亮的长发蜿蜒在地,滚入尘土之中他也并不在意。   “你叫我?什么?”   明朝越的侧脸白的过?分,带着些许亡人的苍白,在此对比下,一侧瞳孔之中的赤红便显得愈发的耀眼?灼热。   他带着金属质感的面具,遮盖住了半张脸,高挺的鼻梁下是细薄的唇。   不能怪姜婵没能一眼?认出,在幻境之中,明朝越向来内敛害羞,她在药圃之中与?他匆匆一见,那时的他年少清秀,远不及眼?前?这个男人这般漂亮的深邃。      颜色不一的瞳孔盯着你瞧时,似乎要?将你的魂魄摄走。   不过?这些对于姜婵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她虚弱地看向明朝越,声音细微,像是只奶猫般的孱弱。   “没能将明师兄的小狗救出,对不起……”   明朝越一听这话,瞬间浑身?僵硬,好似被天雷击中之人不是姜婵,而?是他一般。   眼?中的冰冷与?疏离迅速褪去,颤抖着伸出手,拖住姜婵的小脸:“你说什么?你是谁?”   姜婵没再作声。   疼痛使她昏迷,其实她能撑到如今,已经是意志力?的奇迹了。   望着手中小脸苍白,瘦小到甚至自己一只手便能托起她。   明朝越眼?中晦暗不明,好半晌他才喃喃道:“枕流,你信吗?”   “她方才所说的一切,她为小九做的这些,你会信吗?”   枕流在剑石之中沉寂。   明朝越茫然:“我?本是不信的……”   世间当真会有这般人吗?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救一个不甚相熟之人?明朝越敢打赌,小九根本就不认识这人。   妖潮之乱小九第一次下山之时,他也跟着一起去了,当初在村落之中,有这样一个被小九救下的女孩吗?   姜婵所说的一切,太像是杜撰出来的了,就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人编撰了一全套的感人故事,来骗取枕流剑的信任。   直到刚才,他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但是……   明朝越在动?摇,她是怎么知道他是谁,又怎么知道他有只狗的呢。   想到姜婵昏迷之际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明朝越尘封已久的内心?都开始战栗。   他望向姜婵,眼?底一片挣扎。   轰隆——!   又是一道浓重?的天雷落下,还?未等劈到昏迷的姜婵,便被明朝越一手拦下。   明朝越的手臂修长细瘦,瘦到骨节都微微突出。   天雷缠绕在他的手上,未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甚至在他手中扭动?,像是只被桎梏住的草蛇。   “我?就信你一次……”   明朝越将姜婵抱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桎梏着叫嚣的天雷,一手用力?掐着她的下颚,将她唇瓣微启。   眼?疾手快往她口中塞了什么。   瞬间,轰鸣的天雷迅速往天际边的雷云中奔去,宽阔厚重?的雷云不断堆叠汇聚,雷声隐隐,最终凝成了一团肉眼?可见的,壮阔的灵力?。   灵力?之云奔涌而?下,一齐挤进?了姜婵的口中,灵脉霎时涌入这么庞大?数量的灵气?,修为止不住地向上攀升,速度之快到带动?姜婵肉身?的强化,甚至还?能听到筋骨被坚固的细弱声响。   “唔!”   灵府之中风雪倏地肆虐,狂暴的险些要?将木屋吹翻。   姜婵承受不住,兀自挣扎了起来,她痛呼出声,声音绵软的像是在撒娇:“疼!”   明朝越面上不显,冰冷的指尖抵上她的太阳穴,一推一拉,指尖便粘稠着一滩黑紫色的胶状物。   “双生蔷薇花毒……?”   毒素被带出,没有了麻痹神经的作用,洗髓的疼痛便显得愈发剧烈。   明朝越动?作精准将她按住,不准她乱动?:“十方汇灵丹只有这一颗了,还?是三?师兄给我?的……”   提及故人,明朝越声音都有些暗淡:“若是这点疼痛都经受不住,如何让我?信任你的话。”   滚烫,炙热,翻滚的疼痛。   姜婵的意识恍若被丢进?流淌的岩浆之中,在一片难耐的高温之下起起伏伏。      叮。   暴动?的灵力?渐渐停息,暴涨的修为也逐渐稳定在了元婴中期。   姜婵倏地睁开眼?,不再浑浊,不再混沌,眼?中是一片清明。   她警惕地望了眼?靠她极近的明朝越,迟疑了片刻,还?是迅速起身?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明朝越仍旧坐在地上,单腿支起,一只手搭在膝盖之上,目光扫向姜婵,眼?底是止不住的探究与?窥探。   “醒了?”声音冰冷得犹如雪山之巅,“是不是该交代下你来这里的目的了?”   姜婵明白,虽然铉云宗事变,七弟子明朝越下落不明,失联许久,但姜婵也清楚,他不是自己的敌人。   更何况,她方才分明晕了过?去,自己不可能抗得过?那数道天雷,自己现在浑身?灵力?充盈,花毒也一扫而?空,显然是眼?前?的手笔。   姜婵不太想回答他的话,虽然在幻境之中二?人关系不错,但在明朝越眼?中,她就只是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而?已。   她讨厌这种反差。   于是她没理他,只是偏头望向剑石。   “你还?不愿意跟我?走吗?”   姜婵望着毫无反应的剑石,有些疲倦了。   明朝越见她不理自己,冷笑了一声。   枕流不为所动?。   姜婵望了望天色,生怕回去的晚了,赶不上谢怀醒来。   她掏出怀中的青玉,在剑石前?晃了晃:“这个你还?认识吗?”   明朝越一愣,倏地脸色大?变:“这是谁给你的?”   姜婵仍旧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一心?望着剑石,声音淡淡:“这个很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吧?这原先是你的配饰不是吗?若是你再不出来,我?便直接将你这破山劈了拉倒。”   她声音泛冷:“我?可没时间陪你耗了。”   温热的青玉在姜婵的手中泛着金光,隐隐的能让人觉察到厚重?的威压。   安静的山林中,坚硬的石碑倏地嘣出两道裂纹。   逐渐地,裂纹愈来愈大?,直直将石碑劈成碎裂的几瓣。   在嗡鸣刺耳的剑鸣中,枕流破石而?出,直冲云霄,浩然的剑气?冰冷至极,顷刻间,山崩地裂,以枕流剑为基石的剑山开始摇摇欲坠。   姜婵微抬起手,枕流便乖顺地飞至她手中。   还?未等姜婵离去,明朝越便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叫她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明朝越声音愈加冰冷:“你还?没有给我?一个解释。”   你为什么认识我?,为什么知道铉云宗的事,为什么会有剑尊大?人给小九的青玉。   一切一切,都在印证着那个不可能的事实。   姜婵进?退两难,觉得现在跟他讲清楚一切实在有些浪费时间,她小声说道:“剑山毁了,他们都会知道枕流剑出山,他们……圣屿殿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明朝越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不愿意离开姜婵,于是他道:“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   想到仙山的那位逍遥仙好像十分怕人的样子,就连桑昭多讲一句话都要?被变成老鼠。   但是明朝越作为谢怀唯一在世的师兄,他理应前?去看望一眼?。   姜婵挣扎了许久,还?是在他的坚持下妥协了。   “好吧,你跟我?一起,但是到了那里,你不能多说话。”   明朝越没理会她的嘱托,拎着她就跟拎着个小孩似的,脚尖一点,便瞬间离开了濒临倒塌的剑山。   穿梭在流云之间,明朝越问?道怀中的姜婵:“去哪?”   姜婵被他用一只手臂夹在怀中,明朝越穿着一身?劲装,一身?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外袍外表上看与?寻常衣物没什么不同,却跟战甲般坚硬,咯的姜婵极为难受。   她不舒服,语气?也不太好,嗡里嗡气?地说话:“济泠仙山。你靠着北境被北边的那座雪山一路往上走,就能找到逍遥仙了。”   明朝越有些发愣:“你真的…带走了小九的残魂,将他送到济泠仙山去了?”   “唔,”姜婵应了一声,“这世间能够救活谢怀的,也只剩一个他了。”   说到这个话题,姜婵有些兴奋,她奋力?地抬头望向他:“你知道逍遥仙的传闻吗?”   “什么传闻?”   姜婵眼?中莹莹发亮:“活死人肉白骨的逍遥仙啊。琉璃为骨风为魂,君子兰面雪作身?。谢怀也会这样的!”   明朝越听闻她的话,微微发愣。   姜婵越想越高兴,她的谢怀,一定会重?新回到世间,像世人说的那般,玉鸿会给谢怀做一个精致漂亮又健康的身?体。   明朝越沉寂了许久,望着她眼?中掩盖不住的喜悦。   飞速之间,姜婵听到明朝越的声音,恍若冰雪消融。   “你不用再向我?解释什么了。”   姜婵抬头去望他,只看到一双漂亮的,不同颜色的双眼?。   “我?都相信你。”   他说。 第31章   济泠仙山外表是北境极北的?一座雪山, 但风雪只是它的?伪装,玉鸿喜花,仙山上下都是一片盎然的?春意。   仙山是玉鸿自己建造的秘境, 与四周隔绝, 所以就算在这里捅破了天, 外头也不会知晓。   玉鸿望了眼天色, 日照西山,连仙山上的灵气都开始有?些?衰薄。   他叹了口气:“不等了。”   桑昭站在他身旁, 捧着株清秀盛放的?君子?兰,冠叶繁密,枝干挺直, 生怕稍有?不慎将其损坏, 桑昭动作小心翼翼地拿着。   只见玉鸿手臂轻抬, 浓稠的?灵气在他指尖缠绕, 一瞬间, 秘境之中的?草木繁盛, 花叶娇艳, 原先枯萎的?双生蔷薇园都在此刻有?些?回春的?意味。   玉鸿的?灵力,象征着春意,象征着新生, 天地之间的?草木之灵凝聚在他手中, 散发着生机盎然。   玉鸿一手持着灵力, 另只手从?怀中掏出?姜婵拿到的?琉璃。   他将琉璃放于魂魄中心,动作极快地将所有?灵力尽数灌输到其中。   琉璃原先就像一颗熠熠生辉,透亮的?玻璃宝石, 此刻就像是海浪中的?漩涡中心,源源不断的?灵力被?席卷其中, 深不见底,小小的?一块琉璃,竟能容纳如此之多的?草木之灵。   逐渐地,在桑昭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原先圆溜溜,小巧的?琉璃,竟是开?始不断拉长变形,它幻化成?人骨的?模样,从?头骨开?始,不断地朝着四周延伸。   肋骨,肋骨,躯干,四肢。   瞬息之间,便出?现了一架完整的?,琉璃材质的?,透亮晶莹的?骨架。   “这……”   桑昭目瞪口呆,头一次见识到重?返肉身的?操作,没有?想到传闻中说的?都是真的?。   琉璃为骨风为魂,君子?兰面雪作身。   还未等她细想,洞外风雪肆虐。   北境的?雪山都开?始为这个少年的?重?生而激动地摇摇欲坠,整个北境的?寒风更深,冬雪肆意,他们不要命般地朝着济泠仙山的?方向灌去。   凡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当?这是千百年来难见的?暴风雪。   谢怀灵力本就属雪,身死之前,全天下的?风雪都为他所用,寻常人用此等方法都能招到不小的?风雪,更何?况如今一朝重?生的?是谢怀。   就像是嗅到了他的?气息,轰轰烈烈地席卷而去。   原本一片春意的?秘境倏地涌入一场大雪,守在山口的?郁冶被?骤降的?气温激的?打了个喷嚏,等他再次抬起?头,饶是他也被?这场规模盛大,望不到尽头的?暴雪所感到震惊。   风雪涌入山洞,桑昭不备,被?呛了一脸。   她捂着自?己的?口鼻,在狂暴的?风雪中睁不开?眼睛。   小小的?山洞内,猝然涌入这场风雪,竟也不显得?拥挤,它们想念那个曾经?带领它们肆意傲然的?少年,寒风舔舐他,冬雪拥抱他。   将那架漂亮的?琉璃骨架,包裹得?严严实实。   好半晌,风雪才终于停滞下来。   石洞内陡然静谧下来,桑昭还未睁开?眼,手中的?君子?兰便已经?挣脱她手心,腾空而起?。   桑昭睁开?眼,便看见君子?兰被?一阵灵力拖着,施施然地飘向石床的?方向。   风雪虚浮在骨架之上,等到那朵淡色的?君子?兰相触的?瞬间,一阵极为柔和的?暖光盛放,桑昭微微瞪大瞳孔,一眨不眨地望向石床之上。   淡光逐渐消散而去之时,桑昭恍惚看见朦胧的?人影。   还未等桑昭看见,一条柔软的?纱巾盖下,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人影。   “出?去。”   玉鸿淡淡道。   桑昭有?些?无措:“前辈?”   玉鸿声音冷淡了些?:“出?去。”   谁求他救得?人,谁付出?了心血,自?然应该让谁来见这第一眼。   桑昭没再争辩,她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嘴唇,退出?了山洞。   她站在花草之中,倏地有?些?失落。   在修仙界中,人人都爱围着她转。五叔自?小便告诉她,万事紧着自?己开?心,从?不用拘束自?己的?情绪。   如今来到这仙山,本是为了替母亲求医而来,然而如今人人都在关心谢怀的?重?生,人人都在紧着姜婵的?愿望。   根本没有?人想起?她。   桑昭的?瞳孔之中悄然升起?一缕粘稠的?,黑色的?光。   心绪不宁间,她恍若又?听到了脑海中有?少女哼鸣的?悠扬小调。   “昭昭。”   桑昭抬头,望见郁冶朝着自?己走来。   他靠近,弯腰问自?己:“怎么在这傻站着?发什么愣?”   桑昭见他关心自?己,带着十足的?委屈撒娇:“哥哥……”   以往郁冶最爱听她这样喊,然而如今他却像没听到似的?,四处张望问道:“前辈不是让你?去摘君子?兰?你?找到了吗?”   桑昭心底重?重?一沉。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郁冶,愣愣地看着他薄唇张合。   “阿婵马上就回来了,可别耽误了。”   倏地,委屈,不甘,不可置信,重?重?的?负面情绪像是方才咆哮的?风雪般将桑昭整个人淹没。   在那瞬间,有?一声极为愉悦的?轻笑声在她脑中传出?,随之而来的?就是越来越清晰的?哼唱。   桑昭终于听清了,那是年幼时,五叔安抚她,时常哼唱的?安睡小调。   霎时,桑昭意识沉沉下坠,就像跌入一片深渊的?沼泽之中,她在黑暗中不住地落下,永远也没有?尽头。   郁冶见桑昭许久没说话,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桑昭抬头,神情甜美地一笑。   嘴角的?弧度弯的?恰到好处,双瞳颜色极黑,像是尚未化开?便被?凝固住的?浓墨。   她随手挥掉郁冶的?手,语调愉悦道:“真是个傻孩子?~”   *   谢怀已经?沉睡了太?久了。   所以当?他清醒过来时,他还以为自?己仍处梦境之中。   过往的?记忆与伤痛一齐涌入脑海中,他捂着作痛的?神经?,灵力潜意识地在体内游走,查探着自?己的?状况。   他愕然发现,自?己的?体内灵府空空如也,修为尽数做了空。   谢怀想到了许多,他想到了那个宁静寻常的?午后,铉云宗内倏地爆发的?杀阵。   想到了师兄师姐们为他惨死。   想到了他在业火之中的?梦魇无尽的?轮回,无法逃脱。   谢怀猛地坐起?身,他抚了抚心口,发现手下的?身躯竟完好无损,根本没有?受伤的?痕迹。   随即,清脆,悠扬,又?安抚人心的?哼鸣声自?他不远处传来。   有?人在哼唱一首童谣。   谢怀警惕,出?声沙哑:“…是谁?”   重?塑的?肉身比不得?他原先,现下虚弱异常,声音也比之前清冷许多。      谢怀听到一声娇蛮的?哼笑。   随即石洞之中烛光渐起?,小小的?空间被?蓦然照亮。   谢怀瞳孔微缩,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昭昭…?”   桑昭坐在他身边,歪着身子?望着他笑。   那一瞬间,谢怀胸膛之中都被?她的?这抹笑意填满。   他想到了那段恍若梦境般的?南海听学,他与桑昭相处的?日日夜夜,想到了自?己身陷泥泞,她跪坐在身边,哀鸣恸哭的?模样。   谢怀顺风顺水十余载,终于在他十九岁这年,迎来了一场大劫。   他们尊敬信任的?师尊,亲手屠了铉云宗满门弟子?,血河漫漫,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谢怀失去了很多。   他失去了亲如一家的?同门,失去了自?己满身的?修为,失去了自?己的?傲气。   师兄先前常常教诲他说,修行不是为了让自?己目中无人,而是为了让你?变得?对万物有?情。   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于是他被?上天收走了一切,变作常人,重?历人间。   还好,还好。   还好我遇见了你?,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谢怀满腔的?脆弱与酸涩,终究在看到桑昭的?那一刻尽数化作潺潺春水,温养了他的?心房。   好让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内心,微弱的?,渴求的?,久旱逢甘霖般求来了一点慰藉。   他上前一把拥住一直盈盈浅笑的?桑昭,抱得?那样用力,好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昭昭!昭昭!”   谢怀眼中难掩激动,他拥住桑昭,就好像拥住了自?己的?最后一抹希望。   他瞥见桑昭身后蜿蜒的?雪色长发,想到了许多。   在自?己昏迷时日,他能真切感知到有?人在源源不断地用灵力温养着自?己。   在尸骨遍地的?铉云宗,谢怀依稀记得?那不同常人,颜色亮眼的?长发。   “是你?救得?我,是吗?在南海,我说过我要亲自?去接你?,”谢怀紧闭双眼,想到那场肆虐的?屠杀,眉目之间便是浓浓的?痛楚,“是我迟到了,昭昭,是我……”   “啪。”   一声突兀的?碰撞声传来,打断了谢怀的?情愫。   谢怀眉间一凛,抬眼望去,眼中尽是枕流仙君的?冷淡与肃杀。   姜婵有?些?发怔。   她愣愣地望向谢怀,望向他修长的?四肢,健康的?身体。   望向他精致的?脸。   玉鸿无疑给谢怀捏了张漂亮的?脸,原来的?谢怀是什么样的?呢,他眉如远山,眼带寒霜,望你?一眼便叫人动弹不得?,端正威严。   然而如今,长眉入鬓,双瞳清浅,仿佛雕刻出?来的?深邃精美的?五官,薄唇下有?颗极小的?红痣,透露着疏离与淡漠。   较之以往,如今的?谢怀就像是一尊漂亮的?水晶娃娃,是神仙座下距离遥远的?仙子?,眉眼朝你?看来时,恍若能嗅到山间薄雾的?清冷香。   这个场景姜婵想过许多次。   与谢怀再次重?逢,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也许是在花瓣纷飞的?温暖之地,也许是在明媚的?午后,也许是十分平淡的?相交而过。   姜婵设想过无数次,但从?没有?设想过眼前这般。   谢怀深情地抱着他所爱之人,二人像是跨越了生死的?考验,如今环颈相拥,依偎在一起?,倾诉着厚重?的?心事。   而她,站在二人面前,打断了这暧昧的?氛围。   姜婵有?些?无措又?茫然,她忍不住回身,下意识地找着逍遥仙的?身影。   谢怀望着眼前陌生的?人,眉目冷肃:“你?是何?人?”   姜婵张张唇瓣,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想见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想说的?话有?那么多那么多,哽在了喉间,竟是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的?……”   好半晌,姜婵小声地说道:“谢怀,不是的?。”   姜婵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本不在意这些?,就算谢怀认错了人,她也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她所求的?,从?头至尾只是谢怀能够平安而已。   但没有?。   姜婵心中酸楚难耐,她忍不住出?口为自?己辩驳:“拼死将你?救出?的?人不是她,是我。”   倔强,微弱,又?可怜。   谢怀面上表情变幻莫测。   复杂的?情绪滔天,甚至没有?让他察觉到身旁桑昭的?异样。   曾经?高山之上的?举世天才,万事都能做的?完美稳妥的?谢枕流,如今竟是连救命的?恩人都能认错。   谢怀哑口无言。   良久,他望着门口呆愣愣的?姜婵,声音清冷疏离:“你?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我都能给你?。”   谢怀如今师门覆灭,修为不再,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他就是有?这样的?魄力,好像就算姜婵说出?什么珍奇异宝,他都可以拼尽全力找来,还了她的?救命恩,从?此扯平。   一刀两断,互不相欠,从?不亏欠别人,从?不与他人有?过多的?联系,这才是谢怀应有?的?样子?。   就像是高山之上,远方兀自?摇摆飘落的?雪花,遥不可及,无法接近。   可姜婵没有?回答,谢怀的?话让她心中痛意更甚。   她望着二人交缠的?身影,目光不定。   姜婵的?迟疑谢怀看在眼中,他牵扯嘴角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一片刺骨的?淡漠,他牵紧桑昭的?手,像是在昭告着什么:“救命之恩我定会如数奉还,但也希望到此为止。”   声音冰冷,济泠仙山外头的?风雪,都望尘莫及。   话音中的?猜测与试探像是响亮的?耳光,将姜蝉的?自?尊击碎的?一干二净,她惊诧地望着谢怀,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   一阵安静的?,沉闷的?,却歇斯底里的?疼痛,蔓延了姜婵整个心房。   直将她撕扯的?四零八碎,每一瓣都疯狂叫嚣着尖锐的?疼。 第32章   听?着?谢怀的问话, 姜婵突然有些茫然。   她为什么想救谢怀呢?   本?该在她心中理所应当的事突然要说明个缘由,就连姜婵自己都不太明白了。   是像谢怀所说,她有所求吗?奇珍异宝, 仙丹灵药, 她要这些吗。   没有。姜婵什么也不想要。   眼下她回?答不出, 便只能望着?谢怀疏离的眼睛, 遥远的好像在望远山的雾。   姜婵哑口无言。   她无措地摇摇头,像个小孩子一般拼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有……”      谢怀的话语就像细碎的冰碴, 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口,变成数把坚韧锋利的尖刀,将她的心割得血淋淋的。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难过, 只觉得现?下这般, 竟是比她被追杀, 被圣屿殿的人逼到九死一生还要难捱。   姜婵的声音细小, 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心碎:“我?没有……”   姜婵这才?意识到, 去其实她与谢怀, 自幼年相识之后, 眼下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再相遇。   在太虚幻境编造的两场美梦下,姜婵自己迷失了自己的内心。   两个谢怀,都不是真正的他, 褪去那虚假的温柔, 姜婵赫然明白, 谢怀他本?身就是这样?的清冷,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   如今谢怀回?来,她早该清醒过来。   姜婵从怀中掏出枕流剑。   枕流在她怀中许久, 依恋着?她的气息,她灵府内残留的谢怀的灵力?让它?感受到了曾经的时光, 如今骤然被拿出,它?甚至在嗡嗡地抗议。   姜婵将枕流放在地上,没有再抬头望谢怀一眼,她声音低微:“我?是来…将枕流送还给你。”   铉云宗事变的那天,枕流剑一直陪在谢怀身边,莲华设下的阵法?凌厉,直到谢怀被阵法?吞噬的那一刻,他将枕流掷出。   他不希望枕流剑陪着?他一起葬送在铉云宗,于是他嘱托自己自入山以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枕流剑,嘱托它?离开。   在谢怀心中,枕流剑是跟同门一样?重要的存在。   灵剑在腥风血雨的铉云宗盘旋不去,直到谢怀身死,它?才?离去,枕流将自己封印在一座剑山之中,不知道是在等下一个人将它?拔起,还是在等谢怀回?来。   如今重又见到枕流剑,谢怀心中百感交集。   谢枕流好像已经是一个过去的故事了,短短数月的光景,修仙界可谓是翻天覆地,风雨大作,曾经那个耀眼的天才?,好像随着?那段和平宁静的时光一同破碎,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只有枕流依旧,风华不减,模样?不变。   谢怀眼中情绪变幻莫测,他喉结滚动,喑哑唤了一声:“枕流…过来。”   曾经的天才?谢枕流一去不返了,人人惊艳赞叹的剑骨也没了,往日只需轻轻抬手,方圆十里灵剑皆听?他传唤。   然而如今,就连自己的枕流剑也不再听?他的话了。   枕流是难得的绝世宝剑,它?沉寂在铉云宗百年之久,是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将他拔出。   曾经的谢怀多么骄傲,威名赫赫,傲视群雄,枕流跟随着?他,每日都在沐浴着?妖兽的血。   然而眼前此人,是那般羸弱,以至于与谢怀分离太久,如今久别?重逢,枕流竟真的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谢怀来。   人人艳羡的天生剑骨没有了,满级的修为也一朝清空,如今的谢怀那么脆弱,就连刚入道的炼气小弟子都可以将他轻而易举地杀死。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谢怀。   莫说是枕流剑,只怕如今谢怀出世,就算他拿着?枕流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与那个耀眼的天才?有何关联。   没有任何人能接受谢枕流变成如今这样?,可能就连谢怀自己也无法?接受。   但是。   姜婵疑惑地看着?赖在自己身上的枕流剑,纳闷道:“你怎么了,那是谢怀啊,你不认识了?”   她抬头看了眼谢怀,有些了然:“他变了样?子了,你认不出吗?那是谢怀,你曾经的主?人,是不是模样?变漂亮了许多?”   天下人都无法?接受,枕流剑无法?接受,谢怀自己也无法?接受。   但是姜婵没有。   也许在她心中,真的没有什么比谢怀健康无恙更为重要。   谢怀这才?反应过来,他双眸微抬,望了眼姜婵。   他听?到姜婵喊了自己的名字。   用?十分平常,淡然如水的语气,喊他谢怀。   不知怎的,谢怀心中陡然一痛,他皱眉,有些疑惑地按了按心口,以为是旧伤未愈。   但是没有。   经过逍遥仙之手救治的,是十分健康完美的身躯。   谢怀有些怔,他抬眸望向姜婵,看向她的每一眼,都使他胸口闷堵,心头不快。   “你……”   谢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姜婵将依依不舍的枕流剑放在地上。   她望着?自己,望着?他与桑昭深情相拥的身影,淡淡地笑了。   站在阳光之中,笑容有些落寞,说出的话确实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的。   “剑我?还给你,谢怀。”   姜婵明明在笑,眼睛里却满是伤心,但她并不是在难过他与桑昭的关系,也并不是在难过他对她的无礼。   那她是在难过什么呢。   她轻轻开口,春风之中是她濒临破碎的声音:“请你这一次,务必照顾好自己。”   谢怀明白了。   姜婵这句话一出,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姜婵的心意。   她在替他难过自己的死亡。   谢怀的肉身将将重塑,神经脉络尚还有些僵硬,但他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肋下尖锐密集的疼痛。   他望着?姜婵,没来由地,竟是想到了南海之行的那个午后,他持着?纸伞去接桑昭。   微风细雨之间,他惹了桑昭生气,她站在他面前,当时也是这般的神情。   脆弱,受伤,却又硬撑着?的倔强。   他当时就很想对桑昭说,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在他面前,她大可以任性,任意放纵自己的脾气,无论有什么心事问题,他都可以解决。   为什么要用?那样?让人心疼的表情佯装无事呢?   谢怀这才?恍惚想起,直到如今,他都没有明白桑昭当日究竟为何伤心。   望着?眼前的姜婵,谢怀眨眼,薄唇微启,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姜婵利落地转身,他才?恍然惊醒一般,从石床上下来。   “等等……”   玉鸿给他随手穿的衣袍不太合身,加之刚刚苏醒,身体的协调还没完全适应,谢怀从床边狼狈地滚下,手掌擦到地面,带出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上细密的疼痛这才?让他如梦初醒,他看了眼擦伤的掌心,眼睁睁地望着?姜婵决绝离去的背影。   他怎么了?   为什么会对着?一个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人这般心伤。   谢怀如今不明白姜婵为了救她,付出了多少的心血,自然也不会明白自己淡漠疏离的态度究竟有多么伤人。   他克制住自己作乱的内心,望向坐在石床上,一直盈盈笑着?的桑朝。   神情那样?的愉悦,好似在看一场引人发笑的闹剧,谢怀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满心都是久别?的喜悦,他有些黯然:“昭昭……你等等我?,我?会尽快成长起来的。”   他看向桑昭,眼神坚定,过往的伤痛凝聚成长的风雪堆积在他眼底,谢怀声音发沉:“我?不会弱小太久的,不过是重头来过而已。”   莲华想要他死,他偏要活着?,不仅要重头来过,还要用?这身平庸的资质,阻塞的灵脉,重新走一遍修炼之道,要比之前那个天才?谢枕流,更为耀眼。   他会更加认真,带着?死去同门的血肉,带着?死去的谢枕流,重新厮杀出一条道路。   他说的诚恳而热血,但桑昭却并没有认真听?的意思。   她歪着?头,眼神扫过谢怀上下,像在打量着?什么。   良久,她莞尔一笑:“也不在你这里…”   谢怀一怔:“什么?”   桑昭没再说话,她眼中笑意更胜,却不知是不是谢怀的错觉,只觉满是戏谑的恶意。   “没什么,”她用?轻快地语气说道,“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谢怀皱眉,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正欲开口询问,就被打断。   “桑昭。”   一道极为冷肃的声音。   谢怀望去,看见门口的玉鸿。   他正眼神不虞地望着?桑昭,双手环臂,整个人都散着?低沉的气压。   “我?有没有告诉你,让你不要进来?”   但凡见识过姜婵救谢怀的那份拼死的决心,没有人不会为她藏一分私心。   就连避世多年的玉鸿也不例外。   姜婵带着?满身的伤,就算揍他一拳也要跑出去替他找回?本?命灵剑,就是为了让谢怀醒来不要太过伤心。结果?倒好,伤心的确实不是谢怀,而是姜婵了。   虽然玉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肯定与偷溜进来的桑昭逃不了干系。   想到方才?姜婵泫然欲泣,但也还是强撑着?请求他帮忙稳固谢怀的神魂,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微抬下巴:“现?在我?要给他治疗,你可以走了吧?”   *   姜婵看着?身边的明朝越,有些疑惑:“你师弟醒了,你不去看一看的吗?”   “他啊,什么时候看都一样?,反正也跑不了。”明朝越撑着?下颚,二人坐在一处房屋之上,望着?远方花海漫漫,他的声音格外轻柔,“反倒是你,如今更令我?担心。”   “为何?”   明朝越嗤笑:“为何?明明是你梦想成真的夙愿,你瞧瞧你,可没有一点开心的模样?。”   姜婵的眉头甚至还紧紧锁着?。   明朝越问:“他接受不了打击,为难你了?“   姜婵摇摇头,没有说话。   好半晌之后,才?蓦然落下一颗饱满的眼泪。   将明朝越惊了一跳。   姜婵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她面上却是一片的茫然:“谢怀明明活了过来,我?心中所想已经成真,为什么我?这么难过呢?”   谢怀凉薄的话语还盘旋在她脑海,挥散不去,只一想到,便是撕心裂肺的酸楚。   “谢怀他说,无论我?要什么,他都可以为我?找来,他并没有问我?的名讳,也没有在意我?这一路的艰辛。”   姜婵哽咽道:“你明白吗?他只想还清我?的恩情,与我?断的干净。我?本?以为令谢怀重生,就能让我?快乐,如今看来,竟是远远不够。”   “好像真的被谢怀说中了,我?救他,真的是有所图的。”   姜婵自己不明白自己内心的情感,她只当自己变成了利欲熏心的恶人,她朦胧着?双眼,不知所措地看向明朝越:“我?想待在谢怀身边,想一直陪着?他,就像当初他的魂魄沉睡在我?的灵府之中那般,一直在一起。”   明朝越心中一凛,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姜婵,自从得知姜婵带着?谢怀逃跑的一路艰辛后,他便猜到了她定是对谢怀情根深种,只是不知道,她就像懵懂的仙子,初初了悟人间情感的稚嫩。   还未等他说什么,姜婵已经自己想通了。   “我?不想要挟他什么,也不想再跟在他身边受伤。”   姜婵眼泪斑驳,声音却是无比的决绝:“与其丧失自我?,将自己的尊严践踏的干净,还不如就此离开,再也不要遇见他。”   姜婵明白,她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想陪在谢怀身边,但她不想以救命之恩要挟,这样?只会让她成为连自己都唾弃的小人。   不如就此别?过,自此天各一方,互不纠缠,再也不要相逢。 第33章   明朝越敬佩姜婵的干脆利落。   面对自己浓重的感情, 她也可以做到快刀斩乱麻。谢怀就像是扎在姜婵心头的一根荆棘,姜婵无法忽视它,也不想被它伤害, 便干脆将它连根拔起。   无边的苦痛之间, 姜婵选择了短痛。   明朝越心头不由得一阵苦涩。   那么他呢?无边苦痛之间, 他选择了什么?   姜婵望着?沉默良久的明朝越:“你也在害怕吗?”   明朝越愣住:“什么?”   姜婵点了点他沉重的面具:“你不去看谢怀, 是因为你也在害怕吗?”   明朝越愕然?。   半边的金属面具遮盖住他魔化的半张脸,戴的久了, 这?面具好似长在了他的脸上,姜婵轻轻敲击,半边脸一阵酥麻, 额间妖花灼热, 滚烫着?他的灵魂。   “怎么会, ”明朝越牵扯嘴角, 冷冷一笑, “小九如今将将重生, 他以为门派师兄死的干净, 眼下正是脆弱的时候,我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旧人相逢, 只会惹他伤心。”   明朝越轻笑:“我这?是在给他留面子, 你懂什么。”   “可你不也是一样吗?”姜婵歪头?。   不顾他愈发?寡淡的神情, 姜婵说:“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铉云宗事?变的受害者?”   “谢怀所?经历的,也是你的痛苦吧?你是不是也怕见到他会想到曾经在铉云宗的时光, 所?以你不敢去见他?“   一朝醒来?,翻天覆地, 师父叛变,宗门覆灭,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都?没了,这?样惨痛的不仅仅是谢怀,明朝越作为幸存下来?的人,也是如此。   “明师兄。”   姜婵突然?喊他:“你变厉害了很多,但你这?些年,过?得一定不轻松。”   明朝越心中倏地一空。   他望着?姜婵安静的脸,摇头?笑了。   愈笑愈荒凉。   铉云宗事?变那日,他偷摸下山,被津津师妹发?现了,用灵符联系他,跟他撒娇,若是不给她带些点心,便要跟师父告状。   他正无奈笑着?师妹的娇蛮,下一秒,铉云宗的惨案便开始了。      屠杀的血雾弥漫着?整座仙山,整片大地剧烈的震荡,天地之间都?是一副衰败气息。   他被圣屿殿追踪的人抓到,随意?丢到了乱葬岗去。   他满身的血与恨,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至亲横死,宗门不再,一朝心魔丛生,将原先温顺内敛的明朝越彻底吞噬了个干净。   明朝越浑身浴火,灵力与魔气在他体内微妙的平衡,妖花浮现在他额间,自那日起他便明白。   软弱是靠不住的。   于是他将曾经的自己杀死,埋葬在乱葬岗,他不甘堕落,又不愿弱小,他开始吸收仙魔两道之灵,半仙半魔,取之平衡。   这?一路来?,战战兢兢,痛不欲生,久而久之,金属质地的面具戴上,便再也摘不下来?,内敛的明朝越成为了如今冰冷威严的模样,他催眠自己这?样便能摆脱过?去的苦痛。   他以为这?样便能保护所?有人。   明朝越笑得满眼是泪,却拼死强撑着?不让他们掉下来?。   与小九不同,他就该一辈子记住这?份仇恨。   鲜血造就的黑暗成为他心中挥散不去的心魔,他需要心中的幽暗不断茂密生长,才能让仙魔双修的他得以强大。   但是如今,突然?有人理解了他的痛苦。   姜婵轻轻道:“去看看他吧,不仅是谢怀需要你,你也需要他。”   她望着?明朝越,一脸认真:“你们不能死守着?过?去,你们要走出来?,到远方去。”   小九命不好。   没来?由?的,明朝越突然?这?样想。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独独剩下一个比谁都?好的姜婵,他也将她弄丢了。   明朝越闭了闭眼,他突然?想到姜婵曾经说过?的那个幻境。   如若当?初年幼时小九真的将她带回了宗门,那该有多好?不仅对于姜婵是个美梦,或许铉云宗内的每一个人,都?渴望着?她的存在。   *   二人分别时,姜婵想到了如今谢怀肯定要重头?开始修行?。   对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济泠仙山,逍遥仙的此处秘境更为稳妥安全的了。   于是她思索着?在南海谢怀曾经一招一式教过?她的剑术,以及曾经每日清晨她所?看到的,姜婵寻到纸笔,一笔一划地照着?记忆全部画了下来?。   日落西山,画成了一本厚厚的剑谱。   虽说都?是铉云宗的剑法,但保不齐玉鸿重塑的肉身会没有曾经的记忆,何况曾经谢怀天赋凌然?,基础剑术瞧一眼便能融会贯通。   如今可就不一定了。   有了这?剑谱,也总比没有的好,也算是将谢怀曾经教授他的剑法如数奉还。   自此往后,一刀两断。   姜婵捧着?剑谱,迎面撞上了心急如焚的郁冶。   “阿婵,你看见昭昭了吗?”   一想到桑昭,想到三人那时的画面,便好似有冷肃的风雪漫过?心房,姜婵按下不适:“没有,怎么了吗?”   郁冶闻言神色晦暗了些:“她方才找我,问了些奇怪的话,我没忍住凶了她,如今四处都?寻不到她的身影,不知去哪里了。”   姜婵心中没来?由?觉得不安:“她问了什么?”   郁冶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就连声音都?变了:“她…问了秾华道心的事?。”   秾华道心,姜婵也曾听闻过?。   据说这?是飞鸿剑派的家族秘宝,郁家祖祖辈辈守护着?它,秾华道心是这?修仙界最?为纯粹,赤诚,清冽的宝物。   被秾华道心选中的人,将会拥有最?为极端的天赋,灵脉一洗而净,修炼之路将会无比顺畅,就像是一颗最?为纯真,剔透,坚定不移的道心,前途不可估量。   就连曾经那位飞升的剑尊大人,也没能讨得道心的选择。      后来?,秾华道心选择了郁家的小女儿,也可能正是这?个原因,飞鸿剑派惨遭屠戮。   郁家小女被掳,道心也从此失窃,下落不明。   秾华道心与妹妹的失踪一直都?是郁冶心中最?大的痛,也不怪他与桑昭吵架。   等等……   姜婵面色倏地惨白。   她猛然?想起了当?初在济泠仙山的山洞之中,那个寄生于桑昭身上的奇怪女子。   姜婵瞬间像是想通了什么,难怪。   难怪今日的桑昭这?般奇怪,偷摸地溜进谢怀那里不说,在她与谢怀争执时,她笑得那么奇怪。   顽劣的,愉快的,恶劣又甜美的笑。   姜婵心下焦急万分,见到玉鸿之后,复活谢怀一事?塞满了她的心怀,她竟忘了之前山洞时桑昭的异样了!   她摸出怀中的青玉,依旧是一片冰冷。   前辈那日现身救了她一命之后,便陷入沉睡,再也没有醒来?。   他那日的劝告是什么来?着??   “救活谢怀一事?刻不容缓,小心……”   小心什么呢。   是不是小心桑昭?   姜婵心底发?沉,随之而来?的便是止不住的慌张。她扼住郁冶的手:“南海!她去了南海!”   郁冶奇怪:“你说她回家了?”   桑昭之前对她说过?,是袁五告诉她桑落身体不适,让她前来?寻找玉尘观求医。   但姜婵现在明白过?来?了,这?只是个借口。   她之前所?看到的,桑落被封锁在南海的水牢之中,根本就是被人为地□□了起来?。袁五这?么说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让她来?玉尘观。   说不定是之前奉仙村走漏了风声,又或许是桑昭或是闻涿那边说漏了,圣屿殿的人盯上了她,于是让桑昭过?来?,好试探她的底细。   圣屿殿的人没有杀谢怀,或许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们想要什么呢?   姜婵现在知道了,他们要的是秾华道心。   如今桑昭已经彻底被控制住,离开了济泠仙山,最?有可能便是去了南海。   姜婵恼恨自己被谢怀的事?冲昏了头?脑,没能察觉这?么明显的异样,害的桑昭落入险境。   她也顾不得谢怀了,左右她也打算这?两日离开,于是她拽着?郁冶的手,强硬道:“你带我去南海。”   *   谢怀从冰冷刺骨的石洞中走出,天色已经晚了。   他抬眼,一下就看见了倚在树边望着?远处的男人。   长身挺拔,穿着?身干练端肃的黑色劲装,勾勒出他宽大的身形。半边的金属面具在晚霞的反射下晃到谢怀的眼睛。   他一偏头?,再望去时正对上男人冰冷的眼睛。   谢怀怔住。   眼前之人熟悉又陌生,即便容貌与记忆中相同,但完全不一样的气质与气息使他踌躇不前。   “明师兄……?”   谢怀有些无措地张口,分分合合,想说的话太多,终究只剩下一句:“你还活着?……”   他还以为,铉云宗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不灭的业火之中。   谢怀惊疑未定地打量着?明朝越,眼前此人,与记忆中的那位师兄实在是差的太远。   听闻明朝越是被莲华带回宗门的,那时他年幼,孤苦无依的,莲华下山,顺手将他捡了回来?。   明师兄在宗门内一向恪守本分,安静内敛,从不做出格之事?,往日表现如同他的性格般平淡如水。   然?而如今。   谢怀望着?明朝越额间鲜艳的妖花,仙魔之灵混乱着?缠绕在他身,整个人冰冷威严,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侵略性的美。   一向乖巧的弟子滋生了心魔,甚至还将其吞噬,作为自己的力量,谢怀心中狂风骇浪,他沉默了许久,欲说还休。   终究还是冲着?明朝越浅浅一笑:“活着?就好。”   真的,活着?就好。   师兄弟二人在烈焰的晚霞之下对视许久,谁也没有再说话。   安静的氛围祥和安宁,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尚还年幼刚刚散学,并?肩走在铉云宗的雪地中,一片欢声笑语。   *   玉鸿答应了姜婵的请求,同意?谢怀在济泠仙山度过?他无比羸弱的前期。   他随意?挥手,造了个历练的秘境将他丢了进去。   秘境关?闭之前,玉鸿将姜婵留下的那本剑谱丢了进去。   谢怀接住,翻开来?看,忍不住会心一笑。   里面密密麻麻都?是曾经在南海他曾教予桑昭的剑术。   心中一片温柔的暖意?。   谢怀将剑谱放于怀中,贴着?肋下三分的位置,清浅笑了。   “我心昭昭……”   远方的姜婵忽有感应,她在呼啸的狂风中回过?头?,望向北方仙山的方向,眉眼如烟,不知在思念着?谁。 第34章   咸宁的气候潮湿, 春季返潮连着下了一整个月的雨。   偌大?的咸宁城四处散发着泥土的腥气,细雨绵绵不断,饶是常年下雨的咸宁也不由让人感到心情郁燥难耐。   但?眼下城内众人各个神情兴奋, 在这样糟糕的气候, 咸宁城内还涌动着不少外?来客。   他们大?都神清气爽, 年轻气盛, 无一例外?都是奔着同一个目标而来。   “你听说了么??此次优胜者不仅能?得到那?份秘宝,还能?拜入越寒宫, 迎娶那?位宫主的千金呢。”   “是那?个叫越澄的吧?前两年我看见过一次,啧啧,那?可是顶顶标志的美人儿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更何况来到这的大?多都是散修, 能?够拜入这两年风声鹊起的越寒宫, 再娶位美人, 人人都开始眼中浮现幻想之意。   只一位少年不屑道:“咱们修行?之人, 美色都是身?外?之物, 那?越寒宫的女婿你们争, 我只要那?件秘宝即可。”      提及那?件越寒宫相守的秘宝,人人眼中都闪着精光。   短暂沉默片刻,一人悄声问道:“你们说, 那?传言是真的吗?”   “我看八九不离十, ”另一人接茬道, “这短短数十年,你知道越寒宫出了多少化神之境的人吗?”   那?人停顿了片刻,随机语气夸张道:“三个!足足有三个之多!而且都是不到三十岁的年纪, 往前推十年,这偌大?的咸宁, 谁人知道越寒宫的名讳?如今他们宫内实力强悍,三人的修为?势如破竹,个个天赋直逼那?位枕流仙君……”   一说到谢枕流的名讳,那?人顿时卡了壳,谁人都知铉云宗如今凄凉的下场,曾经恢弘一时,固若金汤的鼎世大?宗,一朝如山倒,人人都觉得唏嘘不已。   那?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众人有些消沉,他赶忙接上话茬:“依我看,这么?强劲的秘宝,必当是那?个——“   见吊足了大?家的胃口,男子神秘笑了笑,语重心长道:“秾华道心。”   长久的震撼,显然是有许多人没有听过这个小道传闻。   “不能?吧……”听热闹的人瞬间变了脸色,“秾华道心可是飞鸿剑派世世代代,誓死守护的至宝,当初虽说是门派血案,道心失窃,但?那?郁冶还好端端的活着呢,如若真是秾华道心,怎么?可能?不前来讨要?”   那?人嗤之以鼻:“郁冶才多大??二十都没有的奶娃娃,剑派如今独剩他一人,如何能?跟庞大?的越寒宫抗衡?何况若不是此次越寒宫召集比武问道,说他们寻得秘宝一事,谁会和道心联系在一起?”   啪。   姜婵坐在一旁,见是听不到什么?新鲜的了,将茶杯搁置,起身?离开。   她刚刚赶来咸宁,问道大?会不日就要开始,如今街上到处人挤人,热闹得很。   也是难怪。   修仙界不安生很久了,自从妖潮之乱开始,整个修仙界就像陷入了一场惶惶的噩梦。   接连几大?门派覆灭,飞鸿剑派也在一夜之间倒塌,后来更有甚者,人人心中的泰山北斗铉云宗掌门叛逃妖界,一大?宗门自此消失在岁月之中。   对于?他们这些修士而言,谁也说不准下一场祸乱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又会给修仙界带来怎样的重创。   所?以得知咸宁的越寒宫举办问道活动时,众人都挺高兴的,就像凡间的说法,来场热闹的事冲一冲喜也是好的。   更何况越寒宫还摆出了十足的诚意,抛出了无人能?够拒绝的奖励。   美人越澄,与宗门秘宝。   没人知道这个越寒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依稀记得数十年前的一个深夜,雷声阵阵,暴雨不休,险些淹了这偌大?的咸宁。   后来,渡劫的雷云咆哮而至,众人才知,这名不见经传的越寒宫,竟是出了位化神境界的大?能?。   后来更是在短短十年间,接连又出了两位。   沉寂许久的修仙界,再一次因为?越寒宫的存在而得到希望。   只是这越寒宫深入简出,不常在众人面前露脸,如今闷不做声办了场活动,还扬言优胜者可以得到宗门内的秘宝。   仿佛就在宣告天下,赢了这场比试,下一个化神境修为?的人便是你了。   姜婵对秘宝不感兴趣,对美人兴趣就更小了。   她走在繁杂的街头,四处张望着似在寻找什么?。   “阿婵!!”   倏地,一阵喜出望外?的惊叫声传来。   姜婵怔了怔,回过神去?,与一脸惊喜的闻涿对上了眼。   闻涿一身?脏乱的贴身?白衣,袖子被随意地挽至手肘,白衣上潦草着分布着炭黑与油污,甚至衣角处还有火烧留下的痕迹。   他抱着几根粗重的铁条,神态轻松地好似抱着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向?姜婵狂奔而来。      微雨带着细风,吹散了闻涿的发丝,露出他饱满的额头。   闻涿实在狼狈,等他跑到了跟前姜婵才看见,他额角满是汗珠,脸上也是脏兮兮的。   一别数月不见,闻涿怎么?从一个精致体面的大?少爷沦落成这般境地了。   姜婵哑口无言:“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像是才注意到自己?的现状,闻涿不在意道,“今日矿场出了不少好矿石,我去?要了些,顺便带点铁条回去?。”   他望着姜婵,嘿嘿笑道:“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姜婵这才意识到什么?,恍然:“你家也在咸宁?”   闻涿一脸沮丧:“你也是为?了那?越寒宫来的?真是的,原先都是咸宁闻家,如今这两年越寒宫的风头越来越大?,现在提到咸宁,都没人想起我家了。”   倒也真是巧了,姜婵问道:“这段时间,你见着桑昭没有?”   “她?”闻涿摇头,“自从奉仙村那?事之后,我一直待在家中闭关,没再见过她,只是之前她来找过我一次,说要去?什么?北境寻玉尘观。”   闻涿面露嫌弃:“玉尘观的传说流传这么?些年,哪有人能?真正找到,我只当她发神经,当时我也正忙着,就没理会她。”   他问:“怎么?,你找她有事么??”   姜婵心中叹气,摇摇头,并未说话。   闻涿也没在意她的古怪,只是一直欣喜与她的重逢。   他顾不得什么?,直接上手去?抓姜婵的手腕,语气难掩雀跃狂热:“左右你来的正好!你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姜婵一惊,还没说什么?就被闻涿拽着跑了起来。   四月的咸宁春雨潮湿,微风正凉,迎面跑动起来,风雨拂在脸上寒意阵阵。   但?闻涿的掌心火热的要命,死死钳着姜婵细瘦的腕子,一片滚烫。   二人一路在拥挤的人群中奔跑,引来一路侧目。   *   闻家的宅子从外?表看来显得有些简约,甚至是简陋了些许,万万想不到是外?界传闻中的那?个金银缠身?,富气滔天的炼器闻家。   闻涿狠狠砸了几下门,一位年迈得体的老者开了门,见着闻涿有些讶异:“少爷这样早就回来了。”   瞥见身?后瘦小的姜婵,微愣:“这位是……?”   “林伯,她就是姜婵。”闻涿随意又熟络道,好似姜婵在闻家是什么?时常提起的人物。   姜婵正奇怪着,那?林伯就像狼见了兔子,眼睛倏地冒光,惊讶望着姜婵:“您就是姜姑娘,快请进?快请进?,家主!姜姑娘来了!!”   这一声喊得是洪亮无比,姜婵汗颜,只觉得整个宅子的人都能?听到这声喊。   闻涿心急,拽着姜婵就要进?门,闻家门槛修的极高,姜婵不备,被绊了一脚,没稳住就要摔了。   下一秒摔进?一片柔软馨香的怀中。   姜婵抬起眼,对上一位貌美夫人,她眼含温柔搂着姜婵,没让她摔了。   眉宇间万种风情,皮肤白皙,模样像极了闻涿,长得像是江南水乡的荷塘中,开的最婉转妍丽的一株芙蕖。   妇人扶起她,声音柔和地不像话,带着笑意:“没事吧?”   姜婵愣愣:“没事。”   见她站稳,妇人松了手,见闻涿仍旧傻不愣登地攥着人家的手腕,瞬间变了脸色。   “你要死要死要死啊!”   一连数个沉重的巴掌扇在闻涿后脑勺,直将他打的直不起腰。   妇人柳眉倒竖,一边扇他一边开骂:“能?不能?稳重些!这么?高的门槛你跟个驴一样攥着人家往前冲!给人摔出个好歹来我头给你打烂!”   闻涿被打的脑中嗡鸣,听到他娘这样说他才如梦初醒松开了手。   他委屈地按着后脑勺,发冠都被打歪了,发丝凌乱,有些滑稽。   闻涿瘪瘪嘴,泫然欲泣:“对不起姜婵,我忘了……”   姜婵被这生动的画面逗到,哑然失笑:“没事儿,我也没摔呢。”   这么?一会的功夫,门口涌来了许多人,打扮都是极为?金贵的,为?首的男人穿着和闻涿差不多的贴身?长衫,也是一身?的脏乱。   对上眼后,姜婵想起正是之前见过一次的闻涵,也正是闻家的家主,闻涿的叔叔。   闻涵对她一笑:“总算是等着你了,你没来的这段时日,闻涿天天在家里发疯。”   “叔叔!”   闻涿恼羞,偷摸着瞄了眼姜婵,白玉的脸颊都微红。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一个个地对姜婵介绍:“这是我叔叔,你见过的,这是我娘。”   他指了指方才凶悍的娘子。   温若笑笑:“你叫我温娘就好了,”   她又指了指身?后站着的人:“闻家这两年式微,当家的就只剩了闻涵一人,剩下的都是来跟着闻家学手艺的,跟着我们年岁久,感情也深厚。“   三三两两站着约莫有五六人的样子,男男女女都有,样貌看着都年轻,听闻林伯喊着姜婵,便都出来想着瞧瞧闻家近日来一直念叨着的恩人。   她揪着闻涿的耳尖,扭着使了些劲,直把闻涿疼的嗷嗷叫。   温娘笑道:“此前听闻你救了闻涿的事情,还没正式地向?你道谢。”   姜婵摇头:“没什么?的,只是小事。”   温娘正色道:“可能?对你来说没什么?,对我而言这个不争气的实在是有些重要。”   她拉住姜婵的手:“闻家那?两个叔侄小气抠搜的,听闻就给了你一个玉简,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闻涵听闻嫂嫂这样说自己?,抱臂挑了挑眉,悄然笑了笑。   温娘道:“你是来咸宁散心的?这段时日就住在闻家,好好在这玩一玩。”   见她们两说起话来没完没了,闻涿有些烦了,急吼吼地拉着姜婵,推开众人就要走:“好了好了,我要带姜婵去?干正事了!”   众人知晓他的心思,便也没有拦,笑着看他们走远。   姜婵问:“什么?正事?”   闻涿没说话,只是脚步越来越快,透露着兴奋。   闻家宅子外?面看平平无奇,内里奢华富丽的很,光是不小的锦鲤池塘,这么?会姜婵便见着了三个。   院落层层叠叠,翠绿环绕,住人的屋子没几处,多的是景观与绿植。   走到院子深处了,绿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好几排蝉联的砖瓦房,还未靠近便能?在四月的咸宁感受到一股炙热。   还没等姜婵细看,闻涿将她拉进?屋中。   一张烈火燃烧的石床之中,插着数把刀剑。   闻涿拉着姜婵走进?,火焰在他眼底燃烧,他望着火炉中的某处,喃喃道:“它终于?等到你来了。”   姜婵望着炉中刀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月夜之下,少年探出窗口,身?子摇摇欲坠,像是要掉下来。   他望着越走越远的姜婵,忍不住大?声喊道。   “我会为?你打一把最好最漂亮的窄刀。”   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如今想来,感觉却是很遥远的事了。   闻涿握紧其中一把,径直抽出,带出一阵滚烫的火星子。   明明是从烈火中拔出,却对刀身?没有丝毫影响,应当是早就淬好了,如今不惧冰火,寻常的火焰再也难在刀身?留下痕迹。   果真是一把漂亮的刀。   刀身?窄直,像极了姜婵倔强的脊背,刀刃闪着罕见的翠色,亮盈盈的随着刀刃直通刀尾,被带着弧度戛然斩断,留下锋利的切刃。   “我没有给它做刀鞘,我觉得不需要,就这样拿着反而好看。”   闻涿将它递给姜婵,神态难得一见的认真:“我在家闭关许久,才造出这把最漂亮的窄刀,我还没给它起名字,阿婵。”   姜婵抬头,望进?一双炙热又明亮的眼眸。   闻涿声音轻轻:“它是你的了。”   姜婵心中复杂,她想到当初南海幻境,谢怀那?样认真又细心地指导她,告诉她适合用的是窄刀,而不是长剑。   于?是她随口问了一句闻涿,当时她只满心装着谢怀,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然后如今,闻涿竟是真的专门苦学,给她做了一把刀。   姜婵嗫嚅,下意识便要拒绝,她抬眼,却微微地愣了。   闻涿的眼神明亮又欣喜,好似银河星光尽数倾泻在他眼底。   闻涿不知道这么?多,闻涿也不关心。   他只知道,是她自己?想要这把刀,她可以用这把刀,斩妖伏魔,维护苍生。   姜婵沉思。   “不问。”   “什么??”闻涿没听清,下一刻青光四射,他低头去?看,小小的两个字篆刻在刀身?之上。   闻涿念道:“…不问?”   不问我道与心,但?求无愧。 第35章   晚上闻府设了一顿很丰盛的佳肴。   姜婵推脱不下, 便留了下来?。   温娘给姜婵盛了一碗雪梨羹:“虽说修炼辟谷不再进食,但奔波劳累数日,每天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没有什么比吃顿好的更有助于放松的了。”   姜婵乖巧地坐在晚娘身边, 小?口?的喝着。   她望了望温娘, 嘴唇嗫嚅。   “怎么了, 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温娘一脸柔和?的笑?意,望着她。   见人家主动?