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熊熊烈火,自一个老大的铁盆中升起,铁盆中的木柴,被烧成了炭,灼烧的,刺目的火光,飞腾着,构成动汤不宁的画面。 天下真是动汤不宁,黄巢兵犯长安,数百年来的帝都,已落人黄巢手中,黄巢的兵将,四处争夺,皇帝狼狈出京,天下大乱。 但是,在雅观楼头,却看不到有什么不宁的迹象,在大铁盆中升起的熊熊烈火的照映之下,每一个人的睑上都是红彤彤的。 大柱上全插着火把,晋王李克用坐在正中,也的容貌,有叫人不敢逼视之威,也有叫人望了一眼之后,再也不想望第二眼之丑。他一只眼像是睁也睁不开,但是另一只眼却睁得像是铜铃一样。 柱旁两列,每列十四座,坐的全是各镇节度使,背后侍立着各人的家将,一盘又一盘的佳肴,由身形高大的壮汉托出来,一又一的美酒,送到每一个人的面前。 在火光照映之下,在大堂正中,翩翩起舞的舞伎,娇俏的脸庞上,也泛着一片红的光彩,令人见了,不免怦然心动。 觥筹交错,人人都争着向李克用进酒,也不免每一个人,都向站在李克用身后,十二个神威凛凛的汉子,望上一眼。那十二个汉子,一色的豹皮背心,黑色长靴,有的深目,有的鬈发,看起来总觉得有点不顺眼,可是却也没有一个人对他们敢稍有不敬之色。 那是晋王李克用麾下的十叁太保中的十二个,每个人都有超绝的武功。 奇怪的是,十叁太保,只有十二个在,那最负盛名,也是新近才被李克用收为义子,列为第十叁太保的李存孝,却并不在行列之中。 又是一次哄闹的敬酒,伴随着许许多多的阿谀,恭奉的词句,这些词句,李克用在一日之中,不知听了多少遍,他实在已有点腻了! 而更令得他发腻的,是那些软绵绵的音乐,那十几个摆动着柔腰,挥舞着长袖,舞得轻柔,舞得妖娆的女子,他陡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拍”地一声,酒杯拍在案上,破裂了。 李克用双手按在案上,大声道:“撤下去!” 音乐停了,舞伎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二十八镇节度使错愕地互望着,他们不知道晋王何以忽然发怒,大堂之中,出现了一刹那的尴尬。 然而,那只是极短的一刹间,李克用立时轰笑了起来,拍着案,叫道:“孩儿们,我们有天山脚下带来的美酒,取出来款客,全换上牛角杯!请我们的武士来!” 站在李克用身后的十二人齐齐答应,转眼之间,只见一袋又一袋的酒袋,自中抛了出来,抛向各镇节度使的案前,各镇节度使有的本是武将,酒袋飞到,立时站起接住,有的却是文官,不免慌乱,虽然由家将代将酒袋接住,但是也引起了一阵哄笑声。 哄笑声全来自李克用带来的人,也们在笑这些大臣太文弱了,像也们那样的人,每天沉醉在繁文缛节之中,怎能带兵打仗,又怎能不连皇帝也被迫得出了京城? 气氛渐渐变得狂野起来,好些大臣都有点坐立不安起来,但是也们却还不得不接过牛角杯来。 牛角杯,那是用整个牛角雕成的,牛角杯盛满了酒,不将酒喝干,就不能放下杯子! 各镇节度使虽然感到不安,但他们还是看着晋王的神色行事,晋王李克用率领着十万能征惯战的沙陀精兵,是不是能克复帝都,大破巢贼,希望全在他的身上了! 在所有人中,似乎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人端坐着,脸上的神色,十分愠怒。他是一个丑汉,十足的丑汉,这时,脸红得像猪肝一样,也不知是喝酒喝得太多了,还是由于心中的盛怒。 喧闹声陡地又静了下来,那是由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脚步声“拍拍拍”地自两廊传了出来,所有的人,突然觉得跟前陡地一亮! 那是二十四柄雪也似亮的弯刀! 弯刀映火光,幻出奇妙无匹,也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心悸的寒芒来。突然之间,一声巨喝,二十四柄弯刀,一起向下砍出。 “呼呼”的刀风,使得柱旁的火把,火头陡地升高,紧接着,又是整齐的踏步声,二十四名沙陀汉子,已经步伐矫健地跳了出来。 那么锋利的弯刀,在这二十四个沙陀汉子的手中,好像是柔软的丝线一样,盘旋出一团又一团冷森森的光彩来,忽然分开,忽然又“呛”地交鸣着,碰在一起,当弯刀舞近之际,人人都不禁要向后退开身子,屏住气息,当弯刀舞开之际,人们也就不由自主,松一口气。 ------------ 第二章 尘土扬了起来,眼睛的视线,有些迷糊,李存孝大踏步地向前走着,中原的黄土平原,在李存孝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所熟悉的,是一望无际,长满碧绿的,柔软的青草的草原,和山顶上终年积雪,山谷中却繁花如锦的高山,那才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更熟悉的,是在草原上挤着,滚动着,咩咩叫的羊群,因为他本是一个牧羊儿。一个牧羊儿,竟成了威名赫赫的十叁太保,这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然而,他现在已经是十叁太保了,草原上牧羊的生涯,在他来说,像是一场已然远去了的旧梦,令得他记忆较新的,反倒是他自小就无父无母,一直被人欺侮,餐风宿露,所锻出来的那一副铜皮铁骨,和惊人的力气,草原上,谁也不敢招惹看来身形瘦小,但是却力大无穷的安景思……那是也原来的名字……连老虎招惹了他也得不到好处。 安景思就是凭拳脚打死了一头猛虎,恰好李克用经过看到,惊诧于他的勇猛,才将他收为十叁太保,赐名李存孝的。 而现在,在李存孝跟前的,只是飞扬的黄土,马嘶声渐渐近了,李存孝仍然大踏步向前走着,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到了近前。 李存孝站定了身子,四匹骏马,已冲到了近前,那四匹马带起了一片浓黄色的雾,使李存孝一时之间,几乎看不清奔向前来的是什么人。 而那四匹健马之上,甲胄鲜明的四名牙将,已经齐声喝道:“什么人?” 李存孝眯起了眼睛,望着他们。 在高头大马之上骑着,人的心中,便格外感到自己神威凛凛,是以当他们低着头,看到站在尘土飞扬中的李存孝时,也格外觉得李存孝的瘦小和不堪一击。 李存孝仍然谜着眼,在他看来,那四个甲胄鲜明的牙将,有一种滑稽之感,身上那么多闪闪生光的装饰,好像他们不是来打仗,而只是来耀武扬威的。 李存孝沉声道:“谁是孟绝海?” 那四个牙将,呆了一呆,一起笑了起来,道:“你是什么人?找孟大将军何事?” 李存孝却并不感到好笑,一到了和敌人相对的时候,他全身的肌肉,都像是绷紧了的弓弦一样,随时随地,都可以发出最大的力道来。 他身形微僵,道:“我要生擒孟绝海!” 那四个牙将又笑了起来,笑得身子抖动着,身上的甲胄,发出“呛呛”的声响来,一个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口吐狂言?” 李存孝缓缓地道:“晋王第十叁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谁是孟绝海?” 那四名牙将陡地一勒绳,他们胯下的健马,也一起昂首急嘶了起来,倒像是马儿听到了“十叁太保李存孝”七字,也感到吃惊一样。 然而,他们四人望着李存孝,睑上却还是一脸不屑的神色,一个冷笑道:“李克用手下,有十叁个太保,若是个个全像眼前这个一样倒也有趣。” 另一个道:“将他擒了回去,献与盂将军,倒也算是小小的功劳!” 那一个一面说,一面在马上一欠身,自马鞍之旁,“飕”地掣出一支矛,向李存孝面门,疾刺了过来,李存孝身子在站定之后,一动也未曾动过,他的身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黄土,是以这时,长矛刺到,他身子陡地一偏时,在他的身上,也扬起了一蓬尘土来。 他身子一偏,长矛刺空,李存孝一伸手,已抓住了矛,顺手一抖,只听得一声惨叫过处,马上那牙将,已倒撞了下来。 另外叁人,见势不妙,叁支长矛,纷纷搠倒,李存孝已夺了一长矛在手,手臂一横,“拍拍拍”叁下响,将叁柄长矛,一起汤了开去。 李存孝长矛向前一伸,“当”地一声,矛柄撞在一名牙将的护心镜上。 那护心镜打磨得晶光铮亮,矛柄自然撞不穿它,可是那一撞的力道十分大,直撞得那牙将口喷鲜血,也自马上,跌了下来。 另外两人,见势不妙,发一声喊,拨转马头便逃,李存孝也发出了一声大喝,一抖手,长矛的矛头抖着,“刷”地一声,已刺进了一名牙将的背心,只见那名牙将身子向前一伏,插进他背心的长矛矛,便直竖了起来。 那牙将想是至死仍抓住了绳,是以他竟末从马背上跌下来,带着直竖而起的矛,迅即远驰。 李存孝一步跨过,伸足踏住了那口喷鲜血,倒在地上的牙将,喝道:“盂绝海在哪里?” ------------ 第三章 朱温厉声喝道:“圣上所赐玉带你敢妄动?” 李存孝笑道:“玉带既是圣上所赐,你以之打赌,便是欺君罔上!你既然输了还有什么话好说,莫非我输了也说脑袋是父母所生,不能给你么?” 朱温给李存孝抓住了玉带,心中大急,也不禁口不择言起来,大声喝道:“说什么父母所生,你本是无父母的野种!” 李存孝生擒了孟绝海,赌嬴了朱温,心中十分得意,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可是此际,朱温的这句话一出口,他却陡地脸色变了! 在刹那之间,他有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是无父无母的野种! 这样的辱骂,他倒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也自小就不如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原来的名字安景思,是怎么来的。 有一个时期,他坚信自已的母亲,是一个石头人,那还是也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人开他的玩笑,指着一座古墓前耸立的一个石头女人对他说;“这就是你的母亲,你该好好对待她!” 年幼的安景思信以为真,每日拂拭着石头人的积尘,有鸟儿飞过,停在石头人上,他便大声叱喝着,将鸟儿赶走,石头人既然是他的母亲,怎能容得鸟儿的欺侮,他曾在石头人脚下,蜷着身子沉睡,他也曾抱住石头人哭泣,心中思索着,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是石头人,不会说话,不会对自己唱安眠曲。 后来他渐渐长大了,他才知道,石头人是不会生孩子的,那是人家在骗他,可是当他一有空的时候,他还是在石头人的身上靠着,怔怔地望着蓝天白云。 无父无母的野种,这七个字,每当李存孝听到的时侯,就像是有七枚利针刺进了他的心口一样,而在这时候,这种感觉更甚了! 所以,在刹那之间,也的脸色变得煞白,自他的双眼之中,也射出一种近乎冷酷的神色来。 朱温看到了李存孝那样的神情,也不禁陡地一呆,就在此际,只听得大太保李嗣源抗声道:“朱大人何出此言,十叁弟父王在此,难道不见?” 朱温也知自己失言,要知道李存孝被李克用收为义子,他那句话,便等于连李克用也辱骂在内了,这时,他急于脱身,也不及解释,只是“哼”地一声,伸手便去推李存孝。 而李存孝也在这时,用力一扯,只听得“拍”地一声,已将朱温腰际的玉带,扯成了两截,朱温急忙伸手去夺时,也抓到了另外一截! 朱温厉声叫道:“反了!反了!” 朱温一叫,众太保也大声呼喝着,涌了上来,朱温见势头不对,立时向后退去,喝道:“我们走!” 众兵将簇拥着朱温,迅速离去,十一太保史敬思举起拳头,还待击了下去,李克用究竟识得大体,已然大声喝止,而朱温已奔下城头去了。 不久,只见牙将前来报道:“大王,朱大人带本部兵马,回汴梁府去了!” 李克用也不放在心上,拍着李存孝的肩头道:“由得他去,少他一股兵马,不见得便难以破贼!” 朱温一走,各镇节度使,就算明向着朱温的,也没有再得罪李克用之理,而与朱温有隙的,更趁机大骂朱温,将李克用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李克用听着那些阿谀的词句,心中实在又有些发腻了! 火把高燃,窗外黑沉沉,远处不时可以听到军鼓低沉的声音,蓬蓬蓬地响着。 那种低沉的的皮鼓,使人听了之后,心直往下沉,有着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是以,大堂中的人虽多,却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老大的火把,自柱上斜伸出来,正好在一张长桌上燃着,闪动的火把,映在长桌的一张地图上,火光跳动着,以致地图上的山峦河流,看来像是活的一样。 围在长桌旁的十几个人,神色都极其严肃,李克用的一只怪眼,睁得老大,在他的眼珠中,彷佛也有一个火把在燃烧着一样。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着,从河中府起,一直移到了长安,才停了一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抬起头来道:“照贼兵布阵来看,长安稳如泰山,难以攻破!” 大太保李嗣源道:“贼兵本是乌合之众,但是占住了帝都长安,气却盛!” 李克用一高一低的两道浓眉紧蹙着,眼中闪耀着一种十分沉郁的光芒,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长安的附近,划来划去,一言不发。 ------------ 第四章 停在茶居门口的,乃是五六匹神骏之极的军马,跨进茶居来的人,当先一个,身形魁悟,神态骄奢,一身军服,六个太保和黄巢的兵将,交战不止一次,一看到这身军服,便知道来的是一员大将。 在那员大将之后,跟着两员牙将,叁个亲兵,那大将一走进来,略停了一停,高视阔步,又向前走来,那老者忙迎了上去。 大将也不理睬那老者,就在一张桌子的上首坐了,两员牙将先向大将行过了礼,便在左右相陪,叁个亲兵,在身后伺立。 那老者走向前来,行了一个礼,道:“张将军早!” 那大将也爱理不理,老者走了过去,不一会,捧了一大盘鸡、肉、酒出来。 那大将立时据桌大嚼起来,鸡、肉的香味一飘了过来,李存孝等六人,登时觉得手中的烤薯饼,不是味儿了,史敬思焦躁起来,一拍桌子,道:“来人,那边桌上是什么,我们也要!” 老者苦笑着,道:“客官将就着点吧,这位是张将军,各位怎可比得?” 史敬思一叫,那位大将,和两名牙将,却向他们六人,斜睨了过来。 李存孝比较郑重,他也知道身在险地,非同小可,他压低了声音,向那老者问道:“张将军?这位张将军,他是……” 那老者道:“大齐皇帝麾下张大将军张权。” 李存孝“哦”地一声,向各人使了一个眼色。 那一边桌上,大将张权已然一声叱喝,道:“店家,我每日巡视回来,皆要在这里歇足,闲杂人等,趁早替我赶远些!” 那老者点头弓腰,转过身去道:“是!是!” 那老者才一转过身去,李存孝等六人,已然倏地站了起来,李存信手一拨,那老者一个踉跄,已向旁跌了出去,史敬思抢前两步,已然来到了张权的桌旁,站在张权身后的叁个亲兵厉声喝道:“滚开!” 那叁个兵丁大声呼喝问,史敬思一掀衣襟,一柄雪也似的弯刀,已“飕”地掣了出去,弯刀一挥,刀尖在叁人的咽喉之际掠过,那叁个兵丁身子陡地向后,撞了过去,撞在张权的身上。 张权在兵丁呼喝之际,也回过头来看视,及至刀光一起,他究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已经知道不妙,立时霍地站了起来。 可是这时,史敬思一出声,其余五个太保,也早已掣出了弯刀来,李存信刀一出手,一刀搠向张权的胸口,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刀尖正搠在张权胸前的护心镜上,张权倒未曾受伤。 而就在此际,李存审和康君利两人,一刀一个,已砍翻了两个牙将。 他们几个人,动手快疾.之极,那个牙将,简直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他们直至临死之际,还睁大着眼,瞪着那叁个死在史敬思刀下的兵丁,是怎么死的,但是也们还未曾弄清楚那叁个兵丁是怎么死的,自己也已奔下了黄泉路。 两个牙将一死,张权虽然仗着护心镜护身,未被李存信一刀搠死,也被撞得隐隐作病,这时侯,他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言喻,他已知对方六个人,绝不是等闲人物! 他双手在桌上一按,已准备推翻桌子,趁机夺门而逃,可是双手才一按在桌子之上,两柄弯刀,便已然一起攻出! 在刹那间出手的是李存璋和李存孝二人,李存璋一刀剁下,刀身砍进桌子,由于刀是弯的,是以恰好将张权的双腕,压在刀锋之下,张权的双腕,其实丝毫未受伤害,但是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却比双腕已被砍断,来得更甚,他自然不敢再动弹。 而与此同时,李存孝的弯刀,也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弯刀锋利的刀锋,紧贴在张权的脖子上,那种冰凉的感觉,令得他身子不由自主在发颐,也惊怒交集,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张权在大声喝问,但是并没有人回答他,各人伸出手来,抓着盘子中的肉食,大口吞嚼,片刻之间,好几盘肉食,吃了个干干净净。 李存信抹着嘴,叫道:“店家,还有肉么?” 那老者看到忽然之间,生出了那样的变故,和另外几个茶客,拥成一团,早已惊得呆了。一听得李存信的叫嚷,只得战战兢兢地道:“没有了,张将军……每日巡视回来……就准备这些!” 李存信咧着一张油嘴,向张权望来,道:“张大将军,肉没有了,你怎么说?” ------------ 第五章 众太保都答应着,只有李存信,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每当李存孝发号施令之际,就算李存信明知李存孝的话,大有道理,只是他的心中,还是大大地不服,总忍不住要发作。 但是,在来的时侯,李克用既然吩咐过,六个人都曾听到,又是他自己说愿意服从李存孝的调度,这才一起到长安来的,是以他纵使心中不服,这时,倒也难以发作出来。 李存孝又抬头向上,打量了片刻,身子一矮,接着,身形便已向上,疾窜了起来,他窜高了两叁尺,双手攀住了砖墙中的一道隙缝,那隙缝连他手指的第一节也容不下,可是就凭着那一点点支持之力,他的身子,却已稳在城墙之上。 他的口中,仍然咬着那柄弯刀,使得他在喘气时,发出一种低沉浓浊的声响来,他的双眼向上直视着,在他的眼中,射出一种极其坚定的光彩来。 他的手指,因为负荷了他全身的重量,而痛得近乎有点麻木了。 但是李存孝却不在乎这一点,这时,他所想到的只有一点:他要攀上城墙去,如果不攀上城墙,他就进不了长安城!进不了长安城他就要失败了! 而他是不能失败的,从他自一个牧羊儿,摇身一变,而晋入大将之列时,他就确切地知道这一点,他是决计不能失败的。 他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着弯刀,慢慢地将全身的重量,都移到了右手之上,然而左手迅速地向上伸去,又挑住了另一道隙缝。 他的足尖在墙上搜索着,寻找着可以供他落脚的所在,他的胸,他的腹,都紧贴在城墙上,古老的长安城,一块一块的大砖石,就像是变得和他整个人,都成了一体一样,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缩着,以致在下面的几个人看来,他就像是一条贴着墙在游上去的蛇儿一样。 等到李存孝攀上了六七尺高下时,史敬思和李存信两人,也开始向上攀去。 但是,他们两人,只攀上了叁四尺,就落了下来,康君利等叁人,连试也不敢试。 他们只好仍然紧贴着城墙而立,抬头向上望着。他们看到,李存孝在一寸一寸地上升,在逐渐地接近城头。 这时,李存孝的身上,已全被汗水湿透了,汗水顺着他的额流下来,流进他的双眼中,使得他的视线,越来越糊。 他的双手,终于攀上了城头,那使得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且,可以腾出一只手来,抹去额上的汗。他看到两个士兵,正并排走过来。 那两个士兵,在李存孝的身前,只有一两尺处走过,渐渐走远,而在两丈开外处,另有两个士兵在走着。 李存孝摒住气息等着,等那两个士兵,渐渐走远了,他才自腰际,解下一盘绳索来,套在墙头上,绳索缒了下去,他向下挥了挥手。 李存信等五人,一见有绳缒下,连忙抓住了绳索,次第攀了上去,等到六个人,只手都已攀住了城头时,那两个士兵,恰好又走了回来。 李存孝在这时,也已完全缓过气来了,他双手一按,身形一纵,人已立在城头上,恰好就站在那两个士兵之前。 那两个士兵陡地一呆间,锋利无匹的弯刀,已然挥出,精光一闪,那两个士兵连声也未出,咽喉已被割断,身子一晃,倒了下来。 在那两个士兵身形将倒未倒之际,史敬思和李存信两人,也已窜了上来。 他们两人一窜了上来,就扶住了那两个士兵,将那个士兵轻轻放下。其余几个人,也一起上了城头伏了下来,只有李存信,李存孝两人站着。 李存孝沉声道:“快伏下!”他一面说,一面身形一矮,也已伏了下来,但是李存信却仍然立不动,李存孝伸手在城头上一拍,又道:“还不快伏下?” 李存信怒道:“我们是堂堂太保,怎可学偷鸡摸狗的勾当,为什么要伏下?” 李存孝也怒道:“你听不听调度?” 李存信更是大怒,道:“你神气什么,我是四太保时,你是什么东西?” 李存孝道:“我只是牧羊儿,但是如今,你却要依我军令行事!” 李存信“嘿”地一声道:“父王率十万大军,前来讨贼,我们却只能偷进城去,算什么英雄?你怕事,我可不怕?” 他们两人,越吵声音越大,在一两丈外巡梭的士兵,都停了下夹,有一个军官扬声喝道:“那边做什么?” ------------ 第六章 而李存审的肩头,还带着一柄短矛,李存审一咬牙,将那柄短矛,拔了出来,肩头上鲜血,汨汨而下,李存审虎眼圆睁,道:“十叁弟,长安城城中贼兵众多,正好过瘾,再杀回去!” 李存孝沉声道:“不行,父王命我,六人前去,不可少一人回来,我们已不知四哥、十二哥的生死,断然不能再冒险了!” 李存璋喘着气,道:“照现在的情形看,我们要杀出长安城,也是不易。” 李存孝紧蹙双眉,向不远处的高墙,指了一指,道:“我们先翻过高墙,躲一躲再说!” 史敬思一连四脚,将他们骑来的四匹马,都赶了开去,飞奔向那堵高墙,手脚并用,转眼之间,便翻过了墙头,落了下来。 他们才一落下地来,便听得不远处“砰砰砰”一阵响,接着便有人应道:“甚么人?” 只听得墙外有人大声道:“沙陀胡儿,十叁太保,正在长安城中冲杀,各坊要小心防范,通谕各家各户,切不可开启门户!” 另外有几个人的声音道:“知道了!” 李存孝等四人,互望了一眼,只听得转眼之间,便响起了“当当”铜锣声,有几个人扯直喉咙叫道:“各家小心门户,沙陀胡儿,杀进城来了!” 一共有四个人,打着灯笼,敲着锣,急匆匆边叫边走,奔了过来。 李存孝等四人,连忙身形一隐,隐在阴暗角落处,那四个更夫,就在他们四人不远处的身边走过,也未曾发现有人躲着。 一等那四人走过,李存孝一挥手,四个人,又向前奔了过去。此际,他们已退进了长安城的吉祥坊之中,街道巷子,更是来得窄小。 他们奔了片刻,只听得四周围,静到了极点,史敬思、李存审两人,血流不止,他们四人,都是渴得唇焦舌燥,舔着嘴唇,史敬思道:“我们总不能就靠墙角站着,好歹也要去找些水喝。” 李存孝抬头看了看,他们所靠的困墙并不高,像是一座屋子的后院。 他看了片刻,伸手向上指了指,其余叁人,尽皆会意,身形窜起,已翻过了那围墙。 他们落地之后,才看到那果然是一个后院,种了几畦菜,有几间看来已很残旧的屋子,黑沉沉地,李存孝才打了一个手势,忽然看到屋中,灯光闪了一闪。 李存孝等四人,吃了一惊,立时站定,不敢动弹。 只见灯光自窗中闪了一闪,又渐潮向外移来,不一会,看到一个少女,手中提着油灯,走了出来,悄声道:“花梢儿,快进屋来!” 随着那少女的一声叫,在屋顶之上,“咪呜”一声,一只肥大花猫,跳了下来,跳在那少女的怀中,那少女娇笑:“坏花梢儿,吓了我一大跳!” 她抱着那只肥大花猫,转身便向屋内走去,史敬思就在此际,向前踏出了一步。 怎知他心急了些,一脚翻了一只花盆,发出了“当”一声响,那少女立时转过身来,她手中油灯的灯光映着她秀丽的脸,现出一片惊惶之色,连她的声音也在发颤,道:“甚……甚么人!” 李存孝首先向外走去,史敬思,李存审,李存叁人,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四个人,自已或许还不觉得他们是何等惊人,但这时,他们披头散发,混身是血,简直就如同是四个厉鬼一样! 他们一向前走来,灯光映在他们的身上,那少女便吓得呆了,手中的油灯落地,“拍”地一声,跌在地上,跌成了粉碎,她怀中的那只大花猫,发出了一下叫唤,也窜走了。 油灯落地,跟前登时一片漆黑,那少女吓得身子打着战,牙齿相叩,发出“得得”的声响来。 李存孝忙道:“姑娘莫怕,我们四个人,只是来讨一口水。” 那少女直到听得李存孝开了口,才挣扎出一句话来,道:“你们……四个……是人?” 史敬思“呸”地一声,道:“我们不是人,却是甚么?当我们是鬼么?” 在黑暗之中,他们四人,全都听到那少女长长吁了一口气。接着,又听得那少女道:“你们……是甚么人?” 李存孝道:“我是沙陀十叁太保李存孝,还有叁人,全是我哥哥。” 那少女“啊”地一声,道:“你……就是十叁太保,生擒了孟绝海的那个?” 李存孝心中高兴道:“你倒知道我!” ------------ 第七章 史敬思等叁人齐声答应,双方渐渐接近,李存孝勒住了马,大声道:“列位请了!” 李存孝一面说,一面向那十来个人打量,只见全是些老弱残兵,他的心中,已放下了一大半。一个老兵道:“咦!你们怎么还向前去?” 李存孝沉声道:“前面可有战事?” 那老兵睁大着眼,道:“你倒胡涂得可以,战事虽还未有,但所有部队,都已奉命后撤,你们四人,是哪一位将军的麾下?” 李存孝含糊应了一声,道:“可是河间府的沙陀大队,要攻长安了么?” 那老兵道:“正是,李克用闻报,有四位太保,死在长安城中,是以连夜发兵,尽起大军,杀向长安。沙陀大军,只在离此八里开外,正是军容雄壮,看来,长安城旦夕难保了!” 李存孝等四人听了又惊又喜。史敬思大声道:“四位太保死在长安城中,这话是从何处说起?” 那老兵更是惊讶,道:“你们连这一点也不知道了李克用十叁太保中的六个,冲进了长安城,只有两个逃了回去,还有四个,在长安城中冲了一昼夜,还有一个在五凤楼前射了一箭,但下落不明,多半死在城中了!” 李存孝一拱手道:“多谢!” 他一挥手,四人又策骑向前疾驰而去。那老兵急叫道:“喂!你们如何还向前去?” 但是等到那老兵叫了出来时,李存孝等四人,早已驰远了。李存孝默默不语。李存璋气不过道:“哼!那一定是四哥十二弟逃了回去,在父王之前乱说!他们倒希望我们死在长安城中了?” 李存孝忙道:“不可这样想,我们在翠燕姑娘家中过了一夜,音讯全无,长安城中兵马又多,父王也自然以为我们死了!” 史敬思笑道:“快赶回去,叫他们看看我们四人,死而复活了!” 四人齐皆扬声大笑,这时他们驰骋的那段路,根本是两方军队都未曾到达的所在,一个人也无,他们足可肆无忌惮,大声呼叫、豪笑了。 转眼之间,他们又驰出了六七里,已然可以看到远处营火点点,史敬思大声叫了起来。正在这时,只见两条火龙,向前疾移而来。那两条“火龙”,乃是两排士兵,各执着火把,向前驰来。 李存孝眼尖,一眼看到,那排百来个士兵,全是一身黑衣。李存孝大声道:“那是咱们的黑鸦兵!”四人一看到自己人,更是精神抖擞,四骑向前疾冲而出,转眼之间,双方已然接近。只听得那一队黑鸦兵齐声呐喊,一起散了开来,将李存孝等四人,困在中心,队形变化,快捷无比。 史敬思大叫道:“我是十一太保!” 史敬思一叫,只见那百来个黑鸦兵,尽皆一呆,全部向前围来,火把高举之下,将李存孝等四人,照得清清楚楚。 这时火把高举之下,将李存孝等四人,照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们四人,穿的是黄巢兵将的服饰,但是黑鸦兵如何会认不出他们是谁! 刹那之间,欢声雷动,一个个黑鸦兵,全跃下马来,李存孝等四人,也是情绪激动,两名牙将,奔到四人身前,竟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李存孝忙问道:“父王何在?” 那两名牙将道:“大王还在河间府,本来,已定今日大军进发,为四位太保报仇的。” 李存孝笑道:“见鬼么,我们好端端地活着,走,我们快去参见父王!” 他们四人,抖向前,疾驰而去,尘土扬起老高,这时,太阳已渐渐升了起来,那一队黑鸦兵,眼看传说已死在长安城中的四位太保,又生龙活虎也似,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舆奋得抛了火把,就在路中心拥抱着,叁叁五五,唱歌跳舞起来。 李存孝等四人向前冲去,天色已然大明,只见路边黑鸦兵的队伍,越来越多,见了李存孝等四人,莫不欢呼,有职司较高的将领,早已策马,围在四人之旁,和四人一起向前疾驰。 他们驰出不到叁五里,只见两员大将,自黑鸦兵的阵中,拍马飞驰而来,正是十叁太保之中,大太保李嗣源和二太保李嗣昭! 他们两人,驰到了近前,齐声叫道:“四位兄弟!” 六匹马迅速接近,他们六人一面勒住了马,一面就在马上,争相拥抱,两旁的黑鸦兵,发出的欢呼,简直是震耳欲聋! 李嗣源一向稳重,可是这时候,却也是神色激动,他拍着李存孝的背,呵呵笑着,道:“四弟和十二弟回来,说你们已折在长安城中,弟兄们悲痛莫名,父王大发雷霆,发兵进逼,却原来你们无恙归来!” ------------ 第八章 朱温摇着头道:“那就难说得很了,等他肯来时,万事俱休,他若是不肯,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了!” 周清和王忠两人忙道:“大人所见极是!” 正在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人朗声道:“禀报大人,西城守将,林佩晋见,有事相报!” 朱全忠忙道:“快进来!” 只听得靴声甲处,一名牙将,走了进来,行了大礼道:“卑职林佩……” 朱温已不耐烦道:“有话快说,不必拘礼!” 那牙将忙道:“是,适才接得我们的人,自李克用营中,传来消息,说李克用在接到大人书信之后,已命他麾下四太保,十二太保,先来安排会见事宜,明日中午时分,便可到达。” 朱温一听,喜上眉梢道:“好啊,这两人肯来,大事已成一半了!”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案旁,拍着案叫道:“来人,吩咐下去,明日下午,安排最隆重的礼节,迎接四太保,十二太保!” 朱全忠一叫,立时有几个官员走进来,肃立恭听。等到朱全忠住了口,那几个官员,又一迭声地答应着,退了出去。 朱全忠的丑脸上,满是喜容,他挥着手,令所有的人全都退出去,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也仍然不停地笑着,他突然用力一掌,拍在长案上,摇着身子,现出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气来。 大唐天下,在经过黄巢之乱后,朝廷已没有统御之力,只要能除了李克用,天下就是他朱温的天下了! 朱温等待这一天,不知已等待了多久,现在眼看已渐渐有了进展,他心中如何不喜?他双手按在案上,心中在对自己道:一定要令得李存信和康君利,在李克用面前说,汴梁城中的种种好处,沙陀胡儿,疆场杀敌,固然勇猛无匹,但是要玩弄他们于股掌之上,却也是容易之极! 当朱温想到这一点时,也又不由自主,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直震屋宇。 在朱温的刻意安排之下,当李存信和康君利,各带数十个饶勇善战的士兵,来到了汴梁城南,南董门外的时侯,他们两人也呆住了! 离城门还有十二里,抬头看去,只见瓢扬的旗帜,和站立在道旁的兵马。 那还是在列队相侯的,朱温派来的亲信,周清、王忠,直迎出二十里,几乎是李存信和康君利一离军营,迎接的队伍便和也们遇上了!周清和王忠两人阿谀的言语,已使得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不像是骑在马上,而像是躺在云端上一样,有一种极度的瓢然之感。这时侯,他们在经过两旁是兵马的大道,直趋汴梁城之际!那种瓢然的感觉更甚了! 随着他们所骑的马儿,缓缓向前进,只听得刀戟拍拍声响,在他们经过之处,上自将军,下至士兵,都举刀戟为礼。那是对军人的最崇高的敬礼! 而等到城门在望时,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因为对方的礼节实在太隆重,而心中感到了又惊又喜,只见文武官员排列在城门之外,两个身形魁伟的官员,齐声呼喝道:“四大王,十二大王驾到!” 大王!那只是对晋王李克用的称呼,李存孝勇冠叁军,迎大唐天子返京,也只不过封了一个“勇南公”的封号,由于李存信未曾得到这封号,所以当消息传到他耳中的时候,他也发了好几天的脾气,但现在,朱温手下,公然称他做大王! 虽然那几声呼喝,李存信并没有真正地封王封公,但是他心中的快慰,实在是难以言喻的,坐在马背上,身子也挺得分外直些。 接着,一阵阵的鼓乐声,自早已大开的城门中,传了出来,一匹覆着五色文绣的健马,驮着朱全忠,自城门中驰了出来。 朱全忠的身边,还拥簇着不少人,但是朱全忠一马当先直冲了过来,来到康君利和李存信面前。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再也想不到朱全忠会亲自相迎,一时之间,他们的脸上,却像是贴了金一样。朱全忠直来到了近前,大声笑着,道:“两位,河间府一别,真是久违了!” 李存信一高兴,根本什么也说不上来,康君利有李存信在,自然也不敢言语,他们两人不说话,场面多少有点尴尬,朱全忠只好一连串哈哈大笑声,来掩饰这一种尴尬的情形。 在朱全忠的笑声中,李存信总逼出了一句话来,他伸手在朱全忠的肩头上拍着,道:“朱大人,你真够朋友!真是好朋友!”这本来绝不是礼节上应该有的话。 ------------ 第九章 朱全忠一听得李克用那样说法,陡地一震,虽然他力持镇定,可是他的眼眉却也已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还未曾想到应该如何回答时,李克用却又已道:“朱大人治理汴梁,若不叫我来开开眼界,那不等于衣锦夜行一样,朱大人,我说得可是?” 朱全忠心头的一块大石,登时放了下来,他忙道:“还请大王敦促一二!” 李克用和朱全忠过了桥,史敬思带着二十亲兵,紧随而来,再后面,便是那一百名黑鸦兵。 过了太平桥,夹道欢迎的人都已看不见了,刀戟鲜明的士兵,守卫着上源驿,上源驿中的官员,早已俯伏在地,向晋王致敬。 晋王一行人全进了上源驿,士兵开始驱散人群,等到太平桥两旁,都冷冷清清,不见人群,只见士兵之际,只见周清,王忠两人,各引着一队士兵,沿着河,向前疾驰了过来。 那两队士兵,共有四十人,都穿着黑皮水靠,手中持着利凿,一到了太平桥边,周清、王忠,挥了挥手中的令旗,四十名士兵,一齐跃入河中。 这四十个士兵,分明全是水性一等一的汉子,他们在岸上跃进河去之际,水花不溅,一到河中,立时没顶,再接着,便看到他们,在桥脚下泅了起来,手中的利凿,已向桥脚用力凿去。 木花一片片凿下来,顺着水流,滚滚向东,在桥上和桥旁守衙的士兵,神熊都十分紧张,周清和王忠两人,更各自注定了上源驿。 他们只等上源驿中,一有晋王带来的人出现,便立时挥下手中的令旗。 而只要他们手中的令旗一挥下,桥脚下的那些士兵,便会一起沉下河去! 但是上源驿中,并没有人出来,听到的,只是阵阵的乐声。 一百名黑鸦兵,进了上源驿之后,便被安置在别院。 别院早已备下了丰盛的筵席,和清歌曼舞的女郎,那是一整队歌舞伎,比起来人比黑鸦兵更多! 黑鸦兵的兵士,手中虽然仍执着刀戟,但是从他们的笑容看来,他们已被迷醉了。在沙场征战,什么时侯见过那么迷人的眼波,那么轻盈的纤腰,那么醉人的音乐,再加上香味浓郁的美酒,谁能不醉,谁能不迷。 在上源肆的大堂中,曼舞的女郎,更是天姿国色,酒筵更加丰盛,史敬思带着二十亲兵,一直站列在李克用的身后。 但是,李克用连尽了十余觥之后,豪兴大发,拍着案,叫道:“朱温!” 朱全忠忙道:“大王有何吩咐?” 李克用道:“我带来的人,如何连个座位也没有,莫非醮不起他们么?” 朱全忠一听,心中大喜,忙道:“大王不吩咐,不敢请各位入座,来人,添座!” 刹时之间,又添了二十余副座,各亲兵和史敬思一起坐了下来。舞伎轻舞着,来到了各人之前,琥珀色的美酒,像是泉水一样,从酒壶中流到了酒杯中,又从酒杯中,流到了各人的口中。 汴梁城中重要的官员全在,争相阿谀着李克用和史敬思,李克用酒兴越来越豪。他趁着酒兴,忽然一欠身,拉住了朱全忠,大声道:“朱温,你好幸运!”朱全忠陪笑道:“大王是说今日我陪大王饮宴?”李克用却摇摇头道:“不是,我是说,你早早叛巢贼,不然,黑鸦兵一到,你这贼王,也不免身首异处!” 李克用声音宏亮,他这句话一出口,人人都吃了一惊,这样的话,实在对朱全忠的侮辱太大了,是以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 但是朱全忠却立时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掩饰了那突如其来的寂静,虽然他的笑,听来十分勉强,而且他一面在笑着,一面脸色已然铁青,但是总比大堂之中,忽然之间静下来好得多了! 李克用的酒意,已有八九分了,他却一点也未曾觉出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朱全忠笑,他也笑了起来,还要问道:“朱大人,我说得可对?” 朱全忠连声道:“大王所见极是!” 朱全忠的手下,有几个武将,已然掷杯而起,但是朱全忠立时大声道:“来,大家且尽欢,晋王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朱某何幸,能邀得晋王到汴梁城中饮宴,怎能不尽欢?” 那几个武将,本来已怒形于色,站了起来,准备大声吃喝李克用无礼的。 但是一听得朱全忠如此说法,他们重又忍气吞声,坐了下来。 ------------ 第十章 朱全忠来到了树边,沉声喝道:“拉!” 那二十个壮汉,身子一起向后倒去,拉得绳索,将大树的树皮,尽皆磨去,那绳索是连在太平桥的桥脚上的,而桥脚上有几根桥柱,早已被凿去了一大半,一拉之下,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响,太平桥已经坍下了一大截来,史敬思和十几个黑鸦兵,一起跌进了水中。 李克用立时站定,前面的桥已塌下,他难以飞渡,而眼看史敬思和奔在前面的十余个黑鸦兵一起跌进了汴河之中,有的直沉了下去,有的被水中的兵士刺死,有的却在水中挣扎着。 看到了这等情形,晋王心中,有如刀割一样。 然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只见黑漆漆的河水之中,突然一个人,像是大鱼一样,带起了一蓬水花,翻跃而起,一声大喝,火光掩映之中,看得分明,正是十一太保史敬思? 史敬思自水中,像是一条大鱼一样,跳跃了起来,一探手,已然抓住了太平桥的桥脚,只见他身子一挺,站在桩上,双手托住了断折的桥脚,用力向上一托,只听得一阵“轧轧”响处,被他托得向上直抬了起来! 李克用在太平桥中心,进也不能,退也不能;饶是他身经百战,可是这时,想到了凶险处,他也不禁全身都出冷汗,酒也全醒了。突然之间,他看到断坍的桥面渐渐升了起来,还以为是自已眼花了! 可是也就在此际,史敬思奇雷也似的大喝声,也已传了上来,只听得史敬思喝道:“父王,快过桥去!” 李克用立即大叫一声,带着那叁十来个,并未跌进水中去的黑鸦兵,疾冲过太平桥去。 而史敬思就在桥下,双臂高举,托着断桥,他整个人,坚定得就像是桥桩一样。 一看到太平桥被史敬思托起,李克用又率着黑鸦兵冲过了桥,两岸的士兵,一起呐喊起来,刹那之间,响声不绝,箭如飞蝗,向前射来。 千百枝向前钻射而来的箭,倒有一大半,是射向托住了断桥的史敬思,史敬思的肩上、腿上,已各中了一箭,但是他仍然立不动,咬牙切齿挺立着。 直到他眼看李克用等一行人,冒着利箭,已冲到了对岸,他才陡地一松手,轰地一声响,断桥重又坍了下来,他也摔进了水中。 史敬思在水中,一个翻身,自肩上、褪上,拔出箭来,河水浸在伤口中,好一阵疼痛,却使得史敬思更加勇猛;他向对岸游了过去,当他全身带着伤,大踏步地走上阿岸之际,围在河岸的百余士兵,尽皆呆了,发一声喊,弃戈曳甲而逃。 史敬思赶向前去,就地上起了一长枪来,枪尖乱颤,刷刷两枪,便已刺死了两人。 其余的士兵,一起向两旁奔逃开去,史敬思向前奔,连奔了十来丈,竟是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人敢来阻止他。这时,前面杀声震天,李克用带着那二叁十来个黑鸦兵,还在左冲右突! 史敬思一赶到,长枪连抖,枪尖已刺中一个偏将的面门,刺得那个偏将滚下马来,史敬思大叫道:“父王莫忙,有敬思护驾!” 他一面叫,一面跳上马背,在马背上一弹,整个人自半空之中,疾翻了下来,枪起处,又有五六人丧命在他的枪下,他也已赶到李克用的身边。 李克用喘着气道:“敬思,你冲向前,我们跟在你后面。” 史敬思大喝一声,挺枪前刺,只听得“当”地一声,这一枪,正刺在一员副将的护心镜上,那副将顺手一刀,砍断了枪,可是史敬思断枪向前一送,枪竟插进了那副将的咽喉之中。 史敬思劈手夺过了大刀来,一路砍杀过去,在重重包围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李克用等一行人,就跟在他的后面。杀了足有半个时辰,也们叁十来人,总算已可以望见城墙了,史敬思手中的刀早已卷了口,也弃了刀,又从一名士兵的手中,夺过一柄长枪来,勇猛如虎,冲到了离城墙十来丈远近的一个高阜上。 他们一冲上了那个土阜,汴梁城中的兵马虽多,但是却再也没有人敢冲上来,只是围住了那个高阜大声呐喊,而城墙之上,也是喊声连天,箭如雨下,幸而好的是距离城墙还远,箭射到时,已经没有什么劲力,容易拨开,反倒射伤了不少汴粱城中的士兵。 然则,史敬思、李克用等一干人,自上源驿一路冲杀出来,杀到了城墙边的这个高阜上,也已然筋疲力尽,各自倚住了兵刃喘息,李克用伸手握住了史敬思的臂,他一生为人英勇,可是此际,看看围在土阜旁边的士兵,万头钻涌,虽然在一时之间,慑于他们的气势,未敢冲得上来,但只要有人一带头,千余人一起涌上,他们这叁五十人,却绝不是敌手了! ------------ 第十一章 李存信呆住了不出声,康君利却又已凑了过来,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我们就近投奔了朱全忠,他必然欢迎,四哥你看如何?” 李存信本来,已经以为自己难以宣心头之恨了;可是康君利这句话一出口,他心中狂喜,想起朱温对自己热烈的招待,心知在兵荒马乱之际,自己和康君利两员大将,若是投奔朱温,朱温必然大表欢迎! 他用力在康君利的肩头上一拍,道:“真是好主意,强似在这里受鸟气多了!” 康君利给李存信在肩头上一拍,身子一个跄踉,几乎跌了一交。他忙道:“我们主意既定,那就可以下手将牧羊儿杀了!” 李存信皱着眉道:“他力大无穷,身法矫健,我们两人,却制不住他。” 康君利笑道:“父王因为死了十一哥,从昨日直醉到今朝,我们去假传父王旨……” 康君利才讲到这里,李存信已大摇其头道:“他又不是傻子,怎肯听我们的话?” 康君利胸有成竹,道:“父王醉起来,你是知道的,天塌下来,也撼不醒他,我们去帐中偷了他的佩剑,牧羊儿必然不疑有他,只消将他引到帐中,还不是由我们摆布了?” 李存信沉声道:“是!我们且等夜来行事,妥当得多,来,你我兄弟,多喝几杯!” 康君利双手乱摇,道:“不可,我们夜来要办那样的大事,怎还可以贪杯?” 李存信本来一面说,一面已然举起了杯来,他们两人互望着,由于他们的心中,都蕴藏着那样重大的阴谋,有诸内而形诸外,他们的面目,也变得极其阴森。 一项加此巨大的阴谋,就在这座营帐中议定了,除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之外,没有人知道。 史敬思死了,李克用狼狈逃出汴梁城,黑鸦军之中,笼罩着一种异样的沉郁气氛,几乎没有一个士兵,是在面上挂着笑容的。 汴粱城的城门紧闭,城头上的守军加强。黑鸦军个个磨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便抢先攻城,自城中揪出朱全忠来,替十一太保报仇。 但是李克用却并没有下令攻汴梁,他只是醉得不省人事。 李克用不攻汴梁,全然是为了他对大唐的一片丹心,他是个何等性烈之人,如今,能够忍受着那样的痛苦,而不发兵攻打汴梁,由此可知,他对大唐的忠心,实在是可表天日的了。 夜色又笼罩大地,晋王醉了,营地中人人皆知,是以每个人的脚步声,也像是轻了许多。 两匹马驰到了大营之前,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翻身下马,直趋营中,守营的将土,见是四太保和十二太保,自然不问。 虽然在黑暗中,但是他们两人,却也像是不知有多少人在注视着他们一样,在营火的照耀下,他们两人的面色,都显得异样的苍白。 他们一直来到了李克用的帐外,帐外有几个亲兵守着,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站定,康君利勉力镇定心神道:“大王怎么了?” 一个亲兵道:“大王自昨晚至今,醒了叁次,每次醒了,便叫要酒。” 李存信道:“待我去瞧瞧!” 众亲兵互望了一眼,李存信已大声道:“父王,我和十二弟巡视回来,有些动静要报知父王!” 他一面叫,一面和康君利两人,已然掀帐走了进去,众亲兵自然没有阻拦。 才一进帐,便闻得酒气冲天,帐中只燃了一个火把,是以十分阴暗,李克用不但醉了,而且,他整个人,都像是浸在酒中一样! 他抱住一大皮袋酒,鼾声如雷,皮袋中的酒,随着他身子的晃动,不断在溢出来流了他一身,康君利走进帐来之后,一不小心,碰跌了一柄大刀,“呛”地一声,李克用鼾声立止,竟摇晃着站了起来之后,大叫道:“拿酒来!” 康君利忙道:“父王,酒在你杯中!” 李克用含糊地答应了一声,身子一侧,又倒了下去,就着皮袋嘴,大口喝着酒,酒倒有一大半,顺着他的口角,淋了下来。 李存信和康君利看到了这等情形,都是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康君利向前走了两步,李克用突然又叫了起来。只听得李克用叫道:“敬思,你血战而死,存信康君利两人无用,传令斩首!” 李存信和广君利两人,一听得李克用那样叫法,刹那之间,不禁汗流浃背,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需知军中无戏言,李克用虽然叫嚷的是醉语,但是他的话,若叫他人听到了,一样便是军令! ------------ 第一十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二章 黄绢立时向外走去,原振侠忙追了出去,另外两个警官拦住了他的去路,原振侠叫了两声,黄绢昂着头,即使在背影上也可以看出她的高傲和倔强,她连头都没有回过来。原振侠紧握着拳,一拳打在墙上,打得极重,连指节骨都出了血。 如果原振侠不理会黄绢是不是回头,只是追上去,以后的事情会怎样呢?谁也不能回答,因为他没有追上去。 原振侠将拳头抵在墙上,冲动得想大声呼叫,暴风雪山洞中的那一段梦幻一样的时光,在他来说,是毕生难忘的,可是,黄绢却“忘了”! 黄绢当然不是真的忘了,可是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为什么一定要伤害自己? 原振侠难过地抬起头来时,又有两个警官向他走过来,其中一个道:“原君,你是和铁男一起,去追逐泉小姐飞机的,我们有些话要问你!” 原振侠叹了一声,只是道:“黄小姐会被解到什么地方去?” 两个警官互望了一眼,一个道:“她是从香港来的,会送她回香港去。” 只是这一句,以后,原振侠再问关于黄绢的事没有任何人回答他。反倒是他,不断接受着盘问:“铁男是为了什么,才去追逐泉吟香的?” 原振侠的回答是:“不知道!” 大阪警局方面也送来了铁男的资料,铁男曾怀疑泉吟香掘墓一事,也曾被提出来问过,原振侠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 盘问连续进行了三天,警方相信在他口中真的问不出什么了,才准他离去。 那时,铁男的尸体已经下葬了。 站在好友的坟前,寒风似乎加倍的刺骨,坟地在大阪的郊区,新坟给人以十分凄清的印象,坟前有一些已经凋谢了的鲜花,可能是下葬的时候亲友送来的,原振侠知道铁男没有什么亲戚,而警队也因为他的行为而不再理会他,这或许就是他坟前这样凄清的原因。 原振侠默默地将一大束鲜花放在坟前,后退几步,想对着冰冷的泥土说几句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当他呆立着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过来,一直来到了他的身后。 原振侠从脚步声中,听出来的是一个女子,是铁男生前的女友?原振侠在想着。接着,他看到了一件纯白的大衣,裹着一个苗条的身形,一个女郎,用白色的围巾包着头,手上捧着一大束白色的洋菊,在他身边走过,弯下腰,将花放在墓前。那女郎用围巾包着头,原振侠一时之间,没有看清她的脸来,直到她放下花,直起身子转过身来,原振侠才“啊”地一声。 那女郎是泉吟香! 泉吟香笑了一下,笑容之中有着莫名的落寞,但还是甜美得令人回肠荡气。她道:“两个护士全是我的影迷,她们帮我溜出来的。铁男君是一个好人,虽然他固执一点,但是他是好人,我必须……送一束花到他坟前来!” 原振侠低下头,将双手插在裤袋中,他觉得自己的双手冰冷,有一句话,他不想说,但是又非说不可,他缓缓地道:“铁男君可以说是因你而死的!” 当他这样讲了之后,他抬起头来,看泉吟香的反应。泉吟香微昂着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一副惘然的神色。原振侠又将刚才的话,重覆一句,泉吟香才以十分苦涩的声音道:“或许是!”原振侠进一步道:“如果他第一次追问你关于掘坟的事,你承认了,就不会有以后的事!” 泉吟香转过身,慢慢走开去,原振侠跟在她的后面。泉吟香的声音,听来极其伤感:“以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料。原先生,如果你是我,在那时,你会承认自己做过这种事么?” 泉吟香说着,转过身来,用她明澈澄清的眼睛,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感到了震动。震动并不是采自对方那种表示完全可以对自己剖心置腹的眼光,而是泉吟香所说的那几句话。这几句话,等于她已经承认了她的确会掘开过轻见博士的墓将轻见博士的头额,砍下了一半来! 原振侠已经在铁男处知道了铁男调查的详细结果。知道根据调查的结果,泉吟香真可能做过这件事。但是原振侠却一直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因为不论他怎么设想,都想不出以泉吟香这样身份的美丽女郎,全世界的荣誉和美好几乎都集中在她身上的人,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 为什么? 看起来一点理由都没有,但这时,她却自己承认了!别说原振侠这时感到震动,就是铁男,在暴风雪中。当泉吟香承认曾经掘墓时,他也感到震动! 原振侠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他要问的问题真实很简单、但是他却几经挣扎,才问了出来:“为什么?” 泉吟香转过身来,向着铁男的坟,道:“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原振侠刚想伸手抓住她的子臂,强迫她转过身来再问她,己经听得泉吟香又道:“可是,我会告诉你,铁男君,我答应过,我会告诉你!” 原振侠将已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看着泉吟香慢慢向前走着,来到了墓之前。原振侠正好站在她的下风处,所以接下来,泉吟香所说的那些话,虽然声音很低,原振侠还是每一个字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泉吟香到了墓之前,先是深深地一鞠躬,然后才开口,道:“铁男君,是的,是我在你们前一夜,先掘开了轻见小剑博士的墓,将他的头……砍下了一大半来,那是我做的。” 她的气息有点急促,那种偶然惊恐的神情,使得在一旁看着她的原振侠感到心碎。他几乎起了一阵冲动,想大声对泉吟香叫:“别说了,已经过去的事,又那么可怕,别认了!” 可是,他只是张大了口,让寒风吹迸了他的口中,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因为他实在想知道泉吟香为什么要那样做。 泉吟香喘着气,用更低的声音道:“可怕……真是可怕极了。我绝未想到自己会去做这么可怕的事。也想不到我做了之后,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 她抿了咀一会,才又道:“我为什么要去做这样可怕的事?我的回答,或许会令你失望——”她顿了一顿:“可能一定会令你失望。真的,我不说自己没有骗过人,但是我决不会欺骗一个死去的人。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一直在用心听着的原振侠,本未是极不愿打断泉吟香的话头的,可是这时候,他却忍不住叫了起采,道:“这像话吗?” 原振侠叫得虽然够声音响亮,但是泉吟香却像是完主未曾听到他的呼叫。 她现在惘然更甚的神情,继续道:“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当时的情形才好,一切,对我来说,像是一场梦一样,真的是一场梦,但是,那是太清醒的梦,我记得自己曾于做过的一切,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原振侠大踏步向前走去,来到了泉吟香的面前,想令泉吟香正视着他。但是泉吟香只是看着灰白的墓碑,一直在说着:“那天晚上,我已经睡着了,梦境就在那时候开始,我突然醒过来,感到我要去做这件事。在那以前,我从来也不知道有一个人名字叫轻见小剑,更不知他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他的墓在什么地方。我到大阪来,是拍外景,可是我却感到我一定要做这件事,一切真的全像梦一祥!” 原振侠怔怔的听着,泉吟香是讲得那么真挚,听起来,没有人可以怀疑她所讲的是事实,但是,那是可以接受的事实吗? 她做了那么可怕的事,但是她却金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 泉吟香在继续着:“当晚,我就睡不着,一直在想:我必须去做这件事,但是怎么做呢?我至少应该有工具才行,我有那么大的气力,可以将一个墓掘开来吗?一直在想直到天亮。白天,我吩咐工作人员去买了一些必要的工具,放在我的车子行李箱中。” 原振侠没有打断泉吟香的叙述,他感到迷惑。泉吟香的话,将他带到了一个迷幻的,不可测的境界之中,令得他冰冷的手心在冒汗。 当地才听到泉吟香讲述经过之际,他感到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这时,他想到了一点,想到了他和黄绢两人,共同的发现:那股神秘的主宰力量! 那股神秘的主宰力量,已经令得几个人死亡,泉吟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而只是强烈地感到非那样做不可是不是由于这股神秘的力量的影响? 原振侠知道当自己想到这一点之际,脸上的神情一定十分怪异,所以他偏过头去用冰冷的手在僵硬的脸上抚摸着。 泉吟香去,根本没有注意原振侠的动行,她的语调听来平板,好像她在讲述的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情,她道:“工具有了,我又作了晚上可以单独行动的准备。于是,行动开始,一切异乎寻常的顺利,我掘开了轻见的坟,撬开了棺木,将他的头,用利斧砍了下来,当我完成了这一切之后,我离开之际,忽然又感到,附近还有一个坟,我也应该去掘开它,做同样的事。”泉吟香讲到这里,急促地喘起气来。原振侠真正感到吃惊,他记得第一次遇见黄绢的情形,黄绢曾说了一句:“先父的坟,看起来,好像也在最近被弄开过的样子!”那…… 那也是泉吟香做的事? 假设泉吟香去弄开轻见的墓,是因为轻见博士的头部有着秘密,那股神秘力量不想秘密泄漏,但是,黄应驹教授的坟,又是为了什么? 原振侠盯着泉吟香,只见她那种偶然的神情,越来越甚。 显然易见,她真的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样做,她的话变得有点断续,道:“我走过去……又去掘了那个坟,好像是属于一个姓黄的人,我甚至没有仔细去看墓碑,然后,我便将棺木中的尸体的头,砍了下来……” 原振侠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一样,跳荡得厉害。原来黄教授的尸体,也变成了无头尸体。那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黄教授的头部,也有着秘密,难道黄教授也是“那一种人”? 所谓“那一种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人?这种人的头里面,都有一片神秘的金属片?这种人一直在地球上主活?远自景行大皇时代的大将军勘八,一直到现在的卡尔斯和眼前的泉吟香。 泉吟香也是这一种人? 可以在恶劣的环境中主吞的“天人”? 原振侠的心中,越来越是迷惑,他甚至需要吸入额外的、更多的空气,以解除他由于思结上的迷惑而产主的那种压迫感。 泉吟香双手掩住面,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可怕了。尽管一切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好像是有人在命令我这样做。不是在我耳边命令我,那种命令,像是发自我身体的深处,而我也必须服从!” 她讲到这里,抬起头,用一种极茫然无助的神情,向原振侠望过来。原振侠思绪虽然紊乱,但是他还是用心在听泉吟香说着。他吞下了一口口水,发颤的口唇,几乎不能发出声音来,他道:“那情形……就像是你受了催眠,被人命令着去做事!” :泉吟香变得略为镇定了些,她想了一想,缓缓摇着头,道:“我没有被催眠的经验,说不出来。我……在做了这些可怕的事上后,驾着车回酒店,在半途,将……砍下了的头额抛了出去——”原振侠陡然一怔:“你还能记得抛出头额的正确所在?请用心想想,好好想想!” 这一点,实在太重要了,要是能找回轻见博十和黄应驹教授的头额来,疑问纵使不能立即解开,也土少可以离答案更接近一步吧? 泉吟香在一再被追问之下,皱着眉,道:“或许,再经过同样的途径,我可以记得起来!” 原振侠道:“那还等什么?” 泉吟香出现了迷惑的神情未,道:“那……被吹下来的头额,有什么重要?”原振侠道:“有可能——”,他只讲了三个字就没有法子再讲下去,因为要讲清楚黄应驹和轻见的头部究竟有什么重要,实在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讲明的,而更重要的是——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向泉吟香的头部,望了一眼,心中在想:“难道在她这样美丽的头部,也有着秘密?在大脑的两个半球之间,有着一片金属片?难道……” 原振侠望着泉吟香头部的眼光,在刹那之间,变得十分古怪,以致泉吟香不由自主,伸手按住了包在头上的白色围巾。 原振侠连忙收回眼光来,道:“说起来……相当复杂,希望可以找得回来。”他说得有点心不在焉,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所有人的头额,其实全是一样的,哪有什么美不美丽的分别? 再美丽,像泉吟香,在只剩下头骨之后,还不是一样? 原振侠不愿再想下去,泉吟香向着墓碑,喃喃地道:“铁男君,我要对你说的,全部说了,或许我早就应该对你说的。但那时我就算对你说了,你也一定不相信,现在,你如果听得到我的话,一定会相信我!” 她说着,又深深地鞠着躬,后退了两步。这时,她的神情看来已完全恢复正常了,她道:“沿那条路再走一次,尽可能记起抛掉……的地方来,然后,我要赶回东京去,回医院去!” 原振侠陡然道:“泉小姐,回到医院之后,千万别让医院方面,对你作X光检查,尤其是头部,千万别照X光!” 泉吟香十分疑惑,又用手按着自己的头部。 原振侠道:“这是一个医学的人的劝告,没有别的意思……”他忍着心撒着谎:“你知道,X光照射,对人体多少是有一点害处的!” 泉吟香道:“多谢你关心,我已经完全康复了,我想,医生不会这样检查我。” 泉吟香这样想,那只是她的想法,医院中的医生,却不是这样想。 自从泉吟香一进医院,初步检查,她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地方有冻伤的迹象,而且迅速康健之际,医院方面就召集了几个专家,和医院中的医生,举行了一个公众所不知道的秘密会谈。 主治医生将泉吟香的情形,作了一个报告之后,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下,仍然生存,绝对不可能!可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发生了,我想听取各位的意见!” 意见很多,都说:“这是不可能”的。当然,发言的人全是专业人员,他们的专业知识告诉他们,人体的抵抗力有一定的限度,超出这个限度就设法生存。泉吟香是他们所知的唯一例外。 主治的医帅又道:“泉小姐的例子,值得作专题的研究,要对她进行彻底的检查,来弄明她为什么可以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生存。” 院长皱着眉,道:“这……必须泉小姐本身同意。” 主治医生显得很激动,道:“为了科学上的理由。” 院长摇头道:“为了任何理由,都不能将一个人当作试验的对象,请你记得这一点,尤其泉小姐是一个万家瞩目的人物,绝不能乱来!” 主治医生没有再说什么。讨论会自然也没有结果。所有人都一致同意的是,连这次会谈,都应该绝对保守秘密。 在这个会议之后的两天,护士长面青唇白走进院长办公室,用低哑的声音,向院长报告泉吟香己不在病房,只留下了一张字条,保证在三十小时之内回来的消息之后,院长的脸色变得青绿。这消息要是传了出去,泉吟香的推护者,行动起来,可能将医院拆成平地! 院长的命令是:“保守绝对秘密,连警方也别通知,希望她会如期回来。” 秘密是可以暂时保守的,但是主治医师却一定知道泉吟香已经不在医院中。主治医师来到院长室,道:“院长,我还是想对泉小姐作详细的检查,我们可以使用轻度的麻醉剂,检查可以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进行!” 院长摇着头,主治医帅抓住了院长的手,几乎跪下来,道:“院长,你难道忍受得了这种科学上的引诱?有科学上的重大秘奥,就在我们眼前,我们可以发掘这个奥秘!” 院长叹了一口气,他真的无法忍受这样的引诱,他道:“等泉小姐回来了再说吧!” 主治医师兴奋莫名,道:“我去准备一切,我去准备一切。” 院长盯着他,道:“不要再有第三人知道这事!” 主治医师连声道:“是!是!一定!一定!” 主治医师和院长的决定,泉吟香当然不知道。她甚至不知她的奇迹生还,会给任何医生以极大的诱惑,都想探索其中原因。 泉吟香没有驾她那辆名贵的跑车,而使用了一辆相当残旧的车子。她和原振侠离开铁男的墓地,到了那个坟场,泉吟香不愿意接近,只在附近的公路上,停了停车,就转向到酒店的道路。 她把车子开得相当慢,原振侠也不去扰她的思索,好让她想起当晚抛弃两个头额的地点。在车上,原振侠一直看看泉吟香,从侧面看来,她脸庞的线条,美丽得令任何人都为之心折。 泉吟香显然也觉察有人盯住她,她表现了女性的矜持,一直握着车盘,专心望着前面的路面。 原振侠在粹然之间,又想起了黄绢,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何以到这时才想起黄绢来。黄绢怎么样了?离开了日本之后,她的处境怎样?大风雪中,山洞里火堆的火光似乎又在眼前闪耀。为什么黄绢一定要离去,而他也没有坚持要陪伴她? 原振侠的心头,感到一阵又一阵的苦涩,自从和黄绢认识以来,他一直感到黄绢不是容易接近的人,太高傲的女性,自然而然有一种把异性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力量。是在暴风雪之中,生死边缘之际,才打破了这层藩篱,而一到正常情形之下,就回复了原状泉吟香又是怎么样一个女性呢?她太神秘了,神秘不单表现在她的事业,她的美丽,也表现在她异乎寻常的生命力,她是那种头额之中有着一块金属片的人?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原振侠记得,自己和黄绢讨论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曾将这一种人称为“天人”,天人,倒是一个很好的名词,他们和普通人不同?他们是怎么发生的? 原振侠的思绪越来越紊乱,在杂乱无章的思索中,他仿佛感到美丽的泉吟香开始变形,变成了一种无以明状的恐怖怪物!但是那自然只是恐怕电影中的镜头,当他定了定神之后,泉吟香还是那么美丽,长睫毛在轻轻闪动,原振侠刚想低声叫她,泉吟香突然停下了车,望向右侧,眼中现出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色来。然后,用极低的声音道:“应该,就在这里。” 原振侠立时循着泉吟香的目光向右看去,路旁是一幅杂草丛生的空地,空地再过去,是一家酒厂。在空地上,堆着一些弃而不用的酒坛。原振侠望着泉吟香,问:“是这里?” 泉吟香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我不想再见到……它们。” 原振侠倒完主可以了解这种心情,将两个死人的头砍了下来,抛弃,这是极可怕的事,谁都会不想再见到那两个被砍下来的头额的! 他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向那幅空地走去。当他走出了几步之后,转过头来,看到泉吟香在驾驶盘上,身子好像是在微微发抖。 空地上的草早已枯黄,枯草纠成了一团,最近又下过雪,脚踩在积雪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来。 原振侠估计当时,泉吟香是驾着车经过,将头额扔出去的,不可能落在离路边太远的地方,所以他走了几步,就不再向前走,而只是沿着路,向前走着,一直来到了一道铁丝网前时停止,并没有发现。 他又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将积雪太厚处,用脚去拨开积雪。当地又回到车边的时候,泉吟香抬起头来,眼神仍然那样惘然,问:“没有?。”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继续向前走去,仍然用脚拨着积雪。这一次,他只走出了十来步,就陡然停了下来。 在一簇枯草之旁,他看到了一个骷髅骨,半埋在积雪之中。那骷髅不算是很完整,下颚部份并不存在。原振侠心怦怦跳了起来:这是轻见博士的遗骸,还是黄应驹教授的?人在生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不同,但是,死了之后,看起来,完全一样。 皇帝的骷髅和乞儿的骷髅,不会有显著的分别! 他深深吸了一曰气,当他又跨前一步,去执拾那个骷髅之际,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发僵,那当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心理上的极度紧张。 不管那是轻见的,或是黄教授的遗骸,久藏在心中的一个迷团,就可以揭开了!他再吸了一回气,干已经碰到那骷髅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泉吟香发出了下呻吟声来,他还弯着身,回头看去,车子已经发出了一阵声响,向前驶去,速度之高,令得原振侠在震愕之余,定过神采时,车子已经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 泉吟香突然驾着车走了!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由于事情实在发生得太突然,原振侠连叫住她的机会都没有:而由于极度的惊愕,原振侠目送着疾驶而去的车子,直到车子看不见了,他还未曾直起身子来。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问题是,泉吟香为什么要突然离去?她一直伏在驾驶盘上,看来像是在等着他,为什么突然走了呢? 当然,那是因为她发现他已经找到了被抛弃的骷髅之故,但是,为什么呢?单单是为了她不愿意再见到被她砍下来的骷髅原振侠感到原因绝不止此,可是他依然无法想像,那是为了什么。他的腰已弯得有点僵硬,再向下弯一些,他拾起了那只骷髅来。 骷髅上有着相当明显的被咬过的痕迹,那可能是附近野狗的作为,原振侠才一拿起那只骷髅来,便不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太明显了,一下就可以看得出来,就像从考古学家海老泽那里偷来的,那个称是勘八大将军的头额一样,在头骨上,可以看到有金属光泽的一线。 如果没有打碎勘八将军的头额来研究过,原振侠可能还不知道那一线是什么东西。 但这时,他立即可以肯定,那是一片金属片的边缘。 一片嵌在人脑中的金属片! 原振侠甚至可以立即指出那片金属片在脑中的正确位置,那是在大脑的左右半球之间,恰好分隔着大脑的左、右半球。 空地上的积雪本来就十分眩目,这时,原振侠更感到一阵头晕,身子不由自主,向侧跌出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而当他勉强站定了身子时,他又看到了另一个骷髅,就在也的脚边。 泉吟香说得不错,她的确是连续砍下了两个死人的头额来,一个是轻见博士的,另一个是黄教授的。原振侠在看到了另一个之后,立时想到!啊,那一个,一定是黄教授的了! 因为他早已肯定,轻见博士是他设想中的,“天人”,现在已经证实了,在骷髅之中,的确是有看一片极薄的金属片在。 在手里的那个是轻见的,那么,在地上的那个,自然是黄应驹的了。 可是,当他又俯下身去,手还未曾碰到那另一个骷髅之际,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感到了极度的迷惑! 