提了, 姜婵没再扭捏:“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等到温娘点头,她才开口?:“闻家与南海,是关系十分密切的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闻涵有些讶异地?望了她一眼。   温娘面?上却没什么反应, 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算不得亲近, 只是闻涿他爹生前与南海主关系要好, 然后闻涿又与昭昭玩得好, 我们两家之间其实?往来?并不算多。”   姜婵又问:“那南海主呢?也就是桑落前辈, 您可知她为何闭关?”   温娘顿了顿。   场上倏地?一阵沉默。   “南海岛主夫妇感情深厚, ”温娘叹口?气,“十多年前,飞鸿剑派的小?少主生辰, 桑昭他爹前去?作客, 你也知道, 剑派当夜被仇家血洗,桑落夫君也死在?了那里。”   “她受不住打击,消极避世, 刚出事那会我还前去?看过她,她以泪洗面?,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后来?,便闭关了。”   她抚着脸颊,有些黯然:“仔细一想?,我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了。我是个?凡人,当初年轻之时,他们带着我跟着他们一起修炼,一起除妖,上天入地?,去?哪里都带着我一起玩,现在?想?来?,真是岁月催人老,时光不再。“   以为提及她的伤心事,姜婵放下筷子:“抱歉……”      温娘笑?笑?:“没事,如今有闻涿这个?傻子,日子过的也算快活。”   提到闻涿,姜婵便抬头朝坐在?她对面?的闻涿望了一眼。   他就像根本没听见她们谈话?一般,一脸兴奋地?在?给姜婵夹菜,面?前的小?碟都被堆得满满。   姜婵:……   她凉凉望去?,闻涿依旧在?兴奋地?给她四处添置着,还怕她够不着的样子,将几道一眼便知好吃的菜摆在?她眼前。   闻涿自今日见到她起便一直处于这种兴奋的状态,亢奋的像是个?好朋友终于来?家作客的小?朋友。   见她望他,闻涿赶忙展示了一下:“这是新筷子,我没用过的。”   他又道:“阿婵,你快吃啊,这道炙烧腊鹅可好吃了。”   姜婵在?他示意下夹了一筷,果真肉汁浓厚,细密美味。   见她笑?了,闻涿也跟着傻乐。   温娘闷不做声看着这一切,眼神轻飘飘地?扫过闻涵,似在?确认什么。   闻涵一脸丢人地?捂着眼点了点头。   温娘收回眼神,抿了口?酒来?借此掩饰挡不住的笑?意。   闻涿这傻子,往日里吃喝玩乐,纨绔不已,如今眼光倒是好了一回。   替她瞧了个?这么合眼缘的儿媳妇儿。   *   饭后,闻涿陪着姜婵在?咸宁闲逛。   咸宁城庞大,修仙世家旁多,因此就算是天黑了,街上也丝毫没受影响,热热闹闹的。   姜婵径直走向咸宁最大的酒楼中,在?高?层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见她这般,闻涿便明白她根本不是想?出来?消食,但他没多问,只是陪着她坐了下来?。   咸宁主街上人来?人往,姜婵挑的位置视野好,可将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尽收眼底。   守了好一会,仍是没能找到。   闻涿见她神情认真:“阿婵,你在?找谁?”   姜婵没想?隐瞒他,诚实?道:“桑昭。”   她顿了顿,又转头看向他问:“你知不知道那个?袁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南海当家的?”   “啊?”闻涿想?了想?:“自我有记忆起便在?了吧,他好像在?岛主年幼时便跟在?身边辅佐,后来?岛主闭关,他便自然而然地?主持南海一切事宜了。“   他问道:“你今日一直在?问南海的事,是桑昭出了什么事吗?”   姜婵叹了口?气。   自济泠仙山出来?后,她与郁冶一路赶到南海,却扑了个?空,不仅桑昭不在?,就连袁五也不在?。   听南海下人说,咸宁越寒宫问道在?即,少主想?去?看美人,便拉着袁五一道前去?了。   看美人一事确实?像是桑昭会做出来?的事。   郁冶清楚桑昭跳脱的性格,也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他离开飞鸿剑派许久,落下了许多事务要处理,便回去?了。   姜婵赌不起,想?着至少得前来?看一眼,确认下桑昭的安全,一开始她还心存饶幸想?着,也许真的是桑昭自己想?来?。但是到了这里,听到了关于越寒宫的一系列传闻后,姜婵的心跌到了谷底。   他们根本就是为了那个?传闻而来?。   为了秾华道心而来?。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跟闻涿提及这些事,说桑昭现在?其实?并不是桑昭,她被人夺了舍,袁五大概率也并不是个?好人,他们此次前来?咸宁是为了当初害得郁冶家破人亡的秾华道心?   姜婵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闻涿是个?单纯之人,被家中保护得太好,性情率真,更何况又是闻家一家子的重心。   她不希望把他卷入危险之中。   见她为难,闻涿有些黯然,他想?到了此前在?奉仙村,那时的姜婵也是如此,总是心事重重,一个?人揽了所有事,冲在?最前头。   “阿婵,若是为难,你可以不跟我说,没关系的。”   姜婵抬眼,闻涿一脸的诚恳又暗淡:“就像上次一样,你不想?说,可以不必说的,但是阿婵,”   他望进姜婵的眼睛,满是心疼与焦急:“我自回家之后,一直在?拼命地?学?习。不仅是不问刀,我如今也金丹了,我也可以稍微地?,替你分担一些了。“   闻涿一把抓住她的双手:“你等等我,我还会变得更加厉害的,一直陪在?你身边。”   经过谢怀的事情之后,姜婵对这些炽热的情感更为敏感,若是在?之前遇见闻涿,她一定会感动?于这句话?。   至死不渝的誓言与陪伴对于年少的姜婵而言是致死量的吸引,那时的她做梦都想?拥有的这句话?,竟是在?她舍弃对谢怀的热忱,决心自己给予自己安全感的如今收到。   真是有些荒唐又戏剧的偏差与交错。   姜婵有些忍不住,兀自笑?了出来?。   闻涿见她这反应,有些受伤:“我,我知道金丹还很?弱,在?你眼中算不得什么……”   “不是的,”姜婵摇摇头,打断他,“我是在?笑?自己,闻涿,你对我说这些,我真的很?感动?。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不顾闻涿倏地?爆红的脸,姜婵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你陷入危险,这会让我难过,明白吗闻涿?所以我宁愿自己犯险。”   哪有这样的……   闻涿哑口?无言,捂住自己滚烫不已的脸,心中无奈哀嚎,哪有这样说话?的!   用最纯真的脸和?诚恳的语气,说这样爆炸的话?,若不是闻涿知晓她的为人,知晓她情感顿涩不识情爱,他都要以为姜婵在?向他告白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再继续坚持下去?,姜婵语不惊人死不休,只怕再坚持下去?,还得说出什么更爆炸的话?来?。   *   等了一整晚,依旧是没能寻到桑昭。   姜婵释然了,桑昭此行奔着秾华道心而来?,一定不会轻易露面?的,左右比武问道不日就要举行,到那时她一定会出现。   自己到咸宁一日,都在?为着桑昭的事奔波,连累闻涿也一起陪她坐了许久的冷板凳。   姜婵自觉对不住他,便放弃了守人,二人一起逛起了街来?。   说是闻涿陪姜婵逛,但其实?看着闻涿兴奋的样子,倒不如说是姜婵在?陪着闻涿,哄他开心。   咸宁的雨仍旧下着,不大不小?,雨点细密,不打伞也无大碍,却寒凉,也恼人。   闻涿怕她冻着,给她撑伞,自己习惯了咸宁的细雨,便将大半的伞都送到姜婵头顶,自己肩头被濡湿也并不在?意。   姜婵无奈:“你给自己打吧,我不冷。”   闻涿摇头:“咸宁的气候湿冷,这雨看着温柔,你淋了晚上保不齐骨头会疼。我自小?生长在?这里,早便习惯了,不必忧心我。”   见说不动?他,姜婵没辙,也偷偷施了法,替他挡去?肩头的雨。   二人走在?街头,夜已深了,虽说还有许多摊贩,但人群已经没有白日那样密集。   闻涿一向大大咧咧,如今却也守在?姜婵身边,红着脸向她靠近,替她挡去?人群的拥挤。   距离近到甚至可以嗅到姜婵的发香。   不似旁的女孩那样精致的甜香,姜婵身边总是环绕着一股草木之香,许是与她的灵力有关,嗅一口?像是雨后的竹林,清冽放松。   好热。   分明是下着雨的夜,温度较之初春还要凉些,但闻涿竟是脸颊爆红,额角还生出了细密的汗。   比他在?火边锻剑还要燥热难耐。   姜婵抬眼,望了他一眼,闻涿立即手足无措,将伞推到姜婵手中:“这,这家点心不错,我去?给你买些。”   说罢落荒而逃。   姜婵持着伞,觉得手柄处一片滚烫,不觉哑然失笑?。   闻涿到底是有多热,怎么今日见他总是红着张脸。   她站在?原地?等闻涿回来?。   视线随着街道乱飘,望到了一处,有些愣神。   那是个?糖人摊。   画糖人的也是个?年迈的老爷爷,摊子不大,夜深了,也没什么孩子围在?四周。   摊子旁的棉花上插着许许多多的糖画,活灵活现的。姜婵隔了老远,怔怔地?望着那个?摊贩,想?到了幻境之中,那甜蜜虚幻,又破碎的故事。   想?到了那只融化的蝴蝶。   姜婵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走过去?,看见老者正?在?画着什么。   她突然有些疲累,连伞都持不住了,她关上了伞,站在?雨中,任由寒凉的雨打在?脸上,叫她清醒。   朦胧的雨雾中,她看不真切老人在?画什么,明明没有人光顾,他却一直动?作不停。   姜婵愣愣地?看了许久,直到摊主收手,完成了手下的作品。   在?糖稀还没有凝固之前,粘上一根竹签,冰冷的,薄如纸片的刮刀在?糖稀下一铲,便将糖画拿了起来?。   他对着姜婵笑?道:“公子,你的糖好了。”   姜婵看清他手中的形状,一瞬间如遭雷劈,僵直在?了原地?。   “谢谢。”   清冷的,寒凉的,熟悉的声音自姜婵身后传来?。   清冽的雪山香气将她包裹,细密的涌入她鼻尖。   谢怀在?她身后走出,与姜婵擦肩而过,接下了摊主手中的画。   那是只蝴蝶,展翅欲飞的蝴蝶。   姜婵没想?到能在?咸宁遇见他,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心中惊涛骇浪。   她离开济泠仙山才过了多久?自她前去?南海,与郁冶分离,再风尘仆仆赶到咸宁。   也才一个?多月的光景吧。   一个?多月,他在?济泠仙山才修炼了一个?多月。   姜婵愕然,他如今修为几何?能够保护自己了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为什么会来?咸宁?明朝越呢?为什么没跟他在?一起?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姜婵与他对视,望见他清冷的眼底,倏地?惊醒了过来?。   她强迫自己压下眼睫,不再看他。   谢怀如今如何,又与她何干。   她心乱如麻,想?着闻涿到底买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她愣愣抬头,谢怀走到她面?前,举起那根蝴蝶糖画,细密的雨中还施加了一层法术,不让雨点将它打湿。   谢怀声音如泉:“见你望了半天,便买了一根。”   竟是给她的。   姜婵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掉到幻境中了,她皱着鼻尖开始回忆自己这一路。   ……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啊。   谢怀这是怎么了,跟桑昭一样被人夺舍了吗?!   见她表情奇怪地?盯着他看,谢怀顿了顿,好似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语气有些飘,却也诚恳。   “我师兄打了我一顿。”   姜婵倏地?睁大了眼。   谢怀道:“此前在?仙山,是我态度不好,师兄与我说了你的艰辛。”   他又将蝴蝶举了举:“当时话?说的难听,我向你道歉。”   姜婵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闻涿终于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抱着一大堆点心跑了回来?,手中还捏着串精致的糖葫芦。   “来?了来?了!”   没看到二人的对峙,闻涿眼中只有姜婵,他冲到姜婵面?前,将糖葫芦递到她面?前,语气雀跃:“我回来?了阿婵,你快吃这个?!”   蝴蝶糖画与糖葫芦一齐举在?姜婵眼前,三人站在?雨中,气温明明有些冷,如今姜婵却只觉闷热。   她举起手,不知该接哪一个?。 第36章   “嗯?”   闻涿这才看见身旁的人, 身量比他高点,却比他瘦多了,一身白衣的素袍, 腰间玄色的腰封紧束, 勒出?干练的身形。   斜背着什么, 被绷带严严密密的绑着, 闻涿眼尖,认出那是一把剑的形状。   “这位是……?”   闻涿偏头, 有些疑惑地问姜婵。   他没见过此人,但总觉得气息十分相熟,样貌精致漂亮, 是个十足的陌生人, 但就是有股奇怪的感觉, 觉得自己认识他。   姜婵没搭话, 只是犹豫了片刻。   然后便?干脆利落地?接过闻涿的糖葫芦。   谢怀的手?指一僵, 眼中讶异,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决绝。   姜婵望着他手?中的蝴蝶,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图案,但她?没心思知道?,总归与她?无关。   她?望向谢怀, 清浅一笑:“是你师兄说?得严重了, 其实当初救你那一路, 也没吃多大的苦。”   她?指尖捏着糖葫芦的竹签,捏的手?指泛白。   姜婵语气轻松:“只是顺手?的事而已,你不必太在?意, 至于你之前说?的什么报酬,你也忘了吧, 我并不需要什么。”   闻涿望了望身旁之人,又望了望姜婵,只觉心头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的猜测。   姜婵的话说?的轻松又干脆,好似真的并不在?意他之前的失礼,也并不在?意他承诺的回报。   她?就像救世的神仙,飘飘而来,又干脆离开,姜婵一直表现的遗世独立,无欲无求,在?谢怀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唯一显露情?绪的,也就是他将将醒来,请求他照顾好自己的那时。   这么看来,谢怀垂下鸦色眼睫,原来从头至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闹了笑话。   闻涿没有谢怀细心,一路跑过来,糖葫芦早被雨点打湿,姜婵并未在?意,张嘴咬了一颗。   她?望见谢怀僵直的手?指,他仍旧保持着递出?的动作,没有收回。   姜婵愣了愣,说?道?:“你也不需要道?歉,我并不在?意的。你如今安安稳稳地?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谢怀被她?平淡的这句话震住,他抬起眼,却只看到姜婵协同闻涿转身离去的背影。   闻涿抽走她?怀中的伞,语气有些责怪:“有伞怎么不撑啊?这么凉的雨,回头会头疼的。”   突然又看到了什么,有些急切:“哎呀,糖都湿了,你怎么也不说?,快给?我别吃了!”   谢怀这才收回手?,身影敛在?黑暗之中,神色不明。   手?中的蝴蝶糖人仍旧被法力护着,没有一点潮湿,谢怀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姜婵瘦削挺直的脊背,闻涿护在?她?身旁,依旧在?抢她?手?中的糖葫芦。   将伞大部?分遮在?姜婵头顶,不叫她?淋湿分毫。   谢怀望着这一幕,想到了当初南海,他与桑昭在?雨中的场景。   姜婵的背影与桑昭太像了。   谢怀突然有些茫然,眼前的画面与当初二人雨中冷战,他当时望着的背影重合。   竟是让他有些不真切的虚幻。   他摇摇头,叫自己清醒,眼帘低垂,咬了口手?中的糖。   太甜了。   *   “方才那人,是你认识的?”   闻涿见姜婵心情?有些低落,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姜婵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糖,食不知味。   她?嗡里嗡气地?嗯了一声,俨然还没能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   高高在?上的谢怀竟是向她?低头认错。   不过想来,他这人一向恪守严规,爱恨分明的,被师兄指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前来道?歉,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   姜婵不再去想,长舒了一口气:“不过是,一个故人而已。”   长夜无声,经此一闹,街上也几乎没了什么行?人,明日便?是问道?开始之日,想来那些外?来之人都回住处挑灯夜战,加紧修炼了。   长街只剩下零星的几个摊贩。   二人抱着东西?,正欲往闻家回,小巷中突然窜出?个黑影。   姜婵敏锐,往后一撤,挡住了毫无察觉的闻涿。   那身影跌跌撞撞地?自暗处跑出?,脚下不稳,竟是摔在?了姜婵面前。   宽大的兜帽滑落,那人抬起头,与姜婵对?视了一眼。   姜婵一愣。   那人竟是个柔弱的女子。   生的乖巧,两只眼睛圆润明亮,盈盈地?闪着泪光。   鼻子与朱唇小巧,身形也是偏瘦弱的,五官可爱灵动,漂亮的像是只富贵人家中锦衣玉食养的猫咪。   她?跌坐在?姜婵面前,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害怕。   姜婵眼尖,望见了什么,她?抬眸望向黑黢黢的小巷,声音有些大:“闻涿。”   闻涿一怔:“嗯?”   姜婵感受到巷中压抑的气氛散去,她?敛眸,重又看向那女子。   只有闻涿摸不着头脑,依旧在?问:“怎么了阿婵?”   他从姜婵身后站出?,这才看见身前的人。   他有些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这不是越寒宫的越澄吗?”   姜婵一顿,像是没想到眼前人的身份。   越澄见二人的目光,眼疾手?快地?将兜帽拉上,颤巍巍站起。   “谢谢……”   声音轻如羽毛,然后便?极快地?往大路中走去,飞快地?跑远。   闻涿有些纳闷:“她?怎么大半夜的跑出?来了。”   他又问:“刚刚你叫我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呢。   不过是姜婵瞥见了越澄脖颈处一道?青黑的於痕,活像是被人下了狠劲掐出?来的。   越澄方才那表现,明显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那巷中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窜出?个三五大汉,将他们连带着解决。   虽然姜婵不怵,但她?也不想让闻涿卷入危险,将闻家的少主搬出?来,无论对?面是谁,想来都不敢轻举妄动。   姜婵没将心中猜测说?出?,只是有些疑问:“那个越澄,你认识吗?”   不是说?什么越寒宫深入简出?,从不见外?客的吗?   闻涿摇摇头:“算不得认识,只是一同生活在?咸宁,总归见过几次。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吧。”   “这家人不是很奇怪吗?”姜婵皱着眉头,“若是想避世,去寻个山头就是了,咸宁地?大人多,为何生活在?这里,又避而不见世人呢?”   闻涿倒没觉得哪里奇怪:“越寒宫许多年前便?在?咸宁了,咸宁中的修仙世家繁多,他们起初也是无名无势的一家,只是后来迈入化神境的族人变多,才开始逐渐有了名气。”   他猜测道?:“在?咸宁许久,之前便?与他人没什么往来,如今一朝得道?,风声鹊起,不舍得搬家也是情?理?之中吧。”   姜婵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加上关于道?心的玄乎传闻,她?总觉得越寒宫背后一定有个大秘密,也一定与他突兀地?要举行?问道?有极大的关系。   闻涿突然反应过来:“话说?回来,你来咸宁,不会也是想要参加问道?活动的吧?”   本来只是想着来找桑昭,不过如今她?两一明一暗,实在?被动,不如去参加问道?,若是桑昭真的想要那优胜的奖赏,她?便?一定会找到她?。   思及此,姜婵点点头:“嗯,我要去。”   闻涿的表情?诡异地?扭曲了片刻,他语气有些奇怪:“阿婵,你知不知道?这次问道?活动,真正的意图?”   姜婵眼神倏地?一亮,以为他知道?什么隐情?:“什么意图?”   “…这次的问道?,都是男修士参加,”闻涿有些哭笑不得,“因为这次,实际上是为了替越寒宫选婿用的。”   “虽说?也有奔着那件秘宝而去的,但优胜之人可迎娶少宫主越澄,这才是众人真正的渴求。”   闻涿分析道?:“相比于那件不明真相的秘宝,相比而言,越澄夫婿这个位置才是真真正正,看得见的诱惑。越寒宫宫主传出?病危的消息许久,人人都在?猜测这次问道?是为了选出?夫婿,也就是下一任越寒宫宫主一人而举办。”   姜婵有些了悟:“来这的基本都是散修,若真是能在?这里赢得优胜,便?能一举成为越寒宫下任宫主,自此翻身。”   但她?并不在?意:“没关系啊,反正我会去参加的,若是实在?有硬性要求,我换个男装就是了。”   姜婵难得有些俏皮道?:“如若我真的能赢,我便?将伪装一脱,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儿身,去娶人家吧。”   望着她?灵动的表情?,闻涿没了声音。   好半晌他道?:“那我也去好了。”   姜婵转头去看他,闻涿学她?,也一本正经道?:“若是我赢了,我就说?我早便?有了婚约,来替心爱之人求得秘宝好了。”   姜婵愚钝,没能听明白闻涿画中的含义。   她?只听到了前半句,调笑道?:“至少在?我面前,赢得绝不会是你。”   闻涿:……   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啊!   二人回到闻府,已经很晚了,想着明日还要早起,闻涿将姜婵送到客房,嘱托她?早些休息。   姜婵却突然道?:“闻涿,若是这段时日桑昭来找你,你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说?。”   已经很久没见到姜婵如此认真的神色了,闻涿有些懵懂地?应了:“不过,桑昭就算真的来了咸宁,也不一定会来找我啦,她?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在?家中修习,没时间陪她?。”   桑昭知道?,可别人不一定,闻桑两家少主关系密切,是修仙界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是那人想接着这重身份哄骗闻涿……   姜婵不敢想,只是又严肃地?嘱托他:“我知道?你们两关系好,但是如果这段时间她?来找你,你一定先保证自己全身而退,然后尽快通知我,不要跟她?有过多纠缠。”   后面的嘱托,闻涿一概没能听进去,他只听到前面,神色有些焦急:“我与她?关系好,是因为我们自小一同长大,父辈关系好的缘故,并没有其他原因,阿婵,你不要误会。”   姜婵:?   姜婵不理?解,但总归见他听劝,也没有再多说?,互道?了晚安,便?关上了房门。   闻家替她?准备的客房舒适宽敞,她?坐在?床榻上,没觉得疲倦。   之前奔波逃命的日子过惯了,夜晚向来都不是用来休息的。   思及此,她?上了自己的灵府中看了一眼。   没了需要供养的人,灵力每日都是充盈的,雪花簌簌,河流湍湍,姜婵□□双足,沿着河流安静地?走,尽头的木屋仍旧伫立在?那里,只是一片空荡。   姜婵躺在?简陋的木床上,听着屋外?风雪缓缓,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   谢怀倏地?睁开了双眼,他抚着作痛的胸口,魂魄传来的尖锐疼痛山呼海啸,扰的他无法安宁。   与之相对?的,就连被绷带缠绕的枕流也在?不停地?嗡鸣作响,剑鸣凄凄。   “你怎么了?”   谢怀有些茫然,他感受着自魂魄深处而来的凄苦与伤心,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情?感的他有些手?足无措:“…我又怎么了?”   他无法明白,自己原先的魂魄碎片仍旧下意识被姜婵的一举一动而牵引,在?姜婵灵府中呼啸的不仅仅是风雪,也是在?他灵魂中刮起的阵阵飓风。   *   天只微微亮,闻涿便?被屋外?的动静吵醒。   外?头的人似乎极有耐心,一下一下地?敲着门。   闻涿有些起床气,随意披了件外?袍,不耐地?拉开门:“谁啊。”   只见门口站着个眉清目秀,干净白嫩的少年,一根木簪挽住所有发?丝,穿着身绣着金丝的玉色外?袍,腰间还坠着两枚玉坠子。   眉宇间清澈,此时正微微仰着头,望着闻涿。   活脱脱一个金贵秀气的小世子模样。   闻涿有些发?愣,这人望着眼熟,一双含笑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有些羞赦。   他突然有些面红耳赤,结巴道?:“阿,阿婵?!”   姜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认得出?啊,温娘说?我像变了个人,我以为你看不出?来呢。“   她?这身衣服眼熟的紧,闻涿有些干渴:“你,你这身不会是……”   姜婵张开双臂,蜀绣的衣服华贵,料子用的也极好,穿在?姜婵身上服帖合身,她?道?:“温娘给?我的,我没有男子服饰,她?找了身你以前的衣服,还挺合适。”   闻涿面红如血,连耳尖都是滚烫的。   闻家家大业大,闲置的衣服一定不少,就算没有,为姜婵买一套也是绰绰有余。   姜婵不懂,闻涿懂得很,他娘的心思,真是……   闻涿捂着脸,有些无奈发?笑。   二人拜别了闻家长辈,他们没问,只是闻涿随意提了一嘴要出?去办些事,他们都对?姜婵放心,便?也没有多问什么,只当二人一道?出?门游玩。   天色还没亮,街上的人却也不少,越寒宫今日大敞宫门,外?来之人都可前去报名。      为了不跟着众人拥挤,姜婵特地?起了个大早,越寒宫坐落在?咸宁最为偏僻的角落。   到达越寒宫大门,门口只坐了两个宫内弟子,记录着名册。   门口尚还冷清,没有多少人。   姜婵上前,跟闻涿二人报了名讳。   “散修江蚕。”   姜婵道?:“江河的江,春蚕的蚕。”   虽说?她?就算用姜婵也没有人认识她?,但安全起见,还是用个假名好。   还未等她?离开,另一边的弟子便?抬头问了她?身后之人:“你呢?”   姜婵正看着自己面前的弟子书写,辨认着字有没有写对?。   倏而听到身后之人清冷之声,如自己腰间的玉坠子,琅琅相撞。   “谢怀。”   姜婵回身,看见谢怀面色有些苍白,像是没休息好。   他像是没注意到姜婵,只对?着记录之人一字一顿:“道?谢的谢,怀念的怀。”   生前以谢枕流之名闻名修仙界,谢怀这个本命没有多少人得知,也不只是这个原因还是他本身根本就不在?意,竟是大咧咧地?报出?了本名。   她?没想到,谢怀出?现在?咸宁,竟也是为了此次问道?而来。   他看中了什么?秘宝?名声?还是……      姜婵乱了心绪,有些荒唐地?猜测,他与桑昭情?义深重,可不会是为了美人越澄而来的吧?! 第37章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很快姜婵自己否决了自己。   怎么可能呢。   她冷静下来想想,谢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秘宝及美人吸引呢。   照谢怀性?格来看, 他不可能是自己愿意来参与的, 还有?谁会让他前来呢?谢怀会听谁的话。   答案显而易见。   姜婵思考的时间过长, 一直挡在谢怀面前。   “借过。”   等到那声疏离之声再次响起?, 姜婵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然后才发现,自己现如今已换了容貌。   姜婵:……是哦,现在谢怀不认识自己。   她转了转眼眸, 开朗地笑了。   “哎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刚刚晃神了。”   姜婵刻意压低了声线, 发出少年气十足的伪声。   她往旁边让了让, 好叫谢怀上前, 她也没走远, 就站在谢怀身边搭讪:“兄弟,你也是散修吗?也是为?了那越寒宫的美人而来?”   显然记录的弟子也在等待这个回答,直勾勾地望着谢怀。   谢怀顿了顿, 千万情?绪幻化在他眼底:“…嗯, 散修。”   便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姜婵仍旧在孜孜不倦地问话:“你一个人啊?要不要一起?组个队?别看我这样, 我还是很强的哦。”   谢怀并?没有?理睬他,报过名之后只淡淡冲着姜婵点了点头?,以表礼仪, 然后便转身离去。   他也并?没有?走远,考虑一会可能还要公布规则, 站在离姜婵不远的地方,安静抱臂而立。   谢怀的样貌实在太过出众,眉心的一点朱砂让他愈加仙气绝尘,加之背后一柄被严密缠绕的武器,整个人都透露着神秘的气息。   过于独具一格的相貌与气质引来周遭人的注目与讨论?。   “他是谁啊?”   “不认得,这相貌这么出众,之前应该有?传闻吧?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他叫什么?”   “我看了,好像叫什么谢怀。”   “修仙界有?这么号人吗?”   众人讨论?间,闻涿也回来了,他站在姜婵身边,咦了一声:“那不是那天晚上的?”   闻涿好奇道:“他们都在讨论?他呢,说他看样子就很厉害,阿婵,你认得他吗?”   姜婵浅浅笑了:“不仅我认识,你也认识的。”   “啊?”闻涿傻了眼,又?仔细瞧了两眼,“没有?吧……”   姜婵笑而不语。   闻涿与谢怀生前关系密切,瞒不久的,姜婵也没打算瞒着他,只等他自己发现吧。   正闲聊着,天色微微亮起?,越来越多?的人拥挤在越寒宫前。   时辰一到,宫门大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颤巍巍站在不远处的高楼之上。   只一伸手,稍稍往下一压,一股极强的灵力威压漫下,压得众人说不出话来。   一瞬之间,全场静默。   越寒宫工越无极虽年老体弱,一开口却是能让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次举办咸宁问道,是为?修仙界中的许久不曾举办的比武切磋,修仙界近年来式微,妖道横行,但我想,这并?不会使得修仙界中的诸位丧失自身的信心。”   他环顾四周,声音威严:“故而此次举办,是为?选出青年中的佼佼者,好整肃修仙界萎靡风气,一改风貌。”   大多?数人都被他说的热血沸腾,姜婵望着那越无极,心中有?些?发笑。   这人说话,有?点意思?。   其?实闻涿那日说的话,并?不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这在一些?修仙世?家中都是默认的。   这越寒宫打着好听的名号,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挑选女婿,挑选继承人而已。   以这个目的前来的,能有?多?少品行端正,性?情?良好之人。   这越无极明明心里门清,说的话却是这样冠冕堂皇。   “问道共分三场,第一场淘汰,你们所有?人依照抽签两两相比,筛去半数报名者。”   “第二场晋级,第一场优胜之人全部进入我越寒宫的秘境之中,取成绩最好的三人进入最终的比试。”   没提及秘境如何,也没提及最终如何比试,姜婵皱了鼻尖,她不太喜欢这种过于笼统的规则。   越无极没再说话,只往身后望了一眼。   越澄蒙着薄薄白纱款款走出。   越澄无疑是美的,即便是遮住半张面容,只那双盈盈秋波的明亮眼睛,足以看出她的娇俏可人。   越无极朗声:“最终选出的优胜之人,不仅能得到我越寒宫的秘宝,还能迎娶小女,成为?我越寒宫的姑爷!”   此话一出,全场都轰动了起?来。   但姜婵有?些?烦乱,最重要,也是她最关心的秘宝,竟是只字不提,也不知?是不是欲盖弥彰,借着越澄的由头?掩饰什么。   她对越澄没什么兴趣,左右四下乱看,瞥到谢怀,他眼神放空,跟着众人微微抬头?,只是不知?在看些?什么。   姜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天际茫茫掠过的鸟群。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姜婵淡淡收回视线,倏地好似有?人在看她。   她顺着直觉望去,对上一双圆润的眼睛。   男人模样长得憨厚木讷,见姜婵望来,不好意思?地冲她一笑,随即收回了视线。   姜婵记住了那人的服饰样貌,也没多?说什么。   “这越澄有?那么漂亮吗?”   众人皆仰首去望那美人,只有?姜婵没有?。   其?实闻涿也没有?,他瞧了眼越澄,又?低头?去看姜婵的侧脸,低声问道。   姜婵一笑:“是好看的呀,你不觉得?”   闻涿诚实道:“也就那样吧。”   “这样的美人你都不觉得好看,你眼光倒是高。”   姜婵调笑:“你觉得修仙界之中,谁好看?”   闻涿倏地没了声响。   他敛眸望了眼姜婵,心中有?太多?可以用?来随口搪塞的名字,但唇齿开合,兜兜转转,他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生怕一发出声音,那变调的语调与声线会将?他本就掩藏的不好的心事全盘托出,一触即溃。   姜婵没注意闻涿的反常,她也仔细瞧了眼越澄,确实是那晚他们在街头?撞见的女孩。   她将?衣领束的极高,将?脖颈处遮的严实,表情?有?些?空洞,看不出喜怒。   姜婵也挺为?这人心疼,将?自己的未来拴在一个毫不认识,甚至还要通过这场比试选出的人身上,她对于越寒宫而言,就像个用?来交易的物件一般。   *   叫到姜婵名字的时候,她上前去取了签条。   “谢谢。”姜婵客气道,“今日一同比试吗?第一场是不是今天就能解决?”   见她态度好,模样也俊俏,越寒宫的弟子也客气回答:“是,第一场的对决一个时辰后在宫内全部解决,然后择出的胜者明日就可以进秘境了。”   “哦,”姜婵笑笑,“时间这么紧凑吗?”   那人没再答话,只神色僵硬地笑笑。   闻涿百无聊赖,便望着那道清冷的身影。   越看越觉得眼熟。   站姿,气质,形态,种种都仿佛在哪里见过,阿婵也说他认识的,究竟是哪位……   还未等闻涿思?考出结果,那边越寒宫的人朗声唤道:“谢怀——”   闻涿听到那名字,一瞬间如遭雷劈,所有?的一切全部串起?来了,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走动,上前,接过签条。   应了那谢怀的名讳。   谢怀……竟是谢怀……   闻涿目眦欲裂。   当初在奉仙村,姜婵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中,她所付出的苦痛,她所经历的折磨,这还是他看见的地方,他看不见的呢?   谢怀如今风仪玉立,清风朗月,整个人焕然一新,根本无法想象此人被铉云宗的阵法杀了个透彻。   这背后的一切需要付出多?少,闻涿想都不敢想。   然而,那日晚上,他们三人站在街头?,姜婵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没有?吃多?少的苦,也并?不需要什么报酬。   闻涿双眼被烧的炙热,他与谢怀相识多?年,自然了解他的冷淡性?子,也自然可以通过这句话,与姜婵那日后来失落的情?绪推断,谢怀那厮,对姜婵说了什么失礼又?刻薄的话。   姜婵走到他身边,觉察到他的情?绪,还没等问上一句,闻涿便整个人冲了出去。   他攥住谢怀的衣领,径直将?他身子扯近,望着眼前精致又?陌生的脸,闻涿咬牙切齿:“是你……你……”   谢怀这个名讳,除了铉云宗师门众人,知?道的人没有?几个。   自小一起?长大的闻涿算一个。   谢怀本就没打算瞒他,这么说来,他猜到此次咸宁之行必会遇见闻涿,但是令他意外的是,闻涿与姜婵关系匪浅的模样。   以及。   谢怀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闻涿此刻这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模样。   见到谢怀这般神情?,闻涿气的眼睛都开始充血,揪着他衣领的指尖都开始泛青,只怕谢怀的衣料稍差些?,就能被他生生撕裂。   “你到底…到底知?不知?道,阿婵她……”   “闻涿。”   闻涿的声音倏地停了,他猛地卸了力,转头?看去。   姜婵站在他身后,神色有?些?寡淡,声音都轻飘飘的:“放手,我们该去比试了。”   她不争,闻涿看不下去,不想让她委屈,他愿意替姜婵出头?,替她争这口气。   他声音都有?些?破碎:“阿婵……”   “走吧闻涿,”姜婵冷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放开他,别让我不开心。”   闻涿见她的神情?,知?道她在生气,他咬咬唇,松开了谢怀。   或许是没料到二人正式重逢,闻涿是这样的反应 ,直到此刻谢怀都没挣扎,被他猛地松开,身形有?些?颤,但又?很快稳住了。   闻涿眼神复杂地望向眼前这个曾经自己最为?敬佩,崇拜,又?骄傲的人,谢怀重生了,他自然是高兴的。   心疼,无奈,失望,愤恨。   过于冗杂的情?绪堆积在闻涿的眼底,形成一滩浓重又?深邃的湖。   推开谢怀的时候,他小声地,隐晦地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舍得……”   “你怎么敢这样对她……”   谢怀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尖锐的苦楚,他只能一头?雾水地望着闻涿转身,与冲他安慰一笑的姜婵走近,而后又?一齐走远。   两个人的背影靠得近,也十分默契的一次也没再回头?。 第38章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等?离谢怀有些距离, 闻涿忍不住问她:“昨日夜里,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不然我应该说什么呢?”   “说你的痛苦,你这一路的艰辛, ”闻涿声音都带着哭腔, “你怎么可?以, 这么不珍惜你自己?”   “为什么要让别人这样践踏你的真心?”   见闻涿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姜婵苦笑:“怎么你看上?去,比我还?要难受?”   “是!”闻涿斩钉截铁, 毫不犹豫,“我就是看不得你这样一个?人承担一切!我就是见不得谢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全然不把你……”   闻涿没?有再说下去, 姜婵上?前?, 轻轻拥住了他。   姜婵如今变换了模样, 穿着他年少?的衣物, 浑身散着好闻的清冽香气。   “谢谢你, 闻涿。”姜婵顺着他的头发, 轻轻说道, “但是没?关系,我不介意,真的。”   语气平静到, 就连姜婵自己也分不清, 究竟这句话是她拿来哄骗闻涿的借口?, 还?是她真的是这样想。   “我之前?的夙愿,只是想要谢怀活过来,如今他就好好地站在那里, 在我眼中?,已经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姜婵眼中?不自觉漫上?一缕薄雾:“我的心愿已经完成, 往后如何,都与我没?有关系。你不用替我不平。”   闻涿没?再说话,姜婵这几句平静的话语恍若成了冬末最寒凉的冰雪,呼啸地弥漫他整个?胸腔。   他用力地抱住姜婵,用力得似乎要将她按进自己的骨血,这样便能填满自己心中?的空洞,好阻止心疼蔓延。   你选我吧。   闻涿暗暗在心中?虔诚。   选我吧,阿婵,我绝不负你。   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安静地将这份渴求压抑,沉淀在心底最深之处。   在见识过幻境之中?的姜婵,在她磅礴又坚定的真情面前?,自己的一腔心事只会令他感到自惭形秽。   不堪一击。   全世界最好的阿婵,当配她自己最心爱之人。   想到那凉薄疏离的谢怀,闻涿心中?满是怨恨。   怎么就看上?了坨冰碴子。   他却忘了在此之前?,他对谢怀也是满腔艳羡,敬佩不已的。   *   第一场的比试就定在一个?时辰之后,越寒宫宫门大开,将守在外头的所有人都迎了进去。   越寒宫内倒是宽敞,跟随者领事之人一路朝着深处走去。   庭院错落,园景雅致,精致的不像是外头修仙界闻名的修仙大家,倒像是个?家境殷实?的大家族。      一路走到头,是一片辽阔无比的练武场,四周是高低错落的观战席,将练武场包围在其中?。   大理石铺就的武场被划分为四块,可?供四场比武同时进行。   众人到齐后,便开始正?式比试。   “第一场——江蚕。”   姜婵翻开手中?的签条,有些意外,竟是直接抽中?的第一个?。   见闻涿还?在望着谢怀的身影,姜婵冲他笑笑:“别不开心了,”   她拔出隐匿在灵府之中?的窄刀,动?作利落:“正?好今日试试你为我做的不问。”   不问安静,像极了姜婵的性格,沉稳坚韧。   直到姜婵将它?拔出,脚下一点登上?练武场,不问才倏地苏醒过来一般,灵光流转在刀身,就像是覆了一层烟雾,缠绕在青绿的刀身之上?。   不问窄小,用的石料却都是顶尖的,闻涿财大气粗,当初造它?时废了不少?的心血与珍稀的材料。   才造出这样一把世无第二的绝世好刀。   谢怀望见她手中?的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思量。   姜婵的对手十分健硕,身形较之姜婵宽阔不少?,脸上?纵横着数道刀疤,望着可?怖。   在此衬托下,姜婵瘦弱的简直风一吹就能倒。   “这个?小鸡仔什么来头啊,长得还?怪好看。”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有人嘲讽道,“第一场就对上?江北赫赫有名的陈南,能不能撑上?三招都是个?问题。”   陈南站在姜婵面前?,身影将他完全遮盖。   他望着姜婵瘦弱的胳膊,狞笑道:“小兄弟,我劝你最好尽快退赛,不然待会伤到哪了我可?不负责。”   姜婵上?下扫视他的身材,思忖着。   她倒是并不畏惧此人,当初被圣屿殿追杀,多么凶残的亡命之徒她都遇见过,眼下的情景尚且谈不上?危机。   “麻烦你待会得多注意一些,”姜婵诚恳道,“我第一次用刀,怕收不住。”   狂妄的话语震住了对面那人,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愤怒,陈南怒极反笑:“希望等?会被揍的时候,你也能这么硬气。”   还?未等?越寒宫的掌事说开始,那人便脚下用力,冲着姜婵猛烈进攻。   他的武器也是刀,但品质远不及不问,多年来的对战在刀身上?留下道道痕迹,凌乱不堪。   陈南的身形高大,移动?速度在姜婵眼中?算不得快,她轻易地闪过,举起不问,对着那把刀便是狠狠劈下。   铛————   姜婵用的力气不小,两刀相接,震得陈南腕间一阵发麻。   他倏地一惊,慌乱间抬头望了一眼,正?对上?姜婵清冷又明?亮的眼睛。   她莞尔一笑,眼睛里的笑意弥漫,是刀光挡不住的璀璨。   姜婵见他挡住,便撒开了狂轰滥炸地开始袭击。   谢怀之前?说的没?错,姜婵的功夫就是野路子杀出来的,毫无章法,双臂,大腿,腰腹,脖颈。   哪里脆弱,哪里露出破绽,她便往哪里猛烈进攻。   一击一击,一刀一刀,速度越来越快。   在陈南的眼中?,几乎只剩下残影,一个?看着文文弱弱的男孩,出手却是一下比一下重,直将他逼得节节败退,连防守都变得吃力。   不问不愧是专门做给姜婵的刀,平日中?望着内敛安静,一到这种场合,兴奋的刀鸣不断,灵力流转飞速,变成愈来愈耀眼的流光。   猛地被不问的刀光晃到眼睛,陈南不适地微眯了下眼。   就在此刻。   姜婵眼疾手快,用了狠劲,径直往他手中?劈去。   力气大到就连姜婵手腕都在轻微发麻。   被这场实?力与样貌全然不符,极致反转的对决惊到,围观的众人听到这声沉闷的,牙酸的撞击声,一个?个?睁大了眼去看场内情况。   陈南只觉半个?身子都麻了,手上?一轻,他明?白过来似得睁眼去瞧。   手上?的刀只剩了半截。   还?未等?他举手投降,姜婵手中?的不问兴奋的在她掌心几近跳跃,果真如她说的收不住力,径直往他身上?劈来。   “啊!!”   陈南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不稳竟是直接跌坐在了台上?。   二人距离拉大了些许,姜婵这才反应过来,停下了动?作。   不问尚在委屈地嗡鸣,距离陈南的脖子,只余微末距离。   姜婵收刀,也不去顾对手的反应,淡笑着说了一句:“承让。”   便施施然转身下台。   一瞬间,四周看台仿佛沸水入锅,炸开了花。   “我去我去我去!!这人是谁啊!竟然直接杀得江北陈南毫无还?手之力!”   “你看见他的刀了吗!又漂亮又帅!陈南的刀花了重金买来的吧?碎成了渣渣,你看他的刀,跟新?的一样一点印子都没?有!”   “她甚至都没?有用灵力…纯砍赢的啊,修仙界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厉害的散修了??”   “那是闻家的少?主吗??”   “我靠,我就说他那把刀这么极品,居然是出自闻家的吗?拿闻家的刀来对战……幸亏抽中?的不是我!!”   姜婵不顾四周人探寻的眼神?,径直走向闻涿。   她拎出不问,有些埋怨道:“你做了一把好凶的刀,我觉得自己镇不住它?。“   听闻姜婵这样说,不问有些委屈地嘤了两下。   闻涿也跟着委屈,他望着姜婵:“可?是我知道你手重,用的宝石都是最坚硬的,它?们炼出来就是带了些血性,我已经很努力地帮你压制了。”   姜婵也只是说笑,见他这样反倒不忍,她拍拍闻涿的头:“说笑的啦,不问好棒,我用着特别顺手。”   二人气氛融洽,一旁的谢怀都望在眼中?。   他与闻涿也算相熟,闻涿身边关系好的朋友他也基本都眼熟,但这个?少?年是哪一位?   一个?人的品行往往能在对战的招式中?看出,谢怀清楚这人坚韧,是修仙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样的人,如若之前?打过交道,他不应该没?有映像。   还?有……   谢怀沉思,他的招式,与桑昭太像了。   就连那把窄刀也是。   *   姜婵比试完,便安心地坐下,闻涿赢得也快,他这段时日在家学的认真,修为进步的也十分迅速。   他们正?坐在一起讨论着比武场上?各路对决。   一道阴影投下。   姜婵抬头,望见身旁突然坐了个?男子,正?是之前?越澄出现时,直勾勾盯着她的人。   “你好厉害!”   他一脸艳羡地说道:“之前?在报名的时候我便在注意你了,你长得这样俊俏,也是为越姑娘来的吗?”   他想了想,又笑道:“应当不是吧?当时越姑娘出来时,只有你一人没?有看她,我想只有你不是奔着美?人来的。”      这人看着忠厚老实?,却句句都在探她的话,姜婵很讨厌这种被人猜测的感觉,若不是仔细留心过,确认他身上?没?有圣屿殿的气息,她都要用不问招呼了。   她冷声:“打听之前?,不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吗?”   姜婵自始至终都表现的随和,猛地被呛了,他怔在了原地。   闻涿没?有姜婵那样客气,他斜睨了眼来人,语气高傲:“什么身份也配在这问东问东?给我滚远点。”   他却并没?有理睬闻涿,仍旧望着姜婵笑道:“是我失礼了,在下关山莫承尔,一介散修。”   “关山?”姜婵奇怪道,“你从关山而来?”   关山位于西北,与咸宁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何况姜婵也能看得出来,他灵力浮散,刚入道没?有多久。   莫承尔知道她心中?猜忌,低声诚恳道:“我知道越寒宫秘宝的情报,我也知道你为此而来。“      姜婵目光凉凉地看向他。   他也不怵,只是眼神?坚定地与她对视:“咱们合作,我可?以帮你得到秘宝,我与越澄情定三生,我只要带她走。”   姜婵没?说话。   余光瞥到那抹白衣下台。   谢怀站在练武场中?,衣摆无风自动?,枕流别在他身后,依旧用布包裹的严实?。   姜婵望着那道身影,声音不咸不淡。   “我从不与人合作,更何况是像你这般无礼之人。”   谢怀的对手尚还?没?站稳,他速度极快,布条没?有解开,竟是直接拿来用。   对手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被锐利的剑气扫至台下,他再一抬眼,谢怀已经收回枕流,淡定自若,旁若无人地转身离开。   从头至尾,胜负只在眨眼之间。   姜婵将一切看在眼里,神?色晦暗地笑着:“我一向不喜无礼之人。” 第39章   谢怀的迅速与果决无疑引起了场中热议。   在?此之前, 谁也没有见识过这般凌厉之人?。   莫说是没拔剑鞘,他?甚至连布条都未曾解开。   这种实力被按在地上碾压的感觉,让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与姜婵结束时众人?讨论的热烈不同, 也许是能真切感受到谢怀身?上的寒凉与冷冽, 四周鸦雀无?声?, 十?分默契地目送他?回到座位。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姜婵当初离开仙山, 谢怀不过肉体凡胎,尚未入道。   短短一月时间?修为飞速如此, 何况如今他?天赋平平,这速度怕是连觉都没有睡。   宗门的覆灭与亲友的惨死成了谢怀心中难以?平复的伤痛,这份仇恨使得他?夜夜难寐, 没日没夜的拼命修炼。   这等决心与狠劲, 较之当初初到修仙界的姜婵更?为热烈。   姜婵见他?赢了, 便?没再管, 她望着莫承尔, 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找人?合作?”   “我修为太低了, ”他?直言不讳, “为了赶上这次问道,我受了不少的苦,但你也看?得出来, 我天赋摆在?这, 只靠我自己, 我是赢不了的。“   莫承尔道:“你要秘宝,我要见越澄,你护我进?前三, 我可以?向你保证,秘宝我一定能拿到手给你。”   “这么自信?”姜婵昂首示意谢怀的方向, “他?可比我厉害多了,不是吗?如果想找人?合作,怎么不去找他??”   莫承尔摇摇头,有些无?奈:“我看?的出来,他?与我不是一路的人?。”   他?虽修为不高,看?人?却极准:“那人?跟个冰块似的,不用问也知道会被拒绝。”   姜婵笑了:“我就不会拒绝你了?”   “你与他?们都不一样。”   莫承尔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在?其他?人?都在?垂涎越澄的美貌时,只有你看?她的神情不一样。”   莫承尔陷入了回忆之中,神色有些暗淡,连声?音都有些发轻:“只有你,望向她的时候,脸上浮现痛惜之色。”   姜婵没再说话。   *   不过半天,比试很快便?结束。   被淘汰的人?很快便?被清理出了越寒宫,走了半数之人?,偌大的场地瞬间?变得有些空荡。   见姜婵不松口,莫承尔有些急了,他?上前抓住姜婵的手腕:“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跟我合作吧!”   他?的语速飞快:“我与越澄情深不寿,与其让她为了家族牺牲自己,我宁可……“   他?没有再说完,姜婵不喜旁人?触碰,正要皱起眉,变故突然?发生。   站在?练武场中的众人?脚下一空,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失重感。   姜婵迅速调整自己,在?坠地之前调整身?形,稳稳当当地落地。   眼前是一片辽阔的森林。   她终于明白莫承尔为何那样急切,因为第二场试炼眨眼间?便?已经开始。   在?第一场比武刚刚结束,众人?方才经历过一场对决之后。      饶是神经再大条之人?怕也能想明白这次问道的奇怪之处。   太急迫了。   从召开到开始,再到筛选,统共不过月余时间?,时间?急迫到好似老宫主明日就要升天,今天必须把这女婿选出来。   姜婵召出不问,稳当地抓在?手里,她探出灵力四下搜寻,发觉四处空荡,只有她一个人?。   这越寒宫太过蹊跷,她没想到能够召出这样庞大的秘境,第二场试炼的规则也没说,只说了取成绩最好的三人?为优胜。   什么成绩,又怎么算?   姜婵一头雾水,只能试探着往前走,随机应变。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都是一样毫无?变化的景色,高大的树木挺直高大,密密麻麻地把天空尽数遮盖,一点阳光也透不进?来,整个秘境阴恻恻的。   “啊——!!”   倏地,一声?惨叫划破寂静,姜婵警戒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并无?畏惧地冲了过去。   是莫承尔。   遥远地,姜婵看?见他?被一道黑影死死地压在?地面,姜婵靠近了过去,才看?到那是个身?形扭曲的人?影。   那人?披散着头发,衣着褴褛,浑身?被一股浑浊的黑色雾气所弥漫包裹。   察觉到姜婵的靠近,人?影倏地回头,姜婵一惊,有些被他?的样子吓到。   眼露红光,涎水顺着嘴角低落,森白的牙齿外露,一副被掠夺了神识的疯魔样子。   这算什么?   姜婵心底惊涛骇浪,一个宗门办得问道活动?,怎么混进?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有第三方借此混入,还是越寒宫举办这次试炼本身?就有问题?   她正思考的这一会,那人?影便?低吼一声?,咆哮着冲了过来。   也早已不是人?的声?音了,低哑厚重,像是在?丛林里生活了许久的野兽。   他?身?上的黑雾有些眼熟,姜婵正疑惑着,想着该不会又是圣屿殿那帮人?弄出的鬼东西。   然?后下一刻,姜婵举起不问拦住人?影的进?攻,窄刀横在?他?举起的双手间?,姜婵眼快地看?见污泥之下,细腻修长的手指。   不是他?们。   姜婵瞬间?了悟,是越寒宫的人?,指腹尽是练剑留下的薄茧,然?而?曾经握剑的一双手如今泞泥不堪,指甲磨得锋利,仍在?空中舞动?,就像是未开智的野人?,蛮横凶狠地进?攻。   望着这样没有理智,力大无?穷,对莫承尔这般修为不高的人?来说完全没有反抗力的怪物。   成绩最好的三人?。   到底是什么成绩?   姜婵有些毛骨悚然?,她忍不住猜疑。   怕不是最终活下来的三人?吧。   人?影见她挡住,又咆哮着暴动?,拳拳砸在?不问的刀刃上,寂静无?声?的树林中满是沉重的声?响。   姜婵仔细地挡着他?的动?作,好在?是没什么智慧,进?攻只有蛮力,姜婵勉强应付得来,趁着他?动?作间?的空隙,姜婵一刀砍下,温热的血飞溅在?她脸上。   一阵愤怒又悲痛的怒吼,人?影的左臂被姜婵砍飞,残肢在?空中转了两圈,滚落在?草丛之中。   那人?捂着胳膊,像是明白自己敌不过姜婵,愤恨地瞪了她一眼,飞快地跑走了。   甚至是像野兽那般,手脚并用,佝偻着身?子跑进?了丛林深处。   那画面实在?可怖的很。   姜婵拎着血淋漓的不问,脸上的血尚且没有擦去,不问见了血,兴奋地姜婵都险些握不住它。   “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婵居高临下,语气寒凉:“如今我救了你,你也该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吧?”   莫承尔浑身?是伤,险些丧命,他?满面痛苦与恐惧:“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竟然?敢直接这样动?手……”   “越寒宫的秘宝,到底是什么?”   “是秾华道心,”莫承尔望天,“传闻都是真的。”   *   “大致在?十?多年前,越寒宫的越无?极阴差阳错,寻到了飞鸿剑派失窃的秾华道心,当时道心已经认了主,何况越寒宫得到的,仅仅只是道心的碎片而?已。”   “但秾华道心对于修仙之人?的诱惑实在?太大,越无?极一辈子都在?苦心经营着越寒宫,仍旧寂寂无?名。他?垂涎道心,却又忌惮它。”   莫承尔无?奈地苦笑:“于是他?将秾华道心,给了自己的弟子服用。”   第一个轰动?修仙界,一举将越寒宫带到众人?视野之中的,越寒宫大弟子,越纹。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莫承尔神色淡淡,“方才险些杀了我的那个鬼影,就是曾经辉煌一时的越纹。”      姜婵倏地僵住。   “很讽刺是不是?昔日风光无?量的仙门新秀,如今竟是像野兽一般狼狈粗鄙。”   莫承尔踉跄着起身?,捂着心口,擦了擦唇边的血:“秾华道心除了自己选择的宿主,任何人?强行使用它都只会迎来死亡。那是因为秾华道心是这世?间?最为纯粹无?暇的至宝,它会无?限放大修仙者内心美好的情感,使得修炼者灵脉得到最纯粹的净化。”   “但是秾华道心被众人?忌惮,也是有原因的,它同时也会放大使用者内心的黑暗,无?限催化心魔诞生,如若不是它所选中的,内心极为纯粹之人?,任何人?擅自使用,都是死亡的结局。”   莫承尔走到姜婵身?边,语气嘲讽:“且不说他?们擅用,更?何况越无?极得到的,还只是道心的碎片,强行使用之后,便?是越纹这般的下场。“   “成为被心魔完全掠夺心智的活死人?。”   于是第一个越纹成了活死人?,但越无?极为了延续越寒宫的风头,开始催化第二个,甚至是第三个越纹。   三个化神境一出,彻底稳固了越寒宫在?修仙界的地位。   人?们只看?到表面的风光,谁能想到这背后的丑恶。   