这时,阳光正从西边射过来,那个在枯草上的骷髅,头顶部份,向着西面,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原振侠可以清楚看到,骷髅的头顶部份,有着一线金属的闪光,虽然不强烈,可是却令得人心弦震动。 那个骷髅之中,也有着一片金属片! 原振侠心中迷惑和震撼是可想而知,至少,他不明白那一个骷髅才是轻见博士的了,两个骷髅之中,都有金属片,那就只说明了一个事实!轻见,黄应驹,他们全是“天人”! 原振侠的思绪真是紊乱之极,在这以前,他只知道轻见博上!卡尔斯将军是,还有就是,泉吟香也可可能是,可是如今,又多了一个,黄应驹博士也是! 他不由自主伸手摸自己的头,怀疑是不是在自己的大脑之中,也有着这样的一片金属片在! 他望着那两个骷髅,分不出哪一个是黄教授的,哪一个是轻见博士。但那已经全然不重要了,他们是同一类的人!那种大脑之中有着一片不可思议的金属片的“天人”原振侠走出了几步,在一只酒坛上坐了下来,他这时除了发怔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一个接一个的疑团,把他的思路塞成了一条死路,完全没有法子作进一步的思考。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十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三章 这时候,他甚至无法找人去讨论这些疑团:铁男已经死了,而黄绢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原振侠又想起陈山,陈山是在研究嵌在勘八大将军头中的钢片时粹然死亡的。陈山的死亡,又一次证明了一件事: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致力于保持生活在地球上的某一些人是“天人”的这个秘密! 然而,原振侠立时又想到:何以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还活着?黄绢显然也旱知道了这个秘密,他甚至在小型的X光仪中,看见卡尔斯的脑中的那片“阴影”,何以也仍然活着? 这又是为了什么? 原振侠一直坐着发怔,他不知坐了多久。幸而一带,没有什么人来往,而在路上驶过的车子,速度也很高,不会有什么人去特地注意他。不然,要是有人发现有一个人,怔怔地坐在一只酒坛上,两手各捧着一只骷髅的话,那真要把他当成鬼怪了。 等到原振侠从极度的迷惑之中醒过来之际,天色已经黑来了原振侠先将两只骷髅包好,用的是他穿着的外衣。脱下外衣之后,他感到很冷,将包着两个骷髅的包裹挟在胁下,他开始在公路上向前跑步,一路上,企图截停驶过的车辆来载他一程。可是他向前奔出了将近两公里,还没有成功。 他在路边停了下来,喘着气,望着驶过的车子,已经失去了截停它们的勇气,可是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大房车,却突车子停定,车门打开,一个看来神色很严肃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放大了的相片。原振侠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的相片,他还未曾来得及惊讶,那中年人已经道:“原先生?” 原振侠点了点头,又指自己的相片,想要发问,那中年人己拉开了车门,请他进去。 奔跑了将近两公里之后,出了一身汗,再停下来,寒风吹到身上,更觉得寒冷,原振侠也不理会那中年人是什么来路,一下就进了车子。 他进了车子,才发现车中另外还有两个人在,装束神情都和那个中年人差不多。那中年人也上了车,坐在原振侠的身边,道:“我们在东京找你,知道你到大阪来了,所以我也来,真巧,在这里见到了你。” 原振侠欠了欠身子,车子中的暖气,令他感到十分舒服,他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中年人向坐在前面的一个人作了一下子势,那人取出了一盒录音带来放进了录音机中,原振侠立时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黄绢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很有点高不可攀的感觉,就像是原振侠初认识她的时候一样。而如今,原振侠又听到了这种近乎冷漠的声音,心里不免有点不自在。黄绢的声音在响着:“振侠,我们共同探索的异象,有了一定的突破,为了这件事,请你来一次。持有这录音带的人会带你到要来的地方。不是我要见你,而是这异象,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可以共同研究,相信你也会有同感,是不是?” 黄绢的声音停止了。 那中年人间:“是不是要再听一次?” 原振侠点了点头,心中感触万千。黄绢提到了他们共同在探索着的事,而用“异象”这个词,倒很具心思。她究竟在这方面,有了什么突破呢? 讲到突破,原振侠也觉得自己有了突破,可是那只是突破了一个迷团,进入了一个更大的迷团之中,在录音带中,黄绢并没有讲她有了什么进展,但原振侠可以肯定,那一定是十分重大的发现。 原振侠几乎可以肯定,黄绢在和他离别之际,是不想再见他的。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道理,那只有极其了解的男女之间,才会有这种微妙的直觉。要一个人去见另一个人,本来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可是黄绢这样性格的人,却会感到委曲,所以她特别声明,不是她想见他,而是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事,有了特别的进展! 那也就是说这种进展,是真正的进展。这对原振侠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整件事太神秘了,神秘到了接触到了这件事的人,非探索到最后一步不可。何况,原振侠却不是不想见黄绢。黄绢或许可以强装着,把暴风雪山洞中发主的事当作是一场梦,但是原振侠却不能! 在反复听了三遍录音带之后,原振侠问:“我要到什么地方去见黄小姐?” 那中年人道:“你不必问,完全听我们的安排好了。” 原振侠皱眉,任人摆布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也无法可施。 自从原振侠一上车,车子就以相当高的速度在向前驶。原振侠向外面留意了一下,就立即可以知道,车子是在向东京方面行驶。他“嗯”地一声,道“黄小姐在东京?” 那中年人只是笑了一下,并不回答。原振侠指着车子中的无线电话,道:“我是不是可以和黄小姐通话?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那中年人仍然维持着十分客气的笑容,道:“只怕不能,如果有话,我相信二十小时之后,你见了黄小姐,可以当面对她说。”原振侠怔了一怔,二十小时,黄绢不在东京,她在什么地方?还没有离开日本?这时候,他当然不知道黄绢在什么地方,一直当地到了羽田机场,他才知道自己还要上机,黄绢不在日本。也直到这时,他才知道那个中年人是阿拉伯一个酋长国的外交人员,因为车子停下,交出了一份证件之后,就直驶到了一架有着阿拉伯国家新月标志的小型喷射机旁停下来,中年人和原振侠一起登机,登机时,原振侠的胁下,还挟着那两只骷髅。不必通过任何检查,就登上了专机,专机又是属于阿拉伯某一个酋长国的!这令原振侠感到不妙。 原振侠在机舱中坐定之后,飞机立即起飞,原振侠向那中年人道:“我们是去见黄小姐,还是去见卡尔斯将军?” 那中年人一听得原振侠这样问,震动了一下,才道:“见黄小姐,不过,没有分别。你真聪明,难怪将军说你是一个杰出的年轻人!” 原振侠不由自主思揣了一下,黄绢果然和卡尔斯在一起了!是她自愿的,还是卡尔斯又派出了更多的恐怖分子将她带走的? 想起上一次和卡尔斯打交道的情形,原振侠再天不怕地下怕,也不免感到了一股寒意。这时,要不是飞机早已升空,他或许会考虑逃走!但如今无论如何,是逃不出去的了,飞机一定直接降落在卡尔斯的国度之中,一切只好听其自然了。 原振侠想到这一点,也就镇定了下来。有一点,他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什么人可以强迫黄绢做她不愿做的事,黄绢也不会故意布下一个陷阱来害他!只要他可以肯定这两点,实在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所以,当他把椅背推向后,准备躺得舒服一点之际,他把外衣包裹移到膝上,那中年人问:“是不是把东西放开,可以舒服一点?” 原振侠回答:“不必了,这包东西很重要!” 那中年人道:“是么?那是什么?” 原振侠道:“是两个骷髅!他一面说一面将外衣解开了些,上那中年人看了一看包着的两个骷髅。然后,不理会那中年人脸上的神情,像是忽然之间吞进了一条大毛虫一样,就闭上了眼睛,舒服地躺了下来。泉吟香驾的车子,在天色将黑之前,进入东京市区,她遵守着对那两个帮她离开医院的护上的诺言,直驶向医院。当然,她绝不知道医院的主治医师已经和院长有了协议,要在未经她的同意之下,对她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主治医师已经等得很焦急了,是谁帮助泉吟香离开医院的,也已经查了出来。两个从护士学校毕业的小姑娘,神情可怜地挨了一顿痛骂。可是从她们的神情看来,她们都绝不后悔,感到能为自己的偶像做点事,不论怎么挨骂都值得的。一个小姑娘眼中含着泪。语意坚决地道:“泉小姐一定会回来。她答应过我们,一定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的!” 主治医师仍狠狠地在骂:“泉小姐的情形还未完全恢复要作进一步的观察,如果因为你们的任性胡为,而导致事情恶化,你们要负责!” 两个小姑娘脸色煞白,也就在这时候,病房的门推开,泉吟香已出现在门曰,冷静地道:“我回来了!我觉得自己完全复原了,我要出院!” 两个护士看到泉吟香出现,刹那之间,感动得泪流满面。主治医师陡然吃了一惊,道:“泉小姐,你不能出院!” 泉吟香不理会主治医帅,过去和两位护士握着手,两个小姑娘高兴得哭出声音来。 主治医师用极严肃的声调道:“泉小姐,你要出院,至少要明天!” 泉吟香转过身来,道:“现在!如果你一定不准,我想请你对记者解释原因,我立刻可以请超过一百位记者到这里来!” 主治医师搓着手,手心在冒着汗,道:“如果你……一定要坚持出院,至少,你还要接受一次……最后的检查,确定你的健康状况没问题才行。” 他一面说,一面又向那两个护士打着手势,道:“请院长来,快点,如果院长同意泉小姐现在就出院的话,我也没有什么意见的!” 泉吟香皱着眉,道:“我的经理人呢?” 主治医师唉声叹气,道:“那位先生,在医院住了很久,说一定要见你,唉,你又私自离开了医院,你不知道医院方面的责任有多么大,只好推说你要静养,谁也不能见,他才肯离去”主治医师不断说着,病房问打开,院长也走了进来。院长一进来,主治医师就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早已经有了约定的。院长也已经知道泉吟香要立即出院,所以也神情肃穆,道:“泉小姐,你要出院,至少还要接受二十四小时的观察!” 主治医师的态度还很软,可是院长却一上来,就摆出了一副权威的姿态来。泉吟香的思绪十分乱,当她突然驾车离开了原振侠之际,她的思绪就极乱。她并不知道主治医师和院长已经商量勾结好了,要对她进行未经同意的彻底检查。她坚持要出院,目的是为了要好好静下来想一想,想一些她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但这时却突如其来产生的一些意念。在院长的权威姿态下,泉吟香只好答应,道:“好,可是不要任何人来打扰我!” 主治医师和院长一听得泉吟香提出了这样一个条件来,心中都大是高兴。他们的决定,正是要在秘密的情形下,检查泉吟香。如果泉吟香答应暂不出院,却又要在医院中会见一大批人的话,那对他们的计划,是大有妨碍的。 所以,泉吟香的话才出口,主治医师立时道:“一定,一定!’他又立时向那两个护士道:“听到没有,泉小姐需要绝对的静着,你去通知所有人,不准打扰她!” 两个护士大声答厘着,走了出去,主治医师又和院长使了一个眼色,取出了一只药瓶来,里面有三颗药丸,又走过去倒了一杯水,从瓶中倒出了一颗药丸来,道:“泉小姐,这药,可以帮助你静静地休息。” 泉吟香接过药和水杯,将药吞下去,作了一个客气的手势,请主治医师和院长出去,她在床上,躺了下来。 主治医师和院长一起来到了办公至,院长在下达了一道串方便他们行动的命令之后,才望向主治医师。主治医师低声道:“她刚才服下了那颗溴化剂,估计在半小时之内,就会沉睡。到时,再替她注射麻醉剂,就可以保证我们在对她进行彻底检查时,她不会有知觉!” 院长的神情,显得很古怪,那是一个人明知自己在做不应该做的事时的一种神情。 主治医师惟恐院长反悔,忙道:“我再去准备一下,先把她推进X光室——”他一面说,一面急转步走了出去。院长叹了一声,坐下来,用手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抚摸着,哺哺地道“希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时候,躺在床上,望着白色天花板的泉吟香,心中也在说几乎同样的语句,她心中在说“希望我知道做了什么,希望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医院房间的色调十分单纯,只是一片白色。在一片白而单纯的色调之中,紊乱迷惘的思绪,似乎更像是裹在一片迷雾当中一样。泉吟香的思绪,也正如同迷失在晨雾之中一样。从那天晚上,她驾着车,掘发开两座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的坟,做出了那么可怕的事开始,她就有了这种感觉。她在铁男的坟前所说的那番话,主是真正的她内心的感受,没有半分虚假。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她一点也不知道!这时,她竭力使自己静下来,想好好追忆一下当时的情景,为什么忽然要去做这种对她来说,全然是莫名其妙的事? 当时,她做那些事的一切细节,她都十分清楚,但偏偏就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像她停车在路边,看着原振侠在空地上寻找,突然之间,为什么要驾车离开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这样做!是有人在命令她?绝不,她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她要那样做,全然是她自己想那样做。 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真正使泉吟香感到了极度的迷惑。这时,她能够静静地想,但是她却找不出答案。她想到自己可能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会在不受控制的情形下,突然产主一些极其古怪的念头,去做一些平时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太可怕了?她不由自主双手抱着头,用力摇着,像是想把自己脑中古怪的念头摇出来一样。 也就在这时她陡然停止,那种感觉又来了!她可以强烈地感到这种感觉。当她下定心意要去掘坟之际,当她突然驾车离开原振侠之际!当她不顾极度的危险,驾着飞机逃避铁男的追逐之际,她都曾经有过这种强烈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她突如其来地想到了要去做,这件事,甚至是违反她本身意愿的,可又确确实实,是她自己想到要去做的! 这时,她又想到了要做一件事,那件事,她在半秒钟之前,还绝对未曾想到过,但这时候,她却感到,无论如何非做不可! 她放下了双手,坐起身子来。 那时候,她已经感到了疲倦,主治医师给她服食的镇静剂,已开始在她的体内发生了作用,她实在想躺下来!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可是,那个想去做一件事的意愿又是如此之强烈,她还是身子摇晃着,站了起来。 在这时候,她又想到了在铁男的坟前,原振侠问她的话:“你是说,当时的感觉,有一点像被人催眠了之后,接受命令去做事?” 她当时的回答是:“我没有被催眠的经验,说不上来。” 这时,她倒可以清楚地知道,她绝不是接受了催眠,没有任何人接近过她,也没有任何人对她下过什么命令,她要做的事,全是她自己想做的,主是她的身体各部份,接受了来自她自己大脑中枢的命令的结果!她站了起来之后,身子摇晃看。来到了病房的门口泉吟香在病房的门口,略停了一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门,向外面看去。 走廊中很静,没有人。也许是由于院长下达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泉吟香的原故,所以当泉吟香走出病房,在走廊一直向外走去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直到她推开了医院建筑物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寒风,令得她精神为之一振之际,她才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医生。那医生用诧异之极的目光望着她,泉吟香向那年轻医生,微微地一笑。 那是足以令得任何年轻男人沉醉的美丽的笑容,那年轻的医生也不例外,所以,当那年轻医生定过神来时!泉吟香已经走到将近医院的大门口了。 那年轻医生还在回味着刚才泉吟香对他的嫣然一笑,并没有再追上去,只是目送泉吟香的背影,出了医院。 当主治医师将麻醉剂注射器,放在白袍的袋中,鬼头鬼脑经过走廊,来到泉吟香的病房之际,所看到的只是一间没有人的空病房。 主治医师吓得半天出不了声。泉吟香服食了镇静剂,这时又不在病房中,她到什么地方去了?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令得主治医师根本不敢向下想去,只是站在那里发怔和冒冷汗。 五分钟之后,站在那里发怔和冒冷汗的人,增加到两个人,院长也参加了极度恐惧的行列,两人面面相觑,半句话也讲不出来。而这时候,泉吟香正和她的经理人,在进行着十分激烈的争辨。泉吟香不知道自己在主治医师手接过来,吞服下去的那颗药丸是镇静剂,她只是在开始离开医院之际,觉得极度的困倦,一出了医院之后,由于她要做那件事的意愿是如此之强烈,所以困倦的感觉,早已消失了! 她一离开了医院,走出不多远,就截到了辆计程车,说出了她经理人的地址。那计程车的司机,在倒后镜中不断打量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是泉吟香小姐?”泉吟番十分镇定地回答:“不是,我长得有点像她,被人误认已经不止一次了!”计程车司机于是滔滔不绝他说着有关泉吟香的各种传说,其中有大部份是泉吟香自己所完全不知道的。 经理人从睡梦中被泉吟香吵醒,一听得泉吟香要做的事,双眼睁得极大,不由自主呼叫了起来。 泉吟香的经理人是一个极能干的人,泉吟香能够在电影、歌唱界有今天这样的地位,经理人功不可没。泉吟香也很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对她的经理人,一向十分尊重,有如兄长。如果在平时,经理人这样呼叫起来,她一定会放弃自己的意见,听经理人的安排了。 可是这时,她仍然神情坚决,望着神情充满了惊讶、不满的经理人,道:“请你替我去办!” 经理人叫了又叫,才喘着气,道:“天,你是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念头的?”泉吟香自己也在不断地想:我是什么时候起了这个念头的?我为什么觉得一定要这样做?我这样做了,日后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怎么回答?我也只好回答不知道! 对于她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念头,泉吟香倒还可以记得当时的思路。当时她在病床上,思路十分紊乱,也觉得十分疲倦,想着很多事,先是想到原振侠和她在一起的情形,接着,想到原振侠对她讲的一句十分奇特的话。原振侠曾说“不要让他们替你作X光检查,尤其是头部!” 她想到,原振侠为什么会向自己提出这样奇特的警告呢? 难道自己的头部,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当她想到这一点之际,她自然而然,伸手在头上,用力按了一下。对了,就是在那时候,她突然起了这个念头,觉得非如此做不可!泉吟香并没有向经理人说明一切过程,她只是道:“请你替我去办,你不肯,我去找别人!” 经理人哀求地看着泉吟香,道:“小姐,你有三部戏在身,又有两张唱片等你灌录,而你……却要我替你立即要去,越快越好!” 这时候,泉吟香感觉更强烈,感到自己一定要到中东的某一个地方去,那地方在中东,她可以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山区,从以色列,可以到达那个地方,所以她的第一个站,应该是台拉维夫。到了之后又应该怎么走?泉吟香这时一点也不知道,可是她并不担心,她知道到那时候,自然会懂得该怎么走。因为这种情形,并不是第一次了。当她突然有了要去挖掘坟墓的念头之际,她也不知道要到那坟场去,等到到了坟场之后,她自然就知道该去掘那一个坟。经理人哭丧着脸,道:“你要去旅行,是不星要趁机宣传一下?” 泉吟香的声音,陡然变得十分尖锐:“绝不能给任何人知道,绝不能!” 经理人叹了一声,刹那之间他所想到的是大量金钱的损失,可是他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了,所以他只好点着头,接受了这个在他看来,残酷无比的事实。 他用近乎呻吟的声音,道:“第一站是以色列的首都台拉维夫?” 泉吟香道:“是。”在刹那间,她突然又感到了极度的疲倦,走开几步,在沙发上躺了下来,不到半分钟,已经睡着了。经理人把一张毛毯移过来,盖在她的身上,怔怔地看着她。 泉吟香睡得很沉,经理人如果有经验,就应该看得出那是服食了镇静剂的结果。而镇静剂的作用应该是半小时之前发作的,是什么力量使镇静剂的力量延迟了半小时之久呢? 经过了漫长的飞行之后,原振侠一点也不觉得疲倦,因为专机上的设备豪华,应有尽有。 等到飞机开始作降落的准备之际,原振侠看到了他熟悉的机场,那果然是卡尔斯将军的国度!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向那中年人望了一眼,那中年人作了一个“你早该知道”的神情,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心随着飞机在下沉:黄绢和卡尔斯在一起,是不是有一些事已经发生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过,速度减低,原振侠可以看到一辆吉普车迎着跑道疾驶了过来,驾丰的人一头长友,迎着风,向上飞扬,原振侠陡然站了起来,那是黄绢! 吉普车停下,飞机也停下,黄绢从车子上站了起来,原振侠可以看到她有着相当激动的神情,可是等原振侠下了机,黄绢站在车边,伸手和他相握之际,看起来,却又是那种带高傲的冷漠。 “你好!”黄绢的手是冰冷的,冷得异乎寻常,她所说的括语气几乎同样冷。原振侠在她快要缩回手来时,紧握住她的手,黄绢用力挣了一下,原振侠叹了一声,松开了手,他也用几乎陌生的口气道:“你好!” 当原振侠说出了这两个字之后,陡然激动了起来,张开双臂,将黄绢拥在怀里,黄绢的身子在微微发抖,看来她的心情十分激动,可星她还是推开了原振侠,道:“请上车,有太多的话说!” 原振侠上了车,黄绢也上了车。吉普车在她的驾驶下,像是一头野牛一样,横行直撞地向机场外驶去。在经过有武装士兵守卫的关卡之际,武装士兵全举枪向车子致敬。 原振侠先开口,他的语调之中,带着点讥嘲的意味,道:“你好像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一样!” 黄绢向车子的前面指了一指,道:“如果你留意的话,早就应该注意到,车子前面有一块金牌,说明这辆车子,是卡尔斯将军所有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道:“你来了并没有多久,可是看起来已经……已经……” 原振侠正在考虑应该如何措词才好,黄绢已经接上去:“己经取得了他的信任!” 原振侠挺了挺身子,家:“什么程度的信任?” 黄绢的回答极简单:“绝对的信任!”她在讲了这一句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我使他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我还记得,你曾经给那样的人,取了个名字?”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道:“是的,天人。我手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的头额,一个是轻见博士,还有一个是你父亲!” 黄绢本来驾着车子,在公路上急速地行驶,这时,她感到度的震动,以致车子忽然在公路上打起转来,尘土飞扬,几将整辆车子都遮住了。 车子在转动的时候,原振侠和黄绢两人,互相碰撞了几次,等到静下来之后,原振侠发现黄绢紧盯着他。原振侠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们要先单独谈一谈!”她将车子驶到路边,背靠向椅背,微仰起头来。原振侠解开了外衣,向她讲述着那两个“天人”头额的由来。黄绢静静地听着,神情一时激动,一时平静。 一小时之后,两个“天人”的头额,已经放在卡尔斯将军那豪华的雕花心木的办公桌上。坐在办公桌后的卡尔斯将军,盯着那两个骷髅,好几次伸手想去碰,可是发着抖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神情像是一个小孩子在面对着一条鳄鱼一样。 黄绢吸了一口气:“将军,你就是这一类人,你看到这金属片的边缘没有?”卡尔斯将军陡然震动了一下,双子紧抱着头。 原振侠在黄绢的身边低声道:“你这样说,会不会太刺激了他?” 黄绢也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我用什么方法才能在他派出恐怖分子抓了我来之后,还能这样自由自在?”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黄绢缓缓地道:“那是因为我一见到了他,我告诉他,他的脑子里,有着一片金属片!” 原振侠皱着眉,很难想像当时的情形。而事实上,黄绢是在离开原振侠之后,就立即决定了这样做的。 当时,原振侠和泉吟香一起上了救护直升机,黄绢在人群中呆立着的时候,她已经决定黄绢在当天就被日本移民机构押上了飞机,她在香港一下机,就已经有人在“恭候”着她。黄绢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的意思,就登上了为她准备的专机,在机上,她已经要求一到这就要见卡尔斯将军。这正是卡尔斯的愿望,当然一说即合。 她和卡尔斯将军见面的地点,是在一间极其豪华的别墅之中,那别墅守卫之森严,只怕可以算得上世界第一,当卡尔斯呵呵笑着,全副武装,看来确是十分神气,张开双臂,想一看到黄绢,就将她拥在怀中之际,黄绢已经直指着他的头部,道:“将军,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在你的脑部,有着一片金属片,寻常人在这种情形下,早就死了,可是你不同,你是‘天人’!” 卡尔斯一时之间,虽然不明白黄绢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张开了的手臂,僵在半空。黄绢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卡尔斯仍然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黄绢又将她和原振侠两个人的发现,用最简单的言词解释着,看卡尔斯的神情,开始有点明白。 当他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时,他的反应,虽然出乎黄绢的意料之外,他先是张大了口,又是吃惊;又是怪异,但随即,他狂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手舞足蹈,道:“我和常人不同,我是‘天人’!是上天派下来统治全世界的人!” 黄绢呆了一呆,道:“只是不同,并不见得你就可以统治世界!据我所知,至少也有另外两个人和你一样,一个是古代的大将军——”卡尔斯陡地挺直了身子,道:“和我一样?”黄绢苦笑了一下,道:“还有一个,只不过是医院的院长,一位医学博士!” 卡尔斯吼叫道:“我不同,我要向全世界宣布这件事,证实我与众不同。” 黄绢真的未曾想到卡尔斯的反应,会如此狂烈,她摇着头,道:“据我所知,这个秘密绝不能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会被一种神秘力量所杀,我父亲就是这样死的!” 卡尔斯瞪着黄绢,家:“你知道了,为什么还不死?” 这个问题是黄绢无法回答的,因为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何以她可以不死。当她才从小型X光机上,看到卡尔斯头部的情形之际,她自以为快死的了。 卡尔斯变得更暴躁起来,厉声道:“你别再耍什么花样!我已经受够你的花样了,这次你一定走不掉!” 黄绢直视着他,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是愿意在报复的心理下占有我,还是让我做点工作,来确定你是与众不同的人。” 卡尔斯眨着眼,黄绢的话,打中了他的心坎。他是那样一个狂妄而具有野心的人,要是能确实证明他是一个‘天人’,与这一点相比较,黄绢虽然有她独特出色的美丽,但似乎也不算得什么了! 在考虑了一分钟之后,卡尔斯挥手,道:“如何才能证明?”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为了说服卡尔斯将军再走进X光室,黄绢又花了至少半小时的时间,并且,她使卡尔斯相信,她那样做,是冒着生命危险的,而令得卡尔斯可以确实知道自己是一个非凡的天人。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十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四章 一切操作过程,全由黄绢一个人进行,而那就是他父亲上次“发生意外”的地点! 当原振侠在疾驶的吉普车中,听黄绢讲到这里时,他已不禁紧张得手心冒汗,对黄绢这股勇气,心中佩服不己。 当然,他可以知道,黄绢并没有“发生意外”,因为她就在身边,长发飘扬,神采飞逸。然而,仁五郎、黄应驹、陈山,有那么多死于神秘力量的例子在,她这样做,真需要勇气。 原振侠有点情不自禁地伸手,在黄绢的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黄绢立时敏感地缩了缩手。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问:“结果怎样?”黄绢打开了车中的一个箱子,道:“结果在里面,如果你想看,可以看,如果你不想看,那就算了。”原振侠看到箱子里有一只大牛皮纸袋。 这种大牛皮纸袋,原振侠作一个医科大学的学生,自然再熟悉也没有,那是要来放x光片的。他叮着那牛皮纸袋,心头怦怦乱跳,一时之间,决定不下是不是伸出手去。 他注意到黄绢的语气之中,含有相当程度的挑战。她不说“你看”、“如果你看”,而故意只说“想看”。原振侠和黄绢两人,都知道有一个人看了这类特殊的“天人,,头部的x光片后的结果,这个人就是原振侠的同学,仁五郎。车子在疾驶,迎面而来的劲风相当强,不时有一点细小的沙粒,夹在风中,打在人的脸上,隐隐生痛。在原振侠略一迟疑之间,黄绢转过头来,向他望了一眼,眼神之中,更充满了挑战的意味。原振侠笑了起来,他不再迟疑,取起了大信封,黄绢将车速减慢了一些,原振侠自牛皮纸袋中,抽出了调光片来,那是头部照片,拍得极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大脑的左右半球位置上,有着一大片阴影,一片在脑中的金属片的阴影。原振侠在看了一眼之后,立时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灾难的降临。从仁五郎的离奇死亡上他可以知道,那种神秘力量,几乎是立刻来到的。可是他闭了眼睛,约有十秒钟,车子仍在向前驶,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原振侠又睁开了眼来,黄绢冷冷地家:“不相信我的驾驶技术?认为我的车子会出事?” 原振侠对于这种不断挑战,实在也有点疲倦,他只是问:“为什么?” 黄绢摇头,道:“不知道,或许我们两个人与众不同,也是天人!天人看了天人的x光片,不会有意外发生!” 原振侠立时道:“不对,黄教授是天人,已经有他的骸骨证明,黄教授就是在看调光片时发生意外的!” 对于原振侠的话,黄绢的反应是紧抿着嘴,因为她无法反驳。当她在看了卡尔斯头部的调光片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之际,她就设想自己也可能是“天人”。 这一点,本来是很容易证实的,只要她给x光片照射一下就可以了,可是她却提不起这个勇气来。如今原振侠提出的反证,是无可反驳的,那么,何以他们两人会没有意外呢?是那种神秘力量已经消失了,还是那种神秘力量单单放过他们?黄绢想不出原因来、只好不响,原振侠问:“有多少人看到过这调光片?” 黄绢家:“我、你、和卡尔斯,一共三个。”她略顿了顿,又道:“卡尔斯在确知自己果然与众不同之后,狂妄得认为自己是天神的儿子,认为他在做的事,主是在完成真神的使命!”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家:“他本来就是一个狂妄之极的野心家。” 黄绢侧了侧头,让她的长发,象瀑布一般地泻向原振侠的那一边,也使原振侠闻到了自她发端散发出来的那股幽香。她神情带着疑惑,道:“有一件事,相当怪诞的。” 趁她停了一停之际,原振侠苦笑,道:“我想不出还有比人的脑中有一片金属更怪诞的事了。”黄绢象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微蹙着眉,陷入沉思之中,然后徐徐地道:“卡尔斯当知道自己是天人之后,就说要同天神作沟通,开始静坐,冥想——”原振侠几乎没有笑出来,卡尔斯这样的野心家,使用一切恐怖手段来巩固他的权利的人,忽然之间和静坐。冥想这种行为联系在一起,真有点不可思议。 黄绢继续道:“我以为这只不过是他的异想天开,谁知道他静坐了一天之后——”原振侠忍不住道:“怎么样,他得到了什么指令?” 黄绢的口角向上牵了一下,有点不屑的神情,家:“他说,他有强烈的感觉,要到一个地方去,在那里,他可以找到他这类人的根源。” 黄绢说得十分认真,原振侠不禁呆了半晌。黄绢又道:“我要他形容那种感觉,是不是有人在命令他,他非常生气,说全然是他自己的感觉,一种突如其来的意念!非常强烈,但完全是自己产生的!”原振侠在一时之间,实在有点无法接受这种的“感觉”,只是“嗯”了一声。黄绢道:“我认为,如果他所说的是可以实现的话,那么,他们这一类人是由何而来的,就可以有答案了。” 黄绢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略为低沉;“所以我才请你来,因为这种神秘现象,毕竟是我们共同发现的。” 原振侠望看黄绢,口中嗫嚅了一句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他实在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车子已驶进了市区,在街道上简直是横冲直撞,交通警察还特别拦住了别的年子。等到车子驶进了一幢华丽的别墅,门口的警卫,纷纷举枪致敬,车子驶过电控制的大门,直来到建筑物前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卡尔斯的吼叫声:“那小子怎么还没有来?” 随着卡尔斯的怒吼声,两个军官象是兔子一样奔出来,两个人一个左颊通红,一个右颊通红。那两个军官奔出来,看到黄绢已驾车来到,神情比死囚遇赦还要高兴,真中一个忍不住低头在车上吻了一下。 黄绢跳下车,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两人一起走了进去。进入了一个布置华丽得过份的客厅,看到卡尔斯,这个在心理上,认定了自己是真神派他来统治全球的人,正铁青着脸,象猴子一样地跳跃着,然后陡然停了下来,停在原振侠的面前,道:“小子,你来了!” 原振侠很沉着,道:“将军,我来了!” 卡尔斯立时转问黄绢:“你说,为什么要等他来了,我才能出发?” 黄绢道:“我已经说过了,整件事件,从开始起,就是他参与的!他还带来了两个骷髅,其中有一个,是我父亲的遗骸,我想你可以看一看!…卡尔斯一时之间,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一生之中的古怪经历再多,有人邀请他看两个死人骷髅,只怕还是破题儿第一遭!黄绢又道:“这两个人生前,和你一样,脑中都有着金属片!”卡尔斯先是一怔,接着,就愤怒起来,道:“胡说,天神派来的人,不会死!他们不是,我才是!我已经和真神联络好了,不是你阻挠,我早就出发去见他了!” 黄绢扬了扬眉,道:“你已经知道了确切的地点?” 卡尔斯现出了极短暂的迷惘来,接着道:“还不知道,但是到了那里,真神一定会指引我去到他的面前。” 原振侠问:“那你至少要知向何处去!” 卡尔斯道:“当然我知道!”他指着黄绢和原振侠:“你,你,跟我一起去,你们将成为我最忠实的仆人,在我的丰功伟业之中,占一定的地位。” 原振侠本来还怕卡尔斯不让他们一起去,如今,虽然卡尔斯的话很不中听,但是也不必去追究了。卡尔斯转过身来,大喝一声,一个军官,立时推着一只巨大的地球仪,来到了他的面前。 卡尔斯先是将手按在地球仪上,用力转了一下,令得地球仪在它的支架上,急速地旋转起来。原振侠竭力忍着笑,这种情形,他在“大独裁者”这部电影中看到过。看来,野心家的心态,全是一样的。然后,卡尔斯按停了急速旋转的地球仪,指一处地方,道:“这里!” 黄绢和原振侠去看他所指的地方,两人在互望了一眼。卡尔斯所指的地方是中东,死海,他指着死海。 原振侠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卡尔斯怒道:“笑什么?” 原振侠道:“将军,请你指详细一点,因为你所指的地方是死海,死海的西岸,有一大半,是以色列的边界。如果你要去的是那里,只怕你没有毁灭以色列之前,还做不到!” 卡尔斯紧握着拳头,道:“那就先将以色列毁灭!” 原振侠毫不留情地道:“用你的拳头!” 卡尔斯极怒,但是紧握着的拳头,还是渐渐地松了开来。 因为他再狂妄,也知道用拳头毁灭不了以色列。他盯着地球仪,道:“是在那里,详细的地点我不知道。” 黄绢道:“那我们可以取道约旦,到死海边上去。” 卡尔斯有点不高兴,摇着头,道:“约旦!我和他们国王不算是好朋友。”黄绢道:“总比以色列好多了!” 卡尔斯面肉抽动了几下,不出声,已经答应了,黄绢向身边的一个军官做了一个手势,道:“立即和约旦大使馆联络,将军的专机要在安曼降落,将军的行程,要绝对保守秘密,消息若丝毫泄露,将严重影响两国间的关系!听清楚了没有?”黄绢说一句,那军官答应一句,黄绢话才说完,那军官就飞步奔了出去。原振侠怔怔看着,这种情形,是他绝对想不到的。黄绢和卡尔斯在一起有多久?只不过几天,她已经可以代卡尔斯发号施令了,而且发出的命令还那么简短有力,条理分明,只怕卡尔斯自己就做不到。如果这种情形持续下去,只怕黄绢可以成为卡尔斯将军最得力的助手,成为这个国家最高权力的掌握者! 原振侠的心中,感到了苦涩,不管开始时黄绢为什么要忘了暴风雪山洞中的那几天,但可以肯定最后令她再也想不起那几天的原因,一定是刚才那种情形的持续和扩展。黄绢在那军官走出去之后,才转向卡尔斯,道:“只是我们三个人去,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到了约旦首都安曼之后,完全以普通人身份行动!” 卡尔斯看来对黄绢的话,已没有表示异议能力,连连点头,一面盯着地球仪,一面喃喃地道:“死海,只要让我看到死海,我就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现出十分迷惘的神情来,象是在追思十分遥远的记忆一样。 泉吟香也一样。 当她坐在大型客机头等舱的舒适宽大的座椅中,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起伏的山峰,而最后,是一片在阳光下,闪耀着异样的海洋。 泉吟香知道自己从来也未曾到过那样的地方。她甚至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她只是知道,自己一定要去,而且一定能找到自己要去的目的地。 如果摊开一张世界全图,泉吟香的行程路程,和卡尔斯他们三个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从日本东京出发,一直向西飞,而卡尔斯的专机,自北非洲出发,一直向东飞。当泉吟香到了台拉维大,驾着旅行社替她准备好的一辆性能极佳的汽车,继续她的行程之际,卡尔斯、黄娟和原振侠三人,也已经驾着车,驶过起伏的山岗,一直向南驶,双方的目的地相同:死海。 泉吟香在越过了以色列边境,进入约旦境内之后,就沿着约旦河的河岸向前驶。约旦河的河水看来极混浊,越向前驶,泉吟香越觉得自己快要到目的地了。这是一种极真奇妙的感觉,她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仿佛有着极度的了解,甚至在轮下扬起的尘土,也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还不知道继续向前去,会发生什么事,她只是固执地,象是奉了什么召唤一样,或者说是被她自己的意志所召唤,向前驶着。 傍晚,夕阳西斜时分,泉吟香看到了死海的海水,她已经来到了海边上,血一样红的晚霞,映在海面上,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死海这个名称,带给人一种联想,认为整个海是死寂的,可是海终旧是海,即使有着死海这样特殊的名字,仍然是活跃多变的。泉吟香一直将车子驶到海边,当她停下车,盯着色彩变幻的海面时。她听到了车子马达的轰叫声,也看到另一辆车子,疾驶而来,几乎就在她车子旁停下来。泉吟香打开车门,才跨下车,就看到一个身形相当高大的人也从那辆车上下来。 泉吟香有点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那身形高大的,也向她走来。泉吟香甚至没有注意到跟着下车的原振侠和黄绢。 原振侠和黄绢极疑惑地互望着:泉吟香和卡尔斯两人,没有可能是认识的!可是他们却在迅速接近。卡尔斯来到了泉吟香的身前,道:“应该很近了!”泉吟香口答道:“是,应该很近了!”原振侠和黄绢,都无法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卡尔斯伸手向前面指了一指,道:“是在那里!”这时他的话气,已变得十分肯定。泉吟香也跟着,点了点头。 原振侠和黄绢,循卡尔斯所指处看去,看到他指的,是海边的一个相当高的土岗所形成的峭壁,一面接着海,耸起约有两公尺高,距离他们并不远。 在他们还未明白卡尔斯和泉吟香究竟为什么说目的地是那肖壁之际,一个狂妄而充满野心的将军,和一个娇柔美丽的女明星,已经一起向前走了过去。那一段路虽然不远,可是并不好走,海边有不少凌乱的石块,但是他们却一直观看前面,向前走着。 原振侠和黄绢忙跟在后面,急急追着。没有多久,已经来到那峭壁前,卡尔斯和泉吟香甚至是争先恐后地贴着峭壁向前走,他们的神情,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看得黄绢和原振侠两人,心头生出了一股极度的诡异之感。 突然之间,前面的两个人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喘着气,原振侠走前几步,看到他们两人停留之处,有一家极窄的山缝,只能供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卡尔斯和泉吟香两人并没有停留多久,卡尔斯首先就从那山缝中挤了进去,接着,泉吟香也挤了进去。原振侠犹豫了一下,黄绢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神情骇然,道,“看情形,这里面,就是神秘力量的来源!” 原振侠也有同感:“他们自以为是自己感到要来这里,实际上是那种神秘力量将他们召来的!”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是天人,我们不是,我们能不能进去?” 原振侠犹豫了一下,他们一直在探索事情的真相,现在已经找到了整个神秘事件的源头,不论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当然绝没有放弃的道理。 他作了一个手势,并没有说什么,已经侧身挤了进去,黄绢跟着也挤了进来。在那狭窄的山缝中前进,并不是容易的事,原振侠想伸手去握黄绢,但黄绢却推开了原振侠的手。 原振侠压低了声音道:“那次暴风雪,我们在……”黄绢不等他讲完,就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算了!”原振侠还想说什么,在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奇异的声响来,那种声音听来尖锐而短促,一下接一下响着,原振侠忙加快速度向前挤去,通道倒是越来越宽,可以容人向前奔跑了! 原振侠向前奔着,他发现那是一个山洞,越向前去,越是宽阔,山洞中本应该极度黑暗的,可是洞壁的石块上,却都有着柔和的光芒,使人可以看得清眼前的景象。 他奔出了约莫一百公尺,就陡然站定,一时之间,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面前的是一扇门,发出灰色的金属光辉,那种急促而尖锐的声音,就从这扇门中传出来。 原振侠再也没想到,在荒芜的死海之滨的一个山洞中,会看到这样的一扇门!这样的门,通常来说,都只有设备最先进的建筑物中才看得到。 他站着不动,立时感到黄绢的喘息声,在他的身后传来,他回头看了黄绢一下,两人一起走向前。他们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推门,手还没有碰到那扇门,门就自动向着一边,移了开去。 当门移开之后,原振侠和黄绢两人真正呆住了!看到了那扇门,已足以令人怔呆,可是门内的情景……原振侠在心中自己问:那是什么地方?是些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地方,实在是很容易回答的,门内,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或者说,是一个极大的空间,估计有一百公尺见方。 在那个空间之中,四壁全是密密麻麻的柜子。说是柜子,或者并不怎么适合,那是一组一组的架子,架子上全是在缓缓闪动的光亮,和看不出是什么用途的小转盘。那些转盘,乍一看来,倒有点象是大型电脑的资料储存带。 然后,空间的中间,是一排一排竖立的同样的架子,同样的闪耀和同样的小转盘。 一看过去,给人的印象是数不清那么多。整个空间之中,唯一和那些架子不同的东西,是一个椭圆形的物体,那物体上有一个椭圆形的旋转球状物,尖锐短促的声音,就是从那个球状物中所发出来的。而泉吟香和卡尔斯两个人,就站在那个和人一样高的圆柱之前,神情庄肃得如同在朝圣一样。 原振侠和黄绢迟疑了一下,向里面走进去,他们还没有来到那圆柱体前,就听卡尔斯陡地叫了起来:“不是!不是!我是真神派来的,我负有伟大的使命,我是全世界的统治者!”他一面叫着,一面现出极激愤的神色来,用力敲打着那个圆柱体。 他继续大声叫道:“不,我和所有的人全不一样,绝对不一样!” 卡尔斯叫得那么大声,以至他脸上的肌肉完全扭曲了:在他狂叫的时候,泉吟香转过头来,用一种不明白的神情望着他,道:“我倒觉得很高兴,和普通人一样,有什么不好?” 卡尔斯陡地转过身来,向黄绢道:“走,我们走!” 黄绢问道:“你在这里,知道了一些什么?” 卡尔斯并不回答黄绢的问题,向外直奔了出去,黄绢犹豫了一下,立时跟了出去。原振侠向泉吟香望去,看到她的神情平静。他实在不明白何以两个人来到了同一地方,所产生的反应会如此截然不同。 正当他想问泉吟香之际,那旋转的椭圆体中所发出来的尖锐声响,突然停止,接下来,所发出来的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杂声,然后,传出了一个清晰的词句来,道:“你不是我们选定的研究对象!” 原振侠陡然呆了一呆,那声音是在对他说话?他心中充满了疑惑,那声音又响了起来,道:“泉吟香是,你不是。” 原振侠“啊”地一声,家:“对,她脑中可能有一片金属片,卡尔斯也有,我没有。你是谁?” 那声音清晰而平稳,一点也没有感情,道:“我是谁,对你解释起来,实在太困难了,或者简单地对你说,我们在这里设立了一个研究站,是专门研究你们这种生物的!” 原振侠陡地吸了一口气,把人称为:“你们这种生物”!这是什么样的语气?他已经有点明白了,虽然那几乎是不可接受的,但是这个空间中的一切,又岂是可以接受的?他不由自主抬头向上看了一下。这时他在山洞之中,自然无法看到天空,无法看到无穷无尽的天空。 但是他已可以明白,这里的一切,神秘的力量,正是来自无穷无尽的天空。 他只是呻吟也似地道:“研究,脑中的金属片——”那声音道:“那帮助我们,将你们这种生物的一切思想活动,全记录下来。你们这种生物,是这里唯一有思想电波的生物。”原振侠感到双腿有点发软,但是他还是竭力支撑着,站着不动,四面看看,他陡然闪过一个念头,道:“这里的一切,全是储存下来的资料?” 那声音道:“资料已经足够了,你们这种生物的思想活动,其实相当简单,突不破几种模式,我们甚至可以掌握到活动的规律,研究工作,也可以结束了。” 原振侠怔呆着,讲不出话来,那声音却在继续道:“你们这种生物的思想活动,全绕着一个中心打转,那中心就是一切全为了自己的利益,有很多情形之下,这种利益,甚至不是生存所必须的。当然,也有少数的例外,不过太少了。” 原振侠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他用力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道:“你们搜集思想电波,那金属片……是怎么嵌进脑中去的?” 那声音停了一停,象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原振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接着,就发出了“嘿”的一声,道:“嵌进去?当然不是,那是我们利用了一种能量的刺激,聚集了你们体内所有的金属元素,逐渐生长而成的,大约……需要三年时间,就可以完成了!” 原振侠吞下了一口口水,道:“你的意思是,你们选择了一个婴儿,利用一种能量去刺激他,三年之后,这个人的脑际,就会长出一片金属片来?” 那声音道:“是,你们体内、本来就会生长异形物体,各种结石,就有着各种不同的化学成份,也是在各种不同的刺激下在体内自然形成的。” 体内结石的形成情形,原振侠当然了解,他苦笑了一下,道:“经你们选中的人,就有非凡的能力?” 那声音道:“怎么会?我们只不过是想得到选定对象的思想活动资料,并不给他任何力量。” 原振侠道:、可是据我所知,那些人有非凡的生存力量,有的可以在没有氧气的情形下来,有的可以在没有水份的情形下活下来,也有的可以耐过非人所能抵受的严寒! 那声音道:“嗯,那些对象,我们既然选定了,当然不希望他们过早消失,那金属片的作用之一,是这个对象的身体机能,可以接受我们这里的指挥,令得他身体的一切机能,暂时停顿,象是某些低等生物的冬眠一样。那样,就可以帮助他们在恶劣的环境之中,继续生存!” 那声音略停了一停,又道:“这种情形,其实已不是什么秘密,我们的一个对象,曾经在极恶劣的情形下,在一个木架子上往了三天,结果没有死,你们称之为‘复活’?其实,他根本没死。这个对象的思想活动资料十分宝贵,因为他是我刚才提及的例子之一。”原振侠的心跳得极其激烈。这个在“木架子”上挂了三天,后来被认为“复活”了的人是谁?这种选定对象来作研究的事,在地球上已发生多久了? 原振侠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知道,对方如果来自另外一个星球的话,地球上的时间对他们是没有意义的,三天和三千年,完全是一样的。 那声音继续道:“我们完全没有恶意,只不过想通过这个方法,搜集资料而已?” 原振侠陡地激动了起来:“没有恶意?至少我就知道,有三个人是因此死亡的,你们致力保守这个秘密,不为世人所知,甚至看到了脑中有金属片的x光片,也会被你们不知道用什么力量而变成‘意外死亡’!” 那声音仍然是如此平板而不动感情,道:“这真是很抱歉了,都是意外,机会应该极微!” 原振侠问道:“什么意思?” 那声音道:“只有被选的对象,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后,由于脑部的特殊反应,使我们这里有了感觉,就有一种特殊的能量,去毁灭他。我们实在不愿见到有这种情形发生,但是为了保守秘密,所以也只好这样做。同样,我们也可以通过这里,去指挥对象一些事。”原振侠呆了半晌:原米是这样!和他本来所设想的恰好相反,只有被选定的对象——“天人”,在知道了秘密之后,才会导致神秘力量令他死亡!黄应驹是,羽仁五郎是,陈山也是!他和黄绢不是,所以知道了秘密之后,反倒安然无事!而泉吟香为什么会去掘坟,也有了答案。 原振侠苦笑道:“你们选定的对象,一共有多少?” 那声音道:“维持十万这个数字!” 原振侠张大了口,十万,有那么多!等于是地球人口的四万分之一,每四万个人之中,就有一个被他们选中,自小就被他们用特殊的方法,令得他们的脑中长出一片金属片来,而“他们”就通过这金属片的功能,把这个人的思想活动,全记录下来。原振侠再吸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让我知道?为什么召泉小姐和卡尔斯来?”那声音道:“事情快结束了,他们两个是杰出的人物,感应特别强烈,是他们自己要来的。至于你,是为了要使你明白我们并无恶意。刚才那男性的对象,在知道了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抽样调查的对象之后,曾感到极度的失望,这是为了什么,我们倒真不明白!”原振侠苦笑,卡尔斯为什么失望,他倒是明白的,“他们”不明白,这证明“他们”的研究工作,买在并不算是成功。原振侠看看那些不断闪亮的光,了解到可能每一点光,就代表着一个人。 一个人,不论他生活在地球的那一个角落,他的思想活动,那会在这里被记录下来!这真是令人一想到就不免有昏眩之感的事! 那声音还在继续,道:“你们快离开吧,记录我们会带走,这里一切都会在短时间内自行毁灭,调查对象脑中的金属片,我们会令之还原为金属,为身体各部份吸收或者排出体外。” 原振侠仍然处在一种极度惘然迷惑的境地之中,他感到有人轻轻推了一下,推他的是泉吟香,泉吟香低声道:走吧!” 原振侠还有些话要问,但是他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而泉吟香在不断拉他,他和泉吟香一起离开。 到了山缝外,看到卡尔斯在振臂高呼:“我是真神派来的伟大使者!” 黄绢象哄小孩一样在哄他,道:“对,你是!” 原振侠忍不住道:“自欺欺人,是最不可恕的!” 黄绢摇头道:“不是自欺,我觉得我可以适应他的这种生活。”黄绢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是这样高傲,几乎有点接近卡尔斯将军了。原振侠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当他们来到车辆旁边的时候,原振侠自然而然,登上了泉吟香的车子,他甚至没有和黄绢说“再见”。他只是在想着:“对,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算了!” 报上有两则小新闻,不是很为人注意。 第一则是,死海的东岸,发主了一次轻度地震,那次地震,将海边的一座山头,震成了平地。 第二则,报上登得比较详细。一九八一年九月二十七口,香港东方日报刊登的这则消息是:“印度南部一名六十四岁男子……被送到特里多德鲁姆的医疗科技研究所接受x光检查,结果发现他的脑内藏有一块三厘米长的金属片……医生不能解释该块金属片,如何走进该男子的脑内。” 世上能知道该男子脑中何以会有金属片的,只有原振侠一个人,他知道,那是“他们”在消灭调查对象脑中金属片的时候的一个意外的遗漏。黄绢不知道,因为当时黄绢已经离开。泉吟香和卡尔斯也不知道,因为所有的“选定对象”在脑中金属片消失的同时,也失去了和那个中心的联系,在记忆中没有了这一段。 至于“他们”将那许多资料作何种用途,原振侠不知道,也根本不敢去想! (全文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序言 在超过二十年的写作中,再也没有比写“迷路”这篇时遭受过更多的迂回,在写作过程中,的确曾经迷路。 “迷路”,是写灵魂迷路的故事,心灵迷失的故事,但是写到一半时,发现长期存在心中有深切感觉的人生虚幻、真实的想法,忽然爆发了出来,于是,在“幻由心生”的感觉中,加入了这方面的描述,又取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自己生活满足的主旨,交织而成了一个情节变幻极多,可以说会令人目眩的故事。 “迷路”中有“天人”的人物,其中,美丽而野性的黄绢,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而原振侠却仍然是这样无可奈何。 自己很喜欢的是,在结尾时,恰好套上了“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和那副对联。而通篇故事之中,对于佛家所云的“求不得苦”,也有很多的表达。真、幻、得、失,同付一叹中。 发觉每篇在出版时,自己写一篇序,真是很有意思的事,可以回顾一下当时写作的心情。 对了,最后要说明的是:笔者坚决相信灵魂的存在,不然就不会有“迷路”了,是吗? 倪匡 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楔子 迷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好好地走著路,要从一处地方到另一处地方去,忽然在中途迷失了,找不到正确的路,不能到达目的地,那是多么傍徨,会在心理上产生一种极度的恐惧感。 普通人的一生之中,恐怕都有过迷路的经验。在城市里迷路还好,因为到处有人,可以向别人询问正确的路途。如果在荒山野岭中迷路,根本没有可以找到正确路途的方法,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如果是在晚上,或者在浓雾中,又没有交通工具可以使用,只是步行,迷路就更加可怕,有可能永远到不了目的地,生命就此结束在迷失的路途之中。 有几则关于迷路的小故事,有的很惊心动魄,有的很扑朔迷离,可以简略地说一说。 在我国东北,兴安岭山区的原始森林中,最容易迷路。大抵是由于森林之中,都是一株一株矗立著的松树,周遭的环境看来刻板而一致的原故。但是,十分有经验的森林勘察队员,有时也会在森林中迷路。 这些队员不但有经验,可以从林木生长的形态之中,辨别方向,例如树干横剖之后,圆形的“年轮”,总是向南方有少许的突出之类。而且,森林勘察队员还都带有指南针,甚至现代化的无钱电通讯设备。照说,这样的情形下,绝无迷路的可能了? 然而不,迷失在原始森林中的事,常有发生。作者在那一区生活的一段日子里,就有亲身经历:一队有丰富经验的森林作业队员,进入森林工作,预定二十天可以回营,但是等到预定的日期过了,还没有消息。营地里的人只好等,一等等过了十天,天气开始变坏,大风雪降临,觉得这队作业队员可能有问题了,开始组织搜索队去寻找。搜索队进入森林不到一公里,就发现了这个作业队的队员,已全都死在森批中了,他们是在迷路,走不出森林而冷死的。离森林的边缘只不过一公里,不到半小时的路程,但他们转了十天,就是转不出来,看来是不可能的事,偏偏又是事实,真有点不可思议。 有的解释说,在那样的情形下,心里发慌,以为走的是直线,但实际上,由于人体左右下肢发育不同的原故,走的是曲线,不断打圈,所以再走得时间长点,也走不出来,这种情形,乡下阴暗天气,夜晚,常有发生,俗称“鬼打墙”。 XXX 国际知名的中国作家三毛也讲过一件诡异的迷路事。 三毛的迷路故事真是诡异莫名;有一双夫妇,在西班牙某地公路上,驾车要到不是很远的一个目的地去。天气良好,视野清晰,但是在驾驶途中,前面忽然起了一阵浓雾。 驾驶人不以为意,继续沿路向前驶,驶进了浓雾之中,虽在白天,著亮了车头灯,但是看出去,仍然只是茫茫的一片。 驾车人并没有停车的意思,因为一来,他们是在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之中。二来,这条路他们经过不止一次了,即使是在浓雾之中,也不会迷失。在那时侯,驾车人根本没有想到”迷失”这两个字。 大约经过了几分钟,车子冲出了浓雾,仍然在公路上行驶。可是,立即地,驾车人夫妇觉得不对了:什么都不对了。路面不同,路两旁的风物不同,他们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路两旁有人,连人的服饰,都大不相同。他们开始感到,自己是迷路了。 于是,他们在路边有人的地方停车,下车向途人去问路,令得他们骇异的是,他们讲的话,人家都转不懂,而人家讲什么,他们也听不懂!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那一对夫妇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和一般迷路者的心情是类似的,恐惧而傍徨。而他们的恐惧、傍徨,一定比一般的迷途者更甚,因为在忽然之间,他们竟然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在路边问不出要领来,他们只好继续驾车前进,一直到驶进了一个镇市,仍然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语言,陌生的风物。 他们完全迷失了,只好到处乱问,总算遇到了一个会说西班牙语的人,一问之下,他们是在巴西境内,已经从南欧洲到了南美洲! 那一双夫妇当然不相信,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一下子,几分钟的时间,就从南欧洲到了南美洲!但是接下来他们所遇到的一切,却无法令他们不信自己在忽然之间,超越了几千公里的空间。 他们买了地图,照著地图,向前驶,驶到了一个较大的城市,在那个城市中,有西班牙领事馆,他们到了领事馆,于是请求帮忙。 这一对夫妇在走进领事馆之际,心中还十分犹豫。因为他们的遭遇实在太荒谬了,不会有人相信的,所以他们心中,十分惴惴不安。谁知道,他们找到了领事馆人员一说,领事馆人员的回答,更令他们目定口呆。 领事馆人员在听他们讲述了经过之后,不等他们作进一步的解释,就道:“我们明白了,会立刻安排手缤,让你们回西班牙去。” 那一对夫妇极其讶然,问:“像这种不可想像的事,你们竟然一听就相信了?” 领事馆人员道:“第一次,自然不相信,但是到了第四次,就很容易相信。” 那一对夫妇一时之间,还不明白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领事馆人员又道:“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你们是第四宗。请放心,以前几个和你们有同样遭遇的人,在回去之后,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再有异样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 这对夫妇在骇异之馀,接受了领事馆的安排,采用正常的交通途径回家。回家之后,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他们后来又曾几次驾车驶过那条路,也没有再遇上浓雾。他们的遭遇传出来之后,有的想到南美洲去旅行,故意驾车在那条公路上往返行驶,但是也没有达到一下就到了巴西的目的。 整件事神秘而诧异,那是一宗超级的“迷路”故事,是空间在突然之间的一个大转移,原因如何,人类如今的科学知识,不足以解释。 说了许多关于迷路的话,那只好算是“前言”,和本篇故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当然,本篇讲的也是一宗“迷路”的故事,但比起前面所说的一些迷路的事,更加诧异和不可思议,更加离奇古怪。 故事从两个截然无关的人开始,先说第一个人。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奇怪请柬三度出现 按下了办公桌旁,一系列按钮中的一个,落地长窗前的窗帘,就自动向两旁分了开来。窗玻璃抹得一尘不染,窗帘一拉开,就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景色。 王一恒的办公室,在这幢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大厦的顶楼,七十八层高,他的办公桌,就面对著那一幅高达四公尺,宽十二公尺的大窗。 王一恒很喜欢坐在办公桌后,透过这个窗子,欣赏这个亚洲大城市的景色,同时心中对自己对这个大城市有极大的影响力而自傲。王一恒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又落在面前那张奇怪的请帖上,他习惯性地玩弄看金质的拆信刀,用刀尖轻敲著那份奇怪的请柬。 请柬使王一恒感到奇怪,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的确是一份奇怪之极的请柬,王一恒也不是第一次收到他了。 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王一恒收到这份请柬,也是在十二月三十日,一年结束的前一天,那是两年前的事情,当时的情景,王一恒还记得非常清楚。 王一恒是一个庞大的企业集团的首脑,这个企业集团的业务极广,包括了两家在亚洲金融事务上有巨大影响力的银行,一家远洋轮船公司,世界各地的无数地产,大酒店和各种各样的工厂,连王一恒自己也数不清他属下的机构究竟有多少。 像这样的一个人物,每天所收到的请柬之多,可想而知,他专门有一个秘书,处理每天收到的请柬。大多数的请柬,都根本不必王一恒过目,而直接由秘书答覆:“抱歉,本人业务繁忙,无法参加。”只有一些重要的请柬,才由秘书和王一恒商景,决定是不是参加。 这位秘书十分能干,对王一恒很有帮助。有一次,收到的一张请柬,是由一个署名“亚尼达”的人发出来的,请王一恒去参加一个私人宴会,王一恒根本没考虑,就表示拒绝,可是秘书却查出了这位亚尼达先生,是中东一个小酋长国的重要人物。王一恒参加了那个私人宴会的结果是,他获得了一份长期低价石油供应的合同,替他的企业带来了巨额的利润。 秘书是一位已经超过了四十岁的老处女,整个企业上下对她都很尊敬,许小姐是大老板重视的人物,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两年前的十二月三十日,许小姐照例在上午十时,捧著一叠请柬,进了王一恒的办公室。每天,固定有半小时时间,他们处理有关请柬的事务。 当他们化了二十分钟之后,决定接受了印尼商务部长的邀请,出席一个世界性的商业会议和参加他一个老朋友的婚礼之后,许小姐取出了一张纯银色的请柬来,道:“这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开玩笑!” 当天,王一恒的事情极忙,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对于“开玩笑”这样的事,真是陌生得如同乞丐对皇宫一样,他挥著手,本来根本不想接下口去。可是,那份请柬的精致,却吸引了他的眼光,他顺眼看了看,许小姐已经将请柬放在他的面前,而当他仔细看去的时候,他心中也兴起了一股极度的好奇。 请柬是纯银色的,乍一看来,像是一片纯银的薄片,但事实上,是质量很好的塑胶片,涂上了银色。在银色上,是深黑色的字,文字并不很长,但是分成六段,用六种不同的文字来表达。王一恒只认得其中的中文、英文、日文和德文。西班牙文和阿拉伯文他不认得。从他认得的四种文字所表达的意义完全相同这一点上,他可以肯定,西班牙文和阿拉伯文表达的,也是同样的意思。 其中,中文文字如下: “敬请台端于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十一时五十九分,独自准时到达夏威夷群岛中之毛夷岛著名风景区针尖峰下,届时,台端将会见到意想不到,又乐于与之见面的人物,和发生意料不到而必然极之乐于发生的事。请柬送达的时间并非故意延迟,而是假设接到请柬的朋友,都拥有私人喷射机,可以在三十小时之内,到达世界上任何角落之故。乐意见到台端出现。敬祝新年快乐。” 请柬的下面,并没有具名。 王一恒看著请柬,心中十分好奇。他当然有私人喷射机,就算明天下午出发,他也可以准时到达请柬所邀请去的地方。 许小姐看到王一恒全神贯注地望著那张请柬,她用十分讶异的语气问道:“王先生,你不是……想要去吧!” 王一恒已经快六十岁了,从三十多年前,他开始为他的事业奋斗起,一直到现在,已经攀上了事业的顶峰。在旁人的眼中看来,他是一个极度成功的人物。在他自己而言,究竟事业的成功,是苦还是乐,连他自己也答不上来,只知道一旦开始,就没有休止。 这张看来充满了神秘的请柬,不但打动了他的好奇心,而且,也令得他感到,或许应邀前往,真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可能只是一些极其有趣的事情!他真的想去赴约! 可是他随即叹了一口气,他的生活杂冒险和追寻乐趣,毕竟相去太远了。 他拿起那张请柬,拉开抽屉,顺手放了进去,道:“当然我不去,还有什么重要的邀请?” 他只不过想了一想,就恢复了正常,再也没有理会那张请柬的事。那张请柬,就在他的抽屉中放了一年,繁忙的事务,使他也根本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一直到了一年前,又是十二月三十日上午十时,许小姐又带看同样的请柬,来到他的办公室中,王一恒才感到事情多少有点不寻常。 许小姐的话和神态,或许有点夸张,她把同样的请柬放在办公桌上之后,逼尖了声音,道:“看,又来了,这个开玩笑的人,他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王一恒拉开抽屉,将去年的那张请柬,取了出来,两张请柬,是一模一样的。王一恒皱了皱眉,道:“信封呢?是从哪里寄出来的?” 许小姐取出了信封来。信封也是漂亮的银色,印著黑色的字,没有邮票,是专人送来的。 这一次,王一恒沉吟思索了三分钟,结果还是把两张请柬一起放进了抽屉中。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在这一年之中,王一恒曾经好几次想起过这个怪异的邀请。在这一年的夏天,王一恒曾到过一次夏威夷,参加一个国际性的经济会议。他还特地抽出了大半天的时间,到毛夷岛去了一次。 毛夷岛是组成夏威夷群岛的七个主要岛屿中的一个,面积仅次于主岛夏威夷岛,从高空看下来,形状像是一个俯首的人头,针尖峰在岛的近北端,是一个游客常去的风景区。 王一恒本来准备到针尖峰去走一走的,可是由于他实在太忙,所以他只是在毛夷岛的机场上,搭乘直升机,飞到针尖峰的上空,盘旋了一回。 当他决定要这样做的时候,已经令得别人很讶异。连他自己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好奇?连续两年收到了这样怪异的请柬,令得他实在想去看一看那个约会地点的情形。 从直升机上看下来,那针尖峰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山峰并不尖,只不过和四周围其他的山峰相比,显得相当特出。山势连绵,看起来形势很是峻伟。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异,这样的山区,白天虽然多游客,到了晚上,一定寂静无人,王一恒心想除了自己之外不知道还有谁收到同样的请柬?看来,不论是谁,都一笑置之,不会应邀前来的。自己竟然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张请柬,浪费了几小时时间,真是傻得可以! 所以,从夏威夷回来之后,王一恒再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一年很快过去,同样的请柬,第三次出现了! 这一次,许小姐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处理了事情之后,将这张请柬放在桌上,就走了出去。王一恒在许少姐走了之后,按钮令窗帘打开,注视著请柬,心中的疑惑,也达到了顶点。 王一恒先吩咐了秘书,暂时不接听任何电话,连约定了的电话,也推迟十分钟。他需要十分钟时间来考虑这件事。 当然,他还不是打算去接受邀请,但是他却告诉自己,他需认真考虑一下。 如果是开玩笑的话,接连三年开这样的玩笑?开玩笑的人,有甚么目的?他实在不想自己去想,但是又忍不住去想请柬上那充满了诱惑的字眼:“意料不到而必然极之乐于发生的事”! 那会是甚么事?王一恒将身子向后仰了一仰,像他那样的人,如果说还有甚么能够吸引他的话,就是完全不可测的意外的快乐。物质上的一切,他已经全都有了。他缺少甚么呢?可以说甚么也不缺少,他等于已拥有了一切,然而,是真正拥有一切吗? 王一恒突然觉得烦躁起来。一共是三张请柬,每年一次,一次比一次诱惑力强,他甚至真的想去赴邀,看看到时会遇到甚么人,发生甚么事! 然而他又叹了一口气,这种事对他来说,真是太奢侈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极胡闹的事。 他又打开了抽屉,将三张请柬,一起放了进去,在他合上抽屉的那一刹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立时按下了对讲机,把他的一个主要助手叫了进来。那是一个极能干的年轻人。 当这个年轻人走进办公室之后,王一恒就吩咐:“你去问一下,用我的名义去问,询问的对象是国际上有地位的人,至少要像我那样,问他们是不是曾经收到过请柬,请他们在除夕夜到夏威夷的毛夷岛去。我给你三小时的时间去办这件事!” 能干的人有能干的人的好处,那年轻人听了之后,连问也没有问是为甚么,就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王一恒吁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这件事,开始接见预先约好了的人,主持一个重要的会议。 中午,当他在他自己特别的房间中,和一位美丽的女郎,共进了一顿丰富的午餐之后,回到了休息室中,享受著浓香扑鼻的台维道夫牌的雪茄之际,安乐椅边上的电话机响了起来。他拿起了电话,是那个年轻人打来的,那年轻人道:“董事长,你吩咐的事,已经有结果,我问到有四个人,有这样的邀请。” 王一恒直了直身子,道:“你到我的办公室去等我,我立刻就来。” 午餐之后,王一恒本来有半小时的固定休息时间,但是他缩短了十五分钟,提前到了他的办公室,那年轻人已等在那里,一见到王一恒,就道:“我一共询问了二十个人,四个人的答覆是肯定的,他们的名单在这里!”他把一张纸递给王一恒。 王一恒看著,皱著眉,四个人的名字,他都很熟悉。一个是美国的大油商,德克萨斯州的豪富;一个是日本重工业的巨擘;一个是西欧著名的工业家,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就是军火输出的主要人物的工业世家的唯一传人;一个是在南美洲拥有比世界上许多国王还要多土地的富豪。 王一恒心中想:不错,这四个人的地位,可以说和自己差不多,请柬上说的不错,假设被邀请的人,都拥有私人喷射机。 这四个人,是不是曾经赴约?王一恒的心中,起了一股不可抑制的好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替我安排和这四个人的电话合议,一小时之后,我要和他们商谈一些事!” 那年轻人略为犹豫一下,但是他的犹豫不会超过半秒钟,立即又答应著,走了出去。 在世界上各个不同地点的人,通过电话传讯系统,经由人造卫星,举行会议,已经是一件相当寻常的事情了。 但是困难是在于那四个人本身全是超级大亨,要他们接听电话,已经需要好几天时间的预约,一小时的时间去安排要他们参加电话合议,听起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但是,旁人做不到的事,用王一恒的名义去做,却可以做得到,因为王一恒本身也是超级大亨! 王一恒的超过十位以上的秘书,忙著替王一恒推掉原来的约会,一小时之后,王一恒走进了电话会议室,坐了下来。有四具经过特殊仪器处理的电话,在他的面前。连他在内五个人处在世界不同的角落,但是他们相互之间,却可以听到对方声音。 时间一到,首先是美国德州石油大王的声音,美国南部的口音,浓重得像是化不开的原油一样,他叫道:“王,不是想告诉我你的企业已找到了石油的代用品了吧?” 接著,是其余三个人的声音。南美富豪一面在讲话,一面打著呵欠。 王一恒道:“对不起,今次的会议,我是想讨论一下那一份请柬的事!” 那四个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 德州油王首先“哼”地一声,道:“那请柬,谁会真的去理会它?” 王一恒道:“另外不家多少人,收到过这份请柬,我还不清楚,我们五个人是会有这份请柬的。” 欧洲工业家笑道:“王,你不是准备去赴约吧!” 日本人的英语相当生硬,道:“这是一种恶作剧,可以不必理睬。王先生,你去赴过约?” 王一恒道:“我没有,你们之中,谁赴过约?” 王一恒的询问,惹来一阵笑声,笑声最大的是德州油王,南美人不耐烦地道:“王,别浪费时间了,有七个美女正等著我!” 王一恒有点恼怒,大声道:“你们没有想到过要去赴约?从来也没有想到过?” 欧洲工业家道:“为什么要去想这种无聊的事?” 王一恒叹了一声,道:“或许,真会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其余四个静了一会,日本人首先道:“也许,但是一切在我们的掌握和意料之中,这不是更好?何必还要去追求意料不到的?”德州油王立时响应:“对,何必?这样的邀请,是决不会有人参加的!” 王一恒沉默了一会,道:“实在对不起,耽搁了各位宝贵的时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欧洲工业家突然叫了起来,道:“等一等,我们收到的请柬上,有六种不同的文字,其中五种文字,正和我们每个人的国籍一样!” 又是一个短暂的沉默,显然是每一个在想:对,正好五个不同国籍的人习惯使用的文字,都在请柬上。日本人最先发言,道:“阿拉伯文,如果说接到请柬的一共应该是六个人的话,还有一个是阿拉伯人?” 德州油王笑著,道:“那该是谁?不见得是沙地的雅曼尼王子吧!”王一恒向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作一下手势,南美人道:“我们不妨来比赛一下,谁先查到那个有请柬的阿拉伯人是什么人!” 欧洲工业家的声音传过来,道:“我赢了,我的助手已经开始和道吉酋长国的尼格酋长联络了。” 王一恒“哼”地一声,道:“是他!” 接下来,便是一个女性的流利的英语:“尼格酋长的秘书室。” 另一个纯正英语的男性声音也传了过来,那当然是欧洲工业家的助手的声音:“这里是欧洲国际工业集团董事长室,请尼格酋长参加一项国际性的会议。” 那女性的声音道:“真抱歉,酋长才在半小时之前,离开了国境!” 王一恒震动了一下,忙问:“请问,酋长是不是到夏威夷去了?” 那女性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才道:“是!” 王一恒清楚地听到了每一个人的吸气声。同样也有这种怪请柬的尼格酋长,中东一个盛产石油的小酋长国,国土几乎是全部浮在石油上的,有著数不尽财富的尼格酋长,到夏威夷去了。 一个阿拉伯豪富到夏威夷去,本来不是什么新闻,但是所有的人立即想到的是:尼格酋长一定是到毛夷岛去赴约了。 又是日本人先开口:“我们是不是也要接受这个邀请?尼格酋长已经──” 南美人叫了起来,道:“我才不会去!各位,我没有兴趣冉讨论下去了!” 德州油王,欧洲工业家和日本人也先后表示了同样的意见,并且还调侃王一恒,道:”王,要是你也去的话,请将结果告诉我们!” 电话会议结束了。 王一恒皱著眉,向他的助手吩咐:“去追查尼格酋长的行踪。我们在夏威夷的机构中的人员,随便你调动,我要有十分详尽的报告!” 那年轻人答应著,王一恒离开了会议室,并没有回到办公室,而且直接到了他私人的休息室中,一个美丽的女郎替他进行按摩,他半躺著,看来像是享受著宁静,但是他的思绪却十分紊乱。 对于那份怪请柬,他已经多少有了一点概念:请柬上的六种文字,是特地为收到请柬的六个人而设的。六个人都是足以左右世界上一个地区经济局势的超级大亨,六个人都一连三年,接到了这样的请柬。这样的请柬,无可避免地会引发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王一恒知道自己的好奇心,几乎已到了忍受的极限,而其余四个人,一经接洽,就肯参加电话会议,虽然他们口头上表示了冷淡,但是他们的心中,同样表示好奇。六个人之中,尼格酋长已经受不住好奇心的引诱,出发到夏威夷去了。 王一恒是一个极其成功的企业家,作为一个如此成功的人物,自然有性格上的优点。不怕冒险,放大胆地接受挑战,正是这类成功人物性格上的优点。王一恒可以感到,这份神秘的请柬,有著极其浓厚的挑战意味,他是不是应该去接受这种挑战呢? 尼格酋长的行动,表明了他已经接受了挑战,他是应该看看尼格酋长接受挑战的结果如何再行决定,还是现在就下决定呢? 看看人家的行动如何,再下决定,这绝不是王一恒这种成功人物的性格,要是什么事都跟在人家的后面,他也决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功。那么,是不是他应该出发到夏威夷去呢? 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使他在约定的除夕夜十一时五十九分到达约会的地点! 王一恒沉浸在紊乱的思绪之中,足有半小时之久,才霍地站了起来,自己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拍了一下,为他自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请柬而不知所措,感到生气。他离开了休息室,决定根本不再去想这件事。他以一种看来精神十分饱满的状态,走进了办公室,开始处理被延误了的公务,一直到晚上九点才离开。 第二天,当他又回到办公窒之际,他那位年轻的助手已拿著报告书在等著他。王一恒摆了摆手,示意年轻人将报告书放下,然后,日常繁忙的工作又开始。 到了中午,年轻人第二次拿著报告书进来。王一恒叹了一口气,他本来已经决定,不论尼格酋长在夏威夷干什么,他都不加理会。 可是报告书一次又一次送来,等到下午,工作告一段落之际,他忍不住打开了报告书。 XXX 报告书把尼格酋长的行踪,列得十分详细。 尼格酋长并没有带任何随从,他的私人座驾机,在夏威夷时间,十二月三十一日凌晨四时二十七分,降落在檀香山机场。檀香山市政府的一个高级官员,在机场和他见面,尼格酋长只是在擅香山略为逗留了一会,就直接飞向毛夷岛的机场。 他抵达毛夷岛的时间,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七时零三分。 毛夷岛机场相当小,候机室更小得可怜,整个建筑物,实际上只是一个有著柱子和顶盖的“棚”。 尼格酋长在檀香山的时候,已经通知毛夷岛方面,替他准备了一架性能超卓的跑车。 尼路酋长到达檀杏山,他在檀香山的行踪,是王一恒属下机构在檀香山的几个人员报告的,当他们知道了尼格酋长的下一站是毛夷岛的时候,就通过电话联络,将追踪尼格酋长行踪任务,交给了机构在毛夷岛的另一个工作人员。 王一恒的机构,最近正在夏威夷发展一系列的地产事业,驻在毛夷岛的那个代表,是一个日裔美国人,相当精明能干,他的名字叫三桥武也。王一恒这时已收到三份报告书,其中两份,是三桥用无线电传真设备传来的。这两份报告的内容,都很详尽。 第一份报告的内容如下: “接到檀香山方面的电话之后,我立即赶赴机场,在我到达的时候,看到为尼格酋长准备的那辆跑车。通过关系,和机场控制室方面联络,知道了尼格酋长座驾机正确的降落时间。我在机场跑道尽头等,带去的两个助手,在车子中等。 尼格酋长的座驾机,在比预定时间早两分降落,有专人驱车在跑道上接他,他和一个看来是座驾机驾驶员的人一起下机,上了车,直驶回机场的建筑物,才又下了车。在机场的建筑物中,尼格酋长和那个驾驶员,发生了小小的争执。 那时,我也眼看到了机场的建筑物中,尼格酋长和驾驶员,在一株榕树旁开始争执。必须解释一下的是,毛夷岛机场建筑,相当简陋,保持著一种接近原始的风格,在建筑的时候,由于当地有一棵树,建筑师将这棵树保留了下来,在建筑物的顶部,开了一个人圆洞,让那棵树可以继续生长。所以,这棵树的树干部份,是在建筑物之内的。 尼格酋长和驾驶员就在那榕树的树干之旁,开始争执,我故意靠近他们,听得驾驶员在说:『酋长,你绝不能单独行动,我有责任。不论你到哪里,我都应该跟在你的身边!』 酋长十分生气,道:『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留在机场等我!』 那驾驶员的神情十分为难,道:『酋长──』 他方叫了一声,酋长已经大怒,一脚踢在那株榕树上,将榕树的树皮也踢破了一块。 驾驶员不敢再说什么,一个前来迎接的当地官员向酋长道:『阁下是准备到哪里去?』 酋长道:『到针尖峰。』 那官员听了,连忙向酋长解释到针尖峰去的路途,该怎么行走。” 王一恒看报告看到这里,“嗖”地吸了一口凉气:千真万确,尼格酋长是要到针尖峰去,去赴那个神秘的约会了。 王一恒又看了看时间,算了一下,夏威夷时间是下午六时三刻,离那个约会的时间还有几小时,他在考虑,如果自己立即出发,直飞毛夷岛,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只好看看尼格酋长赴约的结果如何了。 王一恒续续看报告书: “到针尖峰的路途我十分熟悉,既然知道尼格酋长是要去针尖峰,跟踪的工作自然容易得多,我离开,和两个助手先在车上等,不久,我看到尼格酋长登上了那辆跑车,等他驶开去之后,我就开始跟踪的。 尼格酋长的行踪如何,在跟踪途中会继续不断地报告。报告人:三桥武也。” 王一恒合上了报告书,想:现在,尼格酋长应该是在赴针尖峰的途中,三桥和他的两个助手在跟踪他。午夜时分,尼格会到针尖峰下,三桥就可以知道尼格会和甚么人见面了。 王一恒感到满意,这样,比他自己去赴约好得多了。人心理测,谁知道发那种请柬的人,安的是甚么心! 在王一恒又耽搁了一会,准备离开的时候,另一份三桥的报告又来了: “尼格酋长在赴针尖峰途中,在一家酒店休息,租了一间豪华的套房,到如今为止,他进了房间之后,未曾出来。既然他的目的地是针尖峰,跟踪应该不会有任何困难。我的一个助手就守在他的房门口,一个守在电梯口,我本人在酒店门口,只要尼格酋长一出现,就可以继续跟踪。 酒店离针尖峰,大约有两小时的车程。报告人:三桥武也。” 王一恒问他的助手道:“晚上我有一个宴会,那个三桥有报告来,立即送到宴会场所来!” 王一恒离开了办公室,直接去赴那个宴会,两小时后,助手又送来了三桥的报告:“尼格酋长离开了酒店,驾车直赴针尖峰,正在顺利跟踪中。” 王一恒离开了宴会场所之后,回到了他的豪华住宅之中。自从中年丧偶之后,他一直未曾再娶,也没有子女,每次回到家里,屋子中的陈设再豪华,他也行有一种寂寞之感。 当他换上了睡袍,在床上半躺下来之际,电话的铃音响了起来。 王一恒伸手按下了一个掣,电话中就传出了他的助手,那个年轻人的声音,道:“王先生,三桥的报告又来了!” 王一恒“嗯”地一声,陡然震动了一下,夏威夷时间该是几点钱了?已接近午夜了吧!那年轻人的声音听来有点急促,道:“是不是要我将报告立即送来?” 王一恒感到相当疲倦,打了一个呵欠,道:“不必了,你念给我听好了!” 那年轻人道:“是!是!”他的声音显得很惊惶:“三桥报告说:尼格酋长在针尖峰途中,本来跟踪一直非常顺利,到针尖峰去,也只有一条路可供汽车行驾,可是在十一时零三分,突然失去了尼格酋长的踪迹,报告发出的时间是十一时十二分,仍然没有发现尼格酋长的车子!” 王一恒听到这里,已经坐直了身子。 那年轻人继续在念三桥的报告:“由于知道他的目的地是针尖峰,所以虽然半途不见了他的行踪,但估计仍然不成问题,可以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发现他。除非酋长忽然改变了主意!” 王一恒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了相当程度的不满,道:“三桥做事太不负责了!” 他的助手连忙道:“是!是!我想三桥进一步的报告立即会来。” 王一恒道:“报告一到,立刻通知我!” 王一恒的心中十分疑惑,他还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何以在跟踪途中,会突然失去了尼格酋长的踪影?虽然是旅游胜地,但是在接近午夜时分,不应该有太多的车辆,跟踪应该是十分容易进行的! 时间慢慢过去,王一恒心中越来越感到事情的神秘。半小时之后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的助手的声音更急促,道:“王先生,三桥的报告说,他已经到了针尖峰,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他报告说:针尖峰下,一个人也没有,正在设法绕著山峰行驾,看是不是能发现尼格酋长下落,俟后再报告。” 王一恒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接下来,每半小时,收到一次报告,报告的内容是一样的:“针尖峰下,一个人也没有,并没有尼格酋长的下落。” 几次这样的报告之后,算来已是夏威夷时间凌晨二时了,那个神秘的约会如果存在,早已进行过了。王一恒十分恼怒地道:“不必再向我报告了,取消再跟踪尼格酋长的行动。” 王一恒很不快乐,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尼格酋长究竟怎么了?这个邀请为什么那么神秘?看来三桥武也并不是一个不中用的人,何以在跟踪的中途不见了尼格酋长?是酋长发现了有人跟踪他? 当时,王一恒所想到的,只是这些,还未曾想到事情可能有别的发展。 但事实上,事情却有了出乎意料的发展。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尼格酋长离奇失踪 在尼格酋长离开了机场的八小时之后,他还没有回到机场,他的私人驾驶员,一个体格极其健壮的澳洲人,就开始著急。 那澳洲人的名字叫强生,在尼格酋长不听他的劝告,而独自驾车离去之后,他一直在候机室的酒吧中喝酒,消磨时间。 他知道酋长要到针尖峰去,也打听清楚,来回约摸五小时。他不知道他的老板到针尖峰去干什么,但是他却素知尼格酋长的性情,决不会去游山玩水,那么,预算他到了目的地之后,化费一小时时间,六个小时之后,酋长应该回来了。 强生算准了时间,离开了酒吧去等,又等了两小时,他感到极度的不安,开始和当地的官员联络。当地的一个官员,就是到机场来迎接酋长的那个,是夏威夷土生土长的,毛夷岛就是他的故乡。 他在听到了强生焦急的声音之后,“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请放心,到针尖峰去。只有一条公路,绝对不会迷路。” 强生有点恼怒,道:“我不是说会迷路,是恐怕酋长有了意外!” 那官员也吓了一跳,笑声也变得勉强起来。尼格酋长地位的重要,虽然他是地方上的小官员,他也是知道的。要是尼格酋长在夏威夷有了什么意外,就会使得整个阿拉伯世界对美国政府大起反感,造成严重的国际纠纷,这是非同小可的事。 那官员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强上道:“我立即出发,去找他。照你说只有一条路,就算他已经开始回来,我也可以看到他?” 那官员道:“是……除非是他继续向前驶,那需要绕一个大弯,化多几小时,才能绕回来。” 强生闷哼了一声,道:“不会,酋长不会那样做,他的时间很宝贵!请你准备,万一我找不到他还要请你帮助!” 那官员连声答应,强生一放下电话,就在机场的租车处租了一辆车,沿著向针尖峰去的公路,驶向前去。 当时强生虽然十分焦急,但是还未曾想到会怎么样。尤其,当他经过那家酒店,一打听,知道酋长曾在那里休息了几小时之后,他更感到自己的著急是多余的了。 可是,当他来到了针尖峰,发现一个人也没有,而在路上也没有见到酋长的车子之际,他开始感到不妙了。 强生驾车来到针尖峰下面的那幅平地之际,他看过时间,是凌晨四时。附近静到了极点,月色也黑,在黑暗中看来,那个锥形的山峰,看来幽暗而神秘。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人。那幅平地面临著一道山溪,四周围全是黑黝黝的山峰。 强上将车子继续向前驶,他握著驾驶盘的手,已开始冒出了冷汗来了,忽然看到前面有一辆车驶了过来,车头灯著得极亮。 强生在那一刹间,高兴得不由自主,大叫起来,他以为他已经找到尼格酋长了。 可是,他却又失望了。 事后,他在接受盘问时,这样回忆当时的情形:“我一看到有车子驶过来,高兴得大叫,一面驾著车,一面将头探出车窗去,叫著酋长。对方的车子来得很快,我也加快速度迎上去。两辆车在相隔极近的距离下停了车,我已经看出,那并不是酋长驾走的跑车,而是一辆中型的房车。” “车子一停,那中型房车中就走出了一个人,是亚洲人,他对我说,他的名字是三桥武也。” 强生去找尼格酋长,却没有找到,而遇上了同样也正在寻找尼格酋长的三桥武也和他的两个助手。那是必然的事,因为三桥武也正驾著车,在绕著针尖峰打转,一定会遇上强生的。 三桥也不是一见强生,就自己报上姓名的,当车子停下,三桥下车,看到强生之际,还十分疑惧,不知道强生是何方神圣。事实上,还是强生先开口,问三桥有没有看到这样的一辆跑车。三桥一听就知道他问的是酋长的那辆跑车,这才自己道了姓名。 当时,三桥也没有说自己的目的,只是知道强生也在找寻酋长,他们交谈了几句,再分头去找。三桥行动的目的,还是以后在联邦调查局人员的追问之下,才讲了出来的,那是事情已经闹大了以后的事了。 XXX 事情真的闹大了,因为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还没有尼格酋长的踪影。 白天,是游客来到针尖峰游览的时间,众多的游客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因为他们看到好几架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也看到几辆警车,在穿梭来往,彷佛是在搜寻什么,有一个消息比较灵通的响导,从警员那里听来了一点消息,告诉游客,有一个重要人物,来自外国,昨夜在这一带失踪了,可能是迷路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游客,当时还只是抱著姑妄听之的态度,但是当他们来到毛夷岛的市区,或者回到酒店之后,就知道这消息是正确的。收音机、报纸和电视,都报导了阿拉伯一个酋长国的酋长失踪的消息。 消息的传播极快,在夏威夷方面发布了这个消息之后一小时,全世界每一个角落全知道了。几个阿拉伯大国立时向美国国务院致送照会,要美国政府负起尼格酋长失踪的责任。 美国国务院也慌了手脚,先赶紧发表了一个声明,说尼格酋长到夏威夷,只是纯私人的访问,事先只是照会了一声,美国政府不能对他安全负责,但必定尽一切力量搜寻酋长的下落。 美国国务院说尽一切可能的力量找寻尼格酋长的下落,倒并不是外交上的空话,而是真的尽了一切可能在做。 搜寻行动包括了空中和陆上,二十架直升机不断在上空低飞盘旋,和五百名国民军的陆上搜寻,再加上当地的警务人员和闻风而来的当地居民。从机场到针尖峰的那一段路程,又不是什么蛮荒之地,可是不但没有尼格酋长的踪迹,连那辆跑车也不知所踪。 第三天,美国联邦调查局的人员,组成了一个特别小组,来到了毛夷岛,先向强生询问他出发找寻的经过,在强生的口中,得知当时,曾遇到过另一辆车子几次之多,那辆车子上的人,看来也像是在寻找什么,由一个叫三桥武也的人驾驶。 要找三桥武也,实在太容易了。那天一直到天亮,三桥还是找不到酋长,就放弃了再寻找,利用车上的无线电话,发出了对王一恒的最后一次报告,就回去了。以后,他也得知了酋长失踪的消息,不过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一直到联邦调查局的人员找到他。 三桥最后的报告,王一恒在看到的时候,全世界都已知道尼格酋长在毛夷岛离奇失踪的事情了。 王一恒是从他机构新闻秘书处知道这消息的。他是一个大企业家,在他经营的业务中,也涉及投机性的金融事业。保持消息的极度灵通,是从事这一行业不可或缺的条件。所以,王一恒的机构下,有一个新闻秘书处,雇用的人员之多,设备之齐全,可以和一家世界性的大报馆媲美。每当有什么大事发生,王一恒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 当尼格酋长在毛夷岛失踪的消息,送到王一恒手上之际,王一恒在刹那之间,只觉得全身发凉。 尼格酋长竟然失踪了!那份神秘的请柬,会造成这样可怕的结果,那是王一恒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当他在发怔之际,秘书接进了一个来自南美的长途电话,就是那个南美豪富打来的,劈头就问:“王,知道那消息了!” 王一恒回答:“是,才知道,酋长可能……是迷路了?” 南美人闷哼一声,道:“当然不会,只有白痴才会真的去赴约,我看可能是什么恐怖组织,将他绑架了!” 王一恒苦笑了一下,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南美人又道:“我再去和别的人联络,我想再安排一次电话商议,你有意见吗?” 王一恒道:“没有,我也想,我们五个人,应该谈一下,比较好点。” 五个人就算谈一下,又能谈此点什么来呢?王一恒其实也不知道。可是尼格酋长在毛夷岛失踪,的确给他以极度的震撼。他相信,其余五个,同样有这种连续三年请帖的人,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 王一恒一方面吩咐新闻秘书处,密切注意尼格酋长失踪的进一步的新闻,一方面又看了三桥最后的报告。他在将三桥的报告全部重新看一遍之后,发现尼格酋长失踪的最主要关键,是在于三桥跟踪他的途中,他突然不见了这一点上。 王一恒又下达了命令,要三桥将当时的经过,详详细细报上来。 所以,王一恒事实上,比美国联邦调查局人员,更早知道三桥跟踪尼格酋长途中发生的事。 当美国联邦谒查局人员,找到了三桥武也,和他谈话之际,三桥坚决不肯吐露为什么当晚凌晨四时,会在针尖峰附近出现。根据美国宪法,他完全有权可以不说什么的。但是那个特别小组的组长,有著一头红发,在西方人来说,算是小个子的温谷上校,却十分有办法。 温谷上校并没有威胁三桥甚么,他只是十分温和地拍著三桥的肩头,在三桥甚么也不肯说之后,道:“三桥先生,你不妨自己想一想,尼格酋长不是一个普通人。谁都知道你决不会在凌晨四时到针尖峰去观赏风景。而且,在尼格酋长到达机场的时候,就有人看到你也在机场上,你可以被控绑架或伤害外国元首的罪名!” 三橘当时的态度,还是非常倔强,道:“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控告我任何罪名!” 温谷上校的声音听来仍然是那么柔和。虽然人人都以为红头发的人大都性烈如火,可是温谷却是一个例外,他笑著,道:“或许是,但是你和事情有关,这一点随便你怎么否认都不会有用,你想,阿拉伯人会放过你吗?你可曾听说过卡尔斯将军这个人?” 一提到卡尔斯将军,三桥的神情就有点不自在,但是他还是十分倔强,道:“当然听说过,这位将军统治著一个非洲国家,又是全世界恐怖行动的支持者。像我这种小人物,他会注意?” 温谷愉快地笑著,道:“三桥先生,当你牵涉在尼格酋长的失踪事件中的时候,你就不算是小人物了。”他的样子甚至很悠闲,取出了一支烟来,点燃,慢慢喷出一口烟来,道:“我们有很确凿的证据,证明卡尔斯将军有好几种特殊的逼供方法,其中的一种是用腐蚀性极强的『天水』,涂在人身体上,由被害人自己看著自己的肌肉,在『天水』的腐蚀下消融。三桥先生,你知道『天水』的成份吗?那是两份硝酸和一份──” 温谷上校的话还没有说完,三桥已尖声叫了起来,道:“住口!” 温谷上校立时不再往下说,只是又拍了拍三桥的肩头,道:“好,没有你的事,你可以走了,再见,三桥先生,祝你好运!” 三桥急速地喘著气,温谷上校叫他走,他却坐在椅子上,或者说,看来简直像是瘫在椅子上一样,一分钟之后,他道:“好,我愿意把一切经过说出来。” 温谷仍然微笑,按下了一个录音机的掣,开始了他和三桥的问答。 以下,就是温谷上校和三桥武也两个人的全部问答的记录: 三桥武也:“我是奉命跟踪尼格酋长的,命令是只要尼格酋长一到毛夷岛,我就要跟踪他,把他的行踪,每隔半小时报告上去一次。” 温谷:“命令来自什么人?” 三桥:“是我在擅香山的上司,但我知这命令真正是来自王氏机构的董事台主席王一恒先生,因为我要直接向他报告。” 虽然镇定能力极强的温谷上校,在听到了王一恒的名字之后,也不免震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个亚洲豪富的名字。 刹那之间,在温谷上校心中,从王一恒和尼格酋长这两个人身上所联想到的是国际间的大阴谋,世界性的金融大动荡,又一次全球性的能源大危机,以及世界局势东西方之间的均衡等等的大问题,就算将温谷的脑袋剖成八块,他也决计想不到,王一恒和尼格酋长之间的唯一联系,是那份神秘的怪请柬。 温谷是一个极精明的人,他知道三桥接受了王一恒的命令而有所行动的,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去问三桥,为什么王一恒会要他那样做。因为他知道,王一恒和三桥的地位相差太远了,王一恒绝不会将这样一桩怪异行动的真正目的,告诉三桥这样的小职员的。 他们的对话继续著: 温谷:“你跟踪的经过怎么样?” 三桥:“从尼格酋长一到毛夷岛开始,我就跟踪他,我和我的两个助手,我所讲的全是事实,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温谷:“你只管讲你的,我会去查问。” 三桥:“尼格酋长使用的那辆跑车,性能十分好,本来要跟踪他十分困难。但由于在机场上,我已经知道他的目的地是针尖峰,而且,看来尼格酋长并不急于赶时间,所以我一直跟在他的后面,他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尼格酋长在一家酒店中休息了几小时之后,再启程,跟踪仍然很顺利,我也依时发出报告,可是到了十一时零三分,却……却发生了一些事……” 温谷:“什么事,你要说详细一点。” 三桥:“是,那时,公路上只有我们两辆车子,我和前面尼格酋长的车子,保持著两百公尺左右的距离,每当前面的车子转弯,我就加速追上去。那一段路上,弯角特别多──” 温谷:“哪一段路上?” 温谷一面说,一面打开了地图来。地图上,通向针尖峰的公路,只有一条,那条公路在通向针尖峰之后,继续向山上伸延,一直到毛夷岛上的最高的山峰。 三桥一下子就在地图上指出了那一段连续的弯路,又补充著:“这一段路上,有一处地方是游客很喜砍逗留的所在,路边的峭壁上,有一块大石,从某个角度看来,恰好是已故总统甘乃迪的头像。” 温谷:“别扯开去,那段连续的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桥:“在弯路的开始时,每当我转弯之后,就可以看到尼格酋长的车子在前面,可是,到了这里,一连有三个急转弯,我看著尼格酋长的车子转了第一个弯,我也跟著转过去,但是当我转过去之际,尼格酋长的车子已经转了第二个──” 温谷:“等一等,如果那时,尼格酋长的车子已经转了第二个转,那你事实上是看不到他车子的了?” 三桥:“是,可是由于那时侯,公路上极其寂静,而尼格酋长的车子,废气管可能有一点毛病,发出的声音相当大。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车子,但实际上距离极近,可以听到他车子废气管发出的声响。” 温谷:“然后呢?” 三桥:“我并不性急,因为根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放缓了一点速度,转了第二弯。就在那一刹间,我感到事情有点不对,突然之间静了下来,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事实上,当时我还不知道不对在什么地方,继续在行驶,还未曾转过第三个弯,我就想到,何以前面没有了声音?我第一个想法是:一定是尼格酋长发现有人跟踪他,将车子停下来了!” 温谷:“嗯,这推测很合理,你怎么应付呢?” 三桥:“我感到吃惊,因为尼格酋长不是普通人,他要是发起脾气来,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所以,我也停下了车,我还在想,要是酋长下车来向我质问,我应该怎样应付。” 温谷:“嗯,结果他并没有是来?” 三桥:“没有,我等了大约两分钟,或者三分钟,前面仍然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就慢慢将车子驶过去,转了弯,没看到有车子,再转了一个弯,前面已经是直路了,看过去,仍然没有车。我暗叫糟糕,于是加快速度驶去,一直驶了十分钟,仍然没有看到尼格酋长的车子,我心中急到了极点,又向前驶了十分钟之后,我就报告说,失去了尼格酋长的踪迹。” 温谷:“照你的叙述,尼格酋长的失踪,应该是在那连续几个弯路上发生的事?” 三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尼格酋长为什么连人带车不见了。“ 温谷:“当时你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声响?” 三桥:“绝对没有,公路上极静,我相信,如果尼格酋长在车中咳嗽一声,我都应该听得见的。” 温谷本来想问,是不是听到车子跌下山谷之类的声音,但是三桥的回答如此肯定,令得他无法再问下去。 当日的谈话,就到这里结束。三桥最后,惴惴不安地又问:“我和酋长失踪有关的事,会不会传出去?” 温谷的回答很肯定:“不会从我这里传出去,从你老板那边传出去,我可没有法子负责!” 三桥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地离去。 温谷和他的特别调查小组,接下来又做了两项工作,一是调查了三桥的两个助手,结果和三桥所讲的完全一样。另一件工作,是到了那连续三个转弯的公路上,去察看了一下。 那连续三个转弯,一个接一个,公路的一边,全是崇山峻岭,另一边,是陡峭的斜坡,如果驾驶不小心,倒是很容易跌下去的。 尽管三桥和他的两个助手都未曾听到车子跌下山崖的声响,温谷还是下令在这一带向附近进行搜索。 当然,什么也没有找到。 另一方面,早已知道了三桥跟踪尼格酋长经过的王一恒,在南美人建议的电话会议中,也向其他四个人,提及了这个经过。 这一次电话会议的气氛,非常沉重。 当然,参加电话会议的人,相互之间并不能看到他人沉重的脸色,但是,每一个人的语声都很沉重,这是可以听得出来的。 德州油王的结论最令人吃惊,他道:“尼格酋长一定是被恐怖组织绑架了,而我们,曾收到这种请柬的人,都是恐怖组织的目标,各位千万小心!” 王一恒当然不同意德州油王的看法,他道:“尼格酋长是阿拉伯人,没有一个恐怖组织会去惹阿拉伯人的!” 德州油王很固执,道:“那就是以色列特务干的好事!” 王一恒仍然反对:“以色列特务为什么要绑架我们?而且,只要我们不到毛夷岛去,也不会无原无故失踪!” 欧洲工业家闷哼著,道:“希望今年不会再有这样的请柬送来!” 那欧洲工业家的话,好像是这五个大亨的共同愿望,所以人人都说:“是啊,那的确给我们以很大的困扰。” 王一恒稍为有点不同,他倒并不觉得太大的困扰,只是觉得好奇:是谁在玩这个把戏,可以肯定应邀前往的尼格酋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以失踪了,等等。 所以,王一恒一直在注意著尼格酋长失踪的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报上喧腾的新闻,也开始渐渐冷了下来。尼格酋长始终未曾再出现,连人带车,就像是消失在空气之中一样。 尼格酋长的失踪,成了悬案。负责调查小组的温谷上校,虽然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但是到了一个月之后,他也不得不放弃了。 在他离开了毛夷岛,回到华盛顿之后,他的调查报告书,送到了他上司的办公桌上,报告书上记述了全部调查的经过,有关人等的证供,十分详尽。而结束时,温谷上校表示了他自己的意见:“世上有许多不可思议、无可解释的事,尼格酋长的失踪,不幸正是这类事件之一。” 当然,温谷的工作告一段落,并不表示尼格酋长的失踪,就此不了了之。 尼格酋长是一个重要人物,一个这样重要人物的神秘失踪,会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 尼格酋长的失踪事件,以后还有十分诡异的发展,但既然调查没有结果,暂时把这件事放下,来说另一件事。另一件事看来,和酋长失踪全然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发展下去,却有著莫大的关系。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外科医生突然失常 原振侠已经是一个正式的医生了。 他曾经一度退学,但是又重新申请入学,由于他成绩一向优良,申请很快得到批准,使他能继续最后一年的医学院课程。他在医学院毕业之后,留在日本充当了一年的实习医生,然后,离开了日本,选择了亚洲的一个大城市定居,参加了当地的一所规模宏大的医院工作。 过去发生在原振侠身上的事,他尽量不使自己去多想,(那些事,在“天人”这个故事中,已有详细的叙述)他只把那些事当成是一场梦。然而,不可避免地,有时,他会想起黄绢。 这个长发及腰,有著充满野性的美丽和过份倔强眼神的女郎的确很令人怀念。 原振侠很可以克制自己的这种怀念,因为他知道,他自己虽然已经不再是一个跳跳蹦蹦的大学生,是一个正式的医生,然而,如今和黄绢在一起的,是一个国家的首领,卡尔斯将军! 卡尔斯将军在国际上的声眷极坏,大多数政治评论家,都称他是一个“狂人”,他也是全世界恐怖活动的主要支持者。或许,黄绢体内所流的是充满野性的血液,和卡尔斯将军有相同之处,所以他们两个人,才会结合在一起,臭味相投,继续著他们的“事业”。 原振侠尽量不去想这些,他只是坚守自己的岗位,要做一个好医生。 医院医生的工作,是相当刻板的,固定的工作时问,偶然有一两天,需要参加会议,也偶然有一两天,会有急症需要治理。更多的时间,化在续续进修上。 这种刻板的生活,对于个性活泼好动的原振侠来说,实在是不很适合的。他勉力要求自己去适应,以致他选择了住在医院的单身医生的宿舍中。 医院的单身医生宿舍,设备相当好,提供了现代化生活的一切便利,唯一的缺点是太冷清。年轻的,住在宿舍中的单身医生,在非工作的时间中,很少留在宿舍中,而总是在外面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原振侠却是例外,他把大多数时间,化在宿舍中,看书、听音乐。正由于这个原因,他和一些喜欢音乐的医生成了好朋友。原振侠把他的收入,化了一半在他的音响设备上。爱好音乐的人,经常在他的宿舍,一听音乐,就是一两小时,大家都陶醉在迷人的旋律之中。 其中有一个经常在原振侠宿舍中留恋不去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外科医生,他的名字是陈维如。 陈维如是原振侠最欢迎的客人,他沉默寡言,热爱音乐,音乐一起,他整个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不必主人化气力去照顾。 陈维如的音乐修养很高,喜爱马勒的交响乐,认为马勒的交响乐有著和神秘世界沟通的力量。 那一天晚上,原振侠照例在休息之前,要听一段音乐,他正在选择唱片,未决定是欣赏柴可夫斯基的A小调钢琴三重奏,还是舒伯特的“鳟鱼”钢琴五重奏时,门铃响了。原振侠走过去,打开门,看到陈维如,他道:“你来得正好,是听『鳟鱼』,还是『纪念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才注意到陈维如的神情,显得十分异样。 陈维如是一个相当沉默的人,样子也很老实,脸上的表情,平时不是很多,可是这时,他紧蹙著眉!像是满怀心事一样,口唇在微微颤动著,在原振侠开了门之后,他已经走了进来,可是双眼的眼神,极度茫然,给人的感觉,像是他正在梦游一样。 原振侠和陈维如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相当熟稔的朋友了,看到了他这种情形,原振侠怔了一怔,将手中拣好了的两张唱片,在他的面前,煽动著,开玩笑地道:“喂,你是睡著,还是醒著?” 陈维如陡然一震,看他的神情,倒像是真的从睡梦中被惊醒了一样,“啊”地一声,显得有点失魂落魂。 原振侠在这时,可以肯定,事情真的有些不对头了,陈维如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极有前途的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必须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十分专心一致的人。这种专心一致,甚至需要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动作之中,养成习惯,这才不致于在外科手术的进行之中,因为精神不集中而发生错误。 一个外科医生,在对人体进行外科手术的过程之中,要面对著千百条血管,千百条神经,稍有差错,就会造成极严重的可怕结果。 而陈维如现在的情形,可以看出他心神恍憾,已达到了严重的程度。 原振侠皱了皱眉,道:“甚么事?” 陈维如仍然神情茫然,走前了几步,向著一张沙发,坐了下来,沙发上,由于刚才原振侠正在拣唱片的原故,有两张唱片在,陈维如竟然没有看到,一屁股就待坐了下去。 原振侠又是一呆,对一个音乐爱好者来说,沙发上有唱片而看不见,仍然要坐下去,这种事,也是近乎不可思议的。 他忙一伸手,抓住了陈维如的手臂,不让他坐下去。陈维如看来,也不明白人家是为甚么拉住了他,他仍然维持著向下坐的姿势,用一种近乎哭丧的声音,道:“玉音,玉音她……她……” 他只是断断续续地说著,一句话也没有说完,说得并不完整。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说,心中反倒释然了。因为他知道,徐玉音,是陈维如的妻子,他们结婚已将近三年。徐玉音是一个标准的时代女性,在一个大企业机构中担任著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陈维如这样讲,那当然是他们夫妻之间有了点误会,吵架了! 年轻夫妻吵架,那自然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原振侠当时就笑了赶来,一面伸手将沙发上的两张唱片取起来让陈维如坐了下去,然后道:“怎么?两夫妻吵架了?” 陈维如一听,反应十分奇特,先是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望著原振侠,像是根本不知道原振侠在说些什么似的。 原振侠拍了拍他的肩,道:“别放在心上,少年夫妻,吵嘴是难免的!” 陈维如现出了十分讶异的神情来,道:“吵架?哦……吵架,玉音她……她……” 原振侠对于人家夫妻间的事,不是很有兴趣,他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道:“别说了,我们听音乐!” 陈维如却站起来,道:“我不听了,今晚上不想听。”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振侠,如果我告诉你,玉音──你是认识他的,如果我告诉你,在我的感觉上,她忽然成了一个陌生人,你有什么意见?” 原振侠皱起了眉,心中感到这不是一个很愉快的话题。夫妻间起了误会,两个人就会以为互相间不了解,看来陈维如目前的情形就是这样,他竟感到了自己的妻子是一个陌生人! 原振侠叹了一声,道:“严重到这一地步?” 陈维如看来是在自言自语,道:“真的陌生,她……玉音她……自己好像也同样陌生!“ 原振侠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心中自顾自在想:这一段婚姻,只怕已面临结束了。 虽然如今社会中婚姻发生变化的例子太多,但原振侠总算是这一双夫妇的朋友,心中也不免有点感慨。 但是关于这样的事,劝也无从劝起,他只好无可奈何地看著。陈维如又向他望著,像想讲些什么,但终于未曾讲出口,就挥著手,走向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原振侠有点不放心,在陈维如走出了宿舍的大门,上了停在门口的车子,车子驶走,他才算放了心。 原振侠并没有多想陈维如的事,他独自听完了四十五分钟动人的钢琴三重奏,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他照常到医院工作,大约是在上午十一时左右,他正在医院的走廊上走著,忽然,紧急的钟声,急骤地响了起来。这种紧急的警号,是表示手术室中,有了意外,极严重的意外,需要在手术室附近的医生,立即赶到手术室去。 钟声才一响起,原振侠就立即向手术室所在的方向奔去,当他奔进了那条两旁全是手术室的走廊中的时候,另外还有三个医生也奔了过来。原振侠也看到,第七号手术室门口的红灯,一闪一闪地亮著,那表示发生了严重事件的手术室,是第七号手术室了。 这时,钟声已经停止,扩音器开始传出召唤,指名要两位医生,立即到第七号手术室去。 原振侠和另外三位医生才到了第七号手术室门口,就看到手术室门打开,两个实习医生,几乎是拖著一个医生,走了出来。三个人还都穿著手术进行时的医生袍,戴著帽子和口罩,所以一时之间,也看不见他们的脸面。 三个人出来,一个实习医生一看到原振侠他们几个人,就叫道:“快,抉!陈医生错切了病人的一条主血管,病人──” 原振侠和那三个医生不等听完,就冲进了手术室,原振侠在冲进去之际,听得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听来凄厉和充满了悲哀,原振侠也没有留意。一个外科医生,如果在手术的进行之中,错误地切断了病人的主要血管,那是极其严重的手术错误!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也没有想到,实习医生口中的“陈医生”是什么人。 XXX 陈医生是陈维如。 手术,是十分简单的阑尾切除手术。错误几乎是不可原谅的,在手术才开始不久,他竟然切断了一条通向大腿的主要血管。 而更不可原谅的是,当血管被切断之后,陈维如竟然手足无措,不立即将血管的断口箝住止血,以致病人大量失血。当原振侠冲进手术室之际,手术床上的鲜血,令得身为医生的原振侠也感到了一阵震栗。 病人幸而没有生命意外,但是陈维如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当天下午,就有一个会议,检讨这件事,院长主持了这个会议,陈维如依例,坐在长会议桌的一端,需要对他的错误行为,进行解释。原振侠也参加了这个会,他一直用十分同情的目光望著陈维如,但是陈维如却一直在避免看任何人的目光。他只是道:“我不想为自己辩护,我……认为我自己……不再适宜当一个外科医生!” 陈维如的话,令在接所有人震动。一个外科医生的诞生,需要经很多年的严格训练,而他竟放弃了! 原振侠的性格冲动,当时就大声问道:“为什么?你的专业训陈,证明你是一个好外科医生,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为什么要放弃你多年来所受的训练?” 陈维如神情茫然,道:“我不适宜再做外科医生,因为我不能保证我不犯同样的错误,我……我……” 他没有再讲下去,会议进行到这里,也无法进行下去了。院长只好宣布:“陈维如医生,由于不可原谅的疏忽,造成错误,医院方面,决定暂时停止他的职务,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陈维如在院长一宣布之后,就冲出了会议室。原振侠想叫住他,而没有成功。原振侠在这时,也想起了一点:当他冲进手术室之际,曾听到有人叫他,声音凄厉,那一定是被两个实习医生拉出来的陈维如当时在叫他的。所以他决定要找陈维如谈一谈。 陈维如的家,是一幢高级大度中的一层。原振侠是在医院下班之后才去的,当他到达那幢大直的门口之际,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大厦矗立在一个山坡上,高而丑陋,看起来像是一个硕大无朋,有著无数怪眼的怪物一样。原振侠每当看到同类型的大厦之际,心中总会想到:在这样的大厦的每一个窗子里面,都有著一个不同的故事。 发生在陈维如身上,又是什么故事呢?为什么一个一同负责的年轻医生,忽然会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在这对他人眼中看来,恩爱逾恒的年轻夫妇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走进大厦的电梯之际,原振侠由于心中的感慨,不禁连叹了几口气。人的一生之中,充满了不可测的各种变幻,看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电梯到达了陈维如所住的那一层,原振侠跨出电梯,在川堂中,种著一大盆室内绿叶植物,在柔和的灯光下,绿叶闪著光芒,可见得种植者曾悉心照顾过。 原振侠知道陈维如的妻子徐玉音是一个十分能干的女性,不但在事业上有成就,而且把家庭也整理得井井有条。门口的那盆热带蕉叶藤,就给人以一种十分光洁明亮的感觉。原振侠按了门铃,不一会,门就打开,他看到了女主人徐玉音,女主人可能是才从大公司的繁杂业务问题中走出来,看来带著几分倦容,但依然明丽可喜,当她看到来客时,神情感到十分意外。 原振侠对女主人的那极意外神情,感到有点讶异,因为看起来,女主人的神情,像是面对著一个陌生的访客一样。但是事实上,他们曾见过好几次面,双方应该相当熟悉的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道:“维如在么?” 女主人“啊”地一声,道:“维如还没回来。你是维如的朋友吧,请进来坐!”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刚才,他还只不过感到了一点讶异,但这时侯,他却有点不知所措了。女主人的话,表示她完全不认识他;这怎么可能呢?原振侠不由自主,同对方多看了一下。一点也不错,那是陈维如的妻子,徐玉音。原振侠对她所知并不很多,只知道地出身于一个大家庭,受过高等教有,和陈维如是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等等。徐玉音明丽可人,少妇的风韵,看来极动人,这时她穿著颜色淡雅的便服,脸上的化妆很淡,在她那一双发出柔和眼光的大眼睛中,似乎也有著一种疑惑的神采。那毫无疑问,就是徐玉音。 原振侠只好自嘲似地笑了一下,道:“陈太太不记得我了?我叫原振侠,是维如医院中的同事。” 徐玉音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虽然是突如其来的,但一样十分自然,她一面笑,一面道:“你在跟我开玩笑?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上次聚会,你拚命喝酒,我就曾经问你,是不是想忘记心中记挂著的什么事。” 原振侠笑著,道:“真的,叫你见笑了!” 他一面说著,一面已跟徐玉音进了她那布置得极其高雅的客厅,踏在象牙色的长毛地毯上,在白色的天鹅绒沙发上,坐了下来。 陈维如还没有回家,这使原振侠有点坦心,因为手术出错,会议上不作解释,陈维如的情绪看来十分不稳定,所以他一坐下来之后立时问:“维如应该回家了,他会在什么地方?”徐玉音正在整理咖啡,她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道:“不知道,我们互相之间,很少过问对方的行动!” 原振侠不安地换了一个位置,徐玉音的一切,看来是极正常的,但是却令得原振侠感到,在正常之下,却又有著极度可疑惑之处,然而,又是那样不可捉摸,难以捕捉到可疑的中心点。 他吸了一口气,道:“维如今天在进行一项手术时,出了一点意外──” 他话还未讲完,徐玉音就陡地震动了一下。 徐玉音的震动,相当剧烈,以致她手中已斟好了的咖啡,由于她的震动而溅了出来。刹那之间,她看出来有点手忙脚乱。原振侠忙走了过去,在她的手中接过咖啡杯来,徐玉音抓起了一块布,抹著溅出来的咖啡,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在她面前,有著溅出来的咖啡,她并不去抹,而在根本是十分光洁的地方,不断地抹著。 原振侠叹了一声,放下了杯子,道:“陈太太,这或许我不该问,但是,维如是我的朋友,嗯……是不是你们夫妇之间,有了什么争执?” 徐玉音睁大了眼睛,道:“谁说的?我们之间──” 她讲到这里,陡然顿了一顿,声调变得相当忧郁,道:“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 原振侠忙道:“没有,他没有说什么!” 陈维如其实是对原振侠说过些什么的,但是原振侠却不想说出来。在那一刹间,他只感到十分无聊:就算他们夫妻之间有了什么事,那也是很普通的事,外人是加不进任何主意的。他也不想再理下去了。 当然,在这时侯,原振侠绝想不到,陈维如和徐玉音之间的事,会是一件诧异莫名事情的开端。 当下,他站了起来,道:“维如不在,我也不等他了。请你转告他,如果他想找人谈谈的话,我会在宿舍里等他!” 徐玉音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是陪著原振侠来到了门口,替他打开了门。当原振侠在电梯中的时候,他仍然十分疑惑,而且,捕捉到了两个疑点。一个是当徐玉音打开门,看到他的时候,像是完全不认识他。另一个是他提到陈维如出了意外,徐玉音虽然震动了一下,但竟然不曾问一问那是什么意外。 原振侠跨出电梯,经过寂静的大堂,走出了大厦,他才一出来,就看到有一个人,依在一根路灯柱的旁边,木然而立,抬头向上望著。浓黄色的路灯光芒。映在那个人的脸上,正是陈维如! 原振侠忙向他走了过去,陈维如只是呆若木鸡地向上望著。原振侠看到他这样出神,循他所看的方同,也抬头向上望,发现陈维如所望的,正是他自己所住的那个单位的阳台。原振侠不禁苦笑:望著自己的家,这是什么毛病?他忍不住大声叫了一声,陈维如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道:“你才下来?看到她了!” 原振侠点头,陈维如又道:“她,是不是她?” 原振侠皱了皱眉,陈维如的话,他实在没有法子听得懂。什么叫“她,是不是她?”可是陈维如在问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之后,却紧盯著原振侠,神情十分严肃地等著原振侠的回答。 原振侠只好反问道:“我不懂你的话──” 他才说了半句,陈维如陡然之间,激动了起来,双手用力抓住了原振侠胸前的衣服,甚至,还用力摇看他的身子,声音发哑,道:“你怎么不懂?我问你,她是不是她!她是不是她!” 原振侠也不禁有点冒火,这算是什么混蛋问题,只怕把这个问题去问爱因斯坦,也一样会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侠也提高了声音,道:“我不懂,不懂就是不懂,什么叫她是不是她!”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用力挣脱了陈维如的手,陈维如忽然又沮丧了起来,喘著气。原振侠叹了一声,道:“你镇定一下。” 陈维如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神态镇定了不少,指著上面,他自己家的阳台,道:“你见到玉音了?” 原振侠道:“是的,你为什么不回去?” 陈维如道:“别打岔!”他停了片刻,又问道:“她是不是她?” 这一次,原振侠总算有点明白陈维如是在问什么了。 “她是不是她”的意思,应该是在问,原振侠看到的徐玉音,是不是徐玉音本人。虽然原振侠已经明白了陈维如的意思,但是“她是不是她”这个问题,仍然是怪诞到了极点的。 原振侠心中在想,应该如何回答才好,这时,他又陡然想起,陈维如曾向他的诉说,说他的妻子“看起来是那么陌生”,这令得原振侠感到事情一定相当严重。他先不出声,只是伸手按住了陈维如的肩头,陈维如望向他,眼神是一片极度的迷惘和求助。 原振侠一字一顿,缓缓地道:“我想我还不致于认错人,她,当然是她!” 陈维如叹了一声,显然对原振侠的回答,十分不满。他想说什么,但是口唇颤动著,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接著,又惘然而痛苦地摇著头,道:“不,她已经不是她了!” 原振侠皱著眉。陈维如的精神状况不正常,有著极大的负坦,这是已经可以肯定的事,不然,他不会在一项简单的外科手术中出错。 任何人,都可能有因为情绪上的变化而精神不稳定的时刻,这是绝对值得原谅的。但是,陈维如的精神困扰,却来自他一再认为自己的妻子已不再是她本人,这一点,原振侠却绝对无法接受。他想责备陈维如,可是看到陈维如的精神之中,实实在在带著极度深切的痛苦,他又不忍开口。 他只好把气氛弄得轻松一点,道:“我还是不明白,要是她已经不是她了,那么,她又是什么人?” 这本来是一个开玩笑式的问题,可是陈维如听了之后,却陡然震动了一下,盯著原振侠,一本正经地道:“她是一个陌生人!” 原振侠盯著陈维如,叹了一下,道:“我看你应该好好去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 原振侠没有讲完,陈维如就愤怒起来,在路灯昏黄的光芒之下,可以看到他双颊红了起来,额上也绽出了青筋,声音也粗了,道:“你以为我的神经不正常?” 原振侠也同样生气,他老实不客气地道:“是,我看你不正常到了极点。多半你在幻想自己是国家元首!” 陈维如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原振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原振侠立时又道:“所以,你才会感到自己的妻子是一个陌生人,那一定是敌对国家的特务机构,训练了一个和妻子一样的女人,把你的妻子换走了,这是一篇奇情的情节!” 陈维如陡然转过身去,从他的背影看来,他的心情一定十分激动,过了一会,他才直了直身子,直视著路灯,道:“你可以尽情取笑我,但是,你真的不明白,真正不明白!” 他这几句话,又讲得十分沉痛,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该回家去了!” 陈维如没有再说什么,慢慢转过身,向大厦的门口走去。当他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就走了进去。 原振侠一直看到他走进了电梯,才走回自己的车子。这时侯,原振侠绝未曾想到,会有什么可怕的事会发生,虽然后来,原振侠曾极度后悔,当时没有进一步再听陈维如讲述他心中的困惑。以后所发生的事,是不会有人可以预知的。 原振侠在当时,感到自己已经尽了朋友的责任,而且他也根本不了解陈维如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当然只好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分手了。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黄绢调查尼格失踪 原振侠上了车,一路驾车回宿舍,一路也把陈维如的情形,想了一遍。以他作为一个医生的立场而言,他觉得陈维如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看来,不但需要长期的休息,还需要进行药物的治疗。他准备明天向医院当局提出这一点来。 原振侠在宿舍附近停了车,当他下车的时候,他已经觉得有点异样。夜已经相当深,宿舍旁边的停车空地上,往常,只是几辆熟悉的车子,全是住在宿舍里的单身医生所有的。 可是这时,原振侠一下车,就看到有两辆大房车,停在空地上。 多了两辆车子,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可是引起原振侠的注意的是,那两辆车子中,全有人坐耆,但是车却又完全没有著灯。 漆黑的夜,完全没有著灯的车子,在车中却又坐著不少人,产生一种阴森谲异之感。 原振侠呆了一呆,就著星月微光,注意了一下那两辆车子的牌号。 那更令得他讶异,因为两辆车子的车牌,都是外交使节专用的车牌。 原振侠尽管心中疑惑,但是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和自己有关,且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关上了自己车子的车门之后,用手指绕著车匙的匙圈,打著转,向宿舍走去。 当他经过那两辆黑色的车子之际,他故意不特别去注意,可是却在暗中留意。 他看到车中的人,本来是坐著一动不动的,但是在他经过的时候,一辆车子里,有两个人伸了伸手,像是向他指点了一下。又有一个人,拿起了一个方形的小物体,凑近了脸部。 原振侠并没有停留,而且他也不是正面在注视著车子,所以,他虽然在一瞥之间,看到了车子中的人有所动作,但是那些人究竟在干什么,他也无法知道。 他继续向前走,心中总觉得事情有点怪,在走进宿舍的大门之际,他又回头看了一下,黑暗中,看到车里的人都端坐著没有动。 原振侠下意识地摆了摆手,进了电梯,在他住的那一层,走出电梯,才一出电梯,他又不禁呆了一呆,就在他住的那个单位的门口,有两个黑衣人站著。 那两个黑衣人,原振侠几乎在一眼之间就可以肯定,他们和那两辆车子里的黑衣人是一伙的。他们的身形都相当高大,深黑色的西装,衬得他们的面目,看来格外有一股阴森之气。这种冷漠和阴森的神情,像是在告诉每一个人:我们不是好惹的。 原振侠在电梯口迟疑了不到一秒钟,他在迅速地转著念:这个城市的治安并不是太好,这两个黑衣人,会不会是企图抢劫的歹徒?他同时也想到,这一层楼,并没有住满人,但是自己如果高声呼叫的话,至少也可以叫出四个人来,和自己共同抵抗。 不过,看来那两个黑衣人虽然面目阴森,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但是也不太像是企图抢劫的匪徒。 原振侠一面迅速地转著念,一面仍然若无其事地向前走著,直来到了门口。 那两个黑衣人一直站著不动,当原振侠来到了自己住所的门口之际,他等于已经站在那两个人的中间了。原振侠的钥匙在手中,他本来可以打开门,进去,只要那两个黑衣人没有进一步行动的话,他可以完全不去理会他们。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如果当那两个黑衣人不存在的话,未免太不合情理了。 所以,原振侠在持钥匙插进匙孔之前,尽量保持著镇静,道:“两位找人?” 那两个黑衣人中的一个,向著门,作了一个手势,用一种听来极平板没有感情的声音道:“黄部长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原振侠陡然一呆,黑衣人讲的是带有浓重欧陆口音的英语,转起来就像是法国人在讲英文一样。可是他们的皮肤黝黑,显然不是欧洲人。也直到这时,原振侠才留意到,在他的住所中,有音乐声传出来。 有人在他的家中,门口的那两个黑衣人,空地上那两辆车子中的人,看来全和如今在他家中的那个人有关。而在他家中的那个人,又显然是一个大人物!黄部长! 原振侠绝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曾认识过这样的一个人来。他这时,心中的惊讶,盖过了气愤。他只是闷哼了一声,道:“什么部长,我认识他?” 另一个黑衣人陡然伸了伸手,原振侠不禁紧张了一下,连忙摆出了一个自卫的姿势来。 不过那黑衣人伸出手来之后,只是握住了门柄,旋转著,推开了门,又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这种情形,真令得原振侠感到了愤怒。 原振侠记得很清楚,他在离开的时候,是锁上门的,而这时侯,门一推就开,可见来人是擅自进入的,那个“黄部长”是甚么人,怎么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原振侠尽管愤怒,可是他当然知道,和那两个黑衣人理论,是没有用处的。主要的人物是那个“黄部长”。 他又闷哼了一声,用力将门推开,气冲冲走了进去。才进门,他又呆了一呆,他看到的,是一个颀长苗条的背影,一头长发,垂在背上,那是一个女郎,女郎的手中,正拿著一张唱片,在看著唱片的封套。那女郎显然知道有人进来了,可是她却并不转过身来,只是道:“贺洛维兹这个钢琴怪杰,真有他独特的演奏方法,是不是?” 原振侠并没有回答,只是陡然地吸了一口气,反手关上了门。当他方一看到那个颀长的背影之际,他心就跳得十分剧烈。那样的苗条,那样的长发,这不可能是第二个人,除了黄绢以外,不可能是第二个人! 黄绢,这个曾和他在一起,有过那么奇异经历的女郎,在分手之后,原振侠只知道自己所过的生活,和她截然不同,几乎是在两个世界中一样。 他,由一个医科学生,变成了一个医生,日子和普通人并没有多大的分别。可是黄绢,在独裁者卡尔斯将军统治的国度中,权势越来越甚。原振侠曾经断续地在一些报章杂志上,看到过有关黄绢的报导。 有一份国际性的杂志,还会发表过一篇专题报导,题目是:“谁统治著这个非洲国家?卡尔斯将军,还是那个神秘的东方女郎?”有关这篇报导文章的花边新闻是,卡尔斯将军运用了他的影响力,禁止这份杂志在所有的阿拉伯国家中销售。只有埃及政府没有这样做,卡尔斯将军甚至想因此而策动一场政变,来对付埃及政府,黄绢已经成了卡尔斯将军统治的这个国度中极其重要的人物,原振侠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他再也想不到,黄绢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家中,这实在是太突兀了,突兀到了原振侠一时之间,几乎无法适应的程度。