于是越寒宫内弟子不够,越无?极甚至可以?抛出自己的亲女儿?做诱饵,今日优胜之人?,只怕是越无?极看?中的下一个。   说到这,莫承尔有些心虚地望了姜婵一眼:“我没想到他?们做事这般狠厉,竟是敢直接将越纹丢进?秘境……“   如今他?底牌尽出,在?这危险四伏的秘境之中,他?必定活不了多久,他?望着姜婵,眼中尽是哀求:“我如今知道的都跟你说了,越澄此前与我关山相?识,此番写信求我带她逃走,如若我不能活着见她,她一定会被越无?极赐给优胜之人?。”   “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的!”   姜婵明白了真相?,脸沉得就快滴出水来。   “江兄弟——”   “闭嘴!”   姜婵咬牙切齿地打断他?:“不想死就跟紧点。”   闻涿……   姜婵眉间?愁云满布,她不敢想象如果闻涿遇到了,如果闻涿逃不掉……   薄汗迅速打湿了后背,姜婵不敢往后想,只能动?作一再地加快,四处搜寻着闻涿的踪迹。   *   不知过了多久,姜婵终于找到闻涿的身?影。      汗液打湿了姜婵的眼睫,是她双眼微痛,她不敢放松,遥遥望去,只见有些脏污的白色身?影在?逐步靠近闻涿。   “啊——!”   闻涿高昂的惊叫声?传入姜婵耳中,她心头猛地一颤,来不及细看?,手上用了十?足的劲,将不问向白色人?影狠狠掷去。   急速的破空声?惊扰了那人?,身?形极快地往旁边闪去,仍旧没有挡住不问锐利的刀锋。   不问擦着那人?的脸颊飞过,在?眼下划出一道血痕。   他?转过身?来,视线凉凉地望过来。   汗液从眼中滑落,姜婵这才看?清楚。   是谢怀。   被割断的一缕鬓发在?二人?之间?飘落,谢怀望了眼空中的头发,望向姜婵的眼神中,更?显凉薄。 第40章   一滴血顺着谢怀隽秀的侧脸滴下, 在白玉般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显眼。   姜婵见是他,陡然放下心来,她连忙上?前去查探闻涿的情况:“你没事吧?”   谢怀眼睁睁见她从自己身边风一样地跑过, 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   内心不由得有些不虞。   姜婵没空理会他, 闻涿狼狈地坐在地上?, 她蹲下身:“你怎么了?伤到哪了?”   闻涿坐在地上?, 一身的伤,闻言抬头, 有些惊魂未定:“方才,方才我碰着个怪物,差点就把?我杀了, 我好不容易逃了, 方才他出来, 吓了我一跳。”   谢怀这?身白衣此刻狼藉不堪, 乍一眼从远处看?, 真?以为是越寒宫的人。   经他这?么一说, 姜婵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又扫视了下闻涿上?下,确认没受什么致命伤,这?才起身, 望向谢怀。   “不好意?思啦, ”姜婵大大方方道, “方才离得?远了些,没看?清,救人心切, 你别在意?。”   她都这?么说了,谢怀还能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也没太为难她。   “咱们还挺有缘。”   姜婵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莫名:“一起?这?个秘境,还蛮危险的。”   从他衣着就能看?出谢怀方才一定也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好。”   说罢,一行四人便同为一路,一起探索这?片秘境。   “莫兄对这?片秘境了解有多少?”   姜婵猝尔发问:“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出去?”   或许是有谢怀姜婵两?大高手在,莫承尔渐渐放松了下来。   “我不知?,”他诚实道,“越澄并没有和我谈及这?片秘境之事,她只说了她爹会最终从优胜的三人中挑选一人。”   “越澄??”闻涿瞪大眼睛,“是那个越寒宫的越澄?你和她认识。”   莫承尔抿紧唇:“是。”   “优胜的定义是什么呢。”   姜婵有些嘲讽道:“总不能是要我们被那群怪物杀到只剩最后三个人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有些胆小的闻涿甚至不寒而栗,抱着胳膊瑟缩了下。   “虽然我很想否认,但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就是这?样。”莫承尔苦笑。   谢怀安静地听他们讨论了一路,倏地开口:“或者,其?实还有另一种解法。”   姜婵偏头向他看?去,他如今虽衣着狼狈,却仍旧一身风骨,眉眼精致,如画中人一般。   “我们将这?秘境中的怪物都杀了,越寒宫的人必定会放我们出去。”   众人心中一凛,姜婵道:“你有信心?”   “我没有,”谢怀转头望向她,二人对视,身形贴近,姜婵甚至能在他疏离的双眼中看?见自己眉清目秀的缩影。   他道:“但加上?一个你,便有了。”   姜婵心中倏地一空。   她捏紧了手中不问,任由坚硬的刀柄咯着掌心,冰冷蔓延,这?才让她有些冷静下来,姜婵佯装镇定:“为何?”   “你擅使刀,身形极快,善与对手斡旋,”他又昂首道,“我擅长剑,今日比试之中,唯有你我二人实力相当,我不知?这?秘境之中野怪几许,但我们联手,逐个击破,不成问题。”   姜婵望着他,抿紧了唇瓣。   一旁的闻涿见他这?样说,血气随着怒意?上?涌,直将他脑袋憋得?涨红,他上?前两?步:“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话音,还合作呢,你就是想让阿,阿蚕作诱饵与他们相斗,你趁机杀了他们是不是!”   闻涿简直要被他气疯,怎么也想不通,原先在他心中朗月清风的一个人,发生任何事都冲在前的谢怀,如今怎么变成这?般,这?般,   “卑鄙!”   他怒斥道。   谢怀则是一头雾水:“怎么卑鄙了,只是他擅刀,更适合近战,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去作饵也行啊。”   他顿了顿,还是疑惑道:“不都是同龄人吗?有什么差别?“   闻涿沉默,他没想到如今姜婵身份是男子?。   姜婵并不在意?,她心思复杂地点点头:“我觉得?可以。”   她望着谢怀的眼睛:“我相信你。”   所以我愿意?将后背交给你。   *   虽是这?样说,但四人直到夜幕笼罩,也仍旧没有再发现他们的踪迹。   莫承尔熟练地捡着落叶枝干,问姜婵:“生个火吧?今夜这?秘境里估计要冷呢。”   作为团队中唯二具有生存经历的人,姜婵四下望了望:“找个山洞吧,或者找个粗壮点的树。”   莫承尔没反驳,最终找了个背风的小山坡,在坡脚的缝隙里升起了一堆火。   火焰倏地拔高,瞬间席卷走了寒凉,闻涿凑近火堆,席地而坐,温暖带来的倦意?让他仰头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泪。   闻涿自小娇惯,便是在奉仙村也没吃多大的苦,如今陪着姜婵这?一路,又是担惊受怕又是提防的,他早便累了。   姜婵坐在他身侧,神?识探出,四下无人。   她对闻涿道:“累了就睡会吧,我们在这?守着。”   莫承尔神?色莫测地望着他两?的互动,语气有些奇怪:“你们两?,从刚开始我就想说了,你们关系很好?”   姜婵没觉其?他:“是啊,怎么了?”   莫承尔小心翼翼:“你们…是断袖?”   谢怀挑火的手指都顿了顿。   一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枯叶在火焰中燃烧爆破的声?响。   姜婵觉察到诡异的气氛,率先开口:“什么是断袖啊?”   闻涿这?才反应过来,涨红着一张脸,破口大骂:“你有毛病啊!还断袖 !你才断袖呢!!”   莫承尔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是啊,那我看?你们相处这?么贴心,跟我和越澄似的。"   提到他和越澄,姜婵心中有些朦胧地猜测到断袖的含义,她抬起眼若无其?事地瞥了谢怀一眼,瞧他正望着外头黑黢黢的丛林出神?,便又收回?了视线。   “你和越澄是怎么认识的?”   吵过之后,闻涿好奇地问:“她一个宗门千金,和你一个关山无名,怎么认识的?”   提到这?个话题,莫承尔有些羞赦。   他抱着膝盖,开始对着篝火回?忆。   越寒宫刚开始在修仙界崭露头角的时候,越澄及其?不习惯。   越家一开始小门小户,对她管教也不是很严,她自小便爱四处游走。   后来被不法之人盯上?,越寒宫就像雨后的春笋,一夜之间在修仙界站稳脚跟,太多人想知?道背后的秘密了,无法接近越寒宫,他们便盯紧了四处游历的越寒宫千金。   越澄是被人绑到关山的,那时她对家中的辛秘一概不知?,关山一带地形多山,她那时年?幼,趁人不注意?便偷跑了出来,从山下滚落,幸而遇上?了采药的莫承尔,不然必定死在了那里。   莫承尔就这?样带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四处躲命,终于成功地将越澄安全交到越寒宫之人的手里。   他们就这?样一直书信往来,从年?幼到懵懂,再到情深。   若不是越澄突然写信告知?越寒宫的一切机密,恳请他带她逃离越寒宫,就像年?幼时一样。   莫承尔也许会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在关山当个药医,存够盘缠之后来到咸宁开间药铺,再正式地求娶越澄。   然而一切都变了,莫承尔接到那封紧急的求救信后,毫不犹豫地灌了自己无数草药。   毁了他的身子?,也要强行入道,前来拼一丝微薄的希望。   莫承尔望着跳动的篝火,喃喃道:“如今我也不求什么未来了,我只求她安康。”   一旁的闻涿早已沉沉睡去,姜婵被火焰烤着脸,一直紧绷的心也犯了困乏。   睡眼朦胧间,她听见谢怀撩动着火焰,小心呢喃了什么。   声?音太小,莫承尔没有听见,但元婴修为的姜婵听得?清清楚楚。   谢怀的声?音就像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嗓音跨越夜风与火焰,传入姜婵耳中沾染了三分慵懒与笑意?。   “我也。”   姜婵迷蒙地望向他,正巧对上?一双恍若陷入回?忆,显得?愈发柔和的一双眼睛。   “我也如此。”   姜婵不敌倦意?,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   梦见她又回?到了南海听学的时候,这?次并不是以桑昭的身份,她眼睁睁望着谢怀与桑昭二人相约练剑,交流,共进早膳。   他们走过了曾经姜婵走过的过往,原先姜婵经历的,重又在她面前发生了一遍。   下着春雨的藏书阁前,谢怀持伞,安稳地护送着桑昭离开,姜婵站在他们身后,任由春雨践踏。   “那我呢?”   梦中的姜婵忍不住大声?喊道,冲着那伉俪情深的一双佳人背影,大声?地委屈地喊道:“谢怀,那我呢?”   谢怀回?头,遥遥地望了过来。   梦中的他薄唇张合,好似说了什么话。   但春雨朦胧,薄雾一般笼罩在姜婵眼前,她什么也看?不见。   *   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火堆旁不见了谢怀的身影,莫承尔与闻涿睡得?正熟,火焰将将被人熄灭,人才刚刚离开不久。   姜婵发现几里之外有旁人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起身,给本就隐蔽的山坡角落施了一层咒术,确保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存在,才安心地朝着远处走去。   越无极的身前,站着两?个毫无意?识的人影,从他们褴褛破败的衣衫,依稀能看?出是曾经的越寒宫弟子?。   其?中一个少了只胳膊,能判断出来便是姜婵白日遇见过的那位越纹。   他们的身下,堆积着大量的尸首。   都是此次进入秘境的散修。   在乱世之中,散修的命不值钱,就算今夜全部死在秘境之中,恐怕也不会有人猜忌什么。   越无极脸色难看?:“这?一批都是什么垃圾货色。”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叫江蚕的和谢怀的,在不在其?中?“   骤然听到自己的化?名,姜婵心头一凛,恰在此时,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姜婵的口鼻。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姜婵并没有反抗,谢怀凑到她耳旁,贴的极近:“他们人多,暂勿妄动。”   谢怀冰冷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姜婵突然觉得?有些闷热,难受极了,在他手下微微挣扎。   谢怀一愣,随即放开了他,像是猜到了方才的动作有些失礼,顿了顿,小声?道:“抱歉。”   只是他仍旧不明白,眼前此人分明就是年?岁相当的少年?,却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自己冒犯了他。   高傲如他也有些不愉快,分的开些,又去听越无极的动静。   他身后似乎还跟了不少人,听他这?么问,便有人回?答:“没有,他们二人都与越纹交过手,谢怀受了点轻伤,那个叫江蚕的,甚至还断了越纹的一条胳膊。"   越无极闻言,高兴极了:“好好好,他二人不错,给我看?住了。”   仿佛下一个化?神?境界已经在朝他招手,语气中尽是狂热:“这?次过后,再有一个化?神?境,便又是几年?的繁荣华贵,越寒宫的名声?一定会响彻整个修仙界,威名赫赫,永垂不朽!!”   视察完以后,他也没再管地上?狼藉的尸首,摆摆手便跟着身后的一批人离开了秘境。   越纹三人又混沌着朝着四处奔去,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等到再次恢复宁静,二人才从隐蔽处出来。   谢怀眉宇间又冷了三分,外袍经过一夜之后重又整洁些许。   他笔挺地站在月色之中,月光将他的身影照的朦胧。   姜婵没来由地,又想到了那个梦境,刚刚睡醒的她脑子?不甚清醒,竟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不是…”   谢怀转身望她。   姜婵抬头,怔怔道:“我不是断袖……”   谢怀有些难懂地皱了皱眉。   他唇瓣张合 ,这?一次,没有朦胧的细雨,也没有缭绕的雾气。   在寒凉的晚风与夜色中,姜婵终于听到了谢怀说了什么。   声?音微冷,语气疏离。   “与我何干?” 第41章   夜风吹拂, 拂过姜婵方才梦醒,有些?朦胧的眉眼。   不只?是寒夜凉薄,还是谢怀的话更加凉薄, 姜婵像乍暖还寒之?人, 猛地惊醒过来。   她缓慢地后撤了两步, 喉间有些?发紧, 苦笑出声:“是……”   “与你无关。”   种?种?一切,从头?至尾, 不过是她姜婵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忽然觉得有点累。   谢怀望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影,皱了眉:“不走吗?”   姜婵抬头?,望了他?一眼。   似在无声地疑问。   谢怀抿唇, 耐心说道:“越纹今日?才被你断了一只?手, 如今夜深, 正是袭击他?的好时候。”   他?示意了下越纹方才离开的路线, 又问了一句:“你不去吗?”   姜婵险些?被他?气?得发笑, 她闭了闭眼, 深深呼吸。   强硬按压下心头?澎湃肆虐的情绪, 姜婵睁开眼,一片淡漠。   “走吧。”   越纹奔波劳累一整日?,何况手臂还受了那样重的伤, 所以他?们二人很轻易地便追上了。   他?像是累极了, 白日?里吃了太多的修士, 夜晚只?想找个僻静之?地修养一番。   四野僻静,悄无声息,方圆十里都不曾有人影出没。   是杀人的绝佳地点。   于?是谢怀冲她点点头?, 还未等他?说话姜婵便径直落下,跳到越纹面前。   谢怀:……   !!!   还没说作战计划呢?!   谢怀有些?错愕, 更多的是焦急,越纹饶是受了伤,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在没有经过详密的部署,这样贸然冲出去……   还没等谢怀这边掩护,那头?姜婵已经不管不顾地打起来了、   被惊扰了休息的越纹怒不可?遏,嘶吼着便要冲姜婵扑来。   不问刀光流转,如今熟悉的血液气?息被它嗅到,发了疯般的嘤咛。   姜婵似乎也被它影响,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是带着一股气?跳下来的,刀凶,面无表情的姜婵更凶。   姜婵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自谢怀醒来的那天起,她便一直压着一股气?。   压抑,不甘,委屈,酸楚。   种?种?繁杂的情绪终于?在今夜谢怀分外凉薄的眼神中崩溃,像是倾塌的雪山般一泄而出,对着眼前褫夺了神识的越纹疯狂下手。   姜婵的手早便没了知?觉,一刀刀,一击击都用了十成十的气?力,越纹被她不要命般的魄力逼得节节败退。   他?奋起反击,却也只?是在姜婵身上留下几道微不足道的擦伤,她的速度太快了,逐渐重伤的越纹根本无法击中她。   直到姜婵一鼓作气?,将不问插入他?的心脏。   一瞬间的痛苦仿佛都在此刻湮灭。   姜婵再次将不问抽出时,刀尖上带出些?许暗色的血。   高大的身影停滞了动作,姜婵眼睁睁看着越纹眼中的混沌一点点散去,重又恢复片刻的清明。   他?唇瓣张合,嗫嚅片刻,好似要说什么。   姜婵上前,她望向?越纹泪水满溢,痛苦的双眼。   “杀了他?……”   越纹痛苦地抓住姜婵的手臂,谢怀一惊,下一瞬便出现?在他?二人身旁。   然后姜婵却冲他?轻轻摇头?。   “杀了…越无极……”越纹口中黑血满溢,好似曾经令他?不复清醒的心魇此刻统统得到了释放。   他?望着姜婵,眼中满是渴求:“让道心…回它该去的地方…结束越寒宫的悲剧吧……”   姜婵被他?抓着手臂,只?觉胳膊都要被扯下来,越纹用了最后一丝气?力,指尖都渗透着执念与恨意。   于?是她点点头?。   在夜风中轻声说道:“我?答应你。”   姜婵直视她,眼神清澈,语气?坚定:“我?会结束越寒宫的一切,我?会手刃越无极。”   直到听到她的这句承诺,越纹才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在泥泞的衣着与破败的身躯,姜婵在他?的脸上,十分违和地看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息。   她这才恍然想起,当年那个风光无量,首个成为化神境,为越寒宫带来无限艳羡的大弟子?越纹,如今也才不过二十余岁。   他?终于?可?以结束这冗长的噩梦,干脆利落地死去。   寒月薄凉,它看不到苦涩的人间,不在意世间的更迭,若无其事,肆无忌惮地挥洒月光,将寒凉照到每一个人身上。   下一阵夜风到来之?前,越纹的身影开始一点点消散,湮灭成缥缈的黑色雾气?,随着晚来的夜风一齐飘远,再也不见。   “越寒宫一共出了三位化神境。”   姜婵淡淡开口:“除去尚还在越寒宫,揣着道心的一个,死去的越纹一个,应当还剩一个。”   谢怀望她,她眉眼间神色淡淡,仿佛根本没被方才之?事所影响。   “走吧。”姜婵道,“我?们去结束这一切。”   谢怀没想到姜婵的实力如此可?怖,想来方才在练武场她还收敛了许多。   如此一来他?心中也稍稍有些?放松。   二人寻觅了许久,在终于?在天色微微亮的时候找到了第二人。   彼时的他?正疯狂啃咬着什么,姜婵走近了一看,竟是血淋漓的尸首。   还未等她反应,那人便嗅到了他?们二人的气?味,口中血肉尚未吞食,便冲了上来。   姜婵一惊,连忙与谢怀拉开距离,那黑影似乎察觉到姜婵杀了越纹,嘶吼着紧跟着姜婵。   谢怀拔出枕流,绷带无风自散,终于?得以窥见天日?的枕流倏地高鸣,以己?为中心剑气?磅礴扫荡,化成锐利的剑意,朝着二人扭打的身影飞去。   谢怀的剑意目标杂乱,似是重生回来,没有那天生剑骨,操控精准大不如前,姜婵一面提防着人影的进攻,一面还要留神谢怀的剑气?。   她有些?恼羞:“能不能看准了打啊!”   谢怀抿唇,他?倒是也想,那人影实力远超越纹,与姜婵的身影贴的极近,二人打的难舍难分,谢怀额间冷汗遍布。   他?如今修为大打折扣,虽说在济泠仙山拼死修炼一月,但仍不及生前百分之?一。   若是放在之?前修为顶峰的谢枕流,莫说是一个,便是整个越寒宫之?人都被掠夺了神智,他?也不过只?是一剑的功夫。   一剑,可?动山河,晦于?日?月。   从来都不是一句戏言。   这么想来,曾经那高山之?上,无欲无求的生活,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      呲——   血肉被刺破的声音传来,谢怀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晃了神。   冷汗瞬间打薄他?的脊背,他?垂首望去,望见一片血色。   当啷。   不问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姜婵捂着双眼,忍不住连连后退。   被划破的双眼带动了曾经的旧疾,剧烈的疼痛被姜婵死命地压制,最终只?剩下分外沉重的呼吸声。   人影见她受伤,正要乘胜追击,尖锐的手指划下,却迎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姜婵看不见,放出神识,发觉谢怀站在她身前,生生替她挡下了那一击。   靠的近了,谢怀手中的枕流才得以顺利地刺入他?的心脏。   谢怀受了这击,却声音带三分愧意:“…是我?不对,我?晃神了。”   “让你受了伤。”   姜婵所看不到的是,谢怀胸口也受了重伤,血肉翻滚,叫他?面上毫无血色。   他?正欲上前,替姜婵检查一下伤势。   姜婵感?知?到他?的靠近,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语气?冷淡:“不必,是我?不敌,与你无关。”   最后四字,她说的轻飘飘,却又刺骨三分的寒凉。   好似要将她昨夜受的屈辱,再在他?身上原封不动地讨回来。   谢怀一怔,却见她身形摇晃,好似下一秒就要摔下。   他?上前,强硬地将她整个人扛起。   !!   姜婵一惊,谢怀的动作实在太快,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被他?背了起来。   紧紧贴着他?瘦削的脊背,应该是刚刚经历对战的原因,后脊一片滚烫,烫的姜婵一颤。   姜婵浑身颤抖,手掌抵着他?的后背,神态像个孩童般拼死与他?拉开距离,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谢怀本就伤者,内心因对他?过分愧疚,才想着将他?背回去,哪曾想一个大小伙子?还这样闹腾。   他?不虞地皱眉:“你能不能安分点?没见过像你……”   “阿婵!!”   闻涿的惊呼打断了他?的话。   闻涿一眼便瞧见姜婵血色模糊的双眼,犹如当年在奉仙村,重伤破碎的模样。   那时的无力与绝望至今萦绕在闻涿的脑海中挥散不去,如今重又见她双眼受伤,浓重的血腥气?味仿佛又缠绕在他?鼻尖心头?。   他?没忍住,径直冲上前。   “阿婵!!”   谢怀一顿。   身形僵直。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如若闻涿身边有这样品行的伙伴,他?先?前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江蚕,姜婵。   她还是太过稚嫩,化名取了跟没取一样,若不是谢怀并未曾留意,应当一开始便会发现?的。   在这偌大的咸宁,一直在闻涿身边的,从来都只?是姜婵一个人。   “是你?”谢怀喉间发紧,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她,“姜…婵?”   她化形学的不是很好,虽说是男装,样貌却过分清秀了,眉宇间尽是女子?的柔和。   说来也奇怪,在没有闻涿点破之?前,谢怀只?是觉得她眼熟。   如今看来,竟是哪哪都是破绽。   “你……”   还未等谢怀说出什么,那边闻涿已经怒不可?遏地将人抢了过去。   闻涿长臂一捞,直接将姜婵抱在了怀里。   姜婵眼睛紧闭,新伤带动旧疾,让她眉间紧皱,面色发白。   “你,你将阿婵做诱饵就算了,你连她的安危都顾不住!”   闻涿气?的浑身颤抖,眼角甚至还带着泪花。   “阿婵她只?是个十七的小姑娘,你,以往你眼高于?顶也就罢了,如今竟推她出去挡刀的事也做得出来!”闻涿指着他?怒骂,“谢枕流你白活了!当初阿婵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死在铉云宗!!”   她原来,才十七吗?   那岂不是比桑昭还要年幼?   谢怀怔怔,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   他?突然想明白了这两日?种?种?,姜婵的奇怪之?处。   原来自己?,竟是一直在逼一个年幼的姑娘冲在他?前,甚至还害得人家受伤吗?   望着痛到不甚清醒的姜婵,谢怀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更是褪得干干净净。   他?想到了在济泠仙山,在得知?自己?对姜婵所说的话后,明朝越倏地发怒,将当时尚还虚弱的他?揍到站都站不起来。   他?当时十分委屈,唇边血色蜿蜒,他?抬头?去望师兄。   明朝越眼神冰冷地望着他?,一字一顿。   “你在伤害全天下对你最好的人。”   他?当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与分量。   时至今日?,他?仍是不太明白。   姜婵到底,为什么愿意做这么多?   他?望着姜婵幼小的一张脸,翻遍了记忆深处,也没能想到分毫。   也许曾经姜婵视若珍宝的月下相逢,在谢怀心中,仅仅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历练。   早便淹没在记忆的尘埃之?中,消失不见。 第42章   姜婵醒来的时候, 鸦雀无声?。   她坐起身,才发现谢怀就坐在她身边,神色莫名地?盯着她瞧。   姜婵碰了碰眼睛, 发现眼上的伤好了大?半, 眼前景象也能看的真切了。   “什么时候了?”   “离天亮还有一刻钟。”   谢怀的声?音分外沙哑, 姜婵望着他, 才?发现他面色白的吓人。   他却没什么反应似的,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已经从秘境出来了。越无极将我们?四人接了出来, 如今正休息在越寒宫中。“   “莫承尔前去寻越澄的踪迹,我与闻涿交替着照看你。”   姜婵安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直到?沉默许久, 她才?开口问道:“谢怀, 你为什么来越寒宫?”   谢怀低声?:“因为桑昭。”   “她说越寒宫秘宝有问题, 恳求我前来查探, 并说她也?会?在越寒宫等着我。”   他有些茫然:“可我来了之后?, 并找不到?她的踪迹, 我也?不知越寒宫有什么问题, 只能先参加这次的问道,想着等我赢了,她总该出现了。”   如今这样?茫然的谢怀并不多见?, 然后?姜婵却在心中想着, 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番神情。   其实这个答案姜婵也?能猜出来, 毕竟如今除了桑昭,再没有人能使唤动谢怀了,原先看着高不可攀的一个人,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一心想着心爱之人的傻子。   姜婵不再理会?他,翻身就?要下床。   “你做什么?”   谢怀阻止她:“你眼伤未愈, 不多休息一会??”   “你也?看出了这越寒宫疑点重重,在这多休息,是嫌命太?长吗?”   被姜婵冷呛,谢怀动作僵硬,好半晌他才?和声?道:“我知你气我,秘境之中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道歉之事,有一就?有二,先前做过,再说出口时便?流畅许多,谢怀此前威风久了,什么妖物向?来都是他一人一剑解决,从未有过什么合作。   此次分神伤了她,叫他心中愧意万分。   救命之恩恩上加恩,谢怀只觉自己?一辈子都还不清。   “阿婵,你别跟我怄气。”   许是姜婵冷硬坚强的性格让他分外熟悉,说话的语调间都不自觉带上三?分哄意。   姜婵一愣,随即有些莫名。   “谢怀。”   她望着他,说道:“你在我把当做桑昭吗?”   谢怀怔在了原地?。   “我说了,我并不在意以前的事,这次的事也?发生了,我也?不想计较,谢怀,是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她轻歪头,有些困惑:“我不想与你多纠缠,恩情也?好,愧意也?罢,你都忘干净吧,别再继续执着。”   她这番话说的绝情,就?像一把干脆利落的刀直接斩断二人的关联。   谢怀此前想到?她对自己?安危分外执着:“阿婵,我们?以前认识吗?”   姜婵一顿:“不认识。”   他追问:“真的吗?”   望着眼前的谢怀,姜婵突然有些无力,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将他与曾经的谢枕流联系在一起。   在那个温柔的月夜,惊艳了她整个人生的谢怀,或许已经完完全全地?死在了铉云宗。是自己?的执念将他复活,从无边虚无之中,拉回一个与先前全然不同的他。   曾经那个傲然于物,睥睨天下的谢怀已经死了。   眼前的这个,再与她无半分关系。   “这重要吗?”姜婵道,“谢枕流对你而言已经是过去了,我认不认识曾经的你,又与如今有何干系?”   谢怀眼睁睁望着她远去,连挽留的话都无力说出。   *   还未走出房间多远,姜婵便?被一小厮拦住。   “江公子,我家宫主有请。”   想必越无极等姜婵苏醒已经等了许久,不知眼睛上的伤是不是越无极假惺惺的做派,姜婵无所畏惧,点了点头,跟上了他。   小厮带她七拐八拐,一直不断地?深入越寒宫,走了约莫有一刻钟,到?了越寒宫内最隐蔽的地?方。   好似是牢房,阴冷不堪,进去没有多久姜婵便?浑身发冷,寒意顺着她的皮囊涌进骨缝之中。   激起一阵刺骨。   越无极就?坐在前面,望着最中央的位置,刺骨的泉水汇聚到?中央,将最中间的一处牢笼困住,隔着朦胧的水雾,姜婵看见?其中有一道高大?的人影。   “那是我的小弟子,越明。”   越无极坐在一把藤椅上,望着牢笼中嘶吼挣扎的越明,声?音满是惋惜:“我的诸位弟子之中,只他心境最为纯洁,品性纯良,虽天赋平平,但?总是乐观,人人都喜爱他。”   “我本以为,他可以抵抗秾华道心的反噬,彻底征服它,成为道心的主人,没想到?啊……”   越无极话音一转,语气也?跟着满是嫌弃:“到?头来,还是被迷了心窍,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怪物。”   “有时候我都在想,连我那最讨人喜的小弟子都是这般,这天下当真有那般纯净的灵魂,能让道心心悦诚服地?选择吗?”   “那飞鸿剑派的小少主若是没死,我也?真的想见?识见?识被它选择的灵魂,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瑕疵。”   姜婵不说话,只安静地?将不问攥在手中,时刻预备着。   见?她不说话,越无极怪笑了两声?。   他佝偻着身子站起,转过身来望她。   如毒蛇般黏腻的目光将她从头至尾盯了一遍,赞扬道:“不错不错,不光身手好,长得也?漂亮,眼睛受了那样?重的伤,也?能痊愈的这么快。”   他舔舔唇,目光贪婪:“就?是不知你的灵魂如何,经不经得住道心的洗涤。”   姜婵望了眼牢笼中的越明,见?他无助地?抱头,不断有氤氲的黑气自他头顶溢出,逐渐包裹住全身。   他痛苦挣扎,仅有的残存的理智使他求生欲爆棚,不住地?敲打牢笼,苦苦哀求。   “师父…师父你求求我……”   这般悲苦的求饶声?,越无极充耳不闻,许是这些年来听得已经够多了,只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姜婵。   见?她不说话,声?音扭曲:“虽不知你从何而来,但?你也?应该听过秾华道心吧?飞鸿剑派传世之宝,它会?无限放大?修道者神识中的善恶,达到?修为一飞冲天的效果。”   “如若不是它选择的毫无邪念的至净之体,任何人强行拥有它最终都会?被自己?的心魇反噬,成为秘境之中你斩杀的怪物。”   “但?你不必担心,”越无极短促地?怪笑一声?,“用你短暂的寿命来换取越寒宫数年的辉煌,这很值得,不是吗?”   姜婵听着不远处越明痛苦哀求的声?音,与越无极诡谲的声?音混合,让她有种?生理性的不适。   “你还真是该死啊。”   姜婵拔出不问,语气淡漠的就?像谈论初春夜里最寒凉的那场雨。   *   这边姜婵刚离开不久,那边闻涿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房间。   “我已经通知叔叔了,他一会?就?带着几大?世家围剿越寒宫……”   闻涿从头到?脚哪里不多,只求救道具最是齐全,越无极这步棋最大?的疏漏,便?是报名时没能认出这位赫赫的闻家少主。   他进来望见?空荡的床榻,大?惊:“阿婵呢?!”   谢怀抬眼:“走了。”   “走哪去了?”   见?谢怀不回答,闻涿上前揪住他:“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谢怀郁燥地?吼道,眼里满是血丝。   自重生以来,桩桩件件不如他意,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好像是睡了一觉起来,什么都变了。   曾经顺风顺水的人生,开始举步维艰起来,他猛然发现,原来想要如意生活,竟是这样?艰难的事情。   原先不食烟火的谢怀终于从天上滚落至人间,摔得一身世俗,竟也?开始发起火来。   “她根本就?不想我纠缠,不想与我有过多关系,我又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   闻涿气得想笑,不管不顾地?抓着他便?往外面走去:“我不管,如今越寒宫内望阿婵就?跟狼看见?肉一般,她眼伤未愈,你跟我一块去寻她。”   闻涿的动作好似牵扯到?了谢怀的伤,他眼神都涣散了些许,却听闻他的话,还是强撑着离开。   二人不知姜婵去了哪里,整个越寒宫内也?空无一人。      他们?地?毯式搜寻,也?没能找到?姜婵的身影。   谢怀心系她的安危,惴惴不安,捂着胸口急切地?找着。   却在一处廊亭,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桑昭抓着越澄的胳膊,拽着她不知要到?哪去。   谢怀怔怔:“昭昭?”   桑昭身形一顿,慢慢转过头来。   望见?他,恬然一笑:“是你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谢怀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奇怪,正欲上前:“昭昭,你怎么了……”   “不要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闻涿撕心裂肺地?喊,瞬间叫停了谢怀的脚步。   闻涿冲上前,挡在谢怀面前,一脸警惕地?望着桑昭。   之前姜婵让他小心桑昭,那时警惕的语气至今让他记忆犹新,望着眼前明显不对劲的桑昭,闻涿不敢放松。   “怎么了?”   谢怀不解地?问。   桑昭却明显不在乎闻涿,她只望着谢怀,一脸期待:“你既然没死,那越寒宫的秘宝呢?你拿到?了吗?”   一提及秘宝,她身边的越澄身形明显瑟缩了下。   谢怀被她问的茫然,只摇了摇头。   桑昭啧了一声?:“看来曾经闻名遐迩的谢枕流,也?不怎么样?吗。”   被她话语里的薄凉刺到?,谢怀忍不住上前两步:“昭昭,你怎么了?”   “她不是桑昭!”闻涿恨极地?抓他的胳膊阻止他上前,“你看不出她不对劲吗?”   “那又如何!”谢怀望着他,眼中满是怒火,“当初在南海陷入秘境,你再怎么不对劲昭昭也?要救你,如今她这样?,你就?要与她划清界限了?!”   南海中桑昭对于闻涿过于关心与热切的态度一直深深记在谢怀心中,积压许久的情绪如今终于爆发了出来,一向?淡漠的他冲着闻涿发起火来,声?音中满满都是他未曾察觉的嫉妒与醋意。   “什么南海……”闻涿有些茫然。   瞬间,闻涿面色惨白,他望着谢怀,声?音满是颤抖:“你记得?当初太?虚幻境,你也?在里面?那个人是你?”   再结合他的话,闻涿如遭雷劈。   “你……你……”   闻涿气得失语,震惊到?后?退了两步,他指着谢怀,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望向?他的眼神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与浓烈的心疼。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谢怀对于桑昭不可理喻的情深,明白了他对姜婵过于疏离的态度,明白了这一切阴差阳错,所带来的荒诞与可笑。   分明就?是毫不相干的性格,闻涿忍不住想,怎么会?认错呢?   桑昭那样?娇惯的性格,就?算再蠢笨,也?绝对不会?将她与姜婵混淆。   脱离了□□,两个毫不相似的灵魂,谢怀他,他怎么会?认不出呢。   原来他一直深爱的,偏袒的,一直都是那个幻境之中无畏无惧的姜婵。   那个一直在被他的冷淡所伤害的姜婵。   在盛怒之后?,便?是无边的心疼。   也?许姜婵仍旧以为谢怀爱的是桑昭,他们?自小相伴长大?,情深不寿。   所以她才?不争不抢,将自己?拯救谢怀的过往说的那样?云淡风轻,她不想在谢怀心中留下过多的负担,她只希望谢怀快乐。   其他的别无所求。   他就?说呢,他们?三?人自小相识,谢怀生前对于桑昭也?是一直不咸不淡的态度,一直都是桑昭疯狂地?迷恋他。   怎么重活一世,二人就?心意相通了。   如今他得知真相,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叫姜婵知道,她该多么心寒。   你深爱的人只是换了个躯壳,你便?认不出了。   那这样?的爱,真的算爱吗?   谢怀见?他神色不对,也?没多想,只一心想去看看桑昭究竟怎么了。   闻涿拽住他,用力到?让他手臂发麻。   手指死死掐着谢怀的胳膊,上好的布料都被他抓皱。   “别过去……”   谢怀正欲反驳,却瞧见?闻涿恨极的一双眼。   “我叫你别过去!”   闻涿是有私心的,他不想告诉谢怀,甚至想一直这样?隐瞒下去。   左右姜婵已经对他厌弃,只要他不知道真相,只要他不去纠缠姜婵。   阿婵,阿婵。   那样?好的阿婵,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谢怀也?终于发了火,他推开这个自小相识的同伴,语气激烈:“昭昭对你这样?好!在秘境她不顾生死也?要救你出来!当初你被夺舍,她也?带着你在月下出逃!”   想到?那亲密的画面,谢怀眼中便?满是醋意:“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我永远也?不会?忘!忘记的是你!负心的人是你!!”   被谢怀提及,他又想到?了姜婵在幻境之中痴迷谢怀的模样?,那时的她意气风发,满心满眼都是谢怀。   闻涿眼泪瞬间就?出来了,他想到?在咸宁的那夜,撞上谢怀的那个晚上,姜婵吃着糖,却仍旧掩饰不了浑身的落魄与神伤。   她眼中破碎的神情险些杀了他。   闻涿终于忍不住,对姜婵的心疼与痛楚甚至战胜了自己?对她的爱意。      他掐着谢怀的衣领,用力到?渗透着恨意。   他想不通,姜婵为何痴迷的是他,迷恋的是他,爱上的……是这个可能三?界中对于感情最看不清的他。   闻涿双眼红的吓人,额际青筋都气得爆出,他哽着喉咙破口大?骂。   “当初在南海的是阿婵!与你朝夕相处,练剑饮茶,一直一直都是阿婵!!”   谢怀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停滞了所有动作,大?脑一片空荡,只留下闻涿怒不可遏的声?音在不断回响。   “你说你爱她!你分得清你爱的是谁吗?!南海的时候根本就?不是秘境,那是太?虚幻境,阿婵进了桑昭的身子,那样?明显,天差地?别的性格你都分不出。”   “你他妈的还敢说爱她!!” 第43章   太虚幻境?   那个剑尊前辈为了对抗妖神所设立的幻境?   那趟南海之行, 从头至尾都是假的?   那个在幻境之中,坚韧,果敢, 不屈的桑昭, 其实?内里是姜婵?   巨大的震惊恍若一道惊雷, 将谢怀定在?了原地, 他脸上出现?了可笑的停滞,维持住茫然惊愕的神情不动了。   他在?想什么?   难怪, 难怪。   他想道。   难怪桑昭的性格与?原先天?差地别,难怪他看?姜婵总觉得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难怪他对着姜婵,却总觉得像是在?南海中?与?桑昭日日夜夜相?处的感?觉。   电石火光间, 谢怀倏地想到方?才他与?姜婵的对话。   “我们?之前认识吗?”   姜婵神色冷冷, 说话的语气也淡漠。   “不认识。”   她轻描淡写地, 全盘否认了他们?在?南海的种种。   谢怀红着眼, 转念又想。   否认了所有的不是她, 是谢怀自己。   他卑劣地认错了人, 伤害了如今真心对自己的阿婵, 他回想重生至今,对她说了不知道多少刻薄的话。   甚至这几日,姜婵变装他也未能认出, 一而再, 再而三, 就连谢怀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对于姜婵口口声声的深爱,真的是爱吗?   毕竟亲手斩断他们?之间所有可能的, 明明就是他自己。   谢怀痛不可遏,只觉得自己这两日受的重伤, 都不如眼前心口无限蔓延的疼痛来的尖锐,就像是海啸般歇里底里,直将他痛地喘不过气来。   “是真的吗?”   谢怀犹不死心,明明他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他仍旧怀抱最?后?一丝卑劣的希望,望向那个从始至终一直愉悦看?戏的桑昭。   声音像是从齿缝中?发出,带着几分绝望:“昭昭,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桑昭神情就像在?看?一场戏剧,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本?想着留你一命 ,想着你若能帮我找来道心也是好的。”   浓烈的诡异与?违和的话语自桑昭口中?说出。   谢怀心头一阵凉意,他这才绝望地发现?,闻涿说的全都是真的。   桑昭是假的,这段时日来的一腔真情也是假的。   那什么才是真的?   他带给姜婵的伤害,与?尖锐的淡漠。   都是真真切切的。   谢怀闭上眼,喉间滚动,发出一阵微弱的哀泣。   “小心!!”   闻涿眼疾手快,将谢怀往后?一拉。   二人摔倒在?地,方?才所站的地方?被一团黑雾侵蚀,腐蚀出硕大的一个黑坑。   桑昭收回手,诡异的双眼显得愈发漆黑。   “你对桑昭做了什么?!”   闻涿想到姜婵的告诫,吼道:“你到底是谁?”   ‘桑昭\'没再回答,也许是耐心到了极限 ,又也许道心近在?眼前,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作秀,她出手一下比一下狠辣,招招都往二人命脉上击去。   幸而桑昭本?身修为不高,在?此基础上出招的威力谢怀即便受伤也能应对。   正交手间,一阵浓烈的纯粹的灵力磅礴炸裂开来,轰轰烈烈地席卷整个越寒宫,疯狂地叫嚣着。   那股灵力,纯粹无暇,不沾染任何一缕杂质,纯正的,美好的,恍若世间一切美好都充斥其中?。   只轻轻嗅上两口,伤口带来的疼痛都有所缓解。   感?知到这股气息,‘桑昭\'面色一变,她凶狠地攥着越澄怒吼道:“再不带我去密室,我杀了你的相?好!!”   越澄害怕极了,浑身哆嗦着,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眼泪。   她颤巍巍着指着密室,也就是灵力最?充盈的方?向,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道心已经取出,来不及了!”   *   越无极虽然老了,但他能开创越寒宫,修为也不容小觑。   他拿出像拐杖一般修长的木质武器,冲着姜婵一挥,便是庞大锐利的灵力呼啸而来。   只可惜姜婵只求得好刀,并?未认真学过刀法,这么两三下来回,姜婵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时限一到,牢笼中?的越明终于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他仰天?哀嚎,残破的嘶吼像要撕裂他的喉咙。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浑浊的黑气汇聚在?他头顶,终于,一颗晶莹剔透,闪闪发亮的荧光物体自他头顶升起。   自此,越明再也不是越明。   他成为了越寒宫第三个丧失理智,毫无自我的怪物。   秾华道心的碎片将越明的恶念无限放大,终于在?充分填满他整个身心,掠夺了他所有的神智之时,脱离了越明的身体,浮在?半空之中?,散发着柔和却莹白的光芒。   灵力充沛丰盈,仅仅只是一小块的碎片,也能散发出如此无穷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根本?不敢想如若是真正的秾华道心,该是何等风光的仙品。   越无极眼疾手快,用灵力锁住了道心,让它短暂地悬浮在?空中?。   就是这个时候,姜婵奋起,终于得以接近越无极的身。   她一刀干脆利落地砍断越无极的手,一声怪叫之后?,武器随着手脱落。   姜婵一脚踢远,再面对手无寸铁的越无极,明显游刃有余多了。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也许是之前在?圣屿殿的追杀下练出,并?不需要依靠灵力都可做到极致的速度。   越无极没了武器,根本?防不住姜婵,少女瘦弱的身影飞速动作下 ,只剩下几道看?不真切的残影。   他甚至看?不到姜婵手中?的不问,只能不时看?到刀光流转,在?他身上不停地留下痕迹。   “啊——”   越无极节节败退,身上,手脚无数道刀伤,道道深可见骨,不留余地。   混乱的血肉模糊间,他拼死打开了越明的牢笼。   “越明……杀了她!快给我杀了她!!”   姜婵警惕地停下动作,望着越明周身被雾气缭绕,身形都看?不真切。   牢笼打开,下一瞬越明便仰首嘶吼,如野兽一般咆哮。   他身形暴涨,扩充到了非人的体格,脚掌往地下一跺,便是天?崩地陷的动摇。   随即便朝着这边急速奔来。   然后?下一刻,局势扭转。   “啊——!!”   越明冲到越无极身边,张开血腥的大嘴冲着越无极的脖颈便狠狠咬下。   一瞬间,血脉喷涌,狼藉不堪。   越无极的手拼死伸向空中?,鲜血自他口中?不要钱地涌出。   “你竟敢…竟敢……”   还未等他说完,那双年迈的手便无力垂下。   越无极死了,但失去了意识的越明仍旧没有停下,他撕扯着他的血肉,像是要泄愤一般,将这些年越寒宫的扭曲与?污秽尽数在?越无极身上找回。   明明是极为血腥的场面,姜婵仍旧在?越明粗暴的动作间了悟浓烈的悲伤。   越寒宫这数十年的辉煌与?荣耀,都是越无极践踏着宫内弟子?,燃烧着他们?的生命与?尊严,盛开出的污浊。   他自食恶果,最?终还是被自己亲手催育出来的怪物所杀害。   姜婵仍旧呆怔地望着,甚至连道心在?隐隐动摇都未曾发现?。   越无极死了,控制道心的灵力也跟着消散了,脱离了控制的秾华道心只是在?空中?短短停滞片刻,便飞速朝着姜婵飞去。   “阿婵!!“   也就在?此时,谢怀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还未等姜婵明白发生了何事,自己已经被一阵巨大的力气所扑倒,谢怀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两圈,道心速度不减。   谢怀护着她,还未等看?清她的脸,还未等他再次诚恳地道歉,道心碎片瞬间融入他的脊背,就像是水滴落入汪洋之中?,平静的,顺畅的。   让人措手不及。   被秾华道心侵入体内的谢怀,只觉得自己瞬间如浴烈火,浑身上下像要燃烧般的滚烫与?炙热。   谢怀望着震惊的姜婵,薄唇嗫嚅。   他想拼死意识即将消散之前,对姜婵说什么。   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   说我爱你。   还是……   林林总总,千万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到头来,凝视着身下莹白的面孔,谢怀强撑着笑,只道出两字:“还好……”   还好我赶上了。   还好被道心掠夺神智的不会是你。   他在?做了这样多的错事之后?,还好这次能够稍微弥补你一点?点?。   姜婵眼睁睁望着他眼中?的光芒点?点?熄灭,最?终倒在?他怀中?,失去了意识。   她目眦欲裂,不敢想象谢怀彻底丧失意识,沦落为一头野兽的模样。   “阿怀……”   声音凄切,带着浓烈的绝望与?破碎,消散在?尘埃之中?。   姜婵眼泪落下,砸在?谢怀脸上,剧烈震荡的情绪引起一阵灵力暴动。   下一瞬,金光漫漫,被姜婵波动的情绪所呼唤,姜婵腰间的青玉震荡。   与?此同时,只比谢怀慢了一步的‘桑昭\'感?知到那阵金光,面色突变,瞬间停下了脚步。   “又是他!”   她咬牙切齿,恨极说道:“阴魂不散!”   “回南海。”站在?一旁的,赫然就是袁五的身影,他攥着她的胳膊,当机立断,“只有不被他抓到,一切都还有机会!”   二人顾不得谢怀体内的碎片,这段时日以来的努力终究还是一场空,她恨得跺脚,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很快便消失不见。   睁开一双金色瞳孔,他似有感?知,遥遥望着远处,神色幽暗:“又被她给跑了……”   “阿婵!”   正在?此时,姗姗来迟的闻涿带着闻涵及其一众仙家赶到。   整个越寒宫群龙无首,空空荡荡,这些年因越无极沉迷邪术,宫内弟子?大多丧命,如今越无极死了,剩下为数不多的弟子?群龙无首,面对这些修仙界真正的门派大能,早便自乱阵脚,毫无威慑力了。   他们?进入密室之中?,一地血腥之间,望见姜婵抱着谢怀,怀有最?后?一丝清明的越明报了仇,自己了结了自己。   本?就不大的密闭空间,充斥着肆虐的鲜血。   闻涿被这场面吓得说不出话来,震惊使他忽视了姜婵身边那道熠熠金光的虚影。   他正欲上前,却被闻涵一把拽住了手臂。   闻涵的表情十分奇怪,不仅仅是他,所有仙门长辈都颤着身子?,望着那道身影,瞳孔中?皆是不可置信。   “剑尊……”   闻涿惊地回头,看?见闻涵苍白着脸。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百年之前已经飞升成神,挣脱六道凡俗的铉云宗创派之人——剑尊,如今不顾众人震惊的目光。   恍若也没听见闻涵的问话。   他只低垂视线,凝视着姜婵,声音喑哑:“阿婵…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想知道的一切。“   *   浮生涯边。   透过法器得以窥探深渊底部?,那繁琐厚重,重重叠叠的阵法,就像是细密的蛛网,将内里层层密封。   好似里面有什么极其危险之物,在?拼死守护着。   二人站在?涯边,过于精细的阵法就停在?他们?脚边,二人面上皆是覆盖着半边的金属面具,一眼便知是那圣屿殿之人。   “这混乱的修仙界,早该易主了。”   “我尊敬的妖神大人,沉睡了这么久,是时候醒来了。”   透过精密的阵法,重重叠叠的枷锁,浮生涯的最?深之处,恬然睡着极为漂亮的女孩。   乌发旖旎,唇红齿白,纤长的眼睫因为沉睡,在?脸颊投射下密密的影子?。   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睡姿乖巧。   仿佛这百年以来,未曾变动过分毫。   然而在?隐秘的地方?,在?纵横交错的阵法下,隐隐有另一张闪着黑色光泽的阵法在?启动着。   阵法盘在?女孩身下,将她整个身体包裹住。   好像已经启动了许久,只是谁都没有发现?,阵法自浮生涯开始,法力径直传送到遥远的另一边。   ‘桑昭\'双眼漆黑更甚,望上去像两滩浓稠的,化?不开的墨池。   彼时的她正摇头晃脑,嘴里哼着轻松愉悦的小调,她像是极为喜爱这首,总是哼着。   袁五跪在?她身后?,语气尊敬。   “司泺大人。”   “您又醒了是不是?”占着桑昭的身子?,却被唤作司泺的女孩叹了口气,望着遥远的天?际,似乎能感?受到空气中?那抹无比尊贵,金光漫漫的灵力,没有理会跪着的袁五,只是一味地自说自话道,“总是这样难缠,不知道的,该真以为您对人家念念不忘呢。”   司泺捧着脸,一脸愁苦,像极了为情所困的小女孩,却是用最?甜美的声音说着狠辣之话。   “这样人家还怎么舍得毁掉你心爱的修仙界呀。” 第44章   将越寒宫的一切都交给了闻涵打理, 闻涿将谢怀背回?了闻家,将昏迷不醒的他搁置在姜婵睡得客房中。   姜婵握着谢怀的手?,指尖轻蹭他的脸, 只?觉触手?滚烫, 谢怀整个?人像个?小火炉, 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骇人的热意?。   闻涿知她心情不好, 也对众人口中的剑尊心怀畏惧,他偷瞄了眼跟在姜婵身后, 亦步亦趋的半透明身影,安静地退出了房门。   剑尊见她这般神?情,知她心里难受的厉害。   他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 望着自己曾经傲然?的后辈, 他又何曾不是呢。   “阿婵不知, 前辈竟是剑尊大人。”   姜婵的声音轻轻浅浅, 带着漠然?与疏离。   剑尊被她话音中的冷漠伤到, 这些年跟在姜婵身边, 他也或多或少?汲取了姜婵的灵力,姜婵性情烂漫天真,他早便将其看做自己亲切的晚辈。   此番若不是道心碎片现世, 唤醒了他, 他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如今暂时稳固了, 剑尊声音空灵:“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吗,我全都告诉你?。“   “你?知道,当今妖□□讳吗?”   “你?知道在百年之前, 妖神?曾经是我创办铉云宗,所收的第一个?弟子吗?”   姜婵瞳孔微颤, 她抬眸望去,只?见剑尊一挥衣袖,耀目的金光弥漫,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温暖席卷了她。   *   “师父师父。”   姜婵再次睁开眼,望见的是一个?乌发旖旎,天真烂漫的女孩趴在自己的膝上,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长相甜美至极。   就连声音都好似浸着蜜糖:“为什么?师父给弟子取名司泺呀?”   望着那张分外熟悉的一张脸,姜婵震惊地唇瓣微张,她像是猜到了什么?,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开口在回?答她的问话了。   “因为师父在泺水旁捡了你?,自然?是随了师父的姓,唤你?司泺了。”   清雅淡然?,如竹叶在风中摩擦之音。   姜婵明白过?来,这是剑尊在给她看过?往的记忆。   “我不喜欢这个?答案。”   司泺翘起嘴,好似知道师父最?是偏爱她,耍起了小性子:“平庸至极,没有看到师父的用心。”   百年之前的剑尊,如今正?当风华年少?,公?认为天下第一剑道的铉云宗,如今也正?方方创立,规模小的可怜。   除却掌门司悯及其弟子司泺,也只?杂役弟子四人而已。   彼时的司悯一穷二白,除了一个?山头,一柄破剑,其余什么?都没有。   就这四个?杂役弟子还是曾经他顺手?救下,人家实在穷的吃不起饭,才跟着司悯回?山。   如今阳光正?好,几人刚刚结束今日?的练剑训练,司泺不愿休息,硬是趴在他身上闲聊。   却说了没几句,又困得只?打哈欠。   “师父,你?哄我睡嘛。”   整个?铉云宗的山头只?有她一个?小姑娘,司悯不懂怎么?照顾,往日?里便娇惯了些。   惯出这样生怕腻不死人的甜美性格。   司悯没拒绝她,反而还拍了拍她的头顶。   司泺跟着他虽吃食不是很好,没有什么?营养,一头乌发却是养的又黑又亮,散在他衣摆处,漂亮的惊人。   随即,便是一阵轻扬舒缓,又安抚的小调。   悠扬的旋律在司悯的哼唱下显得温柔至极,在这温和的春风中,像是泡在了二十年的女儿?红中一般醉人。   姜婵听着这安眠的曲调,这才想起,原来那个?女孩总是挂在嘴边的哼鸣,便是司悯为她唱了整整十余年的安眠曲。   *   师徒两就在小小的一个?铉云宗上,练剑,学习,再时不时地一同游玩。   司泺的童年,充斥着快乐与无忧。   司悯虽穷苦,却认真,勤勉,拥有着无法想象的天赋。   加之他为人谦逊有礼,在修仙界中,与他交好的门派数不胜数。   司泺十六岁那年,司悯受邀前去参加一场秘境寻宝。   谁也不知那个?盛大而又古老?的秘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它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蛊惑着众人前去探寻。   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人人都能感知到,里面所散发出来的,纯粹,无暇又通透的灵力。   没人能够抗拒它所散发的诱惑。   司悯赶到时,秘境已经开启了。   