他在徒然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定下神来,又向前走出了一步,道:“你好,好久不见了!“ 黄绢转过身来,原振侠有点无礼地盯著她。还是那么美丽,那样充满了野性的骄傲,比以前,更多了几分近于霸道的气势,扬著眉,道:“对不起,我不习惯在外面等人,所以自己开门进来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道:“作为老朋友,完全可以这样,请坐!”黄绢笑了一下,在她笑的时候,眼光闪烁著,还隐现著几分少女的佻皮。她顺手抛开手里的唱片,坐了下来。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用迟疑的声调道:“黄部长?” 黄绢也感到了原振侠问话中的那股讽刺的意味,所以,当她在回答的时候,她的神态格外矜持和自负,道:“这是我正式的官衔之一,新成立的一个部,军事情报部。” 原振侠并没有肃然起敬之感,卡尔斯将军统治下的那个国家,包括卡尔斯将军本人在内,都只给人以滑稽、恐怖之感,而不值得令人尊敬。 但是原振侠并没有用言语去表示这一点,因为他早已感觉到,如今更可以肯定,黄绢对于如今的权位,十分满意,人各有志,不值得为这个去争论。 他只是“哦”地一声,道:“你不见得是为了和我讨论贺洛维兹的钢琴艺术而到这里来的吧?” 黄绢的笑容仍然高傲:“当然不,我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在身,到了这里,想起你在,顺便来看看……老朋友。” 原振侠道:“谢谢你记得我,不过,你探访老朋友的方式,太特别了些。” 黄绢对于原振侠讲的话,好像只注意第一句,她轻轻地咬了一下下唇,在刹那之间,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是那只是极短暂时间内的事,立即地,她又回复了常态,道:“在外面的那些人,全是我的手下。” 原振侠本来,还想说几句讽刺她的话,可是却忍住了没有说,黄绢又道:“我这次来的身份,是阿拉伯联盟组织的特别代表团团长!” 原振侠吹了一下口哨,对于黄绢这样,不断炫耀她特殊的身份,反感越来越甚,他道:“任务是什么?不是对我们这个城市实施特别的石油禁运,来制造混乱的吧!” 黄绢闷哼了一声,道:“不是,我是来谓查尼格酋长的失踪的!”原振侠呆了一呆,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尼格酋长,这个名字,和“失踪”连在一起,他绝不陌生。那是两三个月前,轰动一时的新闻!阿拉伯一个酋长国的酋长,在乘搭私人喷射机,到达了夏威夷群岛中的毛夷岛之后,神秘失踪。这件事,全世界各地的传播媒介,都有绘声绘影的报导,听得黄绢这样说,原振侠自然而然地道:“原来你是路过这里!” 尼格酋长是在夏威夷失踪的,要调查他的失踪,当然得到夏威夷去,所以原振侠才会这样说。 可是,黄绢的回答,如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黄绢道:“不,要在这里展开调查。” 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明白黄绢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在毛夷岛失踪,为什么要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展开调查? 随著时间的过去,原振侠毕竟也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著过份强烈的好奇心。所以,尽管他心中疑惑,他却没有发问,只是道:“你的调查工作还顺利么?” 他并不是存心过问黄绢调查工作,只不过随口问一问。黄绢却闷哼了一声,现出了十分愤懑的神情来,道:“可恶得很,王一恒竟然向我摆架子,明天才肯见我!” 原振侠又呆了一呆,王一恒这个名字,他也绝不陌生,那是闻名国际的大富豪,原振侠自度不是没有想像力的人,可是尼格酋长失踪,黄绢为什么要去见王一恒,原振侠却想不出任何原因来。 他只好睁大了眼睛望著黄绢。黄绢挪动了一下身子,道:“整件事情,极其神秘而不可思议,我来看你,也是为了想把事情的经过向你说一说,听听你的意见!”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道:“我?我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并不是什么具有特殊才能的调查人员!” 黄绢皱了皱眉,道:“可是,你对于一件不明不白的事,有一种锲而不舍的追根究底的精神。我们曾经共同对一件神秘的事,进行过探索,难道你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样的精神?“ 黄绢的话中,有著太强烈的挑战意味,那令得原振侠的精神一振,他愕然地笑了一下,道:“好,我听著。不过当时我也很注意这段新闻,其中大部份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重覆!”黄绢道:“至少有两点,你是不知道的!” 原振侠扬了扬眉,并没有说什么,黄绢又道:“第一,尼格酋长,当日一到夏威夷,他的行踪,就受到严密的监视,我们已经调查得非常清楚,监视、跟踪尼格酋长的命令,来自亚洲大富豪王一恒!” 这真是原振侠所不知道的事,事情真可以说极端离奇,引起了原振侠的兴趣,他沉吟了一下,道:“王一恒为什么要这样做?”黄绢道:“还不知道,我准备一见到他,就向他直接提出这个问题!” 原振侠站了起来,将那张已转完了的唱片,翻了一面,又重新播放,在钢琴声中,他道:“如果王一恒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你猜他会说?” 黄绢又“哼”地一声,道:“你不知道尼格酋长的失踪,使得阿拉伯世界多么震怒,王一恒的财富再多,也无法和整个阿拉伯世界对抗!” 原振侠挥著手,道:“可是,你们的势力,伸延不到这里,王一恒可以全然不和你合作!” 黄绢自负地道:“你错了,王一恒是一个极其精明的商人,如果不是有太隐秘不可告人的原因,他会衡量得失情势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道:“好,这不必争论下去,明天你见到了王一恒,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黄绢加强语气,道:“明天,我们见到了王一恒,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原振侠陡地跳了起来,道:“什么?这算是邀请,还是命令?”黄绢有点佻皮地笑著,道:“当然是邀请,刚才是你说的,我们的势力,伸延不到这里!”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道:“好,如果是邀请,那我就拒绝。我现在是医生,每天有极繁忙的责任,和以前是学生时,大不相同了。”黄绢摇著头,道:“可以向医院请假!” 原振侠一口拒绝,道:“不行!医院今天,已经因为一件意外,而少了一个医生,我不能再请假!” 黄绢沉默了半晌,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她竟然没有再坚持下去,只是轻描淡写地道:“那就算了!” 她略顿了一顿,才又道:“第二点你不知道的是,尼格酋长出发到毛夷岛去之前,发生的一些事!”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询问黄绢可要喝些什么,黄绢摇著头,继续她的话:”尼格失踪之后,引起混乱最大的,当然是他所统治的那个酋长国。他的几个兄弟,如今正在争权夺利,要不是沙乌地阿拉伯的王室,一直对尼格家族有著影响力的话,早就开始内乱了。我被委任为调查团团长之后,曾经先去了解过酋长出发之前的情形。”原振侠点了点头,黄绢同酒柜指了一指,原振侠过去,斟了两杯酒,递给了黄绢一杯。 黄绢开始了她的叙述。 尼格酋长的心情极烦,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烦。 尼格酋长居住的地方,可以说是世界上最豪华的住宅之一。完全建立在沙漠上,在这所豪华住宅的附近,还有著游牧民族的帐幕。 没有人知道尼格酋长为什么心情烦躁,他的几个亲信更想不出原因来。昨天,在几个酋长的猎鹰比赛中,尼格酋长蓄养的几头猎鹰,成绩极好,压倒了其余参加比赛的猎鹰,替尼格酋长带来了高度的荣誉,酋长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酋长一点也不高兴,一早,他登上了他那辆特制的镀金车子,当他平时最喜爱的一个侄子,提醒他还有一天,就是新的一年开始之际,他陡然之间,大发雷霆,骂道:“我们有自己的新年,你是不是伊斯兰教徒,怎么忘了这一点?” 那少年被骂得脸色发青,一句话也不敢说。 酋长侄子的话,其实没有错,那一天,是公历的十二月三十日。 酋长心情烦躁的消息,迅速传了开来,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唯恐得罪了酋长。因为在这块几乎是浮在厚达一公里的石油层上的土地上,酋长拥有至高无上的统治权,他的命令,就是法律,谁也不敢得罪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酋长上了车,命令将车子驶到沙漠中去兜风,当车子在沙漠中疾驶之际,追上了几个牧民,酋长给了他们每人一枚金币,作为赏赐。这是尼格酋长的惯例,表示他对属下人民的爱护。 然后,车子停在一个看来十分残旧的帐幕之前。 这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那天和酋长在一起的,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司机,另一个是保镖,还有一个,是能言会道,擅于即景讲笑话,专使酋长开怀大笑的随员。三个人事后,在黄绢代表了阿拉伯国家联盟,来到酋长国调查酋长在失踪前有什么奇怪的行动之际,这三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酋长曾命令在达尔智者的帐幕前停车,都使我们感到奇怪。” 达尔智者,是部落中的一位智者。整个酋长国,其实就是一个游牧部落,要不是在大地下埋藏著石油,尼格酋长别说坐不了汽车,连住所也不过是帐幕。石油带来了财富,却并不能改变落后,智者在部落中,还受看部落人民的尊敬。也由于这一点,所以酋长有自己的权威被削弱了的感觉,平时对达尔智者,根本不理不睬的。可是这天,他在停车之后,却下了车,走进达尔智者的帐蓬中去。 当天,他在达尔智者的帐幕中,耽搁了大约半小时,三个人在外面等著,寒风吹得他们几乎昏过去,但是没有酋长的命令,他们既不敢进帐幕去,也不敢在车上等──酋长下了车,他们安坐在车中,这是大大的不敬,何况今天酋长的脾气不好,他们可不敢冒这个险。 酋长在帐幕之申,和达尔智者谈了些什么呢?那三个人的印象是,尼格酋长出帐幕的时候,满怀著心事。去调查的黄绢,当然要去见一见达尔智者,去问一问尼格酋长当天和他谈了什么。 黄绢去的时候,也带著那三个人,仍然由酋长的司机驾车,那个擅讲笑话的随员,自从酋长失踪之后,没有说过任何笑话,只是愁眉苦脸。当车子在帐幕处停下之后,黄绢下了车,冒著强烈的风,走进了帐幕之中。 达尔智者盘腿坐在帐幕中心看书,黄绢进来,他连头都不抬起来。 帐幕之中十分寂静,除了达尔智者偶然翻动残旧的羊皮书发出一两下声响之外,就是强风吹打著帐幕时发出的“拍拍”声。 黄绢知道阿拉伯部落中“智者”的地位,虽然她在卡尔斯将军的国家中,发号施令已惯,但是在这个残旧的帐幕之中,她却也不敢胡来。 她找了一个有著刺绣,但是颜色早已淡褪了的垫子,坐了下来,打量著达尔智者。 她无法猜测达尔智者的年龄,看来应该超过七十岁了,雪白的长胡子,将他满是皱纹的脸,几乎遮去了一大半,可是在旧羊皮书上移动的眼光,看起来还是十分有神。 沉默维持了相当久,黄绢好几次忍不住要开口,但是都忍了下来。直到她听到达尔智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知道,事情快开始了。 达尔智者在吁了一口气之后,托了托他那副老花镜,神态仍然停留在旧羊皮上,用一种十分沉缓的声音问:“有什么问题吗?” 黄绢听到了这样的发问,一时冲动,几乎想问达尔智者:“尼格酋长到哪里去?”但是黄绢毕竟不是阿拉伯人,不会把智者当作是无所不能的先知,她来看达尔智者的目的,只不过是想了解尼格酋长在失踪前,究竟和达尔智者讲了些什么。 因为尼格酋长在见了达尔智者之后,据和他在一起的那三个人说,酋长显得十分忧郁,而且过了没有多久。就突然作出了到夏威夷去的决定。 黄绢也知道,不管尼格酋长私下对达尔智者,有著一种天主教徒对神父的崇敬,当他们心中有难以解答的疑难之际,会去向智者倾诉,寻求解答。所以,尼格酋长究竟说了一些什么。就是一项十分重要的线索。 黄绢吸了一囗气,道:“我想知道,若干时日之前,尼格酋长曾经来见你,他和你讲了一些什么?” 达尔智者一听。抬起了头来。托高了眼镜。回黄绢望了过来。他的声音仍然是这样沉缓,道:“任何人和我之间的谈话,除了真神之外,其他我不会转述给任何人听!” 黄绢的心里有点恼怒,但是在表面上,她仍然维持着对智者应有的恭敬,她道:“你必须告诉我。因为在和你合面之后,尼格酋长有一项非常奇异的行动,他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然后失踪了,几个月来,我不知他的踪影。我是受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委托,调查他的下落,所以请你告诉我!” 黄绢不能肯定达尔智者是才知道尼格酋长失踪的消息,还是早已知道了的。总之,他听了之后,一点震惊的神态也没有,只是缓缓抬起了头,看著帐幕的顶部,一副沉思的神情。 黄绢等了一会,未见他开口,有点不耐烦,于是又道:“请你──” 可是她才讲了两个字,达尔智者就作了一个手势,令她别再讲下去!然后,他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尼格并没有失踪!” 黄绢实在忍不住,她要切切实实地找出尼格酋长的下落来,而并没有兴趣和任何人来打原始哲学上的哑谜,她加强语气,道:“酋长肯定是失踪了,是在一种很神秘的情形下失踪的,可能有敌人──” 达尔智者陡然低下头,直视向黄绢,他的眼光是那么有神,所以当他向黄绢逼视过来之际,黄绢不由自主住了口,智者缓慢地扬起手来,道:“敌人?只要心里没有敌人的话,敌人就不存在!”黄绢苦笑了一下,她不想争辩,这种问题争论下去,是永远没有结论的,这似乎是信仰上的问题。 智者接著说:“尼格没有失踪,他在见他乐于见到的人,在做他乐于去做的事!” 黄绢皱著眉,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她正想再问,智者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黄绢感到了震动。 达尔智者接看道:“由于你是代表著整个阿拉伯世界来的,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尼格来见我,是因为他的心中有疑难,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接受一项邀请。” 黄绢听到这里,心中已经陡然一凛,“一项邀请”!这是什么意思? 达尔智者接看道:“尼格有了一切,他自以为已经有了一切,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受不住一项邀请的诱惑呢?那只证明他实在是什么也没有,有了一切,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情形而已。我告诉他,如果一个人要追求自己很想得到的,那他就该去追求。” 黄绢仔细思索著这几句话,那几句话,听来还是十分空泛的,但是却又像是有所指而言。黄绢觉得自已已经掌握到了一点线索,是以她又道:“请问,谁邀请尼格酋长?” 智者摇头道:“不知道!”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不但我不知道,连尼格自己也不知道!”黄绢忍住了不满,再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他去了之后,会得到什么?” 这一次,黄绢得到的回答,更加空泛,道:“他会到他该去的地方去。他并不是要求得到什么,而是应该放弃些什么。近年来的生活,使每一个人的心灵蒙垢,能将这种污垢清洗掉,这就是他所求的!”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技巧地试图在智者的口中问出尼格酋长还说了一些什么。可是都没有结果,达尔智者最后的一句话是:“我对你说的话,当时也曾对尼格说过!” 然后,他又专心一致地去看那些旧羊皮,对著写在旧羊皮书那些弯弯曲曲的文字,再也不理睬黄绢的任何问题。 黄绢会见达尔智者可以说毫无结果,也可以说有了一定的钱索。 XXX 那时侯,黄绢已经通过了外交途径,取得了美国联邦调查局方面的全部资料,对尼格酋长的失踪,也已经订了一定的了解。 可是,尼格酋长有可能是接受了“一项邀请”这一点,却是连联邦调查局的调查小组都不知道的。黄绢的推断是:有人,制造了一个极动人的理由(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打动像尼格酋长这样的人,黄绢想不出来),使尼格酋长到了毛夷岛,然后,在尼格趋向针尖峰之际,令他失踪。这个人是什么人呢?黄绢立即想到的一个人,就是亚洲豪富王一恒。 在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报告书中,黄绢知道王一恒曾派人密切注视尼格酋长的行踪,并且派了人跟踪他。一个亚洲豪富,虽然他的商业活动是国际性,营业范围遍及全世界,但是这样“关切”一个阿拉伯酋长国的首脑人物的行动,自然极其可疑! 所以,黄绢就决定来见王一恒,直接向王一恒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黄绢如今的身份而言,她要做任何事,都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便利。譬如说,别人要见王一恒,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但如果有人挂上了“阿拉伯大联盟贸易代表团团长”的名衔,要去见王一恒的话,那自然容易多了。 XXX 黄绢要见王一恒的信件,是由此间的一个阿拉伯国家领事馆代发的。 当这封信,由王一恒的一位秘书许小姐照经常一样,在上午十一时左右,送到王一恒的办公室中之际,许小姐尽了她秘书的最佳服务,她解释道:“这个阿拉伯大联盟贸易代表团,好像是新成立的,以前,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而且,团长还是一位女性,这真是一件打破阿拉伯传统的事。” 王一恒本来已经决定要接见这访客的了,听得许小姐这样说,他迟疑了一下,道:“是不是有问题?” 许小姐道:“不会是假冒的,我已经向领事馆方面覆查过,这个团长,黄绢女士,是卡尔斯将军面前的红人,身兼数职,权倾朝野,在整个阿拉伯世界之中,和卡尔斯将军有相等的影响力。”王一恒点头道:“好,安排时间见她。” 许小姐离开之后,王一恒又拿起了那封信来看了一下,“有重要事项与阁下商议”,王一恒凭地敏锐的感觉,感到这个名字,看来像是中国人的“团长”,有点来意不善。不过,他也无法想到,黄绢要见他,会和尼格酋长的失踪有关。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原振侠助黄绢侦查 黄绢望著原振侠,原振侠把酒杯放在眼前,慢慢地转动著,灯光透过琥珀色的酒,产生一极奇异的光彩。黄绢道:“怎么样,明天是不是和我一起去看王一恒?” 原振侠有点自嘲地回答:“算是你的随员?” 黄绢道:“可以说是顾问,整件事,可能是一项巨大的国际阴谋!” 原振侠低低叹了一声,道:“你还是不明白,事情越大,对我来说,越没有兴趣。我再说一次,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并不像你,是一个有资格可以在国际事务中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黄绢的声音很沉著,道:“你曾经对我讲过你的理想,你告诉过我,你学医,只不过是为了追求知识,目的并不是做一个医生。” 原振侠摊了摊手,道:“正如你所说,那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多少有几分伤感。也使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以往和黄绢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场大风雪,他和黄绢在山洞里的那几天,两个人溶成一个人的那种狂热。 黄绢停了半晌,道:“想不到你对那么诡秘的事,也失去了任何兴趣!” 她一面讲,一面站了起来,指著早已在茶几上的一个文件夹,道:“这是美国联邦调查局调查尼格酋长失踪的报告书全文。调查小组的负责人,是一个叫温谷的上校,你不妨看看,经过十分曲折离奇,像奇情一样!” 原振侠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句,黄绢又道:“明天我会和你联络,要是那份报告书能引起你的好奇心,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去看王一恒。” 原振侠喝下了一口酒,点了点头。 黄绢向门口走去,一面道:“事情实在很怪异,老实说,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助手!” 她已来到了门前,原振侠跟在她的后面。当黄绢在门前停下来,准备打开门之际,原振侠刚好在她的身后,两个人靠得极近。黄绢的身子,陡然震动了一下,原振侠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搂住了她的细腰。黄绢的呼吸有点急促,向后微仰著头,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在那一刹间,在黄绢明澈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种异样的幽怨。 黄绢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的,至少原振侠绝没有期望著这样的眼神。可是如今,她看来是那么幽怨,再也不像是一个有著权势的女强人,只像是一个有著无故心事要倾诉的年轻女孩。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完全陶醉在她那种比酒还醇的眼神之中,他低下头去,黄绢缓慢地闭上眼靖,长睫毛在颤动。然而,就在嘴唇快要相接,气息已可互闻之际,黄绢陡然低下头,打开门,挣脱了原振侠的拥抱,走了出去。 砰然的关门声,令得原振侠又从昔日的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又怔怔地站了一会,才转过身来。对于黄绢留下来的那份东西,他实在一站兴趣也没有,他只是任由它放在茶几上,走进了卧室,在床上倒了下来。可是躺在床上之后,思潮起伏,翻来覆去了好久,仍然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走到客厅,把那份报告书拿起来,翻阅著。正像黄绢所说的那样,尼格酋长失踪的经过,是这样神秘,立即就吸引了原振侠全部的注意力。 等到他详详细细看完那份报告书之后,曙光已经透过了窗帘。原振侠只考虑了一分钟,就已经有了决定:不单是为了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和黄绢在一起,也为了尼格酋长的失踪,实在太神秘了,他要回医院请假! 向医院请假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和院长激烈争吵的过程,历时一小时,最后,愤怒的院长吼叫道:“请假,我绝对不准,除非你辞职!” 原振侠叹了一声,道:“好,我辞职,我会在最短时间搬出医院的宿舍!” 院长听得这样的回答,不禁呆了片刻,原振侠是一个十分尽职的医生,医院失去了他,是一件可惜的事。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地步,看来是无可挽回的了。院长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走吧!” 原振侠在走出院长的办公室之际,心中也不免带著一丝歉意。离开了医院之后,他通过一个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和黄绢取得了联系,他一开始就说:“我决定和你一起去看王一恒。” 黄绢听了,发出了一下高兴的呼叫声,道:“请你先到我住的酒店来。” 黄绢是住在全市最豪华的酒店的一间大套房中,原振侠在见到黄绢之前,见到了至少八个以上、穿著黑衣装、面目阴森的护卫人员。 原振侠对于黄绢目前的这种生活、地位,一点也不欣赏。虽然这样豪富权贵的生活,几乎是人人欣羡的,但是原振侠有他的一种知识份子的高傲,而黄绢权势的由来──卡尔斯将军,又是那样不堪的一个“小丑”型的人物,这更便原振侠感到厌恶。 原振侠竭力抑制著自己的这种厌恶,而事实上,在看到了神采飞扬的黄绢之后,这种厌恶,也大大减低。 黄绢今天穿看一套极其得体大方的衣服,看来不但美丽──而且高贵,但是又绝不掩盖她全身洋溢看的那股逼人而来的青春气息。 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黄绢道:“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我们之间,可以先交换一下整件事的意见?”原振侠摊开了双手,道:“全然是无可解释的!” 黄绢坐了下来,将她一双优雅的腿,美妙地斜侧向一边,道:“一定有解释的,一个人,一辆车,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内,消溶在空气之中──” 原振侠转过头去,望著壁上的一幅油画,道:“可是已知的事实,就是这样。” 黄绢挥著手,道:“我却感到,这其间有一个重大的阴谋在,一切全是精心策划的结果,目的是绑架尼格酋长。” 原振侠闷停了一声,道:“绑架的目的,无非是勒索,何以还未曾有人开条件出来?” 黄绢冷冷地道:“勒索金钱,只不过是小规模匪徒的目的。更大的阴谋,是制造混乱,从中取利。譬如说,阴谋者在道吉酋长国制造了混乱,将早已收买好了的人捧上台去当酋长,那么所得的益处,比任何勒索得来的金钱,多不知多少!” 黄绢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虽然要执行这样的阴谋,过程如何,还全然不可思议,但黄绢的这种假设,却是可以接纳的。 原振侠想一想,道:“你的意思是,世界上能主持这样大阴谋的人,并不太多?” 黄绢道:“是,王一恒可以够条件了!” 原振侠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王一恒这样的大豪富,如果真是阴谋的主持人,那么,这是什么样的一件大事,不知道要牵涉到国际上多少事和人! 黄绢和原振侠两人,这时,当然想不到,引诱尼格酋长到毛夷岛云的,只不过是那份请柬,那份神秘的请柬! 和其余五个人一样,尼格酋长也连续三年,收到这份神秘的请柬。开始的第一年,他连注意都未曾注意。第二年,他一笑置之。第三年,当他又收到这样的请柬之际,他仍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可是,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却便是事后来到调查的黄绢,也不知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尼格酋长和他的众多兄弟中的一个。 这可以说是这个酋长国的“宫廷”秘密。 尼格酋长的这个兄弟,暗中勾结,收买了一批武装部队中的军官,已经回尼格酋长作出了最后通牒,逼他放弃酋长的街头,而由阴谋的策动者来继任酋长。 尼格酋长化了三天时间,去了解他自己的处境,发现他的处境,比他敌人告诉他的还要糟,看来除了照敌人所说的,到瑞士去避难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当然,就算到瑞士去,尼格酋长的日子还是可以过得很好,但是,那是变相的放逐,尼格酋长还想作最后的挣扎,当他向几个邻国的元首作了试探而反应冷淡之后,他又接到了那份请柬。 在一个没有甚么要求的人而言,这样的一份请柬,除了引起强烈的好奇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后果。但是对一个有某种强烈要求的人而言,那就人不相同了。 尼格酋长先去请教达尔智者,在达尔智者那里,他其实并没有得到甚么,他就下了决定,应邀到毛夷岛去。当他驾著车在驶向针尖峰去之际,他只想到一件事:要见到阴谋策动者的失败! 尼格酋长到毛夷岛的原因,就是那么简单,黄绢当然想不到,因为酋长喜欢自己处理信件,三年来连续收到请柬的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黄绢和原振侠又作了一些猜测,都不得要领。和王一恒约会的时间快到了。黄绢先站了起来,道:“委曲你一下,算是我的顾问!” 原振侠倒不在乎甚么,反正他已经决定和黄绢在一起追查这件事了。 他只是道:“王一恒绝不是一个容易应付的人!” 黄绢自负她笑了一下,道:“我也不是,你也不是!” 原振侠笑了起来,和黄绢以及她的随员,一起离开了酒店。 XXX 在装饰豪华的会客室中,等了不到三分钟,一个看来很有礼貌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道:“我是王先生的会谈秘书,请问你们要选择甚么语言来商谈?”黄绢闷哼了一声,这种气派,作为一个国家元首也未必有。原振侠道:“英语、或者法语。中国话也可以!”那年轻人道:“王先生会宁愿选择英语。请问,是不是有甚么文件,要先给王先生看的?” 黄绢有点沉不住气,道:“没有,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吧,我想,王先生一定会准时?”那年轻人道:“是!” 那年轻人转身走了出去,又过了几分钟,他才又走回来,道:“请到王先生的办公室去!” 黄绢扬了扬眉,站了起来,拖著身,向前走去。原振侠跟在她的后面,不免有点紧张。 这时,王一恒的心中,也有点紧张。他在全世界范园内的活动,和整个阿拉伯世界,也有著密切的联系。有很多事业的利益,是随著阿拉伯集团的意向而转移的。尤其阿拉伯集团控制著工业生产上所不可或缺的能源! 王一恒不知道这个突兀的代表团,会给他以什么麻烦,他已经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客气地应付。 约定的时间到了,王一恒移动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和文具,桌边的一盏红灯亮起,这表示办公室的门,会在两秒钟之后打开,而来人就会出现在眼前。 王一恒一向很注意礼貌,所以在他的办公桌上,才会有这样的装置,可以使他及时地从他那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来,欢迎来客。王一恒将椅子回后略推了推,站起,来,也就在这时,门向旁无声地滑开,黄绢走了进来。 王一恒已经准备好了笑容,和表示欢迎的手势,可是当他一看到黄绢时,他陡地呆住了! 他礼貌的笑容,变成僵凝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子甚至未曾完全站直,就凝住了不动,视线直留在黄绢的脸上。 他那种神态,令得才进来的黄绢,也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走进来好,还是停留不动,等待这位亚洲豪富改变了他这种奇怪的神态再说。 黄绢也望向王一恒。王一恒看起来比照片上年轻些,六十岁左右而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为轻,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的时刻。 王一恒的身形相当高,而且坚实,看起来简直是一个运动家,发型成熟而不古怪,除了这时他的笑容和姿态看来十分古怪之外,他可以说是一个充满了男性魅力的人。尤其想想他在事业上,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时,他就更具有一种令人心折的丰仪。而这时侯,王一恒体内的血液流转,至少比平时快了一倍,以致他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黄绢的出现,真正令他怔呆了。一个阿拉伯贸易代表团的团长,就算是一个女性,又怎么可能是这样年经,这样美丽的一个女郎?王一恒男性的本能,这时像火山爆发一样,不可遏止,这样的美女,他想,应该是我的妻子! 这是一种很突兀的想法,似乎是绝对无稽的,但也是最直接的想法。王一恒从来也没有对任何女性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这时,这种念头,却像是焦雷一样,一下接一下袭向他! 黄绢停了几秒钟,看到王一恒仍然维持著那古怪的神态,她只好继续向前走来。王一恒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随著黄绢的移动,向他鼻端飘过来。这时,他只感到向自己移近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团云,一个幻梦。这令得他的心跳更剧烈。 在那一刹间,他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成功的富豪,而只像是一个用发颤的手,想将费了一夜功夫写好的情书,交给心爱女友的一个少年! 跟在黄绢后面进来的原振侠,也立即注意到了王一恒的神态有点不正常,他故意弄出了一点声响。王一恒的秘书也走了进来,大声道:“王先生,这位就是──” 秘书介绍著黄绢的街头,把王一恒从难以形容的兴奋、迷惘和联想中惊醒过来。他在刹那之间,恢复了常态,道:“欢迎光临,请坐!” 黄绢松了一口气,刚才那几秒钟,她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作为一个如此美丽出众的女郎,她当然经历过不少男人一看见她就失态的场面。但是她却也绝想不到王一恒一见到了她,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她也客气地道:“幸会!幸会!” 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王一恒握住了她的手,虽然只是轻轻的一握,已足以令得他手心冒汗。当他缩回手来之后,他自然不好意思在自己的衣服上把手心的汗抹掉,只好让他继续冒汗。当黄绢和原振侠坐下之后,眼皮略向下垂,看起来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在恣意欣赏黄绢那双优美的小腿。 他感到口中发乾,所以在开口之前,先舐了一下嘴唇,才道:“黄团长有什么贸易上的问题,只管提出来好了,我一定尽力使双方都有利。”黄绢直视著王一恒,声音极其镇定,道:“其实,我来,只是想向王先生问一个问题!” 王一恒睁大眼,他感到事情有点不寻常了。 黄绢不给对方以更多考虑的机会,霍然站起来,以加强她所讲的话的压力,提高了声音,道:“请问,阁下为什么要派人去跟踪尼格酋长在夏威夷的行动?” 王一恒陡然震动了一下,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这时,办公室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秘书在一旁,目定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振侠沉著脸。王一恒和黄绢对望著。 刚才,王一恒一看到走进来的黄绢,心中所涌起的那股念头,使他自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猎豹,看到了最佳的猎物。 这时,他心中的感觉是:自己还是猎豹,但是猎物却不是昔通的猎物,看来不知道要经过多么艰辛的追逐,才能将猎物追到手。 他派人去跟踪尼格酋长的事,一直是一个秘密。在酋长失踪之后,王一恒倒也曾担心过一阵子,怕事情会牵涉到他的身上。但是一直只是阿拉伯集团和美国政府之间的反覆交涉。他也已经知道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温谷上校,曾经盘问过三桥武也,他也准备接受联邦调查局的访问,可是联邦调查局的人一直没有来,如今却来了一个阿拉伯世界的代表。 这个代表,王一恒已经知道,这个代表虽然是这样出色的一个美人儿,自己也下定了决心,要把她当作猎物一样猎到手,但是现在,至少在目前的情形下,这个美丽的女郎,充满了挑战的意味。 王一恒若是害怕挑战,决计不会这样成功,而猎物如果太容易到手,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兴趣! 他挺了挺身子,维持著礼貌的微笑,两个人仍然站著,互相盯著对方。 王一恒沉著声,道:“我非回答这个问题不可?” 黄绢冷冷地道:“我看最好是回答。” 王一恒的神情变得很轻松,先作了一个手势,请黄绢坐下来。可是黄绢却只是盯著王一恒,王一恒自己坐了下来,仰著头,望著黄绢,这样的姿势,可以使得他心中感到自己占著优势,虽然黄绢的目光咄咄逼人。 王一恒用一种十分悠然的语气道:“好,只不过是为了私人的理由!” 黄绢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怒意。当怒意在她俏丽的脸庞上闪过之际,原振侠也不免感到了一阵心寒,他感到了黄绢性格上残忍、专权的一面。也许正是由于黄绢性格中有这样的一面,才会使她和那个横暴的独裁者卡尔斯将军处在一起。 美丽的脸庞上罩著寒霜,甚至声音也是冰冷的:“王先生,这不成理由!” 王一恒针锋相对:“除此之外,无可奉告!” 黄绢陡然扬起手来,看她的样子,像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想要出手去掌掴对方。可是当她扬起手来之际,却接触到了王一恒盯著她的那种嘲弄似的眼光。这种眼光,使黄绢徒然感到,这个对手,不是普通的对手,自己如果不是小心应付,不但可能一无所获,而且可能有极大的损失! 当黄绢一想到这一点之后,她扬起的手,在半空中只停顿了极短的时间,就改变了动作,变成了十分优雅地掠了一下她的长发,然后,在她的脸上,也浮起微笑,同时,坐了下来。 在一旁的原振侠,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黄绢和王一恒都不是普通人,原振侠心中这样想。他们,全是属于人类中精英,天生有一种本领,可以使得他们自己与众不同,高高在上! 而自己呢?原振侠心中继续想: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普通人,和黄娟之间,有著绝对无法接近的距离! 原振侠的心中又低哼了一声,在这时侯,他听得黄绢用十分美妙的声音道:“王先生,你可曾想到过,一个重要的阿拉伯领袖失踪了,而在失踪之前,这个人又曾受过你的监视,这样的事,会引起什么后果?” 黄绢开始在出言威胁了,可是王一恒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看来神态更是悠然,道:”后果?我已经看到了后果之一,是黄小姐你大驾光临。” 黄绢立时道:“是的,那只是后果之一。如果我来访,而没有结果的话,那就只好认定,尼格酋长的失踪,是阁下精心策划的行动。” 王一恒心中暗叫了一声“厉害”,可是表面上却全然不动声色。 黄绢接著道:“这样,王先生,阁下就会成为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敌人!” 王一恒放下双手来,笑著,道:“那我只好尽量和以色列结盟了,哈哈!” 黄绢扬了扬眉,道:“一点也不好笑,王先生,卡尔斯将军在全世界各地的影响力,你是应该知道的!” 王一恒无法再维持悠然了。 卡尔斯将军是世界各地恐怖份子的组织者和训练者,这一点,稍有国际常识的人都知道,黄绢的威胁,来得太直接了,不但使他震动,也使他恼怒! 王一恒盯著黄绢,如果不是他在第一眼看到黄绢,心中就有了那个秘密意愿的话,他早已叱责著,将黄绢赶出去了。 这时,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哦,看来我该和你合作才是?” 黄绢道:“最好是那样!” 王一恒欠了欠身子,道:“还是我刚才的回答,纯粹是为了私人的理由──” 王一恒才讲到这里,黄绢又站了起来,王一恒作了一个手势,道:“其中有一点曲折,十分有趣,但是我绝不习惯接受人家的盘问,如果作为朋友间的闲谈,我倒可以毫不保留地说出来──黄小姐,今晚你有空吗?” 在剑拔弯张的谈话之中。王一恒突然话风一转,问起黄绢今天晚上是不是有空来,这也令得黄绢怔了一怔。但是她却立时倔强的接受了挑战,道:“有,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王一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请等一等,我叫秘书安排时间和地点!” 他一面说,一面按下了通向秘书室的对讲机的按钮。原振侠心中想:这两个人,一个是著名的豪富,一个代表著一股庞大的势力,这真是棋逢敌手了!黄绢邀自己来帮忙,可是看起来,自己完全插不进手去。至少,在他们两人一见面之后的交谈之中,自己就完全没有加上一句话的机会! 王一恒按下了按钮,刚要对著对讲机说话,就听得对讲机中,突然传出了急促的声音:“王先生,有一位陈先生,一定要来见你!” 王一恒感到十分狼狈,这种情形,出现在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的办公室之中,太不正常了,这证明他的组织,十分散慢。尤其黄绢立时现出了一种不屑的神情来,那更令得他尴尬、生气。 他向著对讲机,表示出他这样身份的人应有的愤怒,斥道:“我已经吩咐过,不见任何人──”秘书的声音竟然打断了王一恒的话:“可是,王先生,那位陈先生──”秘书的话也未能说完,又听得另一个声音,带著哭音,在叫:“舅舅,是我,我一定要见一见你!” 原振侠一听得那哭叫声,就不禁呆了一呆:这声音好熟,那一定是一个和自己十分熟稔的人,可是原振侠在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那是什么人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陈维如迷糊杀娇妻 在王一恒更感到狼狈,还来不及说话时,黄绢已格格笑了起来,道:“看起来,今天晚上,我倒有空,是你没有空!” 王一恒一时之间,无法应付黄绢的讽刺,而这时侯,对讲机中传来了秘书的急叫声:”喂,喂,你不能进去!”同时,有重物堕地的声音,和好几个人的惊叫声,还夹杂著那个人的带著哭音的叫声:“舅舅,我有要紧的事,要见你!” 原振侠也站了起来,和黄绢交换了一下眼色,办公室的门上,已经传来了撞击声,王一恒十分气愤地重按下了一个按钮,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人几乎是直仆跌了进来的。 那个人一进来,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办公室中还有别的人在,直冲到了办公桌之前。如果不是有一张办公桌隔著,他一定直撞到王一恒的身上了! 他的双手撑在桌上,大口喘著气,额上青筋暴绽,满脸都是汗珠,一看到他的情形,就可以知道他正迫逢著极大的因难。 而当这个人站定了身子之后,原振侠也呆住了! 刚才他一听得那哭叫声,就肯定那是一个熟人所发出来的声音,但是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这个人! 冲进王一恒办公室来的人是陈维如! 原振侠从来不知道陈维如是这个大富豪的外甥,陈维如刚才叫王一恒舅舅,舅舅和外甥,那是极其亲密的亲属关系! 原振侠张大了口,还未曾叫出陈维如的名字来,陈维如已经叫了起来,道:“舅舅,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王一恒怒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陈维如继续喘著气,道:“我杀了她!” 原振侠心中更是吃惊,陈维如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这一点,自他在医院中出了错开始,原振侠已经知道了。如今,他又说自己杀了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一面想,一面回前走出了一步,可是黄绢却一伸手,拉住了他,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原振侠发急,指著陈维如,道:“他是──” 原振侠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王一恒的怒吼声压了下去,道:“住口!你不看到我有重要的客人?” 陈维如全然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直到这时,他才转头,向一旁看了一下,当他看到原振侠时,他整个人都震动得弹跳了一下。 陈维如显然也把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原振侠,所以才会这样震动。 他在震动之后,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出不了声。虽然那只是极短的时间,只不过几秒钟,但是也已使得王一恒在混乱之中,有了喘一口气的机会。也就在这时,两个秘书,神色慌张地在办公室门口,不敢进来。王一恒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劳,示意他们后退,同时,他再运用按钮,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他的办公室,有著完善的隔音设备。刚才,陈维如在外面,可能已经吵了很久了,要不是王一恒按下了对讲机的按钮,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 门关上之后,王一恒心念电转:陈维如究竟干了些什么事?他说他杀了人,那怎么可能?陈维如是他的外甥,他自然知道他的为人,杀人?那实在是不能想像的! 陈维如是王一恒的外甥,而且,是王一恒唯一的亲人,王一恒有一个妹妹,就是陈维如的母亲,在陈维如十二岁那一年,他的父母在一宗车祸中丧生。那时,他们在英国居住,王一恒在接到了噩耗之后,到了英国,安排了丧事,曾和少年的陈维如作了一番谈话。 王一恒当时的意思,是要陈维如从英国搬到他身边来。但是陈维如却拒绝了。陈维如的父亲有不少遗产,足可以使陈维如受高等教有,王一恒也就由得陈维如自己决定。 陈维如是一个十分有志气的人,在医学院毕业之后,虽然他来到了这个亚洲城市,可是他自己从来也未曾提及过王一恒是他的舅舅。而事实上,作为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他有自已独立生活的条件,也不必在任何地方去依靠他这个声势喧赫的舅舅。 所以,原振侠和陈维如虽然是好朋友,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亲戚关系。 这时,王一恒心中所想到的是:陈维如若不是遭到了极度的困难,决不会来找他!然而,说他杀了人,王一恒却也不相信! 从陈维如突然闯进来,到这时,实际上的时间,只怕还不到一分钟,但是各人心念电转,却已想了不知道多少事。黄绢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到的只是:王一恒有麻烦了!这可能对自己有利! 原振侠的心中也极乱,陈维如会杀人,这对他来说,也是不可想像的事,然而,在这时,陈维如又一面哭著,一面叫道:“振侠,我杀了她!” 黄绢已经从原振侠的行动上,看出原振侠是认识进来的那个人的,可是王一恒却未曾想到。原振侠是用阿拉伯代表团团员的名义,走进他的办公室的,这叫王一恒如何想得到,他的外甥会与之是好朋友! 情形是如此混乱,王一恒这样能干的人,一时之间,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原振侠走回前去。抓住了神态失常的陈维如的双臂,用力摇著他的身子,道:“你杀了什么人?” 陈维如大口喘著气,道:“她,她!” 原振侠道:“她是什么人?” 陈维如突然哭了起来,身子剧烈地发著抖,看来真是不正常到了极点,一面哭,一面叫道:“其实,我不是杀了她,她不是她,她不是她!” 在任何人听来,这都是一个精神失常者的胡言乱语,陈维如一面说“杀了她”,一面又说“不是杀了她”,还有“她不是她”,更是莫名其妙之至! 可是,原振侠却心头狂跳了起来。 刹那之间,他想到昨天,在陈维如的住所之外,电灯柱下,陈维如问过他的话。当时,陈维如曾问:“她是不是她?” 在这个问题中,原振侠只知道其中的“她”,是陈维如指自己的妻子徐玉音而言。 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可是在当时,陈维如还有一句听来更没有意义的话:“她已经不是她了!”那时侯,原振侠只好把陈维如当作精神恍惚在胡言乱语。 然而,此际,陈维如说他“杀了她”,又说“杀的不是她”,那问题就严重得多了! 刹那之间,原振侠只感到全身泛起了一阵寒意,甚至一开口,有点口吃,他问道:“你……杀了人?杀了……玉音?” 陈维如的泪下得更急,抽噎著,道:“是,我杀了她,我实在无法忍受,她……她是一个陌生人!我实在无法忍受!” “她是一个陌生人”这句话,原振侠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就在昨天晚上,陈维如也曾讲过。原振侠还未曾进一步问,已听得王一恒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王一恒已经感到,陈维如真的杀了人,尽管在波诡云谲的商场上,他有著各种各样的经历,但是杀人,一个杀了人的人,是他的外甥,这时在他的办公室中,要他援手,这样的经历,他却从来未曾遇到过! 黄绢在一旁,也感到莫名其妙,她忍不住道:“这个人是疯子?” 原振侠忙道:“不是,他一定是受了什么重大的刺激,维如,你杀了──” 陈维如的声音听来嘶哑而凌厉,简直令人毛发直竖,他道:“玉音!我杀了玉音!” 王一恒再度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他自然知道“玉音”是什么人,那是陈维如的妻子。本来,王一恒已经有点动摇,感到陈维如真有可能是杀了人,可是这时,一听说他杀了自己的妻子,王一恒实在忍不住怒意,大声喝道:“你胡说些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走过来,一扬手,就重重打了陈维如一个耳光。当他缩回手之晓,他不由自主,向黄绢望了一下。黄绢那种半嘲弄半幸灾乐祸的眼光,令得他恨不得自己突然消失! 陈维如捱了一个耳光,一点也没有反抗的表示,双手捂住了脸,发出了一阵呜咽抽噎的声音来。王一恒一直感到黄绢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身上盘旋,令他不敢正视黄绢,而心中的怒意,又无处发泄。他转向原振侠,厉声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原振侠镇静地道:“我和他是医院的同事,我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王一恒呆了一呆,他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回答,那令得王一恒更加狼狈,而黄绢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夸张的笑声来。 原振侠在回答了王一恒的问题之后,又用力摇著陈维如,把他捂住脸的双手,拉了下来,道:“你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维如双手发著抖,他把发著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前,颤声道:“我……扼死了她……就是用这双手……扼死了……她……” 原振侠抬起头来,望向王一恒,王一恒道:“他……好像有点不正常!”原振侠还没有回答,桌上对讲机忽然响起了尖锐的声音,王一恒用力按下一个按钮,秘书惶急的声音传了过来:“王先生,有两位警官,一定要来见你!” 王一恒怔了一怔,道:“叫他们等一等,我有重要的事!”他放松了按钮,不由自主喘起气来。 黄绢冷冷地道:“看来,真有人杀了人!神经不正常的凶手,在这里会判什么罪?” 王一恒狠狠瞪了黄绢一眼,黄绢笑得更是起劲。原振侠将陈维如推得倒退了一步,令他坐了下来,道:“王先生,维如若真的杀了人,事情就很麻烦──” 原振侠的话没有说完,陈维如陡然跳了起来,尖声叫道:“舅舅,你一定要救我,我杀的实在不是她,她已不是她……她……我实在忍不住,我……虽然扼死了她……可是……” 王一恒道:“你先别胡说八道,我替你找律师!” 陈维如喘息著,四面看著,眼神之中,充满了求助的企望,道:“我不是胡言乱语,我说的全是真的!” 原振侠又按著他坐下去,道:“已经有两个警官来了,是不是为你的事来的?” 黄绢道:“当然是!哈,看来大富豪的麻烦,真还不少!” 她坐在椅子上,搁著腿,修长的腿,在微微幌著,看来姿态极其撩人。 王一恒勉力令自己镇定下来,手放在对讲机上,像是不知道在按下了按钮之后,该如何吩咐他的手下才好。原振侠沉声道:“要不要我先去看一下,两个警官是为什么事而来的?“ 王一恒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原振侠向黄绢望去,黄绢皱著眉,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原振侠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外的空间,几个秘书正在交头接耳,原振侠一出来,他们立时停止了交谈。原振侠道:“那两位警官呢?王先生叫我先去应付他们一下!” 一个秘书忙道:“在会客室!” 原振侠道:“你们没有说些什么?”几个秘书连声道:“没有,没有!” 原振侠在一个秘书的指引下,走进了会客室。会客室布置豪华得令人吃惊,两个便衣警官,看来都十分精明能干的样子,正在等著。原振侠一进来,就道:“真对不起,王先生和一个阿拉伯代表团,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会谈,两位有什么事,请告诉我!” 那两个警官互望了一眼,其中年纪较长的一个道:“有人看到一个杀人疑凶,进入了这幢大厦,而这个疑凶的身份,是王一恒先生的外甥!”原振侠的心头,像受了一下重击一样。本来,他还存著万一的希望,所谓杀了人,是陈维如的胡言乱语,但如今,看来是千真万确的了! 原振侠竭力使自己镇定,道:“有这样的事?那个疑凶,他杀了什么人?” 年轻的那个道:“杀了他的妻子,疑凶可能是一个极严重的心理变态者,极其危险,他在杀了人之后,还和被害者的尸体,共处了一夜。据目击者说,情形极其可怕,所以,要请王先生合作!” 原振侠的脸,不由自主,变得煞白! 杀了人之后,还和被害者的尸体,共处了一夜!那就是说,陈维如杀人,是昨天晚上的事! 而昨天晚上,他曾先到陈维如家里,和陈维如的妻子讲过话,告辞之后,又在大厦门口见到陈维如,也谈了相当久! 陈维如杀了他的妻子徐玉音,难道就是陈维如和他分手之后回到家里的事?事情本来就怪异,如果是在那时侯发生的事,更加怪异莫名! 他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妻子,是不是和他那极怪异的话有关连? 原振侠的思绪极乱,一面思索著,一面道:“是,这样的话,我想王先生会议一结束,就可以和两位见面。不过,照两位所说,疑凶的行为如此可怕,他又进入了这幢建筑物,警方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那年轻的警官道:“我们已采取了行动,有上百名警方人员,正在逐层搜查。” 原振侠的心头怦怦跳了起来,那警官接著道:“本来,我们可以直接进入王先生的办公室执行任务,可是由于王先生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所以──” 原振侠勉力挤出了一个苦笑来”道:“两位不见得以为疑凶是在王先生的办公室里吧?” 年长的那个警官看来很深沉,道:“不是那么说,疑凶是王先生的外甥,恐怕他会向王先生求助!”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道:“警方是今早才发现凶案的吧?怎么调查工作进行得那么快,一下子什么都知道了?”他这样试探著,是在想:是不是可以有机会,让陈维如逃走? 原振侠绝不是一个不守法的人,在警方的行动之下,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要让陈维如逃走,是因为他深知陈维如的为人,知道他决不会杀人的,而他竟然真的杀了人,其中一定有极其曲折离奇的原因在。而一般来说,警方调查起谋杀案来,是不会去注意原因的。那年轻的警官道:“目击的人太多了。” 原振侠又吃了一惊,道:“什么?有人目击行凶?” 年轻的警官摇著头,原振侠咳嗽了一下,坐了下来,又看了看手表,道:“经过的情形怎样?是不是可以先简略说一下,我可以一有机会,就向王先生报告一下,大家节省点时间?” 那两个瞥官互望了一眼,就在这时,又有一个警官,走进会客室来,向那两个警官作了一个手势,道:“搜索还在进行,但未曾找到疑凶!” 年长的那警官道:“继续搜寻!”那警官走了出去,年长的那个道:“王先生也真沉得住气,整幢大厦全是和他的事业有关的机构吧?我们在一层一层搜寻,他居然还在开会!” 原振侠正色道:“阿拉伯联盟代表团的来头很大,商谈的业务,牵涉到上亿美金和国际上微妙的局势,他是做大事的人,不能为了小事而在国际上丧失信誉!” 对原振侠的回答,对方像是感到满意,那年长的警官道:“经过十分复杂,我们已有相当足够的证据,证明疑凶是十分危险的变态者,你还是快去催王先生出来吧!对了,我看到有几个穿黑西装的人,他们是──” 原振侠道:“他们是阿拉伯代表团长的护卫人员!” 两个警官“哦”地一声,原振侠看看已问不出什么来,就转身走出了会客室。在经过那几个秘书身旁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道:“各位,我提议各位,什么也不要说,王先生一定不食忘记各位曾保持缄默!” 那几个秘书连声答应,原振侠回到了王一恒的办公室,看到陈维如还抱著头,身子在剧烈地发著抖。王一恒在来回踱步,黄绢则好整以暇地摇著腿。原振侠进来之后,心中苦笑了一下。在这间房间中,总共有四个人,可是这四个人之间关系之复杂、玄妙,真是到了极点他自己和黄绢,在偶然相识之后,曾经在一场风雪中──在一个山洞中渡过了他毕生难忘的三天。可是黄绢却像完全忘了那三天,现在她是卡尔斯将军眼前的红人,权威薰天,又具负调查尼格酋长失踪的要任,要和王一恒这样的大人物作针锋相对的斗争。而王一恒,这个闻名全球的富豪,不知为什么要派人去跟踪尼格酋长?在黄绢的责问之下,他本来已经够麻烦的了,偏偏又遇上了他的外甥,冲进来说自己杀了人!陈维如杀了人,要王一恒帮忙,王一恒财势再大,又有什么法子?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到了这一地步,只怕真是天下少有的了! 原振侠才一进来,王一恒立时向他望了过来,原振侠指了陈维如一下,道:“警方知道他进了这幢大厦,也知道了你和他之间的亲戚关系,如今有上百名警方人员在逐层搜索,因为顾及你的地位,和你正在开重要的国际性会议,所以才没有进来!” 王一恒闷哼了一声,道:“我要把全市最好的刑事律师,全都叫来!” 黄绢冷冷地道:“全世界最好的刑事律师加在一起,也无法使一个自己承认杀了妻子的人,变得无罪!” 王一恒提高了声音,道:“我根本不相信他杀了人!” 黄绢又笑了起来,道:“陈先生,你是不是杀了你的妻子徐玉音?” 陈维如陡然抬起头来,道:“是,我杀了她!”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突然又全身发起抖来,道:“不,不,我杀的不是她!” 陈维如这种反常的话,已不止说了一次,也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黄绢钉了一句,道:“说实话,你是不是杀了人?用手扼死的?” 陈维如的身子抖得更厉害,道:“是……我杀了人,用手扼死的!” 王一恒冷笑了一声,道:“黄小姐,你好像对他杀了人,感到十分高兴!”黄绢笑著,她笑得十分欢畅。在那一刹间,她看来十足是一个佻皮的少女,可是天知道这个少女心中在想些甚么,这时,不但原振侠心中有这样的感觉,王一恒也深切地感到了这一点。可是尽管这时在形势上,王一恒和黄绢处于敌对的地位,王一恒也越来越觉得把她当作自己的猎物的话,可能是世界上最难猎获的猎物了,但是王一恒绝没有意思去改变一见到她时就打定的主意。 黄绢一面笑著,一面道:“当然感到高兴,你,给我们制造了麻烦,现在,他也给你制造麻烦。你想想,你的一个至亲,成了杀人犯,这是多么轰动的新闻!”她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头,向原振侠望了过来,道:“这样的新闻,会不会影响他的商业活动?”原振侠没有回答,王一恒发出了一下愤怒的闷哼。他当然知道,虽然凶杀案,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他是一个名人,所有的报导,一定会将他扯进去,暂时,和他的商业活动,当然不会有影响,但是他的敌人,却会藉此对他进行攻击! 王一恒自然地知道,陈维如被拘捕之后,替他找律师辩护,也一定要尽他自己所能,去证明陈维如的为人,这将使他陷得更深! 这的确令他感到极度的烦躁。 王一恒双手紧握著拳,身子转动著,虽然,他看到了黄绢还充满笑容的脸,他心中陡然一动,黄绢的高兴,一定还另外有原因的! 他毕竟是一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立时镇静了下来,甚至,也现出了笑容来,道:“黄小姐,看来你有办法,解决我的烦恼!” 黄绢笑道:“是,但必须你先解决我的烦恼!” 王一恒感到极度的兴奋:这样的人,才是自己的对手!这样能干的女人,而又这样年轻美貌,这是绝不能放过的一个女人! 他摊了摊手,道:“一项交易?我要将为什么派人去跟踪尼格酋长的事,源源本本告诉你?” 黄绢道:“是的!” 王一恒道:“那么,我得到什么?” 黄绢指著陈维如,道:“我可以使他不落入警方的手中,可以使他离开这个城市。” 原振侠心中“哼”地叫了一下,黄绢的确是有这个能力的,以她的身份而论,她要做这件事,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困难! 王一恒只考虑了不到三秒钟,就道:“好,成交了!” 黄绢道:“我相信你,我先把他带到一个领事馆去,你再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踪尼格酋长!” 王一恒伸出手来,黄绢也伸出手来。他们握著手,表示一项“交易”已经达成了协议。可是黄绢凭她女性特有的敏感,却立时感到,王一恒把她的手握得太紧了,远远超过了为了表示达成协议的热忱。黄绢也立时想到:这个大富豪为什么要这样? 她当然猜得到这个大富富为什么要这样,那使她的脸上,浮起了高傲的矜持,也使她略为用了一些力,把她柔软的手,自王一恒宽大厚重的手掌之中,抽了回来。原振侠看到了这种情形,他看得很清楚,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黄娟是属于他们的,他们,包括掌握了一个国家的卡尔斯将军,和掌握了一个庞大经济王国的王一恒,而不是他,一个普通的小医生! 黄绢转过身,在转身过去之际,长发扬了起来,拂向王一恒的脸上,令得王一恒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黄绢走出了王一恒的办公室,原振侠立时来到陈维如的身前,道:“维如,黄小姐要帮你逃走!” 陈维如惘然抬起头来,道:“逃?我逃到哪里去?我杀了人,为什么要逃?” 原振侠沉声道:“你一定要先避开一下,我们都相信你……即使杀了人,一定有原因!“ 陈维如又抽噎了起来,道:“你相信?你根本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她已根本不是她,我非杀她不可!” 原振侠道:“这可以慢慢再说,你先跟黄小姐走,不要再胡来,好不好?” 陈维如又呆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这时侯,黄绢已经和四个穿看黑西装的人,一起走了进来。 黄绢的行动十分简单,她带进来了四个她的护卫人员,这些人,全是有外交人员身份的。然后,她叫其中一个身形和陈维如相仿的,和陈维如对换了衣服,又堂而皇之,将之带了出去。 在这幢建筑物中的警务人员虽多,也没有人来盘问一个阿拉伯代表团的团长和她的随员。 黄绢带走了陈维如之后,王一恒接见了邢两个警官,原振侠和王一恒在一起。还有那个留下来的黄绢的保镳,也暂充公司职员。 王一恒一副不耐烦的神情,道:“这是什么意思?警方行动太过份了,陈维如是我外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付我?” 两个警官不住道歉,年长的那个道:“我们可以肯定疑凶进了这里,所以才采取行动的。” 王一恒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年长的那个警官道:“王先生,警方掌握的资料已经相当充份,你是不是要听一下经过?” 王一恒一挥手,道:“我很忙,没有兴趣,你对我的秘书讲好了!”他说著,指了指原振侠,那正是原振侠求之不得的事,他正想知道陈维如是如何杀人的。 两个警官又用锐利的眼光,四面看了一下,直到肯定办公室中没有人,才和原振侠一起离开。 在一间精致的会客室中,原振侠听他们详细地叙述著陈维如怎样被人发现他行凶杀人的经过。 经过十分复杂、曲折。 XXX 首先发觉事情不对劲的,是大厦的夜班管理员。一般高级住宅大厦的所谓管理员,所负的责任是司阍,保安等等,通常都有一个小小的空间作“办公室”,而值夜班的,就会在夜深人静之际,睡在这个办公室中。 陈维如所住的那幢大厦,保安设备十分好,电梯中设有闭路电视,在办公室的一具电视萤光幕上,可以看到电梯中的情形。有了这样的设备,如果有歹徒要在电梯之中进行不法行为,那就无所遁形。 管理员的责任之一,就是要时刻注意闭路电视,所以他看到陈维如进电梯。 “陈医生进电梯,电梯,只有他一个人!”管理员的叙述很详细,“那时,我正准备出去巡逻,这是我的责任,在午夜之前,我要从上到下,每一层都去看一遍,通常需要一小时的时间,所以,那时,大概是十一点左右,我已经拿起了电筒。陈医生经常一个人回家,时间也不算太迟,所以我没有太注意。” XXX 晚上十一时,原振侠心中想,自己和陈维如分手时,最多不过九时,这两个小时,陈维如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直在大厦附近徘徊? 这两小时,应该十分重要,原振侠心中这样想。 XXX 管理员接下来的叙述是:“可是,陈医生这时,神情不是很对。电梯中的闭路电视摄像管,是装在电梯顶上的。所以从萤光屏中看到的画面,是自上而下的,角度相当怪,看不惯的人,会看得很吃力。看到的,是电梯中搭客的头顶部份,看不到脸上的神情。我看到陈医生,不断地抓自己的头发!” “他不但不断抓自己的头发,看起来抓得很用力,而且,还不断紧握著拳,敲打著电梯的壁,这种情形,实在很不正常。” “在管理室,是有对讲机可以和在电梯中的人通话的,这种设备,本来是为了电梯有故障时使用的,我已经按下了按钮,想问问陈医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又想到,一个人在电梯里,如果在突然之间,听到了有人讲话的声音,可能会吓一大跳,所以我又关上了通话的按钮,并没有讲什么。” “我继续注意著陈医生,看到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才见陈医生却并不立即向外走去,只是站在电梯中,伸手向著打开的电梯门,不知道在干什么。” 管理员不知道陈维如在干什么,那是因为在电视上看来,完全是俯瞰的角度,无法看到陈维如脸上表情的原故。 可是,有一个年轻人,才送他的女朋友回家。女朋友就住在陈维如的那一层,这时,正好要搭电梯下楼,当电梯门打开之际,这年轻人和陈维如相隔,不过一公尺的距离,陈维如伸出来的手,几乎碰到他的脸上。 那年轻人的说法是:“我真的吓了一跳,电梯门一打开,我以为没有人,就一步跨了过去,可是电梯中却有一个人在,这人,我因为经常送女朋友回家,曾见过一两次,知道他是陈医生。