那修仙之人人人得以沉醉的纯净之力,却让司泺感到一阵的不适。   她扯扯司悯的衣角:“师父,我不喜欢这里……”   司悯一怔。   纯净的灵力对于哪一个?修士而言都是致命的吸引力,然?而司泺却是额角生汗,一副极为不适应的样子。   但彼时他也并未多想:“要不,你?在这里等我出来?”   司泺听他这么?说,犹豫了会摇摇头:“我跟你?一起。”   秘境之内的每一步,都使司泺难受得寸步难行。   司悯见她难受,也不再继续探寻,只?一心地照顾她。   后来秘境破碎,是一个?名为飞鸿剑派的人寻到了秘宝。   在酒宴上,觥筹交错间,众人探讨。   “听闻是九天之上遗落下来的仙品,郁庄主?查阅了史籍,名为秾华道心。”   “此道心,拥有无穷无尽的至纯灵力,它可以无限放大修士心中的善与恶,只?要被它选中之人,才能发挥出它的全部威力。”   众人语气亢奋且热烈。   “据说,甚至可以一步飞升呢。”   在那个?灵力凋敝的时代,飞升无谓是每一个?修士心中最?憧憬的梦想。   他们闲谈着,司悯心思仍旧放在司泺身上。   “你?身体可好些了?”   司泺如今彻底恢复,大快朵颐吃着饭菜。   她还未答话,那边便有人来寻司悯。   “悯悯~”   司悯抬头望去,笑了:“玉鸿。”   听闻这个?名字,姜婵一惊,她跟着望去,果真是玉鸿的模样。   较之之前她见到的更为年轻肆意?,神?情也欢快极了,全然?不像在仙山之中害怕见人的样子。   此时的玉鸿还不是逍遥仙,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散修,跟在一个?男人身后,对着司悯笑得灿烂。   他开口:“怎么?没在秘境中碰到你?,今日?渺渺不在,我以为一定会是你?拿走秘宝,没想到被飞鸿剑派捡了个?便宜。”   玉鸿身前的人扬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鸿笑笑,没再说话。   许是与二人是熟识,司悯也放松了些:“小徒身体不适。”   二人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跟着的司泺,模样望着乖巧,冲着他们笑得也甜。      只?有郁之行神?色奇怪:“不适?受了伤吗?”   司悯摇摇头:“已经好多了,许是秘境中有煞气未消,影响到了她。”   飞鸿剑派此时的家主?郁之行便没再说话,只?是望着司泺,状若思量。   在离去之前,司悯听到郁之行的传音。   “注意?点你?的徒弟。”   司悯动作不停,只?在心中反问:“何意??”   “秾华道心虽说强行纳入体内之后会引起恶念横生,神?智消散,但它未被使用时,所散发的至纯灵力只?会让修士身心治愈,对修为有着极佳的益处。”   “绝不会出现不适的症状。”   司悯双眼缓慢地眨了眨,才消化掉郁之行话音中的意?思。   见他不回?答,郁之行话说的重了些:“你?的徒弟,与道心相冲,虽不知你?是从哪将她带回?来的,但是只?怕是天生煞体,往后……”   “行了。”   司悯难得有些不虞地打断他的话,眉间微皱。   他抬头,正?巧望进司泺一双极黑的眼仁中,她一眨不眨,笑盈盈地望着司悯。   “师父,为何皱眉?”   她笑道:“难不成在和别人说什么?悄悄话吗?”   没来由地,司悯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他若无其事地切断了传音:“无事。”   那日?之后,司悯特地抽空去了趟泺河。   那个?他捡到司泺的地方。   不过?十余年的光景,原先奔腾湍急的河流,竟是干枯地只?剩龟裂的河床。   司悯顺着河床,寻到了荒败不堪的泺城。   城内一片颓唐,若不是还有零星的几个?瘦的皮包骨的居民在走动,司悯险些以为这是座死城。   “你?问城中百姓?”   一个?居民望着仙风道骨的司悯,笑得薄凉嘲讽。   “早死光了,谁知道呢,天灾还是人祸,总之全城的人都一夜之间全死了。”   “丢弃女婴?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那居民摆手?,神?态十分理所应当:“此前泺河汹涌,死了不少?上山的人,肯定会有拿女婴或者女童献祭河神?的庆典吧,你?若是想找人,那只?怕是大海捞针。”   “如今这泺城只?剩个?空架子,若不是还有赶路的人路过?此地,哪还有人烟。”   随即也不管司悯,径直离去了。   轰鸣的暴雨落下,洗涤着这大旱数年的泺城。   雨水混着泥沙,成为一片泥泞不堪的脏污,污浊着司悯洁白的道袍。   他在雨中落魄地来回?搜寻,试图想要召出任何一位生人的魂魄。   然?后一片偌大的城池中,竟是干干净净,上千余条性命,皆是挫骨扬灰,神?魂湮灭。   连一个?轮回?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猜忌一旦形成,便迅速成为一滴墨渍,沾染在司悯心头,抹不去,擦不掉。   回?到铉云宗的时候,司悯浑身狼藉。   整个?宗门安静得诡谲,司悯眼睫微颤,身形迅速地找到司泺。   司泺瘦削的身子一颤,猛地扑进他怀中。   “师父,我害怕师父。”   司悯眼神?飘远,望见她身后,堆叠着的死状惨烈的飞禽走兽。   他瞬间有些无力。   他修长的手?按在司泺肩头,语气空荡:“泺泺。”   他头一回?这样亲密地喊她的名讳。   “师父回?来的太早了,是不是?”   司泺的身子瞬间停止了颤抖,她抬头望向司悯,眼中漆黑更甚。   她倏地嘴角张开上扬,扯出了个?同往前一样,此刻却甜美的诡异的笑容。   “师父你?去泺城了,是不是?”   “师父还是宁愿相信那个?郁之行,也不愿相信弟子,是不是?”   司悯有些错愕。   “你?、你?听得见?”   司泺将将十六岁,她的脸颊甚至还带着十足的稚气,她瞬间像是换了个?面容,离开了司悯的怀抱,往后撤了一步。   “师父知道,我为何一直无法入道吗?”   浓稠的黑色灵力在她的指尖氤氲缠绕,形成道道黏腻的丝线,狰狞着向四周盛放。   “畏惧,憎恨,绝望,怒火。您知道吗?这些黑暗的情绪,修炼起来,可是比灵力强大百倍。”   她上前一步,更靠近司悯,语气急迫且狂热:“师父,我教您好不好?这世间恶意?源源不断,永不灭绝,在这灵力凋敝的时代,这才是真正?的‘大道’,这才是真正?的……”   司泺没再说下去,他怔怔低头。   司悯那柄破烂不堪的灵剑,正?稳稳当当地插入她的心脏。   “是我的错。”   司悯声音颤抖,语气里是无穷无尽的自责与悔意?。   “我没有教你?向善,没有觉察你?的恶念,最?大的错,”   司悯的声音在雨中回?响:“是我不该救你?回?来。”   司泺面无表情,任由师父的灵剑在她心头剜着。   用的力道这样狠。   好似要将她的一颗心完整剖出。   但是,   司泺笑着想道。   她的这颗心,早便是属于他的了。   她笑得那样开怀,比之以往都更要甜美,如果忽视她满脸的泪水的话。   “师父你?知道,你?根本无法将我杀死吗?”   司泺歪着头,语气天真:“只?要世间恶意?犹存,我啊,可就会反复重生,永不死去。”   她的身影消散在世间之前,司悯似乎仍旧能听见她的声音。   “你?要怎么?做,才能阻止恶念的存在呢?”   *   冗长的一段过?往,却在姜婵眼中,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一瞬间,她便看完了剑尊与妖神?的那段过?往。   妖神?司泺反反复复地重生,而为了弥补自己过?错的剑尊司悯,为了阻止司泺祸害修仙界,勤勉修炼,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斩杀。   这段对抗的回?忆那样长,冗长到司悯将铉云宗拉扯到闻名修仙界的第一剑派,长到曾经的故人一个?接着一个?的逝去,长到,   直到回?忆结束,司泺一共死去了一千七百六十二次。   “直到我飞升,我也无法将她真正?地杀死。”   “她是天生的恶念之体,恶意?犹在,她便永存。”   “我没有办法,我甚至能猜想到,她会在我飞升之后,如何屠戮修仙界。”   “我只?能赌。”   姜婵抬头,望向那道残影。      司悯也同样望着她:“为此,我设立一系列计划。”   “只?为了赌一个?成功的可能性。”   姜婵问他:“什么?可能性?”   司悯遥遥指着谢怀昏睡的身影,指向他体内滚烫燃烧的纯净的碎片。   “秾华道心。” 第45章   姜婵望了眼谢怀沉睡的脸。   “何意??”   “秾华道心为至纯灵力, 被它选中的?人拥有至高无暇的力量。善恶相对,二?人相生相克,只有被道心选中的?人才能真正杀死恶念之体的妖神。”   姜婵沉默片刻:“您是指, 十多年前飞鸿剑派的小少主?”   “我在飞升之前, 拼劲一切办法才将司泺封印, 在离开的?时候, 我将自己的一缕神魂留在了这枚青玉之中。”   司悯的?目光落向?姜婵腰间的?青玉:“只有秾华道心的?纯净之力,才能将沉睡在其中的?我唤醒。”   “在我的?计划中, 在妖神冲破封印,重现?世间之前,我一定能够等到道心的?觉醒, 指引宿主消灭妖神。”   说到这, 司悯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   “是我小看了她…是我小看了圣屿殿对她的?忠诚。”   “是我太过自信, ”司悯望向?她, “我的?计划失败了。”   刹那, 姜婵回想起?在南海的?藏书阁, 所翻阅到的?那段十五年前的?历史, 想到了一系列荒诞离奇的?事变。   她瞬间想通了,问他:“你以为是谁?”   “桑落,闻暄, 郁冶的?爹娘, 还有那个如今声名?狼藉的?莲华。十五年前的?南海听学, 他们?五人之中,你选中的?是谁?”   南海,咸宁闻家?, 飞鸿剑派,铉云宗。   就像是命运之神在拿他们?做恶劣的?玩笑, 十五年前的?长辈们?被司悯选中,去成?为抵挡妖神的?一道坚实壁垒。   十五年后,计划失败后的?今天,没有得到善终的?他们?的?后辈又被奇怪地捆绑在了一起?。   “闻暄。”司悯闭上了眼,不愿去回想当年的?惨烈,“当年闻家?主风华正盛,为修仙界正道魁首,天赋异禀,他的?一双手不仅可撕裂天地,打磨出的?每一柄刀剑都可争光日月。”      “是我害了他,他们?五人先前何等的?风光无量,朝气生辉,是我害了他们?,最终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一人有圆满的?结局。”   闻暄死于南海事变,郁冶爹娘被惨遭屠杀,桑落被埋伏许久的?圣屿殿傀儡控制,锁在幽深的?海底,只剩下一个铉云宗的?莲华。   或许在飞鸿剑派事变的?那日过后,在桑落绝望一朝不慎,被圣屿殿控制之前,他也曾去过南海,拜访过这位情义?深重的?好?友。   那时的?桑落刚刚生产,丈夫惨死他处,尸首不明,一朝绝望无以复加,莲华如若当时见到了她,心中是怎样想的?呢?   他眼睁睁望着好?友惨死,修仙界异变,原先意?气风发的?他野心可吞山河,在长久以来的?压迫与打击下,终究还是怯懦了。   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背叛。   在自己独自一人努力了数十年之后,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   风光霁月的?正道魁首,还是向?恶意?妥协。   他们?与圣屿殿斗了半辈子?,最后只剩下莲华寥寥一人,他害怕自己也落得身死魂消的?结局。   于是他选择了投奔圣屿殿。   妖神吸收世间恶念,任何消极绝望的?情绪都是对她最好?的?养料。   莲华为表决心,送上了自己的?投名?状。      他杀干净了门下弟子?,杀干净了铉云宗中百余弟子?,将百年来的?第一仙门屠了个干净。   他用一己之力,给这本就重创的?修仙界,献上了一场浓重而又血腥的?绝望盛宴。   早在闻暄死亡之时,心力耗尽的?司悯便陷入了沉睡,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唤醒,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失败,再也等不到那个命运之子?。   他跟着青玉颠沛流离,兜兜转转,到了谢怀的?手中。   “您的?意?思是,是谢怀唤醒了你?”   “不是他,”司悯目光灼灼,“是你,阿婵。”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是你在千鹤岛中将我唤醒。”   他话音明确,险些就要将答案甩在她脸上。   但是姜婵摇头:“十五年前你认错了人,十五年后的?今天,你还相信你自己吗?道心选择的?是郁冶下落不明的?幼妹,不是我。千鹤岛中灵力充沛丰盈,能够将你唤醒,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姜婵一怔,望向?司悯。   他昂首,示意?了床榻上的?谢怀。   “他为了护你,被迫吞了道心碎片,至少你我都知道,道心选择的?是女孩,绝不可能是他。”   “如今他体内道心冲撞,神魂中的?善恶无止境地扩大,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时间就像是回到了数月之前,千鹤岛上无忧无虑的?姜婵听到了青玉蛊惑的?话语。   “你如果不出岛救他,他会死的?。”   如今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竟是让姜婵有些恍惚,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你当初根本不是为了让我救他。\"姜婵眼眶通红,”你只是要骗我出岛,你知道千鹤岛与外?世隔绝,知道师父对我爱护有加,您认定了我就是道心所选之人,所以你千方百计地,要骗我出岛,来到这血雨腥风的?修仙界。“   姜婵字字珠玑,声音带恨:“您根本不在乎谢怀的?生死。”   “如果你一直待在千鹤岛,修仙界便注定了只有一个结局。”司悯毫不露怯,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盯着姜婵那双猩红的?眼,声音淡淡,“我必须要让你成?长起?来。阿婵,自从你唤醒了我,回到修仙界这片土地上,然后拯救它,这便是你的?使命。”   不得不说虽然十分冒险,但是司悯的?计划都十分顺利地在进行。   姜婵这一路走的?跌跌撞撞,但她确实在飞速地成?长,从一个无法入道的?肉体凡胎,成?长为如今可独自解决危险祸乱,甚至是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饶是如此?,姜婵仍觉得他着了魔,如若不是眼前只是一道残魂,他的?真身早已飞升,她一定冲上去,狠狠给这个道貌岸然的?前辈一个耳光。   她轻笑出声,声音轻淡却又刻薄至极:“所以您不在乎,无论是十五年前的?闻暄,还是如今的?谢怀,他们?的?命您都不在乎,只要计划顺利,谁的?牺牲都是可以释怀的?是吗?”   司悯没有说话。   只是停顿了一会,淡淡道:“只要你在乎谢怀就行了,我的?目的?就能达到。”   被掌控了命门的?姜婵狠狠瞪着他,司悯语气薄凉:“如果你不承认你是道心所选,那么将谢怀体内的?道心逼到自己体内,试一试,便知道了。”   “若是你能成?功活下来,吸收了道心碎片,拯救天下的?命运之子?,便是你无疑。”   毫无疑问,数月之前,司悯可以用谢怀逼她出岛,如今自然也可以逼她就范。   谢怀是姜婵最大的?软肋,这一点,他在千鹤岛就看的?清清楚楚。   “若是我死了……”   司悯打断她的?话茬:“若是你死了,若是你真的?不是飞鸿剑派的?小少主,那么我将再次沉睡,等待命运将我唤醒,又或者是,”   “再也无法醒来。”   姜婵闭了眼,她明白自己在幼年接过青玉的?那一刻起?,自己便被牢牢禁锢在司悯的?计划之中。   她终于还是狠下心,凝视着谢怀白玉无瑕的?脸,凑近了。   “如若我能活下来,如若我能解决这一切,司悯,我要你亲自给死去的?他们?赔罪。”   话落,在司悯瞬间变得悲伤的?眼神中,在炽热无边的?灵力中,姜婵凑近谢怀的?脸,横冲直撞的?她嗑上谢怀滚烫殷红的?唇瓣。   姜婵并未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唇瓣上过于滚烫的?气息让她一阵颤栗,二?人呼吸交缠,气息相溶,姜婵闭上了眼,用了些力,谢怀头枕软巾,往下陷了一寸。   谢怀倏地睁眼,眼中一片漆黑,毫无意?识,饶是如此? ,就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地将姜婵拥进怀中,道心在唇瓣间,在二?人神魂之间,霎时绽放出无限的?光辉。   *   谢怀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熟悉的?虚无让他以为自己仍旧死在了铉云宗。   济泠仙山的?重生是假的?,咸宁问道之旅也是假的?,自己对于姜婵的?淡漠与疏离,恍若也是假的?。   似是想起?了姜婵,谢怀眼前一片漫漫白光,他伸手去挡,却听见了一阵稚嫩之声。   “哥哥是仙人吗?”   谢怀低头望去,周身衣着残破,脏兮兮的?瘦弱孩子?站在他面前,望向?自己的?眼睛中,满是无神与脆弱。   她问:“仙人,是不是就脱离了生死离别之苦?”   此?时月光琅琅,风声簌簌,周遭充斥着血腥与妖兽的?残渣。   女孩见他不说话,指了指他剑上的?玉佩。   “哥哥,它在亮。”   青玉拴在枕流剑上,一向?冰凉的?它此?刻一片滚烫,异常的?很。谢怀一向?不喜剑上有任何配饰,就是这块青玉,也是枕流喜欢,非缠着他绑上。   如今突生异变,他皱眉,径直解下,递给女孩。   女孩怔怔地接过,听闻少年清冷的?声音。   “只有羽化飞升,才能真正做到超脱生死。”   他顿了顿,难得宽慰她道:“但若是没有离别,相逢也不再有意?义?,若是没有死亡,世人也终究无法领悟活着的?珍贵。”   他将青玉送给女孩:“大道之行,道阻且长,值得你用一生参透。”   谢怀听着熟悉的?对白,望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有些后知后觉地惊诧。   原来,他与姜婵的?初识,竟是在这样久之前。   久到他对这段记忆毫无印象,就像是一阵清风吹去尘沙,并未留下一点踪迹。   他随口说的?一句话,竟是刀刻斧凿般地记在姜婵心中,并成?为她往后一生,黑暗绝望中的?一份执着。   谢怀体内与姜婵产生共鸣的?,唯有那一缕浅薄的?,被姜婵拼死救回的?,属于“谢枕流”的?残魂。   他不知道外?头姜婵为了救他,不惜以身犯险,他只知道在他意?识沉睡的?那段时日,残魂被揣在姜婵灵府之中,颠沛流离的?那段心酸,却又被姜婵说的?不值一提的?过往。   在谢怀眼前如同影像一般飞速闪过。   一幕一幕,一帧一帧。   从铉云宗逃离,到济泠仙山剥离,这数月时日间,所发生的?一切。   他全都看得真真切切。 第46章   跑!快跑!!   身后不时的有破风声传来, 急速的箭矢像是催命的流星,一刻不歇地自远而来。   姜婵不敢有丝毫松懈,铉云宗的山路陡峭, 深更半夜的更是看不到一点亮光, 她一边小心着身后的乱箭, 一边还要小心脚下的路。   她才将将入道, 连灵力怎么入体都不知道,眼?下这?重重险关, 稍有不慎便会要了她的命。   她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但她大约明白,是自己方才带走了谢枕流的魂魄, 引来的追杀。   可是是谁呢?莲华早已离去, 是谁守着着尸骸枕藉的铉云宗呢?   就?是这?分?神的瞬间, 一道黑色的箭自身后刺中了姜婵, 她胸口一阵剧痛, 脚下一软, 便从山路上重重地摔了下去。   她瘦弱的身体不停地翻滚, 铉云宗的雪山那样高,她一路滚落下来,好在她幸运, 即使甩掉了追踪的人。   也没有撞上凸出来的断壁残枝。      夜色深深, 额上不断流淌下来的血溅在地上, 就?像是下了一场局部?的小雨。   稀碎的声响吵醒了昏迷过?去的姜婵,等到她醒来才发现自己濒临死亡的身体在自救般地疯狂汲取着周遭的灵力。   灵力在她体内汇聚,阻止了她伤势的蔓延, 也温养着灵府内方才救下的谢枕流。   姜婵茫然地坐起身,此刻她身处铉云宗山脚最不显眼?的杂草丛中, 四周萧肃,夜晚的风吹过?都是寒凉的。      此前那样浩浩荡荡的讨伐队伍,如今竟是一个人都寻不到了,许是都在宗门?入口的阵法处死了个干净,曾经最为恢弘热闹的宗门?,如今寂静无声,一片死寂。   可能以为姜婵逃走?,就?连追踪人的身影也都不在,姜婵放下心来的同时,望着四周萧瑟颓唐的风景,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腰间的青玉重又恢复了冰冷,灵府内的谢枕流也在沉睡,悄然无声,恍若整个天?地都只?剩下她一个人。   无边的害怕与生?活的颠覆终于?让她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却因为害怕引起恶人的察觉,死死抑制哭声。   她为了谢怀,终于?是走?向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生?活,她将不再是千鹤岛无忧无虑的孩子,不再是周自渺疼爱的弟子,如今她只?是修仙界中最最微不足道,一心求生?的散修姜婵。   *   阳春三月,本该是欣欣向荣的时候,宁化城内却人人自危,曾经生?意最好的客栈如今也萧条至极。   掌柜的叫住偷懒的小厮:“你去打桶热水给楼上的客人,今日生?意就?指着他开张呢,”   小厮疲懒,被掌柜的教训了几句之后才动身。   他拎着一桶沉重的热水,敲响了房门?。   里头传来一阵叮铃咣当?的声响,像是被人吓了一跳。   “谁?!”   小厮奇怪,却也回答:“客官,我?给你提了桶热水。”   等了许久,门?才缓缓开了条缝。   那人一席斗篷,将脸遮的干干净净,衣物宽松,也看?不清楚身形,甚至是男是女也分?不清。   压低了声音:“放着就?行,你走?吧。”   近年来修仙界出了不少怪事,就?连人间也跟着遭殃,宁化城内也不得安生?,小厮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当?她也是避难的一员。   顺口就?提醒了句:“城中有不少医馆,不过?若是你没钱的话可以去找城西的陈公子,他一向乐善好施,不会拒绝伤患的。”   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神色都带了些厌恶:“不过?,你若是去城西可千万避着些仙君庙。”   人影一僵:“仙君庙?”   “就?是那修仙界之前赫赫有名的枕流仙君啊,你应当?认得吧?”   小厮挥手,十分?不屑道:“前段时日不是出了件大事?铉云宗被人血洗,听说那谢枕流没有死干净,剩了点残魂,因对那莲华心中生?恨,心魔丛生?,一朝仙君变魔头,回来为祸世间,,复仇来了。”   “就?连人间设下的众多仙君庙,也跟着一齐出了怪事,我?们宁化原先也是人烟繁密的,如今也怪事连连,我?们客栈都好几日没开张了。”   人影沉默了许久许久,小厮见她不说话,便一搭抹布,道了声好离去了。   姜婵伫立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心中五味杂陈,情绪滔天?,庞大的心酸与苦涩险些要?将她淹没。   直到身子都被冻得没有了知觉,直到桶中热水都凉的透彻,姜婵才僵硬地拎起木桶,关上了房门?。   将宽大的斗篷摘下,姜婵用力到指尖泛白,仍旧无法抹去心头的痛意。   她机械地除去身上衣物,露出一具斑驳的身体。   就?算有灵力阻拦着伤势,不会叫她有致命的危险,但也无法阻止身上留下可怖的擦伤与於痕。   就?着刺骨的冷水,姜婵擦洗着身子,水面猝然泛起一阵阵的涟漪。   安静地只?剩细密水声的房间,是姜婵死咬唇瓣,浑身颤抖的无声痛哭。   城西,仙君庙。   距离铉云宗事变不过?数十日,仙君庙内仍旧整洁,只?是不再有香火供奉。   庙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只?有谢怀一如往日的神像。   他双目微睁,神态平静,不怒自威,分?明是一个稚嫩的少年模样,却因过?分?的实力与修行生?生?凝化出了三分?神意。   莲华叛逃,铉云宗血变,谢枕流的生?活翻天?覆地,但他的神像依旧在此安静伫立,恍若世间一切更迭变幻,都与他毫无关系。   身后传来一声细响,姜婵猛地回过?头,眼?疾手快将兜帽拉上,盖住自己的脸。   “姑娘。”   来人走?近,是个模样清秀稚嫩的少年郎。   他手持一盒软膏,声音润朗:“见你在此站了许久,我?观你颈上有伤,擦擦吧,这?个镇痛最是管用。“   姜婵没动,反而往后退了退。   “你是外来的吗?”那人道,“你不认识我??我?是城中散医陈寻,你若是没钱去医馆,我?可以帮你看?看?的。“   他望了眼?仙君像,提醒道:“夜已深了,你最好还是离开吧,夜晚的仙君像十分?危险…”   “如何危险?”姜婵实在没忍住,压低嗓子争辩道,“比数年之前的妖潮之乱还要?危险吗?”   陈寻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愣愣道:“夜晚的仙君庙,会有神鬼吃人。”   “我?不怕,”姜婵不信这?些,目光沉静,“如若真的会吃人,便把我?吃了吧。”   陈寻见她坚定,也不好说什么,将软膏放于?地上,安静地走?了。   夜沉如水。   想来是近几日城西仙君庙传出了太多邪乎的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姜婵这?段时日一直都是一个人,她已经开始逐渐习惯了寂静。   倏地,变故发生?。   谢怀的神像口鼻处,不断地散出粘稠幽深的黑色雾气。   那股诡谲的气息太过?熟悉,就?是在铉云宗山上追杀她的那伙人。   姜婵神色剧变,飞快地隐匿了气息,翻越至房梁之上。   黑色雾气渐渐凝化成实体,变成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姑娘——”   姜婵一惊,眼?睁睁望着陈寻走?进来,手上还拿着许多草药。   那道人影瞬间锁定了陈寻,向他急速冲去。   碰——   姜婵手中的锈刀被一截两段,兜帽被对冲的风力波及落下,满头银发飞散在肩头。   她不管不顾,径直将断刀捅进黑影之中,趁着他动作停滞的瞬间拽着陈寻掉头就?跑。   “都跟你说了会有神鬼吃人!”陈寻吓得大骇,仍旧在教训着她,“你还不听我?的!”   “那你走?好了!”姜婵脾气也跟着上来,“回来做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我?怎么可能将你一人留在那里啊!”   姜婵没有说话,她带着陈寻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屏着呼吸张望。   黑影现出了人形,带着厚重的金属面具,周身黑气缭绕,寻找着他们。   “是圣屿殿的人……”   姜婵一愣,望了眼?陈寻,问道:“圣屿殿?”   “之前来咸宁游历的时候 ,我?曾听过?他们的传闻,以妖神为信仰的圣屿殿为了救回被封印的妖神,无恶不作,之前那场妖潮之乱,也是为了收集凡间的负面情绪。”   “没想到,如今凡间仙君庙出的各种祸事,竟也是他们做的。”   姜婵不语。   圣屿殿的传闻之前在千鹤岛的藏书中也有看?到过?,不过?她从未将铉云宗的祸乱与其联系在一起。   “糟了、”   黑影发现了他们,陈寻拉起尚在沉思中的姜婵就?跑。   箭矢不断朝他们射来,陈寻二话不说,拽着姜婵便往一处河流中跳下。   二人随着河流游至城东,彻底摆脱了那人的追踪。   姜婵上岸,拧了把湿漉漉的头发。   身后喘息声渐重,她回过?头,发现陈寻一身的血迹。   “你中箭了?!”   姜婵一惊,赶忙冲过?去,灵力凝聚在他周身,试图为他止血。   陈寻笑笑:“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你是从修仙界而来的吗?”   姜婵止不住他的血,心慌意乱:“你既知道,还回来找我?做什么?”   “再厉害,你也只?是个女孩子啊。”   陈寻攥住她的手,轻声道:“别再浪费了,我?自己便是大夫,知道自己没得救了。”   “我?这?一生?都在自诩正义,救死扶伤,想来修仙界刚出乱子的时候,我?却像被迷了心窍,对于?枕流仙君,打骂不休。”   圣屿殿的人太知道如何利用人心,他知道有人带走?了谢枕流,还试图复活他,他们便通过?凡间的神像蛊惑世人。   威逼利诱,无非就?是想逼姜婵现身。   “虽然我?不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到凡间。”   姜婵无措地落泪。   “但是既然决定了,就?别停下。”   陈寻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眼?前活生?生?的死去。   姜婵痛不可遏。   她亲手为陈寻埋葬在树下,妥善地将他送的那盒软膏贴身放好,重重磕了个头,才转身离去。   天?光大亮,圣屿殿的傀儡已经散去,但一而再再而三的逃离显然惹怒的他们。   姜婵怔怔地望着眼?前一片炼狱般的场景。   城中百姓如同疯魔了一般,放火烧了整座仙君庙,犹觉不够,仍旧能在火光之中看?见打骂的人影。   昨夜未能寻到他们,圣屿殿的人杀了不少沉睡的百姓。   他们不知阴谋,只?知鬼怪,觉得是被心魔附身的谢枕流的神像惹下了祸乱。   他们疯狂地打砸,众人合力将庙台之上的仙君神像重重推下,摔成碎片。   火光肆虐,骂声滔天?。   隔着汹涌的人群与浓烈的烈火,姜婵与破碎的神像对视。   被高温炙烤的颜料融化,流淌在安宁微睁的双目旁,就?像是望着这?场闹剧,不忍的神明在落泪。   姜婵眨眨眼?,也安静地哭了。   她没再试图与疯魔的众人争论?,也没再去阻止这?场浩劫,她只?是抽噎着捂住心口,似乎这?样就?能保护好藏在心中的谢枕流。   别怕,别怕。   也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姜婵哭着心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47章   姜婵走过一个又一个村落。   渐渐地开始了解修仙界的一切。   关于铉云宗, 关于圣屿殿,关于那些?只在藏书上看到但从未真正体验过的尔虞我诈。   看过了太多的生?灵涂炭,也看过太多因受迷惑, 而对谢枕流喊打喊杀的凡人。   一开始姜婵真的有去极力地阻止过, 就像在宁化城时一样, 可换来的不仅是他们的愤怒, 更是将?踪迹暴露给圣屿殿的危险。   她逃过,狼狈过, 生?死一线过。   最?落魄的时候,她甚至跟流浪狗一起躲在一个雨棚下。   后来荒唐的事见得太多了,于是她便强迫自己不再去管任何闲事。   直到最?后, 那样乖巧灵动的姜婵, 被?生?生?逼成淡薄的性子?。   她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 徒留那一点?点?尾巴尖的空隙, 留给了沉睡不醒的谢怀。   她将?自己活成了谢怀生?前的模样。   这样才可以保证她自己不再受伤。   在秾华道心的作用下, 这数月的时光坍缩成小小的, 繁多的记忆碎片, 一齐涌入谢怀的脑海。   不仅仅是生?动的画面在他眼前显现,他甚至跟着姜婵一起重新经历了一遍。   他跟着姜婵一起哭,一起痛, 一起生?不如死, 又?心怀小小的, 最?后一丝的憧憬。   在轰鸣的暴雨下,是姜婵满怀愧意地离开,在师父心疼又?愤怒的目光中, 是她坚决的永不回头的背影。   在过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是姜婵因为凡间的祸乱与死亡所难受压抑地无法入睡, 于是她白日赶路,夜晚修炼,拼死拼活地修炼灵力,再将?其中的绝大部分分来温养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的魂魄。   圣屿殿追击的每一次,都会让姜婵遍体鳞伤,那双细白的腿更是重灾区,不知在山坡上滚落多少次,又?被?多少利刃划过,数不胜数的伤疤覆盖了她的小腿,成为每一个雨夜都会隐隐作痛的伤疾。   又?一次被?圣屿殿重伤的夜晚,姜婵抽着冷气缩在破庙中,双腿不堪的伤疤纵横交错,她颤抖着手为自己上药。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那晚阴雨不休,内外交患,疼得姜婵连修炼都没办法好好专心。   她抱着自己的腿,难耐地小声呜咽,就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不知道该如何支撑下去。   最?终她还是回归了自己的灵府,湿漉漉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床上的谢怀,眼中的憧憬与渴求盛过屋外肆虐的风雪。   她不敢凑上前,也不敢动他,最?终只是倚靠着床脚,好像这样就能让疼痛不再蔓延。   林林总总,日日夜夜,谢怀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彼时的他望着床榻边那个瘦小羸弱的身影,心痛到仿佛无法呼吸。   姜婵腿伤的疼痛透过道心传递给了他,他却觉得不及心痛的百万分之一。   谢怀虚浮在空中的身影停滞了片刻,转瞬又?坚定不移地向她飞去。   隔着漫漫的时空与悔恨,谢怀在那道落满泪痕的小脸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后来便是闻涿都知道的故事了。   诡异不详的奉仙村,因对枕流仙君最?后的一丝虔诚感动了姜婵,于是她跳下了房梁,决心再去趟一次浑水。   虚无缥缈的太虚幻境,是他们二人?阴差阳错的懵懂初心。   谢怀终于认清。   在面对那些?分外熟悉的画面一一闪过,他终于明白那个在南海不屈又?倔强,恬然又?淡雅的女?孩,真的是姜婵。   他所深爱的,吃醋的,一次又?一次为其折断傲骨,打破常规的,是那个一直坚定地站在他身后,从不多说一句话的姜婵。   直到画面终了在济泠仙山玉尘观,结束在姜婵沾惹满身花毒也要将?他的魂魄取出,为之复活的时候。   谢怀生?生?地疼醒了。   那样深入灵魂的痛彻,哪怕是他也出了浑身的虚汗。   姜婵这样常年被?捧在手心疼爱的人?,理应是受不了的。   但是。   画面的最?后,是姜婵若无其事的笑。   她望着冰床上剥离出来的他,在笑。如释重负,如愿以偿的笑容。   璀璨至极。   *   谢怀醒来的时候,浑身冰冷。   不仅仅是全?身被?汗打湿又?凉透,他勉强坐起身,颊边有什么在滑落。   他伸手轻触,触了满面湿润。   眼睛干涩得要命,谢怀茫然地坐于原地,心中被?疼痛侵袭地有些?麻木。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但他明白,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些?都无法忍心看的画面,姜婵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在济泠仙山,她忍受着花毒蔓延也要为自己寻来枕流,想到了在咸宁,她若无其事地将?其中心酸说的轻描淡写。   想到她手持闻涿给的糖葫芦,望也不望自己一眼。   只声音淡漠。   “你别放在心中,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怎么可能不必在意。   谢怀轻抚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减缓锐痛与悔恨。   过于浓烈激荡的情绪将?他吞没,好似心中燃烧着一把永不熄灭的烈火,在他心头炙烤,将?曾经的淡漠疏离尽数燃烧,徒留一把绝望的废墟。   血液直冲脑海,将?眼底烧的一片赤红,无数的画面与声音闪回他的眼前。   他想到了不久之前,他才追问过的。   “阿婵,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认不认识曾经的你,与现在的你又?有何关系呢?”   与他何干。与他何干。   好一句与他何干。   谢怀怒极反笑,笑得眼底猩红,却又?盛着饱满的泪,他明明表情愤怒极了,眼睛里却又?是满满的心碎。   过于割裂的神情在他精致的脸上呈现,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诡异。      他为了飞升成神,重振铉云宗的辉煌,将?自己封锁在高山之上,对待亲友如同对待众生?一般。   淡漠疏离,冰冷傲骨,他就这样活了一生?,到头来,他终于是自食恶果,伤害了那些?对他视若珍宝的人?。   姜婵这样好,如今却又?决绝地离开他,是不是她也发现,重生?而来的谢枕流并不是她所期望的那个,举世无双的谢枕流。   她对自己失望了是不是?   谢怀终归还是比不上谢枕流是不是?   谢怀不得不承认,曾经对于闻涿的心情对比如今,实?在是不堪一击。   面对那个惊才绝艳,傲视群仙的谢枕流,饶是他自己也无能为力去争抢,去撼动其在姜婵心中地位的分毫。   僻静无人?的房间内,徒留谢怀一人?状若疯魔,又?哭又?笑。   他死死攥着胸前的衣襟,用力到恨不得将?自己的那颗心剖出来。   好叫它别再发疼。   别再这么无休止地折磨自己。   眼下谢怀终于真真切切地感知到。   他后悔了。   与之相对的,更是对曾经那个狂傲自负的自己,浓烈的妒忌。   *   闻涿进来的时候,谢怀已经重又?冷静了下来。   神情不再扭曲,只衣襟与发丝的凌乱彰显着方才那一场癫狂。   “你醒了啊……”   闻涿的声音怪怪的,有些?闷,又?有些?别扭。   谢怀的声音也不逞多让,沙哑的要命。   他应了一声,问道:“阿婵呢。”   许久听不得回答,谢怀抬头去望,望见了闻涿一双强忍眼泪的双眼。      他瞬间心乱如麻,挣扎地起身下床,身体的虚弱让他差点?狼狈地摔下,幸而闻涿手快扶了他一把。   谢怀紧握闻涿胳膊,厉声道:“阿婵呢?!”   “她,她,”闻涿突然泣不成声,“都怪那劳什子?剑尊,劝姜婵吸了你体内的秾华道心,如今高热不止,昏睡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谢怀怔怔,好似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检查自己体内灵脉,运转如常,的确没有了道心碎片的痕迹。   他这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从床上翻下,凌乱着一身衣袍,便要去找她。   姜婵的房门外,乌泱泱站着许多人?。   谢怀茫然地走近,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之中,最?为显眼的金光人?影。   “为什么……?”   谢怀愣愣地望着剑尊,彼时的他也明白了一切。   他眼角薄红,强忍着激荡的情绪,声音隐隐颤抖。   “所以,当?年我拜入铉云宗您出现,赐名?于我,也是您计划中的一环吗?”   心怀天下,匡扶正义,无论是解救流落人?间的道心宿主,还是积德行?善,多为妖神抵消世间的恶意,都是他计划中利大于弊的部分。   就像曾经魂魄失落在业火之中,灵魂在梦魇之间无穷无尽地轮回,剑尊悲悯地看着他崩溃的神情,嗫嚅着开口:”……阿怀,你道心已乱。“   “道心?事到如今你跟我说道心?”谢怀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前撕破他道貌岸然的嘴脸,“为了你那所谓的计划,修仙界如今牺牲了多少人?,死去了多少人?,铉云宗覆灭,凡间祸乱,这也是你计划好的吗?这也是你想看到的吗?!”   谢怀眼含热泪,却拼死不让它们落下:“你让阿婵受了那么多苦,也是……”   “吱——”   在谢怀悲愤的情绪间,紧闭的房门被?打开。   众人?瞬间被?吸引去了目光。   姜婵揉着眼睛,从房间内走出。   脸颊莹白,不再滚烫着,望向众人?的神情迷茫,双眼澄澈明亮,却透着一股天真的灵气。   “阿婵。”   剑尊首先迎了上去,望着若无其事的姜婵眼神狂热:“你醒了?你没事了?你将?道心碎片炼化了吧,我就知道……”   “你是谁啊?”   充满娇蛮的声音打断了他,姜婵满眼警惕地望着剑尊,语气不善:“你怎么敢私闯千鹤岛,让我师父知道了,必将?你……”   狠话还没有说完,她眼神瞥到了四周闻家的风景。   瞬间有些?惊愕道:“这是哪……千鹤岛呢?我师父呢?”   众人?望着眼前这个什么也不记得的的姜婵,心底重重一沉。   也许是道心作祟,姜婵将?这段时日的磨炼忘得一干二净。   就好像她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冗长困苦的梦。   在树下一时贪睡,醒来时,她仍旧是千鹤岛上无忧无虑的小弟子?。 第48章   “既然道心也会?对阿婵有影响, 也不能笃定她就是天选之人吧。”   面对他的质疑,剑尊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   “如若她没有将道心引走,吸收了的是你, 你可就不是失忆这么简单的情况。”   剑尊指了指他的额侧:“道心会?入侵你的大脑, 掠夺你的神识, 你将不复清明, 彻底沦为行尸走肉。”   就如同越纹一般的下场。   谢怀抿抿唇,还?是有些后怕。   姜婵能够保持自己的神智自然是好?的, 但?他不希望姜婵就是那?个被道心选中的人。   飞鸿剑派的小少主尚在牙牙学语的年岁,便遭来横祸,家族覆灭, 爹娘惨死, 自己也流落人间, 生死不明。   饶是一个未启蒙的孩子都如此心狠, 如若真的被圣屿殿的人知道当年的小少主还?活着, 甚至还?入道修行, 修为不俗, 不晓得会?引来多少杀身之祸。   剑尊叹了口气:“反正?如今我是确认了,阿婵就是我一直等待的人。”   “秾华道心四分五裂,越寒宫寻得的只是一小块碎片, 许是这层原因导致了阿婵神识不稳, 虽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自动为她抹去了痛苦的记忆。”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渺远汹涌的海水,语气淡淡:“如今在她自己的认知里,她只是千鹤岛的小徒弟, 没有逃离过,也没有那?些惨痛的经历。”   忘掉痛苦的记忆吗?   谢怀心中苦涩万分。   姜婵不仅是忘了这一路的过往, 更是忘了年幼时他们月下相遇的画面。   谢枕流三字的记忆□□干净净地在她脑海中剔除,干脆利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为了姜婵痛苦记忆的一部分吗?   *   灵力化作的船舶在海面上飞速地行驶着,修为低微的人看不到这座高?大伟岸的船只,当它经过时,只会?感受到一阵狂暴的风浪,翻腾而过。   虽行驶的迅速,但?船舱内极稳。   谢怀径直走到一处舱室前,顿了顿,后又轻敲了房门。   门内传来一阵动静。   随即便是女孩蛮横的声音。   “我说了!除了师父我谁也不见!!”   谢怀手上搭了条毯子,用料极为柔软。   他轻声道:“要入夜了,天气凉,我不见你,你开条缝把毯子拿进去好?不好??”   屋内安静了片刻。   谢怀如今太了解姜婵了,了解她吃软不吃硬的性格。   没过多久便吱呀地开了一条小缝,伸出?一条莹白的小臂。   掌心对着谢怀,还?带着情绪般的勾了勾手,示意快将毯子给她。   谢怀望着如今生动活泼的姜婵,闷笑?一声 ,将毯子给她。   还?未等她将手臂收回,谢怀轻声开口:“你今日?一天没进食了,不饿吗?”   手臂的动作一怔,还?未等她开口说话,谢怀又道:“就算不饿,好?歹也吃点垫垫,若是明日?见了你师父,你太憔悴了可?如何是好??”   姜婵自然不会?饿,如今她已元婴,早便不用进食。   但?是如今她忘了,在千鹤岛中,她还?是个一日?三餐的肉体凡胎。   房门被彻底拉开,姜婵神情恹恹地站了出?来,声音有些闷:“走吧。”   成功将她骗出?的谢怀内心雀跃,牵引着她往后舱走去。   船舶功能齐全,后舱内料理的食材器具也一应俱全。   “这艘船也没客人,怎么这么多东西。”   谢怀边从橱柜中翻看着,边耐心地回答她:“这是闻家的秘宝,闻家少主便是你醒来抱着你哭不撒手的那?个少年,他家借了这艘船给我们赶路,仙灵秘宝,自然是什么都齐全的。”   想到那?个名叫闻涿的男子,姜婵便忍不住地有些发热。   那?个闻涿长得那?样?好?看,一望见她醒来,却?如同天崩地裂的神情,猛地上前抱住了她,几人拉都未曾拉扯开。   边哭边道:“怎么可?以将我忘了,一点也记不起了吗?”   想到他,姜婵便自然地问?道:“那?我回岛,他为什么没有跟我一起啊?”   谢怀的动作一滞。   姜婵初初醒来时,闹着要见周自渺,她情绪不稳,众人只得答应下来,跑一趟千鹤岛。   但?是越寒宫这边的行踪已经暴露,圣屿殿若是顺着闻涿查下去,必能查到姜婵谢怀二人头上。   眼下这二人尚还?羸弱,为确保安全,当日?到达越寒宫参与?围剿的众仙门,一致决定为他们引开视线。   姜婵,谢怀与?剑尊秘密前往千鹤岛寻周自渺,而其余众人连同闻涿赶往他处,调虎离山。   然而这些,自然是不会?对姜婵说了。   谢怀转移话题:“你想他跟你一起吗?”   姜婵诚实地点头:“嗯,他长得好?看,对我也好?,我蛮喜欢他的。”   当——   谢怀手中不稳,瓷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将姜婵吓了一跳。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谢怀冷静回头,只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我不好?看?”   姜婵迟疑:“……还?行。”   其实算什么还?行呢。   谢怀的这张脸,风花雪月造就,眉眼似远山,薄唇似寒剑,精致到了极点,比起闻涿,漂亮了不知多少。   但?是。   姜婵还?是诚实道:“望见你,我心里就闷得慌。”   谢怀心底一空。   姜婵捂着胸口,茫然又真诚:“不知道为什么,多看你两眼,眼睛就发酸,心里也苦,难受的要命。”   直言不讳的话语像是一颗秤砣,被人粗暴地塞进谢怀喉中。   扯着他的食管连同脏器,都沉甸甸地往深渊坠去。   谢怀喉间哽地难受,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喉间滚动,好?半晌才转过身,将自己的脸挡去,艰难道:“难受,那?便不看了吧。”   姜婵站着无聊,便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等。   “还?要多久啊?”   谢怀动作熟练又迅速,在未拜入铉云宗之前,他也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自食其力做点吃食什么的,自是难不住他。   明明自己都知道吃饭只是个骗人的幌子,但?被姜婵那?样?渴求的眼神看着,他也开始忍不住担心姜婵是不是真的饿了。   他在锅中煎了个蛋,又熟练地倒入沸水。   滋啦沸腾的声音后,他放下面条青菜,又嫌不够,切了点肉丝进去。   最后点了筷猪油进去。   其实算不得什么美味佳肴,只是寻常普通的一碗面条。   姜婵之前在千鹤岛顿顿珍馐,肚子都被周自渺养刁了。   但?可?能是太久没有进食,姜婵真的被馋的走不动道。      她都等不及回房间,坐在厨房里的小墩凳上吃得一干二净。   若不是姜婵此刻没了记忆,她又怎么会?想到呢,曾经铉云宗生人勿进,浑身霜雪的亲传弟子,修仙界的高?岭之花,竟会?在这小小的后舱中为她下一碗肉丝汤面。   这碗热乎乎的面条下去,连带着整个身体都熨帖了起来。   姜婵心情跟着雀跃,跟在谢怀身后,止不住地哼着小调。   路过甲板时,夜风烈烈,吹动了姜婵的发丝,将她升温的脸颊吹得惬意。   她拽住了在前面带头的谢怀,见他安静地回身望他,姜婵眨眨眼:“我想去看看夜景。”   谢怀自然什么都依她,二人一块来到甲板处,外头弦月琅琅,海风滔滔,席卷着船舶上下起伏,幅度不大,不会?让人感到晕厥,只会?觉得回到年幼摇篮时期的惬意。   谢怀望着远处黑洞洞的夜色,身旁姜婵神情放松,他心下满满都是对未来的担忧。   如若,如若阿婵真的就是飞鸿剑派的小少主,她真的要肩负拯救天下的责任吗?   妖神司泺就连当初飞升成神的剑尊都束手无措,她一个女孩子,又该怎么面对呢。   他又忍不住地开始痛恨自己的软弱。   他还?是太慢了,谢怀心想。   他必须在这一切到来之前迅速成长起来,更是超越曾经自己的修为,这样?才能更好?地站在她身侧。   谢怀心绪深深,眉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肩旁一阵暖意,谢怀一惊,偏头望去。   姜婵正?垫着脚凑近他,一只手攀在他肩头,另一只手指尖点向他眼前。   电石火花间,谢怀有一万种?躲过的身法。   但?他没有动,甚至还?闭上了双眼,任由姜婵手指触向他眉间。   直到谢怀眉眼舒展,不再皱起。   二人咫尺之间,不知为何,姜婵心中激荡,心跳也跟着加快许多。   但?她并未顾及,只是好?奇问?道。   “你怎么不说?”   “什么?“   话一出?口,谢怀才知自己声音有多喑哑。   “旁人得知我失忆,都难以接受,问?我是不是真的一点也记不得他们。”姜婵望他,“你为什么没问??难道我们关系不好??”   思?及过往,想到他们二人阴差阳错的经历与?伤害,想到姜婵对他淡漠的模样?。   谢怀神情黯淡:“我惹了你生气。”   “所以我不敢问?,我怕你将我忘得彻底,又怕你还?记得,从而无法原谅我。”   也许是谢怀的模样?太过心碎,引得姜婵心头一阵绞痛。   她轻声问?道:“我,很生气很生气吗?”   “是。”   姜婵侧过头,想了想:“那?我也没有办法替她原谅你,不过。”   谢怀抬眼看她,望进一片灿烂星河。   “等我记起一切后,你再做一碗面条给我吃,说不定我就不生气啦。”   谢怀心中情绪万千,这样?好?这样?的姜婵,他先前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啊。   他强忍着泪意,摇了摇头:“不,无关于你,就我自身,我便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姜婵有些被他话中的狠意吓到,又听他在月下虔诚道。   “不过,我会?一直做面条给你吃的。”   谢怀眉眼深深,眼中滔天的情绪像要将姜婵吞没。   没有说出?口的承诺,在他心底重复千千万万遍。   无论你是否原谅我,我都会?一直爱着你的。 第49章   姜婵在千鹤岛生活数十年?, 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个时候的她每日都想着离开?,如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真的在外面了,反而心心念念着要回去。   也不知怎么了, 她分外想念千鹤岛, 分外想念师父。   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一想到周自渺便心痛如刀绞。   她瞭望着奔腾的海浪, 瞭望着凡间风景急速倒退。   坐在甲板之上跟着船舶起伏。   破晓之时,气候寒凉。   姜婵望着远方的景出神, 身后骤然有一席暖意袭来。   谢怀将外袍披于她身后,声音清淡:“为何坐在这?里?清晨露凉。”   “你说我是?不是?对师父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经过昨夜,姜婵面对谢怀也无芥蒂, 她皱着眉道:“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发生了什么, 但只要一想到师父, 便沉闷的难受, 觉得十分对不起他。”   谢怀自然知道一切, 他望了眼隐匿于晦暗之中的罪魁祸首, 眼神凉薄。   他又宽慰道:“没有人?舍得责怪你, 阿婵。”   谢怀蹲下身,凝视着姜婵的侧脸,细语柔和:“你离开?千鹤岛, 是?为了修仙界, 你师父明?白一切, 他不会忍心责怪你的。”   “为了修仙界?”姜婵疑惑歪头,“为何这?么说?修仙界这?些年?不是?一派祥和?出了什么事吗?”   “有铉云宗的枕流仙君坐镇,谁人?敢胡来?”   听她说起, 谢怀一愣:“我以为你不记得谢枕流了……”   姜婵拢了拢肩上的外衣:“为何不记得?谢仙君名震天下,谁人?不知?我虽避世于千鹤岛, 但这?些书上都有写的。”      听她这?么说,谢怀眼神暗了暗:“那,那你怎么看?他?”   谢怀喉间滞涩,小心翼翼问?道:“铉云宗的谢枕流,你觉得他怎么样?”   听他这?么问?,姜婵有些疑惑地蹙眉,望向不远处逐渐亮起的天色,声音轻散在风中:“我觉得他可怜。”   谢怀心中一震。   “剑尊赐名于他,与其说是?欣赏,倒不如是?束缚。道心为天为民,三?界人?人?都在祈盼着他,却?又距他于千里之外。小小年?纪背负众多,被压迫着成长,实属心酸。”   谢怀心中发紧,他无法形容自己听到姜婵说这?番话时的心情。   他们都说姜婵单纯懵懂,自小养在千鹤岛,心率纯真不识人?间。   但谢怀觉得正相反,正是?因为她于岛内避世,没有玷污到人?世间繁杂曲折的弯弯绕绕,她就像是?最完美透亮的一块璞玉,一块明?镜。   世间给予她什么,她便反哺给世间。   她没有看?到谢枕流的风光与高深的修为,她只看?得到他被重重束缚封锁在铉云宗上,使命与责任压在他单薄的脊背,直将他逼成那样无欲无求的寡淡模样。   谢怀嗫嚅,为自己争辩着:“他也不是?这?么惨的……”   声音太过细微,姜婵没听清:“什么?”   还?未等到谢怀的回答,剑尊的声音传来。   “快要入岛了。”   姜婵倏地站起,眼睛发亮地望着远处。   一道朦胧虚幻的山影淡淡地出现在眼前。   千鹤岛是?周自渺用灵力隔绝出的仙境,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入。   他们只会看?到那道淡入云烟的山影,却?永远也到达不了。   越靠近那座岛,天际的浓云便集聚的越来越浓烈,隐隐有雷声轰鸣。   姜婵兴奋地回房,准备收拾着行李。   谢怀望着她欢快又活泼的身影,低声说道。   “他如今重活一世,过得也还?算快活……”   姜婵没有听到,这?句喃喃最终消散在海面,随着浪潮裹入海底。   *   越靠近千鹤岛,气压就越低沉。   连绵的阴雨持续不断,伴随着隐隐的雷鸣,覆盖着整个天地。   就好像要将天地覆灭,视野都被阻碍,不停的雨滴形成一道朦胧的雾气,遮盖住眼前清晰的画面。   千鹤岛曾经鸟语花香不复存在,整个岛内都弥漫着一种压抑可怖的氛围。   姜婵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阴雨许是?持续了许久,将小岛淹没,船舶靠了岸,姜婵踏入岛中,却?踏入了一滩冰冷的积水中。   瞬间湿了鞋袜。   谢怀持着一把厚伞,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站在她身侧,连风都不曾吹到她。   他觉察到,凑近:“我背你。”   姜婵只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变故,不敢置信。   在她的认知中,她就只是?睡了一觉。   原先明?媚的千鹤岛便陡然变成如今这?般阴郁灰暗,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大脑一片空白,还?以为岛中出了何事,吓得面色惨白。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她这?才?反应过来。   “师父!”   便不管不顾地冲进雨中。   不知不觉间,阴雨好似停了下来。   姜婵浑身湿透,没有察觉到那些连绵的雨滴还?未接近她便硬生生地拐了弯,不叫她淋到分毫。   谢怀跟在她身后,极力地控制那些雨点,饶是?如此,姜婵仍旧是?浑身湿透。   发丝黏腻在她脸侧,衬得小脸愈发惨白。   她冲进周自渺的寝殿,却?意外地见到又一个陌生之人?。   “嗯?”   玉鸿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你回来了?”   说罢又狠狠松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这?遭天杀的雨终于可以停了……”   “师父……”   姜婵如今不认识他,千鹤岛从来不会有第三?个人?进入,如今岛中异变,周自渺房中又是?出现一个陌生人?。   姜婵很?难不将其当做什么可疑之人?。   她下意识地灵力暴动,她失了关于修炼的全?部记忆,如今却?不学自通的召出不问?来。   轰鸣的杀意在她周身蔓延,将她的眼底烧的一片火红。   “你……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玉鸿:?   他一脸茫然,望着眼前不对劲的姜婵,迟疑道:“阿婵,你怎么……”   “阿婵。”   姜婵浑身一僵,缓慢地转过身去。   她如今浑身湿透,更衬得身形瘦削,银白的发丝黏在脸侧,眼睛望着门外,瞬间便凝聚起一团水雾。   “师父……”   她望着门外憔悴万分的周自渺,心中难过之情瞬间覆盖,鼻尖酸涩,只是?简单地眨下眼,眼泪便瞬间掉落了下来。   委屈,思念,愧意,伤怀。   万分情绪冗聚心头,姜婵猛地扑向人?影,明?明?不过是?睡觉之前才?互道了晚安,如今却?是?思念泛滥,如屋外连绵的阴雨倾泻。   她扑进周自渺怀中,感受着那温暖又熟悉的怀抱,周自渺也瞬间将她搂紧。   一开?始像是?不可置信般小心翼翼,等反应过来后用力到指尖泛白,好似要将她揉进骨血,再也别离开?。   周自渺颤抖地拂过她头顶霜发,就连瞳孔都在颤抖。   灵力不知不觉打?入她体内,发现了姜婵那些凌乱错落的伤痕。   “阿婵…你的头发……你的这?些伤……“   周自渺呼吸停滞,心痛到快要晕厥过去。   外头阴雨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响过一声的空雷。   声声催命般的急切闷响,听着可怖。   更可怖的是?周自渺咬牙切齿,阴狠的声音。   “修仙界的那群孽障…都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身后是?姗姗来迟的谢怀与司悯。   玉鸿越过相拥的二人?,瞥见那道淡金的人?影,瞳孔放大:“你……”   姜婵窝在周自渺怀中,舒适与安全?感终于让她放松。   眼泪不断落下,她也没有在意,只一味地搂紧周自渺的脖颈,十足的安心。   *   直到泡在自己房内的浴桶里,姜婵仍旧觉得虚幻。   她又扭头瞄了眼镜子,醒来到现在,她才?真切看?到自己的模样,方才?若不是?周自渺提起,她还?不知道自己如今大变的模样。   银白的发丝乖顺地披在她身前,虽不难看?,但总觉得别扭。   自己的模样好像一夜之间长开?了,眉眼间总凝聚着淡淡的愁绪,眼下还?有一道浅淡的肉色伤疤。   明?明?脸还?是?曾经的那张脸,却?再也不似之前的天真稚气,不笑的时候神情更多的是?淡漠,疏离得好似雪山之巅。   “到底是?怎么了,”姜婵抚着自己的脸轻声道,“我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而在另一边,周自渺的房中。   他正面无表情地听着姜婵这?段时日的经历。   手中杯盏被他握的死紧,他面上看?着风轻云淡,屋外从未停休的惊雷却?反映着他内心的怒气。   司悯似乎觉察不到周自渺的怒意,仍旧平淡地将每一个事件复述着。   修仙界,宁化城,铉云宗,奉仙村,玉尘观,咸宁问?道。   这?短短数月以来,走过的每一个场景,受过的每一次伤苦。   安静诉说的屋内,气氛有些凝滞,谢怀有些发渴,正想着喝口茶润嗓,却?惊觉手中杯盏竟是?一滴茶水也无。   他抬头,正对上周自渺一双冰冷骇人?的双眼。   阴鸷万分。   谢怀顿了顿,又安静地将杯盏放于原处。   也是?,将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徒弟如此磋磨,谁还?能心大地倒茶招待你呢。   司悯仍旧口若悬河,直到讲完在咸宁的遭遇,姜婵吞下道心碎片,醒来失去了这?段时日的一切记忆,他才?终于停止下来。   坐于一旁的玉鸿都有些忍不住地苦笑:“虽然早便能想象阿婵的辛苦,却?也不曾想过竟是?这?般的,死里逃生。”   一阵寒意爬遍全?身,他转头,周自渺杀人?的眼神险些将他凌迟。   什么呀。玉鸿心里泛着嘀咕,让你小徒受难的是?面前的二人?,管我什么事啊。   体谅周自渺心情不佳,玉鸿摆手投降:“我闭嘴,我闭嘴好吧。”   在场唯一视周自渺怒意不见的是?司悯,他是?道剥离下来的神识,不需要饮茶,但他有些发闷地拽了拽衣襟:“不是?说你造的千鹤岛灵力充沛,怎的这?般死气沉沉,你将惊雷停下,喂些于我。“   此话一出,全?场凝滞。   谢怀有些惊诧地望了眼司悯,满是?不可置信。   疯魔了吗。他心中暗自腹诽,就凭着自己没有实体,拼命气人?是?吧。   周自渺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杯盏放下,握了许久都好好的杯子,却?在他颤抖着松手的瞬间变成一滩烟尘。   “你知不知道,我的惊雷之灵,可劈虚体。”   语气淡淡,表面平静,内地却?是?无休止的杀伐与暴虐。   司悯扯着衣领的动作顿了顿,片刻之后,手臂粗壮的惊雷凌空劈下,径直劈烂了房梁瓦砾,将屋顶劈出个大洞来。   司悯面色一变,没想到他认真的,躲闪不及,被正中劈上,本就透明?的灵力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剧痛,愈发显得单薄。   惊雷波及到谢怀,他被电的浑身麻痹,求生欲叫他下意识地后退,却?撞入一道坚硬的身体。   他惊诧地回头,周自渺手速飞快地扼住他的喉咙,下了死力,将他撞在墙角,后脑瞬间嗑出血迹。   谢怀脸色瞬间苍白,唇瓣血色尽褪,自己的力气与修为在周自渺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浓烈的窒息感将他淹没,周自渺双眼中没有一丝情感,决绝地好像真的要将他杀死。   谢怀无力地握着周自渺的手臂,挣扎道:“前辈……对不起……”   若是?不说还?好,说了,反倒更是?激起周自渺的怒火。   他怒极反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道歉?”   莫说是?现在的谢怀,便是?曾经傲视天下的谢枕流,周自渺也不放在眼中。   他在修仙界活了太久,与飞升离开?的司悯不同,社恐避世的玉鸿也不同,他背负着许多,承担了许多,他的生活晦暗无光,就像之前的千鹤岛,一片死气。   是?姜婵的到来改变了他,改变了千鹤岛。   岛内一日日变得明?媚生机,飞鸟走兽也多了起来,曾经一潭死水的河流湖泊,也是?为了要养阿婵,为了给她吃最好的珍馐,才?开?始养了许多鱼虾河蟹,重新?活跃起来。   姜婵以为千鹤岛一直是?这?样美好,其实不是?,是?姜婵到来时才?开?始的。   然而,然而。   周自渺一贯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终于在此刻崩塌,粉碎的彻底。   眼底烧的赤红,心里杀意肆虐。   这?样好的姜婵,被司悯利用出岛,被谢怀伤害情感,如今遍体鳞伤,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天真。   惊雷仍旧在不依不饶地劈着逃不掉的司悯,就连一旁的玉鸿都退无可退,被波及到,一脸崩溃:“你折磨他们,倒是?放我出去啊!”   周自渺早便听不到任何话语,他死命地收紧,想将谢怀的脖颈直接折断。   “我杀了你……”   周自渺恨意难消,他无法原谅这?个给姜婵带来无边痛苦的罪魁祸首。   即便姜婵原谅了他,他也不能。   就是?这?般的混乱之中,门外倏地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姜婵望着落雷不断,白光不断映照着她的小脸,姜婵担心里面发生了什么意外,吓得头发都还?在滴水便匆匆赶来。   她轻轻敲着门,里面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沉默半晌后,她又忍不住叩门,不免担忧:“师父?出什么事了吗?”   过了许久,门才?终于打?开?,屋内四人?坐于席上,平静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自渺怜爱地摸了她的头发:“怎么头发都不擦?”   姜婵探头,望见谢怀冲她一笑,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好似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谢怀被衣领遮住的脖颈一片骇人?的青紫,头顶一大片屋顶破碎,露出一片小小的天空。   司悯将被劈的颤抖的手指收在衣袖,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   狼藉的桌面一如他们内里的狼狈慌乱,只是?打?开?门,呈现给姜婵的,仍旧是?表面上的一片祥和,岁月静好。   姜婵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第50章   姜婵安静地坐在垫上。   周自渺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拭头发。   柔软的?布料吸走银白?发丝的?水分, 周自渺凝视着手下风尘仆仆的?发丝,每一根银白都在诉说着她曾经的?艰辛。   姜婵不觉他心中心痛,只微扬起头, 望见?了他房中屋顶被惊雷劈出的?大洞。   此?时姜婵回到了周自渺身边, 千鹤岛重又?明媚, 终于见?到了日光。   风雨停休。   姜婵知道他们方才在屋中打架, 她怯怯说道:“师父,对不起……”   周自渺动作一顿。   “虽然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离开千鹤岛,您一定很生气。”   姜婵看?不到他的?神情,周遭安静异常, 就连坐在一旁的?谢怀三人也默契地看?向他处, 没有搅合他们师徒二人的?对话。   周自渺的?声音闷闷的?:“不会,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他的?手指透过柔斤抚弄着姜婵的?耳后碎发, 传到她耳中的?声音模糊不清。   “我永远都不会对你生气的?, 阿婵, 我只是有些伤心罢了。”   声音中满满的?脆弱, 好似一下就能击溃他,感觉方才轻轻松松一打三,一只手就能将谢怀掐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他们二人说着体己?话, 司悯淡淡开口?:“既然没事, 那要不我们商讨一下后续的?计划?”   周自渺杀人的?眼神瞬间?扫了过来。   “下一步?没有下一步了, 阿婵不会再离开千鹤岛,我绝不会再让她离开我身边。”   声音冰冷无比,每一个?字要咬牙切齿。   “不要意气用事, 自渺,当初我们都计划好的?, 你也同意的?。”   “由我留一道魂魄于世间?等待着道心的?宿主?,玉鸿则守着济泠仙山等待着一次万一失败,还可以死而复生的?机会。”   谢怀听闻,眼睫微颤,他抬眼望了玉鸿一眼。   没想到是这样。   没想到他们计划中曾经留给计划失败的?保障,最后竟是用在了他的?身上,好以此?激励姜婵迅速成长。   司悯淡淡地道出他们三人当初的?约定:“而你,鸣琅真?人周自渺,以自身灵力开辟出千鹤岛,镇守在浮生涯之上,除非妖神死亡,否则永世不可离开。”   此?话一出,姜婵谢怀二人浑身一震。   谢怀诧异的?是,姜婵的?师父竟就是史书中记载,赫赫有名的?鸣琅真?人。   相传百年之前,逍遥仙、鸣琅真?人、铉云宗剑尊,再加上一个?飞鸿剑派的?郁之行。   四人修为高深,在同龄人之中一骑绝尘,本不该有交集的?四人一见?如故,情同意和,一齐上山入海,好不风光。   后来剑尊飞升,郁之行身死,伤心过度的?玉鸿避世不见?,而周自渺,也离奇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前,再也没有了消息。   原来就在这里,千鹤岛下面便是妖域的?浮生涯,周自渺终其一生困在这里,镇守着沉睡的?妖神。   而姜婵讶异的?是,原来师父无法离开千鹤岛的?原因,竟是如此?。   司悯道:“我们是如何说的??外?界一切干扰与你无关,数十年你分离神识出岛,本就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周自渺冷笑道:”当初妖潮之乱,祸乱都波及到了千鹤岛的?海域附近,我若是不现世,就凭这个?鸡崽子一样的?谢枕流,能平定吗?“   谢怀一怔,难怪。   他想道,难怪当初风头正盛的?妖潮,一夜之间?死伤多数。   他们当初猜到了是有大能相助,没想到就是眼前的?周自渺。   “再说了,”他道,“是我当初离岛将重伤的?阿婵带回,实?在不行,你就当她死在那次战乱中了吧,你的?计划成功失败,与我师徒二人再无关系。”   见?他反水,司悯眼神也锐利起来:“如今阿婵携带着道心碎片,只有她能找到秾华道心,只有她能杀了司泺拯救修仙界,百年之前…”   周自渺的?神情忽然变得凶狠:“你还好意思提司泺,当初若不是你 ,怎么可能会有这些事!”   他突然发火,吓坏了姜婵。   他感受到手下瘦削身体的?颤抖,深呼吸,压制住了怒火,撇了眼谢怀:“你。”   谢怀赶忙起身站直:“是,前辈!“   周自渺将手中毛巾递给他:“将阿婵带到她房中去。”   知晓接下来他们三人要起争执,他不想让姜婵看?到。   于是谢怀拉起姜婵:“走吧,让他们大人谈一会儿。”   周自渺摸摸姜婵煞白?的?小?脸,无力地笑:“你先去,等会儿晚膳,我给你烤鱼。”   直到两?个?小?辈离去,身影不见?,他才转过头,望着司悯继续道:“百年之前,之行让你去泺河,是算出你命中的?凶卦,你倒好,没去斩草除根,反倒将她带回来养,养出个?恶念之体。”   提起郁之行,在场三人脸色都不好看?,周自渺怒道:“她杀了郁之行,你转头就飞升离开,留下个?烂计划丢给我和玉鸿,有没有想过徒留我们二人在这世间?,我们要如何存活?!”   郁之行的?死是三人心中永远的?痛,尤其是玉鸿,他二人关系最为亲密,如今骤然提到这件伤心事,脸色惨白?。   “司悯,从头至尾害了修仙界的?人是你!我如今只剩一个?阿婵,你还要推她出去犯险,说到底,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罢了!伪君子!”   司悯哑口?无言,平静地接受着他的?谩骂。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道:“自渺,”   他抬起头,眼底猩红:“是我对不住你们。”   *   回到姜婵房中,谢怀想接着替她擦发丝。   手还未靠近她,便被姜婵敏捷躲过。   她接过帕巾,笑笑:“我自己?来就好。”   感受到她的?疏离,谢怀也不在意,笑了笑,坐在她身侧。   姜婵兀自擦着头发,偷偷瞄了一眼,哪知正巧撞上他视线。   “咳咳,”不知为何,原先在船舶上还聊得好好的?,如今在自己?房间?中自己?反倒有些拘束,“要不然你跟我说说这段时间?的?事吧?”   谢怀皱眉:“为何?”   “那个?金光闪闪的?阿飘总是将我说的?很重要,又?是拯救修仙界啦,又?是道心选择的?宿主?,”她眨眨眼,“我总得知道下始末吧。”   谢怀声音不虞,他与周自渺一样,不赞同姜婵加入司悯的?计划中:“你别管他,横竖修仙界还有我们,塌不了。”   “可我不要,”姜婵倏地开口?,“我虽不记得他先前说了什么哄骗我出岛,但是我总得有选择的?权利,你们不可以擅自瞒着我,护我一辈子。”   这番话说的?决绝,谢怀沉默了许久,他都知道姜婵一旦清楚事情始末,会做出什么决定。   姜婵太过善良,她一定会选择司悯想要的?结局。   他不想瞒着她,但望着她的?那双澄澈的?双眼,谢怀就一个?字都说不出。   等了许久,也没见?他有开口?的?意思,姜婵气鼓鼓:“你若是不说,我便去问师父,问玉前辈,问那个?剑尊,总会有人告诉我的?。”   谢怀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娓娓道来。   等到玉鸿来喊姜婵去用晚膳时,已经日落西山。   他一进屋,便是低沉的?气压。   “呜哇,”玉鸿受不了,“那边死气沉沉也就罢了,你们两?个?小?辈,怎的?气氛也这么怪异。”   姜婵未答话,只将干透的?发丝利落地梳起,眼底一片考量。   谢怀望了眼玉鸿,问了句:“前辈为何在这里?”   他离开济泠仙山时,也没听闻玉鸿要出远门的?消息,他还以为这个?老社恐会一辈子待在仙山不出来呢。   玉鸿唔了一声,想到眼前二人对计划都门清,便也没瞒着:“当初司悯只说了让我守在玉尘观等着救人,我的?任务完成了,自然便来看?看?渺渺。”   “阿婵离开千鹤岛,我猜到渺渺情况会不好,我原以为她将你复活便会回来,哪知道我到时岛中还是只有他一人。”   想到刚开始上岛时的?惨状,玉鸿咧着嘴:“渺渺如今真?是离了阿婵就活不了了,她走了不过数月,千鹤岛便报废了一样,狂风暴雨持续了数月未曾停歇,我找了他许久才在这间?屋子找到他。”   姜婵一怔,明白?玉鸿所?指的?地方是她的?寝室。   “他将自己?锁在这间?屋子里,我叫了许久也没开门。还好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若是再等上十几日,只怕千鹤岛便要被淹没了。”   他们无法理解姜婵对于周自渺的?意义,那时至交死的?死,走的?走,他还无法像玉鸿那般消极避世,他守着被封印的?妖神,一守就是百年,自此?酒不离手,混沌度过这无比漫长的?时光。   百年的?岁月,晦暗无光,是姜婵来到他身边,他才有了那一点点小?小?的?救赎。   虽然方才谢怀只是将剑尊与妖神的?纠缠说与她听,说明了秾华道心的?重要性,将自己?这段时间?的?记忆干净地避开,没有提及。   但她也能猜测到,当初她私自离开千鹤岛,一定是为了旁人,伤害了自己?的?师父。   她起身离开,重新回到那个?房间?。   周自渺果真?如他所?说,做了一桌子的?菜,堆在姜婵面前,显然是让她一个?人吃。   望着其他人空荡荡的?,仍旧是茶水也没有的?桌子,姜婵道:“师父,我已入道,吃不了这么多的?。”   “没关系,”周自渺无所?谓道,“吃不下就放着。”   姜婵看?周自渺桌前,一向嗜酒如命的?他如今面前只剩茶壶,她不免好奇道:“师父,你不喝酒吗?”   此?言一出,气氛凝滞了许多。   周自渺沉默,知晓她忘了,只能苦笑道:“师父…戒了。”   自从喝下姜婵亲手为他斟的?酒,换来的?却是她义无反顾的?离开,周自渺这些时日便再也没有碰过酒,曾经他嗜之如命,逃避现实?的?东西,终于成为他的?鸩毒,只望一眼也痛苦万分。   姜婵不懂他心中悲苦,只安静地吃着。   心里揣着事,就连美味珍馐也没滋没味。   周自渺据理力争,跟司悯大吵特吵,他不会再让姜婵离开自己?,他如今修为到了顶峰,谁都不能再将姜婵同他身边掳走。   就连司悯也不行,他原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却未曾想到周自渺已经将雷神之灵修炼到了极端,可劈虚体。   饶是他对上发疯的?周自渺,也没有一点胜算。   见?她愁苦,周自渺温声道:“怎么了?不好吃?师父的?手艺退步了吗?”   姜婵心定了定,坚定地望向他:“师父。”   周自渺心底突然一空,极为不详的?预感笼罩了他。   果不其然,姜婵下一句便是:   “让我去吧,师父,我愿意的?。”   周自渺神情诡异地凝固片刻,后又?笑道:“去哪里?又?有人找你嚼舌根了是不是?”   对上周自渺锐利如刀,恨不得当场将他活剐的?眼神,谢怀垂眸不语。   “无关其他,师父,”姜婵伸出手,将周自渺的?脸转向了自己?,声音轻轻,“妖神一日不死,您就要永远困在千鹤岛。”   “这些年您的?痛苦我都看?在眼里,师父,让我去吧。”   周自渺眼底逐渐殷红,眼神一点点透露出破碎的?模样。   他修为盖世,谁都不能将姜婵从他身边带走。   谢怀不行,司悯也不行。   这世间?千万,唯有姜婵自己?可以。   她的?声音温柔至极,传达到周自渺耳中,又?烙印在他心底。   “师父,我要还你自由。” 第51章   “阿婵不求其他, 只求师父自?由。”   周自?渺闻言,并没有感动,反倒是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需要!”他怒而起身, 十余年来头一回冲着姜婵发火, “姜婵你听清楚了!我还没有懦弱到需要你出面的地步!我这辈子就算困死于岛中也不需要你去冒险!”   说罢犹嫌不够, 心中怒火无处散去, 只得一挥手扬了自己的茶壶,碎的四分五裂。   转身离去。   姜婵没想到他会气成这样, 放下了筷子,有些?无措。   谢怀上前宽慰她:“你也明白前辈的一片苦心。”   司悯望着二人互动,自?嘲地笑了一声?。   “当初我?与司泺也算的师徒情深, 怎的就变成如今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他的语气实在伤感:“若不是当初我?对?司泺太过纵容, 她说不入道, 她说不修炼, 怎样我?都?依着她, 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好?歹也算是百年未见的挚友, 见他这样苛责自?己, 玉鸿也忍不住道:“这怎么?能怪你?妖神她本?就是天生的恶念之体,生来就是要颠覆世间的。”   司悯摇摇头,他知道万般都?是自?己不对?。   周自?渺虽脾气不好?, 对?姜婵也娇纵, 但至少他将姜婵养的极好?。   就算不像周自?渺说的那样, 在泺河相遇时便将她杀了。   带回宗门?好?生管教,说不定也能扭转她的性格,为世间所用。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   姜婵找到周自?渺的时候, 他正在河边垂钓。   河流平缓,灵鱼繁多, 甚至下手?抓都?能轻易抓上来三四条。   然而周自?渺枯坐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鱼上钩。   姜婵离他远远的,望见那道寂寥的背影,心里一阵心酸。   周自?渺本?在望着河面出神,然而不断地有细碎的动静传来。   咚、咚、咚。   他抬眼?,望见眼?前水面被?一个个小石子砸出涟漪。   河流中的鱼群受了惊,便纷纷四下散去。   周自?渺声?音淡淡:“做什么?呢?”   “师父吼了我?,居然还在这钓鱼,”姜婵使着小性子,手?中碎石一下一下地扔向湖中,“我?偏不让你钓。”   周自?渺叹了口气:“这河水清澈,养的鱼肉才嫩,你这样将石子扔进去,出来的鱼都?不好?吃了。”   姜婵闻言身子一僵。   片刻后跑到周自?渺身后,不依不饶抱着他的脊背:“那你就不要生气了,玉鸿前辈说你之前用过刀,你教我?刀法嘛。”   周自?渺哪里舍得与她生气,她这样黏糊糊地缠上来,更是什么?气也没了。   “我?问你,你真的愿意去寻道心,去对?抗妖神?”   姜婵将脸埋在他后背,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的师父,是全世界最好?的师父。”她低声?道,“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他的痛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最想要的便是自?由。”   重回修仙界,无忧无虑,自?在逍遥。   没有使命,没有责任,一身轻快,这便是他毕生追求的。   “玉鸿前辈同我?说了,百年之前,你最是桀骜,天地间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你的眼?,然而这样不羁的你,却?将情谊羁绊看得最重。”   提及过往,就连周自?渺的神情都?沾染几分寂寥。   “郁前辈惨死,剑尊大人飞升,玉前辈伤怀避世,您本?就痛苦万分,却?仍旧前来镇守浮生涯,您的执念太深,痛楚也就愈发深刻。”   姜婵声?音哽咽:“师父,我?不要你痛苦,我?要你快乐。”   周自?渺昂首,鸟禽灵兽自?在翱翔,却?也终归离不开小小的千鹤岛。   姜婵将他看得太过透彻,就连他也无法否认。   其实周自?渺自?己也明白,千鹤岛终归是一座虚幻的桃园,他与姜婵没办法一辈子躲在其中。   姜婵需要成长?,修仙界也需要未来。   周自?渺握住姜婵环在他腹前的手?,终归还是妥协。   “至少,在岛内修炼得足够厉害,再离开我?,好?不好??”   姜婵笑了,她抬起脸:“所以你要教我?刀法啊,师父。”   她拉着周自?渺起身,不满道:“真是的,跑到这钓鱼,让我?好?找,你这也没钓到啊。”   周自?渺提起手?中鱼竿,鱼线尽头一片空荡。   面对?姜婵讶异的双眼?,他笑道:“谁说我?是来钓鱼的。”   不过刚捡到年幼的姜婵时,总是跑到这来抓鱼给她吃。   那时她那样瘦弱,知道有人宠着她了,睡醒了就开始哭,周自?渺每日不是抓鱼就是生火,日子虽枯燥乏味,他却?甘之若饴。   他坐在这里,不过就是怀念当初的时光罢了。   “越长?大越不听话了,”周自?渺喃喃,抓着姜婵的手?拍拍沾着的灰尘,“脏不脏,多大的人了,还抓石头玩。”   *   既然决定了好?好?修炼,便再没有休闲的时光。   周自?渺虽溺爱,但是之前姜婵灵脉杂乱无法入道。      如今想来,如若姜婵真的是郁冶的妹妹,飞鸿剑派的少主,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在年幼之时强行撸去灵脉中扎根的秾华道心,必然导致杂质繁多,别说是无法入道,便是能活下来都?是侥幸了。   千鹤岛是周自?渺灵力开辟出来的,修为达到化神境之后,大多都?有属于自?己的灵域。   玉鸿的济泠仙山也是一样。   只见周自?渺长?袖一挥,后山便开辟出了一小块空旷之地,供他们练武。   他抱臂道:“听说闻家的后辈给你造了一把刀?给我?看看。”   姜婵也是那日灵力暴动,无意召出的不问。   她将窄刀递给师父。   “虽不记得它了,但总觉得亲切。”   周自?渺笑笑:“刻上你的烙印,自?然会觉得相熟。”   青色的光芒流转在阳光之下,姜婵这才看见刀身上篆刻的两个小字。   她咦了一声?:“不问?这名?字好?奇怪……”   周自?渺道:“刀是好?刀,名?也不俗。”      他问:“是你取得吗?”   姜婵:“应当是我?,但是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姜婵一点也想不起来。   正当这时谢怀姗姗来迟。   他终于将玉鸿给他的那件素白的道袍换下,换了一身体己的,精致的玉色振袖外袍,繁密地绣着淡金色的祥云图案,衬得他整张脸愈加俊隽,若不知其是修仙之人,只怕会以为是哪个朝代的风雅墨客。   细碎的阳光照射在谢怀身上,他遥遥望着自?己,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隔着朦胧的光线,姜婵被?晃到眼?睛,偏头闭眼?的一瞬间,恍若看见了许多画面。   她看到了月光之下仙君踏剑而来,看到了血流成河的天地间皑皑白骨,看到了自?己恸哭失落的神情。   她耳边倏而响起自?己的声?音。   不问我?道与心,   “但求无愧……”   “什么??”   姜婵茫然地望了眼?周自?渺,又摇摇头。   她心里发堵,就说一见谢怀,便总有莫名?压抑的情绪。   谢怀是被?叫来作为姜婵的陪练。   周自?渺将刀还给她:“这把刀很适合你,你先不要去想,凭着自?己的感觉去用它,和谢怀打一场,我?看一眼?你如今的身形技巧,再帮你想一套适用你的刀法。”   说罢便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姜婵情绪不好?,连带着看谢怀也不顺眼?,不问在她手?中嗡鸣,她一开始还觉得拿着有些?不顺手?。   颠了两下,便有一股浓烈的熟悉感袭来。   那一瞬间,姜婵耳畔响起许多声?音。   利刃划破锦帛的尖锐,伴随着猎猎的风雨。   不由自?主地,姜婵跟着不问动了起来。   她身形极快,眼?神都?锐利了起来,褪去了稚气与天真,好?像在这一刻,她又变回了那游历人间,鬼神不惧的散修姜婵。   眨眼?间便来到谢怀身前,谢怀瞬间召出枕流,对?上了她全力的一击。   两把仙器第一次真正碰撞,青蓝交接,流光溢彩,灵力就像火星子迸溅,煞是好?看。   姜婵见他接住了,鬼魅般的身形下弯,一刀横扫他下盘。   谢怀步履轻巧,很容易地躲过快出残影的不问。   刀剑相碰,声?声?清脆。   姜婵每一下都?用了死力,周自?渺眼?神锐利,他自?然看得出姜婵的技巧都?是在每一场生死之中,通过拼杀胡乱堆叠。   不注重防守,只一个劲地死攻。   不问与枕流都?是嗜血的性子,姜婵与谢怀本?身战斗技巧也大都?相同,于是二人越打越激烈,动作也越来越快,最后只剩空中的两道残影,时不时地摧残着周遭的林木。   姜婵有腿伤,加之千鹤岛前段时间下了长?时间的雨,隐隐地惹了旧疾。   二人踏在竹林间缠斗时,腿伤复发,一阵沉闷的酸痛感顺着小腿升至膝盖,瞬间麻痹了整条小腿。   姜婵不察,一时腿软,竟是直接从竹子顶端摔了下来。   谢怀一惊,飞快地掠去她身边,正欲够着她时,急速的尖锐划破他脸颊。   血液迸出,谢怀吃痛,身形歪了些?许,有些?狼狈地落在了地上。   他抹了眼?下,指腹一道血色。   谢怀抬眼?望去,周自?渺稳稳当当地拦腰抱着姜婵,一只手?拖住她细长?的双腿,语气温柔:“怎么?摔下来了?”   姜婵在他怀中犹显娇小,她眉间紧皱,忍不住地抓紧周自?渺肩头衣衫。   腿伤的钝痛一阵一阵的,伴随着难以忍受的酸胀感。   “疼……”她翁里翁气地小声?控诉,“腿好?疼……”   周自?渺当然知道她的腿伤,自?姜婵重新回到他身边那刻,他便已经知道她浑身上下的伤。   这几日已经尽可能地让阳光显露,还是未能及时驱散漫漫潮湿水汽。   周自?渺心疼地抱着她远去,没再舍得让她沾地走一步路。   谢怀远远看着,望着那两道亲密无间的身影,兀自?捏紧了手?中枕流。   在他身旁,一枚竹叶直直插在地上,前段还沾着些?许血色。   倏地灵力散去,重又恢复了原先软绵绵的样子,塌陷下去。   谢怀瞥见那枚竹叶,眼?底晦暗幽深,离开之际他抬腿,将竹叶踩进了地底。 第52章   不过只是不要命的旧伤。   周自渺非要拉着玉鸿来替她看一看。   姜婵有些羞赦, 难耐的痛意?过去,她已经没什么事了,要从床上坐起:“师父, 没有必要吧……”   玉鸿被唤逍遥仙, 没有飞升却依旧被世人奉若神明, 不过就是因为一双可活死人肉白?骨的手?。   谢怀也间接地证明了, 他的那些传言都属实。   不过就是?个阴雨天会隐隐作?痛的旧疾,与凡间的风湿没什么差异, 这样也要逍遥仙出面,时不时有些太?夸张了。   玉鸿叹口气,制止了她的动作?:“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父这人, 左右我?在岛中?无事, 替你好好检查一番也好。”   灵力流转, 花香四溢。   千鹤岛此前被阵雨淹没的草木因?感知到?姜婵的灵力都开始纷纷鲜活起来。   姜婵本身灵力也属木系, 此时嗅到?玉鸿的灵力, 也觉十分舒适。   温和的灵力在她周身游走, 最后汇聚在双腿处, 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   过于安逸的灵力带来浓浓的倦意?,姜婵靠着软枕,迷迷瞪瞪, 意?识都有些迷糊。   恍惚间, 她听到?师父二人的对话。   “如何?”   “双腿之前应是?受了极重的伤, 没有处理留下了隐患,难治,怕是?每逢阴雨天都要受罪。”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说问题的。”   “……我?随身带着枕玉台, 放到?她屋后,每日多泡泡吧。”   玉鸿像是?走远了些, 声音模糊:“枕玉台的池水最是?养人,多泡上几?日,总归能慢慢调理好的。“   没过一会儿,周自渺清冽的气息便漫了过来。   姜婵朦胧想着,之前在千鹤岛,岛中?总是?弥漫着挥散不去的酒味。   周自渺手?不离酒,自从姜婵长大之后,每日都将自己灌的宿醉,那时她每每接近他,闻到?的都是?浓烈的酒香。   如今师父戒了酒,透露出了他自身的味道。   就像是?雨后的草木,清新澄澈的气息。   “阿婵?”   “唔?”姜婵强撑精神,揉着眼睛应答。   周自渺爱怜地摸摸她的额发:“你玉鸿前辈在你后院挖了个池子,你进?去泡一泡,对你身体好。”   姜婵应了,等到?他们二人退出房间,她坐起身前去后院。   千鹤岛中?,姜婵便是?最为珍贵的,莫说是?屋内铺设的绒皮垫毯,便是?光着脚也并未觉得寒冷。   姜婵的后院本是?一座景观,草木环绕着假山,可供她在闲暇之时放松观赏,然后如今草木皆去,徒留四面假山,将中?间缭绕着雾气的池水包围。   这池水许就是?玉鸿口中?的枕玉台,池水四周是?冰冷彻骨的玉石铺就,延伸到?姜婵的脚下,分明是?冰冷至极的,但姜婵赤脚踏上去,并未觉得寒凉,反倒触体升温,温度倏地拔高,反温暖着她。   一步一暖,姜婵就这样踏到?池水中?央。   只一触到?温热的池水,姜婵便觉浓烈的灵力不断涌入体内。   与此同时也愈发的困倦。   姜婵撑不住,整个人泡在水中?,靠着暖人的玉石池壁,彻底昏睡了过去。   *   繁密的竹影间,是?流动不歇的疾风,骏驰的疾风间,是?两?道追逐交手?的身影。   刀剑碰撞之声不断在林中?传出,隐隐有竹竿倒落。   周自渺站在竹林最尾部,闭着眼灵力四散,窥视着整片偌大的竹林对战的情况。   “攻守有道,取其短,攻其下盘。”   清淡的声音传遍整片竹林,本被压制的姜婵听闻,用足全力,手?中?不问一挥,短暂地逼退谢怀。   下一刻身形又鬼魅地缠上去,贴的挤近,压得极低。   窄刀受的阻力小,力量却能发挥的极大,姜婵对着谢怀的下盘砍去,不过三五个回?合,谢怀便乱了步伐。   因?此前在铉云宗之时,天赋极高,谢怀初初修炼,领悟得极快,无论是?身法还是?心决,过眼一遍便能烂熟于心。   因?此在这些基础之上并未勤恳练习,如今重来一遭,活像是?个纸老虎,花架子,基础十分薄弱,在身法上体现出的就是?下盘不稳。   被姜婵识破,这次轮到?他站不稳,径直从竹竿顶端摔下。   “哎!”   正洋洋得意?的姜婵没他反应快,没够着他,眼睁睁望着他摔下。   自然也是?不会有人接他,毕竟他不像姜婵,师父屠门叛变,先前关系便多淡薄,又怎么会有那刻怜爱之心呢。   谢怀面色陡然一白?,闷哼了一声。   姜婵吓得立马跳下,跑到?他身边,神色焦急:“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谢怀按着腿骨,面色煞白?,似是?痛极,额上冷汗涔涔,开口却道:“你刀法精进?许多了。”   姜婵:“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   望着身后姗姗来迟,信步闲庭的周自渺,姜婵急的语无伦次:“师父怎么办呀,他伤着了,要不喊玉前辈来看一眼吧。”   周自渺打了个哈欠:“你玉前辈闭关,一时半会出不来。“   “早不闭晚不闭,谢怀伤了就闭关了?”   周自渺望着谢怀,冷笑:“可不嘛,这就是?天意?。”   姜婵唇瓣抿紧,不理解他话中?的冷漠与嘲讽,上前就要将谢怀扶起:“起来。”   她道:“我?们去泡池子。”   “哪来的们?!”周自渺瞬间暴跳如雷,再也装不得那副清闲样子,气得跳脚,“你你你,就算再喜欢,也要矜持些吧!!光天化日白?日宣淫!成何体统!!不许去!”   姜婵已将谢怀扶起,将他整个人揽在自己怀中?,画面十分滑稽。   她气道:“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说一起去泡腿伤!又不是?要泡澡!”   说罢再也不理周自渺,气鼓鼓地离去。   “那也不行!那也不能一起!”周自渺气得来回?走动,青筋都暴起,“站住!姜婵你给我?站住!!”   姜婵不闻不问,愈走愈远,徒留一个原地气到?发疯的周自渺。   “女大不中?留啊。”   一旁的司悯不知道从何处窜出来,笑得开怀:“看来兜兜转转,咱两?还有可能成为亲家。”   “亲你家的鬼!”周自渺冷笑暴言,“阿婵是?我?嫡亲徒弟,那小子都在你门下传多少代了?按辈分也该叫我?们阿婵一声祖师奶吧?”   他气得指尖发抖,指着谢怀狠狠道:“这小子,罔顾人伦,装伤骗我?们心思纯真的小阿婵!“   任谁都能看出谢怀的伤根本没那么严重,无非就是?骗的阿婵的心疼。   他二人看得再清也没用,姜婵信啊。   司悯摇头笑道:“你再气又有什么用?你只会惹你徒弟生气。”   周自渺瞬间平静了下来,凉凉望向司悯的眼神,透着浓烈的肃杀与怒气。   相识多年,司悯自是?知道这样的他是?真的动了怒气。   他神色大骇飞速退去,还是?躲不过轰鸣的雷电。   *   整座小岛都在震颤。   姜婵动作?一僵,谢怀看了他一眼:“不回?去看看吗?前辈似乎气得厉害。”   姜婵堵着一口气,兀自抓着他的胳膊:“不用,本就是?他咄咄逼人在先,也不知为什么,就这么看你不顺眼。”   谢怀将自己的身体拉远,并没有真的靠在她身上,只是?一只手?顺着她意?环绕她双肩,看似好像姜婵搀扶着他,实际谢怀将她揽在怀里。   嗅着她细密的发香,谢怀兀自神伤,苦涩一笑:“再怎么不顺眼都是?对的。”   他道:“是?我?对不起前辈在先。”   不仅伤害了他最为珍视的小弟子,还。   他眼神幽暗地望了眼神态认真的姜婵,喉间滚动,在心里想道。   还妄图将其拐走,诓骗余生。   枕玉台不大,但只是?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本来想着听正常的一件事,真正到?了这里,姜婵反倒有些无措起来。   她将谢怀扶进?去,让他坐在玉台边,双腿浸入池水间,问他:“舒服吗?”   潮湿的雾气缭绕在二人之间,氛围间徒增一丝旖旎。   谢怀眼中?三分水汽,望着姜婵眼含淡笑,带着醉人的温柔。   他声音喑哑,像是?怕姜婵听不清,凑近她耳边,吐气如兰:“舒服。”   短短二字,被他说的暧昧不堪,动人心弦。   !      姜婵羞得满脸涨红,猛地后退,捂住滚烫的耳尖,像只被惊扰的小兽,等着圆亮的眼睛望着他。   然而谢怀却神态清明,见她这样,歪头不解:“怎么了?“   恍若方才如魅狐般勾人的,不是?他一样。   心底被不知名的狂热情绪淹没,姜婵捂着愈发滚烫的脸颊,转身愈逃。   却被谢怀牢牢抓住手?腕。   扣得死紧。   “去哪里?”男狐狸一脸纯真,明知故问道,“你不泡了吗?腿伤未愈,怎可懒怠?”   这算哪门子的懒怠??      姜婵羞愤地望着谢怀,心里又无法反驳,只得留在这里,带着闷气地将腿放了下去。   枕玉台的池水就像是?麻药精,每每泡着都会使她倦意?万分。   不知不觉,姜婵将头枕在谢怀肩上,陷入了沉睡。   迷糊间,恍若有人将她抱起。   池水沾湿了她的双腿,又沾湿了二人的衣襟。   衣衫潮湿,身形相贴。   她枕着某人的胸膛,听闻一声满足的叹息。   伴随着坚定?的心跳,传达进?姜婵耳中?。   灵力穿过二人身体,蒸发干了所有水汽。   姜婵被人温柔地抱离枕玉台,手?脚轻柔地放在床榻间。   细密轻巧的吻落在她眉间。   “晚安,阿婵。”   声音像是?夏日午后的晚风,沉溺着千千万万的醉人温柔。 第53章   通过这段时日以来的训练, 姜婵已经进?步了许多。   她抛弃了在修仙界偷袭来的各色招数,从头开?始扎实地训练基础。   身法,心决, 策略, 招式。   周自渺不厌其烦地一样一样地教她。   此前千鹤岛中, 他千方百计地阻拦姜婵入道。   喊了十几?年的师父, 教导的责任终于在这段时间统统找补了回来。   入道之后?的姜婵天赋极佳,修为?更是水涨船高。   境界突破, 雷劫到来的时候,正是漫漫的长?夜。   浓云急速地卷集在千鹤岛上空,来势汹汹。   对雷劫感知超脱的周自渺倏地睁开?假寐的双眼, 视线凉凉扫过身旁假惺惺的司悯:“原来这才是你叫我喝酒的原因?。”   三更半夜地上门来说要?喝酒, 还以为?怎么入魔了呢。   如今看来, 他是早便知道姜婵会在今夜突破化神。   司悯笑笑, 替他倒了一盏酒:“咱们可是说好的, 阿婵突破了就?得离开?。”   周自渺:“谁他妈跟你说好了?!”   “再拖下去, 你撑得住吗?”司悯神情也冷了下来, 望着他,语气都?开?始变冷,“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周自渺, 你以为?就?你如今的身体?, 你还能撑多久?”   “千鹤岛还能压制妖神多久?”   周自渺没有再答话。   雷劫悄无声息地遍布千鹤岛上空,谢怀警觉睁眼,感到周遭灵力正在大片大片地涌动。   他起身赶到姜婵屋外, 正巧此时,一道雷劫劈了下来。   谢怀抬眼去看, 密密麻麻粗壮的闪电甚至覆盖住了云层,铺设在天际,甚至点亮了这暗夜,如同白昼一般亮眼。   司悯品了一口周自渺的藏酒,淡淡道:“话说回来,以你的修为?,替阿婵挡了雷劫应当也可以吧。”   周自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再怎么溺爱也不至于在这上面动心思?。”   周自渺自然是不会让姜婵出事?,若是有了危险,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出,但他不会过于溺爱,若是连雷劫都?替她?扛了,将来又要?怎么面对司泺呢。   他表面看着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持酒杯的手都?开?始僵直。   在千鹤岛藏了数年的美酒,他尝了一口,食不知味。   一道落雷带着万钧的能量正中劈下,劈中正沉心打坐的姜婵。   伴随着剧痛,全身发骨骼筋肉都?好似被撕碎的彻底,又一点一点细密地重新拼接。   她?不受控制地席卷着岛中的灵力,霎时间,千鹤岛中绝大部?分的灵力都?被吸至姜婵体?内,填满着她?灵脉之中的空缺。   不够,远远不够。   姜婵好似在沙漠行走许久,疯狂地渴求水源一般,渴求着灵力。   她?将神识散去,无限制地扩大,府苑,千鹤岛,海域,甚至是遥远之外的领域。   灵力轰轰荡荡,化作一条条风暴,旋转着往千鹤岛的方向奔去。   “什么情况?”   巨浪翻腾,海面汹涌,长?风猎猎,无论是海域或是城镇,都?在经历着一场可怖的暴动。   狂风不停歇,卷起尘土落叶,在天际边形成一道接一道的风力漩涡。   这等壮观的场景,世人自然是见是过的,也就?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一人指着较之以往更为?盛大的漩涡,声音都?在颤抖:“是灵力风暴!灵力风暴!!”   灵力风暴,顾名思?义,便是修士在突破化神境之时汲取灵力时,所引发的奇观。   “是谁?又有人要?突破化神境了吗?”   “你们看到那数百道漩涡了吗?!就?算是当年的谢枕流突破,也没有这么壮观的吧?!”   “这百废俱兴的修仙界,终于要?有出一位大神了吗?”   百里之外的千鹤岛上。   司悯动作顿了顿:“你徒弟闹得动静有些大了。”   “大,就?是要?大,”周自渺戳着酒杯,漫不经心“捅出天来也有我兜着,我还嫌动静太小呢。”   “不给这些一无所知的世人长?长?眼,将来怎会记得阿婵对他们的付出。”   *   恐怖的灵力漩涡尽数被姜婵吸收,她?这才觉得稍微好一些。   过于沉重的雷劫似乎永无停止地砸在她?身上,已经觉察不出痛意了。   在麻木的感官之下,是一遍遍打碎重拼,愈发地璀璨坚硬的骨肉。   筋骨之间的缝隙中,俨然散着点点的金光。   体?内已经被吸收完全的秾华道心的碎片,如今也与?灵力相互呼应,盛放着光芒。   倏地,姜婵看到了许多。   幽暗的羊肠小道上,有一顶艳丽奢靡的花轿,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轿夫,花轿也依旧四平八稳地往前移动着。   看到了泛着夜光的澄澈河流,一对新人甜蜜地交换手中的杯盏,盛着河水一饮而尽。   似乎是体?内秾华道心的呼唤,姜婵看到了许许多多陌生的画面,但场景固定,并且她?心底明白那是什么地方。   雷云散去,姜婵睁开?了金光璀璨的双眼。   灵府之内的风雪包裹着淡淡的光芒,速度缓慢地落下,倒不像是在下雪,反倒像是一团团柔光在往天际飞去。   这便是化神境的领域吗?   姜婵虚握了握手,无穷无尽的灵力叫嚣着,挤压着,仿佛迫不及待地往外涌出,发挥着无上的力量。   她?出门,众人都?站在门外等着她?。   谢怀上前,正欲搭上她?的肩膀:“阿婵,你没事?吧?”   姜婵动作微妙地避开?了她?的触碰,望着周自渺浅浅笑道:“师父。”   谢怀一怔,没反应过来。   司悯如今一心一意都?在道心上,见姜婵果真无恙度过化神境,激动道:“快!我们快出发。”   周自渺不高兴,反驳道:“就?算我让你现在走,你知道道心在哪吗?”   “襄州。”   众人一愣。   姜婵眉眼平静,声音淡淡:“襄州,昌乐川。”   周自渺语塞:“你……”   “师父,”姜婵的笑格外清浅,却又惹人怜爱,“我好像真的就?是道心所选的宿主呢,我方才都?看见了,是秾华道心在指引我。”   “它在叫我去襄州。”   “襄州位处飞鸿剑派与?妖域之间,当年若是圣屿殿的人想要?将其带去妖域,中途遗落在襄州,极有可能。”   司悯振奋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眼见他二人自说自话,周自渺神色不虞地抿紧了唇。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确实答应过姜婵,不会再阻挠她?决定的事?情。   只是有些落寞地摸了摸她?的脸:“好好好。”   他连道三个好字。   一声比一声寂寥。   “去吧,都?去吧,去做你们的英雄吧。”   他不愿意面对离别,周自渺虽性子刻薄,却实在是个重情义之人。   他没去看众人的反应,转过身便走了。   甚至连一声祝愿的话都?不愿意说。   姜婵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怎的,之前在千鹤岛望着总觉得高大,如今看竟是觉得瘦削。      她?对司悯道:”你们先去船中等我,我很快便去。“   疾步追着那道身影而去。   司悯摸摸下巴,有些疑惑:“你有没有觉得,阿婵突破之后?,好像有点不对劲。”   被从头到尾忽视的谢怀沉默片刻,淡淡道:“她?想起来了。”   “什么?”   谢怀平静地说:“道心所让她?失去的记忆,全部?都?回来了。”   司悯恍然:“原来如此,我就?说不像头几?天那样?活泼了。”   他望了眼安静的谢怀,调笑道:“你该伤心了吧?她?又想起了,可是不好骗了。”   “不,”谢怀摇摇头,“这样?才好。”   他的声音清浅,却又属实沉重:“她?合该恨我一辈子。”   这几?日的懵懂纯真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谢怀宁愿姜婵记起他曾经带给她?的痛苦与?折磨,记得越深越好。   谢怀不免有些阴暗地想。   他宁可要?清醒的恨意,不要?虚假的美好。   *   姜婵走进?周自渺房中,看见的便是他一个人喝闷酒的样?子。   她?抱臂走进?:“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戒酒了。”   “你都?要?走了,你管我做什么?”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他转过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不再乖巧可爱的姜婵:“你怎么跟师父说话的呢?”   姜婵上前两步,夺走他手中的酒壶:“既然决定戒了,就?别再喝了,喝酒本?就?伤身。”   周自渺发觉她?的不对劲:“你今儿?是怎么了,不会是觉得化神了我就?不是你师父了是吧?”   姜婵不语,默默伏在他膝头。   便是小时候,也从未有过的亲密无间。   周自渺吓坏了,手伏在她?双肩:“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师父。”   姜婵淡淡道:“这些年,都?辛苦你了。”   辛苦你不辞辛劳地照顾我,将我这小小的幼鸟拉扯长?大。   “现在,换我去保护你了。”   周自渺红了眼眶:“我还没有废柴到这个地步……”   姜婵起身,望着他道:“酒壶,我没收了。”   和煦的微风中,姜婵清浅一笑:“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再还给你。那个时候,我陪你好好喝一杯。”   “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喝酒。”   鸣琅真人周自渺讨厌离别。   然而在数月之前,他最讨厌的事?变成了不告而别。   于是姜婵前来,也并没有说再见的字眼。   “哪有你这样?的……”周自渺了悟她?的心思?,咬紧牙根,“你,那你记得早点回来。”   姜婵笑着应了。   “还有,”周自渺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不让她?瞧见眼中的闪烁,“若是一身血气地回来,我也没胃口喝酒。”   姜婵从善如流:“我会平安顺遂的。”   她?上前拥住了周自渺:“师父,你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   踏上船舶的时候,司悯压抑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快,我以为?你们要?说上一会呢。”   姜婵平静地可怕:“起航吧。”   谢怀静静地望着他,没有上前,也没再搭话。   只是这次姜婵望了他一眼,淡淡道:“谢怀。”   谢怀心中一跳。   他喑哑:“嗯?”   惊天的雷鸣与?痛意之下,姜婵确实想起了一切。   她?甚至想起这段时日以来,谢怀无微不至的关心与?体?贴。   自己在夜半的甲板之上对他说,只要?他下厨,自己一定会原谅他的。   多么纯良,洁白又不谙世事?的傻瓜。   姜婵回味以往,只觉得自己可笑,眼中平静无波,再无半点波动:“谢谢你这段时日陪我练习。”   这句话一说,谢怀便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姜婵道:“寻找道心无关于你,我们可以分道扬镳了。” 第54章   姜婵的声音格外冷清, 混迹在初晨的雨露中,犹显冰凉。   “不?。”   谢怀早便知道,如若姜婵一旦记起, 必定会与他决绝, 他也一早便下定决心, 不?会再轻易离开她。   姜婵轻皱起眉:“何必闹得那样难看?”      谢怀轻摇头:“枕流仙君的一条命, 不?会如此廉价,如今你要去寻道心, 为天下人涉险,阿婵,就让我陪你一起, 就当我是为了天下人, 还你的恩情罢。”   谢怀的这番话说的沉重, 姜婵自然寻不?到错处, 她竟不?知, 原先不?近人情的枕流仙君, 如今竟也会这样狗皮膏药地?粘着某个人吗。   见说不?过?她, 姜婵不?再反驳,只轻轻一句:“随你。”   便不?再理会他,随意找了间厢房歇下。   司悯将二人交流看在眼里, 见谢怀神情低落, 不?免觉得?好笑:“哄不?好了吧, 你看看你,身为铉云宗弟子,怎么如今这样……”   话还没?说完, 单薄的虚影便被面无?表情的谢怀一剑斩断。   离了千鹤岛,司悯的残魂又变的虚弱起来, 他被谢怀斩断重回?青玉之中,心想着好歹自己也算他师祖,竟是被这般粗鲁对待,真是,铉云宗没?了,清规戒律也跟着破了。   *   船舶渐渐驶出周自渺的秘境,离开了千鹤岛周遭,急速冲着襄州而去。   离襄州越近,姜婵心中的感应也就越强。   “如何?能?感知到具体方位吗?”   面对司悯的问?话,姜婵摇摇头:“只知是在襄州昌乐川,其他便不?知了。”   “香襄州地?域辽阔,便是其中的昌乐川也不?算小。”面对最为关键的秾华道心,司悯也没?有了插科打诨的心思?,神色也跟着凝重了起来,“我们在千鹤岛耽搁了不?少时日,司泺那边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很?难说她不?会四处搜寻,茫茫人海,我们必须得?尽快了。”   想到至今仍旧被司泺占据身体的桑昭,姜婵面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被妖神附体至今,如若最后能?将司泺赶出,也很?难说不?会对桑昭的身体造成影响。   谢怀坐在一侧,闻言摸着下巴思?忖道:“昌乐川……”   司悯:“有何见解?”   谢怀:“我记得?襄州是有处圣屿殿的据点的,虽距离昌乐川有段距离,但……”   他话没?说完,但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在咸宁得?到越寒宫的道心,却迟迟没?有动静,司泺一定能?猜到他们得?到的一定不?会是完整的秾华道心。   在千鹤岛紧急加练的那段时日,司泺是否已经去寻找道心的下落?   甚至是,众人心底不?经发沉,昌乐川的位置距离他们的据点那样近,会不?会道心的位置已经暴露,司泺已经在昌乐川了呢。   姜婵摇头:“现在做猜测还太早,我们只能?尽快。”   船舶不?要命地?将速度提升至极限,飞速的前?进中,甚至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昌乐川隶属襄州,襄州辽阔富庶,其中包含的地?区繁多,昌乐川在其中实属贫穷又不?起眼。   襄州靠海,昌乐川却毗邻内里,赶到襄州时,正是午后,他们只得?停靠在海岸边,穿过?城镇赶到昌乐川。   他们的船舶显现在岸边时,引来不?少人的注目,然而襄州有钱人甚多,人们虽多看了两眼,却不?觉得?惊奇。   姜婵与谢怀上岸时,他二人样貌精致,衣着不?凡,再加上方才惹眼的船只,频频引来目光。   他们互相对视,露出了然的神情。   姜婵从来不?在意旁人,上了岸便要赶路。   只谢怀留了个心眼,上前?搭话。   “襄州近日有多游客吗?”谢怀浅笑,声音温和,“我看人流量似乎不?少的样子。”   众人心知肚明地?一笑:“什么游客,都是去昌乐川的。”   谢怀心中咯噔,面上云淡风轻:“哦?昌乐川?”   一旁守港的男子笑笑:“装什么呀,公子想必也是冲它来的吧。”   谢怀没?说话,只是低头浅笑,在外?人眼中看来,便是默认的意思?。   “夫人可真是漂亮啊,你模样也俊朗,你们就算不?喝昌乐川的水,也必当长久。”   “就是啊,”听闻这话,又有人搭腔,“也不?知道是哪里开始的谣言,说什么喝下昌乐川的河水便能?长久,永不?分离,这样神神鬼鬼的话,也能?招来这样多人信。”   另一人不?虞道:“这不?是好事吗?游人众多,才能?带动昌乐川,乃至整个襄州的经济啊,你这段时日守港赚了多少,怎么不?记好呢?”   眼见他们话题扯远,谢怀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掏出沉甸甸的布袋赠与一开始说话之人,浅笑道:“借你吉言。”   说罢便走远。   那人扯开布袋,被亮晶晶沉甸甸的灵石晃了眼。   “我靠!整整一袋的上品灵石!!”   “老陈发了呀……”   “我也夸了他们夫妻俊朗,怎么不?给我!”   众人艳羡的讨伐声中,只有老陈抱着布袋,美?滋滋地?笑。   谢怀赶上时,瞧见姜婵抱臂站在一处树荫下,目光不?虞地?扫向他:“去哪里了?”   想到方才船夫说的话,谢怀心中便愉悦异常。   眼光不?错,他默默想到,自从飞升化神之后,姜婵模样越发妍丽。   他二人站在一起,旁人会那样想太正常不?过?。   谢怀轻笑道:“打听到一些情报,要不?要听?”   二人站在城中最高的一处房檐之上,睥睨着整座襄州最大的城池--尹平。   从尹平城墙往远处望去,能?依稀看见昌乐川繁密的树林。   “所以你的意思?是,襄州最近人流密集,是因为那些昌乐川的传言?”   姜婵紧皱眉头:“传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谢怀踏在边缘,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风声猎猎,不?断刮动着他宽大的衣袍,白衣蹁跹,玉冠齐整地?束着所有发丝,凌风而语,面带仙气。   像是知道姜婵心底猜测着什么,他望着城中拥挤的人流,语气淡淡:“我们在咸宁寻得?碎片之前?,传闻便已经开始流传了。”   姜婵不?得?其解:“那这个传闻,究竟与道心有没?有关系呢。”   谢怀听见她话中的担忧,回?头冲她灿烂一笑:“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高楼的猎风中,谢怀回?身冲她笑着的模样,昳丽异常,就像是伥鬼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手脚并用想将姜婵诓骗哄诱,扯入自己怀中,扯入无?间地?狱。   姜婵面无?表情地?转身下楼,将谢怀无?视地?彻底。   下楼时脚下却是轻飘飘的,险些踏错。   “阿婵,你灵府正在动荡。”   风雪肆虐。   姜婵并未理会,只是暗自握着青玉,灵力毫不?留情地?打入,彻底切断了与司悯的联系。   *   尹平城中拥挤,昌乐川就在隔壁,二人想着先暂且住下,搜寻情报再潜入。   近来前?往昌乐川的情侣甚多,靠着昌乐川的尹平犹显得?拥挤,谢怀掏出巨额的灵石,才抢的一套房源。   姜婵:“其实不?必浪费钱,我风餐露宿惯了,睡树上就行。”   “在这样人多眼杂的时候,你睡乡野,反倒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说到底还是谢怀自己不?舍,他拿了钥匙,“来吧,你睡床榻,我在屋内打坐一夜就行。”   姜婵纳闷道:“你拿来这么多的灵石?”   自重生?之后,他们基本一直都在一起,她怎么没?瞧见在哪得?来的这么些钱,足够他挥霍。   谢怀笑笑:“都是之前?攒的了,原先在铉云宗,做任务总会有不?少,那时我深入简出,没?多少花钱的机会。”   “钱财这些都被我平日里存在枕流剑中,属于谢枕流的一切都被毁的干净,只剩这把剑,还有剑中阴差阳错留下的灵石。”   谢怀的神情有些寂寥意味。   姜婵一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没?再反对,上楼去了。   夜深,城中仍旧人流繁多。   姜婵靠在窗边,谢怀定的是顶端的厢房,原理街市,故而听不?到吵闹。   她望着空中素轮,心中惶惶,道心的呼唤越来越强烈,她却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结合之前?突破时看到的晦暗画面,那顶艳丽无?比,无?人自动的花轿,还有这广为流传的传闻,处处都渗透着诡异。   “昌乐川……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笃笃。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   姜婵条件发射,动作极快地?拔出不?问?。   青光流转。   谢怀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上前?开门。   “真是你。”   谢怀让开了身子,露出来人,问?道:“你给我发传音时我还以为你在说笑。”   是明朝越。   他照例带着半边的金属面具,双眼疲倦,扫了屋内二人一眼:“白日在城墙的时候我便看见了你的身影。”   他冲着谢怀后颈拍了一掌:“你还当你是从前?的你?为人做事能?不?能?低调些?”   姜婵不?解:“这样巧?你怎么在这?”   明朝越摇头:“不?巧,我已经在尹平潜伏半月了。”   姜婵更纳闷了:“为何?”   “因为有人说,在襄州看到了莲华的身影。”   倏地?,屋内气氛一片冷凝。   莲华这个名字好似都充斥着血气,只轻轻吐出,便是漫漫血海尸山遍布眼前?。   谢怀面无?表情,眼神骇人,他道:“靠谱吗?”   明朝越:“我在襄州潜伏了半个多月,各个城池我都放了眼线,眼下排查,只剩下尹平与昌乐川。”   “你们呢?你们来这做什么?”   最终谁也没?有睡在那张昂贵的榻上,三人围坐一桌,彻谈一夜。   明朝越:“昌乐川这段时日确实风声很?大。不?过?,”   他话音一顿:“最近也因为这个传闻,闹了不?少事端。”   谢怀皱眉:“何事?”   “昌乐川那传闻中的河水,位于一处荒山尽头,许多人前?去祈福,却再也没?有回?来。”   明朝越语气有些奇怪:“因为那一带,是圣屿殿的势力处理死尸的地?方……”   俗称,乱葬岗。   