我差点撞在他的身上,连忙站定身子,陈医生像是根本没看到我,他的样子可怕极了,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面上的肌肉扭曲著,我才站定,就发现他眼睛之中,射出一股凶狠的光芒来,双手伸向前,看来像是要来捏我的脖子!” “我在吓了一跳之后,不知怎么才好,陈医生忽然用极可怕的声音道:『你是谁?』我忙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似乎根本未曾听到我的回答,继续大声道:『你别骗我!我知道你不是!你不是!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再不说,我就杀了你!』” 那年轻人要不是以前曾见过陈维如几次的话,这时一定以为他是一个疯子了。年轻人又后退了两步,通:“陈医生,你喝醉了!” 陈维如的声音变得更可怕,据那年轻人的形容是,简直如同夜枭的鸣叫一样,听了之后,令人毛发直竖,全身不由自主地发颤。陈维如在尖叫著:“我没有喝醉,我很清醒,我知道得很清楚!” 那年轻人当时所想到的,只有一点!喝醉了酒的人,总是不肯承认自己喝醉的,他一定是喝醉了! 年轻人是在事情发生之后,向调查的警官叙述当时的经过的,当他讲到自己的想法之际,警官曾问:“他真的喝醉了?有很大的酒气?”年轻人想了一想,摇摇头道:“我倒没有闻到酒味。或许他喝的是伏特加酒?据说,这种俄国酒,就算是喝醉,也闻不到什么酒味!“ 警官没有再说什么,年轻人就继续说下去。 当时,陈维如的尖叫声,令得那年轻人不知所措,他心中想,和一个喝醉酒的人,何必多计较,不如快点下楼去算了吧!就在他打算跨进电梯去的时候,陈维如居住的那个单位的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人,我也认识!”那年轻人说:“那是陈医生的太太,她叫什么名字?就是案中的死者?徐玉音?真太可怕了!”年轻人在讲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禁不住有点发颤,他继续讲述看当时的情形! 徐玉音打开门出来,皱著眉,道:“维如,你叫嚷些什么?”徐玉音才一出现,陈维如的神情,就像是遭到了电殛一样,陡地震动了一下,然后,连走出了几步,他是打横走出去的,一下子来到了电梯旁边,挂著的灭火简的旁边,发出可怕的声音,继续在叫著:“你是谁?你是谁,老实说,你是谁?”徐玉音只是一直皱著眉,并没有回答,那年轻人看到这样的情形,说道:“陈太太,要不要我帮忙扶他进去?他大概是喝醉了!” 这时侯,才被那年轻人送回家的,年轻人的女朋友,也因为外面的叫声,而打开门,走了出来,同时,管理员也因为不放心,也乘搭另一架电梯,上来看看究竟。 所以,在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有三个目击证人,这三个目击证人是:大厦管理员,年经人和他的女朋友。 三个人的说法全是一样的,而且这三个人,也绝没有串通了来捏造当时经过的可能。 管理员的叙述,最是生动,他道:“我想来想去,总觉得陈医生的行动十分古怪,所以不放心,上来看看。大厦一共有两架电梯,一架由陈医生乘了上去,一直没有落下来,所以我就乘搭另一架上去。” “电梯停下,门才一打开,我就听到陈医生在大声叫嚷,样子很可怕。同时,也看到了陈太太,站在她家门口,门打开著。还有林小姐,林小姐是陈医生的邻居,和林小姐的男朋友,我曾见过好几次,每次林小姐回来得晚,总是他送回来的,他好像姓……黄?(管理员说的,就是那年轻人和他的女朋友。)我看到有那么多人,又听到陈医生在不断地叫著,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我忙走出电梯去,才一跨出去,又听得陈医生大叫了起来──” 陈维如大叫著,叫的仍然是那句话:“你是谁?我看你已经不是你,你……你……” 他叫到这里,突然急速地喘起气来,接看又道:“你是从阿拉伯来的?” 陈维如忽然间叫出这样一句话来,令人莫名其妙。 那年轻人只好同情地望向徐玉音,事后他对陈维如的评语是:陈医生那时候的情形,完全像是一个疯子一样! 原振侠听两个警官详细叙述著事情发生的经过,当讲到这一段时,一个警官有点歉意地道:“原先生,陈维如在那时侯讲的话,其实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他说他的妻子,也就是案中的被害人,是从阿拉伯来的,这可以证明他有点神经错乱了,但是三个目击证人这样说,我们只好照样转述给你听。” 原振侠的心中十分乱,陈维如为甚么会这样神经失常?这是不可能的事,陈维如这样子,一定有极其神秘的原因,但是原因何在呢? 这时,原振侠也未曾特别注意陈维如指徐玉音是“从阿拉伯来的”这句话,有甚么特殊的意义,他只是随口应道:“是啊,听来,一点意义也没有。” 另一个警官道:“可是奇怪的是,根据三个证人的供述,陈维如不断地说他的妻子是阿拉伯的一个酋长!” 原振侠一听,整个人几乎直跳了起来! 由于他的反应是如此之强烈,以致那两个警官,也为之愕然半晌,道:“原先生,你怎么啦?” 原振侠忙道:“没甚么?没甚么?我只不过──真的没有甚么!” 原振侠本来想说“我只不过想到了一些事”,但是他随即想到,自己想到的事,要向这两位警官解释起来,实在太复杂了,还是不要提的好,所以他才突然改了口。 那两个警官虽然神情有些疑惑,但是也没有再问甚么。而原振侠所想到的是:阿拉伯的一个酋长!事情怎么那么巧? 他刚因为一个在夏威夷群岛上失踪的阿拉伯酋长,而和黄绢、王一恒扯在一起,那宗失踪案如此之神秘,如今忽然又在陈维如的口中,冒出了“阿拉伯酋长”来,这不是太怪了吗? 原振侠不由自主,用力摇了摇头,想令得自己清醒一些,他绝对无法把尼格酋长的失踪和陈维如指责他妻子的话,联在一起,可是又不能不放在一起想。原振侠在思绪一片紊乱之中,只好苦笑著问:“陈维如怎么会认为他的妻子是阿拉伯的一个酋长?这不是太怪诞了吗?” 那两个警官都同意原振侠的话,道:“是的,真是太怪诞了!” XXX 陈维如在责问了徐玉音,问她是不是“从阿拉伯来”之后,徐玉音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奇怪的是,三个证人都一致认为,徐玉音的反驳,十分软弱,她只是靠著门边,像是站不稳一样,说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陈维如却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大声喝道:“你敢否认?你敢说不是?我要你现出原形来,我不管你是什么妖精,我要你现出原形来!” 在一旁的三个人,听得陈维如越说越不像话,那姓黄的年轻人忍不住道:“陈医生,你在胡说些什么?” 陈维如陡然大喝一声,道:“你不信,我叫她现出原形来给你们看!” 陈维如在这样大叫了一声之后,接下来的动作,真是出人意料至于极点,他陡然一伸手摘下了挂在墙上的灭火筒来。 由于他的动作是如此突然,事前他又是胡言乱语,说什么要徐玉音“现出原形来”,一点要有所行动的迹象也没有,而且,平时陈维如给人的印象,又是极度的文质彬彬,谁也想不到他忽然会有这样的人动作。所以,三个人虽然眼看著他把挂墙上的灭火筒取了下来,一时之间,也猜不到他想干什么,也没有来得及去阻止他。 而陈维如一将灭火筒取在手中之后,又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音,在一刹那之间,将灭火筒倒转了过来! 谁都知道,灭火筒如果一倒转了过来的话,灭火筒中的两种忙学剂,就会混合,因此而产生可以灭火泡沫!自灭火筒的嘴中,疾喷出来。 这时的情形,就是这样,泡沫自灭火筒中,激射而出,射回徐玉音。徐玉音发出了一下尖叫声,立时后退,她退得虽然快,身上已经被灭火筒中射出来的泡沫,射得一身都是。 徐玉音本来就是站在门口的,她一退,就退进了屋子内,而且立刻要将门关上,可是陈维如却像是凶神恶煞一样,直冲了过去,仍然抱著灭火筒,连人带筒,重重撞在门上,将门撞了开来。他可能是太用力了,以致他撞开了门之后收不住势子,整个人都跌了进去。他跌倒在地上,仍然抱著灭火筒,泡沫也不断在喷出来,三个在旁的人,看到这种情形,全都吓呆了! 管理员和那年轻人,首先向内直冲了进去,林小姐也跟在后面。 他们三人冲进去之后,并没有看到徐玉音,只转到了一下关门声,看到卧室的门,正重重地被关上,显然是徐玉音一逃了进来之后,就进了卧室,并且把门关上。 而倒在地上的陈维如,正挣扎著站了起来。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双手已不再抱住灭火筒,灭火筒在地上,由于泡沫还在激射,产生了一股力道,令得灭火筒在地上不断地旋转著,泡沫也随著转动而四下飞溅,射得几个人的身上全是,家私陈设,也弄得一团糟。 不过这时侯,三个人都无暇去理会这些,因为陈维如的态度,越来越是怪异,他哈哈大笑著,道:“原来有用?原来真有用!”他一面叫著,一面还要去拾起灭火筒来,又叫道:“她怕了!她会现出原形来!” 管理员和年轻人一起冲上去,把陈维如紧紧抱住,不让他有进一步的行动,陈维如用力挣扎著,三个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林小姐在一旁,骇然叫道:“陈医生疯了!” 陈维如那时的情形,除了使人觉得他“疯了”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形容词。 XXX 原振侠陡然站了起来,大声抗议,道:“不,陈维如不会那样的的!”两个警官中的一个道:“三个证人,都可以在法庭上发誓供述当时的情形,他们绝无串通之理。而且,现场上还留著那灭火筒,和自灭火筒中喷出来的泡沫。” 原振侠又坐了下来,心头一阵苦涩,一直是温文儒雅的陈维如,有著那么好的教育背景,有那么高尚的职业,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变成这样子?他受了什么刺激?是婚姻的不如意,会使一个人变成疯子? 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再想下去,他只好喃喃地道:“看来,陈维如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原振侠连他自己也是无意之中,讲出这一句话来的。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怔呆了一下,一个警官冷笑著讽刺道:“陈维如说他的妻子不是她,你说陈维如不是陈维如,真是无独有偶!陈维如不是他,是什么人?难道也是一个来自阿拉伯的酋长!” 原振侠苦笑著,讲不出任何的话来,那警官道:“事情还有得发展下去!” 原振侠当然知道事情还有得发展下去,事情发展下去的结果是陈维如杀了人,杀了徐玉音! XXX 管理员和那年轻人,终于将陈维如按在沙发上,陈维如挣扎得满头大汗,一面喘著气,一面叫道:“出来!出来!你为什么不敢出来!阿拉伯酋长不是最神气的人吗?为什么不敢出来!” 林小姐在一旁,勉力定了定神,道:“陈医生疯了,要不要报瞥?” 管理员和那年轻人委决不下,照当时的情形来看,除了报警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但是他们都顾虑到,陈维如是一个有著高尚职业的人,如果一报警,事情闹了开来,对他将来的事业,有极大的影响。 陈维如却叫了起来,道:“报警有什么用处?不如去请一些和尚道士来作法拿妖!对了,白蛇精是吃了什么才现出原形的?雄黄酒?你们去拿雄黄酒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阿拉伯酋长是什么样子的!” 陈维如的话,简直是语无伦次到极点,可以说完全没有人可以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他一面说,一面又冲著卧室的门,大声喝道:“出来!” 林小姐看看情形越来越不对,她已经拿起了电话来,可是就在这时,卧室的门打了开来,徐玉音走了出来,神态很镇定,道:“不必报警了,陈医生他……他最近事业上有点小挫折,心境不是很好,喝醉了,没有事情的!” 徐玉音这样说,倒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陈维如一看到徐玉音出来,神情又变得极度紧张,徐玉音说著,来到了陈维如的身前。陈维如像盯著什么怪物一样地看著他那位美丽又能干的太太。 徐玉音深深叹了一声,柔声道:“好,维如,我什么都告诉你好了!” 陈维如震动了一下,低下了头去。 管理员和那年轻人看到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也就松开了抓住陈维如的手。陈维如站起来,又坐下去,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玉音苦笑了一下,道:“我尽我所知告诉你!” 陈维如像是同意了,半晌不出声。在一旁的三个人一看到这种情形,分明是他们夫妻间的争执,已告一段落了。在这样的情形下,最好自然是由得他们夫妻自己去解决问题了! 所以,三个人互望了一眼,管理员首先道:“陈医生,你也该休息了!” 他说著,已向外走了,年轻人和他的女朋友,也采取了同样的态度,三个人一起离开。 管理员在事后,十分后悔,道:“我们离开的时候,真的看不出还会有什么事发生。虽然刚才发生的事,那么奇特可怕,但我们走的时候,陈医生甚至还送我们到了门口,我俯身,要去拾起那只泡沫已喷完了的灭火筒来,陈医生说:『不用了,明天再算吧!』” “我们三个人离开之后,在陈医生的门口,又站了一会,总是有点不放心,可是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来,看来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黄先生送林小姐回去,我和黄先生一起下楼。” “黄先生离开之后,我回到房间里,没多久,也就睡著了,一直到我再被惊醒,那时,已经是凌晨四时了。” 管理员的叙述中,负责调查的警官曾问:“你们离开的时候,是几点钟?” 管理员的回答是:“陈先生闹了大约一个钟头,我回到房间时,是十二点不到一点。” 管理员回到他的小房间,是午夜十二时,直到他又被吵醒,是凌晨四点,这其间,一共四个小时。 管理员是被一下砰然巨响所惊醒的。由于职业上的习惯,一被惊醒,他立时跳了起来,顺手拿起一根大棍子,就冲了出去。 当他冲出去之际,他又接连听到了几下声响,当他奔到声响的来源处时,看到了陈维如。 一看见又是陈维如,管理员心中也不禁暗骂了一声。但是大厦的管理员,通常是不敢得罪大厦住客的,管理员按住了气,道:“陈医生,又怎样了?” 陈维如像是站立不稳一样,又向前冲出了一步,再撞在一列信箱上,发出了一下巨响,然后,他扶住了墙,转过身来,望著管理员,只是喘气。管理员这时,不但注意到了陈维如的神情十分骇人,而且还注意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那就是,陈维如的手中,提著一只箱子。陈维如是一个医生,他提著医生常用的那种箱子走出去的情形,管理员看到过许多次,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奇怪。而这时,令管理员有怪异之感的是,陈维如手中所提的那只箱子,是一只嫩黄色的女用化妆箱。陈维如看了管理员一眼,又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陈维如在抬头向上看的时候,据管理员说,神情更是可怖。这种神情,即使那管理员是一个知识程度不高的人,也一下子就可以意识到,在楼上,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管理员也算是十分机智的人,他一想到了这一点,又看到陈维如想回外奔去,他就问:“陈医生,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陈维如并没有回答,只是向外直奔过去,奔到了大厦的大门口。 大厦的大门,是两扇相当大的玻璃门,陈维如奔得很快,一下子撞到了玻璃上,又发出了一下巨响,还好玻璃很厚,没有撞破。 陈维如撞了一下,就伸手去推门,可是大厦的门,在午夜之后,是下了锁的。本来,住客都有钥匙,可是陈维如这时,显然没有带钥匙,于是他转过身来,声音乾涩,叫道:“开门!快开门!” 管理员连忙答应看,转身奔进他住的小房间中,抓了钥匙在手。 一般的门,都可以在里面不用钥匙打开,但大厦的那扇大门,却为了治安上的理由,在里面,也一样需要钥匙来开,那是为了预防万一有歹徒被困在大厦范围内时候,也不易逃脱。 管理员在抓了钥匙在手之后,陡然想到陈维如的情形,极度可疑,所以,他拿起了电话来,报了警。这就是警方为什么那么快就会来到的原因。 管理员在电话中只简单地讲了几句,就走了出去,他看到陈维如把脸贴在玻璃上,不断在喘著气。管理员打开了门,陈维如几乎是跌出去的,管理员去扶他,他把管理员推开,就一直回外奔了出去。 管理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打电话报了警,会不会大惊小怪,心中很惴惴不安,他关上了门之后,决定上楼去看看。 管理员才一出电梯,就感到事情不对,因为他看到陈维如居住的那个单位,大门半开著,并没有关上。在凌晨四时而大门半开,这自然是绝不正常的。他在门口叫问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就走了进去。 管理员一进屋子,所看到的情形,和二十分钟之后,大批警方人员赶到之后所看到的情形是一样的。 向原振侠讲述事情被发现经过的两个警官,正是当时第一批赶到的警方人员。 警方人员赶到的时候,看到管理员在大门口,不住地发著抖,指著楼上,结结巴巴,讲不出话来,他们乘搭电梯上楼,看到徐玉音──陈维如的妻子,倒在客厅中,屋子中十分凌乱,接著来到的法医,立时在徐玉音的颈子上,发现了明显的扼痕,而且,断定了徐玉音是因为颈部受扼而死亡的。 在徐玉音的尸体,从大厦门口抬出去之际,警力的通缉工作已经展开了。根据管理员及邻居林小姐的供述,再根据那年轻人的供述,陈维如毫无疑问是杀人的凶手! 警方办事迅速,在屋子中找到了陈维如的照片,立时复印了分发出去。在陈维如进入王一恒所属的那幢巨厦之际,恰好被两个巡逻警员看到,立刻报告上去,警方人员在进一步的调查,发现了陈维如和王一恒有著近亲关系之后,当然更加紧张,立时派大队人马,进入大厦搜索。 这种搜索行动,照说是万无一失的,但是恰好黄绢带了她的安全人员,也在大厦中,她把陈维如扮成了她的安全人员,带了出去。 XXX 当两个警官,讲述完了一切经过之后,原振侠只是苦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那两个警官,在提到陈维如之际,还只是称之为“疑凶”,但是原振侠却十分清楚,因为陈维如在冲进王一恒的办公室之际,早已直截地承认自己杀了人,而且,正是用手扼死的! 原振侠知道,陈维如这样性格的人,本来是绝不会做出这样事情来的,而他居然做了,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原因!陈维如也说了原因,可是根本没有人听得懂,他是说“她不是她”,所以才“非杀她不可”,这是神经错乱者的呓语,而原振侠绝不相信陈维如会神经错乱,他只是相信其中另有极隐秘的原因! 那两个警官相当客气,他们临走的时候,道:“原先生,请你转告王先生,如果有疑凶下落的消息,请立即和弯方联络!” 原振侠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 他送两个警官出去,再回转来时,王一恒已经急不及待地要见他。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酋长迷路变成陈太 原振侠把经过的情形,大略向这位富豪讲了一下。王一恒自始至终只是皱著眉,等到原振侠讲完,他才挥了挥手,道:“原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相当私人的问题?”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早已看出,在自己向王一恒说著陈维如的事情之际,王一恒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显然他正在想别的问题,而不是在关切陈维如。 这时,王一恒这样问,虽然很突兀,倒也不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吸了一口气,道:“请问!” 王一恒在宽大的椅子中略为挪动了一下身子,并不是立即开口,像是在考虑应该如何开口问才好。过了半晌,他才道:“请问,你和陈维如是同事,是本市医院中的一个医生,如何会成为一个阿拉伯代表团的成员的?”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问,心中“啊”地一声,他知道,在他和那两个警官谈话的那段时间内,王一恒已经利用了他整个机构的那种无可比拟的工作效率,对他作了一个调查。 原振侠也几乎立即可以肯定,王一恒调查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黄绢,原振侠是和黄绢同时走进王一恒的办公室的,当王一恒看到黄绢的那一刹间,他的神情动作,即使是一个全然不相干的人,也可以看出他的心意来,何况原振侠对黄绢,还有著一份念念不忘的恋情,自然更加容易敏锐地感觉得到! 原振侠的神态看来很镇定,语气也很平淡,道:“因为我认识黄团长,黄绢!” 王一恒的身子向前俯了俯,神情比原振侠提起陈维如时,不知专注了多少,他问:“是同学?” “不!”原振侠摇头:“我在日本学医的时候,曾和她在一起,研究过一件相当离奇的事,她知道我对事物有一定的分析能力,所以,她要调查尼格酋长失踪一事,在未曾看见你之前,先来和我商量一下!” 王一恒十分用力地听著,原振侠已经知道,他会一直追问下去的,所以已经回答得十分详细。可是王一恒还不满足。 原振侠的话才一说完,王一恒就已经道:“她和那个独裁者卡尔斯将军的关系,究竟怎样?” 原振侠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厌恶,他的神情和语调,也变得冷淡了起来,道:“我不知道。我想,如果你要知道这一点的话,留心一下专门报导各国政治内幕的杂志,还来得好些!” 王一恒的身子向后仰了仰,道:“不瞒你说,我知道黄小姐极得卡尔斯的信任,在那个国家中,她几乎可以替代卡尔斯发言的!” 原振侠耸了耸肩,显然地表示了他不感兴趣。 可是王一恒却显得兴趣盎然,道:“原先生,由于我和阿拉伯世界有相当大的贸易,我属下的钻石公司,也和卡尔斯的国家有巨额交易,而卡尔斯的行为,又是这样的怪诞和嚣张,支持全世界的恐怖活动,所以我的机构,对他也早有了详细的资料!” 原振侠耐著性子听完,便已经站了起来两次又坐下,用行动表示了他极度的不耐烦,然后,他道:“王先生,你想说明一些什么?” 王一恒用一种十分诡秘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根据极可靠的情报,卡尔斯将军,是一个绝无希望治愈的性无能患者!” 原振侠陡地一怔,一时之间,他倒绝不是怀疑王一恒所得情报的正确性,而是因这项所知,而联想到了许多的问题。 黄绢和卡尔斯将军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许多次了。尽管他不愿意有答案,但是答案却明显地放在那里:黄绢是这样出色的一个美女,又有著超卓的能力。卡尔斯将军这样的野心家,几乎把治理国家的权力,交到了她的手上,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在原振侠和任何人看起来,卡尔斯将军和黄绢之间,所缺少的,只不过是形式上一个排场极豪华的婚礼而已! 但是,如今王一恒却说,他有可靠的情报,证明卡尔斯是一个性无能患者! 那么,他和黄绢之间……原振侠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再也想不下去。 王一恒吸了一口气,道:“我的情报来源,是苏联,国家安全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处,绝对可靠的!” 原振侠只是茫然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王一恒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直视著原振侠,道:“那就是说,总会有一天,卡尔斯将军给黄绢的权力再大,她也会感到不满足!”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回,王一恒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王一恒是在向他表示,他可以有希望,把黄绢从卡尔斯将军的身边,抢到他的身边来! 原振侠没有在表面上有任何表示,他早已自己告诉过自己,黄绢,绝不属于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普通人或者可以给黄绢以深切的爱,但黄绢所需要的是权力、金钱、地位,那只有卡尔斯将军或王一恒这样的大亨,才能给她!原振侠更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卡尔斯是不是性无能,究竟是否重要! 原振侠在思索著,王一恒也在思索著,两人所想的当然不一样,王一恒陶醉在他自己的想像中,现出充满自信的微笑来,道:“原先生,以后,我或许还有借重你之处。” 这样的话,出自这样一个超级大亨之口,在其他人听来,一定会受宠若惊了,但原振侠只是淡淡地道:“以后的事不急,倒是维如──” 王一恒皱著眉,道:“我想请黄小姐把他弄到南美洲去,我在那里有一个好朋友,他可以生活得很好。” 原振侠感到十分气愤,提高了声音,道:“维如他杀了人,杀了他的妻子!” 王一恒用一种极度不了解的神情看原振侠,道:“什么意思?你要他上法庭去受审?由黄绢掩护他逃走,你也是同意的!” 原振侠挥著手,道:“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查出维如为什么会杀人,而不是让他作为一个逃亡的杀人凶手过一辈子!” 王一恒又凝视了原振侠半晌,才道:“好,那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需要任何费用,都不成问题。” 原振侠没有法子推辞,事实上,就算没富王一恒的这种“委托”,他自己也要去进行的。 他点了站头,站了起来。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王一恒拿起了电话,略怔了一怔之后,声调就变得转来极其活泼,道:“当然,黄小姐,我一定实现我的诺言,我们需要作长谈,今晚,在舍下,怎么样?” 他略顿了一顿,接著又有点放肆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如果你感到和我单独相处不够安全的话,大可以把你的安全人员带来!” 原振侠忙道:“问她,维如在哪里?” 王一恒照著问了一句,又答应了一声,神情愉快地放下了电话,道:“维如在一个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中,她已经吩咐了人特别照顾,她说维如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你可以随时去见他!”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当他走出大厦,回头向高耸的,在近处要一直把头仰得极高才能看到顶部的大厦看了一下,感到头昏目眩。大厦在市区的中心,来往行人极多,原振侠心不在焉地向前走著,碰到了好几个途人之后,才上了车。 见到了陈维如,应该直接问他,为什么要杀人,原振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黄绢口中的“一个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就是卡尔斯将军统治的那个国家。卡尔斯将军在全世界各地支持恐怖活动,大概是心虚的关系,那领事馆的安全措施,十分惊人。原振侠道明了来意,虽然早已有过黄绢的吩咐,但是他还是经过三道门,每进一道门,经过一次彻底的检查。检查的彻底程度,几乎连他的左手无名指指甲之中,有著一小点污垢也查了出来。 领事馆是一幢相当古老的大花园洋房,房子的四周有很大的花园,当然也有高得异乎寻常的围墙。在经过了三次彻底的检查之后,原振侠被带到地下室,由那里,通过了一道暗门,进入了一间灯光柔和,布置豪华,看来舒服之极的大房间。 陈维如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蜷在一张大沙发的一角。他将身子缩得如此之紧,看来像是想把自己挤成一只蛋一样。 原振侠进来之后,向带他进来的领事馆人员,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要单独对著陈维如。领事馆人员恭敬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原振侠叫道:“维如!” 他一面叫,一面向陈维如走过去,一直来到了陈维如面前,陈维如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道:“维如,你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一定要!” 原振侠的话,讲得十分坚决,有一股真的令人不能不回答的力量。陈维如抬起头来,面肉抽搐著,神情很茫然,原振侠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妻子?” 陈维如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但是他的声音,却十分平静,道:“我是杀了一个人──”他伸出自己的手来,看看,喃喃地道:“本来是一双……学了来救人的手……可是我却扼死了……一个人……” 原振侠紧盯著:“为什么?” 陈维如道:“可是,我却并没有杀死自己的妻子,我杀的,是……是……” 他讲到这里,现出极度犹豫、疑惑的神情来,完全像是在徵询原振侠的意见一样,接下去道:“是……是一个阿拉伯酋长?” 原振侠叹了一口气,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陈维如苦笑了一下,道:“振侠,我要把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陈维如的神情,看来十分正常,原振侠心中想。 陈维如的神情,也十分严肃,原振侠并不是精神病的专科医主,但是他也可以凭他的专业知识,判断陈维如并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道:“你不断说阿拉伯酋长,是什么意思?” 陈维如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剧烈地发了一阵抖,才又抬起头来,道:“你一定要听我说,不要反驳我,听我告诉你……” 原振侠道:“这正是我来看你的目的!” 陈维如有点神经质地挥了挥手,道:“事情是那天……晚上开始的,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你那里听音乐?” 原振侠道:“你在我那里听过许多晚音乐,你指的是哪一天的晚上?” 陈维如道:“新年,一月一日那晚!我们听的是新世纪交响乐。” XXX 一月一日是新的一年开始,是各行各业的假期,医院也不例外,那天,当原振侠准备独自听音乐的时候,门铃响了,原振侠打开门,看到陈维如在门外,他觉得相当讶异:“怎么?今天也不陪太太?” 陈维如的神情很无可奈何:“她工作的机构有联欢晚会,我不想去参加!” 原振侠表示了他的欢迎:“那就来听音乐!” 陈维如回家,已经将近午夜了,当他走出电梯之际,看见有灯光从大门的缝中透出来,他知道徐玉音已经回家了。想起两个人的工作都这样繁忙,工作的性质又截然不同,陈维如有点伤感。他在门口停了片刻,心中在盘算著,是不是可以有办法说服徐玉音放弃现在的工作。但是他想了一想之后,只好叹了一声,徐玉音的事业十分成功,要她放弃,那是没有可能的事。他打开门,进去,客厅中灯火通明,并没有人,他走进卧室,也没有人,但是却有声音自浴室中传出来。陈维如一面叫著他妻子的名字,一面推开浴室的门,用一种听来十分亲昵的声音,又叫了一声。但是当他叫了一声之后,他却呆住了。 徐玉音在浴室中,全身赤裸。在浴室之中什么衣服都不穿,这本来也是极正常的事,作为夫妻,陈维如自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徐玉音美好的胴体,那都不足以令得陈维如怔呆。 令得陈维如怔呆的是那时徐玉音的神态。 陈维如和徐玉音的收入都很好,他们的居所,也曾经过刻意的装饰,浴室相当大,有一个角落,在墙上,全部镶著镜子。 当陈维如推开浴室门门时,他看到的刚好是这一个角落,他也看到除玉音站在镜前,注视看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的神情,怪异莫名。陈维如自从认识她以来,从来也未曾看到她有过这样奇特的神情。 这是一种极难形容的神情,有惊疑、有恐惧、有悲哀,交杂在一起。当陈维如推门进来时,徐玉音虽然背对著他,可是她却面对著镜子,照说是一定可以看到陈维如的,可是她却完全没有注意,只是看看镜子中的自己。 陈维如也从来未曾见过一个人,这样子注视自己的。这时,徐玉音不但看著自己,而且,一只手还在用力抚摸自己的脸,不,不是简单的抚摸,简直就是在用力拉著,扯著自己的脸,从她的动作看来,像是她的脸上,戴著一个面具,她要将之扯下来一样! 陈维如看到了这种情形,陡然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明白他的妻子在干甚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好。就在这时侯,他听得徐玉音一连说了几句话。那几句话,陈维如只可以肯定,徐玉音是在重覆著同一句相当简单的话,可是,他却没有法子听得懂。 陈维如向前走出了一步,道:“玉音,你说甚么?” 看徐玉音的样子,像是直到陈维如开了口,她才知道身后有人一样,陡然之间,转过身来。当她转过身来之际,她的神情仍然是这样怪异莫名,她像是想笑,但是又十分愤怒,一看到陈维如,又讲了两句话,仍然是陈维如完全听不懂的话。 这时侯,陈维如只感到了一股极度哟寒意,突然侵袭全身,眼前的景像实在太诡异了,诡异到了他全然无法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在他面前的,明明是他的妻子,可是,为甚么她望著自己的眼光,全然是一个陌生人,讲的又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陈维如张大了口,不知道怎么才好,徐玉音反手指了一下镜子,继续讲了几句陈维如听不懂的话,陈维如尖声叫了起来,道:“别讲我听不懂的话!” 徐玉音怔了一怔,忽然改了口,道:“你……是日本人?” 徐玉音的这句话,却是用纯正的英语说出来的,陈维如在那一刹间,真是骇然到了极点! 陈维如从小在英国长大,徐玉音是在英国读大学的,他们两人,平时也习惯用英语交谈,两人的英语都十分流利,徐玉音的英语,还带有相当浓的利物浦口音。可是这时,出自徐玉音口中的英语,却极其纯正,但多少有点生硬,而且,她还完全将自己的丈夫当成陌生人,问他是不是日本人! 陈维如吓得目定口呆,盯著徐玉音看著,像是在看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而徐玉音还在不断用她那种听来极不自然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的?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怎么了?” 她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每个问题,都令得陈维如的寒意增加。 陈维如是一个医生,他对眼前这极诡异的情景,首先要想到的,就是医学上的问题,他想到的是:玉音一定因为精神上的过度压力,而令得她神经错乱了!他大声叫了起来,道:“玉音,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子?” 这两句话,他也是用英语叫出来的,刚才他说中国话的时候,他的妻子,竟然问他是不是日本人!这时,他一说英语,玉音怔了一怔之后,道:“你叫我什么?” 虽然陈维如是一个医生,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不禁手足无措,他采用了最原始的办法,不等徐玉音有任何动作,就一步跨向前,扬起手来,重重一掌,掴在徐玉音的脸上。 那一掌,掴得十分重,令得徐玉音的身子,陡然一侧,跌倒在地上。陈维如看著跌在地上的妻子,又看看自己的手,身子禁不住在发抖。 他和徐玉音认识以来,连吵架都未曾有过,更不要说动手打架了,而这时,他却出手打了徐玉音!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一面发著抖,一面过去扶徐玉音,徐玉音的脸,又红又肿,这一掌下的力道,著实不经。 当陈维如上去扶她的时候。她推开了陈维如,低著头,像是在想什么,陈维如又不知道怎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大约有三四分钟,徐玉音才抬起头来,掠了掠头发,望著陈维如,发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一看到这种情形,陈维如大大松了一口气,刹那之间,他的感觉也十分奇特,他感到的是:啊,玉音又回来了!玉音一直在浴室中,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却真正有这样的感觉。 陈维如的口唇发著抖,道:“你……你……” 徐玉音慢慢站了起来。由于陈维如一直在注意她,所以也留心到了她的一些小动作,她在站了起来之后,向镜子看了一眼,又向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却全然不在意半边脸的红肿。 她的声音,听来像是十分疲倦,道:“真……是的,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梦游症!” 陈维如呆了一呆:“梦游?” 徐玉音转过了头去,道:“我回来,等你,你还没有来,我就睡著了,等你把我……弄醒,我一定有十分怪异的行动?” 陈维如苦笑了一下,道:“还好,我……打痛你了?” 徐玉音这才抚摸看被打红了的脸,突然之间,她扑回陈维如,在陈维如把她轻轻搂住之后,她紧靠著他,伏在他的肩头。陈维如立即感到,她的泪水也弄湿了他肩头的衣服。 陈维如在那一刹间,完全忘记了徐玉音刚才的怪异,只是不住地安慰道:“别哭,别哭,梦游,就算真是梦游也不算什么,很容易医冶的。” 陈维如当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劝慰徐玉昔时,要加上一句“就算真是梦游!“ XXX 陈维如定定地望著原振侠,仍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道:“我……为什么在一开始,就要说这样的话?我记得很清楚,我说了:『就算真是梦游,也不要紧!』这样的话。” 原振侠一直在用心听看陈维如从头说起,虽然他在听的时候,疑惑重重,但是他并没有打断陈维如的叙述。中断叙述的是陈维如自己,他向原振侠提出了这个问题。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道:“那是你心中,并不以为她真的是在梦游!” 陈维如喃喃地道:“是的,我心中这样认为。因为她当时的情形,很明显她是在掩饰著些什么,是在向我撒谎,我根本就不相信她!” 原振侠感到十分桶心,事态演变的结果,他是知道了的,他真不能肯定,究竟是陈维如不正常,还是徐玉音不正常。他沉声道:“你和我都不是心理和精神方面专家,但是我知道,一个严重的精神分裂患者,会有一种幻觉,幻觉他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陈维如陡地尖叫起来,道:“幻觉?” 原振侠被陈维如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大跳,道:“当然是幻觉,这种病例很多!” 陈维如盯著原振侠,道:“你以为我为了她有自己是另一个人的幻觉,就把她……我自己的妻子杀了?” 陈维如说到后来,语音尖利而带著哭音,显出他心中极度的哀伤。原振侠在这时侯,实在无法作评论,他只好道:“你再说下去,我才可以表示我的意见!” XXX 陈维如不断安慰著,徐玉音也不断流著泪。好一会,徐玉音才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望著陈维如,道:“维如,我们是相爱的,是不是?” 陈维如忙道:“当然,玉音,当然!” 他一面说,一面去吻玉音脸上的泪痕,玉音又陡然抱住了陈维如,抱得极紧,在陈维如的耳际,喘著气,一面抽噎著,一面渐断续续地道:“你爱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爱我!” 陈维如一面答应著,一面问:“会有什么事发生?” 徐玉音却并没有回答,只是将陈维如抱得更紧。陈维如心中虽然疑惑,可是也看出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不适宜再问下去。 陈维如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把徐玉音半拖半扶,弄回了卧室去,等到他和徐玉音一起躺在床上之后,熄了灯,两个人都不说话,陈维如已经朦胧地快要睡著了,突然之间,他被徐玉音的叫声惊得直坐了起来。 他们的卧室,设计得几乎一点光也透不进来,窗帘是两层的,有一层是全然不透光的胶布。所以,当陈维如直坐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面漆黑,他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摸身边的妻子。 他的手才伸过去,就被玉音紧紧抓住,玉音在喘气,陈维如记得是被徐玉音的叫声弄醒的,由于刚才他快睡著了,所以未能听清楚她叫了些什么。这时,徐玉音一抓住了他的手,就喘著气,急速地又说了几句话,那又是陈维如听不懂的话。 陈维如惊骇莫名,道:“我听不懂你说些什么!” 在他这样说了之后,徐玉音改了口,又是那种纯粹而生硬的英语,她在急速地道:“我……一定是迷路了,怎么一回事……快送我回去!” 陈维如忙一欠身,著亮了灯,灯光一亮,徐玉音用手遮住眼,可是却静了下来,陈维如拉开了她的手,徐玉音的神情,一片茫然,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徐玉音在那一刹间讲的那句话,陈维如倒勉强可以听得懂,他听得出徐玉音是在叫著:“真神阿拉!” 陈维如陡然一震,他想起了徐玉音所说的其他的他末能听懂的话。那些话,他仍然不懂,但这时,他倒可以肯定,那是属于阿拉伯语发音体系的语言! 陈维如一想到了这一点,忙问道:“玉音,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阿拉伯语言的?” 徐玉音陡然转过头去,用力抚著脸,道:“你在说什么?阿拉伯语,谁说阿拉伯语了?“ 陈维如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没有再问下去。当他熄了澄,再度躺下去之际,他再也没有法子睡得著。他把当晚见到的,发生在徐玉音身上怪异的事情,归纳了一下,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归纳得的结果是:徐玉音突然之间,行动像是另一个人,而且在讲阿拉伯语和平时不说的那种英语,其中主要部份,是用阿拉伯语来说的,他听不懂。 第二天早上,陈维如由于没有睡好,显得相当疲倦,但是徐玉音看来完全正常,她和陈维如一起出门,各自驾著车离去。 陈维如到了医院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医院的精神科医生,把徐玉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假托是发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请教对方的意见。 精神科主治医生在听了陈维如的叙述之后,轻拍著陈维如的肩头,笑道:“陈医生,你说的情形,不应该请教医生,应该去请教灵媒!” 陈维如愕然,精神科主治医生,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似乎不应该在这样的情形下,和他开玩笑。在他瞠目不知所对之际,对方又道:“严重的精神分裂,可以使人的人格也分裂,造成幻觉。譬如说,一个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幻想自己是拿破仑。他会学拿破仑说话、行动,甚至会积极去寻找约瑟芬来作为他的情妇。可是,不论他觉得自己多么像拿破仑,他作为『拿破仑』的一切行动,还是由他意识产生,由他的知识所产生的,是根据他对拿破仑的所知来言、行的。也就是说,如果他本来不会说法文的话,在他自觉他是拿破仑之际,他也决不会讲法语!”陈维如道:“我明白,可是刚才你说灵媒──”主治医生道:“开玩笑,你说的那个人,绝不会说阿拉伯话,忽然在自觉自己是阿拉伯人之际,说起阿拉伯话来,说不定是什么阿拉伯鬼上身了,哈哈!” 精神科主治医生有点放肆地笑著。他是把陈维如当成晚辈的,而且陈维如又没有说明事情是发生在徐玉音的身上,所以他可以毫无忌惮地取笑著。 但是陈维如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只觉得有一股寒意,在背脊上直泻而下。 “阿拉伯鬼上了身!”这种话,听在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高级知识份子的耳中,自然会觉得荒谬。如果不是有昨晚的经历,陈维如一样会说荒谬。然而,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陈维如除了遍体生凉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主治医生又道:“鬼上身,是不是应该找灵媒,或者是找驱魔人──”他说著,突然停了下来,那是由于突然之际,他发现陈维如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之故! 主治医生有点骇然,止住了笑声,道:“如果你那位朋友……我看,还是约一个时间,让我来替他检查一下……” 陈维如不但脸色难看,连声音也很难听,道:“不必了,我会找驱魔人的!”他负气讲完了这句话之后,掉头就走,弄得那位主冶医生,僵了半天。陈维如离开之后,心不在焉地去上班,中午休息时,他驾车出去,去买了一套“阿拉伯语自学”和一具专为学习语言用的小录音机。 他肯定徐玉音还会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来讲些什么话,他既然估计那是阿拉伯语,那么,他就必须学会几句简单的阿拉伯语才好。 当天下午,他在读了阿拉伯文的字母,听了它的发音之后,更肯定徐玉音讲的是阿拉伯语了!接下来的三天,都相当平静,三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已快要就寝了,陈维如在衣橱旁准备著明天要穿的衣服,徐玉音在浴室中,一切看来也很正常。但就在这时,陈维如陡然听到了徐玉音在浴室中讲了一句话,这次,他听懂了这句话,徐玉音用阿拉伯语在说:“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维如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想推开浴室的门,去看徐玉音在干什么,可是他却没有勇气,他只是来到了浴室门口,又听得徐玉音讲了一句,这一句,由于他只学了三天阿拉伯语,他只听懂了半句,那是:“我为什么──” XXX 这一次,是原振侠打断了陈维如的叙述,道:“等一等!你的叙述之中有一处极不合情理的地方,我要问清楚!” 陈维如吞了一口口水,只是怔怔地望著原振侠,作了一个请他问的手势。 原振侠道:“维如,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就学会听懂一句半句阿拉伯话,那么,玉音可能也暗中在学,她会讲阿拉伯话,也就不算是什么了!” 陈维如苦笑了一下,道:“当时,我的反应,和你完全一样,我也是这样想。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精神松弛了不少,我想,玉音一定是由于她业务上的需要,所以学了阿拉伯话,又为了要记熟它,所以有时在精神恍惚中,也讲了出来。” 原振侠点头道:“是,这很合理!” 陈维如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我不再去推开浴室的门,转回身去。当时,我是,开了衣橱的门在整理衣服的,你记得不记得?” 原振侠点了点头。 XXX 陈维如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转回身去,继续整理衣服,同时也决定了,等玉音自浴室出来之后,他要突如其来,向她讲两句才学会的阿拉伯话。好让她惊奇一下!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衣橱的一个角落处,有一只花布的手提袋在。 那是一只十分精致的花布手提袋。法国名家设计,是陈维如送给徐玉音的,徐玉音十分喜欢,几乎每天都要用,而陈维如也知道徐玉音从来也没有把东西藏得如此隐秘的习惯,更何况是每天要用的东西。 花布袋在衣橱的后角落,他们卧室中的衣橱十分长,超过三公尺,一人使用一半,花布袋就在徐玉音使用的那一半的后角落。 陈维如立时想到:如果不是有什么秘密要隐藏,玉音不会做这样的事。他先向浴室的门看了一眼,估计玉音不会那么快出来,他迅速地来到衣橱的一端,打开门,取出手提袋来,打开。手提袋中的东西,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是几本杂志。和一些剪报。 杂志的封面。全是一个人。那是一个看来和其他阿拉伯人并无不同的阿拉伯人,作相当高贵的酋长打扮,说明全是一样的:道吉酋长国的尼格酋长。这本来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在其中一本封面之上,有紫色的颜色写著的三个大字:这是我,写的是阿拉伯文,陈维如刚好看得懂。 用紫色颜色的笔来写东西,是徐玉音在学生时期就有的习惯,而且一直坚持到现在,这三个字,当然是徐玉音写上去的。 那是什么意思?陈维如又骇异又莫名其妙,他再去看剪报,报上登的是尼格酋长在夏威夷群岛中毛夷岛上神秘失踪的消息。 陈维如还想再看,听到浴室中的水声停止了,他忙把所有的东西放回去,心头怦怦乱跳,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浴室的水声止了之后,又过了一会,门才打开,徐玉音的神情,看来极其疲倦,披著浴袍,走了出来。 陈维如本来打算突然说两句阿拉伯话,可是这时,却说什么也提不起这个勇气来了。 他们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各自睡了下去,这是他们结婚之后从来也未曾有过的事。 陈维如有强烈的感觉,感到就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陌生人,不再是他的妻子,非但不是他的妻子,而且,那可能是一个陌生的阿拉伯男人,一想到这一点,他实在无法睡得著,这种感觉之怪异和令人之不舒服,真是到了极点口徐玉音的胴体,本来是那样美丽动人,可是这时陈维如却有一种恶心之感,只想离得他越远越好!甚至不小心,偶然碰到了一下,他都禁不住会起鸡皮疙瘩。 这样的情形。又维持了好几天,陈维如真的快到了忍受的极限了! 在那几天之中,他发现了他妻子更多的秘密,徐玉音不断地在一本本子上写著,陈维如趁她不注意时,打开那本本子来看过,上面写的,全是他不认得,极其潦草的阿拉伯文字。 徐玉音不正常的行动更多,每一个行动,都使陈维如看来,她像是另一个人,在开始的时候,陈维如还只觉得徐玉音的行动,像一个陌生人,但是一天接一天,这个“陌生人”,却渐渐定了型,使陈维如可以强烈地感到,那是一个阿拉伯人,阿拉伯男人,一个阿拉伯的酋长,那个失踪了的尼格酋长,因为陈维如发现越来越多徐玉音搜集的有关尼格酋长的资料。 到了下一个月的月初,陈维如又在无意之中,看到了长途电话的收费单,上面的数字,把他吓了一大跳,作为一张电话收费单来说,那是天文数字了,仔细一看,电话全是打到道吉酋长国去的。 那个酋长国的酋长,就是失了踪的尼格酋长。而真正令陈维如忍无可忍的,还是那天晚上徐玉音的那个动作。 那天晚上,徐玉音坐在化妆台前,陈维如已经精神恍惚到了不敢正眼看他妻子的程度了“这时,他偶然向徐玉音看了一眼,看到对著镜子的徐玉音,神情极其怪异,动作更是莫名其妙,她不断地用手在自己的下颚、腮边抚摸著。 陈维如开始,真不知道她是在干什么,先是呆了一呆,但是紧接著,他却想到了,徐玉音在颚下是在抚摸著胡子!那纯粹是一个多胡子的男人,在抚摸自己胡子时的动作! 可是徐玉音却是一个女人,根本没有胡子!也正由于如此,是以她这时的动作,看来就格外诧异,格外令人毛发直竖! 陈维如心中的震惊是如此之甚,以致张大了口想叫,可是却并没有发出呼叫声,只是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徐玉音根本没有注意他。陈维如在这些日子来,精神上所受的压力之大,绝不是旁人所能想象的。他每分每秒,都感到他的妻子不再是他的妻子,受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莫名其妙的阿拉伯男人,而且,他还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这一点,只有一个人默默地忍受著这种痛苦的折磨。 这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在呻吟了一声之后,他忍住了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向外直冲了出去,一直在马路上奔跑了一个多小时,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时,他方软瘫在地上。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他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日子来,他也曾好几次想和徐玉音好好谈一谈,但是徐玉音却什么也不肯说,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这时,他只想到了一点!找一个会捉鬼的人去! 这种念头,在陈维如的心中,也不是第一次想到,他也曾有意地打听过很多有这方面本领的人的消息,他们的能力和住址等等。不过他一直不相信什么鬼魂,所以也没有行动。 这时,他实在无法忍受了,他除了去找那种人之外,还能作什么? 定了定神,仍然喘著气,他伸手截停了一辆计程车,向司机说了一个地址。他要去找的人,是一个灵魂学专家,他是听一些人说起过这个人的。 灵魂学家的名字是吕特生。和陈维如想像中完全不同,灵魂学家并不是一个面目阴森,有著可以看到鬼的阴阳眼,令人望而生寒,穿著一身黑衣的那一种典型,而是一个十分和蔼可亲,头发半秃的中年人。 更令陈维如感到意外的是,灵魂学家是人家给他的街头,他本身是一家大学的教授,有著心理学博士的街头,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学者。 陈维如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这样冒昧地去找一个人,对陈维如来说,还是首次,所以,当一个仆人,把他带到客厅中,在那个陈设古旧典雅的客厅中,他看到吕教授出来时,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只好先嗫嚅地介绍了自己,然后,神情苦涩地,道:“我有一件……十分荒谬的事……真是冒昧,我实在没有人可以……听说你很有一些特异的才能……” 吕教授的神态很安详,道:“请坐,慢慢说!” 陈维如的神情更苦涩,道:“我……恐怕……不必说了,对不起,打扰了!” 陈维如只觉得对方实在不像是一个驱魔人,他也不想随便把发生在自己妻子身上的事对人说,所以他准备退缩了。就在这时,客厅旁的书房门打开,另外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个人年纪大约在三四十岁之间,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吕教授并没有介绍这个人,这个人不客气地直指著准备离去的陈维如,道:“你心中的困扰,已经人人都可以看得出,对吕教授说说吧!” 陈维如苦笑道:“这……太荒诞了!” 吕教授笑了起来,指著那个人,道:“再荒诞的事,这位先生也经历过,我想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他是──” 当吕教授想介绍那个人之际,那个人摇著手,道:“不必提我的名字了,我正有很麻烦的事,不能再管其他的事情!” 那个人说著,就匆匆的向外走去。 XXX 陈维如向原振侠望来,道:“那位在吕教授家里遇到的先生,听说他遇到过很多怪诞的事,我当时如果留他下来,一起听我的事,结果或者会不同?” 原振侠听了陈维如的叙述,思绪也乱成了一团,他摇头道:“也不一定,那位先生,我知道他。”原振侠知道陈维如在吕教授家里遇到那个人,就是黄绢当日去找过他,问及他关于人脑中有一片金属片意见的那个人,当日他并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意见来,所以原振侠并不重视,只是问:“吕教授怎么说?他是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家,应该会给你正确的意见!” 陈维如叹了一声,沉默了片刻。 原振侠并不催促他,只是自己迅速地转著念,这时,他当然还不是全部接受陈维如的叙述。 陈维如说他的妻子,变成了另一个人,这是极度不可思议的一种说法。可是原振侠却想起了,那天晚上,就是陈维如在医院中出了差错的那一天,他在晚上,曾去找陈维如,徐玉音打开门来,看到他的情形。 徐玉音在看到他的时候,像是完全不认得他一样! 原振侠绝对可以肯定这一点,当时他就曾十分疑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时,他想到,如果徐玉音变成了另一个人,像陈维如所说,一个阿拉伯人,那么,不认得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为什么徐玉音会自以为是那个失了踪的尼格酋长? 尼格酋长神秘失踪的事,已经是如此诡异,徐玉音是不是看到了有关的报章,受了这种神秘诡异气氛的影响,才导致精神分裂的呢? 疑问实在太多,原振侠找不到任何答案,他只好叹了一口气,而在他叹气之际,陈维如也叹了一声,才继续开始他的叙述。 XXX 那个人走了之后,吕教授只是用十分诚恳的眼光望著陈维如,陈维如踌蹰坐了下来,开始向吕教授诉说他遭到的困扰。 由于这时,他精神的痛苦,已到了人可以忍受的极限。所以他的话,说来十分凌乱,一时说徐玉音的诡异行动,一时又说及自己在这种情形下的痛苦,吕教授十分用心地听著。 等到陈维如讲完,吕教授仍然不出声,可是神情却十分严肃的。 陈维如语带哭音,道:“吕教授,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实在快崩溃了,所以……只好来找你……听听你的意见。” 吕教授仍然不说话,紧蹙著眉,在等了大约三分钟之后,吕教授忽然向陈维如作了一个手势,道:“请你等一等,我去打一个电话!” 陈维如有点啼笑皆非,吕教授在这个时候,忽然要去打一个电话。 那岂不是表示他对于自己的叙述,一点也不重视。 陈维如已经尽可能地把事实说了出来,可是对方的态度却是这样不重视,那令得陈维如感到了极度的沮丧。 陈维如很后悔来找吕教授,当吕教授走进书房去的时候,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不告而别了。吕教授在走进书房去之际,顺手关了房门,可能是他感到,陈维如还在外面,如果他就这样把门关上,那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所以,他只是将书房的门虚掩著。 陈维如已经站了起来,可是就在这时侯,吕教授的声音,从书房传了出来,他的声音听来十分认真,道:“陈先生,对不起,请你等一下!” 陈维如怔了一怔,决不定是走好,还是等著好。就在这时侯,他听到书房中传出了电话键盘拨动的声音,一下接一下。 这时已经夜深了,拨动电话键盘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响,但是也可以听得很清楚。陈维如这时的心情极乱,可是他还是注意到了,吕教授拨了很多号码,那当然不是在打本地的电话,而是在拨直通的国际电话。 陈维如想到了这一点,相当重要。吕教授忽然之间要去打电话,陈维如有一种严重被侮辱的感觉,但一知道了对方是在打国际长途电话,陈维如心想,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早就约好了的,不是他对自己的话不重视。陈维如一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打消了要不辞而别的念头,所以他可以听到吕教授对著电话所讲的话。 在拨了电话号,之后,静了片刻,然后,便听到吕教授声音,道:“我要找温谷上校,对,这是长途电话,请他快来听。” 陈维如怔了一怔,温谷上校,这个名字,他十分熟悉。本来,在他的生活中,是不可能知道什么有著“上校”街头的人的。 可是这个名字,他的确十分熟悉。而且,在一怔之后,他立时想了起来,他是在那里知道这个上校的名字的。 由于徐玉音异常行动,使得陈维如也一直在留意尼格酋长失踪的事件。当尼格酋长失踪之后,美国方面派去调查的特别小组的负责人,就是温谷上校! 这时,陈维如的心中,大概疑惑吕教授忽然打电话给温谷上校,那是为了什么?他一面想著,一面不由自主,走得离书房的门近了些。 他并不是有意去偷听人的电话,而是心中的疑惑,实在太甚。而且,吕教授似乎也没有不让他听的意思,因为他讲话的声音相当大──这是一般人通长途电话时的习惯,以为隔远,非讲大声一点不可,其实,完全没有这种必要的。 陈维如走近了几步之后,又听得吕教授道:“是温谷上校?我是吕特生,对,上校,我这里发生了一件事,我认为,我已经找到尼格酋长了!” 陈维如听到这里,陡然吓了一大跳?吕教授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陈维如还未能进一步去想,吕教授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道:“不是,情形极其奇特,我无法在电话里向你讲得明白。不,不,你错了,完全出乎常理之外,绝对不是,你一定要立刻来,才会知道事情的经过,对,一定要立刻来,可以说是怪诞,但是……你一定要来,半分钟也不要延误,我等你!”陈维如的脑中,乱成了一片,只是呆呆地站著,等到书房门打开,他立时道:“你刚才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已找到尼格酋长了?” 吕教授的态度,十分严肃,他作了一个手势,道:“你听我解释,我有我的设想──” 陈维如叫了起来,道:“什么设想?你叫温谷上校来有什么用?玉音是我的妻子,不是什么尼格酋长,你找温谷上校来干什么?” 吕教授皱著眉,道:“如果你这样想,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一面说著,一面伸手,要去拍陈维如的肩头,可是陈维如陡然后退,尖声道:“别碰我!告诉我,你在打什么主意!” 吕教授又作了一个手势,但是他可能立时感到他要说的话,决不是用手势所能表达的,所以手势做了一半,他就停了下来,道:“陈先生,发生在尊夫人身上的事,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现象,必要深入地研究──” 陈维如不等对方讲完,就叫了起来,道:“不要把我的妻子当作是画验室中的老鼠,不要把她当试验品!”吕教授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尼格酋长──” 陈维如怒不可遏,道:“别提那个鬼酋长,我的妻子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刚才说找到了尼格酋长,是什么意思?” 吕教授沉声道:“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我认为尊夫人就是尼格酋长,那个神秘失踪的──” 吕教授的话还没有讲完,陈维如实在忍不住了,一拳挥出,打得吕教授身子转了一转,跌倒在地,陈维如只发出没有意义的呼叫声,冲了出去。 离开了吕教授的住所之后,陈维如脑中一片混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荡。他并不是一个粗鲁的人,自从少年时代之后,只怕也没有挥拳打过任何人。他也知道刚才为甚么要打人,那并不是因为对方的胡说八道,相反地,是因为吕教授的话,说中了他心中最害怕发生,明知已经在发生,可是又绝不想承认的事! 他的妻子,徐玉音,已经不是徐玉音了,变了!照吕教授的说法是:“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她就是神秘失踪了的尼格酋长!” 在寂静的街道上,陈维如一想到了这一点,感到一股异样的妖气,包围在他的四周。他明知这些日子来,徐玉音的怪异行为,很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他却又绝不愿承认这一点。 当晚,他在街上闯荡到了天亮。他甚至不敢打一个电话回家,因为他怕电话一打通,徐玉音发出的声音,是阿拉伯话,或者是那种标准而生硬的英语! XXX 原振侠也感到了那种妖异的气氛,当陈维如略停了一停之际,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你太冲动了,应该进一步听听吕教授的意见!” 陈维如的声音,在刹那之间,又变得十分尖锐,道:“冲动!换了你,你会怎样?同意他们把玉音当白老鼠那样去研究?” 原振侠并没有说甚么,有一句话,他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却没有说出口来。那句话是:“总比杀了她好吧!” 原振侠只是在呆了片刻之后,问道:“那么,温谷上校来了没有?” 原振侠在黄绢那里,知道了尼格酋长失踪的经过,所以他也知道温谷上校这个人。 陈维如苦笑了一下,道:“谁知道,当天晚上,我闯荡了一晚,直接到医院去,就出了事!” 原振侠“啊”地一声,道:“原来你去看吕教授,是!是!最近的事?” 陈维如道:“是前天晚上。医院里出了事,你来找我,我们在大厦门口讲了几句,你还取笑我,说我幻想自己是一个国家元首!” 原振侠神情苦涩,没说甚么。陈维如又道:“再接著,事情……事情就发生了!” 他说到这里,身子又剧烈发起抖来。原振侠道:“最后应该还有一些事,你还未曾说。“ 陈维如双手抱著头,原振侠道:“经过情形,你用灭火筒等经过,我已全知道了!” 陈维如带著哭音,道,“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你知道,我是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 原振侠纠正道:“你应该说自己是受过人类现阶段科学训练的人!有很多现象,人类现阶段的科学还未曾触及,别把科学这个词的范围弄得太窄!” 陈维如闷哼了一声,也不和原振侠争辩,只是自顾自说下去,道:“可是,我也不得不作了种种绝无可能的揣测,我和你分开之后,我忍不住去喝了一点酒。相信我,我决计没有喝醉,可是当我再见到玉音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再假装自己不知道她已经变了这件事,所以……我……我才──” 原振侠道:“所以你才要她现原形?” 陈维如现出痛苦的神情,来,道:“经过你已知道了?当管理员和邻居走了之后,玉音答应把一切告诉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肯告诉我,自然是……再好不过,所以我也平静了下来,当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我几乎是在哀求她,我问道:『玉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XXX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陈维如问,双手紧紧地互握著,彷佛这样,就可以使心中的紧张减经一些。 徐玉音半转过身去,好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有很多事,我想不起来了,可是我至少记得,我绝不应该属于这里的!” 