谢怀不?免觉得?一阵恶寒:“那样的水,也有人敢喝?”   “谁知道呢,”明朝越声音飘忽,“这天下众人,情情切切,你来我往,为了些不?要钱的誓言便甘愿赴险。”   此话一出,姜婵谢怀皆是沉默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明朝越:“所以,昌乐川近来管得?严,别看这尹平现在这么多人,大多都是来凑热闹的。”   姜婵心中愁着秾华道心,不?免问?道:“怎么才能?进去?”   “伉俪情深的夫妻,便能?进去祈福。”   谢怀眼眸低垂。   明朝越的视线玩味地?与姜婵对视:“若是想进昌乐川,只得?扮作一对儿。”   “小阿婵,你是选我,还是选谢怀?” 第55章   姜婵颇有些无语地望着笑得一脸狡黠的明朝越, 无语道:“不要闹了。”   凭他们三人如今的修为,进一个小?小?的昌乐川,哪里?需要费那么大?心思。   明朝越静静地望了她一眼, 兀自笑笑:”跟你开玩笑呢, 我来襄州的主要目的是找莲华, 自然不会同你们一起前往, 你们去昌乐川寻道心吧,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姜婵皱眉:“你不与我们一起?”   “昌乐川中如今外人稀少, 再?加上有圣屿殿的人在其中,我们的目标越低调越好?。”   明朝越解释:“既然你们的目标在昌乐川,你们就先?去吧, 我如果在周边寻不到莲华, 再?去与你们汇合。”   “不过?, ”他顿了顿, “若是你们在昌乐川发现了莲华的踪迹, 务必先?联系我。”   姜婵明白他的意思。   莲华屠杀了整个铉云宗的人, 将师门上下?众人炼化, 用此等大?逆不道的方式修炼,想?必修为早便高?不可攀。   他不希望姜婵等人犯险。   明朝越如今修仙魔两道,半仙半魔, 不便暴露在视野之下?, 等姜婵二人推开房门的时候, 她再?回身看,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姜婵平静地转过?身,望向谢怀:“去退房吧。”   去昌乐川一探究竟。   谢怀退房时, 姜婵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倏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姜婵一惊。   回身望去, 见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长得稚嫩,身形却极高?,他贴的离姜婵极近,她不得不微微仰着头,才能瞧见来人的模样。   姜婵惊地往后退了两步,撞进谢怀怀中。   谢怀搂住姜婵,眼神有些凉:“阁下?似乎不太懂什么是基本的礼仪。”   “抱歉抱歉。”   少年摸摸脑袋,有些羞赦地笑:“抱歉抱歉,在下?杨林,方才想?与姑娘搭话,没想?着惊着了姑娘。”   他指了指身后坐在长凳上的女子:“我家夫人有了身子,害喜的厉害,想?问问姑娘可有随身带些果脯,给我家夫人解解馋。”   姜婵抬眼,不远处坐着个瘦小?的女子,小?脸苍白,见姜婵望她,面无表情地轻点了点头。   她摇头:“我没有,不过?离这不远便有店铺,你可以去买些。”   杨林惊喜:“多谢多谢……”   他视线游历,看向了谢怀搂住姜婵的那只手,笑道:“公子与姑娘难不成也是为了那昌乐川的传闻去的?要不要一起结个伴,路上也有个照应。”   姜婵思忖,正欲答话。   “不必,”谢怀声音发冷,“我二人喜静,向来不喜与他人相伴。”   杨林闻言,呐呐颔首。   “走吧?”   谢怀拉着姜婵,离开了那家客栈。   临出门前,姜婵似有感,回身望了一眼,杨林正站在他夫人身边,低头说着什么。   似乎感应到姜婵的视线,少女又抬起那张苍白万分的脸,冲她轻轻点头。   姜婵沉思。   谢怀:“怎么?你想?与他二人一起?”   “不,”姜婵摇摇头,“他们古怪的很。”   不论是毫无血色,所谓害喜的夫人,或是谄媚热情的丈夫,处处都充斥着古怪。   “而且,那个叫杨林的,修为不低。”   离姜婵那样近,若不是他拍的那一下?,姜婵根本感知不到身后有人。   姜婵的修为放眼整个修眼界都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凤毛麟角,连她都没有防备,这个叫杨林的,深不可测。   但?可能吗?小?小?一个昌乐川,甚至是一个襄州,来了一个比姜婵修为更高?的人。   她又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多疑了?”   谢怀:“不,我也持有同样的怀疑,在这乱世,多留一份心,总归是好?的。”   见他这样说,姜婵不免觉得有些别扭:“方才杨林那样说,你怎么不反驳?”   谢怀笑笑:“反驳什么?”   明知故问。   姜婵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怀解释道:“如今昌乐川中圣屿殿的眼线不知道有多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套一重虚假的身份,查探办事也会事半功倍的。”   他望着脸色不好?看的姜婵,歪头笑道:“请姜姑娘暂时放下?对我的厌恶,忍耐一下?吧?”   ……   姜婵见他这样说自己,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谢怀仍旧笑盈盈的,望着她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似乎并?不在意对自己的恶语。   姜婵:“……随你。”   也不再?理睬他往着昌乐川的方向去了。   *   尹平游人众多,却是越往昌乐川的方向行人越少,周遭也多颓败。   一路走来,店铺商家也变少了许多。   望见写着昌乐川的城墙时,正是正午日?光最大?的时刻。   谢怀上前,轻叩城门。   厚重的城门发出腐朽不堪的声音,好?似下?一刻就要倒在他二人身上。   城门开了条小?缝,缝隙间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望见二人:“何事?”   谢怀:“听闻贵地河水的传闻,特来求取。”   兵官似是这几日?见多了这样的人,也并?未露出惊讶神情,只是麻木地点点头:“有通关文牒吗?”   谢怀一怔:“我二人与修仙界而来,并?无文牒。”   “修仙界?”官兵一听这话,麻木的神情倏地转为惊喜,“你二人是修仙之人?”   还未等他们答话,他便一下?拉开了城门,全然换了个人的模样,催促道:“快快快,快请进!!”   “能有仙人光临我昌乐川,真是令小?城蓬荜生辉。”   他这反应实属怪异,姜婵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跟在谢怀身后进了城。   昌乐川不比之前襄州的城镇,气氛都显得灰暗。   二人走在街市,引来一路的原住民注目,那数道深切黏腻的目光,好?似在窥探着什么。   城镇不大?,可供外人住宿的客栈也仅有一家,难怪说在限制进城的人数,先?不说其中怪异危险,便是来了也没多的地方供你住宿。   客栈内弥漫着一股木头腐朽的气息,气味实在不算好?闻。   谢怀站在姜婵身边,一进门便皱了眉,凑近她耳边:“忍耐几天吧。”   姜婵却并?未反应,在此之前比这差的的地方她住的多了,没有他想?的那么挑剔。   店家掀开布帘走进大?堂时,二人心中都是一惊。   不为别的,眼下?青黑,双唇乌色,气色属实有些吓人。   同那个官兵,这一路而来的原住民一样,带着阴恻恻的鬼气。   望见二人,店家扯出个僵硬万分的笑容:“可是要住店?”   双眼浑浊的像是死了三天的鱼,就连转动起来也十分生涩,他的目光从谢怀扫至姜婵,望见姜婵的那张脸,又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一番。   谢怀察觉到,面色不虞,身形遮盖住姜婵,将她挡了个严实:“这段时日?,来昌乐川求取河水的人应当不少吧?怎么客栈这样冷清?”      店家目光转了转,上抬几分,又转回了谢怀身上,他抿起唇瓣笑:”他们都前去古林中作法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古林?作法?”   还未等谢怀问出个所以然,一道惊喜的声音自上而下?。   “又是你们,真是巧了!”   姜婵一凛,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在二楼楼梯口望见了杨林。   “可真是有缘,”杨林抚掌,“不过?也对,这昌乐川的客栈仅此一家,迟早是会遇上的。”   姜婵望着他,眸中晦暗。   店家似是累极:“将十文铜板放于?柜台,楼上空房间,随意挑一间便是。”      也不再?理会二人,又掀起布帘走了。   谢怀二人上楼,路过?一脸热情的杨林时,谢怀语气不明说了一句:“杨公子带着有身孕的妻子,竟能走的这样快啊。”   杨林似感受不到二人的疏离,只一味开朗笑道:“说笑了。”   “这样有缘,在下?还不知二人名?讳?”   “谢怀。”谢怀顿了顿,又说了句,“内人不善交谈,你唤她姜姑娘便是。”   重生以来,谢怀一向以真名?示人,咸宁那会也是,当时姜婵还以为是他想?用真名?引来桑昭,如今看来,倒真是他并?不在意。   名?讳,身份,包括背后一直背着的枕流剑,他好?似从来都没有想?过?隐藏自己的身份。   杨林听出谢怀声音的冷意,也并?不在意:“谢怀么,好?名?字,好?名?字。”   他望了眼身后的厢房:“我妻子好?似午睡醒了。”   他转过?头,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向二人:“那,在下?先?告辞了。”   说罢,便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厢房。   等到二人也进了屋,谢怀问:“如何?能感应到道心吗?”   姜婵凝重地摇头:“在城门外的时候,还有极为强烈的感觉,一进城,什么都没了。”   “司悯呢?”   姜婵摸摸青玉,一片冰冷。   “…召不出来了。”   谢怀也并?未忧虑,只思忖道:“这个昌乐川,也太古怪了点,包括那个杨林。”   他与姜婵自客栈告别之后,便一路脚步不停地往这赶,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   杨林一个凡人,没有丝毫灵力,还带着个有身子的妻子,竟能比他们更快。   他们进城以来,也没瞧见什么车马,真是稀奇了,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这里?灵力稀薄,司悯也无法出现,姜婵将神识放开,正欲将整个城镇扫荡。   冰凉的指尖触上她的额侧。   激起一阵颤栗。   姜婵抬眼,谢怀神情有些严肃:“不可。”   “还不知那杨林是个什么底细,在未摸清这个昌乐川之前,不要用神识窥测。”   谢怀望进她一双澄澈的眼:“若是撞上比你神识更为高?深之人,会重伤的。”   姜婵没说话,只是默默收回,低垂眼睑。   好?半晌才应道:“……嗯。”   正说话间,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谢怀耳尖动了动:“好?像是店家说的先?我们一步的众人回来了。”   他低眸:“你是跟我一起,还是想?先?休息一会儿?”   姜婵疑惑:“自然是跟你一起了。”   搞什么,明明飞升的是她,论修为,应该是她更厉害吧。   姜婵此前一直庇护着他,如今他却一直站在她身前,倒叫她不习惯了。   原以为会有许多人,不过?也才三对情人而已?。   也不知是去了多久,六人都十分疲倦的样子,姜婵观察他们的脸色,眼下?些许青色,竟是与城镇中人有些相似。   二人心中凝重,谢怀面不改色,浅笑着便上前攀谈。   “众位是从古林回来的吗?可有见到传闻中的河水?”   那六人望见谢怀,虽疲倦,但?见他态度好?,模样也俊朗,便强撑着点头:“刚回来,也喝了河水。”   “哦?”谢怀笑笑,“那看来传言是真的?喝下?河水真的便能长相厮守?”   一位夫人隐秘笑了笑:“都是些云里?雾里?的乡野传说,但?又那么玄乎,我们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等到三日?之后,你们去看看便知了。”   “三日??”   谢怀疑惑:“为何要等这么久?”   “若饮河水,许得先?祭拜古林中的古神,每三日?祭拜一次,我们也是等了三天才去的。”   还不等谢怀再?问什么,他们便摆摆手:“实在累的不行了,我们先?去休息了。”   等到众人回房,谢怀回身问一直安静的姜婵:“你怎么看?”   姜婵一直盯着他,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你不善交际呢。”   谢枕流曾经封闭自我,从不与外人过?多交流,便是同门中人,也从不多说。   然而这几日?,不论是在尹平还是在这里?,他一直在跟旁人交谈,轻松自如,套出了不少的情报。   这样亲和,松弛,倒才真真正正映证了他的名?字。   姜婵被谢怀的疏离冷淡伤过?,她以为谢怀会重蹈原先?的覆辙,一心修道,万事万物都不会沾染他眼中的霜雪半分。   然而如今,那道寒凉彻骨的风雪自高?山落下?,落在芸芸众生的肩头,落尽姜婵怀中。   温柔至极,好?似被她不经意拂去,踩在脚底,也会为了替她浊去鞋底污秽,而感到欢喜。 第56章   谢怀见她半天?不说话, 上?前问道:“怎么了?可是累了?”   姜婵从思绪中抽出,摇头:“觉得古怪罢了。”   不过一条寻常的喝水,还要祭奠古神, 还非要三天?进行?一次。   先前一伙人进了房间, 四下?无人, 店家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一片静谧。   谢怀知她心里疑虑:“不然,我们去那个古林看看?”   昌乐川居民甚少, 此时也都窝在家中,街道安静,一点人声也没有。   众人所说的古林就在城镇背后的尽头, 一片枯木, 密密麻麻, 一眼望不到尽头。   谢怀脚尖一掠, 站至一棵枯木枝头瞭望。   姜婵:“如何?”   谢怀神色凝重地飞身下?来:“…看不到头, 全是枯木。”   倒也真是齐了, 按记载的地图来看, 昌乐川后城的荒山上?,古林不算辽阔,尽头便是圣屿殿的弃尸点。   二人别?无他法, 只得?潜进古林, 然而就像掉入茫茫深海, 永无尽头。   兜兜转转,二人迷失了方向,最后竟又?是转回了起点。   姜婵:“…这也太奇怪了, 秘境吗?”   谢怀思忖:“看来是了,有人将昌乐川的后山施了幻术, 不想?让别?人随意进入。”   姜婵在幻术方面知之甚少,也不知该如何破解。   那道河水,那座古神像,这个古怪至极的昌乐川,究竟是藏着什么秘密。   二人没有半分收获,在日落时分打道回府。   若不是还有零星的几个活人,昌乐川这派死气,都要让人怀疑是不是座死城了。   姜婵正欲疾步回到客栈,远离这群眼神黏着的住民。   谢怀却径直往着一个方向去了。   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弯腰砍着门?口的杂草,年岁已高,拿着锄头也挥舞不动,只垂着头望着肆意生长,险些将院门?遮挡的杂草。   谢怀接过老夫人手中的锄头,三两下?便将杂草清理了干净。   老人抬起头,笑?得?和蔼:“哎呀,谢谢你,小伙子,看你面生,你是来昌乐川拜访亲人的吗?”   谢怀将锄头搁置一旁,笑?着摇摇头:“我与夫人前来寻昌乐川河水,以求长久的。”   见姜婵回身望他,谢怀指了指示意道:“那就是我的夫人。”   还朝着姜婵招了招手。   姜婵安静地走了过来。   妇人连连称赞:“哎呀,般配,真是般配。”   她又?扯着谢怀的胳膊:“你们进屋,来,我泡茶给?你们喝。”   姜婵眼神瞥了眼谢怀,他轻点头,先她一步进了屋。   屋内幽暗,尽管点了三支烛灯也不亮堂,进来扫视一番发现,屋内竟是没有一扇窗户,采光这样差,点了再?多蜡烛也无法明亮。   茶水浑浊,姜婵端着杯盏,犹豫着没有喝。   谢怀适时开口:“如今昌乐川的传闻外头是沸沸扬扬,我与夫人特地前来,方才在古林,却并未寻到。”   他浅笑?道:“听旁人说,欲寻河水,得?先去祭奠古神,完成仪式后方能找到,婆婆可知,那古神在何处?”   老妇人有些呆愣:“啊 ?古神?那片林子里,是有神像的吗?”   她声音极低,像是在自言自语:“老了老了,记性不好了,我不知道什么传闻,什么神像。”   她看着二人捧着杯盏却不喝,问道:“你们怎么不喝?我泡的茶,我儿可喜欢了,你们怎么不喝?”   谢怀敏锐:“令郎人呢?为何留您一人呆在家中?”   “我儿…我儿…”老夫人神色痛苦,喃喃,“是啊,我儿去哪里了……”   “昌乐川凛冬多暴雪,那时他心上?人有了身孕,想?要娶她过门?,我没有同意……”   老夫人艰难回忆,好似记忆都没掩埋,无从寻找。   “后来他们便走了,去了后山,说这样他们便能永远在一起,那天?风雪那样大,我儿再?也没有回来。”   她摇摇头,眼神混沌,痛苦的神情一下?消失殆尽,重又?恢复了原先麻木的模样:“我儿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谢怀拽着姜婵的手,示意可以离开。   姜婵临出门?,不知望见了什么,愣了半晌。   谢怀:“怎么了?”   姜婵抬手一指,谢怀望去,赫然见到破败不堪的门?框上?,写?的是杨家二字。   杨家……   谢怀心领神会,一下?便明白了姜婵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先回客栈看看。”   姜婵离去时,又?回身望了眼远处的古林。   夕阳如血,彩霞漫天?,赤红的光线打在幽暗的古林上?,仍旧无法掩盖阴森森的气息。   “长相厮守……”   谢怀听见她说话,回身看她,姜婵神色冷淡:“一同赴死,也算的长相厮守?”   若是老妇人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传闻究竟是怎么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回到客栈,杨林坐在大厅,不知在做什么。   望见他们回来,笑?着迎上?来:“你们回来了?你们走了好久,我还以为出城了呢,你们去哪了?”   谢怀没回话,反倒问他:“今日先我们的一批夫妇已经喝过喝水了,你见着他们了吗?”   杨林道:“啊,我瞧见了,不过你们离开的时候他们便一起走了。”   “走了?”姜婵皱眉,“去哪里了?”   “自然是离开了,河水都已经喝到了,昌乐川不必尹平,这里穷苦,做什么在这多待。”   谢怀紧跟着问:“我瞧见他们的时候,他们疲倦的很,我还以为他们要多歇息一会呢。”   杨林回忆:“疲倦吗?还好吧,我看着气色都还行?呀,许是他们歇够了呢。”   眼见问不出什么了,二人便离开。   正欲上?楼时,姜婵突然回头问道:“对了,你夫人呢?自来了这之后便没见到了。”   杨林神色不变,只一味地笑?:“她身子沉重,一直在屋里歇着呢。”   姜婵也笑?笑?:“是么。”   二人心思各异,却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回到屋内,又?施了层结界,谢怀才问她:“累了吗?”   姜婵沉思:“你说那杨林跟他夫人,究竟是人是鬼?”   谢怀:“饿不饿?我去后厨借个地方下?碗面给?你吃?”   姜婵:“昌乐川的传闻究竟是何人散布出去的,以持续了这段时日看来,虽说不可信,但?来了这里的人也必定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否则早便有仙门?出动了。”   谢怀:“这床榻有些硬,你睡得?习惯吗?我给?你多铺几层吧?”   姜婵恍若根本?听不到谢怀的问话,撑着脸思来想?去:“但?是目的是为了什么呢?古林中的神像究竟是什么,河水喝了又?会怎么样。”   谢怀有些好笑?,也没再?打扰她,自顾自地将一切打理好。   昌乐川贫困,客栈条件也差,谢怀尽可能地让其变得?舒适。   他下?楼想?去寻厨房,掀开大堂的布帘,后院一眼便望尽了。      素净的院落有两处矮屋,一处是厨房,一处是杂物堆积的仓库。   并没有店家的身影。   厨房内灰尘遍布,许久都没有使用过了,连水缸都干涸得?满是蛛网。   谢怀有些嫌弃地皱眉,正欲转身,撞见一个人。   杨林站在布帘处,安静地望着他。   什么时候来的,这样盯着他有多久了。   谢怀一概不知,杨林来去没有一丝动静,往常一贯的笑?脸此刻也面无表情,眼神冷冰冰地望着谢怀。   但?下?一瞬,又?恢复了笑?脸。   变脸之快,仿佛方才的眼神都是错觉。   “谢兄在这找什么呢?”   谢怀打量着他,面上?浅笑?:“想?给?夫人做些吃食,只是这厨房破败已久,想?来是不能用了。”   杨林附和:“这昌乐川若不是那传闻,也不会有外人前来,客栈荒废已久,也属正常。”      谢怀没再?回应,只是经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调笑?:“这客栈店家天?天?往后头跑,我以为住在后院呢,偌大一个客栈,竟是找不到他的人影。”   转身上?楼时,他又?被杨林叫住。   他一手撩着布帘,霞光投射进来,却照不清他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望不清神色。   “之前就想?说了,你的名字是长辈为你起的吗?一定是寄予了厚望吧。”   许久未曾听到这句话了,谢怀动作一顿,后又?缓慢地转过身来。   望向杨林的眸光晦暗,像是凝聚了一汪没有光亮的深海。   他神色不明地笑?了:“是啊,谁知道呢。”   *   回到屋中,姜婵正坐在他铺好的床榻上?,有些不快地望着他:“你去哪了?”   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等她回过神来,屋内都没人了。   被杨林一句话,扯出的烦闷情绪,在望见姜婵的瞬间?统统烟消云散。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自己整理的床榻上?,霞光将她照耀,在她周身勾勒出一片温柔虚幻的暖光,她就坐在那里,也不消说话,望着自己,便能抵过世间?千万。   谢怀也不回答,只问:“如何,软吗?”   姜婵摸了摸:“挺软的。”   片刻后发觉自己被带偏,又?有些气恼:“你去哪了?”   “准备给?你做些晚膳,但?厨房脏乱,没什么吃的了。”   他走上?前,像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一包点心:“吃这个吧。”   姜婵拆开,发现是一包桃酥。   她惊诧:“你从哪弄来的?”   谢怀为她倒茶水:“之前那杨林问你,你说有点心铺子,想?着你可能也想?吃了,便买了些。”   竟是这样。   姜婵当时在尹平,望见一点心铺排队的人很多,便多看了两眼,杨林当时问起,便随口答了。   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上?。   桃酥易碎,他就这样放在袖中,奔波走动一日,还在古林中折腾了许久,眼下?拿出来,竟还是完好无损的,像是刚从店家手中接过,一点残渣碎屑都没有。   “怎么光看着,”谢怀将茶水搁置在她身侧矮桌,“尝尝看吧。”   姜婵沉默不语,只小心翼翼地撇下?一角送到嘴里。   好甜。   在年幼时,她被姜芸收养的那段时间?,街市上?总有孩童吃着零嘴。   东街的点心,过道的糖人,还有五彩斑斓的糖果。   姜婵望在眼中,从不去问姜芸讨要什么。   后来在千鹤岛,周自渺给?她的都是仙草灵药,从没有这些凡间?的小玩意儿。   姜婵喜欢给?她零食的人。   在咸宁的闻涿是,如今的谢怀也是。   姜婵一点点掰碎着桃酥,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动作似孩童般惹人恋爱。   但?对这二人的喜欢,是一样的吗?   姜婵不清楚。   姜婵只知,记忆中那个总是衣衫褴褛的年幼女孩,如今得?到了她迟来多年的偏爱,心中正欢喜。   谢怀见她动作小心,一点一点地掰着碎渣吃。   心底一片温柔似水。   他坐于姜婵身侧,玉指伸上?前,挽起垂落发丝。   “好吃吗?”   声音沙哑,缱绻醉人。   姜婵侧头,望见脸颊边的手指。   谢怀重生一回,似是对自己的手有着诸多讲究。   会像姑娘家擦护养的手霜,每每练剑,还会特意带半边的手套。   虽刻苦练剑,但?却无一点手茧,修长白皙,骨节突兀,较之前世,还要完美漂亮。   姜婵隐隐猜到缘由,谢怀如今过分的关怀反倒让她觉得?难堪。   “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谢怀。”   谢怀笑?容戛然而止,动作僵硬,瞬间?有些无措:“怎么了,是不是放久了,难吃了?”   “是因为我救了你,所以才这样吗?”   姜婵问他:“是不是当初在铉云宗,无论是谁救了你,你都会这样对她好?”   这样不分特定的偏爱,还算得?上?是她所求的偏爱吗?   彩霞漫漫,和风温柔,衬得?姜婵的话也轻飘飘的,好似她说出口的话也没有那么决绝。   但?这些话语,真真切切扎入谢怀心中。   他终于知道,在面对凉薄怀疑的话语面前,究竟可以有多心碎。   谢怀沉默半天?,竟是被这句质疑伤得?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喉间?发紧,胸中的闷苦坍塌,涌入嘴边。   却只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哑笑?。 第57章   谢怀的这声笑, 苦涩,急促,活像是被人扼着喉咙所发出的喘息。   姜婵的这句质疑像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剑刃, 将他胸腔划开, 灌进无数呼啸的寒风。   姜婵见他许久未回话, 又扭过头:“罢了,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会?有如?果。”   谢怀终于?开口,声音像是砂砾磨过的沙哑。   “不要用未曾发生过的事?来打消我的情感, 阿婵,“谢怀凑近了望她,头颅却?虔诚垂下, 一双黑鸦鸦的双眼自下而上?地盯着她, 眼尾赤红, 眼神湿润。   可怜得像是被淋湿的弃犬。   “不要怀疑我……”   他说。   姜婵没再说话, 只是转开了视线, 不再去与他对?视。   谢怀狡猾, 太明白如?何利用自己的长处来赢得姜婵的心。   姜婵口笨, 自然说不过他。   她收拾了下吃得差不多的桃酥,浅喝了一口茶。   黏腻的甜味被微苦的茶水冲淡,干涩的唇舌也得到润泽。   姜婵清了清嗓, 这才重又望向谢怀。   “休息吧。”   面对?谢怀的示弱与忠心, 姜婵没有任何表达, 好似根本不为所动。   她道:“今日累极了,早些睡吧。”   自始至终,神色清淡地像是她手中的冷茶。   *   第二日一早, 天还没亮的时候,楼下有稀碎的嘈杂声。   声音细微, 奈何姜婵足够警醒,倏地睁开了双眼,一秒清明。   正对?上?床榻边凝望着她的谢怀。   谢怀见她醒了,轻点了点头,用气声说道:“楼下有人进来了。”   姜婵凝声去听,发现是杨林的声音。   她当机立断:“你去寻他,我去他房中问问他夫人。”   “好,”谢怀干脆答应,“需要我为你拖延时间吗?”   “不用。”   姜婵摇头:“他那么警惕的人,房中不会?有太多线索,你去多问两?句,回来再商讨。”   吩咐完,她便下床离开。   手腕猛地被人拽住。   姜婵回眸。   谢怀小声:“安全?第一。”   姜婵沉默后,点了点头。   杨林的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楼下杨林似乎正在与人交谈,谢怀临走前,二人在走廊间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而后谢怀下楼,脚步略微沉重。   将姜婵的动静遮盖。   姜婵隐匿着气息,抚着杨林的房门,略一用力?,门竟轻轻开了。   她身形极快地闪进。   整洁干净的房间,茶杯倒放,桌椅整齐,若不是床榻上?有道身影隆起,根本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姜婵动作轻微地朝着床榻走去。   人影似乎睡得极沉,就连翻身等动作都没有,姜婵沉思?,将手轻轻放于?棉被的隆起上?,微晃了晃。   杨林似是感知到了什么,双眼倏地望向了二楼。      而谢怀正信步闲庭地走下来,慢悠悠的。   他视线扫过堂下二人,唇边笑容略冷:“真巧啊,店家,这样早便开门迎客么?”   堂中与杨林交谈的,便是许久不见人影的店家。   他笑容一如?既往地苍白:“方才杨公?子?还与我说呢,我时常不在这边,总是回家去住。”      谢怀意味深长:“哦?杨公?子?真是贴心,我不过随口问了一句,这么快店家便能闻风赶来了。”   杨林的脸色算不上?好,他越过谢怀便要上?楼去。   谢怀也不阻住,望着他的动作,倏地抬脚,便要往他脚下扫去。   杨林步履微错,被谢怀绊倒,踉跄了疾步,回身勉强笑道:“谢公?子??”   谢怀不动声色:“不好意思?,脚滑。”   杨林神情莫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片刻后讥讽道:“如?此玉树临风的公?子?,却?这样背后袭人,尊师想必十分心寒。”   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话,却?是叫谢怀脸上?血色尽褪。   他眼睁睁望着杨林一步步往楼上?走去,望着那道背影,心底蔓延无边情绪。   到二楼时,姜婵正巧从房内出来,站在走廊的尽头。   她望见突然出现的杨林,不慌不忙地点点头:“巧遇。”   杨林:“不巧,夫人似乎刚从我屋内出来?”   姜婵面不改色:“杨兄莫开玩笑,不过是想与贵夫人闲聊两?句,无人应门罢了。”   说罢也不理睬他,回屋去了。   徒留杨林一个人阴恻恻地站在廊中。   *   谢怀进屋的时候,姜婵正坐于?桌边饮茶。   冷掉的茶叶苦涩至极,却?十分提神。   姜婵:“与杨林聊得如?何?”   谢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并未答话,只一遍遍地用手指抵着额侧,不知在做些什么。   姜婵见他不对?劲,皱了眉,握住他冰冷的手腕。   “谢怀?”   这声低喝叫他清醒,他指尖微颤:“我,我联系不上?明师兄……”   他与明朝越一向通过传音符联络,眼下他一遍一遍地呼唤,那头却?是毫无动静。   姜婵动作轻柔却?无法抗拒地按住他的手:“告诉我,怎么了?”   “你找到莲华的踪迹了吗?”   姜婵的声音轻和,像是潺潺水流,让他平复下来。   谢怀深呼吸,迅速冷静下来。   他将方才的事?尽数复述了一遍。   “很奇怪,不是吗,”谢怀沉声,“昨日一整天只见了店家一次,我昨夜刚随口与杨林提起,今日他天不亮便来了。”   还有那个杨林……   谢怀沉默许久,才道:“他肯定?便是昌乐川一切怪异的原因。”   姜婵听完他的话,想了许多,突然道:“你有没有发现,杨夫人与店家,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谢怀:“你在他房中,看见杨夫人了吗?”   “看见了,但是…”姜婵嗫嚅,好半晌才压低声音,“她死了。”   谢怀一怔。   姜婵道:“你记不记得,坊间有种邪术,能将死人炼化??”   谢怀喃喃:“你的意思?是…?”   “杨夫人死了许久了,根本不像是这两?日才过世的,包括你说的店家也是,可能都是被杨林炼化?……”   砰砰。   从二人背后倏地惊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姜婵的话。   她应激地一抖,谢怀将她整个人护在身后,拉开了门。   杨林站在门外,皮笑肉不笑地神情:“这几日昌乐川都没有外人来了,古林中的祭奠活动店家方才说明日开始,还请姜姑娘明日,多多照拂我夫人。”   一刹那,好似在映证姜婵的猜想,杨林的身影往旁稍让,露出了他身后的人影。   血液好似倒流,浑身冰冷。   消瘦苍白的,正是方才姜婵确认过无数遍的,杨夫人的身体。   她仍旧是冲着自己清浅笑着,微微点头。   好似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姜婵心底惊骇,面上?不显,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谢怀适时开口:“这个祭奠活动,究竟要如?何完成?”   听到问话,杨林嘴边的笑又加深了几许:“明日一早,古林门口便有古神的花轿,新娘们乘坐花轿前往古神像前祭拜,彼时,赐福的河水便会?显现,迷雾便会?散开,守在林外的我们便能前进寻得夫人们,一同饮下河水。”   整个过程光是听着就无比凶险诡异。   杨林又道:“啊不过,这些都是方才店家说明的哦。”   又对?姜婵笑道:“明日,请姜姑娘,务必准时。”   门一关?,谢怀神情凝重。   “明日的祭奠,你还要去?”   姜婵坚定?:“去,为何不去,这是眼下摆在面前的唯一一条路了。”   谢怀摇头:“我们还可以静观其变。”   姜婵沉默。   好半晌,她才道:“不主动出击,留给?我们的只有绝路,那个古神祭奠,我一定?要去看看的。”   “不主动出击,有条绝路可以闯,你一个人跟着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坐在花轿里?,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谢怀情绪难得激愤,目光都带些严厉:“你不可以去!我们二人在一起,好歹还能商讨,分开了遇上?危险如?何是好!“   “危险?”   面对?谢怀的怒火,姜婵也有些愠怒,她倔强地望着谢怀,竟是开始发笑:“谢怀,我这一路早便不知遇到了多少危险了,若是怕,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话音未落,又是轻轻的一句:“你也活不到今天。”   一听这话,谢怀瞬间被点燃:“这能混为一谈吗?当初你一人承担一切,是我所想的吗?我现在巴不得剔肉削骨,也不要你遭受那些折磨!”   谢怀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你如?今坚强,已经不需要别人保护你,但是阿婵,你能不能替我想一想?”   “我需要你,你不能出事?的。”   姜婵脸上?没什么表情,谢怀生气,阻拦,委屈,装可怜,她自始至终都是平淡的模样。   良久,她才道:“你冷静一下吧。“   离开之?前,姜婵道:“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在说我后悔了,谢怀。”   “我只是想说,你是我成功救下的第一个人,我不希望是最后一个。你,我要救,这千千万万的世间,我更要救。”   姜婵的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在谢怀心底炸裂,留下一地的残渣。   “是,是,是,”谢怀一连说了三个是字他苦涩道,“我之?前,也曾无畏,也曾大义过,我没有好结局,阿婵,我不希望你也没有。”   “我卑劣,自私,无情,这些我都认了,但古林凶险,无论如?何我也不想让你去的。”   说了一堆,终归是白费口舌。   姜婵有些疲倦:“随便吧。”   转身离去。   二人此番吵得极凶,姜婵不理解谢怀的心疼,谢怀也无法赞同姜婵的选择。   一天过去了,姜婵始终没有回来。   谢怀心下惴惴,早在姜婵离去不久,他便开始后悔。   昌乐川并不大,他找了一天,却?都找不到姜婵的踪迹。   姜婵善隐匿,她若是想躲起来,没有人能找到她。   天色渐渐变亮,新的一天又降临了。   谢怀站在古林入口,自天际亮光升起,便有朦胧的雾气自古林弥漫而出。   透露出浓浓的不详意味。   姜婵就在此刻出现,她将谢怀视若空气,从他身边走过。   谢怀一把将她拉住,用力?极深,像要将她腕骨扼碎。   “一定?要去是不是?”   谢怀的声音沙哑,渗透着心碎。   姜婵终于?转过头,凝视他:“一定?要去。”   劝不动她,谢怀卸力?。   上?前轻拥住她。   与以往不同,这个怀抱轻柔,易碎,像是不敢触碰她。   姜婵正欲开口,倏地心口处一阵暖流。   然后便是大片大片呼啸的霜雪寒风。   她瞪大了双眼,用力?将他推开。   谢怀唇瓣血色尽褪,面白如?纸。   她摸了摸胸口,内里?心门被厚重的冰霜之?力?紧密护住。   “我劝不动你,便不再劝你,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谢怀开口,声音虚弱,“不过就是九死一生而已,我渡了半身的修为护你,总归是能安心半分。”   谢怀凝视着她,想将她的脸篆刻在心底,却?不知,早便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他表情倏地变得凶狠,上?前扼住姜婵尖细的下巴,厉声:“所以,在我死之?前,我绝对?不允许你出事?,明白吗?” 第58章   从来见过谢怀这般的模样。   眼尾赤红, 眸中带着狠厉的光。   攥着她手腕的力气那样大,恨不得掐断笼于掌心。   胸腔之内源源不断的霜雪气息弥漫四周全身,为她带来盈盈能量。   姜婵心下?复杂, 她抚着?心口, 并未作答。   只是深深地望了谢怀一眼, 转身走进浓雾之中。   雾气浓烈, 遮盖了原先?古林的模样,姜婵在其中绕了许久, 就连初升的日光也透不进来。      白茫茫,清冷冷。   姜婵也不记得自己走了有多久,终于在眼前寻到传闻中的花轿。   与曾经?在渡劫时看见的画面?相似, 花轿颜色显得暗沉, 就像是放置了许久的模样。   暗红的布面?绣着?黄丝, 勾勒出鸳鸯的喜庆图案, 轿顶的四角坠着?暗黄色的流苏, 明明没有风, 却在轻微摇摆。   也不知是姜婵走对了路线, 还是它自己突然跑出来。   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姜婵眼前。   她没有丝毫犹豫,握紧手中的不问,便撩起轿帘进去了。   轿内空荡, 一个人也没有。   内里?空间不似外头?, 十分宽敞, 坐下?五六人也绰绰有余。   然而奇怪的是,杨林的夫人久久不来。   姜婵才刚坐下?,喜轿便左右晃动, 腾空而起。   慢悠悠地往前动了起来,如幻境中所看的一模一样。   分明四下?无人, 分明没有轿夫,喜轿却晃悠悠地在往前进。   姜婵透过朦胧的窗纸看去。   恍若有人影投射下?来,好像真的有人在抬着?这顶轿子,还伴随轻微的上下?颠簸。   姜婵暗自不动,猜测着?目的地或许就是他们口中的古神像。   思?绪间,花轿骤然停下?,猝不及防,甚至险些将姜婵摔下?。   她稳下?身子,凝声去听?外头?的动静,一片寂静。   小心翼翼地用不问挑起轿帘,姜婵落了地,只见花轿四周遍地鲜血,弥漫着?浓烈的腐臭。   浓雾不再,这些天无穷无尽的古林如今有了尽头?。   姜婵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望向眼前破败的庙宇,灵力在刀上流转。   她悄然走进。   姜婵在心底设想过许多可能性。   古神像中孕育着?邪神,会将前来此?地的男男女女尽数吞噬,又或者会迷惑人心,残害自我。   她想了许多关于古神的可怕猜测,并一一做好了防备。   却不曾想,看到的竟是这般画面?。   姜婵望着?眼前,愣了神。   似乎原先?是有一座古神像在这的,只是现在……   姜婵撇了眼掉落在地面?的神像头?颅,就像是真的将人撕扯,大片大片的腥臭血液溅射状地铺满了整座庙宇。   这算是什么?情况……   姜婵明显有些错愕。   一切古怪,这古神像分明就是源头?,然而如今,却被人这样毫不留情地斩首。   倏地,身后?一阵波动。   姜婵瞬间提起不问,转身防御。   当————   尖锐的,刺耳的摩擦声。   许久未曾动手,不问丝毫未逊色,坚硬无比,那人轻咦了一声。   随即便是一声调笑:“我还以为,一定能将其砍断呢。”   听?到这分外熟悉的声音,姜婵瞬间浑身冰凉。   她抬眼,对上那双盈盈双目。   “……司泺。”   来人赫然便是占着?桑昭身子的,妖神司泺。   听?她唤了自己名讳,她惊奇地挑起眉头?,后?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司泺认真地将姜婵从上至下?扫了一遍:“你知道了?是他?他跟你说?的?”   这个他,二?人心领神会,指的自然是司悯。   司泺的神情倏地变得凶恶:“你是他何人?上次他救你我便想说?了,他不是飞升逃跑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那样的一个胆小鬼,不是放弃了这个修仙界了吗?既然这样,我要毁了他,他又做什么?要回来?!”   司泺作为妖神,早已活了百年?之久,好似不再在意司悯的离开,眼下?却又这般疯魔。   姜婵没有回答她,只是望了望不远处神像的头?颅:“你干的?”   不仅仅是古神像,古林这堆积着?大量的鲜血,想必是杀了不少邪祟。   司泺歪着?头?,笑得邪气:“圣屿殿的人情报有误,误导我来这脏乱不堪的地方,自然应当尽数杀了。”   姜婵默默思?考着?她的话。   “你不会,也是来寻道心的吧?”司泺眯起眼睛,望向她,“当初咸宁越寒宫,若不是我慢了一步,那个碎片理应也是我的,怎么?,是谢枕流替你吞了那枚道心?”   她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姜婵便是当初飞鸿剑派的少主,她只当是别人替她挡了灾,才能安然地站在这里?。   姜婵声音森然:“你找死。”   不再多言,二?人利器相接。   不问叫嚣,灵力迸溅,刀法行云流水,直将司泺打的连连后?退。   桑昭的身体太过娇弱,从小未曾修炼,就连灵力也不够用。   若是放在平常,在妖神之力的衬托,也算得上强劲。   但如今对上修为攀升的姜婵,便是完全不够看。   司泺脸色铁青:“你化神了?”   不等?她震惊,姜婵一刀砍落她手中武器,当啷一声脆响。   司泺再抬眼,泛着?森然冷意的不问已抵在她脖颈。   “呵…”   司泺有恃无恐冷笑道 :“你要杀了我吗?”   “剑尊都无法做到的事,你以为你能做到吗?”   她指着?额侧:“我是永远不会死的,你杀死的,不过是这个小姑娘而已,你要动手吗?”   只姜婵犹豫的那一秒,无边无际的黑色灵力四溢而出,将姜婵重重裹挟。   恶念化作的灵力粘稠厚重,无论不问怎么?砍都纹丝不动。   她被黑暗包裹,五感自封,陷入了一场无边的清醒梦中。   *   姜婵刚走没多久,古林间的浓雾便愈发地大了。   与此?同时,与明朝越的传音符也终于再次断断续续地有了回音。   “小心…古林……”   谢怀一惊,似是在映证这番提醒,身侧一阵疾风。   枕流剑凌空出鞘,包裹着?它的布条层层脱落,重又显现出原本的模样。   “哈…道君,当真是他。”   杨林的声音惊喜又谄媚,不知在浓雾之中对着?何人在说?话。   “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了呢,此?前您跟我说?过一次,我便记住了。”   浓雾渐渐消散,露出不远处的二?人。   一个,是不久之前才见到的杨林。   而另一个。   谢怀浑身血液倒流,手脚冰凉。   杨林依旧在谄媚说?道:“您最为厌恶的小弟子谢枕流,被剑尊赐名为怀,是吧?莲华道君。”   隔着?茫茫雾气,枯败古林,谢怀眼底猩红如血,与莲华,他曾经?最为尊敬仰慕的师尊对视。   对上那一双冰冷透彻,不留情味的双眼,一瞬间,谢怀压抑许久的炼狱火海,惶惶尖叫的地狱画面?,重又燃烧在他的脑海之中。   “莲华……”   谢怀嗓音像是被烈火所焚,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偌大一个铉云宗倾覆的那日。   清晨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铉云宗早起的弟子们已经?在练武场有序地切磋,为不久之后?的讲学?做着?准备。   林津津进谢怀府苑时,十分惊喜。   “师父让我叫你去他别院,我还以为你尚在闭关,没想到你已经?出来了。”   谢怀垂眸,安静地擦拭着?手中佩剑。   “你这次出来,能待多久,我还跟大师兄说?呢,你呀,总是在闭关,根本没有这个年?龄段的活力嘛。”   面?对聒噪不断的林津津,谢怀好似早已习惯,等?到手中剑护养干净,他也只是时不时地浅应一声。   直到最后?,他开口:“师父找我?”   “是呀。”   林津津眨眨眼:“也不知是什么?急事。”   谢怀收剑,规矩地行了一礼,便出了门?。   徒留原地的林津津叹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听?到一声师姐了。”   到达莲华的院子时,安静地有些异常。   院中的鸟鸣声不再,就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好似院中再无活物一般。   谢怀并未在意,干脆踏入院中。   下?一瞬,阵法开启,山崩地裂。   莲华设下?的阵法轰然开启,将整座铉云宗的仙山尽数笼罩其中,杀阵凌冽,火光冲天,在阵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逃脱宿命的结局。   谢怀跌跌撞撞从莲华院中逃脱,径直摔在一个人的怀中。   他抬眼,望见一双冰冷骇人的双眼。   “师父……”   谢怀愣愣勾住莲华衣袖,一如幼年?时撒娇时常做的那般。   “为什么??”他无措地喃喃,顾若冰霜的谢怀此?时也显露出稚气的一面?,他掐着?莲华道袍,“为什么??!”   “真是碍眼。”   莲华的声音刺骨,好似能扑灭宗门?内燃烧的烈焰。   冰冷的双手抚上谢怀的双眼:“你的天赋,你的修为,你那不知死活天真至极的夙愿与抱负,种种一切,碍眼至极。”   话音刚落,谢怀双眼剧痛。   “啊————!!”   痛呼声响彻,莲华下?了狠手,硬生生将他的双眼挖出。   好叫那双澄澈的,漂亮的,背负了宗门?与天下?的凌云壮志的双眼,不复存在。   那是谢怀最后?一次见到莲华。   此?后?,师门?众人为护他而死,名声震耳的第一剑宗就此?陨落。   过往种种繁华与荣耀,都随着?那场大火灰飞烟灭。   如今师徒二?人再次重逢,却早已情义不再,刀剑相向。   一朝师徒变仇敌,谢怀满心怒火,怒意滔天。   “我要用你的命,你的血肉,来祭奠铉云宗。”   谢怀握紧手中枕流,察觉到他的激荡情绪,枕流挥散出从不曾有的耀眼光芒。   而莲华一直冷眼望着?,无情淡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孩童胡闹。   谢怀重活一世,天赋平平,却仍旧有着?不俗的修为。   那惊人的剑法与身形,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他仍旧是那个铉云宗上受尽天下?人目光的耀眼仙君。   莲华嫉妒。   嫉妒他所拥有的一切。   于是此?刻,望着?未曾被打倒的谢怀,他冷笑道:“都说?了,碍眼。” 第59章   枕流剑的剑啸直冲云霄。   莲华望着那柄流转着灵力的至尊灵剑, 心头恨意难消。   在谢枕流未出?现?之前,铉云宗是他的,天才的头衔是他的, 曾经镇守铉云的君子剑枕流, 人?人?也都认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惜他虽有天赋, 却不足以惊艳枕流剑。   但是没关系, 他仍旧认为他才是背负天下?使命之人?。   过往好友没有一个好结局,他也仍旧坚定地为剑尊的计划做着刻苦准备。   当初飞鸿剑派险些灭门, 他去南海探望桑落时,她是那样的脆弱。   被丈夫的死讯打击到无法振作。   “没办法的莲华,”桑落嗪着眼?泪道, “斗不过的, 根本斗不过, 剑尊的计划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如今闻暄惨死, 青玉失窃, 如今只剩你我二人?, 我们拿什么与妖神斗?”   “好不容易等来了?道心宿主,如今一切都完了?。”   桑落神情崩溃,疯疯癫癫。   莲华看?在眼?中, 眼?底炽热不减:“剑尊大人?将青玉交予我们, 直到我死之前, 我都不会放弃的。”   从?南海回去的路上,便传来岛主桑落闭关不出?的消息。   终归还是太脆弱了?。   莲华只淡淡地想。   剑尊大人?赋予重任,直到身死魂消的那一刻, 他都不会放弃。   这份骄傲,这份自负, 这份使命与荣耀,终究在谢怀上山时被摧毁的干干净净。   不翼而飞的青玉莫名出?现?在他手里,而后又?被测出?前年难遇的天生剑骨,更是拔出?了?威名赫赫的枕流剑。   枕流剑出?山的消息一经流传,还未等谢怀入道修炼,凡间的祸乱便已开始少了?大半。   天之骄子,无外如是。   谢怀拜师的那日,剑尊残魂再一次显现?。   与闻暄那时不同,他甚至亲自为谢怀取字,指引他入道修行。   他的眼?神热切,祈盼,就如同在望向当年的他们。   莲华明白了?。   无关信任,无关坚定,他们不过是剑尊所?选的棋子而已。   如今棋子残缺,独剩一个他,剑尊便笃定计划失败,迫不及待地开始寻找下?一批种子。   莲华悟了?,他心想,世间轮回不休,多的是天赋异禀的少年天才,多的是……可?以成就剑尊计划的人?选。   在谢怀夺目的光辉下?,在众人?对其下?一任宗主的期许下?,他的坚持,他的努力,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剑尊大人?呢?是不是以为你死了?,又?去寻找下?一位救世主了??”   莲华的声音清淡淡的,却透露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扭曲,他望着谢怀,眼?底是疯狂叫嚣的压抑:“他在你死后多久背叛了?你?一秒?一炷香?还是有一个时辰?”   “为这样的人?拼命救世,谢怀,你真的甘愿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里吧嗦说了?一堆,谢怀一个字都没听懂。   为了?剑尊那个懦弱的胆小鬼腹黑怪拼命救世?谢怀无语凝噎。   “你没事?吧?”谢怀出?言讥讽,“为他那样的傻子拼命?我疯了??”   回想到姜婵毫不犹豫进入古林的背影,谢怀声音低沉沙哑:“能让我为之拼命的,唯她一人?。”   他的声音低微,莲华未能听清。   也不再等他继续多说,枕流的剑光便冲了?过来。   似是忌惮着莲华的实力,这一剑凝聚了?谢怀毕生灵力。   一瞬间,天地骤变,浓雾骤散。   一股极为骇人?,寒冷的霜雪气息席卷天地,带着摧枯拉朽的可?怕威压,轰轰烈烈地朝着莲华砍来。   这一剑,承包着铉云宗往日的安宁平静,包含着师门众人?的惨死冤魂。   凝聚着谢怀浴火重生,无边的恨意与肃杀。   杨林甚至来不及躲藏,剑光还未到眼?前,听得怪叫一声,厚重的灵力威压便将他活生生湮没成灰烬。   莲华轻抬手臂,大片大片粘稠灵力显现?。   浑浊的肮脏的,曾经的铉云宗霜雪之灵,圣屿殿的恶念灵力,还有不知名的物质混杂,成为不可?名状的混乱。   不费吹灰之力,将谢怀的剑气吞没殆尽。   觉察到熟悉的气息。   谢怀睁大了?双眼?。   “道心……?是你窃取了?道心?!”   在莲华的灵力之中,赫然便有秾华道心的痕迹。   他惊奇地挑了?挑眉:“还挺识货。”   “也算得天不负我,才让我在这襄州寻到失窃的道心,秾华道心不可?强行吸收,但没有规定说,它不可?以被炼化。”   谢怀浑身如同进了?冰窖:“你什么意思?”   “我将道心与昌乐川的河水炼化在一起,只要是喝下?河水之人?,都会被河水掠夺神魄,短时间内不会危及性命,但修炼的灵力,精气都会为我所?用。”   仙道,恶念,至纯。      修三家之灵,为一方所?用。   真是个疯子。   谢怀脸色阴沉想道,莲华这个迷失了?本心,彻头彻尾的疯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一进入昌乐川便难以与外界取得联系,这个小小的昌乐川,早便成了?莲华的掌中之物,偌大一座城池,都被河水中的道心洗刷,成为莲华的座下?傀儡。   “你利用杨林,光放消息,你在钓鱼。”谢怀冷静思索,“你在引谁出?来?剑尊?”   “何止是剑尊,”莲华模样癫狂,浑浊的灵力愈发?显得庞大,“道心宿主,甚至是妖神,我全都要他们跌进我这陷阱之中,有来无回。”   是的,传闻一旦广为流传,再加上襄州本就有圣屿殿的驻点?,司泺一定会前来亲自查探一番,只是。   贪心不足蛇吞象。   枕流剑微抬,谢怀身形飞快,一剑利落地劈了?下?去,灵力迸溅在二人?对峙的双眼?间。   “小心遭殃。”   见他杀意不减,莲华有些奇怪地笑了?:“我原以为,我这样说,你会十?分担忧你的小情人?。”   “是她拼死将你救回来的?真绝情,若是见到了?古神像,喝下?了?河水,她会日益消竭而死的。”   谢怀轻轻笑了?。   “你不太了?解她。”   谢怀的声音如鬼魅:“我的小情人?,可?是个连阎王都带不走?的犟种,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她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      刷——   在司泺震惊的双眼?中,姜婵一刀劈断了?黑色灵力,脱离了?重重枷锁。   司泺咬牙切齿:“怎么可?能!恶念之体无人?能斩断……”   她的双眼?渐渐睁大,望向姜婵的目光逐渐惊诧。   “你…是你?”   “飞鸿剑派的那个少主?”   没有人?能够斩断世间恶意,唯有至真至纯的秾华道心可?以做到。   “咸宁的道心碎片,被你吸收了??”   姜婵有些心烦地蹙了?蹙眉,嫌她聒噪:“你问?了?这样多问?题,要让我回答哪一个?”   傲慢的有些目中无人?。   不再需要她回答,因为司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笑得癫狂:“难怪,难怪司悯要一路护着你,难怪损耗残魂灵力也要从?我手中救下?你。”   无关扭曲,声音满满都是嫉恨:“原来你就是他痴痴等待,预言唯一能将我杀死的道心宿主。”   姜婵没有理会她,只是虚握了?握手中不问?,感知她如今杀意正盛,满意地眯了?眯眼?。   灵脉之中被吸收的道心碎片细闪着柔光,融合在灵力之中,疯狂涌入不问?的刀身。   有了?道心之力护体,对上身娇体弱的桑昭的身体司泺的魂魄,姜婵信心百倍。   古林的尽头便是传闻中的河水。   说是一条河,实际四周孤山环绕,早已停止了?流动,汇聚在一方,形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姜婵体内便有强烈的呼唤。   她知道,那篇湖泊便是她苦苦寻求的秾华道心。   自然也明白,恶念所?幻化的妖神,最是害怕它。   姜婵抵着司泺,二人?跌到在河流岸边。   司泺的头下?,便是幽幽的河水。   姜婵笑得邪气,司泺伤了?她不清,脸上满是血渍,她也不管,扼着司泺的脖颈,叫她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查秾华道心而来。”   姜婵的声音淡薄,又?渗透着狠意:“需要我告诉你道心所?在何处吗?”   一听这话,司泺果真神情凝重了?起来。   姜婵笑得邪气,手上又?用了?些力气,将她的头颅更加靠近水源半分。   “道心,就在这条河水之中。”   司泺双眼?睁大。   姜婵轻描淡写:“只要我再用些气力,将你摁进河中,我想,妖神的魂魄必会受到重创吧?”   “你不敢!”司泺抓着她的手,留下?道道血痕,“道心会搅乱神识,若是如此,桑家这个小姑娘也会死!你不敢的!”   姜婵倏地神色冷淡:“桑家如何,与我何干?自始至终,我与此人?都关系不善,你是犯浑了?,用这人?的性命要挟我?”   说罢冷冷一笑:“她死了?,谢怀就是我一人?的了?,我巴不得,何况,一个毫无天赋的青龙而已,换妖神重创,值得。”   话落,姜婵的手毫不留情地狠狠将其摁下?,欲将其溺毙在河水之中。   司泺大惊,霎时,浓重的黑色雾气从?桑昭口鼻涌出?,飞向天际。   “咳咳……咳咳咳。”   桑昭抚着嗓子,呕出?一大滩黏着物,她狼狈不堪地咳嗽,神情疲倦。   望着那道魂魄急速离开,姜婵冷眼?看?着,并没有追赶。   见桑昭难受,轻轻松开了?桎梏她的手。   “呜呜……”   桑昭恢复了?清明,望见眼?前遍体鳞伤的姜婵,一下?子哭了?出?来。   “阿婵,阿婵!”   桑昭似乎要将这段时日以来的委屈与害怕尽数哭出?来,她被司泺夺舍的这段时日,她的意识也一直清醒着。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搅乱姜婵与谢怀的关系,眼?睁睁望着最为信任的五叔露出?潜伏已久的真面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残害修仙界。   她几欲哭死过去:“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娘亲,对不住修仙界。”   她终于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在对比姜婵坚毅的内心与信仰,桑昭自惭形秽。   姜婵就像陨落人?世间的星辰,白日里被掠夺了?光华,毫不起眼?,但她依旧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光辉,拼命燃尽自己,去维护修仙界的平和安定。   这样好的姜婵,理应被世间珍宝环绕。   姜婵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桑昭的哭声,并轻轻按着她的头,将她更靠近自己的怀中。   像是一个温柔至极的拥抱。   桑昭被这股温柔淹没,呼吸间尽是姜婵身上好闻的草木香。   这样好的阿婵,谁也配不上。   那个目中无人?,高冷自傲,甚至连救命恩人?与心上人?都可?以连连认错的冰块脸谢怀,更是不配。 第60章   古林深处重又恢复了寂静。   姜婵望着眼前幽深的小小湖泊, 感应着内心与其的强烈呼应。   她跪在岸边,朝着水流伸出手。   秾华道心如今被莲华炼化,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霎时, 一道湍急的水流形成一道水箭, 紧紧拽住了姜婵的手腕, 将她拖入了水中。   “阿婵!!”   见如此, 一旁的桑昭吓得脸色煞白,脚步刚往前靠, 便听?得姜婵狠厉的声音。   “别?过来!!”   姜婵翻腾在水流之间,无?数看不见的水流卷成漩涡,将姜婵往深处拽去。   “去林外?寻谢怀, 找玉尘来!”   一阵密集的泡泡在水面炸裂, 便再次恢复了平静, 再寻不得姜婵片刻气息。   桑昭急得脚步错落, 跌跌撞撞地往林外?跑去。   这边谢怀与莲华打的正是激烈。   倏地, 谢怀心中一阵锐痛。   半边的修为都护了姜婵周全, 如今姜婵出了事, 他?自然也是能感知一二的。   心悸使得他?反应停滞片刻。   也正是此时,莲华一道灵力击中他?,直将他?打的飞了出去, 拦腰撞断十几棵枯木, 才堪堪停下?。   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连带着眼底都是一片血红。   血渍不断,甚至带着点点的内脏碎屑。   谢怀这一击伤的极重?,内里受了重?伤, 然而却像是察觉不到似得,满目慌张, 心里只?想着姜婵。   怎么会呢。   他?无?措地想着,姜婵本就是道心所选择的人啊,为何会受伤?   她遇见了谁?妖神?   直到莲华的剑指向他?喉间,冷冷笑着:“临死之际,还分神?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你轻视对手。”   谢怀的眼神冷冷的,一双黑的不透光的双眸,写满了决绝。   在千鹤岛,密林之中。   司悯一把攥住谢怀的手腕,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在炼化自己的灵府?你疯了不成?”   谢怀被他?发现,神情平淡:“炼化灵府以?此修炼出一个杀招,很值得不是吗?”   司悯被他?气的发笑:“怎么,还想着要跟敌人玩玉石俱焚?赶紧将这些乱七八糟的邪门?歪道给我收了!”   “若是之前我会玉石俱焚,铉云宗就不会覆灭了!“   谢怀狠声道:“无?论是师兄师姐,还是门?内众人,若是我能将莲华带着一同赴死,好?歹能救下?所有人!”   谢怀的声音寒凉坚定。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我所珍视的人,不会再让她离开我。”   莲华觉得有些不对,空洞洞的灵力肃杀寒凉,密集浓烈的朝他?席卷而来,根本就不像是谢怀这个修为能够拥有的。   元婴?化神?   不,比化神境的修为更为可怖。   他?大骇地往后?飞速撤退,不敢想象谢怀为何会有如今这样大的能量。   莲华所想象不到的是,谢怀为了姜婵的安危,早已逐渐疯魔。   他?不容许姜婵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谢怀早便将自己的灵府修炼成一鼎巨大的容器,灵力不断地往其中积压坍缩,逐渐形成越来越高压的能量。   只?要谢怀将灵府引爆,磅礴的灵力爆炸倾泻,堪比飞升境的致命一击。   谢怀早便将自己的生死度之于外?,只?要姜婵能安好?,将这座古林焚毁,甚至是将整个修仙界倾覆,他?也能做的出来。   不论是什么妖神还是莲华,都在今天一并带走拉倒。   “无?上,妖绝。”   随着谢怀口中的繁密口诀,愈来愈猛烈的寒风呼啸在古林,阳春四月,竟是不知从何处飘来了阵阵霜雪。   如雾如烟的霜花飞而不落,围绕着对峙的二人飞速旋转。   谢怀望着一脸惊恐的莲华,薄唇轻启:“破。”   一瞬间,天崩地裂,山呼海啸。      整座昌乐川,更甚是整座襄州都陷入了一场极为强烈的震颤之中。   震源围绕着这处禁忌的古林,轰轰烈烈地围绕四周散去,波及到了方圆城镇,更是波及到了海域。   岸边,船夫们?望着层层叠起的滔天巨浪,努力维持着脚下?的平衡。   气温骤降,恍若凛冬将至。   船夫们?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浓烈地化不开的恐惧。   “这是……又?有人飞升了么?”   如此恐怖的灵力威压,便是前段时间的化神境突破都望尘莫及。   另一人叹了口气:“修仙界,许是要变天了。”   莲华被极为厚重?的灵力墙压制,动弹不得。   他?试图用自己的灵力去抗推,却如同蜉蝣撼树,纹丝不动。   眼前漫漫灵力如同浪潮,眼见就要朝他?打来。   莲华如今惊惧万分,他?低估了谢怀,低估了姜婵,更是低估了他?二人之间的羁绊。   霜雪气息将他?覆灭时,莲华短暂地回想起了铉云宗的曾经。   谢怀年幼时,与旁人都不甚亲近,那时他?也没有显现出自己的天赋,只?整日黏在他?身后?,湿漉着一双眼,攥着他?的衣角。   那时,他?也对谢怀也是有几分真切的关心。   意识消散时,他?恍若瞧见年幼的谢怀拉着他?,指着山外?飞过的鸟群,笑得稚嫩,眼中满是光芒。   “师父,你看!”   晚霞的金光照拂在他?身上,望着自己的双眸里,满是热切与信任。   莲华死去后?,灵力仍旧在轰轰烈烈地蔓延,似有不将昌乐川除姜婵以?外?的隐患全部解决,誓不罢休的意味。   “啊——!”   一声略有熟悉的尖叫声。   谢怀意识深沉,下?一秒就要沉睡过去。   “谢怀!!”   明朝越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桑昭拼死赶来,还未等她靠近谢怀,蔓延的霜雪之灵险些将她吞没。   他?飞身上前,护着身后?的桑昭,古林惨烈,四周繁密的枯树一瞬清空,寸草不生,空荡荡的场地,徒留谢怀浑身浴血,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杨林死了,莲华也神魂俱陨了,明朝越尚还来不及震撼,只?知谢怀再不停下?,不知他?二人要死 ,谢怀也活不了了。   他?冲着谢怀怒吼道:“再不收了你的灵力!姜婵就要死了!”   !   谢怀一瞬清明。   他?倏地睁开双眼,泪泪血液顺着额间流至下?颚,蔓延了整张漂亮的脸,就连瞳孔间都是漫漫血色。   他?强撑着:“你说什么?“   桑昭被眼前可怖的景象吓得眼泪连连,他?哭喊道:“莲华将秾华道心与后?山中的湖泊炼化在一起,如今姜婵被扯入湖水中,她让我来寻你去找逍遥仙!!”   谢怀一听?,忍着灵府剧痛站起:“湖在哪?”   道心被莲华炼化,太多污浊的气息将其污染,若是没能认出姜婵,将她吞噬殆尽,后?果不堪设想。   “你要做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找玉尘……”   “来不及了,”谢怀面白如纸,好?似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玉尘远在千鹤岛,拼死了来回也要数日,我不能冒这个险。”   明朝越像是猜到了他?的意图,却仍旧铁青着脸:“你要如何?”   *   三人赶到时,谢怀毫不犹豫就要跳进去。   明朝越将人拉住,声色厉茬:“你不要命了?!你自毁灵府,如今奄奄一息,你跳进这池子能不能活着上来都不知道!”   谢怀一甩手,挣脱开来:“与其去寻玉尘,将其带到这来,不如我将阿婵抱上来去找玉尘。”   被他?轻描淡写的话震慑到,明朝越桑昭二人都愣在了原地,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要是你死了呢?”明朝越冷声道,“要是你死在下?面了呢?”   “没有如果,”谢怀平静地望着他?,“师兄,与其在这拦着我,不如想好?怎么应对接下?来的难关。”   “刚刚的动静那样大,莲华死了,妖神魂魄也离开了,圣屿殿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明朝越瞳孔微荡,谢怀明白他?听?懂了话外?之音。   “在我将阿婵带上来之前,守好?这片湖泊,守好?我们?。”谢怀声音微冷,“不许出现任何差池,听?明白了吗?“   他?这样说,明朝越慢慢收回了手。   谢怀说的对,昌乐川动荡,圣屿殿的人一定会前来彻查。   等不到玉尘事小,若是被圣屿殿的人先他?们?一步寻到姜婵,才是真正的要命。   眼下?尽快带她走,才是最优解。   没了阻拦,谢怀闭上了眼,纵身一跃,投入到幽深的湖水之中。   *   压抑,冰冷,窒息。   谢怀睁开眼,太阳投射到湖面的光亮离他?越来越遥远。   湖水好?似早已不是寻常的湖水了,他?下?降许久,却仍旧能够在水下?正常的呼吸。   丝丝缕缕的灵力就像是柔绵的细针一般,不断地渗入谢怀体内,还伴随着粘稠污秽的杂质。   这种细密,滚烫,让头?脑不复清醒的疼痛,如在咸宁越寒宫时的如出一辙。   看来桑昭说的没错,莲华真的将道心与湖水相炼化。   这一整片深不见底的湖水,都是飞鸿剑派的镇派秘宝,秾华道心。   茫茫水域,幽暗不明。   好?在谢怀之前将半心修为护于姜婵。   他?顺着自己修为的感召而去,在重?重?漩涡间,望见了沉睡不醒的姜婵。   谢怀上前,轻轻将她拥住。   内脏的重?伤与灵府的剧痛险些将他?杀死,但如今眼下?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好?似这一切苦痛都不值一提。   在之前道心的催化下?,谢怀曾经看见了姜婵经历的一切。   但当时的画面于他?而言只?是镜花水月,他?如何能大言不惭地说感同身受。   只?有如今,此刻,为了心中之人受神魂震荡只?痛,□□磋磨之苦。   谢怀忍不住掉了一颗眼泪,却转瞬融化在湖水之中。   谁也没有发现,就连谢怀可能也无?法觉察。   “你也曾这般痛苦吗?阿婵,”   谢怀无?法出声,在内心悲伤地想着。   眼睁睁望着心中之人备受万分苦难,你也曾这般痛苦吗?   姜婵沉睡的面容平静安和?,像是恬然睡着的邻家娃娃。   道心不懈地攻击二人神识,谢怀强忍着剧痛,将她整个人搂进怀中。   就像搂住世间万千珍宝。   离开湖面时,他?拼劲最后?一分意识,将怀中姜婵递向明朝越。   “阿怀!快来!”   明朝越一手搂住姜婵,一手焦急地伸向谢怀。   姜婵无?事,谢怀强撑的一口气消散,他?瞬间昏死了过去。   就要往湖水中倒去。   “阿怀!!”   啪。      千钧一发之际,尚在沉睡的姜婵伸手,紧紧攥住了谢怀。   明朝越惊奇望去,二人皆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就好?像是下?意识的反应,二人的手紧紧相握在一起。   谁也不能将他?们?分离。 第61章   灼热, 滚烫,炽烈。   好似体内有源源不断,无法熄灭的火焰在烈烈燃烧。   姜婵意识混沌不清, 高温带走她的理论, 浑浑噩噩间, 似有冰冷的泉水引入体内, 但终究是杯水车薪,无法缓解片刻的焦渴。   “怎么办?”   迷糊之间, 恍若有人在她耳边焦急。   “……烧糊涂了……性命……,办法…”   姜婵努力睁开眼?,迷瞪间望见师父与玉尘二人焦急交谈。   秾华道心被莲华污染严重, 眼?下虽尽数收回体内, 但是姜婵想要将其吸收炼化?, 风险极大。   若是没?能及时排除那?些杂质, 反倒有可能先一步被道心污染神识。   如今这局面, 就算是半步飞升的逍遥仙玉鸿也?束手?无措。   面对周自?渺的狂怒, 玉鸿也?焦急道:“没?有办法, 秾华道心太过霸道,旁人根本无法干涉他二人之间,眼?下这关, 阿婵怕是难了。”   “什么叫难?”周自?渺烧红了眼?, 攥紧玉鸿的衣领, “你攻读医术这么多年,竟是连一个?小丫头都治不好,你算什么……”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周自?渺的话, 二人连忙上前,只见姜婵浑身滚烫, 发着高热,浅青色的灵力不住地自?她体内溢出?,缥缈在她周身,就像是不断蒸腾的缭绕雾气。   玉鸿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他伸手?探了探姜婵脖颈温度,触手?炽热。   “麻烦了……”玉尘脸色铁青,“灵府大开,灵脉紊乱,灵力都开始散出?来了,再这样下去……”   他突然哽住了,没?再说下去。   但就算是周自?渺也?知道这情况的含义。   再这样下去,姜婵必定?会灵力枯竭,灯枯油尽而死。   周自?渺攥紧了拳头,如今修仙界最为德高望重的几人围坐在姜婵床榻边,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睁睁望着她受尽苦难折磨。   倏地,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司悯突然抬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的……”   此?话一落,屋内众人目光齐刷刷冲他望去。   然而司悯重又恢复了沉默。   “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啊!”周自?渺气道,“要等到阿婵死了你再开口吗?!”   司悯嘴唇嗫嚅,望向周自?渺的眼?神有些飘忽:“这个?办法,你听了可要冷静。”   周自?渺举起手?,雷电在他之间噼里啪啦作响,声音阴冷:“你再不说,我现在就不冷静给你看。”   “谢怀曾在阿婵灵府内温养数月,眼?下若是他能进入阿婵灵府之内,助她守住灵府脉络……”   轰——!!   还未等司悯的话音落下,狂暴的雷电直直劈下,司悯早知他会发怒,身影极快地闪过,地动山摇,闹出?了骇人万分的动静。   烟尘散去,只见方才司悯坐过的地方被劈出?数尺深的深渊,焦土废墟处仍在隐隐地散着雷电。   司悯凉凉道:“不是说了,要冷静么。”   “你疯了。”   周自?渺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面目狰狞地恍若地域爬出?的恶煞:“你…你竟然敢……”   若是姜婵真的不排斥谢怀的神识,若是谢怀真的能够进入姜婵的灵府之内,自?然是如同?司悯说的,可以?帮助她守住灵府,守住四溢的灵力。   但,屋内众人陷入一场诡异的沉默,人人心里都跟个?明镜似的,这种行为,在修仙界还有个?更为通俗易懂的名称。   双修。   只要姜婵不抗拒,不排斥谢怀的神魂,只要谢怀甘愿奉献自?己的修为,那?么,双修便是眼?下能救姜婵于水火的唯一办法。   司悯淡淡道:“你考虑清楚了,这可是救你徒弟的唯一办法了,若是姜婵真的不排斥谢怀的进入,她便能活下来。”   话落后,又道:“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谢怀如今重伤未愈,若是真的要走这一步,他能否顺利进入阿婵灵府,他如今的修为能不能撑到阿婵成功炼化?道心,撑到阿婵活着醒来,这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天色渐渐昏暗,月上柳梢,屋内沉寂的吓人,玉鸿偷摸地看了一眼?面色可怕的周自?渺,小声道:“的确,这个?办法…可行。”   他修草木之灵,一向钻研正儿八经的行医之术,司悯的办法乍一听荒唐可笑,仔细一想,竟也?是能行得通的。   姜婵的情况逐渐恶化?,黑暗无光的未来,竟是条条不通的思路,唯有司悯的这招,是一条勉强可以?一试的曲径小道。   良久的沉寂后,周自?渺阴森的声音传来:“那?小子人呢?”   玉鸿:“在客房,他的师兄跟南海的那?个?小丫头陪着呢。”   周自?渺离开后,司悯也?幽幽起身:“走吧。”   玉鸿纳闷:“去哪里?”   “你待这也?没?用,一会你还要守在这屋里啊?”   玉鸿被他呛,好半晌才道:“渺渺也?不一定?会同?意吧。”   “只是一次双修,算不得什么的,没?必要看得那?么严重,跟阿婵的性命相比,他肯定?会想通的。”   他话锋一转,想到在千鹤岛醒来时,性命垂危的二人:“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谢怀的身子能不能撑到阿婵醒来。”      *   “砰!”   推门声吓了明朝越与桑昭一跳。   明朝越看清来人,记起这是玉鸿口中?所说,姜婵在千鹤岛的师父。   他站起礼貌道:“前辈可是来探望谢怀……前辈?”   周自?渺一言未发,只沉默着走到谢怀的榻前。   在与莲华的对战中?伤了灵府,若不是明朝越当时赶来的及时,谢怀说不定?就拉着整座襄州城,跟着莲华一起化?为湮灭了。   重伤之际又落入河水,被道心损坏了灵脉,若不是玉尘医术高超,将他从地狱里又拽了回来,只怕早便魂归故里了。   谢怀仍旧昏迷着,二人在旁守着,一直不见他醒来,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   看着骇人。   明朝越就连为他擦拭额角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生怕稍微力大一些就能将他弄死。   他与姜婵,实在是一对苦命的人,身上的伤重叠交错,就没?有多少好的地方。   明朝越作为师兄心疼,周自?渺可不会心疼。   他兀自?上前扇了扇他的脸:“醒醒。”   明朝越一惊,正欲上前,又被周自?渺杀气满满的眼?神逼退,停在原地皱眉:“前辈?”   周自?渺没?了耐心:“谢怀,你再不醒来,阿婵若是死了,我也?不叫你好活!”   一听这话,也?顾不得谢怀,明朝越与桑昭二人几乎从板凳上蹦起。   桑昭吓得浑身颤抖:“你说什么?阿婵怎么了?她怎么了?”   若不是阿婵那?边有一堆长?辈守着替她救治,她也?要到姜婵床榻边照顾她的。   周自?渺的话语刺痛了谢怀,竟是让他颤巍巍睁开了眼?。   玉鸿的灵力替他稳住了濒临破碎的灵府,替他修复好了炸裂的灵脉,饶是如此?,只是睁眼?这个?动作,也?能叫他神魂剧荡,痛不欲生。   谢怀无视这一切,只望着周自?渺:“您说什么?”   *   姜婵站在一片烈火焦土之中?,肆虐的火焰将无尽的天地吞没?,将娇小的她也?跟着吞没?。   不灭的火焰燎烧她的衣裙,攀上她的血肉,却又不会损害她的身体,只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炙烤的疼痛。   荒芜的天地间,就连呼吸都是带着灰烬的滚烫。   姜婵躺在地上,烈烈的火光在她眼?底燃烧,永不熄灭。   她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忍受了多久的苦痛,过往的记忆甚至都在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成为废墟之中?的残渣,随风而去。      倏地,不知从何处而来,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她身侧。   为她减缓焦热的灼痛。   逐渐的,风声越来越大,气温也?在稳步降低,带着霜雪气息的寒风席卷而来,带着凶猛的情绪,似要将这天地烈火尽数撕咬吞没?。   姜婵坐起了身,茫然地望着四周风霜逼近,直到一片冰冷的霜花落在她肩头。   久违的寒冷与冰冷让她恢复瞬间的清明,并带来战栗的愉悦。   不远处,似有人踏着霜雪而来。   风声渐起,霜雪四溢,无穷无尽的烈火在人影逐渐的逼近中?,渐渐消退,直至熄灭,被冰雪覆盖,留下一地焦黑的灰烬。   来人走到姜婵面前,温顺地单膝跪下,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了姜婵的脸颊。   只在那?瞬间,火焰尽数停息,疼痛不再蔓延,姜婵眼?中?的火光熄灭,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谢怀……”   被道心险些带走的记忆与神识尽数回归,姜婵认清了来人。   眉眼?精致,乌发飘逸,长?眉入鬓,漂亮的如同?画中?的仙子,双瞳浓稠如墨,望向姜婵时,像要将她吞下的深海。   是谢怀。   是她亲手?从铉云宗救出?,历经万险,也?要将他重新带到人间的谢怀。   一瞬间,寒风肆虐,雪花漫漫,灰败的天地一扫方才的炙热,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寒凉。   姜婵这才认出?,自?己身在自?己的灵府之中?。   风雪依旧,河流依旧,就连尽头处那?件破败的木屋,承载了谢怀与她太多记忆与故事的木屋,也?依旧伫立在那?里。   谢怀没?有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地就能进入她的灵府。   就像是主人根本就没?有对他设防,谢怀只轻轻将头靠过去,抵在姜婵额间,感受着她额上散出?的骇人热意,只刚放出?神识,便极为顺畅地一路进到了灵府深处。   姜婵的灵府,对于他而言实在过分熟悉,或许是因为神魂之中?仍旧存在着上一世的魂魄残渣,它在这里温养,在这里日益强固,所以?谢怀在这里,如鱼得水,轻而易举地守护住了,并将它恢复了原样。   如今任务完成,谢怀一心担忧着姜婵的性命,二人动作间也?并无逾越,说是神魂双修,却严肃正经地像是在做什么其他再正常不过的事,毫无旖旎。   谢怀见她无恙,体内灵力的暴动也?渐渐平复下来,便欲退出?灵府。   这时,姜婵倏地睁开了双眼?,泪花朦胧,将一双本就澄澈的眼?睛点缀地愈发盈盈可怜。   像是觉察到了谢怀的退意,姜婵慌不择路,竟是径直上前,咬住了谢怀的唇瓣。   谢怀一怔,对上那?双迷蒙的双眼?,见她眼?底一片雾气。   唇瓣被姜婵贴着,谢怀艰难开口:“阿婵,你知道我是谁吗?”   因身形紧贴,密不可分,每说一字,便不自?觉地勾勒着她双唇的软绵。   姜婵明明已经清醒了,但或许又还没?有。   谢怀的霜雪令她止不住地战栗,寒凉气息就快要将她淹没?,她却仍觉得不够,想要更多。   她疯了吗。   姜婵茫然地想着,又闭上了双眼?,自?暴自?弃地想着。   那?便干脆疯到底吧。   她张唇,一口咬在谢怀的脖颈,下了死力,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将体内的躁动发泄出?来。   二人呼吸交缠,像是比方才不灭的火焰更要炙热滚烫。   却再无痛意,只剩下一地的酥麻。   “谢怀……”   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耳侧传来。   姜婵搂紧了他,带着些许哭腔道:“你是我的谢怀……”   谢怀呼吸一滞,眼?底晦暗滔天。 第62章   千鹤岛阴云密布, 隐雷滚滚。   天际被遮蔽的干净,整座岛上压抑阴森,充斥着不安的氛围。   作为千鹤岛的主人, 周自渺的心情完全可以通过天气洞察。   玉鸿瞥了眼外头滚滚雷云, 雷电翻腾汹涌, 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气氛压抑, 旁人尚且好过?,桑昭修为低弱, 加之方才才将司泺的魂魄赶出,本就羸弱。   厚重的威压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脸色越发?的白。   明朝越觉察到,皱了皱眉, 正欲开?口:“前辈……”   倏地, 一阵草木之灵轰轰烈烈的席卷天?地。   青色的灵力?自姜婵的房间?传出, 浓烈滔天?, 一举驱散岛中低沉氛围。   千鹤岛上花草鸟兽觉察至这股灵力?, 一改痛苦模样, 活力?起来。   姜婵年幼喜花, 更偏爱那些繁密艳丽的花。   周自渺为她围着海岸,种了密密麻麻的木槿。   此前岛中气压低沉,木槿开?的恹恹, 一副死相。   如今此番灵力?蔓延, 扫过?花丛时, 霎时开?的艳烈,一株株一簇簇的,热烈又欢欣。   雷云被迫消散, 天?地重又明朗。   一瞬间?,千鹤岛百花齐放, 缤纷烂漫,远比先前更要夺目炫彩。   觉察到那股熟悉的灵力?,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桑昭没心没肺,更是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如今心口中的烦闷减缓了许多,她叹气道:“这是谁的灵力?,盛放的这样欢腾。”   屋内一阵可怕的死寂。   司悯倒是兀自开?怀:“不是挺值得高兴的吗,这难道不是说明阿婵有救了?”   周自渺没说话,面沉如水,掌中杯盏握的愈发?用力?,丝丝裂痕在杯中蔓延。   *   区别于外头的一片盎然,屋内气温高的炙热。   谢怀额角发?汗,濡湿了发?际,汗珠顺着下颚滚落时,更是濡湿了姜婵本就湿润的衣襟。   屋内属于姜婵的草木灵力?如同?化作了实?体,变成一片沉溺的海,将谢怀溺毙。   他挣扎着保持清醒,微微拉开?姜婵,拉开?二人的距离,望着她那双雾蒙蒙的双眼,哑声:“阿婵…你还清醒吗?”   姜婵可以?犯错,他不可以?。若是姜婵被道心迷惑了神智,那他无论如何也是无法继续下去的。   体内道心在一点?点?与灵脉融合,散发?出的滚烫热意险些要将她蒸发?。谢怀的神魂还留在她灵府之内,催发?的阵阵浪潮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清明。   她想纾解,想释放,奈何天?真懵懂,不知如何是好。      姜婵只能越来越用力?地抱紧谢怀,抱紧她曾经心中的唯一。   她嗓子也跟着发?哑,带着浓烈化不开?的春色。   “谢怀,你抱抱我……”   谢怀终是被彻底击溃,他寻到姜婵软绵的唇瓣,重重地,歇斯底里地压了下去。   呼吸交缠,肌肤相扣,姜婵小巧的鼻尖被谢怀压得下塌,却仍旧能感受到紊乱的气息急促地铺洒在谢怀面上,带着浓烈的馨香与滚烫。   床榻的帷幔落下,跟着落下的,还有层层叠叠的衣衫袖带。   谢怀一手压制着姜婵的手,一手去解开?她的发?带。   姜婵的发?丝粹着冷意,白玉指尖探入发?间?,只觉触手冰凉。   解开?束缚的浓密发?丝落下,打在枕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怀微微抬眼,望见姜婵旖旎的银发?尽数散落在脑后,蜿蜒散开?,好似倾泻的银河。   美的不可方物。   谢怀微微怔了神。   在印象中,姜婵总是高高束着头发?,为了方便行动,不是利落的马尾,便是用一只玉簪尽数盘起。   那日帮她擦拭发?丝,却也没想到,长发?在床榻间?铺散开?来,竟是这样美的晃不开?眼。   像是被妖精蛊惑,谢怀的神识密不透风地碾压过?姜婵的灵府,本就寒凉的灵府之内风雪越发?密集,呼啸蔓延,成就了一场罕见的暴风雪。   厚重的酥麻让姜婵忍不住啼哭出声,声调绵软娇纵,声尾还带着勾人的尾音,被欺压得狠了,眼泪止不住地落。   谢怀望进她失神的双眼,本就迷蒙的瞳孔附着一层泪花,眼尾带着潮湿的赤红,像是海底最漂亮的水晶珊瑚。   本就热浪淘天?,还显出这幅可怜模样。   如何能忍住。   愈演愈烈,愈舒缓愈焦渴,二人就像即将干渴至死的鱼苗,久旱甘霖,一发?不可收拾。   谢怀的灵力?被姜婵不自觉地汲取,独属于他的霜雪气息被拉扯出来,与姜婵的灵力?交缠融合,被她的灵府吸收。   那些没来得及汲取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去,跟随着姜婵的灵里飘远,覆盖在曾经她所覆盖的地方。   浓烈的草木之灵后是霜雪的气息,木槿花热烈地簇拥着它?们,花瓣被霜雪环绕,逐渐冻成漂亮罕见的雾凇景观。   千鹤岛一片银白景观,虽是霜雪覆盖,花草却并未冻死,好似只是在他们身上虚盖了层冰霜,美不胜收。   床榻上的二人自然不知道外头漂亮的景观,在谢怀眼中,最漂亮的已经凝聚在姜婵的双瞳之中。   他爱怜地吻上姜婵潮湿的双眼。   “别哭。”   他低声哄道,动作力?道却是丝毫未减。   姜婵紧掐着掌心,以?尖锐的疼痛来减缓经受不住的快乐,谢怀视线扫到,伸出手与她指尖相交,扣紧在枕侧。   感受着掌心的濡湿热意,与灵肉相合的高度愉悦。   在烛火熄灭之前,谢怀幽幽喟叹。   “我是你的了,阿婵。”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隽永的,誓死的忠诚:“你别想再?丢下我。”   *   秾华道心终于被姜婵彻底融合,柔和?的白光彻底隐匿在灵脉之中,流过?的每一缕灵力?,都带着至纯的力?量。   姜婵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她看到了自己缺失的幼年记忆。   原来她不是孤儿,不是被随意丢弃的孩子,原来她在飞鸿剑派诞生,在一片祈盼与欢喜中降临。   原来她真的是飞鸿剑派的少主,郁冶的亲妹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   “小晞。”   阳光下,模样姣好的夫妇向她拍手,笑脸盈盈地想叫她过?来。   而矮小的视线却是径直跑向一旁的男童身边,举着胳膊喊道:“哥哥!哥哥!”   郁冶将肉乎乎的她抱起,神色严肃:“郁晞,你不能再?吃了,你唤醒了秾华道心,你是作为修仙界的救世主降临的,救世主可不能是个胖子。”   “嗷!”郁冶一手抱着她,一手吃痛捂着头。   男人没好气地放下手:“怎么跟妹妹说话呢,妹妹这样喜欢你,不要给她说这些,平白添压力?。”   郁冶嘟囔:“本来就是嘛。”   而年幼的自己听?不懂这些,只知道挥着胳膊:“肉肉!肉肉!”   家人继而发?笑,夫人抱过?自己,柔和?地说这话。   画面和?煦美好,在阳光下显得虚幻易碎。   那是姜婵遗失的美好,是她所忘却的曾经。   道心修补了姜婵的灵脉与顿涩的神识,一瞬间?,她顿悟了世间?万般情感,就像是揭开?了眼前虚掩的薄纱,将这个世间?都看得更为明朗。   爱意,苦涩,心酸,悲苦。   过?往一切记忆如同?镜花水月一一浮现,她重新?审视自己的记忆,重新?体会了其中曾经难以?理解的辛酸苦辣。   漫漫长夜,直到黎明破晓时分?,失控的灵力?才终于停滞下来。   姜婵率先睁开?了双眼,清明灵动的瞳孔显得越发?的透亮,灵力?膨胀满溢,修为更是直指巅峰,此时的姜婵距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天?地之间?的所有纯粹尽数汇聚在她一身,银白的发?丝弥漫着柔和?的光华,倒真有了神女的气韵。   她歪过?头,望了眼依旧沉睡的谢怀,眼中思绪万千。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与谢怀的过?去中,爱过?,痛过?,失望过?。   浓密的酸苦情绪山哭海啸,终究还是化作失望,渐渐淹没在心底。   她抚了抚谢怀安静的侧脸,如今修为不及姜婵,便没法向她这般这么快地清醒过?来。   “就让过?往成为过?往吧。”   谢怀尚未清醒,但姜婵明了她此时说的话,谢怀都听?得清晰。   她不顾发?丝滑落在身侧,冷静又缓慢道:“谢怀,我们扯平了。”   姜婵干脆利落,将这段感情一刀两断。   就像昨夜啼哭不止的人不是她,冷静的骇人,就连弯腰拾起二人交叠的衣袍时,眉目间?也冷的像是下了一场寒凉的雪。   *   天?地回暖,云层消散。   修仙界出现了个罕见的晴朗天?,轻风温和?,呼吸之间?尽是干净冷冽的清香,多嗅上两口,连体内灵力?都跟着透彻。   众人对此异象纷纷猜测,许是修仙界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周自渺眼睫低垂,不作声响。   只有司悯神情狂热:“成功了!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明朝越与桑昭二人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下一瞬间?,他们身侧突然出现了个人影。   当真是凭空出现,没有一丝一毫的预警,在场众人,就连司悯都未能发?觉。   姜婵突然出现在身侧,还冷静淡然地为自己沏了杯茶。   将桑昭吓了好大一跳。   “阿,阿婵?”   她嗫嚅,望着身侧的少女,只觉的好似变了许多,却又看不出区别,只是眉眼间?多了笑意,更是多了凌冽的气息。   周自渺安静地望着她,只问了一句:“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姜婵回答,淡淡道,“我马上去一趟浮生涯,千鹤岛可以?完成它?的使命了。”   周自渺一顿,还未说什么,只听?姜婵接着道:“师父你同?桑昭去一趟南海,在那等我吧。”      “南海?”周自渺皱眉:“为何?”   “袁五一早便探入南海深处,囚禁了岛主,圣屿殿的势力?更是渗透南海上下。”   姜婵浅淡的话语,让桑昭听?得心头揪起。   “若是司泺复活,南海必定动乱。”   见她一早便想好了一切,周自渺内心复杂:“那你呢,你考虑过?你自己吗?”   姜婵清浅一笑:“师父,不必忧心我,作为飞鸿剑派的郁晞降生,这生来便是我的使命。”   *   浮生涯位于千鹤岛深海之下,姜婵站在海岸边,思绪翻涌。   曾经在千鹤岛无忧无滤的年岁中,她不止一次想要离开?岛屿,想要去外面的世界,但她万万也无法想到,修仙界最为危险的存在,就藏在岛屿下的深海。   海风漫漫,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姜婵侧头:“跟着我做什么,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   如今修为登峰造极,除了妖神,没有人能再?躲过?她的神识,谢怀身影显现,唇角紧抿。   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他硬邦邦道:“我们之间?,算不得扯平。“   “为什么?”   谢怀执着:“你救了我的性?命,这条命,我还没有还给你。”   姜婵声音浅淡:“不过?一个救命恩,何苦看得这样重要,你雏鸟之情泛滥,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我。”   “这般情深,你不如当救命的另有其人,将这份恩情给旁人就是了。”   她这话说的决绝又狠厉,谢怀面白如纸,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你还是觉得,不论谁救了我,我都会这样死心塌地吗?”   “你就这样看轻我,看轻我的感情?”   姜婵垂眸不语,望着海面,只觉得麻烦的要命。 第63章   周自渺已经彻底离开千鹤岛。   这座承载着姜婵幼年记忆的岛屿, 这座□□了周自渺数百年的牢笼,终于在此刻开始崩塌。   地面?震荡,脚下土壤开始崩裂, 姜婵视线幽幽扫过深邃的海底, 在那不?知名的深处, 能感知到莫大的邪祟气息在无限蔓延。   镇守妖神司泺的浮生涯 , 就?在这片海底。   她?微微侧头:“你不?跟着你师兄一同去?南海吗?”   谢怀坚定地摇头:“我只跟着你。”   姜婵在心底叹了口?气:“随你,若是能跟上, 便一起来吧。”   姜婵的身影快如鬼魅,寻常人?根本追寻不?得,但谢怀与?她?双修, 被反哺了不?少修为?, 加之二人?神魂相连, 想要追上她?算不?得难。   泛滥的海水让二人?视线受阻, 姜婵放出灵力, 感知到自海面?起便有重重叠叠的结界。   灵力纯粹, 泛着金光, 那有些熟悉的气息让姜婵知道,这些都是司悯在百年前布下的天罗地网,不?仅仅是为?了不?让司泺离开, 更是为?了让圣屿殿的人?无法靠近这里半步。   但凡有着丝毫妖力, 或是恶念之灵进入浮生?涯, 皆是会被司悯的结界打的魂飞魄散。   而姜婵二人?轻松穿过?,并无丝毫影响。   一路游至最深处,有一处残破的遗迹。   进到其中, 密封的空间隔绝了外头的海水,姜婵随手将额上沾湿的发?丝往上捋, 露出白净的一张脸。   谢怀皱眉:“这里面?的威压好?重……”   沉重地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姜婵听闻,抬头四处看了看,了然:“是司悯的布阵,尽是密不?透风的杀招。”   许是因为?千鹤岛的瓦解,浮生?涯内动荡不?安,丝丝缕缕的灵力结界发?出低沉的细碎声响,好?似在为?压制不?住的妖魔发?出阵阵叹息。   姜婵循着心中感应,径直走到遗迹深处。   密密麻麻的符咒与?灵阵的正中央,放着一口?窄小的棺材。   棺材精美,即便是过?了数百年,也?一点没有掉漆,花纹依旧鲜亮,就?连一丝灰尘都没有附着,好?似昨日才放在这里一般,过?分小巧的尺寸就?像是为?了孩童所准备,若不?是外头这些多?到骇人?的符咒,一定只会认为?里头是哪个不?幸夭折的孩子。   此时,浓厚的灾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棺材内散出,没了周自渺的坐镇 ,灵阵符咒镇压不?住,开始剧烈地抖动,无风狂舞。   “不?问。”   姜婵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遗迹中回?响,窄刀倏地出现在姜婵掌中,经历了修为?的飞升与?淬炼,就?连不?问的刀光都更为?耀眼。   眼下不?再像往常那边嗜血嗡鸣,反倒沉寂了下来,就?像是等?候捕猎的野兽吗,在暗中窥伺。   见她?召出不?问,谢怀轻问:“你要做什么?”   他还以为?此番前来,是为?了查看司泺的解封情况。   司泺重新活过?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他以为?姜婵要尽量往后拖延,以给自己更多?的时间。   姜婵上前,低眸凝视着那口?窄棺,声音轻微恍若喃喃:“你已经等?了太久了,对吗?”   “司泺,我也?没有任何耐心了。”   一道锐利刀光闪过?,谢怀惊呼,眼见她?利落干脆地斩断尽数束缚。   锵————   最后一击,姜婵下了死力,笔直地劈入棺中,刀身入内,深不?见刃,徒留刀柄留在空中,可见姜婵插得有多?深。   刀刃切入肌肤的声音,沉闷不?堪。   丝丝缕缕的血渍顺着棺椁流淌,沾污了姜婵鞋面?的绣花。   在谢怀复杂又震惊的眼神中,姜婵俯身靠近,低声说道:“我帮你一把,司泺,让咱们尽快结束这一切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无穷无尽的灾厄之灵爆发?开来,冲散了周遭的锁链与?符咒,姜婵屹立不?动,仍有风波吹散她?的发?丝衣角,烈烈飞舞间,天地骤变。   好?似有什么咆哮着冲出棺椁,最终化作一道巨大的浓稠的灵力,向四周散去?。   浮生?涯重又恢复了宁静,唯有那口?棺椁无声碎裂。   安静睡着的女孩模样甜美乖巧,身下的灵阵开始疯狂运转,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但仍旧是阻挡不?住,那双紧闭的双眼,终于还是轻巧睁开,露出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瞳仁。   不?问还牢牢插在她?胸口?,渗出大量的血迹。   司泺不?管不?顾,竟是直接坐起身,迎着不?问刀,仍有其在自己体内翻绞。   唇边鲜血溢出,司泺却根本不?在意一样,望着姜婵,止不?住地笑。   “许久不?见,小阿婵。”   司泺还记得她?。   太虚幻境,济泠仙山,姜婵与?她?也?算是老相识了。   她?握住不?问的刀身,掌心血渍蔓延,她?却径直扯过?,将姜婵拉近,二人?距离贴的极近,司泺唇瓣颜色妖冶,吐气如兰:“早知道是你,在泺城的幻境中就?该把你杀了。“   剑光凌冽,擦过?司泺眼下,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滴落在枕流剑上,妖神的血使得枕流兴奋不?已。   司泺目光凉凉抬起,语气不?喜:“他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当初在仙山,他甚至还认不?出你。“   她?的语气略显玩味,伸出手去?够姜婵的脸颊:“阿婵,你跟我混吧,我送一百个美男子给你。”   姜婵视线轻微地瞥过?身后如临大敌的谢怀,有些冷淡:“别躲了司泺,你已为?祸人?间数百年,你也?该厌烦了吧。“   “让我为?你的长生?画下一个句号。”   *   离开浮生?涯的时候,谢怀问:“你怎么知道妖神去?了别处?”   “肉身囚禁于浮生?涯百年,符咒灵阵压制住所有灵力,她?的身体撑不?到今天。”   姜婵收拾干净身上的海水:“不?论是一开始看中的桑落,再是如今的桑昭,通过?太虚幻境转移自己的神魂,借此夺舍,才是她?这些年千方百计想实现的目标。”   “司泺作为?恶念之体,恶意不?散,神魂不?灭,那些灵力才是她?真正的本体,千鹤岛所镇压的,也?只是那堆灵力而已。”   “没有实体,就?连我也?没办法将她?杀死,与?其等?到她?突破束缚,重修实体杀回?来,不?如我帮她?一把,好?趁早有个了断。”   谢怀忧心:“那她?,会去?哪里呢?”   姜婵摇摇头:”先去?南海吧。“   南海诸岛,一片寂静。   海面?如同一面?平镜,平静无风。   姜婵二人?刚踏上地面?,周自渺便闻风赶来。      “没事吧?”   姜婵点头:“司泺如今急于寻找宿体,岛主没被袁五带走吧?”   “没有是没有,但…”周自渺皱眉,“水牢机关形制复杂,担心伤着岛主,没有贸然行动。“      三人?一边往水牢的方向走去?,姜婵一边问:”桑前辈情况如何?“   ”能觉察到她?的呼吸,但无法沟通。”不?知不?觉间,姜婵好?似已经成了主心骨,就?连周自渺也?在详密地跟她?讲解着情况。   水牢安置在南海最深处的一座宫殿内,桑昭如今跪在门前,啼哭不?止。   “所以这一切都是妖神的诡计吗?五叔也?是一早便安插进来的?”   桑昭掩面?,声音崩溃:“就?连南海也?被暗插许多?内应……没有了母亲,整个南海都被圣屿殿的人?玩弄于股掌是吗?”   “我这些年,究竟都在做什么,我对不?起娘亲,更对不?起南海的子民。”   桑昭的声音撕裂又绝望,偌大一个南海,竟是在她?眼皮子地下一点点被蚕食,若不?是如今东窗事发?,她?仍旧视袁五为?亲人?,为?至亲。   许是桑昭的哭腔太过?心碎,水牢厚重的门那边传来细碎动静。   姜婵抬眸望了一眼精致的锁阵,拔出不?问。   周自渺看到她?的动作:“你要做什么?”   姜婵声音轻轻,却没有回?答周自渺的话,只是在安慰着桑昭:“何故将这一切安在自己头上,恶人?行恶,怎么能怪罪在自己头上。“   听到姜婵的声音,桑昭朦胧着泪眼望了过?来。   “阿婵…你要做什么?”   姜婵冲她?温柔笑笑:“劈开这扇门,将你娘亲救出来呀。”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不?问的刀光已重重砸在锁阵上。   一阵颠簸动荡,黑气笼罩的阵法开始攀爬上丝丝缕缕的蛛网裂纹。   桑昭目瞪口?呆:“阿婵……”   话还没说出口?,又是第二刀重重劈下。   哐当一声闷响,水牢的牢门缓慢露出一道缺口?。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阵法都是空谈。   姜婵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上前,轻轻推开了那道尘封数十年的门。   昏暗的光线投射进牢房,正中央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被道道粗重的锁链捆绑着,压制在庞大的阵法之上。   阵法封印了她?的五感,曾经肆意逍遥的南海女君,就?是这样在无边的黑暗与?寂寥中度过?了这漫长的数十年光景。   好?似觉察到有人?靠近,她?奋力抬起苍白的脸,启开唇瓣无声张合。   姜婵看清楚了,站在她?一侧的桑昭也?看明白了。   桑昭一瞬间泪如泉涌,冲了上去?抱紧了她?。   她?说的是。   “吾儿?昭昭。”   姜婵一刀劈在阵法之上,灵力顺着刀身流入其中,有秾华道心在,袁五延用了许久的阵法根本不?堪一击。   阵法不?攻自破。   久违的光明照射在桑落眼中,让她?十分不?适地眯了眯眼。   她?的视线晃过?桑昭,神情怔住。   许是因为?被阵法封印了五感,又在水牢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幽禁至今,桑落看着苍白虚弱至极,样貌却并无多?大的变化。   桑昭与?她?紧紧抱在一起,反倒像是姐妹花一般。   如出一辙的样貌,极为?相似的眉眼,只不?过?桑落五官更为?大气,桑昭应是随了她?爹,更为?精致漂亮。   “昭昭……?”   桑落声音有些颤抖,虽心底认定了,却是不?敢认她?。   事出当天,她?才生?下桑昭不?久,飞鸿剑派事变,丈夫惨死,袁五叛变,自己被暗算关入水牢。   一切都发?生?的那样快,却是没想到,如今再次重回?光明,女儿?竟是都这么大了。   她?顾不?得其他,只死死将桑昭搂入怀中,恨不?得将其揉进自己骨血,像曾经十月怀胎时那样让她?重新回?到自己体内。   “昭昭……”   母女二人?重逢,那画面?实在温馨。   玉鸿自觉上前,查探着桑落的身体状况,并喟叹:“幸而这阵法只是会封印五感,并未对身体本身有什么隐患,好?好?修养数日便是。”   桑落虽不?识,却并未感知到恶意,只安静地将在场众人?一一扫过?。   视线经过?姜婵时,倏地一怔。   姜婵望着她?那张脸,也?是忽然想到了在幻境中的泺城时,最终幻境崩塌,自己好?似有看到她?。   桑落呆愣愣地盯着她?:“阿齐?”   她?又茫然着皱眉道:“飞鸿剑派不?是…覆灭了吗?”   姜婵眼眸低垂,瞬间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   她?抿了抿唇瓣:“是,我是……他们的…”   还未等?她?说出口?,桑落已开怀笑了:“你是郁晞?阿齐给我写的信中,有说过?你的名字。”   “你与?你娘亲,生?的可真像。”   姜婵沉默了许久,苦涩一笑:“是么……”   许是又看到了谢怀,身上灵力气息尤为?明显,桑落道:”你是铉云宗弟子?你师父如今如何了?“   一瞬之间,沉默至极。   众人?忽然想到,曾经叱咤修仙界,以闻涿父亲为?首的一众天才,如今就?只独剩桑落一人?。   桑昭不?明白他们内心的复杂,将桑落扶去?房内休息。   圣屿殿霎时没了动静,南海内的内应也?全部销声匿迹,曾经族群繁密的南海一族,如今也?变得极为?冷清。   姜婵坐在岸边史上,无风无云,望着平静的海面?,心思飘远。   谁也?不?知道,司泺会什么时候打来,这份平静又能维持多?久。   自年幼时,每每心烦,姜婵便会坐在岸边对着远处瞭望出神,周自渺知道她?的习惯,一向不?会在这时候打扰她?。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姜婵在心底叹了口?气:“什么都别说,让我自己静一静吧。”   谢怀走至她?身边,确实是什么也?都没说,只是微微附身,递过?来了什么东西。   姜婵耐着性子转头看去?,却愣了一愣。   是一串蝴蝶糖人?。   南海地处偏远,离凡间甚远,这么会功夫,谁知道他是从哪变出来的。   姜婵神色复杂地接过?了它,捻着竹签转了转。   琥珀色的糖蝴蝶在阳光下旋转,好?似真的活了起来,展翅欲飞。   “得到秾华道心后,我想到许多?。”   不?只是在对谢怀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姜婵仍旧望着海面?,喃喃:“我看到了很?久远之前的记忆,在年幼时,桑落口?中叫阿齐的女人?,许是我娘亲,总是会拿蝴蝶糖人?哄我。”   “那时,我尚在飞鸿剑派,男人?会带许多?新奇的小玩意,郁冶会严厉地让我不?许再吃糖,那时我才知道,后来被姜芸救回?去?,待在凡间的那段时日,我望着糖人?摊,原来并不?是在馋糖人?。”   姜婵的声音寂寥无边:“原来我只是在思念他们。”   她?倏地有些害怕,许是看到了今日的桑落,像看到了自己的将来。   “我会再次失去?一切吗?”   姜婵声音有些颤抖:“我失去?了爹娘,失去?了姜芸,如今往后,我会像桑前辈一样,失去?身边所爱的众人?吗?”   谢怀朝她?坐近,轻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的。”   微风皱起,吹起海面?涟漪。   谢怀的声音显得虔诚又热切。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阿婵,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永不?离开你。” 第64章   郁冶闭关出来时, 飞鸿剑派一弟子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门主!门主!!”   郁冶皱了眉头,有些冷厉训斥:“不过闭关数月,礼教便都忘到狗肚子里的么??”   然而?弟子竟然没有理睬郁冶的话?语, 继续结巴磕绊道?:”门主!小少主, 小少主回来了……“   “她寻到了失落的秾华道?心, 如今寻回记忆, 正在?祠堂……咦?”   说话?间,面前已无人影, 弟子困惑地揉了揉眼睛,身影飞快地还以为郁冶的出关只是自己的错觉。   灵堂供奉着飞鸿剑派历代的前辈祖宗的牌位,尤为重要, 谢怀站在?门外, 抱着剑耐心地候着。   他虽没有进去, 耳目清明, 可听得周遭一切动静。   屋内除却刚开?始, 姜婵动作?间的衣物?摩挲声, 便再无声音。   谢怀眉间紧皱, 有些忧心忡忡。   姜婵跪坐于灵堂前,并没有接受弟子们替她摆好的蒲团,膝盖生生磕在?坚硬冰冷的地砖, 丝丝寒意?顺着小腿的旧疾往上攀爬, 爬出一片酥麻。   她俯下?身去, 额头抵着地砖,身形僵硬,却久久未曾变动。   点滴水花濡湿身下?砖块, 姜婵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是满面的泪痕。   恍惚间, 有一阵轻微的冷风吹拂而?过,恍若有人动作?温柔地轻抬起她的下?颚。   泪眼朦胧间,姜婵望见一道?虚无身影,她朝着自己靠近,姜婵也不会觉得害怕,只感到心安。   轻柔的吻落在?她额侧,刹那间,山呼海啸的记忆奔涌而?来。   *   飞鸿剑派建在?深山深处,立派之人看重道?缘,只有与剑派有缘之人方能?在?群山环绕的密林间寻到飞鸿剑派的踪迹。   剑派以剑术闻名,却不同于名声贯耳的铉云宗,飞鸿剑派极为神秘,人数寥寥,却以传世剑谱——隐山尘,在?修仙界打下?坚实稳固的地位。   隐山尘共有七式,传闻,第七式可使山海平复,尘世不再,就连铉云宗当年的剑尊也无法招架。   但传闻终归只是传闻,就连飞鸿剑派最为鼎盛的时期,也没有人见识过第七式的威力,更何况后来剑派覆灭,徒留下?一个尚还是少年的郁冶。   飞鸿剑派鼎盛时期,是什么?样的呢。   女孩睁开?眼,望向山坡下?林荫间清澈的河流,奶呼呼的小团子无所畏惧,直直地从高坡上滑下?,根本不管身后侍从们的大呼小叫。   “小少主!小少主小心啊!!”   “啊!别?跳!!”   疾风掠过,带来阵阵凉爽,盛夏时令,孩子畏热,还未滚到她心心念念的小河中,急速的凉风便已使她舒服地两眼微眯,一脸的愉悦表情。   “噗通!”   “啊!!”   等到那团子人影真?的摔进了河流中,训练有素,战场上杀伐果?决的侍从们却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正在?众人惊慌失措间,一道?极快的人影掠过,动作?粗鲁地一下?将女孩从溪水中捞起。   还未在?凉水中扑腾几下?,就被人拎着后领整个提起。   “郁。晞。”   少年一字一顿的声音泛着森冷的寒意?,甚至比这溪水还要凉彻心扉,唤作?郁晞的女孩怔怔抬头,望见来人,忙摆出一脸欢喜的笑意?。   “哥哥!”   年少的郁冶望着她浑身湿透,手心也冰冷冷的,心底一阵郁火,本身修为滞阻便烦闷,平日还要抽神盯着一心玩闹的妹妹。   身边人对妹妹期许极大,养的娇纵,万事万物?都要顺着她的意?,偌大一个飞鸿剑派,就看着她一日日的胡作?非为。   若不是她出生之时自己也被道?心的灵力普照,他如今是万万不敢相?信,在?预言之中拯救天下?的人,竟是这个爬树下?水,话?还没说全便会满山胡闹的妹妹。   他一路拎着郁晞,就像拎着一只湿漉漉的奶猫,不住地在?他手里挣扎,却仍旧挣脱不开?禁锢。   这一路,无数人可怜小少主的窘迫,想要上前劝说,还未等靠近便被郁冶冷冽的目光逼退。   与人见人爱的妹妹不同,郁冶性冷,也不常与人亲近,只一心一意?地闭关修炼,其实人人都知道?,飞鸿剑派的少主天赋平平,他自小束缚本心,一心修炼,试图赢得秾华道?心的选择,却终归在?妹妹诞生那日输的彻底。      等到父母身前,郁晞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郁冶将奶团子扔给?父母,冷冷道?:“下?次再丢,别?再让我去找,我忙着修炼。”   夫人模样俏丽,解下?外袍将小女儿裹得严严实实,点着她的鼻尖调笑道?:“调皮,有没有跟哥哥道?歉?”   “怎么?跑到河里去了,是不是嫌山中太热,带你去北境雪山避暑好不好?”   一时之间,其乐融融,父母的目光皆是温柔地注视着掌心的女儿,再望不尽其他,甚至是一旁的郁冶。   无人理睬他,无人看得见他。   这偌大一个飞鸿剑派,终归只是郁晞一人的乐园。   没有得到道?心的郁冶,又算得了什么??   郁冶自嘲地笑笑,转身欲去。   “哥哥!”   他脚步微顿,又回过身来去望。   郁晞的眼睛明亮亮的,在?日光之下?显得更为夺目。   她在?父母怀中,却张开?双臂要郁冶抱:“哥哥,再来!”   方才郁冶一路拎着她,反倒叫她生出了趣味,她朝郁冶伸手,还要再来一次。   郁冶望她的眼神冷冰冰的,没有理会她,径直回了屋。   飞鸿剑派门徒愈发繁多,加之父母执掌剑派后,与修仙界各大宗家走的亲近,原先鲜有人知的飞鸿剑派名声也一日日壮大,每日的例行剑会也变得逐渐壮观。   剑被门中弟子挑落的时候,郁冶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齐玉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站在?场外,声音端肃认真?:“隐山尘剑法意?在?无心,意?在?草木山河之间,郁冶,你心事深沉,修为自当停滞不前。”   在?泱泱众人面前,齐玉声音冷厉,像极了郁冶往日发火的模样:“你这样下?去,莫说郁晞,这剑派之中任何一人,你都不是对手。”   郁冶不明白。   他才将将十岁出头的少年,甚至还算是稚童。   他不奢望母亲用对妹妹那样温柔地对待自己,一定要这样苛刻吗,说话?,一定要这么?戳心窝吗。   郁冶面色惨白,仍旧倔强地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弯腰,安静地拾起自己的灵剑,窄细平凡,就如同飞鸿剑派的他自己一般。   他逃走似得回到自己的屋中,像是虐待自己一般,一遍又一遍练剑修炼,避世不出,不见来人,彼时的剑派如日中天,加之秾华道?心择主的传闻,每日都有人上门拜访。   外头热热闹闹,郁冶的府邸却一直僻静。   郁冶就像是飞鸿剑派隐匿在?角落的苔藓,阴冷湿滑,永远也窥不见阳光。   就连后来妹妹的生辰礼,他也没有出席。   直到外头缭绕的火光漫上天际,他才终于抬起汗渍满满的脸,惊疑地往外走去。   郁冶喜静,他的院子建的隐秘,若不留心寻,根本寻不到他的院子。   他身形消瘦,隐匿在?树林之间,望见惨象环生。   无边无际的野火在?山间肆意?舞动,夜风强盛,更是无穷无尽。      惨叫声与刀剑刺入骨肉的声音此起彼伏,原先山清水秀的家园,如今如同人间炼狱。   湿冷的触感攀上郁冶的腿骨,他怔怔低头,正巧撞见自家侍从挣扎的眼。   “跑…少主,快跑……”   远方人影窸窸窣窣,眼见就要找到郁冶这里,他心下?杂乱,跑的跌跌撞撞。   锋利的野草不断切割着他的肌肤,留下?斑斑点点的血痕,他冲到前殿,冲到今夜本该欢声笑语的大堂,尸体交错,血污遍地。   就连爹娘的尸首也在?其中。   郁冶傻愣愣的,望着眼前景象,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异常生动的噩梦。   大脑一片空白。   “啊——!!”   熟悉的,尖锐的,撕裂的尖叫声。   在?郁冶反应过来之前,自保的身体已经率先行动,钻到了供奉的神像之下?。   透过垂下?的帘幕,火光之间,他瞧见郁晞被一群黑衣人挟持,今日是她生辰,衣裙甚是华美,然而?如今却沾满血污,脏乱不堪,白瓷瓷肉乎乎的一张小脸,满是惶恐与泪水。   黑衣人众多,郁冶只一人一剑,遑论修为平平,如何救的下?自己的妹妹?   更何况,从小到大,他对郁晞的情感本就复杂。   尚不明事之前,他也曾真?心爱护过她。只是后来修为的平庸,道?心的选择,父母的偏爱,种种一切,就像是漫天撒下?的黑色雪花,将这份爱护掩埋的干干净净。   于是,郁冶做了此生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他缩在?神像之下?,闭上了眼睛。   不再去看郁晞害怕的双眼。   郁晞的叫喊太尖锐刺耳。   于是他又捂上了耳朵。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蜷缩在?神佛身下?,祈求着庇护。   郁冶平日里就行踪不定,就连父母都鲜少找得到他,这次闭关许久,人人都以为他下?山历练去了,就连前来血洗的圣屿殿傀儡也这么?认为。   在?搜刮了郁冶的府苑与整座山头,未再找到一个活人,于是他们便带着郁晞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纵火烧山。   想要复活妖神,为司泺提供源源不断的恶意?与惶恐,飞鸿剑派的血洗,仅仅只是后来修仙界灾难的一个开?端。   熊熊烈火见,郁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躲了多久,他睁开?酸涩的眼,抑制不住的眼泪滚滚而?落。   他狼狈地爬了出来,望着剑派尸横遍野,父母惨死的景象,他终归是没有实感。   他怔怔地回头,望着依旧慈眉善目的佛像,语气茫然地发问?:“这是惩罚吗?”   因为他善妒,妒忌自己的妹妹,所以上天在?惩罚他吗?   他磕绊着在?尸山中行走,时不时地便摔一下?。   烈火肆意?,他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意?味,他终于可以躺在?父母怀中,一如妹妹尚还没有出生时一样,他面色平静,却忽然瞧见了天花板上摇摇晃晃的木牌。   那是家中的传统了,每当孩子过生辰时,便会在?木牌之上写下?心愿,并高高挂在?木梁上,等到了下?一年便会换下?来。   他的木牌已被大火所焚,他依稀记得,去年的自己认真?地撰写下?“修为进步”的字眼。   