徐玉音一这时,用的是那种不属于她平时所讲的英语,听在陈维如的耳中,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柄利锯在锯他的神经一样。 陈维如不由自主喘著气,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妻子!” 徐玉音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忽然大声笑了起来,陈维如不知她有什么好笑,徐玉音一面笑,一面道:“你的妻子?看来你比我更糟糕,那……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倒真是一个美人儿!” 陈维如又是吃惊,又是愤怒,大声喝道:“你自己以为是什么人,你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徐玉音来回走了几步,她那种走动的姿势,无论从哪一角度来看,都不像是女人,陈维如只觉得遍体生凉,希望这一切,全是一场恶梦,而恶梦快点醒来。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得陈维如堕入更深的恶梦深渊之中! 徐玉音道:“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人,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一件奇妙之极的事,我开始的时候,十分焦急,但现在,我相信这是真主的安排,才能有这样奇妙的经历──” 徐玉音还在说著,可是陈维如却已忍无可忍了,他尖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你……自以为是道吉酋长国的什么尼格酋长!” 徐玉音怔了一怔,没有立时回答,但是她沉默了并没有多久,便立时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道:“是么?自以为是?我总没有办法自以为是你的妻子!哈哈,你妻子的身材倒真不错,皮肤也够细滑的──” 她说的话,已然令得陈维如目定口呆,可是接下来,她的动作,更看得陈维如整个人,像是要炸了开来一样,徐玉音一面说,一面竟然抚摸著自己的身子。当她在抚摸自己的身子之际,她双手的动作,完全像是那是另外一个人的手一样,她的双手,甚至在她自己饱满的胸脯上,用力地搓揉著。 陈维如只感到血向自己的头上冲,他大口喘著气,道:“住手,住手,停止!” 徐玉音笑得更邪恶,双手的动作没有停止,而且更加不堪,她一面还在道:“真不错,你知道,我经常照镜子,欣赏你妻子的胴体,我感到我和她比你要亲近,你已经多久没亲近她了?可是我──” 陈维如陡然跳了起来,叫道:“住手!” 他一面叫,一面已经伸出了双手去,这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在他眼中看出来,在他面前的已不是徐玉音,而是一个极其邪恶的阿拉伯男人,这个阿拉伯男人,正在用人类历史上从来未曾有过的方法,在侮辱他的妻子! 他双手向前伸著,摸过去,一下子就扼住徐玉音的脖子。 当他的手指,深深地陷进徐玉音喉际之时,他听到徐玉音的喉际,发出了格格声。 这时,如果不是徐玉音还睁大双眼看著他,而且,眼神仍然是那么邪恶的话,他或许会松开双手来。 但是,徐玉音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神情,只是望著他,像是在嘲弄他。 那更令得陈维如怒发如狂,不断在双手上加劲。 陈维如一面用力掐著徐玉音的颈,一面一直盯著徐玉音,直到他看到徐玉音的脸转了色,双眼之中,现出的眼神,也变得一片茫然之际,他才松了手。 当他松开双手之际,只感到自己全身脱力,身子向侧一歪,“咕咚”一声,跌倒在地。 他用手撑著地,大口喘著气,大滴大滴的汗,自他的额上,向下滴著,他完全无法思想,整个人,像是被禁闭在一块大石之中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在这样的情形下,谁还会去注意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当他又可以开始想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转动著僵硬的头部,向在一旁,睁大著失神的双眼的徐玉音望去。他一看到了徐玉音,整个人就像是受到了雷殛一样地震动起来。 “杀了人!扼死了玉音,杀死了玉音!”陈维如在片刻之间,只能想这一点,他撑起身子来,坐在地上,好几次,想站起来,可是在剧烈发抖的双腿,根本无法支撑他的身子! 他杀了人!被杀的是他自己的妻子,可是,他又强烈地知道,当他下手的时候,那绝对不是他的妻子,那是另一个人! 在经过了极度的混乱之后,陈维如开始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说,人家都不会相信的,他要人家相信,就必须寻找徐玉音不再是徐玉音的证据。 在这时侯,他想起了徐玉音不断在写著字的那个本子,他冲进了卧室,翻抄著,终于在一只化妆箱中,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不单有那本本子。还有许多图片,剪报。 陈维如匆匆看了一下,就合上了箱子,提著箱子,又来到了客厅。 他没有勇气再向徐玉音看多一眼,这时他所想的以有一点:我要逃走,我杀了人,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我一定要逃走! 他提著化妆箱,冲出了住所,甚至性急得来不及等电梯,他是从楼梯上直冲下去的。 他一口气冲到大堂,由于他冲得这样急,所以才会碰撞到了东西,把大厦管理员吵醒,起来看他。 当他离开了大度之后,他想到要把那只化妆箱藏起来,箱子中的东西,就算不能证明他没有罪,至少也可以证明他杀的不是徐玉音,他截了一辆车,来到了机场,把那只箱子,存在行李寄存处。 陈维如在机场并没有耽搁多久,他感到每一个警员,都像是瞪著他,看穿他刚杀了一个人一样,他匆匆离开,在街上徘徊了一会,感到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能帮助他的只有他并不是常来往的舅舅王一恒一个人了。所以,他就来到了王一恒的办公室。 而这时,警方早已发现了凶杀案,开始在搜寻他了,一有警员发现了他的行踪,搜捕的行动就展开了。 XXX 陈维如怔怔地望看原振侠,原振侠神情苦涩,陈维如的口唇发著抖,道:“你……你信不信我讲的……全部过程!你一定要相信我!”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陈维如的整个叙述,都是怪诞得不可思议的,不可相信的,但是,除非他先肯定了陈维如的神经有毛病,不然,陈维如为什么要编出这种没有人相后的谎话来!他想了一想,道:“我相信你,维如,暂时,你很安全,黄绢可以设法把你弄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陈维如苦笑,道:“振侠,我不想落在警方的手中,并不是不敢对我的行为负责,而是我要保留自由活动的权利,去弄清楚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苦笑道:“这怎么可能?全市的警员,都在找你,只要你一离开这里──” 陈维如摇头道:“我不用自己去,你代我去!”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陈维如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陈维如接著道:“那化妆箱,箱子中的一切文字记载,我看不懂,这里是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一定有人看得懂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道:“那简单,你存放行李的收据呢?我可以帮你去取来。” 陈维如道:“我相信那些记载,一定极其重要,不然,她不会不断地写著──”他用力敲打著自己的头,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振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慰了陈维如几句,取过了存放行李的收据,离开了那间房间。他才一走出房间,就有一个职员走上来,道:“原先生,黄部长在等你的电话,她要你和她联络!”原振侠跟著那职员,到了另一间房间中,由那职员拨通了电话,把电话交给了原振侠,黄绢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和王一恒约会的时间快到了,我要你来参加!” 原振侠感到了一阵迷悯,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八章五度空间灵魂离体 黄绢和王一恒的约会,是的,那是黄绢救陈维如的交换条件,王一恒答应黄绢,告诉她为什么派人去追踪尼格酋长。 可是,尼格酋长的失踪,如今看来,似乎和陈维如的妻子徐玉音的怪异行为有关连,原振侠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他宁愿相信徐玉音是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彻头彻尾地幻想自己是另一个人。可是,看来事情却又绝不是那么简单! 还有一点原因,是原振侠无法立即作出决定的,那就是他自己在问自己,黄绢和王一恒的约会,自己坐在里面,算是什么呢? 黄绢和王一恒,是同一类的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王一恒还曾经明显地回原振侠表示过他对黄绢的野心,他,一个普通的心医生,算是什么呢? 黄绢可能完全不了解原振侠那极复杂的心情,她听不到原振侠的回答,催道:“怎么啦?” 原振侠道:“我有一点事,陈维如告诉了我一个十分怪异的故事──” 黄绢不等原振侠讲完,就放肆地笑了起来,道:“别理会陈维如的故事,一个人杀了他的妻子,总会编一些故事出来的!” 原振侠忙道:“不,陈维知所讲的,还和失踪的尼格酋长有关!” 黄绢呆了一呆,随便她怎么想,也无法把一个在夏威夷神秘失踪的阿拉伯酋长,和这里的一个医生的妻子,联在一起。所以,她并不在意,道:“还是先听听王一恒的解释好!” 原振侠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要注意,王一恒绝不会欢迎我也在场!” 黄绢又呆了一呆,道:“你是说──” 原振侠没有进一步说明,只是道:“你应该知道的,我不信你感觉不出来!” 在电话那边传来的,是黄绢充满了自信的笑声,十分动听,她道:“好,那我再和你联络!”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叹了一声,离开了领事馆,这时,天色已快黑下来了。 他离开了领事馆之后,直赴机场,在行李寄存处,拿到了那只化妆箱,化妆箱上著锁,原振侠也没有法子打得开它,他小心地提著箱子,在走出机场大厦之际,有两个人,向他走了过来,一个是头发半秃的中年人,一个是一头红发,个子矮小的西方人。 这两个人来到原振快的面前,那半秃的中年人问:“是原医生?” 原振侠十分讶异,只是点了点头,但是在刹那之间,他“啊”地一声,指著面前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他虽然从来他没有见过,可是却不止一次听人讲起过他们!那半秃的中年人,是吕特生教授,而那一头红发的西方人,是温谷上校! 原振侠所不明白的是,这两个人何以知道他会在机场,但这个疑问,也立时有了答案,吕特生立即道:“陈维如打电话给我,说在机场可以见到你!”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陈维如是什么时候打电注给他的?陈维如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为什么他还会和吕教授联络?他是为了什么? 原振侠迟疑的神情十分明显,吕特生和温谷两人互望了一眼,吕特生道:“原医生,陈维如做了什么事,我们全知道了,所以,收到了他的电话,我也觉得很突兀,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找一个地方谈谈?” 原振侠心中暗自嘀咕著,如果他知道陈维如的下落,而不通知警方,他也有罪的,他只好谨慎地道:“陈维如……有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 吕特生摇头道:“没有,他只是说,他觉得我的话──我曾对他说过一些话──” 原振侠道:“是,我知道,他告诉过我!” 吕特生继续道:“他认为我的意见,值得参考,而他又有进一步资料可以提供,所以,他才打电话告诉我,要我赶快到机场来找你!” 原振侠又想了一想,才道:“我们可以详细谈谈,我们到──” 吕特生道:“到我的住所去怎么样?” 原振侠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他只是注意到,满面精明的温谷上校,自始至终,未曾发言,只是用他锐利的目光在观察著他。 原振侠他们三人,一起出了机场,坐上了吕教授的车子,由吕教授驾著车,一路上,三个人都保持著沉默,并不出声。 到了吕特生的住所,由于陈维如曾向原振侠形容过这地方,所以原振侠有并不陌生的感觉。吕教授将原振侠直请进了书房,坐定之后,吕教授才道:“原医生,我,我和温谷上校,都假定你可以接受一些非现代科学所能解释的现象。” 原振侠勉强笑了一下,道:“多谢你们看得起我,但是我不以为这样,以两位的身份而言,会有什么离奇的设想!” 吕教授笑了一下,道:“我是学心理学的,可是近十年来,我专研灵学。我在灵学上的研究,只有同是研究灵学的人才知道,因为直到如今为止,灵学的研究,还在摸索的阶段,而且,并未曾在科学界被肯定。” 原振侠道:“我明白。” 吕特生又指了指温谷上校,道:“温谷上校和我一样,也是一个灵学研究者!” 温谷上校扬了扬眉用手拨了一下他那头大红的头发,道:“和我的职业不是十分相称,嗯?” 原振侠摊了摊手,道:“简直不可想像!” 温谷上校道:“其实,那和我的职业,有很大的关系。我的职业,需要对许多谜一样的事,展开彻底的调查,在许多事件中,我发现有许多事,是完全无法解释的,逼得我要向另一方面去寻求答案,像尼格酋长失踪的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原振侠知道温谷已经说到了正题上,所以他只是点著头,并不打断温谷的话头。 “尼格酋长神秘失踪的经过。真是不可思议,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无可解释的!”温谷上校扬著手,语调之中,仍然充满了疑惑。 原振侠道:“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已经知道了全部详细的经过,也知道你是负责调查工作的。” 温谷上校笑了笑,重演了原振侠的一句话,道:“偶然的机会?” 原振侠怔了一怔,温谷上校已然道:“黄绢一出发到东南亚来,我们便已经有了情报,知道他的真正任务,是负责调查尼格酋长的下落,也知道她到了之后,和王一恒取得了联络,和你也取得了联络!” 原振侠“嗯”地一声,道:“你们的情报工作做得很不错,什么都知道。” 温谷上校的神情,像是有点歉意,道:“你已经知道的事,我们不说了,只说你不知道的。尼格酋长失踪,我尽我所能去调查,结果仍然一点头绪也没有,那就使我想起,我用的调查方法错了,我不能用常规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原振侠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温谷吸了一口气,道:“我作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原振侠扬了扬眉,仍然不明白,温谷搓了一下手,加强他说话的语气,道:“我的假设是,尼格酋长连人带车,在刹那之间,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或者说,在那一刹间,空间和时间,发生了我们全然不知道的变化,所以,令得尼格酋长连人带车,彻底在我们习惯的空间之中消失了!” 原振侠皱著眉。四度空间,甚至五度空间的理论,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但那些,全只不过是一些人提出来的假设,是不是真的另外还有空间,谁也没有法子确切证明。温谷上校的推理倒是最省事的,因为完全找不出尼格酋长失踪的原因来,所以,就委诸于另一空间! 原振侠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来。 吕特生和温谷互望了一眼,吕特生挥了挥手,道:“另一个空间,这本来是很玄妙的事情。但是像尼格酋长这样的失踪案,历史上有记录的,超过二十宗。只不过发生在夏威夷,还是首次而已。” 原振侠道:“我知道,所谓大西洋百慕达神秘三角或魔鬼三角,就有不少船只和飞机无缘无故失踪的记录。” 温谷接著道:“对,在印度,有整队士兵出去步操,结果消失了的记录。在马来亚的金马伦高原,著名的泰丝大王,晚饭后出去散步,就永远没有回来。这些神秘的失踪案,除了他们突然之间,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之外,简直就没有别的解释!”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强调了一句:“不管我们对另一空间知道多少──实质上,还只好说是一无所知,但是我们必须在观念上接受这一点!” 原振侠有点讥讽似地道:“在没有出路的情形之下,假设一条出路?” 温谷上校立时道:“是,如果你能假设出另一条路来的话,请讲我听!” 原振侠呆了半晌,摇了摇头,道:“我想不出──”他向温谷作了一个手势,不让他插言:“好了,就算尼格酋长达人带车,忽然之间,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那么,他和万里之外的一个医生的妻子,又有什么关系?何以徐玉音会以为她自己是尼格酋长?” 温谷和吕特生又五望了一眼,像是商议如何措词,才能使原振侠接受。他们静了一会,吕特生道:“是的,这个现象,比较奇特一些,是两种奇特现象的一种复式的组合。” 原振侠一时之间,听不懂对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道:“复式组合?听你这样说,倒有点像是什么彩票的赌博方法!” 吕特生苦笑了一下,道:“别开玩笑,我所说的两个特异现像,一个是空间的转移,另一个,是灵魂和肉体之间的转移!” 原振侠一听得吕特生这样说,不自由主,“咯”地吞下了一大口口水。他瞪著眼,道:“所谓……灵魂和肉体的转移,意思是──” 这时侯,他只感到了极度的迷惑。实际上,吕教授的话,他是明白的,但是他必须再听对方解释一次。因为这种事,实在太玄妙了。 吕特生沉声道:“我们从事灵学研究的人,有一个根本的大前提,这是近年来才形成的。那就是,我们不是去研究灵魂的是否存在,我们都绝对肯定了灵魂的存在,然后,再去研究灵魂存在的形态,活动的方式,和肉体的关系,等等。”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吕教授又道:“可以证明确然有灵魂存在的实例太多了,这方面的记录,出成专书的,在普通的书店之中,就可以买得到,其中牵涉到人的前生,托生,灵魂脱离肉体后单独存在的情形,冤魂转移肉体的情形,等等,灵魂转移肉体,中国有一个俗称,叫作『鬼上身』,想你必也听说过!” 原振侠不禁苦笑,想起陈维如告诉他,第一次发现妻子的异行之后,去找精神病医生的事,当时那位老医生向陈维如开玩笑,想不到吕特生真的这样解释! 原振侠缓缓地道:“这类事情,也有很多实录,我也听说过,例如一个英国的农夫,忽然会用希腊文来写诗之类,也有很多了!” 吕特生道:“是的,这种情形的实录非常多,在灵学研究之中,已被普遍接纳成为事实,而不当作是什么神秘不可思议的怪事!”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伸手在脸上用力抚摸著。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动作是什么意思,像是想自己从极度的迷惑中清醒过来。 他道:“两位知道,我是一个医生──” 他的话还未曾讲完,温谷上校已接口道:“对,你学过解剖学,把人体的每一部份,都剖开来看过,找不到有什么灵魂,对不对?” 原振侠想说的,正是这两句话,既然已被温谷抢先说了,他只好点了点头。 温谷转向吕特生,道:“教授,我的意见是,我们有必要向原医生介绍一下,如今世界各地灵学家研究的初步结论!” 吕特生道:“是!” 他回原振侠望来,原振侠的心中,仍是一片茫然,他只好等对方说下去。吕教授侧著头,想了一想,道:“现在的假定是,灵魂是一组电波,这组电波,由人体发出的生物电积聚而成。人体的活动,会发出生物电,这一点,是已经由实验证明的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吕教授又道:“假定,人脑在活动之中,不断放出生物电,这种生物电,形成组合、记忆,那一组虚无飘渺的电波,实际上就是人的灵魂。” 原振侠“嗯”地一声,仍然没有表示什么意见,他不是灵学家,也根本没有意见可以表示。 吕教授继续道:“这一组合,根本一直是在人的身体以外活动,原医生,你学过解剖学,可曾有人在人体中找到过人的记忆、思想?而人有记忆、有思想,这又是不容否认的事!“ 原振侠只好挥著手,吕特生的话是合乎逻辑的。问题是他的逻辑,全建立在“假设”上。 吕教授又道:“这种组合,在绝大多数的情形下,都只跟随特定的一个肉体,或者说,只跟特定的一副人脑,发生作用。举个浅显的实例来说,等于一个电台,发出一极特殊波长的无线电波,只有一具收音机可以接收得到,而且这具收音机,是无法仿制的!” 吕教授说到这里,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依又点了点头,他在想:这种说法,黄绢一定十分有兴趣。黄绢和王一恒已经会面了吧?他们会面的情形不知道怎样?当原振侠一想到黄绢的时候,他有点心不在焉,以致没有听到吕教授的几句话,他忙请吕教授重说一遍。 吕教授道:“可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形下,另外有一副人脑,也可以和这组组合发生联系,那么,这组组合,就可以在这个人的身上,发生作用。” 原振侠“啊”地一声,张大了口,道:“灵魂的转移或鬼上身?”温谷高兴地道:“他明白了,关于这方面,还有一个浅显的比喻。” 温谷上校忽然向原振侠指了一指,道:“听说你对音响,相当有兴趣!” 原振侠愕然:“你们的调查工作真是无所不包!” 温谷耸了耸肩,道:“那你一定有录音座?录音座,像是人的身体,而录音带,就是那种组合。放什么录音带进去,就播出什么声音来,录音座并不决定一切,决定的是录音带!人活动的情形,也是一样。决定的,是和人脑组织发生感应的那组组合”“原振侠来回走了几步,道:“这一点,我明白了。” 吕特生道:“好,你明白了。我就可以解释复式组合这回事了。尼格酋长,忽然之间,基于不明的原因,进入了另一空间,在那个空间中,他的思想记忆组合,又和他的肉体分离,灵魂离开了身体之后,又再回到我们的空间来,那可以说是迷了路,而那组迷路的组合,和徐玉音的脑部,发生了感应!” 吕特生在讲了这番话之后,顿了一顿,又强调地道:“整个事件,就是这样。所以当日,陈维如对我一讲,我就通知温谷上校,说我已找到尼格酋长了!” 原振侠的脑中,紊乱得可以,吕特生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但是,他却实在无法一下子就接受过来。 他举起手来,道:“等一等,等一等!” 他怕吕特生再一口气说下去,他更消化不了。然后,他把吕特生的话想了一遍,整理了一下,道:“我有三个问题!” 吕特生和温谷,一起作了一个“请问”的手势。 原振侠一口气地道:“一、是不是尼格酋长已经死了?二、徐玉音原来的灵魂呢?三、如今,尼格酋长的灵魂──那种组合,又到哪里去了?” 吕教授苦笑了几下,道:“你这三个问题,我真的无法全部回答。尼格酋长的灵魂分离,是发生在另一个空间中的事。我们对于那另一个空间,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原振侠道:“如果是发生在我们生活的这个空间呢?情形怎么样?” 吕特生十分小心地回答道:“首先,是次序的问题,绝大多数的情形下,都是人死了,灵魂离体,而不是灵魂离体之后人死。当然也有例外,中国古代的笔记之中,就有很多关于『离魂』的记载,离魂之后,人也可以不会死亡的。” 原振侠想不到吕教授会引用古代的传说,他吸了一口气,道:“对,古代的笔记,有关离魂的,大都是美丽凄幻的爱情故事──主角之一,太思念他的爱人,以致魂魄离开了躯体,去到他爱人的身边。”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黄绢,也自然而然长叹了一声。 温谷和吕特生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为什么在烦恼。吕特生继续道:“你第二个问题,我的解释是,在开始的时候,尼格酋长的灵魂,只不过是对徐玉音的脑部进行干扰,在干扰的过程中,徐玉音的那种组合弱,尼格酋长的强烈,结果,就由尼格酋长的灵魂,全部占据了徐玉音的脑部!” 原振侠失声道:“照这样说,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徐玉音早已死了!” 温谷立时向原振侠望来,缓缓地道:“据我所知,没有一个法庭会接纳这种辩护的,何况就算这种说法成立,杀了尼格酋长,一样是杀人!” 原振快的神情极其苦涩,道:“作为一个不幸的丈夫,陈维如是早已知道的,他一再说:『她已不是她!』陈维如是早已知道的!” 这时侯,原振侠是无论如何不应该发笑的,可是他却有了强烈想笑的感觉,虽然他发出的笑声,结果是如此之乾涩。他道:“想想看,陈维如的妻子,是一个阿拉伯酋长,而那个阿拉伯人,却可以随便欣赏抚摸他妻子的胴体,换了任何人,也会杀人的!” 吕特生把他的眼睛,紧紧地闭上了一会,才又睁了开来,他显然不愿讨论陈维如那种可怕的处境,他道:“第三个问题是:我不知道。尼格酋长的灵魂,可能又遇上了第二个会对他发生感应的身体,可能回到那另一个空间去了,也可能仍然在我们这个空间之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原振侠半晌不语,温谷上校道:“原医生,这样的剖析,你满意了吧?” 原振侠道:“我们的假设,只不过是假设,陈维如说,徐玉音每天都用阿拉伯文字在写一些什么,他已取了全部她写的东西。照你们的假设,这应该全是尼格酋长写下来的东西?“ 温谷道:“可以这样说!” 原振侠道:“那我们就来看看他写些什么,岂不是可以得到进一步的证明?” 吕教授道:“当然,我们来机场找你的目的,正是如此,但是我们必须先使你对发生的事,有一个概念,才能作进一步的了解!” 原振侠提起那只化妆箱来,温谷上校的职业,使他必须是一个开锁专家,弄开一只普通化妆箱的锁,对他来说,实在容易不过。化妆箱打开,先取出了一大叠报纸和杂志,全是有关尼格酋长的报导。然后,便是用各种各样纸张写成的记录。 记录全是用阿拉伯文写的,三个人苦笑,他们全不懂阿拉伯文字。原振侠道:“这件事,必须让黄绢知道,她一定看得懂,而且,她是代表阿拉伯国家,来寻找尼格酋长的!” 温谷上校并没有表示异议,只是喃喃地道:“我怀疑她如何向那些只知道石油可以换美金的阿拉伯国家领袖去解释尼格酋长的失踪!” 原振侠道:“那是她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去找她?两位也可以和陈维如作造一步的详谈。” 吕特生和温谷都没有意见,原振侠将一切仍旧放进化妆箱,仍然由他提著,一起离开了吕特生的住所,直趋那个领事馆。 他们到了领事馆,试图和黄绢联络时,得到的答案是意料之中的:“黄部长正和王一恒先生在会谈。”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九章王黄约会各展奇谋 王一恒的豪华住宅中,从肯定了黄绢会来赴约起,就开始刻意的布置。他的资料搜集人员告诉他,黄绢最喜爱的颜色是浅黄色。 尽管有很多的“嘉言录”或是文学作品,一直在酸葡萄地说金钱并不是万能的,但是财富丰足到了像王一恒这样的地步,办起事来,毕竟容易得很。在几小时之内,豪华住宅之中,可以换上浅黄色陈设之处,全都变成了娇嫩的浅黄色。不但本市的罗马尼亚黄玫瑰被搜购一空,凡是计算到专机可以赶在约会之前到达的各邻近城市之中的黄玫瑰,也在最短时间内,被搜购一空,而用专机,一分钟也不耽搁地运到。 所以,当黄绢到达,自她的专车中跨出之际,看到在浅黄色的地毯之旁,放满了娇嫩欲滴的黄玫瑰时,尽管是见惯大阵仗的她,也不禁扬了扬眉,现出惊讶的神色来。 王一恒在大门口迎接她,他倒没有穿淡黄色的衣服,穿的是看来相当随便的真丝便装。 黄绢的装束看来也十分随便,但实际上是经过精心搭配的。她把他的长发,梳向一边,梳成一个看来蓬松而佻皮的发髻,在另一边,配著一大只大到夸张程度的耳环,是德国著名首饰设计家的精心杰作,原料只不过是普通的银──黄绢知道,在王一恒这种超级大富豪之前,炫耀代表财富的珠宝,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事。 黄绢走上了四级石阶,而王一恒恰好走下了四级。黄绢是算好了的。他们在石阶的中间见面,王一恒看来很自然地笑著。这是多年来,在波谲云诡的商场上训练出来的本领,尽管他的心,紧张激动得快要从口腔之中蹦了出来,但是他脸上的微笑,还是可以保持那样的优闲。 这时侯,事实上黄绢从车子上一跨出来,他的心就开始剧烈跳动。黄绢的这种装束,简直可以令得看到她的人,受到她那种青春韵律的影响而弹跳!王一恒缓缓吸了一口气,他已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在那一刹间,他像是回复到了三十岁,全身的肌肉,都充满了一种急待发泄的力量。黄绢那种青春野性的美丽,简直是可以令人窒息的。 但是王一恒的一切行动,都不显示他内心的情欲,他轻轻和黄绢握了握手,道:“欢迎!” 黄绢矜持地微笑:“看得出,你是真的很欢迎我!”她一面说,一面大方地让王一恒挽著她的手臂,一起向石阶上走去。 和黄绢隔得这样近,香水的味道相当淡,但是另有一股令得王一恒心跳得更剧烈的香味,那是自黄绢浅古铜色的皮肤中直透出来的!王一恒心中不禁想:是北非洲的阳光所形成的香味,还是她天生的? 要遏制在黄绢额际深深吻下去的冲动,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事,王一恒总算做到了。 他们一起,走进了建筑物,客厅之外,是一个宽大的饭厅,一只大花盆中,插满了黄玫瑰,王一恒顺手摘下一朵来,望著黄绢,道:“可以吗?”黄绢仍然微笑著,略为侧了侧头,让王一恒把他手中的黄玫瑰,簪在她的发髻上。 然后,他们一起走进客厅,在天鹅绒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立时有仆役送上饮料,那是极品的中国龙井茶,和几乎令人以为早已不再存在于世上的八式苏州咸甜点心。黄绢道:”我以为只不过来听你说一下理由就算了!” 王一恒道:“我决不会食言,理由其实极简单,我可以先告诉你!” 王一恒知道,对付黄绢这样能干的人,拖泥带水是最没有用处的事,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她愿意留下来谈别的,当然最好,不愿意,只好另外想办法,强迫也不会有用处。 果然,王一恒这样说,令得黄绢略感意外,唇角向上略翘,作了个诧异的神情。 王一恒先请黄绢一起喝了一口茶,然后道:“一连三年,我都接到一份神秘的请柬──“ 他讲到这里,伸手在沙发边的几上,将一只文件夹取了过来,打开,递到黄绢的面前。 那每年除夕之前送到的请柬,精致而又特别,黄绢用心看著,她并不抬起头来,坐在她对面的王一恒,看著她低垂著的脸,在这个角度看来,她闪动著的长睫毛,特别动人。 黄绢缓缓吸了一口气,令她丰满的胸脯抬起了一些,道:“你是说,同样的请柬,尼格酋长,也有一份?” 王一恒道:“请注意请柬上的文字,我相信一共是六份,发给六个不同的人,除了我和尼格酋长之外,另外还有四个人,就是──” 王一恒把另外那四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尽管黄绢这时本身的地位已经是如此特殊,可是她每听到了一个名字,还是不自觉地扬一次眉。六个收到请柬的人,全是世界上顶尖的大亨! 黄绢缓缓抬起头来,这时,她的神态,显得十分优雅高贵,发际的那朵黄玫瑰,颜色又是如此鲜艳,在柔和适当的灯光下,看来简直令人心醉。她道:“请柬是什么人发出来的?“ 王一恒摊了摊手,道:“很奇怪,简直难以令人相信,以我们六个人的力量,居然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我们查不出请柬是什么人发出来的!” 黄绢微微一笑,道:“看起来,发请柬的,倒有点像是希望之神,可以给人三个愿望的那种!” 王一恒跟著笑了一下,道:“我和其余四个人,都联络过,都认为那是无聊的玩笑,不加理会,可是,我们发现尼格酋长真的去赴约了,倒也忍不住好奇之心,想知道他如果依约到达毛夷岛针尖峰下,会遇到什么事,所以──” 黄绢“嗯”地一声,道:“所以,你就派人去跟踪尼格酋长了!” 王一恒一摊手,道:“看,就是那么简单!” 黄绢将身子移后仰,把头靠回沙发的背。 黄绢这样的姿势,把她全身玲珑的曲线,略为夸张地表现了出来。王一恒心跳得更剧烈,他迅速地在想:“要是得不到这个女人,自己的一切成功,还有什么意义?” 黄绢也在想:“事情就是那么简单?但是看来,王一恒并不是在欺骗自己。尼格酋长的失踪一事,是如此怪异,这份请柬,看来更是怪异!” 她想了片刻,又回复了原来的坐姿,道:“这份请柬,是一个极度的引诱。对普通人来说,引诱的程度,只怕还不大!” 王一恒摇头道:“未必,『意想不到,又乐于与之见面的人物,意料不到而必然极之乐于发生的事』,这是每一个人都向往的,这等于说,到那里去,自己极希望发生的事,就会发生,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黄绢道:“普通人的愿望太多了,一定要像你们这种人物,普通的愿望,十分容易实现,真有难实现的愿望,自然就只好应邀前去!” 王一恒作了一个略为夸张的神情,道:“哦?尼格酋长有什么不能实现的愿望?” 黄绢略为思索了一下,就道:“他的统治权遭到了困难,他的几个兄弟已经使得他众叛亲离,不得不让出酋长的宝座!” 王一恒笑了一下,道:“所以,前两年他收到请柬,全然不受引诱,而这一次,他独自去赴约。可是,他失踪了,难道这就是他自己心中想发生的事?” 黄绢的心中,也感到十分迷惑。整件事,从头到尾,是不可解的谜团。她殷红的口唇,作了一个看来相当古怪但是极有趣的神情,道:“谁知道?” 王一恒突然之间,有点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自从黄绢下车开始,王一恒和黄绢之间,一直在表现著极其优雅的超级人物的风度,言谈、动作,都是那么彬彬有礼,带著三分做作和矜持,以维持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应有的礼貌。 可是这时,王一恒却突然毫无忌惮她笑了起来,这很令黄绢感到愕然,也使她立时戒备起来,因为她知道王一恒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他忽然改变了态度,一定有他目的。 王一恒笑了片刻,将身子向前欠了欠,离黄绢近一些,道:“可惜,卡尔斯将军没有收到这样的请柬,不然,我敢打赌,他一定会立刻前去赴约!” 黄绢将王一恒的话,迅速想了一遍,已经明白了王一恒的意思,王一恒说卡尔斯将军心中,有希望达到而不能实现的愿望! 她淡然道:“我想是,将军会乐于见到整个阿拉伯世界由他来领导,变得坚强而统一,可以抵抗一切邪恶的力量!” 作为一个国家的代表人,黄绢必须这样说,她说得也非常得体,而且,卡尔斯将军有这样的野心,那是举世皆知的事,也用不著隐瞒。 可是,黄绢的话,虽然极其严肃,王一恒听了之后,却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他的笑声,简直是爆发出来的。 他肆无忌惮她笑著,那令得黄绢有点愤怒,脸颊上也益增红艳。她淡古铜色的皮肤,本来,配上浅抹上去的印地安自然胭脂土粉,浓淡恰宜,这时,变得更红了些,看来更增风韵。 王一恒止住了笑声,用力挥了一下手,道:“他才不会有这种愿望!” 黄绢用挑战的眼光望向王一恒,王一恒故意避开她的眼光,装成完全是因为忍不住笑,所以下面的话是冲口而出,根本未曾经过考虑一样,他道:“将军会乐于见到,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黄绢陡然震动了一下,以致她手中的那杯茶,也由于剧烈的震动,而洒出了几滴来。她的神情,变得恼怒但是又无法发作,看起来,有点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美洲豹。 王一恒很善于做作,他立时装出了自己失言的神态来,连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样说的!” 黄绢在不到一秒钟之内,就恢复了常态,她先呷了一口茶,然后淡淡地道:“不必道歉了,你为了要自然而然说出这句话来,只怕已练习了好几小时?成绩很不错,我是不是应该鼓掌?” 这一下,轮到王一恒尴尬了,他心中想:好厉害的女人!他打了一个哈哈,道:“我看餐桌准备好了,是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呢?还是进餐之后再说!” 黄绢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道:“一般来说,这种问题,都是在饭后讨论的!” 王一恒站了起来,道:“请!” 黄绢也站了起来。 餐厅中,三名小提琴手一看到他们进来,立时开始了演奏,甚至音乐也是黄绢最喜欢的一首幽默曲。 整个进餐过程中,王一恒和黄绢,都说著不相干的话。从开胃茶一直端上来的,全是黄绢最喜爱的食品,不必等到甜品出现,黄绢已经可以肯定,王一恒为了这餐饭,不知化了多少心血。 这样的精心安排,当然不是单为了要请她帮助陈维如那么简单,黄绢的心中,十分明白王一恒是为了甚么。作为一个出色的美女,从少女时代开始,就不断接受各种各样异性的赞美和追求。女性的虚荣心,使她十分乐意有眼前这种情形出现。 当她的手中,转动著酒杯,远年白兰地琥珀色的光芒隐隐闪动之际,她还在想:王一恒提到了卡尔斯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是那么露骨地在暗示! 黄绢把酒杯举高些,透过酒杯,去看坐在她对面的王一恒。王一恒有多大年纪了?从他的外表来看,实在很难估计,可以从四十岁到六十岁。一大半是由于他的地位和财富的衬托,他自然而然,散发著成熟男性的魅力。而且,他还保持著体育家的体格。他暗示知道卡尔斯的弱点,那言外之意是甚么呢?是说他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黄绢一想到这一点,心跳得剧烈起来。她连忙呷了一口酒,来掩饰一下。可是,芳香柔滑的酒,顺喉而下之后,却令得她的心跳得更剧烈。 是的,卡尔斯离真正的男人,很有一段距离。黄绢自然不会忘记,在死海边上,她跟著卡尔斯回他的国家去,开始一个月,卡尔斯还对她维持著礼貌,一个月之后的某一个晚上,卡尔斯闯进了她的卧室。 黄绢并不感到意外,她早已知道,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卡尔斯将军在言词中,已经不知暗示过多少次:她想获得全部的信任,至高的权力,就必须使她属于他。 对于这一点,黄绢也不感到意外。财富和权力,是地球上的最高级生物──人类一直在追求的东西,不论男女,毫无例外。男人获得财富和权力的方式,和女人多少有点不同。大多数的男人,在获得财富和权力的过程之中,都需要经过极其痛苦的挣扎过程,如今成为一国元首的卡尔斯将军,就曾成为俘虏,几乎死在大沙漠中。但是女人却可以有一条捷径,只要有一个已经拥有财富和权力的男人,愿意把财富权力和她分享的话,她就可以得到她所要的一切。 当然,代价还是要的,代价,就是拿她自己去交换她所要的东西! 卡尔斯将军曾经侵袭过黄绢,当时,他的手中握著一把钻石,可是被黄绢坚决拒绝,反而把他击昏了过去。这并不代表黄绢和卡尔斯之间的“交易”已经就此中止了,只不过表示她不喜欢这种方式──任何女人都是一样的,在不同的方式之下,可以得到各种不同的女人。黄绢不愿意被当作娼妓一样让卡尔斯到手,可是在相处一个月之后,她可以自己告诉自己,卡尔斯,人不讨厌,甚至样貌也算得上英俊,尤其他那么想得到自己,可以说是爱情吧! 这是一个最好的自欺欺人的幌子,对女人来说,“爱情”两字,真是恩物,可以掩饰事实上是为了轻易获得权力和财富的目的。 卡尔斯将军那一晚闯进黄绢的卧室之际,事实上,已是黄绢等待他第七个晚上了。黄绢经过刻意的打扮,使得任何男人一看到她,绝没有十分之一秒的余暇去想及旁的事。 卡尔斯将军一下子就将黄绢拉了过来,紧紧拥在怀中,这位充满了征服世界野心的将军,在那一天晚上,居然在自己的身上,洒满了香水! 在卡尔斯将军双手粗野的抚摸之下,黄绢的情欲,也被煽动了起来,她那种热切期待著外表看来如此粗犷的卡尔斯进犯她的神情,令得卡尔斯兴奋得发出如狼嗥一般的叫声。 可是一切却全在绝对意想不到的短时间中结束了。黄绢在那一刹间,感到一种接近爆炸的愤怒,她陡然睁开眼来,已经准备要将卡尔斯推开去。 可是当她一睁开眼来之际,她看到卡尔斯满脸全是汗,充满了内疚,懊丧和愤恨的神情。 在那一刹间,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以后,每一次她都做著同样的事,尽管每一次,她都同时在心中,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在呼叫: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酣畅淋漓,应该是极度的快感,应该是……就像原振侠在那暴风雪中的山洞一样。 可是不管她心中怎么呐喊,她表面上的做作,都可以令得卡尔斯感到满足,于是,她得到了她要得到的东西。 当黄绢想到这里的时候,她不由自主,轻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虽然她立时觉察。自己在王一恒的面前,绝不应该现出这样的神态来,但是,一直在目不转睛注视著她的王一恒,却已经看到了。 王一恒也立刻知道,已经找到了黄绢的要害。 王一恒也缓缓地转动著手中的酒杯,道:“由我所统领的,其实也可以算是一个王国,一个庞大的经济王国。” 黄绢缓缓地吸著气,一双妙目,望定了王一恒,那种眼神,令得王一恒不由自主,喝了一口酒,那口酒令得他的胆气也壮了些。他也回望著黄绢,道:“苏联国家安全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局,都拥有卡尔斯的资料,黄小姐,这不是什么秘密!” 黄绢有点倔强地抬起头来:“那又怎么样?” 王一恒说得十分露骨,道:“所以,我不认为你是一个快乐的女人!” 黄绢像是听到了一句十分普通的话一样,一点异特的反应也没有。王一恒会开始对她挑逗,她是早已预料得到的。她笑著,道:“请问,你是一个快乐的男人?” 王一恒低叹了一声,道:“你的问题如果是:『你是一个快乐的人?』那就十分难回答,现在你问的是我是不是一个快乐的男人?” 黄绢自鼻子中发出“嗯”的一声,那么简单的一下声响,可以令王一恒的手不由自主,发起抖来。王一恒道:“这比较容易回答,只要我有一个能令我快乐的女人,那么,我就是一个快乐的男人了!” 黄绢“格格”地笑了起来,道:“太简单了,就像二加二等于四一样,是不是?” 王一恒跟著笑了起来,谈话进入到这种程度,他也比较大胆了。他知道,黄绢不是普通的女人,拥有极高的权力,一个国家的财政可以归她调度,她几乎和世上所有的女人不同,超乎她们之上,要去擒猎这样的一个女人,绝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在进行。然而这时黄绢的神情,却给他极度的鼓励。 黄绢像是不经意地微伸出舌来,在唇上缓缓而又轻柔地舐了一下。王一恒立时想:那是饥渴的表示么? 黄绢的心中也在想:王一恒自然是男人中顶尖出色的人物,他对自己这样子,算是迷恋么?是不是就在今晚,就和他…… 两个人都不讲话,突然静了下来。那一分钟的寂静,简直使他们两人,互相之间,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他们非但保持静默,而且几乎一动都不动,只是互相注视著对方。 等到黄绢又再一次用那种诱人的动作,去舐她的唇之际,王一恒认为时机成熟了! 王一恒想到的是,黄绢是那样成熟的一个女人,而卡尔斯将军绝不能满足她,以她的地位,也不能太随便,自己这样身份的男人,应该是她理想的对象。她接连两次那样的动作,岂不是正表示她某种需要上的饥渴? 当王一恒想到这一点时,他轻轻按下了沙发扶手上的一个按钮,本来,他和黄绢是相对地各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的,当他按下了那个按钮之后,沙发下面,看来铺著象牙色的西藏纯羊毛地毯的地面,突然缓缓地转动起来,将两张单人沙发,转得巧妙地靠在一起。 王一恒的书房中,有著这样的设备,倒也颇令黄绢感到意外,就在她睁著眼睛,现出一个惊讶的神情时,王一恒已缓慢,但是坚决地,向她的唇际凑来。 开始时黄绢并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当王一恒和她距离变近时,她扬起手来,挡在两人中间,并且轻轻把王一恒推了开去。 王一恒在商场上勇猛非凡,但是在这时,他却敏感无比,立时坐直了身子,只是以询问的眼光望定了黄绢。黄绢像是刚才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微笑著,道:“谢谢你告诉我叫人跟踪尼格酋长的原因,这三张请柬,如果可以给我带回去的话,我会设法找出是谁发出这种请柬的,尼格酋长的失踪,一定和这发请柬的人有极大的关连!” 王一恒缓缓吸了一口气,黄绢拒绝了他! 虽然黄绢拒绝的方式是这样不著痕迹,但是在几乎任何事上,都无往而不利的王一恒而言,却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极度的伤害。那种强烈的羞辱感,令得他的脸色一阵发红,一阵发青。他竟然无法保持镇定,这真是他这三十年来未曾有过的事。 黄绢装成完全看不见的样子,半侧著身站了起来,道:“我应该告辞了!” 她已经测念到了王一恒对她的迷恋程度,这令她很高兴。在这样情形下,她当然不必再有任何行动。她了解王一恒这种成功典型的男人的性格,越是得不到的,他们越是要尽一切力量追求! 黄绢站起来之后,跨出了一步,估计王一恒已经恢复正常了,她才转过身来。果然,王一恒的神态已经完全回复了正常,也跟著站了起来。 他们一起离开书房,在走廊上,黄绢的保安人员已迎了上来,其中一个低声向黄绢讲了一句话,黄绢转头道:“真要走了,有几个很特别的人在领事馆等我。” 王一恒作了一个无所谓的神情,心里却恨不得抓住黄绢的头发,把她拉回来。他一直送黄绢到车边,才道:“希望我们再能见面!” 黄绢给王一恒一个令他充满了希望的微笑,道:“当然,一定会!” 王一恒深深吸了一口气,看著黄绢上了车,车子缓缓驶过花园,向外驶去。 王一恒怔怔地看著驶远的车子,其实,他已经根本看不到车子了,可是,他还是怔怔地站著,令得他的仆人,个个也站著不敢动,心中诧异到了极点。过了好久,王一恒才转过身,慢慢地回到书房,喝了一大口酒,坐了下来,不由自主,苦笑起来,摇著头。争著向他投怀送抱的美女,不知有多少,而他,却像是一个普通人在追求公主一样,在黄绢面前,一筹莫展! 在这时侯,连王一恒自己也觉得有点意外,他突然想起了那请柬上的话:“你将会见到意想不到,又乐于与之见面的人物,和发生意科不到而必然极之乐于发生的事!” 当他突然想到这一点时,他整个人都为之震动,惊讶于自己会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然而,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继续向不想去。他先想到:如果我在约定的时间,到了毛夷岛的针尖峰,我会见到什么人?什么人是我最乐于见到的? 他的心底深处,立时自然而然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黄绢!然后,什么又是他“极之乐于发生的事”呢?是黄绢带著动人的微笑,投进了他的怀抱?王一恒一想到这里,不禁剧烈地心跳起来。近年来,他几乎已没有什么愿望,或者说,他的一切愿望,都可以经而易举地达到。他倒一直不感到,这样的生活,其实十分乏味。 如今,他又迎接了一个新的挑战:要把黄绢猎到手!黄绢临走时的话是这样挑逗,意味看只要自己进攻,就可能有收获。但是,王一恒也不禁想:自己想猎获黄绢,黄绢是不是看穿了这一点,而在玩弄自己呢?王一恒的心中七上八下,他只是呆呆地伫立著不动,令得他的仆役,越等越是诧惊。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章一死以求灵魂会妻 吕特生,温谷上校和原振侠三人,在到了领事馆之后,没有立即见到黄绢,他们略为商量了一下,原振侠的提议获得了通过:先去看一看。 陈维如和上次原振侠来看他的时候一样,身子蜷缩著,缩在沙发的一角。当原振侠等三人进来的时候,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用失神的眼光,望著三人,身子仍然一动不动。 原振侠来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上,道:“维如,这位就是温谷上校。吕教授你是见过的了。我们三个人,已经讨论了一下,认为你是一种极其特异的现象的牺牲者。你一点也没有任何过错,这种特异的现象之所以和你有关,完全是偶然的。”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顿,才又道:“至于徐玉音,她比你更加无辜!” 一提到了他的妻子,陈维如的身子,又剧烈地发起抖来,他仍然望著原振侠,一声不出。原振侠就开始简单扼要地把他们三个人的设想,从吕教授提出的“复式组织”开始讲起。 等到原振侠讲到了一大半之际,陈维如尖声叫了起来:“我早已说过她,她已经不是她!” 原振侠对陈维如的遭遇,寄以极大的同情,他道:“是的,从某方面来说,你扼死她的时候,她早已死了,是由于尼格酋长侵占了她身体而死的。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你是替她报了仇,所以,你应该尽量减轻你心中的内疚。” 原振侠用这样的话来劝慰陈维如,这样的话,对于一般人来说,是绝难接受的,可是这时在场的几个人,却都觉得这样的话,十分自然。 陈维如呆了半晌,神情仍茫茫然,他怔怔地道:“你的意思是,人的生命存在与否,并不是由……由身体决定,而是由……由……” 吕特生接口道:“由灵魂来决定。” 温谷上校补充道:“我们通常,说一个人死了,并不是指这个人的身体消失了。这个人的身体还在,甚至于用化学分析法来分析,他的身体也没有少了什么,可是他的生命却已消失了!” 陈维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身子挺直了些,道:“请再说下去。” 原振侠继续说著,等到讲完,陈维如才苦笑道:“那么,玉音的灵魂到哪里去了呢?” 原振侠望向温谷和吕特生,两位灵学专家的神情都很苦涩,显然,这都不是他们可回答出来的问题。陈维如又道:“会不会在另一个空间?就在你们所说的另一个空间之中?” 吕特生沉吟看,没有回答,温谷上校道:“有可能,谁知道?什么可能都存在!” 他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有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随著房门的推开而接了上来,道:”这算是什么?一个哲学教授的话?” 随著声音飘进来的,是长发飞扬的黄绢。她已经拆下了梳起来的发髻,可是那朵黄玫瑰,还插在她的鬓边。原振侠又一次感到有点窒息。 温谷上校只是向黄绢冷冷地望了一眼,道:“不,不是哲学教授的话,是一个竭力在探索灵魂的秘奥,可是,所知道还极少的灵学家的话!” 黄绢显然不准备接受任何和灵魂有关的理论,她挥了挥手,道:“温谷上校?吕教授?”然后,她又转向原振侠,蹙了蹙眉,道:“我好像没有说过,你可以带任何人来见陈先生!” 原振侠道:“他们两位不是任何人,是对整件事,能提得出解释来的人!” 黄绢有点肆无忌惮她笑起来,道:“灵魂学家?” 原振侠正经的道:“是!我们也要你出点力,请你看看这些东西!” 一面说著,一面原振侠已将化妆箱打开,递到了黄绢面前。 黄绢满不在意地顺手抓起了一叠化妆箱中的纸张来,可是她才看了一眼,就怔住了,她显然不愿意在各人面前,过度地表露她的震惊,所以她略低著头,维持著视线才接触到纸张时的姿态,过了一会,对她内心的震惊,已渐浙平复下来了,她才缓缓抬起头来,道:“上校,你真本事,从哪里弄来这些尼格酋长写的东西?” 温谷上校叹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吕特生的声音有点紧张,道:“你肯定这是尼格酋长写的?” 黄绢扬眉道:“当然!我负责调查他的失踪,你以为我没有做过准备工作?我绝对可以肯定!” 陈维如仍坐在沙发的一角,这时,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原振侠勉力使自己的声音镇定,道:“可是,写下这些字的人,是徐玉音,就是陈维如的妻子!” 黄绢怔了一怔,然后用力拍打著手中的纸张,道:“这种鬼话,我不会相信!” 吕教授道:“是的,可以称之为鬼话,但是你必须把鬼话从头到尾听一遍。” 黄绢现出一副倔强而不服的神情来,望向各人,可是她所接触到的眼光,连陈维如在内,都是那样坚定不移。 她坐了下来,道:“好,鬼话由谁来开始说──” 原振侠道:“我来说!” 黄绢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忽然有点情怯似地,低下头去,道:“好,请说!” 她在说了那句话之后,就一直低著头,一面听原振侠说著,一面迅速地翻阅著那些写满了阿拉伯字的纸张。她的神情,看来倒还不是十分紧张,但是在她的鼻尖和上唇上,却渐渐有细小的汗珠在渗出来。 当一个人静坐不动的时候而会有这种现象,那说明她正感到极度的恐惧、惊诧和迷离。 就在她对面的原振侠看得很清楚,他也想到,黄绢的震惊,当然是由于纸上所写的一切。然而,娇俏如黄绢的脸上,有细小的汗珠渗出来,那是极其动人的一种情象,令得原振侠在不知不觉之中,停止了叙述,而由吕特生和温谷两人,接了下去。 原振侠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半转过头去!黄绢也停止翻阅,静静地听看。 等到温谷和吕特生两人讲完,黄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点燃了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吸著。房间里没有人说话,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使人在精神上感到极度重压的沉默。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黄绢,她道:“这些文件,是不是可以交给我处理?” 黄绢这样问,其实是一种客套。这时,是在她国家的领事馆中,在这里,她可以行使至高无上的权力,若是她要得到这一批文件,谁也没有力最阻止她。所以,原振侠等人互望了一眼,原振侠道:“那要问陈维如──” 陈维如立时道:“可以,但是我需要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黄绢的神情,看来若无其事,道:“上面写的,全是道吉酋长国上层人物之间互相斗争的来龙去脉,他们和他们之间各自培植的政治势力之间的恩怨。” 陈维如不由自主喘著气,道:“不止这些吧,他难道没有提及……灵魂的遭遇?” 黄绢并不是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她停了片刻,才道:“提到了一些,但他只提到说他迷路了,不知怎么,他从镜子中看出来,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他觉得这件事十分的滑稽。” 在房间中的所有人,连讲述这几句话的黄绢在内,显然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滑稽,反而都感到了极度的阴森。 陈维如喃喃地道:“一定……一定还说了些其他什么的,一定有……” 黄绢冷冷地道:“没有。” 温谷上校钉著道:“他也没有说及他失踪……迷路的经过过程?” 黄绢摇头道:“也没有。我也有一个问题,这些文件,基本上已经可以证明你们的推测是对的,那么,现在,尼格酋长到哪里去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道:“这正是你刚才推门进来时维如在问的问题。” 黄绢把文件放回化妆箱中,道:“这件事,我看应该宣告结束了。我回去之后,当然不能据实报告,我只好说,我的寻找失败了,就像温谷上校的报告一样!” 温谷上校苦笑,用手指抓看他那头大红的头发,黄绢又道:“我们在这里讨论到的事,绝不是世界上普遍存在的观念所能接受的,所以,我主张这成为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秘密。” 吕特生缓缓摇著头,道:“那不行,在灵学专家的集会上,我要报告这桩典型的灵魂离开一个躯体,又进入另一个躯体的例子。” 黄绢现出了一丝愠意,显然她对吕特生的话表示了不满,可是她也料到,自己的力量无法阻止对方这样做,所以她只是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望回温谷上校,道:“上校,有一件事,以贵国的情报局设备之齐全,倒是可以做一下调查工作的!” 温谷上校挺了挺身子,黄绢已将王一恒给他的那三份请柬取了出来,道:“调查一下这请柬是谁发出来的!” 温谷接过了请柬来,看著,在旁边的其余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三份请柬,黄绢又解释了有关请柬的一切。吕特生“啊”地一声,道:“尼格酋长是应邀前去的,他到了那里,才生了意外!” 黄绢沉声道:“你们的假设,我其实还只是接受下半部,我不相信什么迷失到了另一个空间之中这种说法,你们都看到了请柬,尼格酋长的失踪,毫无疑问,是一桩经过极度精密安排的阴谋了!” 温谷上校虽然是灵学家,但是他由于工作的关系,想法倒和黄绢比较接近。 所以,温谷上校在听得黄绢这样说之后,道:“对,不应该排除这个可能,但是你又如何解释他以后的事呢?” 黄绢相当沉著,道:“我认为在那件阴谋之中,尼格酋长已经死了!就像你们刚才所说的那样,在通常的情形下,灵魂和躯体分开,都是在一个人死了之后的事情──” 吕特生举起手来,道:“这只是一般的说法,其中情形相当复杂,不可一概而论,灵魂和躯体,我们认为本来就是分开存在的,不过其间有看联系而已!” 黄绢毫不客气地道:“不必咬文嚼字了,总之,我认为是尼格酋长在阴谋之中丧生,才会有以后的事情发生。”她忽然低叹了一声,道:“至于尼格酋长的灵魂,和徐玉音的脑部发生了联系这一点,倒是不用怀疑的。” 温谷闷哼了一声,道:“黄小姐,尼格酋长在他的记载中,应该说明了那是什么阴谋,以及他是如何遇害的!” 黄绢冷冷地道:“你不相信我?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没有提到!” 这时侯,原振侠、吕特生和温谷三人,都不禁有点后侮,化妆箱中的那批文件,不应该带到这里来让黄绢看的。懂阿拉伯文的人很多,为什么要给她看?如果是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看了,他们就可以知道全部内容,但是这时,黄绢却明显地不肯将全部内容告诉他们,只是约略而含糊地提了一下*原振侠缓缓地道:“难道尼格酋长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未曾提及?” 黄绢道:“没有,他只是说突然之间,当他再看到自己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几个人对黄绢这样的答覆,显然都不满意,是以他们都保持著沉默,一声不出。黄绢感到了各人态度的不友善,她恼怒地道:“我相信意外是突如其来的,皆如说,他正在驾车前驶,忽然之间死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死!”这个解释,虽然比较合理一些,但是也无法解释何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会连人带车一起失了踪影这种怪现象。黄绢像是不准备再讨论下去,道:“陈先生,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会乘搭外交飞机到巴西去,你舅父说,在巴西他已经叫人照顾你!” 陈维如的神情,一直十分沮丧、惘然,像是失魂落魄一样。可是这时,他陡然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到巴西去!” 各人都怔了一怔,黄绢道:“陈先生,除了巴西之外,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陈维如的神态更镇定,显见得他的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一字一顿,道:“我有我的地方去,玉音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去找她!” 这本来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出自一个对妻子感情深厚的丈夫之口,更不足为怪。可是这种话,竟出自陈维如之口,却人人为之一震! 谁都知道,徐玉音已经死了!那么,陈维如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原振侠首先叫道:“维如──” 可是他还未曾来得及讲下去,陈维如已经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他像是在演讲一样地站著,道:“各位,本来,我对于灵魂,一无认识,也根本不认为人有灵魂,是一种什么另外存在的组合,可是发生在玉音身上的事,除了确定灵魂确然存在之外,似乎无法作别的解释!”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他的神情是那样认真,以致令得人人心中,都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自然,也由于各人都料到了他已经打定了什么主意之故。陈维如继续道:“你们又推测尼格死了,灵魂害了玉音,这说明,如果我要找玉音的话,我的身体是找不到她的了,唯有──” 他讲到这里,陡地住了口,而且“嗖”地一声,吸进了一口气。然后,他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所以,我不要到巴西去,玉音在巴西么?当然不会,我要到她的地方去!” 这时,人人都屏住了气息,说不出话来。陈维如却越说越是坚决,道:“玉音被尼格切断了……那极联系,我要自己切断那种联系,只有那样,才能使我再找到玉音,黄小姐,你说是不是?” 他说著,忽然问了黄绢一句,黄绢正因为陈维如的话,而感到震撼,陈维如忽然向她发问,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陡地怔了一怔。 就在黄绢一呆之间,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陈维如站起来讲话,大家都在注意他的话,没有注意到他站立的位置在移动,更没有注意到,他已经移到了黄绢的身边。 黄绢这时,穿的是一套军服,腰际,挂著手抢,这样的打扮,正是卡尔斯将军最喜欢的装束,黄绢在这种装束下,看来倒也英姿勃发。陈维如在这时,就在黄绢一呆之间,突然极用力地一下子撞向她! 陈维如的那一撞,令得黄绢的身子,一下子向身旁的沙发跌去,而陈维如的动作,快疾无比,在其余几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擦,他已经扑过去,扑在黄绢的身上! 平时看来文质彬彬的陈维如,这时的动作,却又快又有力,他方一扑向黄绢,手一伸,已将黄绢腰际所佩的那柄手枪,拔在手中。 那是一柄威力十分强大的军用手枪。对于枪械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知道,这种手枪如果在近距离发射,子弹射进人体的后果是如何可怕。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陈维如握枪的手势,极其笨拙,那可能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握了这样的武器在手,但是这并不能令得紧张的气氛减轻,因为他至少懂得把手指扣在枪的扳机上。那大约只要二十克的重量,就可以使子弹呼啸而出!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当他站起来之际,他有点决不定枪口应该向什么地方,所以手枪在他的手中摇幌著。当枪口无意中指向原振侠时,原振侠不由自主,“嗖”地吸了一口凉气。 陈维如终于站直了身子,他喘著气,说道:“你们不要阻止我!” 黄绢神情惊怒,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她陡地挥了一下手,想说什么,但是却又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谁都看得出,还是不要激怒陈维如的好。 陈维如的手发著抖,他握著手枪的手,指节在泛白,可知他是如何出力,心情是如何紧张。 除了喘息声之外,房间中几乎没有任何声响,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原振侠,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不发颤,道:“维如,没有用的!” 陈维如陡然转头,向他望来,道:“怎么没有用?你们不是已经肯定……有灵魂么?为什么会没有用?” 原振侠在说了一句话之后,已经镇定了许多,他道:“可是,你根本不知道灵魂是存在于一个什么样的空间之中,你怎么能找到玉音?” 陈维如怔了一怔,但是随却有点神经质笑了起来,道:“那总比到巴西去好!” 他说著,陡地一停,然后,目光射回吕特生和温谷,陈维如这时的这种目光,令得吕特生和温谷两人,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陈维如的声音,听来很尖利刺耳,道:“你们是灵学家,我舍弃了身体,我会尽量和你们接触!” 吕特主和温谷两人,这时的心理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从事灵学研究多年,从来也没有遇上过一个人,为了切断自己肉体和灵魂之间的联系而采取过行动。这种行动,对灵学家来说,实在是极大的诱惑,可是他们又实在没有理由去鼓励这种行动。 一时之间,他们两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而陈维如的主意,看来更坚定了,他已经回过手枪来,使枪口对准了他自己的太阳穴。 黄绢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倏地转过头去,原振侠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向陈维如扑了过去。可是原振侠的动作再快,也及不上陈维如手指的略略一扳。陈维如先是现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来,他那种笑容才一现出,枪声就响了。枪声是这样震耳,令得在向前扑去的原振侠眼前一阵发黑。 他在感觉上,感到自己已经扑中了陈维如,由于他向前扑出的势子十分急骤,所以他一扑中了陈维如,就和陈维如一起跌倒在地。 他立时恢复了视觉,眼前所看到的情形,即使原振侠久经医学上解剖人体的训练,也忍不住心胃一起翻滚,起了一阵强烈的要呕吐之感。 陈维如的半边头颅,几乎全不见了,血和脑浆、碎骨,迸射了开来,形成一个可怕无比的深洞。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想站起来,可是只觉得双腿发软,身子才挺了一下,又“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在枪声还在各人耳际,发出回响之际,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房门打开,几个军装、便装的人出现在门口,叫道:“部长──” 黄绢立时道:“没有事!”她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又道:“各位,我们换一个地方,这里──”她向那在门口的几个人:“你们要用最快、最乾净的方法,处理这个尸体!” 在门口的几个人,大声答应著,黄绢已大踏步地向前走了出去。 温谷上校和吕特生,望著倒在地上的陈维如,喃喃地说了一句连他们自己都听不到的话,也跟著走了出去。原振侠实在也没有勇气再多看陈维如一眼。一个好朋友死了,活著的人能做的事,或许是抚下死者的眼皮。可是陈维如的眼睛也根本不见了,原振侠还有甚么事情可做的呢?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中只是极度的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向陈维如述及那么多关于灵魂的事,使陈维如相信他的行动,可以和他的妻子相会合。 可是,陈维如如果不采取这个行动,逃到巴西去,他有什么办法如常人一般地生活?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发生在他身上那些离奇的事,根本令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他亲手扼死了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却早已不是他的妻子了!这是足以令得神经最坚强的人疯狂的事! 这样看来,陈维如的行动,倒是唯一的解脱之道了。原振侠心中十分茫然,他也跟著走了出去。 他们全跟著黄绢,进入了另一间房间,黄绢先斟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原振侠走过去,在她的手中取过了酒瓶来,对著瓶口就喝,然后,又将酒瓶,递给了温谷和吕特生。四个人都不说话。 黄绢来回踱了几步,脸色仍然十分苍白,道:“好了,整件事,已经全结束了!” 她为了加强语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力挥著只手,做了一个“一切全结束了”的手势。 吕特生喃喃地道:“对我来说,事情只不过才开始!” 黄绢一扬眉,道:“教授,请你进一步说明这句话的意思!” 吕特生吸了一口气,道:“陈维如临死之前说,他会尽力和我联络、接触,这对于一个灵学家来说,是头等大事!” 一听得吕特生这样说,黄绢的神色,立时和缓了下来。刚才,她显然误解了吕特生的意思,是还要追究这件事。如果吕特生只是研究和灵魂的接触,那对黄绢来说,是全然没有关系的。 她有点嘲讽似地道:“希望你能成功!”当她这样讲的时候,她神情冰冷,眼望著门口,又如了一句,道:“会有人领你们出去的。” 吕特生和温谷互望了一眼,温谷随即望向被黄绢带出来的那只化妆箱。黄绢立时把手按在箱上,道:“上校,你的调查任务早已结束了!” 温谷一脸不服气的神色,但是他却地想不出法子,把化妆箱中的文件自黄绢的手中夺过来,所以他只好叹了一声,转身向外便走。吕特生和温谷离去之后,原振侠也慢慢站了起来,道:“看来,也没有我的事了!” 黄绢徒然叫道:“等一等!” 黄绢在叫了一声之后,原振侠向她望过去,看到她蹙著眉,像是正在想什么。原振侠等著,过了好一会,黄绢才道:“王一恒那边,由你去告诉他吧,我暂时不想和他再见面!” 原振侠感到十分失望,黄绢要对他讲的,就是这些?他仍然不出声,黄绢转过头去,故意不和他的目光相对,道:“我要立即赶回去──” 她指著化妆箱,道:“这里面的记载,可以使我们的势力,轻而易举地进入道吉尔酋长国!” 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反感,道:“我们?” 黄绢“哦”地一声,道:“我是指我和将军。” 原振侠还想说什么,可是却实在没有什么好说,他转身回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黄绢的侧影,看来是这样的俏丽。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心中想:她为什么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要那么突出? 他不愿意让黄绢听到他的叹息声,所以他急急向外走了出去,直到走出了门口,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在门外,可是黄绢还是听到了那一下叹息声。黄绢闭上了眼睛,眼前又浮起了在暴风雪中,和原振侠在山洞中相处的日子。她真不知道,是那几天的日子令她快乐,还是迅速增加的权力能令她满足。她所知道的是,如今,她已经无法退缩了。人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就像幼狮尝到了血腥一样,再也不能放弃,终其一生,会连续不断地吞噬著权力! 她坐了下来,点著了一支烟,深深地吸著,然后喷出烟来,让烟雾在她的面前,迅速消散。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一章遂心意王一恒赴约 王一恒喷出雪茄的烟雾,他那口烟吸得这样深,以致他整个脸,全被喷出来的烟遮没了,令得在他对面的原振侠,一刹那间,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等到烟散开来之后,王一恒看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嗯”地一声,道:“这样,本地警方也不会再来麻烦我了!” 原振侠想不到王一恒在听到了陈维如的死讯之后,反应竟如此冷淡,他感到了一股凉意,也对眼前这个到处受人崇敬的人,产生了极度的卑夷感。他冷冷地道:“我想是──我告辞了!”王一恒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留下来,可是原振侠由于心头的卑夷实在太甚,假装看不见,转身走向门口。 王一恒不得不站了起来,道:“请等一等。” 原振侠站定,并不转过身来。王一恒不知有多久没有受过这种不礼貌的待遇了,那使他感到自己的财力,还不是可以使他自已每一件事情都能如心愿。他忍著心头的怒意,道:“黄小姐,她──” 原振侠立时道:“黄绢只怕已在她的专机上了,她有重要的事务要处理,回去了!” 原振侠讲完这几句话之后,拉开了门,向外就走,王一恒在不由自主之间,手指太用力,把他指中的雪茄,捏得变了形。 绢看来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的暗示已经再明显也没有,黄绢绝无可能不明白的,但是,黄绢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王一恒甚至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他感到羞辱,也感到愤怒。多少年来,他一直在成功的坦途上迈步前进,他所要得到的东西,往往可以加倍得到,再骄傲的女人,他都有办法用一个眼色,就令得那女人跟著他是,可是黄绢,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他用力转过身来,把雪茄重重地按熄在烟灰盅上。他感到自己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跳动著,他忍不住斑声叫了起来:“我一定要得到你,看著,我一定要得到你,一定要!” 当大富豪王一恒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得到什么的时候,真是可以得到的。可是在一定要得到黄绢的这一点上,王一恒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王一恒已经尽他的所能了,他先是用巨款──惊人的天文数字,贿赂卡尔斯将军的两个亲信,那是通过一个法国的大军火商去进行的。 这两个亲信收了巨款之后,所要做的工作只是向王一恒提供黄绢在当地的活动,包括她和卡尔斯将军的一切日常生活。 当然,这两个收受了巨款的官员,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在“适当的时机”,那当然是卡尔斯将军不和黄绢在一起的时候,同卡尔斯将军暗示,黄绢对她的权位表示满意,但是对卡尔斯将军作为一个男人,表示不满。而且,更暗示黄绢另有所恋,对方是某亚洲豪富。 王一恒的目标是,只要引起了卡尔斯将军的妒意,黄绢就会失势。 可是结果却使王一恒目定口呆。那两个亲信之一,果然在适当时机,提到了这一点,卡尔斯将军在一声不响听完之后,所采取的行动,真令王一恒伤心。 卡尔斯将军的行动是,先是阴森森地一笑,道:“是么?”然后,在那个亲信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卡尔斯将军已经掣枪在手,一枪打去了那亲信的半边脑袋。 这件事发生之后,另一个侥幸未死的受贿者告诉王一恒:“把你的财产全部给我,也不会替你做任何事了!” 王一恒倒并不痛惜他化出去的冤枉钱,只是那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使他难以忍受。 当然,即使有了这样的挫败,王一恒还是有别的方法,可以知道黄绢的消息的。当卡尔斯将军的势力,突然伸进了道吉尔酋长国,使得道吉尔酋长国的领导人,甘愿把酋长国置于卡尔斯将军的保护之下的时候,全世界都为之愕然,大批政冶分析家几乎都要跳楼自杀,因为这几乎是绝无可能的事!这样一来,卡尔斯将军的手中,不但有钻石,而且有了石油,这可以使他疯狂的野心,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 在这件大事变为事实之后的一个月,在一次盛大的阅兵典礼上,卡尔斯将军令全副戎装的黄绢,站在检阅台上,和她并立,并且当场宣布黄绢的军衔是将军,职位是全国武装部队的副总司令,而总司令是卡尔斯自己。 这一个宣布,使黄绢成为这个国家,名正言顺地除了卡尔斯之外的最重要人物。 当王一恒接到这个消息,并且看到经由人造卫星传送过来的图片之际,他难过得闭上了眼睛。卡尔斯能给黄绢的,他绝对无法做得到,他能给黄绢的,只不过是他是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而生理正常的男人,全世界大约有二十亿之多! 王一恒,这个多少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富豪,终于感到了他事业上的成功,实在不算是什么,一点也不能给他带来成功的乐趣,难怪黄绢根本不将他的追求放在眼里! 那一天,王一恒没有见任何客人,只是独处一室,双手紧紧地抱著头,思索著可以有什么力量,使黄绢离开卡尔斯将军而投回他。然而他是白费时间,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做到这一点! 在卡尔斯将军统治的国家之中,黄绢担任了这样重要的职位,倒并没有什么异议。一则,是由于卡尔斯将军的决定,根本不容许别人有异议,二则,使道吉尔酋长国,受成了卡尔斯的保护国,完全是黄绢的功劳。黄绢几乎是独力办成这件奇迹一样的大事的。 当黄绢向卡尔斯将军提及,她有办法可以使道吉尔酋长国几个当权的酋长,完全听命于她之际,即使野心大得如卡尔斯将军这样的人,也以为她是在说梦话。可是黄绢却真的做到了这一点,以致卡尔斯将军都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绢是凭什么创造了这个奇迹的呢?就是凭著从陈维如手中取到手的那只化妆箱中的文件。那一大叠纸上,徐玉音的手,写下了道吉尔酋长国中所有当权人物的一切隐私,这些隐私,如果揭发出来,根据阿拉伯国家的传统法律,每一个都会被砍头。而黄绢又巧妙地利用了那些人之间的矛盾,使得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隐私一被拆穿,别人都不会放过他! 所以,黄绢的计划一提出来,谁也没有反对,使得卡尔斯将军和她,实际上掌握了道吉尔酋长国的统治权。反正那些酋长,只要本身的收入不起变化,旁的什么也不在乎。黄绢的成功,使她攀上了另一个高峰。 原振侠自然也知道了黄绢的成功,他隐约的估计到,那是化妆箱中那些写满了阿拉伯文字的纸张所起的作用。黄绢所能给他的,既然只是惆怅的回忆,他倒也并不羡慕黄绢在权力高峰上又进了一步。他只是定期和吕特生教授保持联络。 保持联络的目的,是想知道,陈维如(或者应该说陈维如的灵魂),是不是曾和吕教授接触。 可是每一次,原振侠都失望。吕教授的声音,都是那么苦涩,他的回答也总是:“没有,什么信息也没有。” 大约是三十多次之后,原振侠忍不住问道:“教授。会不会根本没有灵魂?” 吕教授一面仍然苦笑着,一面道:“如果根本没有,发生在徐玉音身上的事,又怎么解释?” 原振侠只好长长地叹著气。有时候,在听音乐之际,他也会凝坐著一动也不动,希望在熟悉的音乐声中,在他自己思想集中的情形下,可以感应到陈维如和他接触,不过,他一直没有成功。 比起吕特生教授的努力来,原振侠所做的,简直是微不足道。吕教授在离开了领事馆之后的第二天,就已经致电英国的灵学研究会,声言有重大的灵学上的发现要报告。英国灵学研究会是一个世界性的组织,会员都是极具资格的灵学家──专业或业余的。两个月之后,一次出席人数达到空前的灵学会议,在伦敦举行,参加者共有两百三十三人。 两百三十一个来自世界各地的灵学研究家,听取了吕特生和温谷上校共同的报告。令得吕特生和温谷遗憾的是,当他们在报告的时候,已经拿不出任何的证据来。徐玉音死了,陈维如死了,那一批写满了阿拉伯文的纸张本来是最好的证物。但是也全落入了黄绢的手中。 不过,由于他们的报告,是如此之详细,令得参加会议的灵学家都相信,没有人可能凭空虚构出这样丰富的情节来。 包令得灵学家们感到兴趣的是陈维如临死之前的那一句话,于是,在报告之后,所有的灵学家,都开始使用自己的独特方法,希望能藉此和陈维如的灵魂,取得联络。 那简直是世界上有史以来,历时最久,规模最大,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召灵聚会。 镑国灵学家,每人用自己的办法,全神贯注,希望能和陈维如的灵魂接触,突破人类在灵学上的探索。这次聚会的详细经过情形,每一个灵学所用的方法等等,在英国灵学会的特别年报中,有著极详细具体的记载,这份特别年报有两寸厚,自然无法作详细的介绍。 令得所有对灵学有兴趣的人感到沮丧的是,陈维如并没有实现他临死之前的诺言,没有一个灵学家,可以和他的灵魂接触! 不论多么努力,结果是令人失望,这令得吕特生和温谷两人,更是垂头丧气之至。吕教授自英国回来之后,又和原振侠联络了一下,连讲话的声调也是无精打采的。他说:“我们失败了!唉,集中了那么多灵学专家,结果还是失败,这真叫人怀疑是不是真有灵魂这种现象存在!可是如果没有,又怎么解释尼格酋长、徐玉音他们之间的事?” 原振侠摇头道:“这本来是人类最难探索的一件事!人类的科学,只怕没有法子突破这一环了!” 吕特生只是唉声叹气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不应该这样的!” 原振侠看到这位热衷于灵学研究的人,如此沮丧,只好安慰他,道:“或许,其中还有什么人类无法了解的情形在内!” 吕特生苦笑道:“当然是,喏!” 吕特生在离去的时候,还不断在叹息著,原振侠再也想不出别的话去安慰他了。 XXX 徐玉音的死,陈维如的自杀,成为本地颇为轰动的一件大新闻。 不论是多么大的新闻,随著时间的逝去,总会给人渐渐淡忘的,而且,陈维如和徐玉音之间发生的事,新闻界并没有获知真相,都只以为陈维如忽然之间神经错乱而已。 再加上王一恒究竟有他的影神力,陈维如是他的至亲,传播媒介在报导这件事的时候,多少给王一恒一点面子,不会太过份渲染。 日子在过去,王一恒的日子并不好过。在他成功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感到这样苦恼过。他从青年时开始奋斗,就算不是一个成功接著一个成功,每一次挫败,反倒更能激起他性格中坚强的一面,使他有能力克服困难,迈向新的成功。 他是一个站在成功颠峰的人,可是这些日子之中,他却与快乐绝了缘。 他有大量的金钱,他曾几百次告诉自己:黄绢不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他可以得到比黄绢更动人的美女,而事实上,他也得到了,不止一个,都是出色之极,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心跳加剧的美女。 可是,当那些美女,裸裎在他的面前,媚熊横生,绝无保留地给他之际,王一恒却兴趣索然,每一次,他都抛下了巨额的支票在美女的胴体之上,然后,像是逃亡一样地离开。 他能得到比黄绢更美丽的美女,但这并不能抹去他在黄绢面前的失败! 他要得到黄绢,对一个事业这么成功的人来说,这种心理所形成的强烈欲望,已经不单是男女之间的情欲,而是一定要得到的一种考验自己能力的关口。王一恒知道,自己如果不能通过这一关的话,一切都将会变得没有意义。对一个长期以来处于顺境的成功人物来说,得不到实现的愿望简直会令他疯狂,那种焦躁,那种强烈的想要得到的煎熬,那种不能畅所欲为,受了限制而急欲冲破的期待,都令得王一恒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当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双手紧握著拳,一拳一拳打在墙上,大声喊叫,来发泄心中积压著的苦闷。而这种苦闷,除非愿望达到,是全然无法用其他途径来宣泄的。王一恒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受看痛苦的折磨。又到了一年快结束的日子了。 XXX。嚎年快结束的时候,王一恒的集团,照例有高层人士的聚会,讨论一年的业绩。 以往,在一年一度的这种聚会上,王一恒至少发表一小时以上的报告,兴高采烈地叙述过去一年的成绩,同时发表下一年的新计划。 可是这一次,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明显地感到气氛大大不对,王一恒不是神采飞扬地作报告,而只是怔怔地望著他面前的两枝黄玫瑰。 色玫瑰花,插在一只银质的小瓶中,那本来只是会议桌的小装饰,桃花心木的巨大会议桌,抹得洁亮,几乎像镜子一样。所以,银质的小瓶和玫瑰花,都在桌面上映出倒影来。 王一恒望著花,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抚摸著。 来自世界各地的王氏机构的高层人员,都屏住了气息,等王一恒说话,可是王一恒只是望著花出神。以致巨大的会议桌旁的人,都互望著,有的显得不安地挪动看身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难堪的沉默一直持续著,有几个人开始轻轻地咳嗽,以提醒王一恒,应该发言了。 可是王一恒却全然不觉,又过了好一会,他才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即使是坐在离他最近的几个人,也没有听清楚,在王一恒左边的那个,是王一恒事业上最得力的助手,大著胆问:“对不起,王先生,你说什么,我们没听清楚!” 王一恒连眼都不抬,手指仍在桌面上抚摸著,声音略为提高了些:“你们看到没有,花明明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却只能抚摸花的虚影。” 由于会议室中极静,所以王一恒的声音虽然不是太高,还是人人听到了。一时之间,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表示才好。 最得力的助手乾咳了一下。道:“王先生──”王一恒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虚影就在眼前,可是那根本是触摸不到的,只是一个虚影!” 他说到这里,徒然站了起来,把面前的文件夹,同左一推,叫著他得力助手的名字,道:“你来作报告吧!”在众人极度的错愕之中,他已经转过身,走出了会议室去。王一恒甚至可以听到在他走出会议室之际,会议室中惊讶莫名的交头接耳声。可是他自己,却有一丝快意。这样的会议,以前是认为头等重要的大事,但是现在看来,如一点意思也没有! 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今年,纯利润是十七亿美元,明年,估计本集团的利润,可以突破二十亿美元……就算是二百亿美元,那又怎么样?能令得自己的心愿达成么? 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王一恒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见,任何电话都不听之后,按上按钮,令得窗帘合拢,光线变得暗了许多。他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头,一动也不动地坐著。 罢才离开会议室时那一丝快意,已经迅速消失。他不再对任何事感到兴趣,这并不等于他有兴趣的事,就可以得到实现。 他陡然之间,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恼恨,这种恼恨感是如此之强烈,令得他重重一拳,打在办公桌的桌面。他的手感到一阵疼痛,那是一种对自己感到失望的痛苦自虐。他不由自主喘著气,双眼失神地,毫无目的地向前瞪视著。 他刚才那一拳,是打得如此用力,桌面震动,在桌面上的东西,都跳动了一下。本来,有一叠叠起来的信件,由于震动,而散跌了下来。 王一恒注视著那叠散跌下来的信件,突然发颤,他看到了那份纯银色的请柬! 那份请柬!已经是第四次收到了!他吞下一口口水,缓缓地伸手出去,像是那美丽悦目的纯银色请柬,会像毒蛇一样噬咬他一样地小心,他伸出去的手,甚至发抖。 他的手指终于碰到了那份请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向旁略移,看到了案头日历上的日子,十二月三十日。 以前三次,请柬也总是在十二月三十日送到。以前几次,王一恒总是一笑置之,虽然有时,略为会引起一点好奇,但是绝未会想过,真的会接受这个邀请。 而这时侯,他之所以紧张得发抖,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接受邀请! 王一恒紧紧地按住了请柬,然后又将它慢慢地移到了面前,再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请柬揭了开来。 以前的二份,几乎完全一样。 乍一看之下,是完全一样的,但是王一恒立时发觉,请柬和以前不同了,本来有六种文字,这次,只有五种文字,其中没有了阿拉伯文部份。 王一恒也立时想到,尼格酋长已经赴过约,所以不必再有阿拉伯文的邀请了。 王一恒感到口中极度的乾涩,他不自觉地一再舐著唇,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著请柬上的文字:“敬请台端于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十一时五十九分,独自准时到达夏威夷群岛……届时,台端将会见到意想不到,又乐于与之见面的人物……乐意见到台端出现……” 王一恒闭上了眼睛,一再吸著气。“意想不到”,这几个字,用得多么好!王一恒以前,无法体会到这简单的四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但这时,他却可以深刻地体会到,那是说,他怎么想地想不到的事!是不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一到那里,一接受了这神秘的邀请,就可以变成事实呢? 王一恒一想到这一点,不禁心跳加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犹豫什么?应该出发了! 他想实现自己意想不到的事的愿望是如此强烈,那实在没有多考虑的余地。 可是,他不能不考虑的,是那尼格酋长在赴约之后,所发生的事。 尼格酋长赴约之后,突然消失了,那表示什么呢?是不是在消失了之后,尼格酋长已经达成了愿望?尼格酋长是有所求而去的,他会去赴约,一定是由于他的情形,和自己如今相仿,所以才去的,一种强烈的愿望,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可以驱使人去作任何程度的冒险,因为这个愿望如果不能达到的话,整个生命,都将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王一恒对于后来发生在徐玉音身上的事,只是约略知道一些,而且他也根本不相信这种事,所以那倒不在他考虑之列,他只是在想,尼格酋长到哪里去了,自己去了,是不是也一样会消失?他考虑得如此激烈,以致鼻尖之上,渗出了汗珠来。他一直盯著那请柬,直到一滴汗珠滴了下来,发出轻微的一下声响,落在请柬上,他已经有了决定! 得不到黄绢,生命全无意义,那么,去冒一下险,又有什么关系! 当他一有了决定之后,他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他按下了对讲机,通知秘书:“替我接机师!” 像王一恒这种大人物,拥有私人的喷射机,一流的机师,是二十四小时侯命的。不到三分钟,电话铃响起,王一恒按下通话钮,传来了机师活泼的声音:“老板,想到哪里去?” 王一恒沉声回答:“夏威夷,立时出发。” 半小时之后,王一恒跨出豪华大房车,机师已经在车房等候了。机师是一个相当热情的西方人,有著丰富的飞行经验,出身空军,所以他站直了身子,同王一恒行了一个军礼,道:“四十分钟之后,可以起飞,十四小时之后可以到达。” 王一恒沉声道:“我要直飞毛夷岛。” 师并没有表示任何惊讶,作为大亨的私人机师,他早已习惯了超级大亨的行动,一向是不可思议的。 王一恒向停著的飞机走去,机师跟在他的身边,王一恒来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这时候,知道他登上飞机的,也只有机师一个人。 登上了飞机之后,王一恒在宽大柔软的椅上坐了下来,把椅背推回后,伸长了腿,一口喝乾了一杯马天尼,和闭上了眼睛。 他在计算著,到了毛夷岛之后,时间还相当宽裕,在毛夷岛的时间,他到达之际,应该是十二月三十日的中午时分,离约会的时间,还有三十六小时。 在这三十六小时之中,他可以做一点准备工作,以防备这份请柬,根本是一个陷阱。 他感到很满意,感到自己比尼格酋长有计划。尼格酋长看来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去赴约的! 如果到了目的地,他真能实现意想不到的愿望……王一恒想到这里,禁不住全身发热。 师在起飞之前三分钟,自驾驶舱中探头出来看王一恒时,王一恒看来好像睡著了,他没有惊动王一恒,就令得飞机平稳地起飞。 王一恒当然没有睡著,怀著热切的愿望,他心情无比的兴奋。他以前从来也未曾想到过去赴这极荒唐的约会,但这时,他全然不理会发请柬的是什么人,也不理会可能会有多大的代价,他只希望,请柬上的话,能够实现,他能够在毛夷岛的针尖峰下,得到他所要得到的一切! 飞机一直很平稳地飞著,王一恒又给自己斟了酒,慢慢喝著,冰箱中的食物很充份,全是依据他喜爱的口味烹调的精美食物,可是王一恒却一点也不想吃,反倒享受著空著的胃,接受酒精的那种愉快。在机师报告三小时之后可以到达目的地之后,王一恒令机师和地面联络,通知三桥武也,他机构中的一个职员,他曾在一年前要他去跟踪尼格酋长的,要他到机场等候他的差遣。 然后,王一恒又闭上眼睛,他告诉自己:到了之后,还有三十六小时,有足够的时间,不能太心急。自从和黄绢分手之后,已经大半年了。大半年都过了,三十六小时,一定不能心急。 飞机在毛夷岛的上空略一盘旋之后,就在机场上降落,王一恒一下机,就有当地的海关人员请他去办手续,王一恒这样的超级大亨,在办手续时,也比常人享受到更多的方便。 这时,王一恒的心情,显得十分轻松,是以当官员问他:“王先生,请问你前来的目的是──” 王一恒的回答是:“我来寻找可以令我感到生命有意义和令我快乐的愿望。” 辟员呵呵的笑了起来,认为王一恒的回答,幽默而充满了诗意。 师陪著王一恒离开了官员的办公室,走了一小段路,就进入了机场,三桥武也搓著手,一看到王一恒,就奔了过去。 像三桥这样的小职员,他从来也没有梦想过有朝一日会面对一个这样庞大机构的最高负责人,在他这样身份的人的心目中,王一恒简直有著高不可攀的神的地位。所以,那令得他手足无措,在到了王一恒的面前之后,不知该如何行礼才好。 王一恒和善地在他肩头拍著,道:“我要你在针尖峰附近,替我找一个安静的休息地方,找到了没有?” 三桥抹著汗,道:“找到了,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设备很齐全。” 王一恒问机师道:“你另外找地方去休息,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师大声答应著,王一恒和三桥向外走去,三桥急急奔回一辆车子,打开了车门,恭候王一恒上车。王一恒坐定之后,道:“你上次的报告很不错。” 三桥满面惭色,道:“上次我跟踪任务失败,真是对不起。” 王一恒道:“你先带我,沿上次跟踪的路走一遍!” 三桥大声答应著,驾著车,向前驶去,不一会,就已驶上了上山的路。三桥一面驾车,一面解释著当日跟踪尼格酋长时的情形。 然后,到了那个转过山头的弯路上,三桥把车子的速度减慢了。王一恒虽然第一次到这条路,但是他曾详细研究过三桥的报告。 王一恒知道,尼格酋长就是在转了这个弯之后,神秘失踪的!是以他也不禁有点紧张。 三桥的气息也有点急促,道:“就到这里为止,当时,酋长的车在前面走著,先转过弯去,我跟著转过弯──” 车子在三桥的语声中,转过了那个弯角,仍然是山壁,苍翠的树木,甚么异样也没有。 王一恒缓缓吸了一口气,三桥在继续著:“──前面的车子就突然不见了!” 王一恒沉声道:“停车!” 三桥把车子驶近路边,停了下来。王一恒下了车,有几辆车子在路上驶过,这个太平洋的小岛,虽然已是著名的旅游区,但还是十分宁静。王一恒四面看看,远处山峰隐约,风光怡人。 王一恒看了一会,转过头来,问道:“这里离针尖峰有多远?” 三桥恭敬地答:“不远,五分钟就可以到了!” 王一恒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尼格酋长连人带车失踪的原因,他默然上了车,吩咐三桥:“到针尖峰去!” 三桥继续驾车,三分钟后,已经可以看到针尖峰,针尖峰海拔不过八百公尺,并不算高,可是形状十分奇特,车子在峰下的空地停了下来。 空地上停著几辆旅游车,不少游客,正在用这个形状奇特的山峰作背景拍照。 这一次,王一恒并没有下车,他看了看表,离约会的时间还有三十多小时,这三十多小时,只怕是他一生中最忧急的等候了,到了约会时间,来到这里,究竟是不是可以见到自己乐于见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会有自己乐于发生的事发生? 是结果是像尼格酋长一样,莫名其妙失了踪?而且,忽然变成了一个本来与之毫不相干的女人? 王一恒心情的焦迫是可想而知的,因为在三十多小时之后,就要有不可测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在峰下并没有逗留多久,就上了车,车子又行驶了三分钟左右,就到了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前,停了下来。三桥下车,替王一恒打开门,带著王一恒进了小洋房。里面的布置十分精致。在王一恒表示满意之后,三桥看来有点贼头狗脑地道:“王先生,如果你要人作陪的话,我可以安排,一小时之内,就会有世界上最动人的女郎来──”王一恒瞪了三桥一眼,吓得三桥不敢再讲下去,只是一面鞠躬,一面后退。 王一恒叹了一声,他并没有责怪三桥的意思,只是心中道:“世界上最动人的女郎!我就是为了她而来的#瑚知希望是如此微渺,可是我行什么办法?除了把希望寄托在不可测的怪异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他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以他的地位,超过三十年的成功,结果还会怀著如此傍徨的心情,来赴这样的约会!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他在挥手令三桥离去,并且吩咐他,如果未曾接到通知,绝不可以来打扰他,之后,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思索。 究竟怎样才能使一个人满足?在世界上所有的人看来,他,王一恒,商业巨擘,拥有数不尽的财产,应该是世上最满足的人了。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根本不满足!他的不满足,甚至不是在见到了黄绢,和得不到黄绢之后才开始的。 这时侯,他有机会一个人静下来,好好回想一下,自己那种不满足的心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财富已积累到了他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用不完的时候开始的?在那时侯,金钱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多赚了一亿英镑,在任何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对他来说,却仍然是麻木的,引不起兴奋的反应。 作为一个男人,他自然希望以自己的身体去征服地想征服的女人,然而,到了任何女人,只要他略为招一下手,就会投怀送抱的时候,还有什么乐趣?而且他更知道,吸引那些女人的,并不是他这个人的本身,而只不过是他的金钱。这种感觉,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 当那些女人紧缠著他,表演著她们的欢愉之际,王一恒有好多次忍不住斑声大叫:假的!你们是为了我的钱在喘息!为了我的钱在欢愉! 乐趣本来已逐渐在减少,那种不能满足的情绪,像是积郁著的岩浆一样,平时不知如何宣泄。黄绢是一个引子,引得岩浆喷射而出,使他知道,他实实在在,找不到欢乐,找不到爱情,得不到满足!凭他自己的力量既然无法做得到,他除了来赴约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王一恒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一面镜子之前,看著镜中反映的自己,他吃惊于自己的愁苦,那是发自内心的愁苦,他想得到一个女人,可是如无法得到!在这样的时候,一个出色成功的大富豪,和一个贫穷潦倒的普通人,实在没有什么分别,他们一样得不到自己要的东西。 王一恒陡地转过头去,不去看他镜中的自己。 他的双手紧紧握著拳,不由自主,自喉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呼叫声,而且,身子慢慢蹲下来,像是野兽一样,蜷伏著,心中在尽他一切的气力在叫:“让我得到!让我得到!” 这时,王一恒的那种痛苦,只怕却便给他最亲近的人看到了,也未必认得地出来! 他不知自己蹲了多久,当他慢慢又舒直身子之际,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了。 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躺在地毯上,胸脯起伏著。他早已料到这三十多小时不好过,可是也未曾料到,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缓慢,他甚至是一秒一秒在数著时间。要是他可以肯定,自己在数了十二万秒之后,肯定可以看到黄绢,肯定黄绢会投入他的怀抱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开始一二三四数下去,可是,谁知道三十小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等下去。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二章转移空间重逢黄绢 就在王一恒在针尖峰下,等著约合时间的来临,受著痛苦的煎熬之际,有一个长途电话,打到了王一恒的办公室:“有重要的事找王一恒先生,找他的人是黄绢将军。” 王一恒秘书回答:“真对不起,王先生突然离开,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有极重要的事,不论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都有法子可以联络到他,告诉我们他的行踪。”对方语气坚决地强硬要求……贺书的回答是:“我们真的不知道王先生的行踪,只知道在十多小时之前,他曾吩咐准备私人飞机,立时出发,可是目的地不明。” 电话是黄绢的秘书处打来的,当黄绢在她巨大得有点过份的办公室中,接到了她秘书的报告之后,她不由自主,陡然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令得秘书吓了一跳,黄绢已疾声下令:“运用外交关系,问他出发的那个城市的航空管理局和机场去查询王一恒的飞机,飞经何处。不论他是什么的大人物,他的私人飞机必须向管理局提供飞行资科的!”。贺书大声答应著,退了出去,黄绢手按在办公桌上,紧抿著嘴。 她的这种神态,十分诱人,不过这时并没有男人欣赏她。黄绢在想:王一恒在这个日子,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已经是一年要结束的时候,黄绢要找王一恒的目的,是想问他是不是又收到了那份怪请柬。同样的电话,打给王一恒时,已经是第五个了,其余四个电话,打到法国、日本,巴西和美国的德萨斯州。这四个人的名字是王一恒给她的,黄绢向他们询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绢得到的答覆是:“是的,又收到了这份请柬。当然,那只是一种玩笑。对的,开玩笑的人耐性真好!已经继续了四年了。对不起,查过,但是很奇怪,居然查不出请柬是谁发出来的。什么?去赴约,哈哈,当然不会。” 绢以为王一恒的电话接通之后,也会得到同样的回答。可是出乎意科之外,王一恒却突然离开了! 在一年结束的时候突然远行,他是不是去赴约了?他如果去赴约,目的是什么? 绢立时想起她和王一恒见面的时候,想起王一恒的神态来,那不禁令得她的脸,有点发热。她不自觉地把手掌按向自己的脸颊。 卡尔斯将军的办公室就在对面,这个男人,给了她权力和财富,但是却使她感到极度的空虚。那种空虚,是抓不住,摸不著的,可是一旦感到了这种空虚,那是可怕的经历。 这种空虚感最多袭来之际,就是卡尔斯在她的身边,鼾声大作之时。黄绢会忍不住用力坚抱著卡尔斯的身子,卡尔斯有著十分坚实的肌肉,黄绢真难以想像,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会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时侯,她会冒汗,会打颤,会恨不得将卡尔斯肩头上咬出一个深洞来。 然而,对于那种可怕的感觉,一点帮助也没有。更糟糕的是,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的地位,她的自尊,她的趣味,都不容许她随便找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她只考虑过两个人,一个是原振侠,曾和她有过那么不平凡的几天的年轻人。另一个就是王一恒。王一恒以为黄绢完全没有想过他,其实不是,黄绢每常想起王一恒那么露骨的暗示之际,就禁不住轻咬著下唇,想像著这个充满自信的男人,虽然已经将近六十岁,但是看起来还像是盛年,会在性的方面,带给自己怎么样的欢乐。男人是不是像酒一样,到了王一恒这个年龄,更加香醇呢?黄绢也知道王一恒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知道王一恒收买了卡尔斯将军的两个亲信,她知道王一恒不会放过她,一定会尽一切方法得到她。 绢始终没有和王一恒联络的原因,一来是为了自尊,连王一恒都自尊倔强得不再和她联络,她为甚么要采取主动?二来,她在等待,等王一恒到了实在太思念她而又无法可施的时候,黄绢估计他会走尼格酋长的老路:去赴那个神秘的约会。 如今,王一恒是不是真的已经去了呢? 绢在秘书又叫门时,勉强令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当她听到了秘书的报告之后,她还是立时转过身去,背对著秘书,挥手令之离去。她神情激动,有点控制不住,不想被秘书看到。 已经证实,王一恒的私人飞机,是直飞夏威夷群岛之中的毛夷岛! 绢可以肯定,王一恒是去赴约了,而王一恒赴约的目的,黄绢也肯定:为了她! 绢坐了下来,思绪十分乱。如果这时侯,不是卡尔斯将军推门走了进来的话,黄绢可能还决不定该怎样做。但就在这时,卡尔斯却推门走了进来。 绢抬起头,若著这个穿著军服,看来雄赴赴的男人,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之感!权力固然使人迷醉,但是她实在厌倦了面对卡尔斯的那种低能,心中受著痛苦的煎熬,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到不著边际的空虚之际,还要装出极度的满足。 卡尔斯一进来,怔怔地望著黄绢,黄绢由于心情的异样而令得她的双颊,泛著一阵迷人的酡红。卡尔斯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走过去,双手紧搂住绢的腰肢,把黄绢移向他,在黄绢的耳际,含混不清地道:“宝贝,亲爱的,让我们现在就──” 绢并没有抗拒,她只是想笑,她实在想大笑,而她却竭力忍著,卡尔斯的抚摸,已令她全身发热,她知道接下来的,又是那种堕入无底深渊一样的痛苦,可是卡尔斯却还起劲得像是他完全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样。 绢始终没有笑出声来,由于她忍住笑忍得那么辛苦,以致她的喘息和紧咬下唇,全然没有假的成份,卡尔斯在喘息著吻她的时候,感到十分满意。 绢的心中,却已经有了决定,道:“我要到夏威夷去,那边,有一个地位重要的美国参议员在等我,和他会面,对我们有重大的帮助。” 卡尔斯听了呆了一呆,才道:“可是,我舍不得你不在我的身边。” 绢掠著凌乱的头发,现出坚决的神情来。 卡尔斯将军早已知道,当黄绢有这样神情时,她所说的话,就一定要实现,所以只好叹了一声,道:“去多久?” 绢绽出动人的笑容:“两天,或者三天,通知准备飞机!”黄绢决定到毛夷岛去,去见王一恒。她想给王一恒一份意外的发喜。这样,如果以后她和王一恒在一起,王一恒就会更对她珍若拱壁,这是女人控制男人心理的妙著。 绢在飞机上,想起王一恒见到了她时,一定会认为那是那份神秘请柬的力量时,不由自主“格格”地笑了起来。 她也想到:如果王一恒只是自信心太强,实际上也根本不能填补她那种要命的空虚时,她怎么办呢? 她深深吸著气:原振侠!她利用飞机的通讯设备,通知了当地的领事馆,要他们用最快的方法,通知原振侠,并且安排最快的旅程,让原振侠也赶到毛夷岛来。 然后,她舒服地伸长腿,紧抱住了两个枕头,令那两个枕头紧紧压在她的身上,闭目养神。 XXX 原振侠望著额上在冒汗的领事,有点发怔。领事喘著气,道:“黄将军的紧急……命令,请原医生你立刻赶到毛夷岛去!” 原振侠扬著眉:“我并不是贵国公民,似乎贵国将军不能向我下达任何命令!” 领事连连抹汗,道:“是,是,是请求,请求!”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不是不想见黄绢,可是他也知道黄绢追求的目标是什么,他实在没有必要,再应黄绢的“请求”而去见她。 正当他想表示拒绝之际,领事又已道:“黄将军说,事情和一份请柬有关,或许在那里可以找到正确的答案。这是她说的,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啊,又是一年快结束的时间了。尼格酋长的神秘失踪,徐玉音的离奇遭遇,陈维如的悲惨死亡,这些怪异的事,原振侠也经常在思索著,企图有一个答案,但是即便是一种设想,他也无法可以提得出来! 这时,他也不禁怦然心动,神情也犹豫起来。领事趁机道:“医生,如果要去的话,要争龋嚎一分钟的时间,黄将军说,必须在当地时间,除夕午夜之前赶到。” 原振侠喃喃地道:“是的,那请柬上是那么说,可是我们根本没有请柬!” 原振侠在自言自语,领事看到他的神情又犹豫了起来,不禁大是著急,因为他接到黄绢的命令是:如果他不能令得原振侠在除夕午夜前到达毛夷岛,那么,领事就会被调回国,去充当沙漠巡逻队的队员,那比起当高级外交官来,实在相去太远了,所以原振侠神情的变化,实在可以令得他心脏病发! 他不由自主喘起气来,道:“黄将军说,有一位王一恒先生,已经去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王一恒终于去应邀了。在这段日子之中,他和王一恒见过几次面,都是王一恒主动来找他的。有一次,甚至是在凌晨时分,王一恒看来已极有了七八分酒意,却来到原振侠的住所之外按铃,冲进来,向原振侠诉说,他其实是世界上最无法满足自己的人。 原振侠很明白王一恒这种人的心理,一个人,若是连达到普通愿望的条件都没有,失望对他来说,是不足令他痛苦的。但是一个人,平时什么愿望都可以达到,偶然有一个愿望达不到时,他的痛苦程度,就会千倍、万倍! 原振侠自然也知道王一恒的愿望是什么,那晚,他也没有劝王一恒,只是由得他自己去诉说,等到王一恒酒力不胜时,才把他送了回去。 当时,原振侠就会想过,王一恒是不是会接受那个神秘的邀请呢? 如今,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肯定了! 为了这份神秘的请柬,也应该去看看,究竟在王一恒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原振侠不明白的是,黄绢为什么要去呢? 难道那个发出请柬的人,真有一种力量,可以使黄绢投回王一恒? 原振侠想到这里,才道:“好,我去!” 当他说出这何话时,领事先生的汗水,已经透过了他的衬衣,到达他的外衣了!领事高兴得直跳起来,拉著原振快的手就回外奔,道:“你什么也不用准备。一切让我们来准备!” 原振侠道:“至少我得熄了灯!” 领事已把原振侠拉到了门口,怎么还肯让他回去,大声道:“不必了,我们会替你付十年电费!” XXX 王一恒一夜没睡,他眼看著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的太阳升起,有点薄雾,晨曦也因此有点朦胧。他心中在数著:“还有十八小时。” XXX 在一架外交专机上,陪著原振侠的领事鼾声大作,原振侠一上飞机,他就知道自己可以完成任务,黄将军把两个职位随便他选择,一个是升作大使,随便他选择哪一个国家,一个是升他当国内的部长。在酣梦之中,他正在作选择。 原振侠只是闭目养神,把过去一年中所发生的种种怪事,又重新种理了一下,分析著吕教授和温谷上校两个灵学家的意见,一再问自己:过去所发生的事,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设想的那样,是另一空间的被突破和灵魂的突然转移呢? 两件事的任何一件,都是不可思议的,都是超越人类知识范畴以外的事,原振侠知道了事实的经过,可是他却无法在原因上作任何探索,只好依靠假设。然而假设也脱不了吕特生和温谷上校的范围。 最令原振侠迷惑的是,几乎集中了世界上所有灵学家的召灵大会,陈维如的灵魂,并没有出现。在一切玄妙而不可思议的现象之中,彷佛中间突然断了一环,又令得一切假设,无法连贯起来了。 飞机一直在平稳地飞著,原振侠在如道自己无法作出任何结论之后,也就索性不再去想,渐渐地,在那个领事的鼾声之中,他也睡著了。 这时侯,黄绢已经到达了毛夷岛,在机上的时候,她已经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作好了准备。所以,当她的飞机降落之际,并没有人注意,没有人知道这个阿拉伯世界之中,地位十分重要的女强人,已经来到了毛夷岛上。 因为黄绢已通过外交途径,告诉美国政府,她这次来,纯粹是私人渡假性质,不想受任何骚授,如果受到骚扰,将会严重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豪国政府有关方面接到了这样的通知,自然一口答应。可是也觉得事情有点古怪,所以,就将官关的资料,送到了联邦调查局,声明只给调查局作参考之用。 这份资料,如果落到了旁人手中,看了之后,自然顺手归档,不会引起注意。可是由于这种杂七杂八的事,一直是由温谷上校在处理的,所以,资料送到了温谷上校的办公桌上。 温谷上校一看,满头红头发,几乎没有直竖了起来! 绢到毛夷岛去了,她去干什么?温谷上校发挥了现代通讯设备的最佳效能,半小时之后,他知道亚洲豪富王一恒,也到毛夷岛去了。 温谷上校作了决定,自己也去,看看在毛夷岛上,究竟会有什么事发生。 在接近除夕的宁静的晚上,这个恬静的岛上,和尼格酋长去年神秘失踪一事有关连的人,几乎全到了。 王一恒最先到,在那幢美丽的小洋房之中,等待著午夜的来临,对他来说,时间是过得如此缓慢,每一秒钟,他都在空虚的、什么也捉摸不到的苦痛心情下渡过。 对黄绢来说,时间也过得相当慢,但是她却并不像王一恒那样闲看,她有很多事要做。 一下机,一架汽车屋已经准备好,停在机场外。黄绢吩咐了几句,就独自驾著车,直驶向针尖峰。 绢手下替她准备的汽车屋,自然是设备最好的一种,虽然小,可是现代豪华设备,应有尽有。当黄绢来到针尖峰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所有的游客,都已经离去,附近一带,幽静得惊人。 绢停了车,她拣了一个相当有利的地方停车。而她也配备了红外线望远镜。 这时,天色虽然黑了下来,可是当她调好了望远镜时,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大约三百公尺外的一株松树上,有两只松鼠正在追逐嬉戏。 然后,她在汽车屋的一张随意可以变换角度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自己的身子,舒适地挨进柔软的椅子之中。 四周圈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当她听到一阵汽车声传近来时,她知道,那是原振侠到了。几分钟之后,驶近来的车子,车头灯的光芒,射进了汽车屋的窗子,在车厢内造成一种奇异的图案。 绢仍然坐著不动,她看到车灯熄灭,然后,车厢的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绢的心跳有点加剧,在那一刹间,她想到的是原振侠强有力的手臂,那双手臂,曾经那么有力地拥抱过她,几乎令她窒息,也几乎令她快乐得昏过去。 她勉力使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进来,门没有锁!”。号推开,原振侠出现在门口,他们两人对望著,谁也不开口。然后,原振侠慢慢走了进来,自己斟了一杯酒,坐下,两人之间,仍然保持著沉默。 就在这时侯,忽然又有汽车驶近来的声音,黄绢和原振侠都震动了一下。 原振侠翻腕看了看手表,才八点钟过一点,他望著黄绢:“那么早,王一恒就来了?” 绢立时直了直身子,双眼凑向望远镜,转动著。这时,车声已经停止了,黄绢看了一会,冷冷地道:“我们的红头发朋友来了!” “温谷上校?”原振侠感到诧异:“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绢的语声听来相当伤感:“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目的,旁人怎么能深究?” 原振侠也来到了望远镜的旁边,当他凑向前去看的时候,黄绢就在他的身边,长发有几丝拂在他的脸上,而他的鼻端,又被黄绢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迷人的香味冲击著。如果不是他极有自尊心的话,他一点不再理会温谷上校,而转身将黄绢紧楼在怀中了! 原振侠暗中咬了咬牙,他一动也没有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黄绢心目中的男人,就算黄绢基于生理上的需要,会很乐意他去抱她,但是,这是多么无趣的一种情形,任何有自尊心的男人,都不肯做这种事的! 原振侠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从望远镜中看出去。他看到温谷从一辆小车子中走出来,四面看看,显然并未注意到汽车屋和他驶来的车子。 然后,温谷又上了车,把车子缓慢地倒退著,退到了一株大树之后停下。然后,他就坐在车中,点燃了一支烟,抽著。烟头冒出的亮光,在黑暗之中一闪一闪,看来十分异特。 原振侠喃喃地道:“大家都来了!至少有一个目的,是每个人都一样的:都希望看到,邀请王一恒来的是什么人,和尼格酋长的神秘失踪,有什么关连。” 绢的反应,看来不是很热烈,过了好久,她才道:“也许。”然后,又停了一会,才又道:“王一恒现在在什么地方?” 原振侠摇著头,他望向黄绢,恰看到黄绢的侧面,他看到黄绢的长长的睫毛,在不住地闪动。就在这时,原振侠的心中,像是被什么硬物,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一样!他明白黄绢为什么要来了! 绢是想要王一恒在这里看到她! 他同时也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绢是在利用他,作为一种填补,这就是原振侠何以忽然像是捱了重击一样的原因。 这实在是超过一个人所能忍受的极限了! 原振侠知道,自己在那一刹间,脸色一定变得极其难看,所以当黄绢向他望来的时候,才会现出一种讶异的神情来。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道:“我并不后悔这次前来,但是我可以肯定,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形,我一定不会再来!” 这时,原振侠的情绪,已然极其激动。 绢听了之后,并没有出声,只是自然而然,现出了一个十分轻视的微笑来。 那种微笑之中所包含的卑视,只有身受者才能了解,原振侠在刹那之间,感到了心口一阵绞痛,他不自觉地,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根本不及再去考虑其他,一个转身,冲向门口,拉开门,就跳了下去。 这时侯,他心中的愤懑、哀痛、激动,真是到了极点,落地之后,他又大叫了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向前疾奔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奔向何处,他只是用尽自己每一分力气,向前奔跑看,希望摆脱黄绢那种充满了卑夷的微笑。 突然之间,他在黑暗之中,一脚踏了空,整个人向前,直倾跌了出去。 当他感到自己向前跌出去之际,他仍然不及去想自已会跌成什么样,他在想的只是:黄绢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自己纵使不是她心目中的男人,但也不应该这样没有地位! 在如此激动的情绪之下,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分辨自己究竟会跌成什么样子,他只是在一瞬之间,觉得自己忽然撞中了什么,坐跌在硬地上。 当他喘息著,还不想睁开眼来之际,他忽然感到了一股寒意,那股寒意,令得他不由自主,全身发起抖来。 然后,突然有一个柔软丰满的胴体,紧紧抱住了他。 原振侠的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他的神智十分清醒,他已经觉出事情极不对头,一定有什么极其古怪的事在他的身上发生了! 他还未曾来得及睁开眼来,两片湿热的唇,已经吮住了他的唇。原振侠心中叫了起来!黄绢!只有黄绢的吻才会这样热烈! 是黄绢追了出来,看见他跌倒了,把他扶了起来,又亲吻他?他可不要这种施舍,原振侠一想到这里,陡地感到一阵愤怒,睁开眼来。当他一睁开眼来之际,他整个人如回遭到电殛一样地呆住了! 原振侠一睁开眼来之后,首先看到的,当然是黄绢俏丽的脸,离得他极近,可以看到她脸上细小的汗毛。然后,原振侠看到了一堆火,火光在闪耀著,那使他立时看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之中! 而且,他对那个山洞再熟悉也没有,那个山洞,就是他曾和黄绢渡过三天的那个!这三天,已成为原振侠一生之中,最最难忘而又一想起就有心头阵阵绞痛的回忆! 怎么又回到这个山洞中来了?黄绢怎么又在他的怀中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几秒钟之前,他还在夏威夷,绝不可能在几秒钟之中,就到了日本,不是的,那一定是梦境,他记得很清楚,他在急速的奔跑之中,曾跌了一交,那一定是他跌昏了过去之后的幻觉!一定是! 原振侠一面心念电转,一面伸手去,想去推开黄绢。可是黄绢却抱得他极紧,神情有点惊讶地微睁开眼来,原振侠可以完全感到她因为喘息而喷在他脸上的热气。 原振侠忍不住叫了起来:“黄绢,是你?” 绢的声音令人心醉:“不是我,会是谁?” 原振侠双手用力抓住绢的手臂,他的手指,甚至陷进了黄绢丰满的手臂之中,同时,他不住地摇著黄绢,摇得黄绢的身子,前后摆动,长发也随之凌乱地披拂在脸上。这种真实的感觉,原振侠可以知道绝不是梦境,但是他还是一面摇著黄绢,一面叫道:“不是的,我在做梦!我在做梦!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陡地一用力,推开了黄绢,向外面奔去,可是才一奔到山洞口,一阵刺骨的寒风,把他逼了进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缩紧,陡然之间,眼前一黑,那堆火的火光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寒意在渐渐减退。他拚命睁大眼,想看清楚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可是四周围的黑暗,是如此浓稠,他完全看不到,他伸手四面摸索著,想摸到一点东西,他也不断移动著他的身子,然而,他就像是处身在一个什么也没有的虚无境界之中一样,不论他如何努力,他什么也碰不到!而且,他也开始感到,自己的双脚,也根本没有踏在任何实物上,他的整个人,是飘荡在空中的,可是又不是在飘荡! 原振侠心中真是骇异之极,他刚想大声叫,就听到了有人在讲话:“怎么一回事,这个人怎么不受控制?” 另一个人道:“或许是能量还未完全集中,就给他破坏了。”原振侠清楚地听到了对话,但是却完全听不明白。 原振侠喘著气,大声叫了起来:“甚么人?甚么人在我的身边?” 原振侠没有得到回答,可是他又听到了声音:“咦,他到哪里去了?怎么他忽然不见了?” 另一个声音道:“我找到他了,他在……他在超越空间的过程中,奇怪,他怎么停顿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之中了?这种情形,你能理解么?” 另一个声音道:“是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实在无法理解!” 这时,原振侠的心情,已经从极度的惶惑之中,慢慢镇定了下来,他也有点了解那两个人的对话,他尽量使自己保持沉著,道:“请,请回答我的话,你们听到我的话么?请回答我的话!” 在原振侠这样说了之后,是一片死寂,那是真正的静寂,原振侠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内流动的声音,而他的心跳声,听来就像是鼓声一样。死寂维持了并不多久,他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听到的仍然是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道:“看来又是意外,和去年的一样!” 另一个道:“去年的不能算是意外,我们的空间转移是成功的!” 第一个道:“不算是成功!那人在空间的转移过程之中,产生了极度的恐惧,以致不能克服,用佩枪自杀了!” 第二个道:“可是他的记忆系统却继续了转移的过程,不过那种转移过程,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结果送出了范围,连我们也找不到了!” 原振侠心中怦怦乱跳,叫道:“你们在说尼格酋长!” 这时,原振侠对于自己的处境,多少也有点了解了。他明白,自己曾经在刹那之间,经历了“空间的转移”,从夏威夷忽然到了日本。可是他只明白这一点,何以如今自己又会在“两个空间之间”,他就不明白,而黄绢何以会出现在山洞中,他也不明白。 从那两个人的对话听来,吕特生和温谷上校的假设,倒是事实,在空间转移的过程之中,尼格酋长由于极度的惊惧而自杀,可是转移在继续著,他的身体和他的车子,不知道被转移到甚么地方去了,他的“记忆系统”却在转移过程中“逸出了范围”。“记忆系统”,那就是一个人的灵魂,原振侠倒是知道它去了何处,它和徐玉音的脑部,发生了作用,使徐玉音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是由谁在促成的呢? 原振侠由于不断在大声叫著,以致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嘶哑。可是他还是叫著:“你们究竟是谁?” 可是在交谈的两个人,显然听不到原振侠的呼叫,两个人继续在自顾自交谈。一个道:“真不懂,他刚才不是已经在他一直想要处身的环境之中么?为什么他又要放弃?说自己是在做梦?说那不是真的?” 另一个叹了一声,道:“我也不明白。当他们脑子的活动感应到了之后,对他们来说,就是真的,还有什么真假之分?真的就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全在于他们脑神经细胞的活动,这个人好像有点特别,或许他的脑细胞活动,比较受控制?” 第一个道:“不是很清楚。事实上,真、假、虚、实,根本全是他们脑细胞活动的结果,这一点,在他们之中,几千年前已经有人知道了,且还建立了一套完整的解释,不明白何以那么多人还不明白!” 另一个又叹了一声,道:“如果这个人不去深究,他不是已经找到了他想找的?我们还是成功的,只不过他突破了我们的控制!” 两个人的对话,一个字一个字传入原振侠的耳中,直听得原振侠遍体生凉!那两个人对话中解释真假虚实的道理,更令得原振侠战栗不已!他刚才在山洞中,空间的转移是确实的,但是黄绢的出现,却是虚幻的,只不过是他脑细胞活动的结果。然而,虚幻的和实在的又有什么不同?许许多多以为是实在的事,又何尝不是虚幻的? “几千年前已有人建立了完善的解释”,那倒是事实,自从释迦牟尼悟道以来,所有他的学说,全是环绕著这一点建立起来的,可是一直到如今,又有多少人明白这一点道理呢? 原振侠不再出声,那两个人的对话却在继续:“转移空间的能量全被这个人用去了,积累这种能量,又要一年的时间,王一恒今年要失望了,明年他是不是会再来?” 另一个道:“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那么多愿望,又有那么多失望,我们选择的对象,已经算是最少愿望不能达到的了,可是他们一样要追求虚幻的境界。” 第一个笑了一下,道:“要是他们不是这样无知足的追求,我们的工作也无法进行了,嗯,明年,请柬还要多发一份,发给谁好呢?” 另一个道:“这倒可以慢慢商量。” 原振侠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叫了起来:“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仍然得不到回答,听到的,依然是对话。一个在说:“他们的脑构造,倒十分奇妙,当他们看到一样东西,摸到这样东西的时候,只不过是脑细胞传给他们感觉器官的一种作用,至于这样东西实际上是不是存在,他们是不可能真正知道的,只要他们在感觉上觉得有这东西存在,就以为是真的存在了!” 另一个道:“是啊,所以我才说这个人有点奇特,在经过空间转移之后,他嚷说那是假的!” 第一个道:“唉,还是那句话,真的就是假的,假的也就是真的!”原振侠是一个医生,他自然确切知道人体各感觉器官是接受脑部活动的指挥的,手指碰到了一样东西之后,要由感觉神经将讯号传到脑子去,由脑细胞的活动,来决定这是什么东西。如果脑细胞的活动有错误,那就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了!如果脑部的活动,将不存在的当作存在,那么,真和假,还有什么分别呢?刚才在那个山洞之中,活色生香的黄绢,明明是在自己的怀抱之中,那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呢?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乱成了一片。 在这时侯,那两个人的对话还在持续著。一个道:“不但是实际的东西,就算是抽象的意念,对他们来说,情形也相同。” 另一个道:“是啊,当一个人的脑部活动,决定他是一个快乐的人时,这个人就是快乐的人了。只可惜他们之中,好像很少人能达到这样的结论!” 第一个道:“如果他们都快乐满足了,我们也不能邀他们前来了。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转移空间的实验,已经成功,而且,在转移空间的过程之中,我们可以使一个人,脑部活动最想实现的事,对他来说,变成事实。” 另一个道:“对,这一点成绩是肯定的。而去年的那个,虽然有了意外,我们倒也有意外的收获,我们知道他们的记忆系统,可以独立存在,形成一组微弱的电波,在偶然的基因下,还可以和活动的人体,发生关系!” 第一个沉吟片刻,道:“是,这一点十分重要,他们在若干年之后,可能发展到这组微弱的电波单独存在,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生命,就是永恒的了!” 另一个打了一个“哈哈”,道:“那不知道是多少亿年以后的事,他们这个星球,可能也不存在了!” 第一个声音,听来很严肃,道:“星球存在与否,无足轻重,看他们的进化,是不是能到这一地步了,可能,在空间的转移过程中,才会使他们的记忆系统脱离身体,这个秘密,,可不能让他们知道。” 另一个道:“我估计,他们要掌握可以转移空间的能量,至少还要五千万年!” 原振侠越听越是吃惊,这两个人口中所称的“他们”,正是地球上的人类,那么,这对话的两个人──原振侠已经在他们的对话之中,明白了一切,也感到了极度的震惊,他又叫了起来。在他的叫喊声中,忽然又听到了一个人在叫著:“看,又发生转移作用了──”原振侠只听到了这一句,就感到了一下震动,紧接著,强光耀目,令得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仍然在叫著,他随却又感到,有人在摇他的身子,他勉力睁开眼来,看到自己正跌在一幅草地上,在摇他身子的是温谷上校。 温谷上校一看到他睁开眼来,就道:“新年快乐!” 原振侠慢慢站了起来,一脸疑惑的神色,针尖峰就在眼前,他又回来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温谷上校逼视看他:“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是不是?”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点著头,接著,他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尾声 在原振侠讲完之后,温谷上校默然半晌,才道:“又多了一个例子,证明了有外星来的高级生物在地球上进行活动。” 原振侠问:“已经有很多?” 温谷显得很忧戚:“很多,而且活动是各种各样的。有机会,我会向你说几桩比较典型的。不过,在地球上聚集能量,作空间转移的试验,并且在空间的转移过程之中,控制人脑的活动,使人产生幻觉,这种情形,以前未曾有过。” 原振侠喃喃地道:“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他又想起了自己被转移空间,去到那山洞中的情形,当时,那种感觉是实实在在的,如果不是他理智太坚强,肯定那是不可能的话,发展下去,又会怎样? 温谷上校又道:“我听到你大叫著在向前奔,立时向你追过来,可是突然之间,你就不见了!” 原振侠问:“王一恒呢?他没有再来?黄……黄绢呢?” 温谷摇头道:“天一亮,黄绢就驾车走了,没见王一恒出现。” 温谷确然不知道,因为在他目击原振侠突然消失之后,一直留著没有走,直到突然一转身,又看到原振侠出现为止。 温谷自然也不知道,王一恒在考虑到了将近午夜,快要出发之际,忽然感到尼格酋长的神秘失踪,实在太可怕,所以犹豫了起来,并没有应邀到针尖峰下来。 当然,他来的话,也是白来,因为转移空间所需的能量,已经由于原振侠的行动,导致了他在空间的转移而耗去了──这是原振侠在那两个人对话中了解到的。 原振侠和温谷两人自然也不知道,当黄绢等不到王一恒出现而离去之后,在毛夷岛的机场上,和王一恒相遇,两人在互道了新年快乐之后,王一恒邀请黄绢到他的住所去盘桓两天,黄绢爽快地答应了,而且,登上了王一恒的飞机。 温谷和原振侠在针尖峰下,又逗留了三天,希望能和那两个对话的人相遇,但是没有结果。温谷坚信在针尖峰下,一定有著某种装置,可以积聚能量,达成空间转移的目的。所以他和原振侠曾仔细搜索过,可是也没有什么发现。温谷苦笑看,道:“现在我们至少知道陈维如的灵魂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络了!人的灵魂,要脱离身体单独存在,条件之一,是死亡在空间的转移过程之中发生!” 原振侠一摊手:“有多少人会在这种情形下死亡?” 