如今这个崭新的,一眼便知是父母帮妹妹今晨才挂上去的。   他突然想在?临死之前,瞧一眼妹妹的心愿。   她想要什么?呢?   衣服,珍宝,灵剑。   只要是她想要的,终归会得到。   郁冶摘下?那轻荡荡的牌子,在?掌心翻开?来,却微愣住了。   “想要哥哥快些回来。”   啪嗒。   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根本抑制不住地滚滚落下?,沾湿了母亲隽秀的毛笔字,字迹都变得氤氲。   他阴暗,善妒,脾气差。   剑派之中,没有人喜欢他。   但妹妹喜欢。   在?郁晞心中,他永远是她最喜欢的兄长。   房梁几近坍塌之时,郁冶身后像是被人使力,轻轻推了一把。   正巧将他推出了室外。   建筑崩塌,火光漫漫,郁冶攥着妹妹的心愿木牌,望着燃烧的山野,失声恸哭。   圣屿殿毁了飞鸿剑派,一时之间修仙界震怒,防备森严,短时间内妖域再没有动作?。   郁冶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安置好了族内亲友同门,又花了一个月的世间,重修了飞鸿剑派。   当时的他一脸稚气,却双目森冷,独自一人重新挑起了飞鸿剑派。   他不再信任何人,隐山尘剑法在?他手中凝入了自己的情感,不再似以往祖传的那般清风晓月。   阴冷,森寒,见血封喉。   一如他这个阴鸷万分的本人。   他四处游历,走到哪,便打到哪。   但他的好斗却又不似武痴,也不似平乱,他好似只是一心一意?地在?找人。   了解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郁冶在?满天下?的找妹妹。   后来认识了南海的桑昭,在?他印象中,妹妹如果?没有死,一定也会被旁人收养,好吃好喝地娇惯着养大。   毕竟她那般可爱,谁都会喜欢她。   找不到妹妹的郁冶,便将桑昭视作?自己的亲妹妹,他愧疚当年的所作?所为,发了狠地想要弥补,这么?多年来,桑昭便是他唯一能?寻求的对象。   后来的修仙界都知道?,南海桑昭不能?惹,因为她身后实力雄厚的南海,更是因为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睚眦必报,根本不讲理的义兄郁冶。   就这样在?苦痛与悔恨中,郁冶度过了这漫长岁月。   *   姜婵睁开?眼时,眸光平静。   只有在?窥得剑派的血气与火光之时,她的双眼才极快地闪过几缕悲痛。   齐玉的残灵消散,她执念人间,徘徊不去,一是为了救自己儿子于火海,再就是为了看一眼姜婵。   姜婵觉察到齐玉的离去,忍着直窜鼻尖的酸意?,重重磕了几个头。   因跪的太久,站起身时,身形摇晃,腿骨早便没了知觉。   她抬手推门,却正巧与进门的郁冶撞个碰面。   郁冶眉宇微皱,有些不喜:“阿婵?你怎么?进我家祠堂?”   任何一处宗门世家的祠堂都是禁地,但凡懂些礼教的人都不会擅入。   但姜婵如何懵懂,郁冶心中也明白,他心中着急妹妹,便也没多说什么?,是侧过身往屋内望。   清冷的灵堂前,空无一人。   “搞什么??”   郁冶有些怒意?,刹那间,一股熟悉的,曾经年幼时,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刻入他脑海的那股至纯灵力,幽幽在?鼻尖飘散。   秾华道?心。   是飞鸿剑派,守护了百年之久的至宝,秾华道?心。   郁冶动作?僵硬,一顿一顿地低下?头,双眼死死盯着目不斜视,与他擦身而?过的姜婵。   眼底猩红,目光粘稠,就像是隔着多年的梦魇与烈火,与当年那个懦弱的胆小鬼对视。   郁冶声音颤抖,透着股不可置信:“是你……?” 第65章   秾华道心的气息, 郁冶这辈子也无法忘却。   那抹成为他幼年魂牵梦绕的执念,那抹真正纯正的灵力,如今缭绕在姜婵身侧, 丝丝缕缕, 验证着门派弟子说的信息。   他们飞鸿剑派当年的小少主, 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她?没有死, 没有被圣屿殿的人杀害,她?甚至找回了流落人间的道心, 成为了如今修仙界人人昂首敬仰的存在。   他们的小少主郁晞,摇身一变,成为了这段时日?以来风头正盛的散修, 姜婵。   郁冶心尖尖都在颤抖, 不知是因为狂喜, 还是不知所措。   又?或许都有吧。   他期期艾艾上前, 举起手正要拉住姜婵, 却又?觉得?不妥, 喉间哽得?厉害。   “阿婵…不是, 小晞,”   郁冶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甚至额角生出细密的汗, 当初妖潮之乱, 为了一举打响颓败的飞鸿剑派的名声, 他跟着谢枕流,两个?稚嫩的少年在妖兽之中拼杀。   当初面?对的妖群千万,稍有不慎便是死路, 即便是当时,郁冶心想, 也没有眼?下这份场景千分之一的张皇失措。   如今的郁冶,哪还有平日?中阴狠毒辣的模样,一双眼?满是姜婵的身影:“你,你还记得?我么?”   姜婵对郁晞这个?身份没有多大的感情,会回飞鸿剑派一趟,也是想着祭拜一下父母。   剑派小少主这样尊贵的身份离颠沛流离的姜婵太过遥远,以至于曾经的那段记忆与过往在她?脑中都过分虚幻。   她?就像是看了一场故事,有着极为悲痛,又?无可奈何的结局。   但故事终归只是故事,结束之后,郁晞失散在那场屠杀当中,而姜婵只会是姜婵。   她?转过头,却看见郁冶的双眼?里满是难过。   郁冶这人,她?虽相处不长,却也是极为敬重的。   不仅仅是对桑昭的宠爱,更是只身承担起飞鸿剑派的责任与担当。   他在幼年当过一次胆小鬼,往后的一生却都在赎罪。   这些年,不仅仅是姜婵不好过,郁冶更是过得?艰难,面?对这样的他,姜婵即便再心冷,也说不出重话来。   她?叹了口气:“郁冶。”   这分为疏离的称谓叫他一愣,就像木桩子直直钉在了原地,一瞬间没了所有念想。   姜婵柔声:“年幼时的记忆对如今的我而言太过虚幻,我已经往前走了,你也应该离开那场大火了。”   不要再让那场毁掉了剑派的烈火,继续在你心中燃烧,继而再毁了你自己。   姜婵的话语说的明了,但郁冶却听?不明白。   他只体会到了话语中的疏离与拒绝,十几年的坚持与执着终归在这一瞬间崩塌,在郁冶的脑海中破碎,发出剧烈的轰鸣。   连带着他的双眼?,都一片绝望的死寂。   “你在怪我……”   郁冶嘴唇嗫嚅,麻木地摇头,望着姜婵止不住地重复着:“你在怪哥哥是不是?哥哥没能认出你…哥哥还认了别人做妹妹,你吃醋了是不是……哥哥,我还……”   这时,郁冶才猛地想起,自己与姜婵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他陪着一心求医的桑昭奔赴雪山,遇上了欺负她?的“恶女”姜婵。   他在茫茫雪山之上,掐住了姜婵的脖颈,当时,他是真的想杀了她?为桑昭出气。   郁冶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结巴道:“你怪我,你应该怪我的…我没认出你,还伤了你……”   自责,愧疚,震惊,痛苦。   种种复杂的情绪扭曲在一起,积郁在郁冶心中,像是一块巨石,压得?他直喘不过气来。   他可真是差劲啊。   还说什么一心寻亲,到头来,亲妹妹就在自己眼?皮下转悠,细嫩的脖颈被自己攥住时,流通着同一脉血源的脉搏就在自己手心下跳动。   他竟是毫无察觉。   若是当初,桑昭没有喊停的话,他是真的会下手的。      郁冶根本不敢想那样的结局。   眼?见着郁冶双眼?越来越无神?,灰败几近将他吞没。   还未等姜婵说什么,郁冶竟是径直抽出佩剑,就要朝着自己的掌心劈下。   “!”   姜婵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不可置信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郁冶抬眼?,眼?底尽是扭曲的疯狂,触到姜婵的双眼?,瞬又?变得?可怜:“我将自己的手斩给你,给妹妹赔罪。”   疯了。   姜婵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身边一个?两个?全是疯子。   她?捏紧了手,郁冶感知到她?的用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细密地将她?的手包裹,却又?不敢用力,只虚握着。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姜婵顿了顿,又?道,“哥哥。”   郁冶双眼?倏地一亮。   “就算是年幼时,我也没有怪过你,真的。”   “我只是……经历了太多,你让我重新回到郁晞的身份,我没办法的。”   郁冶明白她?的意思,如今得?知她?没有怪罪过他,一方面?更加为自己曾经的行为感到不齿,一方面?又?卑怯地感到欢喜。   就让过往成为过往吧,郁晞也好,姜婵也好,终归只是个?名号,只要郁冶的妹妹尚还活着,尚还待在自己的身边,郁冶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见他们两把?话说开,站在一旁等了许久的谢怀上前,凑到姜婵身边:“说好了吧?要不要回周前辈那里?”   姜婵拾回年幼时的记忆,想着要回飞鸿剑派一趟,谢怀陪着她?,桑昭与玉鸿则留在南海照顾桑落,剩下的周自渺与司悯,前往妖域追查司泺的踪迹。   说好的,见一面?,就去追上妖域的二人。   郁冶不露声色地上前,隔开二人,挡住谢怀的身影,语气柔和:“这些年,我将损毁的剑派恢复成了原样,就连你幼年时常去玩耍的小河我也重新命人挖了出来,你要不住一晚,等明日?天亮再走?”   本是为了祭拜而来,只匆匆见一面?就走确实?无法说得?过去,姜婵望了望天色,点了点头同意了。   郁冶喜出望外:“你幼时住的院子可还记得??我带你过去!”   姜婵婉拒:“我记得?的,我自己一个?人走一走吧。”   停顿片刻,又?道:“如今修仙界惶惶,不日?便要发生战乱,你要守好剑派,更要守好自己。”   见她?说这样的体己话,郁冶岂有不听?的道理,一脸欣喜地点点头,甚是乖巧。   她?走之后许久,郁冶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谢怀抱着剑,皱眉站在一旁,见他的眼?神?瞥过来,才不咸不淡说:“郁兄,何意?”   “郁兄?”郁冶玩味地笑,眉眼?压得?极低,望向谢怀的眼?神?满是戾气,“先前是我不知,如今阿婵成了我的妹妹,你以为我还未任由你欺负她??”   谢怀抿唇:“我,我不会再欺负她?,曾经……”   “曾经阿婵为了你,进?幻境上雪山,九死一生,还要被你冷嘲热讽,我在济泠仙山都看得?真切,”郁冶上前,与谢怀凑得?极近,“只要我待在她?身边,就不会再让别人欺负她?,谢枕流,曾经的事我没资格替她?出头,可是今后,别再叫我抓到机会。”   郁冶的声音里叫嚣着杀意:“我真的会杀了你。”   *   姜婵依照着年幼时的记忆,穿过不复繁荣的剑派。   如今的飞鸿剑派较之以往凋敝了许多,却也在郁冶的带领下实?力强劲,他自己领悟出全新的隐山尘剑法,较之以往更显凛冽。   姜婵穿过白玉石阶铺就的大厅,穿过每日?早晨都会进?行剑术交流的武场,穿过繁密的竹林与园景,穿过这错过的十多年的岁月,来到后面?属于她?的,属于郁晞的精致漂亮的小院子。   过往不再,凡尘如烟,虽然与郁冶,与剑派错过了这些年,但一见到这院子,心中的熟悉感便重又?涌上心头。   郁冶真是下了不少苦心,才会将这座院子恢复地与以往一模一样,就连院中央水池中半开不开的菡萏苗,都与方才看到的如出一辙。   好似那场大火根本没有毁掉这里,这座小院被郁冶的愧意与深爱封存在时光之中,不叫岁月侵蚀。   屋中琳琅满目,尽是幼年时得?到的小玩意。   郁冶口头倔强,说着嫉恨妹妹,但姜婵只望一眼?便明白,能将这些细微的方方面?面?都照搬恢复出来的,足以见得?二人幼时关?系密切,心中又?怎会没有妹妹呢。   姜婵上前,摸了把?床塌坠下的,层层叠叠的纱帐,上好的料子极尽柔软,让她?沉重地叹了口气。   谢怀睁开了眼?,盘腿坐在屋中,并没有点灯,于一片漆黑之中,他遥遥望向窗外。   明日?恐有大雨,外头瞧不见月亮,云层遍布,透不出多少光亮。   姜婵将脸埋在腿间,怀抱着自己,身影显得?落寞又?瘦小。   感知到有人靠近,她?抬眼?去瞧。   瞧见一片温润的明亮。   谢怀手持一柄灯笼,并未再走进?,只将画着狸花猫图案的花灯放在她?腿边,后退两步,温声道:“后半夜恐会下雨,回屋吧。”   姜婵并未答话,也没有瞧他,只盯着花灯出神?。   “我有点明白你当年的执念了。”   夜风吹拂,将姜婵的声音拉扯得?虚幻。   听?她?声音苦闷,谢怀坐在她?不远的地方,问她?:“何意?”   “那时,我叫了你的名字,你便记住了我。你说谢枕流这个?名讳并不属于你,只我喊得?谢怀,才让你心中得?以平静。”   姜婵眼?神?飘远:“如今我也有了一点同感,众人皆知郁晞是我,但我心中总是空落落的……”   姜婵的下颚抵住膝盖,望着飞鸿剑派辉煌的夜景,眼?底一片寂寥:“它们不属于我,郁晞受宠,明亮,与我是不一样的,我是姜婵,也只会是姜婵。”   谢怀并未答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不一样的。”   他转过头,深深望着姜婵,眼?底漫漫深刻的眷恋:“谢枕流是世间对他的期许与要求,但郁晞只是一个?思念。”   姜婵一顿,转过头来望他,她?读不懂谢怀眼?中的深情,只觉得?他的双眼?在暖灯的照耀下尤显温和。   “无论?是你哥哥,你师父,还是这门派中的众人,他们都不会苛求你,你愿意做郁晞也好,守着姜婵的身份也罢,他们都不会多说什么,只要你安好,他们便都能安心。”   “不必对自己的身份过多介怀,无论?你选择的道路是什么,大家对你的深爱都不会改变。”   姜婵自小情感内敛,谢怀这番话说的直白又?大胆,听?进?耳中胸腔内一时心如惊雷。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轻声问道:“真的吗?你也是一样?”   许久未听?见回答,姜婵又?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谢怀满脸温柔笑意望着自己。   “一样。”   姜婵没有反应,只是移开视线,小声控诉:“骗子。”   若不是为了报恩,你才不会待在我身边呢。   更遑论?喜欢。 第66章   后?半夜, 果真如谢怀说的一样,雷声可怖。   骤雨如瀑,姜婵听着?雨声, 睡得并不安稳。   醒来时, 雨尚未停歇, 浓云堆积, 显得天色黑洞洞的。   许是昨夜吹了风,姜婵头疼的厉害。   推开房门时, 郁冶谢怀二人就守在外?屋,也不知等?了多?久。   姜婵哑声:“什么时辰了?”   “还早。”见她声音不对?,郁冶上前忧心道, “昨夜休息的不好吗?可是病了?”   姜婵摇头:“没事, 不要紧。”   过了一夜, 想必师父他们都已经到了妖域, 不能再耽搁, 姜婵抬眸望向郁冶。   “我该走了。”   郁冶听闻, 正欲着?急说?话, 便被?姜婵眼神示意挡下。   “我知晓你担忧,”思及昨夜谢怀对?她说?的,姜婵将话在自己脑中滚练数遍, “只是这一趟凶险, 不单单是我, 更是修仙界。”   此番前去是为了灭妖神的,无论成功与?否,天下皆会大乱, 得?要留几位大能坐镇,一股脑地都跟着?她去妖域, 算怎么回事?   郁冶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修仙界与?妖域之间绵延了数百年的战火终于要来到结局,无论是输是赢,就算是为了飞鸿剑派,他也理应留下来镇守。   只是……   姜婵惊呼一声。   她被?郁冶狠狠按在怀中,像是隐忍多?年的情感终于在此刻混乱不堪的惶恐下爆发,双臂死?死?箍着?姜婵,却又不忍她受痛,眨眼间就松了力道。   姜婵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刚想推开,滚烫气息倾泻与?她耳后?,她动作一滞,又没再挣扎。   没人知道姜婵此番前去结果如何?,虽说?秾华道心的克制摆在眼前,但妖神毕竟活了上百年,姜婵而今不到双十年岁,难说?会出现什么意外?。   众人对?她,都带着?一股无法选择的悲情与?渴望,渴望她能从妖域胜利归来。   尤其是郁冶。   年幼的他已经失去过妹妹一次,无法承受第二次了。   他掌心微颤,想要摸一摸姜婵的发顶,却又胆怯,只可怜地悬停在半空,好似这样就能满足。   呼出的气息滚烫炙热,像是下一秒就要凝成热泪,掉落下来。   “……善自珍重。”   千千万万的叮嘱与?思绪,兜兜转转只化作这简单的四字。   千钧之重的四字。   姜婵眼睑微垂,郁冶的情绪过于浓重,要将她淹没。   她安静地将脸埋进?郁冶怀中,轻“嗯”了一声。   谢怀带着?姜婵御剑疾驰,姜婵站在他身后?,清点着?郁冶塞进?她怀中的各类宝器。   天阶的灵丹,极品的仙草,还有他重新领悟出来的剑谱。   简直掏空了大半个剑派的藏宝。   姜婵神情安静,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只许久之后?,谢怀才听得?她浅淡的声音。   “也许你说?得?对?。”   谢怀回身望了她一眼。   见姜婵重又恢复了平静,也不知她所赞同的是什么。   是众人对?她平安的祈盼,还是他的真心。   *   妖域位于极北之境,远离修仙界的这一路,本?该愈来愈清净,周自渺也是这么与?她说?的,他们会一路杀过沿途的妖祟,为姜婵省些气力。   然而这一路,妖孽横行。   二人干脆弃了剑,一路杀进?了妖域中心。   愈往深处去,二人心中愈发沉重。   “定是出事了……”   谢怀的喃喃自语传进?姜婵耳中,她并未说?什么,只是动作更加凌厉迅速。   就这样拼杀了一会儿,数量非但不减少,反倒越堆越多?。   就算是当年的妖潮之乱,也没有如此可怖的数量。   “太慢了。”   血流成河,姜婵手中的不问?饮饱了血,在她手中沉甸甸的,刀刃被?打?磨地愈发锋利,正是激烈的时候,姜婵反倒停了下来。   谢怀回身望她,见她神色阴鹜。   再在这里耗下去,天黑前都别?想与?师父他们会面。   姜婵反手将不问?掷下,窄刀的刀刃径直劈穿地面,徒留三分刀面于地面之上,可见用力之深。   “玄灵阵法,开!”   姜婵体?内的纯净道心力量顺着?指尖流泻至不问?,在刀身内坍缩,顷刻爆炸,爆发出一阵可怖的至纯之力,席卷天地。   灵力引发的风暴轰轰烈烈,司泺最怕道心之力,妖域的喽啰更不必说?,阵法一开,瞬息之间便杀了个干净,一片空荡。   这还是当初在千鹤岛修行,周自渺教?予她的杀招。   不问?插得?深,拔出时,力竭的姜婵身形晃了晃,谢怀上前揽住她:“这招蛮横,周前辈不是说?不可随意使用吗。”   “没有随意,”姜婵稳了稳,感受到失去的灵力又迅速充盈回来,“不能再在路上耽误时间了。”   知她虽是变无表情的样子,但心下一定焦急。谢怀也不再啰嗦,揽着?她的身子便使了招移行身法。   铉云宗的招式最是迅捷,遥遥看见那抹急速靠近的亮光,便晓得?是谁来了。   “来了来了前辈!”   还未靠近,便听得?一声惊喜呼喊,随之便是人影扑向二人。   姜婵看到来人,并未阻止,任由他将自己抱得?紧紧。   许久未见,闻涿消瘦了许多?,又或许是接连几日守在这里,眼下青黑一片,说?话间也混乱不清。   “阿婵你们终于来了,再不来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姜婵抬眼望去,望见闻涿身后?是一片可怖的深渊,   深渊之中,不断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不安的邪祟气息,而在虚空之上,一张硕大无比的阵法密密麻麻笼罩住了正片空洞。   阵法由无数缕灵力丝组成,缠绕交错之间所形成的每一处连接处,都幻化出一柄柄灵剑,在空中嗡鸣颤抖,蓄势待发,数万把利刃,皆是整整齐齐朝向深渊。   好似下一秒出现什么,都会被?虚空之上的灵剑斩杀。   “这不是……”姜婵眉眼微皱,“是你家的阵法?”   “是。”   闻涿嗅到她身上的气息,终于是微微冷静了下来,唇瓣却仍是颤抖的。   “是我爹所创的,万剑行兵。”   闻涿一生娇宠,还是头一次亲临战场。   他低下头:“妖神撕开了北境领域,使得?四面八方的妖族都可从此处深渊传送而来,前往修仙界……”   “小妖数量实在过多?,即便是闻家小子开的这阵法,也抵挡不住全部的妖祟前往人间。”   姜婵似有所感,抬头望见了站在闻涿身后?的司悯,又去瞧了瞧那恍若无底的深渊洞穴。   “所以……师父他,”   司悯点点头:“周自渺跳入这深渊之中前去阻拦司泺。”   但他们心中清楚,周自渺固然能力可怖,对?上妖神司泺,仍旧是没有任何?的胜算。   姜婵没再多?说?,径直朝着?深渊走去。   她顿了顿,回身。   “不用跟着?我,”身后?三人步履整齐,齐刷刷地跟着?她,姜婵声音有些无奈,“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留在这守着?吧,凡间经受不住第二次妖潮之乱了。”   说?罢不再回头,身形极快地跳入了无尽的深渊。   “哎……”      姜婵的动作快极了,闻涿甚至够不上她的肩膀,双眼盛满失落。   他二人许久未见,此次代替叔叔闻涵前来守着?妖域,不仅仅是因为万剑行兵只他一人使得?出来,更主要的是,他实在太过思念姜婵,想来见她一眼。   没想到,真的只是一眼,匆匆一见,便又是离别?。   他叹了口气,黑暗之中又有源源不断的小妖涌动。   闻涿静了静心,回身望去,又是一惊。   “枕流呢?”   方才还站在他身侧的谢怀,如今哪还有踪影。   司悯有些了然,“唔”了一声:“应该是跟着?阿婵走了。”   姜婵自不必多?说?,如今谢怀的修为也已登峰造极,远不是闻涿能追上的了,即便重来一世,剜去天赋剑骨,他仍旧是世人望之不及的谢枕流。   若是放在以前,闻涿只会为他感到骄傲,然而如今……   闻涿咬紧下唇,过盛的不甘与?艳羡将他淹没。   下一瞬,数量庞大的妖祟凌空而出,还未等?靠近闻涿二人,虚空之上的阵法启动,层层叠叠的灵力幻作的光线缠绕,瞬息之间,无数把利刃兵器显现,妖祟被?切碎之时,妖血淋漓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浑浊的雪。   被?映照出的是闻涿同样血红的眼睛。   “连爱意都无法分辨的人,凭什么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   漆黑的深渊之下,仿佛黑暗没有尽头。   姜婵落了地,北境领地被?妖族霸占多?年,妖力浓烈,空气腐朽到恍若多?呼吸两口都要窒息。   她顺着?司泺的气息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细微声响。   她回头,有些不耐烦地皱紧眉头。   谢怀平和道:“我不会妨碍你的,你去对?付妖神,剩下的小妖交给我。”   姜婵被?缠到没脾气,随口一句:“随你。”   便继续往前走去。   她是有股郁气的。   身边的人,都会尊重她的意愿,如今就算再担忧她,她不想让旁人跟着?,旁人也不会跟近半分。   如同方才的闻涿一般。   姜婵有意地在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她明白前路凶险,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所以不希望自己在众人心中留下太多?。   她讨厌别?离,相对?地,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结局让众人伤心。   但只谢怀一人,撵不远,赶不走。   倔强得?像是烈日下自己的影子,只一偏头就能瞧见他的衣摆与?剑光。   姜婵气恼,苦闷,谢怀就像是她无法掌控的意外?,令她坐立难安。   心里憋着?,就连刀法都凌冽三分,北境之内妖魔无数,姜婵一路顺畅,所向披靡。   司泺的妖气蔓延,铺天盖地。   姜婵倏地停了动作,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   “不对?劲,”姜婵脸色有些发青,“这妖气不太对?劲。”   明明已经深入北境,直捅司泺老?巢,为何?她的气息仍旧浅淡。   本?该离得?越来越近,妖气也该愈发浓烈才是,然而自始至终都是相同的,就好像……   “像是在调虎离山。”   *   黑暗无边,在妖域的最深之处,周自渺也没有感到丝毫的慌张,他蹙着?眉头,只深深地为自己拖了后?腿而感到恼怒。   “前辈……”   有人颤抖地开口:“前辈不是说?…您是前来打?头引路的吗?那……说?明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对?不对??”   周自渺身边,尚还困着?一位修为低微之人,如今周自渺中计,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周自渺低头,望着?阵法繁在密不透风的洞穴中重叠,妖气化形,成为最坚不可摧的枷锁,穿透他二人的肩头,不仅掠夺着?灵力,司泺特殊的妖力顺着?血肉混入体?内,就连周自渺都觉得?愈发的无力,疲累。   “还是不要来了……”   女子一愣。   周自渺眉眼低垂,喃喃道:“你一向聪明,一定能看出司泺的计划……对?如今的你而言,孰轻孰重,你应当知晓如何?取舍……”   或许是此话说?的过于悲凉,将一旁的女子震慑住了,她结结巴巴:“前,前辈?”   修为散尽,周自渺意识也陷入混沌,他闭目不言,似乎是要平静地接收自己的结局。   “这样消极,可不像你啊。”   周自渺蓦然睁开了眼,不可置信地朝着?光亮处望去。   漆黑幽暗被?一点点照亮,光线肆无忌惮地扫射进?来,露出逆着?光模糊不堪的两道身影。   周自渺哪能不明白这是谁,庆幸她毫发无伤的同时,又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你来做什么?!”   姜婵觉得?他好没道理,一刀劈断了结界枷锁,无奈道:“你知道我没办法丢下你。”   “妇人之仁!”禁锢解开,周自渺身子虚弱极了,还未落下就被?姜婵接个正着?,他虚喘着?,“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这是司泺的计划,如今她带着?妖群去往凡间,她但凡现身,天下动乱,彼时人人自危,灾难横行,正是滋补她的养料,你……”   周自渺本?就被?司泺打?了个重伤,如今气得?气血上涌,呛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放心吧,”姜婵只能这样安慰他,“一切都会没事的。”、   也许是姜婵的语气过于笃定,就连周自渺内心的恐慌也在逐渐平息,他在力竭晕过去之前,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姜婵白净的小脸。   *   周自渺昏迷之后?,姜婵又仔细地为他检查了一番,司泺在他体?内留下的妖力先前影响着?他的情绪,如今终于消失,使得?周自渺的睡颜也看着?平静了些。   姜婵掺起他,刚站起,一旁的谢怀上前将周自渺背起:“我来吧。”   她没拒绝,正欲出去,不知看见了什么,身形突然滞住了。   谢怀的身后?,一只瘦弱苍白的手正轻牵着?他的衣摆,许是动作过于轻了,谢怀并未察觉。   姜婵轻歪了头,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   方才一心担忧着?周自渺,忘了这结界之中的另外?一人。   是个姑娘,不知是在这妖域困了多?久,身形消瘦极了,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泪光,顺着?尖瘦的下巴低落,我见犹怜。   见姜婵望来,赶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谢怀见她不动,顺着?目光望向身后?,瞥见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往旁走了两步,避开了她的手。   “我们如今要回去,你可有力气走了?”姜婵和声对?她道。   姜婵的声音柔和的像是一汪春水,险些要将少女溺毙,让她一时呆愣在了原地。   见她许久不说?话,谢怀轻皱眉:“韶音?”   名唤韶音的女子霎时清醒,期期艾艾道:“有的……”   见她还紧跟在自己身后?,谢怀淡淡开口,声音分不出喜怒波动:“你跟着?阿婵吧,我这背着?周前辈,顾不得?你。”   说?罢又立刻抬眼望着?姜婵,这次的声音明显带了些情愫,语气又快又急:“这是之前在铉云宗的旧识,许久没见过……”   “嗯。”   姜婵清淡又迅速地应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不再理会谢怀,拉上韶音便往前走去。   是不是旧识,有没有见过,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没有在意。   姜婵抿紧了唇瓣,眼底的晦暗与?心底阵阵的酸涩不会让任何?人瞧见。   飞云流动在她眼前,缭乱着?她的发丝。   嗯,她不在意。 第67章   在飞速之?间, 姜婵思考着对付司泺的计谋,还要注意着周自渺的伤势。   司泺是?下了死手的,她就是?想看?到姜婵选择了周自渺, 却仍旧看他死在自己眼前的绝望。   两方之?下, 竟还能分出一点精神, 去想韶音的事。   关山韶家, 她是听说过的。      韶家的长子在铉云宗掌门座下行五,因?这?份关系, 两家素来亲近。韶家最受宠的幺女,多年前?下落不明,失踪了许多年, 韶家苦寻多年不得, 一度以为香消玉殒, 没曾想竟被困在了妖域。   思及此, 姜婵低头又看?了眼韶音。   她年岁不大, 比起姜婵还要年幼两岁, 看?得出来在妖域过得不好, 人清瘦许多不说,精神也惶惶不安,受尽了折磨。   对上姜婵的目光, 先是?下意识瑟缩, 又强迫自己冲着姜婵笑。   过了许久, 还是?没忍住小声问谢怀:“枕流前?辈,何时才能?回到修仙界?”   谢怀一愣。   姜婵也意外地看?她:“你认得他?”   虽说韶家与铉云宗亲近,韶音受宠, 经?常随父亲出入铉云宗,与谢怀相识也没什么奇怪的。   姜婵意外的是?, 谢怀已脱胎换骨一遭,容貌较之?以往大相径庭。   这?样还能?一眼识出谢怀,属实让人意外。   韶音年幼失踪,虽与谢怀数年不见,但没觉得自己认出来有多奇怪,她耿直地指着谢怀的剑:“那不是?枕流吗。”   二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枕流剑盈盈亮着,周身剑气锐利又温和。   韶音呐呐:“我虽与枕流前?辈多年未见,但天下人不会不认得枕流剑,见剑如见仙,我晓得的。”   谢怀听罢,许久未曾说话,抱着剑低垂着眼,绵延的云烟像是?顺着疾风漫进了他的眼底。   姜婵知道他心中的郁结,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韶音:“你为何会在妖域?”   少女沉默许久,好像自己也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只磕绊说:“那年妖潮之?乱,我随父亲平乱,圣屿殿的人趁乱抓人,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等我清醒过来,我周遭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   姜婵低头思索:“其他人呢?”   “都,都被杀了,”韶音面色惨白,“不过三日,便都杀了个干净。”   姜婵奇怪:“只留了你一个?”   这?话听着像有歧义,韶音的脸色愈发不好,她只顾着摇头,摇摇欲坠的眼泪好像就要砸下。   谢怀开口:“你失踪之?后?,圣屿殿也在一直追寻你的踪迹,那些年只要是?年纪相仿的纯善之?女,都会被掳走虐杀,这?件事我有耳闻。”   他看?了眼韶音,又看?了看?姜婵:“他们本就不愿放过你,她当年估计也是?因?为这?原因?被带去了妖域吧。”   姜婵浅浅一笑:“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奇怪罢了。”   她抬手默默韶音的头,眼神慢慢柔软下来:“若不是?因?为我,你这?些年也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韶音听到后?,瞬间摇头道:“仙子怎么这?样说,是?那妖域中人残杀无辜,今日您救我出来,我还不知怎么报恩才好。”   她咬咬唇,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面露恨意:“妖神封印这?些年,妖域圣屿殿全权交由副手负责,他,我能?活至今日,也是?他的……”   姜婵自能?听出她的意思,先她一步虚掩她唇齿:“我说了不怀疑你,不必自证清白,过去的事,不愿提起也无需回忆,从今往后?,你还会是?关山韶家的幺女,不会改变。”   飒飒冷风中,韶音汲取着身旁人的温暖,倏地落下眼泪。   *   闻涿已不在入口,妖域交界一片空荡。      好似天地间就要发生?一场大事,冷寂的空气中也飘荡着惶惶的气息。   谢怀:“去寻司泺吗?”   “我知她在哪。”   道心就是?司泺的死穴,只消闭上眼,妖神那股浓烈的恶念气息便会清晰显现。姜婵在韶音周身挥了两下,确保不会再有妖群能?近她的身。   她实在是?太过孱弱,若非这?一路回家的信念支撑,估计早就倒了。   “你送他和师父回去,回玉鸿的仙山上去。”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去的。”   姜婵回身看?他,歪了头:“你自己不要命,也要我师父跟韶姑娘一起赴险?”   “我已用心决跟玉鸿前?辈取得联系,他一会便能?赶到。有玉鸿在,你师父和韶音便能?得到救治,而?护着他们,对我来说也不算难。”   姜婵深吸一口气,瞥见一旁韶音害怕的模样,心念一动,灵力覆盖在她双耳之?上,屏蔽了周遭所有声音。   韶音明白过来这?是?她不想让自己听到他二人的争执,便乖乖捂住耳朵,连眼睛也迅速闭上。   见状,胸口中不断积堆的怒火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姜婵难得情绪失控:“你就不能?偶尔听一次我的话?哪怕一次呢?!”   谢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却不自觉地透露伤心。   姜婵掐着他的胳膊,用了十分?的力,谢怀却纹丝不动,姜婵声音都有些哽咽:“能?不能?不要让我担心?你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若是?你再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没有第二个玉鸿能?再为你兜底了!!”   见她这?样,谢怀也无法再强装镇定,或者?说,从注定了姜婵要面对妖神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血丝爬满眼底,谢怀也终于发泄出来:“你既然知道这?条命是?你的,你就无法阻止我用这?条命去站在你身边。无论结局是?什么,不过是?身死魂消罢了,这?个结局,再来一次我也能?承受!”   可我不能?。   姜婵闭上了眼:“你如今这?般疯魔,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救命恩。”   先前?愚钝,是?因?为丢失了道心,如今还是?这?般认死理,却是?叫人气的发笑。谢怀听她这?般说,兀自心冷了一会,肋骨下方刺痛异常,就连呼吸都开始丝丝缕缕的痛。   感情这?东西,难道都是?这?般理不清,说不明的吗?许久之?后?,谢怀放弃了挣扎:“随你怎么说,反正?这?一趟,你别?想丢下我。”   姜婵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不但是?我,你师父,司悯,玉鸿,这?被你护着的天下每一个人,你都别?想丢下。我们就该站在你身边,你生?,我们生?,你死,这?天下众人也该亲眼望着你陨落,记上一辈子!”   谢怀的眼神执拗到滚烫,直烧进姜婵心底。   “你们这?么久未归,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原来在这?别?扭呢。”   听到声音,姜婵回身望去,闻涿与明朝越站在一起,闻涿像是?被二人的对话刺激,抱着手臂表情愤愤:“亏我们担心,烧了不知道多少千里传送符一路飞奔到这?。”   姜婵缄默,没再继续纠结,只问:“司泺如何了?”   “用磅礴妖力网缚修仙界,因?妖力特殊,各大前?辈都无法无法出手,只能?尽力护住下界凡人。”   司泺的妖力就像是?不讲理的黑洞,但凡心怀杀意对她出手,灵力只会被通通吞噬。   修仙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必定影响凡间,先前?谢怀陨落之?时,凡间聚变,众人便已对修仙之?人百般不满,如今司泺重返,修仙界摇摇欲坠,一旦战败,凡间结局可想而?知。   本就心生?怨言,如今只怕更加慌乱,而?这?些负面情绪源源不断成为司泺的养料,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天道自知灾厄之?体并?无解法,于是?诞生?秘境,留给他们最后?的希望。   不问嗡鸣,嗜血的性?子使它?不断震动,姜婵伸手触摸刀刃,只觉滚烫。   “走吧。”   *   铉云宗上,风雪漫天。   浓稠的血迹顺着白玉台阶累累流下,就像是?一道斑驳的瀑布。   众人被司泺的妖力网缚,既离不开,也靠不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圣屿殿的傀儡遍布四方,围绕着最中心的二人。   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是?让只有神魂之?体的司悯受创。   司悯躺在铉云宗空旷的练武场中央,身旁就是?高大威严的他的雕像。   他神情平静,唇角带血,手臂撑着冰冷的地砖将上身微微支起,抬眼去看?高高坐于掌门位置上的司泺。   “真狼狈啊。”   司泺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观赏着司悯的惨状,凉薄的眼神从他身下蔓延的血泊轻扫而?过:“我这?是?被关了多久,这?破烂的铉云宗竟变得这?般奢华。”   修仙界众人都被困在身后?,铉云宗算是?众门派翘首,开山立派的掌门剑尊被众创,他们都眼巴巴地盯着司悯看?,只恨自己修为低微,帮不得他。   司悯不说话,也不慌张,缄默许久,张口便是?:“你放了他们。”   司泺不接他的话茬,自顾自道:“今日这?风可真大啊,比你第一次杀我时还要大些。”   “你留我一人就够了,阿婵她必会来,你放了他们。”   一时寂静。   还未等司悯望去,又是?一道纯黑妖力化剑朝他刺来,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又或是?恶念妖气就是?能?伤到灵体,本就稀薄的灵体更是?显得透明,好似下一秒就要原地消失。   “你我二人好不容易重逢,”司泺起身,眼神愈发冰冷,“到头来,你惦念的还是?这?群人,这?个修仙界,是?吗?”   “重逢?”司悯喃喃,薄凉一笑,“你我之?间,向来只有生?死,何来重逢?”   他抬头道:“你动手吧,先前?我杀了你共一千余次,你还一次,倒是?亏了。”   司悯没有为姜婵拖延时间,甚至没有为自己辩驳,司泺心想,但凡他肯辩上一句,哪怕是?哄骗自己,那一千七百六十二次的恨,她也不是?不能?忘。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心存死志。   “你不救他们了?不救你心心念念的道了?”   司悯摇头:“已经?走到结局了,如今你封印已解,道心已回,不是?你死,就是?姜婵死,能?拖到今日,我已尽全力了。”   这?道灵体本就是?司悯飞升前?为了阻挠她才留下的。   司泺咬唇:“你就不怕我杀了姜婵,彻底毁了这?天地。”   许是?灵体即将消散,司悯反倒轻松,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无比畅快:“不会的,你赢不了了,从我阴差阳错被姜婵唤醒那一刻就注定了,天道是?站在我这?边的。”   只是?,司悯望向远方白皑皑的雪色,只在心中叹气。   最终,还是?没能?再见最后?一面……   倏地,一片阴影投下。   姜婵跪坐在他身后?,垂下头望着他,清浅地笑:“我尚且不能?十拿九稳的事,您就给我说绝了?”   司悯闭上眼,身下已经?开始变透明,氤氲成一团丝丝缕缕的雾气。他只笑:“因?为我信你。”   在此之?前?,姜婵还在跟这?个利用自己的始作?俑者?吵嘴,但眼下见他真的消散,心中的那些怒火好似也跟着湮灭。 第68章   司悯的?灵体渐渐透明, 最终化作了一团散乱的雾气,被山顶的?寒风卷走。   “直到最后一刻,他说的也是相信你……”   扭曲的语调将原本甜美的声音都拉扯变形, 司悯恨得两眼通红, 她要恨得太多。   恨这世道?的?不公, 恨人心的?丑恶, 恨众人口中冠冕堂皇的公正大道?,却连一个幼女都无法庇护的虚假。但看着司悯就这样离开?, 司泺最终恨的?,只是他没有给自己的?那抹目光。   “该死……”      司泺看着姜婵的?模样,只觉得哪哪都碍眼, 活该她们就是一对宿敌。   “你该死!”   她手一挥, 漫天遍野的?黑雾笼罩天际, 就像是厚重的?乌云朝着众人压来。   但那不是乌云, 仔细看就会发现?, 那是大片大片的?妖物, 是隶属于司泺忠心耿耿的?圣屿殿喽啰。   噌——   不问稳稳插在身前?, 磅礴的?灵力顺着刀身流入地底,朝着身后蔓延。   谢怀一眼便明白姜婵的?意图,朝夕相处那么久, 没人比他更?了解她。   “闻涿, 把你那阵法展开?!”   谢怀这一嗓子, 吼醒了发怔的?闻涿,虽不明白二?人意图,但绝对的?信任让他下?意识地展开?阵法。   万剑行兵, 开?。   灵力汇聚在闻涿脚底,顺着他的?身统统灌进阵法之中。   道?心纯粹的?灵力淬炼过每一柄刀剑, 让本就恢弘的?阵法更?显得耀眼。   “那是……闻家失传的?万剑行兵?自闻暄殁后,我已不知有多久没见过了。”   “闻涵,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被妖力网缚的?仙门众人啧啧称奇,闻涵此?刻也?在人群之中,遥遥望着那夺目阵法,只失神了片刻,后又怒骂:“如今大战只得这些?小辈参与,你们这些?老东西还不尽力维护人间,要是连人间都失守,你们要脸不要!”   三言两语间,泱泱的?妖群已被阵法屠杀了大半。   阵法刚开?时,明朝越与谢怀便知闻涿的?修为支撑不了多久,二?人站在闻涿身后,将全身的?灵力都尽数渡给了他。   但即便是他们三人,也?抵挡不住秾华道?心的?冲击,闻涿夹在中心做承载,体力渐渐透支,摇摇欲坠,差点就要倒下?。   姜婵一把稳住了他。   闻涿汗如雨下?,额上汗珠滚落,聚集在鸦羽般的?眼睫上,吐气一片滚烫。   姜婵没想到闻涿撑不住,分了心,刚要说什么,就见他表情倏地惊悚,伸手朝她抓来,声音嘶哑。   “小心!!”   呲——   是血肉被撕开?的?声音。   姜婵一霎僵住,慢慢转过来头,肆虐的?寒风吹乱了她的?发丝,遮挡住了些?许眼前?景象。   但,足够她看清了。   谢怀离她那样近,好似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拥入怀中,她鼻尖正对着谢怀的?胸膛,让她蓦然回想起当初在幻境之中,在那扇艳红的?屏风之下?,她也?曾这样近的?嗅过谢怀身上好闻的?霜雪气息。   喉中突然堵塞,一瞬间周遭变得寂静无声,只剩下?自己胸腔之中擂动?的?心跳,与眼前?血色翻滚的?细微声响。   “我说你啊……”   谢怀垂眸看她,双瞳中一片平静,一开?口,却是粘稠的?血滴落:“能不能保护好你自己。”   姜婵怔怔抬头,对上那双执念深深的?眼。   “你总说,我不爱你。”   谢怀的?声音有些?梗塞,不知是因为胸口被刺穿的?疼痛还是压抑许久的?委屈:“你将我的?心意,尽数扭曲成?我对你救命之恩的?报答。”   “你不相信我爱你……”   他牵起姜婵冰冷的?手,按在自己模糊一片的?胸口,像是要将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情绪发泄一般,还在狠狠按压。   涌动?的?触感太过清晰,就好像按在了灵动?的?泉眼上,令人恐惧的?喷涌。   姜婵惊愕:“你?!”   谢怀已经疯魔,眼下?的?创伤带来的?恍若不是疼痛,而是执念终于被解开?的?释怀与解脱:“那如今我将这条命给你,够不够证明我的?情谊?”   他终于能从姜婵的?质疑中挣脱出来,风雪将他二?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就像从今往后再也?分不开?的?他们。   “哈哈……”   血色从胸口蔓延至眼底,双眼一片猩红,妖力袭来的?那一刻,就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全凭反射的?神经护在了姜婵身前?,胸口被撕裂,他却笑的?开?怀。   笑声愈来愈大,传遍四方,酣畅淋漓。   众仙申请莫测地望着这骇人的?一幕,只觉得口干舌燥。   “那是谁?怎么没见过……”   “他怀中的?…是枕流剑吗?传闻难道?是真的??谢枕流死而复生,活过来了?”   “什么?!那是谢枕流?”   一时之间,众人也?分不清,谢枕流还活着,与那癫狂的?疯人是曾经风光霁月的?仙君,哪个更?让人惊骇。   阵法展开?的?耀眼光芒下?,是一片腥甜的?血气。   姜婵咬着牙,发着狠怒吼:“你笑什么?你在笑什么?!”   她感受着手下?狰狞的?伤口,眼泪夺眶而出,大声吼道?:“谁要的?你这条命!你的?血肉是我历经险阻替你求回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浪费!”   明明伤在谢怀之身,姜婵却觉得自己却要痛的?喘不上气来了:“你是不是等这天等很久了!就想着还清我的?救命恩是不是!好!谢怀!咱们两清!”   两清。好一个两清。   这段时日?以来,他的?爱意时时刻刻被恩情混淆质疑,往日?象征着决裂的?两清,在谢怀这里却是他梦寐以求的?再来过。   可以抛却往日?种种剪不断理还乱,重新开?始新的?未来。   “我笑你认不清自己,更?认不清我,我笑我终于能证明我自己的?感情,笑我终于可以把这救命恩还给你,与你重头来过!”   姜婵狠,谢怀的?声音更?狠,他的?怒吼响彻天地,犹如一道?落雷,在姜婵耳边轰鸣。   谢怀仍旧紧握着她的?手,拿黏腻的?血作连接,紧紧粘和在一起,谢怀看着她因震怒通红的?脸,声音清浅:“这条命属于你,那你将它收回,咱们两不相欠。”   “如果我能活下?来,姜婵,我一定要让你明白,你不敢承认的?我的?这份情,究竟算什么!”   浓白的?灵力包裹着阵法,使得阵法下?的?四人周身形成?一道?屏障,将圣屿殿的?傀儡一众阻挡在外?面。   此?刻他二?人争吵,闻涿二?人沉默不语,不敢去打扰剑拔弩张的?氛围。   闻涿小声嘀咕:“妖神那一击伤的?厉害,枕流不会有危险吧?”   当然有危险了,司泺那招原是奔着姜婵去的?,可是实打实的?杀招。   然而……明朝越望着不远处近乎相拥的?二?人,面具下?的?眸光晦暗。   有姜婵在,谁死,谢枕流都不会死。   *   “你总是拿捏我……”      姜婵指尖用力,狠狠按进伤口之中。   “最后一次了,谢怀。”   她抬眸,眼神突然变得晦暗,竟是对着谢怀轻轻一笑。   那抹笑容,总觉得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就像是劳苦了一生的?人,终于走到了终点的?那股解脱。   谢怀望着她,心中突然涌现?不安,下?一刻,一团强有力的?,炽热的?光芒被捅进谢怀胸口之中。   就像是被强塞了一团烈火,一轮烈日?,在他创伤之中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昂扬的?热烈。  下?一瞬,巨大的?尖锐的?轰鸣声自身前?爆发,他低头,只来得看一眼姜婵决绝的?脸。   她发丝疯狂飞舞,唇瓣蠕动?,谢怀想凑进了去听,想听一听姜婵说的?什么。   耀眼夺目的?光爆裂溅射,飞散到四周,光芒之下?,是充盈的?纯粹的?灵力。   司泺的?声音尖锐万分,就像是两柄刀剑相接发出的?刺耳声响。   “姜婵!你敢!!”   那一瞬间,就像是血液开?始倒流的?惊悚,让谢怀半个身子都麻了,他蓦然明白姜婵做了什么。   什么执念,什么委屈统统烟消云散,谢怀目眦欲裂,惊恐万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姜婵的?面容越来越淡,那抹清浅的?笑容与逐渐被白光所吞噬。   “阿婵!!”   直到最后,谢怀终于明白了姜婵最后说的?话?是什么。   “黄泉碧落,来生再见。”   *   “啪!”   沉重的?惊堂木重重拍下?,震得说书人手掌一阵发麻,木桌破旧,却是没有惊起半点灰尘。   没办法,近日?自从说了新戏之后,这茶馆日?日?都是人满为患的?,光是一天就要说上两场,这桌椅都是早晚擦的?锃光瓦亮的?。   “话?说那妖神有着通天的?本事,本以为这一战修仙界与人间就要惨遭屠戮,没想到最终,却是落得个一败涂地。”   “只因那修仙界的?不问仙子,紧急关头以自身躯体,引爆了那颗天地至宝,秾华道?心,将自己一身全部的?灵力尽数反哺给了修仙界。”   “经过道?心淬炼的?灵气拥有着无上的?法力,更?不用提仙子自爆时将其凝练成?了多么恐怖的?力量,只半息之间,整个妖域连同那位妖神,便都神魂俱陨,烟消云散。”   “原来,要打败拥有天生煞体的?妖神司泺,只能用秾华道?心与其拼个两败俱伤,仙子不愿看到修仙界因为这场大战荒芜,更?不愿意看到身边的?好友前?辈受伤,干脆直接自毁神体,拉着整个妖域同归于尽。”   “不问仙子将众位前?辈从那妖神手中解救了出来,众人也?得到了不问仙子分散的?力量,功力大涨,就连两界的?花草润泽了灵力,也?变得繁茂了不少?。”   “众人为了纪念她,便以其灵器之名尊称,唤她不问仙子。”   讲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有了空档,茶馆内瞬间人声鼎沸,有性子急躁些?的?孩童大声问道?:“那仙子真的?跟着妖神一起死了吗?再也?回不来了?”   众人忌讳他说的?“死”字,一旁的?大人赶忙拉住他,往他不守门的?嘴上轻拍了两下?。   见听众不满,愈吵愈烈,说书人摸摸胡子,又扬声道?:“不过,也?有传言道?仙子最终被身边人拼上了一条命,保住了仙子的?一缕残魂,只要人间供奉的?香火足够旺盛,供奉的?人烟足够多,那终有一日?,仙子会再次归来。”   故事讲到这里,才算真正的?结束了。   拥挤的?人群角落,坐着两个低调的?身影。   他们喝完了手中的?茶,其中一人开?口道?:“所以当时,阿婵就是这样的??”   声音清甜,赫然便是桑朝,她拖住下?巴问身旁的?人:“你再给我讲讲嘛。”   闻涿被她闹得没法:“还讲什么,你不是都清楚了?大差不差就是民间说的?这般情况,不过你们听着热闹,却是想不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虽说我们都认为阿婵一定会赢,但枕流受伤后,我们当时都有些?慌乱,直到阿婵的?灵力爆发,我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司泺连带着妖域眨眼间便灰飞烟灭,我们被照拂到,却是功力大增,等到我们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闻涿沉默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幸好还有枕流。”   灵力反哺世间,滋润了两界,如今天地之间灵力充沛,地上天宫,往后能再和平数千年?。   天道?无情,本来这天生煞体与秾华道?心相生相克,互为死敌,本该就一同降生,再一同毁灭,但因姜婵最终选择主动?牺牲保全修仙界,被谢怀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察觉,拼了命的?握住姜婵的?手。   他与天道?为敌,想要从天道?手中救下?姜婵。   风雪漫天,雷声轰鸣,谢怀握着极尽透明,就要消散在冬雪中的?姜婵,咬咬牙,赤红着眼,生生将自己的?心剖了出来。   绽放着炫目光芒的?一颗琉璃心。   玉鸿的?这颗琉璃,是天地独一份的?,济岭仙山孕育数年?,才修得这么一颗可以锁魂的?琉璃。   当初谢怀以残魂重塑仙身,死而复生,就是因为这颗琉璃稳固了他的?魂魄,才得以成?功。   那么,也?就意味着,这颗琉璃心,可以锁魂留命。   风雪散尽,灵力平息,众人才得以视物。   那日?,修仙界灵力充沛,春意盎然,然而在铉云宗山顶的?正殿之上,万人瞩目间,只躺了个鲜血淋漓,残破不堪的?谢枕流。   就像是曾经那个铉云宗的?噩梦,重新展现?在众人眼前?。   *   风雪散尽,灵力平息,众人才得以视物。   那日?,修仙界灵力充沛,春意盎然,然而在铉云宗山顶的?正殿之上,万人瞩目间,只躺了个鲜血淋漓,残破不堪的?谢枕流。   胸口之中空空荡荡,寒风穿堂而过,徒留一地血腥。   就像是曾经那个铉云宗的?惨状,重新展现?在众人眼前?。   *   “啪。”   “嗷!”   被一颗碎石子打了头,闻涿捂住低叫了一声。   他眼尾下?弯,有些?委屈:“明明就是桑朝让我说的?,你偏打我。”   从茶馆外?走进一男子,身形高大瘦削,风尘仆仆,衣袍尽是尘土。   即便如此?沧桑,一张面孔却是精致至极,眉眼霜雪,清风明月。   赫然便是故事中的?谢怀。   “周前?辈交代的?都忘了?不许在凡间说这些?。”   他坐在二?人面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动?作克制却不节制,一看便是渴极了。   自大战已过去了二?十八载,当初血淋淋的?画面好像仍在闻涿眼前?。   那种无力,与瞬间迸发到嗓子眼的?惊悚慌张。   若不是玉鸿前?辈及时赶到,他二?人都得命丧当场。   谢怀的?身体魂魄已经修复完全,琉璃心对于他而言只是承载着心跳的?作用,玉鸿赶到后,当机立断拍了颗同样珍惜的?玉石入他心口,这才赶得及救他一命。   即便如此?,他也?是在济岭仙山沉睡了整整七年?才悠悠转醒。   他从仙山的?修复池水中爬出,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同样在池水中央的?那颗琉璃。   拼了一整条命,从天道?手中抢回来的?,也?不过只是一抹微乎其微,几近消亡的?残魂罢了。   想要重塑仙身,引魄复活,难度跟谢怀当年?就不是一个阶层的?。   玉鸿将琉璃放于池水中温养,天地灵气不要命地往里灌溉,尤嫌不够,告知谢怀人间十二?州中,有十二?种珍惜灵药。   这十几年?来,谢怀便一直奔波于凡间,寻仙问药。   喝了整整三杯茶,谢怀终于停下?:“玉鸿前?辈出关了吗?”   闻涿点头:“前?两日?刚出关,便让我们来此?接应你。”   十二?种灵药,谢怀已寻得八种,玉鸿的?意思是,灵力对于姜婵而言已经足够了,但琉璃迟迟没有被唤醒的?迹象。   或许是天道?无情,一心想要道?心之主陨去。谢怀不信邪,说要寻出最后四种灵药。   桑朝道?:“玉前?辈说让你回修仙界修养几年?,凡间到底灵力浅薄,阿婵的?仙身重塑完成?,说不准过段时日?便苏醒了,让你不必太过执着,恐生心魔。”   谢怀只淡笑摇摇头:“怎会,凡间压抑我的?灵力,反倒让我在修炼上提升许多,人间十二?州的?修行,不仅仅是为了阿婵……”   在铉云宗时,他虽天生剑骨,修为超然,但他看不见人间,自然也?看不见疾苦。   如今一朝入世,走过曾经姜婵走过的?路,去寻曾经姜婵所求的?生机,他才渐渐开?始理解她。   开?始理解这世间。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递给闻涿:“这是这东段州的?败火岩,你带回去给玉鸿吧。”   闻涿小心接过:“那你呢?”   “我明日?启程,去西南方寻下?一种灵药。”   闻涿欲言又止,桑朝直言不讳:“不回去歇一歇吗?”   谢怀摇头:“你们回去吧,我心里有数。”   他终究是欠了姜婵太多,如今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见他如此?坚定,二?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休整片刻便启程上路。   *   凡间贫苦,却胜在有情。   在偌大的?人间寻药,有时候在漫漫长夜之中,谢怀昂首望着夜空繁星点点,望着遥远的?修仙界的?方向。   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姜婵。   他想,等到阿婵真的?苏醒的?那一天,二?人见的?第一面,他应该说什么呢。   胸腔之中交心之语万千,却不知道?哪一句才是真正的?好。他就靠着这些?思量,反复度过没有姜婵的?日?日?夜夜。   盛夏,蝉鸣声声。   谢怀站在糖人摊前?,等着自己的?蝴蝶糖。   凡间糖人摊贩很多,大多都是年?迈的?手艺人糊口养家的?,谢怀惦念着心中的?人,只要看到小摊,便会买一只蝴蝶糖。   霎时,胸口之处微热,是玉鸿来的?传音符。   “给你准备了惊喜。”   惊喜?   谢怀自老者手中接过蝴蝶糖人,指尖不自觉地捻动?木棍,将蝴蝶旋转地活灵活现?,熠熠生辉,暗自思考着。   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什么算得上惊喜呢?   “劳驾。”   微风吹过头顶的?树荫,斑斑点点的?光影落在他的?面容,蝉鸣声声,他双眸微睁。   只听得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你手中的?蝴蝶糖怎么卖?”   谢怀转过身,此?刻阳光正好。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