温谷苦笑,道:“或许这正是全世界灵学家失望的原因之一!”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忽然道:“原医生,你的径历,在贵国一部著名的:‘石头的故事’中,倒有过相当类似的描写。” 原振侠愕然:“石头的故事?” 温谷道:“是,这部又叫‘红色大厦的梦’。在那部中,一个人,得到了一面镜子,他只要向那面镜子一照,立刻就会到了另一个地方,而在那地方,又有一个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在,那女人会完全随著他的意思,给他欢乐。这镜子就有转移空间,使人产生幻觉的功能。” 原振侠当然已经明白了温谷上校所说的那部是“红楼梦”。而那面镜子的正式名称,是“风月宝鉴”,贾瑞在一照了镜子之后,就到了另一空间,见到了王熙凤。 原振侠立即也想起了“太虚幻境”中的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对于喜爱追寻、吸收知识的人来说,图书馆是一个最好的去处。任何图书馆,从世界上最大的、收藏书籍最多的,到小型的、流动的,都给人以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人一走进去,看看那么多书籍,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出来的时候,会和进去时不同,因为已经在书本上,得到了新的知识。 书本,一直是人类用来记录文化发展的工具。如今,虽然已有其它的方式来替代,像电脑资料的储存,录影或录音,拍成电影等等。但是通过文字和纸张组合成的书本,仍然是人类文明的象征。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书,其实是很奇怪的东西,它们千变万化,有着完全无法统计的类别和内容,但是它们在外表上,几乎是相同的:字印在纸上,如此而已。当你一书在手之际,不打开来阅读,完全无法知道它的内容是什么,它只是一本书,一厚迭或者一薄迭印有文字的纸张而已。但是当你阅读之后,你就可以知道它的内容了。 一本书和另一本书的不同,可以相去几百万光年。一本书讲的是如何烹饪中国的四川菜,但另一本书讲的却是巫术的咒语,可是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称:书。 而图书馆,就是储放着许多书,供人阅读的地方。 小宝图书馆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图书馆。看这个图书馆的名字,像是一个儿童图书馆,专门收藏儿童读物的。但事实上却大谬不然,小宝图书馆,可以说是世界上收藏玄学方面书籍最丰富的一家图书馆。举凡讨论如今人类科学还不能彻底解释的种种怪异现象的书籍,小宝图书馆可以说应有尽有。 而它的另一个特色是,它收藏的医学方面的书籍,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是说,在小宝图书馆之中,不但有现代医药的书籍,还有古代医药书籍,甚至于探访美洲印第安人的医术,非洲黑暗大陆上的巫医术等等的书籍,也应有尽有。而中国医药的书籍,更可以肯定是全世界之冠。 这样的一个图书馆,为什么会有那样稚气的一个名字呢?曾经有不少人询问过,所得的答案是:那是因为创办人纪念他的女儿,所以才设立了这样一个图书馆的。 小宝,就是创办人的女儿,据说,五岁就死了。而这个小女孩,聪颖过人,自小就喜欢看书,所以她死了之后,创办人就把他的大部分财产,去创设图书馆。如果创办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设立一个图书馆,也不会有多大的规模,可是这个创办人,夭折的小女孩的父亲,却不是普通人。 在这个世界知名的亚洲大城市的南边,有一大片平原,是用这个人的名字命名的。在这个大城市的中心区,已被誉为世界重要的金融中心的城市心脏地带,有一条摩天大厦林立的街道,也用他的名字。 这个人的名字是盛远天。 盛远天可以说是一个极神秘的人物,他逝世已经好多年了,可是由于他的一生,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他一直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有关他的事迹,也不断被人当作传奇来写成书。 盛远天大约是四十年前来到这个城市的。四十年前,这个城市的地位,和如今相比,相去十万八千里。盛远天从什么地方来,完全没有人知道,他好象全然没有亲人,和他一起来的,是一个样子很怪的,看来十分瘦削的小姑娘。 说这个小姑娘“样子怪”,倒并不是口传下来的。事实上,当年曾见过这个“小姑娘”,而还在世的人,可能已是寥寥可数了。但是这个“小姑娘”有五幅画像留下来,就悬在小宝图书馆的大堂之中,和盛远天的五幅画像排在一起。 附带说一句,小宝图书馆的大堂之上,一共有十三幅画像。任何人,只要一进小宝图书馆的大厅,就可以看到这十三幅画像。因为整个看来宽敞宏大的大厅之中,几乎没有别的陈设──建筑是专为图书馆而设计的,大厅十分方整,有着四根四方形的柱子,由于经费极充裕,所以建筑物保养如新,那十三幅画像,就悬在对大门的一幅墙上。在十三幅的画像之下,永远有各种各样的鲜花放着,这是创办人盛远天亲自设计的,规定任何人不能更改这种布置。 这十三幅画像,也曾引起过不少人的研究,其中最使人感到兴趣的一幅,是第十三幅。这一幅画像何以会使人感到兴趣,以后再说,先说其余的十二幅。 所有的画像,一定全出自一个画家之手,但由于画家根本没有署名,所以究竟这些画是哪一位画家的心血结晶,已经不可查考了。也有人说,这些画全是盛远天自己画的,因为在那时候,根本没有一个成名画家有这样的画风。而一个画家如果能画出那么好的人像画来,没有理由不成名的。 所有的画,全是黑白两色的炭笔画,画得极其细腻传神。每一根头发,皮肤上的每一丝皱纹,都清晰可见,比起最好的摄影来,光线明暗的对比更加强烈。 由于画像的笔法是如此上乘,所以画像给人以极度的立体感。当凝神细看时,就像是真的有人在观赏者的对面一样。 十三幅画像,不但是画中的人如此,连背景也一丝不茍。有一幅是以卧房作背景的,甚至床上所悬的蚊帐上的搭子,都清晰可见。 这十三幅画像,一共分为六组,悬挂在墙上,每一组之间,相隔大概一公尺左右。 第一组的两幅,一幅是一个留着唇髭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瘦削,从他身边的桌椅比例来看,这个中年人的身形相当高,比普通人要高得多,中国人这样高身量的人并不多见。有人计算过,他的身高,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 这个中年人穿着一件绸长衫,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可以看出,扇子是湘妃竹的扇骨。扇子可见的一面,写的是草书,每一个字虽然极小,还可以看得出,写的是后蜀词人欧阳炯的一首“浣溪沙”:“相见休言有泪珠……”,书法家是晚清名书家何绍基。 这个中年人,就是盛远天。 在第一幅画像中看来,盛远天的样子很给人以威严的感觉。然而,他的眼神之中,却带着极度的忧郁,这种忧郁感甚至给人以沉重的压力,叫人在看这画像之际,有点不敢和他的目光相接触。 由于盛远天是这样一个富有传奇性的人物,所以他的画像,也是众多人研究的对象。有一个心理学家就曾发表他研究的心得,说画家如此活灵活现,传神地画出了盛远天的这种眼神,可以从他的这种眼神之中,推测盛远天的心理状况。他断定盛远天一定是心中充满痛苦,而且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几乎无时无刻,不受这种恐惧和痛苦的煎熬! 这位心理学家的这种说法,立时受到了各方面的驳斥。盛远天在世时的生活情形,已经无人知道,但是他那么富有,谁会有了那么多钱,还生活在痛苦和恐惧的煎熬之中?那似乎太不合情理了。 心理学家对于他人的指责,也无法反驳,但是他仍坚持自己的意见。因为在另外几幅盛远天的画像之中,他的眼神都是如此沉重、哀痛和忧郁。 第一组画像,在盛远天画像旁边,紧贴着的一幅,就是那个被人认为“样子很怪”的小姑娘。从画像上看来,其实那小姑娘十分美丽,有着尖削的下颚,灵活又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可是不知为什么,总给人以“怪怪的”感觉。 这个美丽的小姑娘,梳着两条粗大的辫子,穿着当时大户人家女孩子所穿的刺绣衣服,在精细的炭笔画中,甚至可以看出刺绣所起的那种绒头。那实在是十分美丽的一个小姑娘,或者说,一个少女。不过看起来,真是很瘦。 使人觉得她“样子很怪”的原因,多半是由于她看来穿了那样的衣服,有一种很不习惯的样子。这种感觉是很难形容的,譬如说,一个来自中国偏僻农村的中国乡下人,忽然叫他穿上全套西装,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但总给人以“怪样子”的感觉。 这个“小姑娘”,就是当年和盛远天一起,突然在这个城市出现的。没有人知道她从哪来,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后来和盛远天结了婚。小宝,就是她和盛远天所生的女儿。 而且,似乎从来没有听到她开口说话,连盛远天似乎也从来不对她讲话,可能她是一个先天性的聋哑人。但其中详情也没有人确切知道,因为盛远天已经不怎么见人,这个“小姑娘”更是躲起来不见人的。 在第二组两幅画像中,盛远天看来仍然是老样子,但是却穿着西服。那“小姑娘”,这时看来,已经是一个十分成熟美丽的少妇,也穿着西服。 这可能是他们新婚后的绘像,在这组绘像中,那成熟美丽的少妇,看来极自然。所以有人推测,她可能不是中国人,所以在第一幅画像中,穿了中国衣服,便给人以“怪样子”之感。 第三组画像是三幅,除了盛远天和他的妻子之外,是一个看来极可爱的女婴。那女婴和她的母亲十分相似,就是小宝。 第四组,也是三幅:盛远天和他的妻女,小宝已经有三、四岁大小,骑在一匹小马上,看来依然可爱。 第五组画像又变成了两幅,那可能是小宝夭折了之后画的,盛远天看来苍老了不少,眼神中那种忧郁更甚。而他的妻子的神情,则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这十二幅画像,大约前后相隔了七、八年左右。 奇怪的是第六组,孤零零的一幅。那幅画像,悬在墙的最左边,画的是一个男婴。画中的男婴,看来出世未久,眼睛闭着,皮肤上有着初生婴儿的那种皱纹。看起来,实在是一个普通的婴儿,只不过在胸口部分,有一个黑色圆形的胎记。 神秘是在,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男婴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的画像会挂在这里? 自然,也有人推测过,这个男婴,有可能是盛远天的儿子。 但这个推论,似乎是不能成立的。像盛远天这样的大富豪,如果有一个儿子,焉有他人不知道之理? 事实是,盛远天和妻子同年去世,和他出现在这个城市之际一样,盛远天去世时没有任何亲人。 而负责处理盛远天身后事和他庞大财产的,是一个名字叫作苏安的人。这个苏安,也相当传奇,他的事迹,倒是街知巷闻,尽人皆知,他被誉为最诚实的人。 苏安在二十岁那一年,是摇着一只小船,接载摆渡客人的穷小子。有一次,有一个乘坐他船只的人,带着一只皮箱,当小船摇到半途时,这个客人心脏病发作,在临死之前,嘱咐苏安,小心保管这只箱子,通知他的儿子,把箱子交给他。 当时在船上,只有苏安和那个客人,时间又在午夜,完全没有人知道,连那个客人,也不相信苏安真会做到这一点。苏安一直不明白,那客人在吩咐完了之后,为什么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直不明白,但听他讲起经过的人都明白,那是客人自己也不相信,世上真会有那么诚实的人之故。 可是苏安的确是一个诚实的人,他完全照那心脏病发作的人的话去做。等到死者的儿子赶来,也几乎不相信世上有那么诚实的人!因为那箱子中,全是大额的钞票和有价证券。那个死者是一位外地来的投资者,箱中的一切,价值之高,可以在当时开办一家规模十分大的银行,而那正是这位死者未竟的目的。 那家银行后来还是成立了,苏安被聘为银行的安全顾问,可是他却什么也不懂,只是坐领高薪。但是他诚实的故事,却传了开去。 盛远天是怎样找到苏安的,经过也没有人知道。总之,苏安成了盛远天的总管,盛远天的财产,交给他保管;盛远天的遗嘱,交给他执行。 苏安在到了盛家的第二年结婚,盛远天培植他的几个儿子,指定盛氏机构的主要负责人,必须是苏家的子弟。他相信诚实是遗传的,靠得住的人的后代,一定也靠得住。 事实上,苏家的三个儿子,将盛氏机构,打理得有声有色。而且一直遵照盛远天的遣嘱,把每年盈利的一部分,用来扩充小宝图书馆的藏书,和改善图书馆的设备之用。 这就是小宝图书馆,何以如此完善的原因。 关于盛远天,盛远天的妻子等人,以后还会有很多事情,会把他们牵涉出来,那等到事态发展到那时候再说。 小宝图书馆有一条和别的图书馆不同的禁例,那就是馆中的绝大多数藏书,是不能借出去的,只能在图书馆中阅读。所以,整幢图书馆之中,一共有九十六间,十分舒适的阅读室。阅读室的舒适程度,绝对超过上等家庭中所能有的设备。 小宝图书馆说起来是公开的,但是要申请那张阅读证,却相当因难。 申请阅读证的资格,也就是说,能够出入小宝图书馆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条件印成一本小册子,根据管理委员会说,是盛远天生前亲自规定的,自图书馆开放以来,一直被严格执行着。 如今,发出去的阅读证,不超过三千份。申请人必须有一定的学识,在学术上有一定的成就,或者是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等等。一般来说,申请一份小宝图书馆的阅读证,其困难程度,约莫和申请加入这个城市最贵族化的上流社会俱乐部相仿。 原振侠持有小宝图书馆的阅读证。由于原振侠是医生,那是专业人士,符合申请的条件,而图书馆中又有许多医学方面的书籍。医生要申请阅读证,一般来说,不会被拒绝。 原振侠在有空的时候,或者有需要的时候,会驾上一小时车,到小宝图书馆来,或是为了寻找参考资料,或是为了进修。小宝图书馆在这个城市的南郊,距离市区相当远。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原振侠为了要找寻一份多年之前,由美国三位外科医生联合发表的一份病例报告,冒着雨,驾车在公路上疾驶。 雨势实在大得惊人,车前窗上的雨刷不断来回摆动,可是看出去,一片水烟迷蒙,视程不超过五公尺。雨点打在车顶上,发出急骤的声音,车轮过处,水花溅起老高。虽然公路上的车很少,但是原振侠还是把车子开得相当慢。所以,当他看到小宝图书馆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附带说一句,小宝图书馆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不管你什么时候来,一定有工作人员殷勤招待,使你能够在最好的环境下阅读。 所以,原振侠倒并不怕天黑。只不过当天黑下来,而雨势并不变小之际,那种环境,实在不是很令人感到愉快的。本来,车子应该停在停车场,但由于雨实在太大,所以这一次,原振侠把车子直驶到了大门口停下。 雨那么大,天色又黑了下来,原振侠估计在这时候,不会有什么人再来图书馆看书,他把车停在门口,多半也不会妨碍他人的。 他停好了车,打开车门,吸一口气,直冲出去,奔上大门口的那几级石阶,冲进了建筑物。这个过程,至多不会超过三秒钟,可是雨水却已顺着他的裤脚,往下直淌,令他很狼狈。 他一面抹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把阅读证取了出来。进门之后,是一个接待厅,有工作人员接待前来看书的人。原振侠交出了阅读证,在一本簿子上签了名,职员十分客气地向原振侠打着招呼,原振侠道:“好大的雨!” 职员道:“是啊!” 原振侠向门口指了指,道:“由于雨太大,所以我将车子就停在门口,不要紧吧?” 职员笑着,道:“不要紧,今晚怕不会有什么人再来。你看,七时之后,除了你之外只有一个人,比你早到了十分钟。” 原振侠并没有在意,就向大堂走去。大堂,就是那悬挂着十三幅画像之处。虽然没有人,可是一样灯火通明,强力的射灯,二十四小时不断地照射着那些画像,画像之前,也照例堆放着各色鲜花。 图书馆都是很静的,小宝图书馆尤然。小宝图书馆的另一条禁例是,如果有人在馆内,发出任何声响,足以令得任何人感到讨厌者,一经投诉,没有警告,阅读证就立时要取消。 所以,有不少人,来小宝图书馆之前,是要特地换上软底鞋的。而不幸染上感冒的人,就算想来图书馆,也得先考虑考虑。 平时,原振侠来的时候,总嫌整幢建筑物之中,实在太静了。读书固然需要幽静的环境,但是当周遭实在太静的时候,会给人以一种窒息感,也不是十分舒服的事。不过这时,由于雨势实在大,噗噗的雨声,打破了寂静,至少令得建筑物中的气氛,比较活泼一些。 由于灯光特别集中在那十几幅画像上,所以任何人一进大厅,视线自然而然,会向那幅墙转过去。原振侠已经很详细地看过那些画像,也曾对神秘的盛远天,和他的妻子感到过很大的兴趣,想多知道一些他们的生平。但当他知道那是极困难的事之后,就放弃了。 这时,原振侠望过去,看到有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左的那幅画像之前。 原振侠一看到了那个人,心中就想:这个人,一定就是门口接待的那个职员所说的,十分钟之前来的那个人了!他难道是第一次来吗?为什么那么专注地看着画像? 如果他是十分钟前就来了的话,那么,他看这些画像,至少已有十分钟了! 那人站得离画像很近,原振侠只看到他的背影,看到他身上的黑西装上衣,湿了一大片。这个人身形相当高,也很瘦,左手支着一根拐杖,左脚微微向上缩着,看来他的左腿受过伤。 这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原振侠向他走近,在他身后经过时,又向那人看了一眼,看到那个人的侧面。他看来大约三十岁左右,有着俊俏的脸型,和略嫌高而钩的鼻子。他正盯着那幅男婴的画像,看得极其出神。 原振侠并没有出声,在这里,即使是熟人,见了面之后,也最多互相点头而已,尽量避免说话,何况是一个陌生人。而那人对于在他身后走过的原振侠,也根本没有加以任何注意。 原振侠走进了走廊,推开了一扇门,那是图书馆的目录室。全馆的藏书,在目录室中,都有着详细的资料,自从五年前开始,目录已由电脑作资料储存。 在目录室当值的,是一个样子很甜的女职员,原振侠向她说了自己所要的那本书的名称,女职员在电脑键盘上操作着,不一会,就道:“你要的那本书编号是四一四四九,在四楼,十四号藏书室!” 原振侠向女职员致谢,向外走去。当他来到目录室的门口之际,看到那个穿黑西装的人,刚好推门走了进来。那人在进来的时候,左脚略带点跛,需要用手杖,他走得相当缓慢。 原振侠刚好和他打了一个照面,礼貌上,原振侠向那人微笑了一下。可是那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看他的神情,像是失魂落魄一样,注意力一点也不集中。 正由于这个人的神情十分古怪──到图书馆来的人,尤其是这种时候,这样天气,来到图书馆的人,都是专门来找书的,怎会有这种恍惚的神情? 所以,原振侠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下。 那人进了目录室之后,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那女职员在桌子后,向他微笑,道:“先生,你需要什么书?” 原振侠已转回了头,准备走出去了,可是就在这时,他听得那女职员,发出了一下惊恐之极的尖叫声来! 虽然大雨声令得图书馆中不是绝对地寂静,但毕竟还是十分静的,所以那女职员的一下尖叫声,听起来简直是极其凄厉。而且那一下尖叫声,来得如此突然,令得原振侠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立时转过身去。 当他转过身去时,他看到那样子十分甜美的女职员,指着才进来的人,神情惊恐到了极点,张大了口,讲不出话来。 照女职员的这种神情来看,一定是才进来的那个人,有什么令人吃惊之极的举动才对。可是这时,那人望着惊怖之极的女职员,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分明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女职员为什么要指着他尖叫。 原振侠怔了一怔,对眼前发生的事,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才好。这时候,那女职员像是缓过了一口气来,仍然指着那人,道:“先生,你……的……腿……在流血!在流血!” 女职员这样讲了之后,那人陡地震动了一下。原振侠这时正在注视那人,对他的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 任何人,当有人惊怖地告诉他,他的腿在流血之际,一定会震动,这种反应很正常。接下来正常的反应,自然是低头去看看自己的腿。 可是那人的反应,却十分怪异,在震动了一下之后,他仍然拄着拐杖,直挺挺地站着,并不低头去看自己的腿,而脸色则在那一剎间,变得煞白。 反倒是原振侠,经那女职员一指,立时向那人的腿上看去。一看之下,他也不禁“飕”地吸了一口气! 那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裤子也是黑色的。可是虽然是黑色的裤子,叫水弄湿了,或是叫血弄湿了,还是可以分得出来的。 这时,那人的左腿,裤管上,正濡湿了一大片,原振侠一看就可以肯定,那是血浸湿的。而令得他如此肯定的原因之一,当然是由于鲜红的血,正顺着那人的裤脚,在大滴大滴向下滴着! 这种情景是极其恐怖的,地下铺着洁白的砖,鲜血一滴滴落在上面,溅成一小团一小团殷红的血液。那人是站定之前就开始滴血的,所以在白砖上,有一条大约一公尺长的血痕,看来更是怵目惊心! 原振侠一看到这等情形,并没有呆了多久,立时镇定了下来。他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你受伤了!先站着别动,我是医生!” 那人抬起头,向原振侠望来。 那人向原振侠望来之际,脸色真是白得可怕。原振侠是医生,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病人。以他的经验而论,只有大量失血而死的人,才会有这样可怕的脸色。如今这个人虽然在流血,但是少量的失血,不致于令得他的面色变得如此难看。他面色变得这样白,自然是因为心中有极度的恐惧,导致血管紧缩所造成的! 所以,原振侠忙道:“别惊慌,你的左腿原来受过伤?可能是伤口突然破裂了,不要紧的!” 原振侠说着,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前,伸手去扶那人。原振侠原来是想,先把那人扶到沙发上,坐下来,再察看他的伤势的。 可是,原振侠的手,才一碰到那人的身子,那人陡然一伸手,推开了原振侠。他那下动作的力道相当大,原振侠完全没有防到这一点,所以被他推得向后跌出了一步。那人喘着气,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人照顾!”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神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惊恐、倔强、悲愤,兼而有之。 这时,雨势已经小了下来。雨势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小的,原振侠也没有注意,只是四周忽然静了下来。除了那人和女职员的喘息之外,就是鲜血顺着那人的裤脚,向下滴下来时的“答答”声。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道:“你还在不断流血,一定需要医生!” 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尖厉,几乎是在叫着:“医生!医生!” 他一面叫,一面拄着拐杖,大踏步地向外走去,随着他的走动,在白砖地上,又出现了一道血线。 他是向门外走去的,看样子是准备离去。 原振侠本来就是在准备离去时,听到了女职员的惊叫声,才转回身来的。而目录室只有一扇门,所以那人要离去的话,必须在原振侠的身前经过。 原振侠当然不知道那人高叫“医生”是什么意思,只听得出他的叫声之中,充满了愤懑和讥嘲,像是医生是最卑鄙的人一样。但在这时候,原振侠却不理会那么多──这人在流血,不断地流血,会导致死亡,而他又确知附近没有医院。他是一个医生,有责任帮助这个人,不论这个人有多古怪。 所以,当那人在他身前经过之际,他一伸手,紧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神情坚决地道:“到那边坐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那人被原振侠一把抓住,立时转过头来,神情冰冷冷地望向原振侠。那种冷峻的神情,令得原振侠陡然一怔,在剎那之间,他依稀感到那种冷峻神情,他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可是印象却又十分模糊。 原振侠当然无暇去细想,他既然已打定了主意,那人那种冰冷的眼光,也就不能令他退缩。他又把刚才那句话,再重复了一遍,那人却冷冷地道:“我说不必了!” 在他讲话之前的那一段短暂的静寂时间,那人仍然在流血,血滴在地上,仍然发出声响。 那女职员这时,又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也向前走了过来,急匆匆向门口走去。看情形她已恢复了镇定,要出去寻人来帮助。 图书馆中,每一间房间的隔音设备都十分完善,是以即使那女职员刚才发出一下惊呼声,只要门是关着的话,外面还是听不到的。 那人一看到女职员要向门外走去,忙道:“小姐,请等一等!” 女职员站定,仍然是一脸惊怖之色。那人缓了一口气,道:“请不要再惊动他人,我无意惊吓你们,我不知道时间上的变易,会弄得如此之准!” 那人的口齿绝不是不清,但是原振侠听了他的话之后,陡然呆了一呆。他迅速在心中,把那人的话重复了一遍,那是:“请不要再惊动他人,我无意惊吓你们,我不知道时间上的变易,会弄得如此之准!” 一点也不错,原振侠完全可以肯定,刚才出自那人之口的,是那几句话,可是他却全然不懂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一呆之后,立时问:“你说什么?” 那人用力一挣,挣脱了原振侠抓住他手臂的手,道:“没有什么,我不想吓你们,流点血,不算什么,我实在不需要医生!” 他说着,又向外走去。当他来到门口之际,原振侠道:“附近没有医院,你这样一直滴着血走出去,任何人都不会让你离去!” 那人震动了一下,突然解开了领带,抽下来,然后把手杖夹在胁下,俯身,用十分熟练的动作,把领带紧紧地绑在他的左腿膝盖上大约二十公分处。 然后,他又直起身子来,神情依然冷漠,望也不望原振侠一下,就走向门口,推门走出去。 那女职员神情骇然地望着原振侠,颤声道:“先生,这……这……”原振侠望着地上的血痕,虽然他是一个医生,也有怵目惊心之感。他急于想追出去看那个人,所以他道:“如果你不是太怕血的话,把它们抹干净!” 那女职员现出害怕之极的神情来,道:“怕,怕,我……很怕血!” 原振侠道:“那等我来抹!” 他说着,就待去拉开门,可是那女职员却抓住了他的手臂,现出十分害怕的神情来。原振侠叹了一声,道:“小姐,别怕,那人不会是什么吸血殭尸──”他本来是想说说笑话,令得气氛变得轻松一点的。可是他却没有想到,那女职员刚才所受的惊恐实在太甚了,她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讲,心中的惊恐更甚,又发出了一下尖叫声。 原振侠不禁啼笑皆非,忙道:“等我回来再抹,我要出去看看那人!” 女职员连忙道:“我不敢一个人留在这,我和你……一起去!” 原振侠无法可施,只好任由那女职员跟着他,一起向外走去。当他走出目录室之际,看过去,走廊中一个人也没有,他急急走向大堂,那女职员紧紧地跟着他。大堂也没有人,显得分外空荡。原振侠急步走出大堂,看到那个职员,正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原振侠道:“那穿黑西装的人──”那职员“哼”地一声,道:“才走,哼,他不是来看书的,一下子就走了!” 原振侠忙转身向那女职员挥了挥手,拔脚向外面就奔。当他跳下石阶之际,他看到一辆车子,正亮着灯,自原来停着的地方倒退出来。 雨势虽小了,但还是在下雨,天色十分黑暗,原振侠只可以依稀看到,驾车的就是那个人。 他连忙打开自己的车门,就在这时,那辆车已发出“轰”的一声响,速度陡地加快,向前疾驶出去。 原振侠一听得那辆车子引擎所发出的声响,心头便已凉了半截。他没有看清那是什么车子,但是这一下声响已告诉他,那辆车子的引擎性能是超卓的,也就是说,那辆车子,绝不是他驾驶的那种普通小房车所能追赶得上的。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放弃了追逐的念头。 原振侠本来是想驾车追上去,再坚持看顾那人的伤势。但知道追不上,而且对方拒绝的神态,又是如此坚决,他也只好放弃了。 他目送着那辆车子发出的灯光,迅速远去,转身走上石阶,再进入图书馆,看到女职员正和门口的那个职员,在说着目录室中发生的事。 原振侠对那个人的行动,也感到十分怪异,但是看到惊怖的情绪正在蔓延,他就道:“别太紧张,很多人受了伤,是不愿意接受别人帮助的。” 那女职员欲语又止,指着目录室的那个方向。原振侠向门口那职员道:“对了,我看需要一条抹布,和一些水,把那些血迹──”那个职员连连点头,神情十分感激。 二十分钟后,目录室的血迹已被抹干净,看来就像任何事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那女职员,却再也不敢独自留在目录室中,走到门口,和那个职员坐在一起。 原振侠也来到了门口,道:“刚才那位先生,进来的时候,当然也办过登记手续的?” 他是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和身分,来满足一下好奇心。可是那职员却摇头道:“没有!”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原振侠意料之外的,他“哦”地一声,道:“我不知道小宝图书馆,可以允许没有阅读证的人进来!” 那职员忙道:“不,他有阅读证。不过他有的那种证,是特别的,是发给地位十分高,身分极特别的贵宾的。” 原振侠扬了扬眉,他并不知道小宝图书馆有这样的制度。自然,小宝图书馆纯粹是私人创办的,爱订立什么古怪的制度,旁人完全无法干涉。他问:“例如什么样的人,才有成为特别贵宾的资格?” 那职员道:“例如每年各项诺贝尔奖金的得奖人。” 原振侠无话可说,可是刚才那个人,看来不过三十岁左右。若不是他的神情看来,给人以一种阴森怪异之感,这个人实在是一个年轻人。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有可能在学术上已有了极高的成就吗?当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世界上既然有十三岁的博士,自然也可以有三十岁的天才科学家。但是问题是,如果有这样的成就,那么这个人的知名度一定极高,他的照片出现在公众前的次数也不会少,可是原振侠却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原振侠一面想,一面道:“哦,这样说来,这个人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大人物了?” 那职员道:“谁知道──”原振侠陡地一挥手,道:“他就算不用登记,也一定会把那张特别阅读证让你看看。证件上不是有名字吗?你是不是想得起来?” 职员摇头道:“特别证件上没有持证人的名字,只有编号。当那人向我出示证件的时候,我就感到十分奇怪。” 原振侠忙问:“他所持的证件编号,有什么特别?” “那是第一号!”职员回答。 原振侠更感到奇怪:“第一号,也就是说,他是第一个持有特别证件的人?” 职员道:“是啊,那是不可能的。原医生,你想想,小宝图书馆成立,已将近三十年了,除非这个人出生不多久,就获得特别阅读证,不然,第一号证件,一定很早就发出去,他这年纪,怎么赶得上?” 原振侠不禁苦笑:“你的怀疑很有道理,可是当时你为什么不问?” 原振侠的话中,有了责备的意味,那令得这个职员感到了不快。他并不直接回答原振侠的话,只是翻了翻眼睛,打开了抽屉,取出了一本小册子来,道:“请你自己看看,其中有关特别贵宾的那一章!” 原振侠一看那本小册子的封面,有着“小宝图书馆规则”字样。他取过小册子来,翻到了“特别贵宾”的那一章,看到有如下的条款:“本图书馆有特别贵宾阅读证,证件为纯银色,质地特别,无法假冒。每张特别证件,均经本馆董事会郑重讨论之后发出。凡持有特别证件进入本馆者,本馆所有职员,不得向之发出任何问题,必须对特别对宾,绝对尊重,违此规则者开除。” 那职员道:“看到了没有?我敢问吗?” 原振侠的心中更是奇怪,这条规则,看来是为了尊重特别贵宾而设的,但是总给人有另有目的之感。但另外的目的是什么呢?却又说不上来。 原振侠合上了小册子,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样的规则。” 当他合上小册子之际,他看小册子的最后一页上,有两个名字,那是:“董事会主席盛远天,副主席苏安”。 那职员道:“只要来的人能出示特别证件,就算明知他是偷来的,我们也不能问!” 原振侠有点无可奈何,看来要找那个受伤的人,是十分困难的了。他想起了自己来图书馆的目的,就随便又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开去。 当他走开去之际,他听得那女职员在道:“持有特别证件的人,有权索阅编号一到一百的书,其它人是不能看的,那究竟是什么书?”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原振侠绝无意偷听人家的谈话,可是图书馆中居然有一些书,是只准特别贵宾索阅的,这未免使他感到不平。在他的心目中,书是全人类的,不应该有一些书,只能规定由什么人看,不能给另外的人看。所以,他放慢了脚步,继续听下去。 那职员道:“是啊,那是些什么书?” 女职员道:“我也不知道,我来工作的时候,馆长通知我,如果有人来借这个编号内的书,要立刻通知他,由他亲自来取。那一到一百号的书,连书名也没有,只有编号!” 那职员“哼”了一声,道:“盛远天这个人,一直就是神神秘秘的,他钱多,爱怎样就怎样……”那职员又讲了一连串不满意的话,原振侠也没有再听下去,就上了楼。 当晚,原振侠找到了他要的书,看了,也做了札记。当他离开小宝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午夜时分了。当他离开的时候,看到那样子很甜的女职员,还在门口和男职员在一起。原振侠向他们点头,打了一个招呼,那女职员神色仍有余悸。 原振侠一面向外走着,一面回想着在目录室中发生的事,心想也难怪那女职员害怕,一个人忽然一面走,一面流血,这总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当他走出了图书馆时,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全是积水。图书馆的灯光,反映在积水之中,闪着光,看起来有一种幽奇诡异之感。 原振侠来到了车旁,当他打开车门时,向整座图书馆望了一眼,心头有一种感觉,只感到在这座图书馆中,像是蕴藏着无数秘密一样。 他感到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图书馆的创办人盛远天的一生,充满了传奇性的缘故。盛远天是一个富翁,富翁的一生总是神秘色彩相当浓厚的,美国的大富翁霍华休斯,曾经躲起来二、三十年不见外人! 原振侠想着,已准备跨进车子去。也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辆车子,以极快的速度,疾驶了过来,一下就到了近前,车头灯的光芒,射得原振侠连眼都睁不开来。 原振侠一方面给这辆突然驶来的车子吓了一大跳,连忙用手遮住了刺目的灯光,一方面心中也不禁十分恼怒,心想这辆车子的驾驶人,实在太莫名其妙了!这里是图书馆,哪有心急要看书,急成那样的,如果这里是医院,那倒还说得过去! 就在原振侠才一伸手,遮住了刺目的灯光之际,那辆疾驶而来的车子,已经发出刺耳的剎车声,停了下来。原振侠可以看到,车子在急剎车停车之际,车身急速地打了一个转,由此可知它驶来的速度,是何等之高! 而车子在打着转停下来之际,离原振侠的车子,不到一公尺。若不是那辆车子的驾驶人,有着超卓的驾驶技术的话,一定会撞上来了! 原振侠不知道那辆车子的驾驶人是什么人,但是他却自然而然,在心中生出了一阵反感,想等那人下了车之后,责斥他几句,所以他站在车旁。 那辆车子才一停下,车门就打开。一个人自车中以极快的动作出来,喘着气,立时向原振侠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并没有和任何人约在这里见面,那人这样对他说,自然是误会了。可是这时,原振侠就站在图书馆前,灯光相当明亮,那人照说没有认错的道理。原振侠向那人打量了一下,那人正急急向原振侠走近来。 那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年纪,衣着十分整齐,全套黑色的礼服。看来是才从一个需要如此服装的隆重场合之中,赶到这里来的。 他的神情显得十分焦急惶恐,但尽管如此,他那方型的脸,显出他是一个相当精明能干和有决断力的人。原振侠只是约略觉得他有点脸熟,但绝非是曾见过面的熟人。 那人来到了原振侠的身前,自他的上衣口袋中,取出雪白的手帕来,抹着汗,又重复着刚才那句话:“真对不起,我迟到了,唉,那些该死的应酬!” 原振侠看到他的神情这样惶急,倒把想要责斥他的话,全都缩了回去。他只是讶异地反指着自己:“我?你赶着来,是为了我?” 那人抱歉地笑着:“是,先生,你怎么称呼?” 原振侠心中更加疑惑,这个人,飞车前来见人,却连要见的人怎么称呼都不知道,这岂不是怪之已极。他忍不住道:“你不知道自己要来见什么人?” 那人道:“当然知道,见你!” 原振侠听得那人这样说法,真以为那人是喝醉酒了,因为他的话,简直是前后矛盾之极。可是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倒立时可以判断出,那人并没有喝醉酒,神智看来也清醒得很,只不过他说的话,无法叫人明白而已。 原振侠在呆了一呆之后,又道:“这样说来,你并不认识我的?” 那人道:“是啊,我不认识你的,不过我等你前来,已等了好久了!” 原振侠心中,更是怪异莫名,他只好摊了摊手,道:“我还是不明白──”那人一下车之后,就和原振侠急速地讲着话,只是极短的时间。而被那人停车时急剎车所发出的声响惊动,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的男女职员,这时已走了出来。 那两个职员一看到那人,便一起用十分恭敬的声音,叫了起来:“苏馆长!” 一听得那两个职员这样称呼那人,原振侠的心中,就更加愕然! “苏馆长”──那当然是这个人,是小宝图书馆的馆长了!原振侠对盛远天这个神秘人物也知道一些,知道盛远天的总管姓苏,而这个姓苏的总管有三个儿子──目前掌管盛远天庞大财产的,正是苏总管的三个儿子。眼前这个人,年纪不过三十左右,那自然是苏总管三个儿子中的一个了。 原振侠虽然在一下称呼之中,就明白了那人的身分,可是他仍然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苏馆长会赶着来看他。他和对方,并没有任何约会! 在原振侠愕然之际,苏馆长已向那两个职员一挥手,道:“你们自管自去工作!” 那两个职员,立时又恭谨地答应了一声,向苏馆长鞠躬,走了回去。 苏馆长吁了一口气,神情也不像刚才那么惶急了。这时,他看来十分稳重,看得出他年纪虽然轻,但是已经肩负着相当重的责任。他伸出手来,要和原振侠握手,原振侠的心中虽然充满了疑团,但礼貌总不能不顾,便和苏馆长握了握手。 苏馆长道:“请进,我的办公室很幽静,可以详谈!” 原振侠仍然莫名其妙,道:“苏馆长,你是小宝图书馆的馆长?” 苏馆长连连点头,原振侠摊着手:“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详谈?” 原振侠这样问对方,那是很合情理的。因为对方的一切行动言词,都令他如坠五里雾中,他自然想知道“详谈”是为了什么。 可是,苏馆长的回答,却令得他更加莫名其妙──不论苏馆长的回答是要和他谈什么,原振侠都不会比这个回答更惊讶。因为苏馆长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在惊讶之余,感到了有一种被戏弄的恼怒。如果不是苏馆长的相貌,看起来那么厚重诚实,他真要用不客气的言词来对付了。 他“哼”了一声,已经表现出十分不耐烦来:“你也不知道我们之间要谈什么,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苏馆长反倒现出十分讶异的神情来,望着原振侠。看样子,他不怪自己的话莫名其妙,反倒有点责怪原振侠的意思。他在呆了一呆之后,道:“我们总要谈一谈的,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一下,真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对方如此坚持的神情,原振侠也无法可施,只好点了点头。他和苏馆长又进了图书馆,那两个职员又连忙站起来迎接。 等到他们两人进入了大堂,苏馆长的神态,忽然有点异样,望了望那十三幅画最后的一幅,又望了望原振侠,像是想把原振侠和那幅画中的婴儿,作一个比较,然后又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原振侠全然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他们出了大堂,上了电梯,一直到顶楼。 这时,整座图书馆中,简直静到了极点,他们相互之间,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苏馆长来到了一扇门前,转动着门上的密码锁,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里面的灯光自动亮着。原振侠看到,那是一间布置精雅,十分宏伟的办公室,铺着厚厚的地毯。 进了办公室之后,苏馆长将门关上,神情很凝重,道:“我平时很少来这间办公室,事情太忙,哦,我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姓──”他说着,取出了名片来,交给原振侠。原振侠接过来一看,名片上的头衔倒不多,只有两项:远天机构执行董事,小宝图书馆馆长。 原振侠知道远天机构的庞大,这个执行董事控制下的工厂和各种事业,是无法一一列出来的。而名片上印着的名字,是苏耀西。 原振侠道:“我姓原,原振侠!” 苏耀西作了一个手势,请原振侠坐下来,原振侠仍然一点也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原振侠坐了下来之后,把自己的身子,舒服地靠在丝绒沙发上,然后望着苏耀西,对方这样请他进来,总是有目的的。 苏耀西也望着他,看情形,像是在等原振侠先开口,两个人互望着,僵持了将近一分钟。原振侠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可是他也忍不下去了,皱着眉,道:“苏先生,谈什么?” 苏耀西像是如梦初醒一样,震了一震,才道:“是……是……请问……原先生,是不是现在就看?” 原振侠更是莫名其妙:“看什么?” 苏耀西呆了一呆,道:“看……你……原先生,你……难道……”原振侠看出苏耀西说话支吾,神情像是十分为难,他忙道:“不要紧,你只管说好了!” 苏耀西这才吸了一口气,道:“看图书馆中编号一到一百号的藏书!” 苏耀西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先是陡然一呆,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明白,闹了半天,苏耀西是认错人了──苏耀西要见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持有特别贵宾证的那个人! 原振侠听图书馆的职员提起过,只有持有特别贵宾证的人,才能有资格索阅那一部分藏书。如今苏耀西这样说,证明他是认错了人! 在原振侠纵声大笑之际,苏耀西极其愕然地望着他。原振侠在那一剎间,心中“啊”地一声,感到十分后悔。他想到自己不应该大笑的,对方认错了人,自己何不将错就错,看看那编号自一到一百的,究竟是什么样名贵罕见的书籍? 但是原振侠起了这样的念头,也不过一转念间的事,这种鬼头鬼脑的事,他还是不屑做的。他止住了笑声,道:“苏先生,你认错人了!” 苏耀西本来坐在原振侠的对面,一听得原振侠说他认错了人,他陡然站了起来,道:“我……认错了人?” 原振侠道:“是啊,你要找的人,是持有特别贵宾证第一号的,是不是?” 苏耀西张大了口:“不是你?” 原振侠摇头:“不是我,那人早走了,大约是三小时之前就走的!” 苏耀西双手挥着,一时间,仓皇失措,至于极点。 原振侠看到苏耀西这样神情,心中也不禁歉然,道:“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充的,而是你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机会!” 苏耀西的神情镇定了些,苦笑了一下:“真是的,是我太鲁莽了,对不起。那……那位先生为什么不等我,就走了呢?” 原振侠还没有回答,苏耀西又道:“职员有责任,一见持有特别贵宾证的人来到,就要通知我的。可是,今晚我恰好参加一个十分隆重的宴会,在那种场合带着突然会发出声响的传呼机,是十分令人尴尬的事,所以职员的通知,我没有接到,等到宴会完了,我才知道的!” 原振侠气道:“我既然不是你要见的人,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经过。” 苏耀西也哑然失笑:“是!是!” 原振侠十分好奇:“苏先生,你要见的那人是什么人?如果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的话,何以这样惶急?” 苏耀西道:“那人他持有第一号的特别贵宾证啊!” 原振侠又问:“那又有什么特别?” 苏耀西道:“第一号的贵宾证──”他才讲了一句,就陡地停了下来,一副失言的样子,而且转过了头去。 原振侠还想再问下去,苏耀西已经道:“对不起,请你别再发问,我也不会再回答你。” 原振侠有点窘,为了解嘲,他耸耸肩:“这是一项特殊的秘密?” 苏耀西只是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而且,摆出明显地请原振侠离去的神态来。 原振侠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只好向门口走去。他在拉开门的时候,才转过头来,道:“你要找的那位先生,是因为他的左腿受伤流血,而急着离去的。” 苏耀西神情讶异:“你说什么?”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详细的情形,你可以去问目录室的那个女职员,对不起,再见!” 原振侠推开了那间布置优美的办公室,乘搭电梯下去,出了大堂。两个职员对原振侠的态度十分恭敬,原振侠忍不住好笑,道:“你们的馆长认错人了,他以为我是那个有特别贵宾证的人!” 他没有多耽搁,就上了车,驶回家去。一路上,他的思绪十分混乱,总觉得在小宝图书馆,盛远天的生平之中,有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原振侠一面驾车,一面想着。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公路上一辆车子也没有,原振侠将车子开得十分快。他接连在高速下转了几个弯,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感到很满意。 他又以更高的速度转过了一个弯。那弯角的一边,是一片临海的平地,原振侠在转过去之际,依稀看到有一辆车停着。 虽然是在静僻的公路旁,有一辆车停着,也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不足以令得原振侠停下车来察看。可是他一瞥之间,却看到就在车旁的一株树上,像是有一个人,紧紧抱着树身,一动也不动。 由于车速十分高,原振侠不能肯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事实。他在冲出了几百公尺之后,才陡地停了车,然后,掉转头,再慢慢地驶回去。 到了那个弯角处,他已经看清楚了,的确,有一个人,正把他的身子,紧贴在树干上。单从他的这种姿势看来,已可以感到这个人的内心,充满了痛苦。而且原振侠立即认出了这个人,就是他在小宝图书馆遇见的那个人! 原振侠感到惊讶之极,这个人的左腿受了伤,在流血。原振侠以为他离开之后,早就去找医生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旷野之中停留了那么久! 他为什么不去找医生?原振侠在剎那之间,想到的第一个理由是:他受了鎗伤或刀伤,而受伤的原因,是和犯罪有关的,所以他不敢去找医生! 但是原振侠又立时推翻了这个想法──一个因犯罪原因而受伤,不能去找医生的人,也决计没有理由,把自己留在旷野之中的! 原振侠一面迅速地想着,一面早已打开了车门,向那人奔了过去。他并没有令车头灯直射向那个人,所以当他来到那人身前的时候,那人附近的光线,也不是太明亮。但是那已足以使原振侠看清那人的情形了。 那人双臂,紧紧地抱着那株树,身子用尽气力地靠在树身上,可以看得出,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的脸,也紧贴在树身上,树皮很粗糙,他这样子,应该感到十分不舒服,可是看他的情形,却像是一点也不觉得。原振侠先是看不到他的脸,要绕着树,转了半个圈,才看到了他的脸。 那人脸上的神情,也叫原振侠吓了一大跳。原振侠从来也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深刻的痛苦──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双眼睁得极大,额上和鼻子上全是汗,神情不但是痛苦,而且惊恐绝伦! 原振侠在一震之后,还没有开口,那人充满了绝望的眼神,已缓缓向原振侠移了过来。 原振侠忙道:“你的伤……怎么了?你需要帮助,别拒绝他人对你的帮助!” 由于在图书馆中,那人曾拒绝过原振侠的帮助,所以他在说这几句之际,语气中带着责备。同时,他伸手过去,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当原振侠一碰到那人的手臂之际,那人陡然发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也似的惨叫声来。这种惨叫声,在这寂静的旷野中听来,简直是骇人之极。原振侠陡地吓了一跳,自然而然,缩了一下手。 他才一缩手,那人已放开了树身,陡然在原振侠的面前跪了下来。在原振侠还未曾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在极度的错愕间,那人的双臂,已紧紧抱住了原振侠的双腿,同时,以一种听来嘶哑、凄惨而绝望的声音叫着:“救救我!世界上总有人可以救我的,救救我!” 不但他的哀求声在发颤,连他的身子,也在剧烈地发着抖。一个人若不是他内心或肉体上的痛苦已到了极点,是决计不会有这种情形出现的。 原振侠忙抓住了他的手臂,道:“起来再说,起来再说,不论什么困难,总有法子解决的!” 原振侠其实一点也不知道那人遭到了什么困难,而且事实上,世界上有太多的困难,是根本没有法子解决的,但是他在这样子的情形下,除了这样说之外,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那人听了原振侠的话,好象略为镇定了一些,抬起头,向原振侠望来。他仍然跪在地上,是仰望向原振侠的。当原振侠和他那充满了绝望的眼神接触之际,心头也不禁发凉。他用力把那人拉得站了起来,道:“放心,我是医生,一定会尽可能帮你。你能不能自己驾车?不能的话,我送你到我服务的医院去。” 那人喃喃地道:“医生!医生!” 这已经是第二次,当原振侠提及自己是医生的时候,那人作出这样的反应。原振侠不能肯定,这人这种反应想表示什么,但是在感觉上,却给人以这个人对医生十分轻视之感。 原振侠当然不去计较那些,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确需要帮助。他扶着那人走向自己的车子,等到来到车旁时,那人深深地吸着气,已镇定了很多,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原振侠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冷峻。 当原振侠打开车门,请他上车之际,那人犹豫了一下,又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可能是原振侠的神情十分诚恳,那人竟然没有拒绝,就上了车。 原振侠也上了车,那人坐在他旁边,原振侠一面驾着车,一面向他看去。在黑暗中看来,那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双眼失神地望向前方。原振侠又向他的左腿看了一下,看到他左腿上,仍然扎着领带,流血好象已停止了,不过裤脚上的血迹,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得出来。 原振侠沉声道:“血止了?” 那人自喉间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来,算是回答。然后,突然问:“你是哪里毕业的?” 原振侠呆了一呆,医生被人家这样考问资历的情形,并不多见。要不是原振侠对这个人存着极度好奇的话,他才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一呆之后,道:“日本轻见医学院。” 他毕业的那家医学院,并不是很著名的,普通人未必知道,可是那人居然“嗯”地一声:“轻见博士是一个很好的医生,我上过他的课,他还好么?” 原振侠陡地一震,一时之间,几乎把握不定驾驶盘。他索性踏下了剎车,望着那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人的话,真是叫原振侠震动,他说他上过轻见博士的课,那是什么意思? 那人却并不望向原振侠,只是苦笑一下:“干什么那么惊奇?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上过医学院!” 原振侠更讶异:“你……我们年纪相仿,可是我不记得有你这样的同学。” 那人淡然道:“我是在轻见博士欧游的时候,经过我们的学校讲学时,听他的课的。” 原振侠立时问:“你是哪一间的──”那人回答:“柏林大学医学院。” 原振侠不禁苦笑起来,他曾一再在那人的面前,表示自己是一个医生。绝未想到,对方也是一个医生,而且资历还比他好得多。 那人又发出了一下苦涩的笑声来:“那又怎样?我还是英国爱丁堡医学院的博士!” 原振侠更说不出话来,他继续驾车,在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才道:“这样说,你需要的帮助,和你所受的伤是无关的了?” 那人一听,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并不回答。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不,你错了,和我的……伤,有关联。” 原振侠越来越好奇,由于事情实在太奇怪,他连问问题,也不知道从何问起才好。沉默了一会之后,那人才又叹了一声,道:“我的名字是伊里安?;古托。” 这又大大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这个人看起来分明是中国人,可是却有一个西班牙式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又向那人看了一眼,注意地看起来,那人是有一点不像是纯粹的中国人。原振侠问:“古托先生,你──”古托道:“我从巴拿马来。” 原振侠又向他望了一眼,心中在想:这是一个怪人,他有着那么好的学历,能有一张小宝图书馆的特别贵宾证,那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了。看来,古托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自己能引得他讲了那么多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既然古托是一个极具资历的医生,那么他腿上的伤,自己实在不必太过关切,倒是他的神态看来如此痛苦绝望,值得注意。 原振侠想到这里,叹了一声:“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古托先生,看来你的精神十分颓丧,总要看开些才好!” 原振侠也知道自己这种空泛的劝慰,是不会起什么作用的。但在古托未曾说出,他究竟有什么心事之前,他也只好这样说。 原振侠料不到,自己的话,竟然引起了古托的强烈反应。他陡然之间,现出咬牙切齿,恼恨之极的神情来,道:“颓丧?我岂止颓丧而已!我简直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在未曾明白这件事的真相之前,我死不瞑目,所以才苟延残喘地活着!” 古托的这几句话之中,表现了他对生命的极度厌恶。原振侠不禁心头乱跳,他想也未曾想到过,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会如此厌恶,如此要把它提早结束! 看古托在讲这几句话时的神情,他双手紧握着,指节骨发白而发出格格的声响,令原振侠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他只好默默地驾着车。 一直等到快驶近市区,他一直感到车厢之中的气氛,沉重之极,令得他如果不设法去打破的话,他也会承受不起。 他吸了一口气,问:“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事?” 古托的喉间,发出了一阵怪异的“格格”声:“等到了你的医院,我会让你知道……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原振侠在古托发颤的声音之中,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把手在古托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我叫原振侠,你可以把我当作朋友!” 古托激动起来──看来他是一个十分热情的人,只是不知道有什么致命的痛苦在折磨着他,所以使他的外表看来,变得冷峻和怪异。 古托双手掩住了脸,发了一会颤,才道:“本来我也有不少朋友,但是自从……自从……发生了变化之后,我疏远了他们。唉,原,你准备听一个很长的故事!” 原振侠道:“不要紧,事实上,我在图书馆中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不是普通人!” 古托苦涩地笑起来:“是太不普通了!” 在这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又保持了沉默,但是气氛已和刚才完全不同。刚才他们几乎是陌生人,但是现在,凭着至诚的一番对话,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车子驶进了市区,由于是深夜,街道上看来仍然十分凄清。 等到车子驶进了医院的大门,停了下来,古托才道:“原,我不想任何别的人,参与你我之间的事!” 原振侠一口答应:“好,你腿上的伤势,我想我们都可以处理。你可以到我的办公室去,需要什么药物,请你告诉我,我叫人取来。” 在原振侠想来,古托本身是医生,对他自己的伤势如何,自然有深切的了解,需要怎样治疗,自然不必自己多出主意。 可是古托的回答,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道:“药物?不需要任何药物!”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古托也没有作进一步的解释。他们一起下了车,古托在行动之际,虽然有点步履不便,但是也不需扶持。原振侠看到他腿上,像是没有血再流出来。 原振侠一面和值班的医生护士打着招呼,一面带着古托向内走去,到了他的办公室之中,请古托坐下,把门关上。 古托望了原振侠一下:“你肯定不会有人来打扰?” 原振侠点头:“肯定!” 古托叹了一声:“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这样信任。从现在起,我保证你所看到的情形,是超乎你知识范畴之外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解下了扎在腿上的领带。 原振侠听得古托这样讲,心想他的伤处可能十分怪异。但不论是什么样的伤,都不会超过一个医生的知识范畴之外,古托的话,可能太夸张了! 他看着古托解下了领带。由于他的腿曾流血,血湿透了裤脚,也沁在绑在裤子外的领带上,所以领带上也染着血迹。 古托解开了领带之后,双手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撩起了他左边的裤脚来。当他把裤脚撩过膝盖时,原振侠已经看到了那个伤口。 伤口在左腿的外侧,膝盖之上十公分处。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是一个对血天生有恐惧感的人,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伤口,自然会感到害怕。可是作为一个医生来说,这样的伤口,实在太普通了。 伤口是一个相当深的洞,深洞并不大,直径只有一公分。伤口附近的皮肉翻转着,鲜红色的肉,和着浓稠的、待凝结而未曾全部凝结的血,看起来,当然不会给人以舒服的感觉。 在伤口上,本来有一方纱布覆盖着。古托在撩起裤脚的时候,把纱布取了下来。 原振侠只看了一眼,就以极肯定的语气道:“你受了鎗伤,子弹取出来了没有?” 在医学院时,法医学是原振侠主修的科目之一,而且成绩优异。所以原振侠一看到古托腿上的伤口,立时可以肯定那是鎗弹所造成的。而且,他还立即可以联想到许多问题。 例如,他可以知道,子弹是从相当远的距离发射的,虽然造成了伤口,可是一定未伤及腿骨,因为古托还可以走动。原振侠也可以从伤口处看出来,射击古托的手鎗,口径不会太大,如果是点三八口径的手鎗,子弹射进肌肉时,所造成的伤口会更大得多。 这时,伤口附近,只有浓稠的血沁出来,所以原振侠又推断,子弹可能还在肌肉之中! 当原振侠这样说了之后,古托抬起头来:“你说这是鎗伤?” 原振侠道:“绝对肯定,子弹──”古托陡然一挥手,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鎗伤!从任何方面来看,这伤口是子弹造成的。有经验的人,甚至可以肯定,那是点二五口径的小手鎗的结果!” 原振侠点头:“我同意这样的判断。” 古托声音嘶哑:“可是,我一辈子没有见过手鎗,也从来没有人向我射击过!”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古托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没有人向他射击过,那么他腿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这一定是鎗弹所造成的伤口,不可能是别的利器。 所以,当古托否认那是鎗伤之际,原振侠除了勉强地干笑了几声之外,无法作出别的反应。古托有点凄惨地笑了起来:“你不相信,是不是?那么,再请你看看,我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原振侠用一柄钳子,钳了一小团棉花,先蘸了酒精,再用这团棉花,在伤口附近,轻轻按了几下,道:“大约在四到五小时之前。” 古托干涩地笑了一下:“是在你见我流血的那时候?” 原振侠“唔”地一声:“差不多。” 古托长叹了一声,神情又变得极度愤懑和绝望:“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伤口,在我腿上出现,已经超过两年了,你会相信不相信?” 原振侠立时摇头,那是一个受过严格医学训练的人,听到了这样的说法之后,本能的反应。然后,他盯着古托:“你有后期糖尿病?有梅毒?” 有原振侠所说的那两种病症,都可能使得伤口久久不愈,这是普通的医学常识。 古托缓缓地摇着头,从他的神态来看,他不可能在说谎。 原振侠又道:“你一直不去治疗它,所以──”他才讲到一半,就没有再讲下去。本来,他以为古托可能是一个精神不平衡的人,有一种精神病患者,会自己伤害自己的肢体,从中获得不正常的快感。但是原振侠立即又想到,人的肌肉组织,有自然的恢复能力,就算不经过任何治疗,两年多了,伤口也早应该愈合了,而且,伤口并没有发炎溃烂的迹象,绝不可能拖上那么久的! 原振侠在住口不言之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只好怔怔地望着古托。古托道:“请你再仔细观察一下伤口!”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花了大约五分钟时间,仔细观察着。他所得的结论,和他第一眼看到时并无改变。 古托覆上了纱布,放下了裤脚,道:“我很失望,你为什么不奇怪伤口并不继续流血!” 原振侠忙道:“我正想问,可能是子弹在里面,恰好压住了主要的血管。” 古托缓缓摇头:“不是,完全不是。” 古托在讲了那句话之后,便不再说什么。原振侠指着伤口,道:“你至少应该治疗,那是小手术,先把伤缝起来──”古托陡然显得十分不耐烦,厉声道:“我早已经说过了,你看到的情形,超乎你的知识范畴之外,你偏偏要用你的知识来处理!” 原振侠也有点生气,道:“用一块纱布盖着,总不是办法!你──”古托接上了口,道:“你以为我没有治疗过?当它才一出现之后,我就一直在治疗它,可是……可是……”古托讲到这,身子又剧烈地发起抖来。 原振侠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也不禁骇然:“可是一直医不好?” 古托十分无助地点了点头,原振侠道:“怎么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事!” 古托道:“当一件事情已经发生时,请别说它不可能,只是我们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已!”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看来古托还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他的话十分有道理。当然,那得先要肯定这个伤口,真是在两年前发生的才好,而原振侠这时,并不完全相信这一点。 他挥了挥手,道:“我是说──”古托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听我说,我腿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原振侠拽过一张椅子,在古托的对面,坐了下来。 古托双手抱着头,弯着身,把头埋在两膝之间。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道:“我对你说的一切,每一个字,都是实在的情形。不管事情听起来如何荒谬,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你必须知道,我所说的,全是事实!” 原振侠见古托说得十分沉重,他也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全是事实。” 古托又隔了一会,才道:“我腿上的伤口,是突然间出现的!”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伤口怎么会“突然出现”呢?伤口,一定是被其它东西造成的。不过他并没有问,只等着古托说下去。 古托抬头,怔怔地望着灯,面上的肌肉不断在抽搐着,神态十分惊怖。他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吞了几口口水,道:“那一天晚上,我正在参加一个宴会,时间是接近午夜时分。” 原振侠挪动了一下身子,使自己坐得比较舒服一点,因为看起来,古托像是会有冗长的叙述。 古托又道:“我在巴拿马长大,我的身世十分怪异,这……我以后会告诉你。总之,那天晚上的宴会,是为我而设的,庆祝我从英国和德国,取得了医学博士的头衔归来。我还要到义大利去修神学,欢迎和欢送,加在一起,出席宴会的人十分多──”宴会的主持人,是巴拿马大学的校长。古托是这家大学的高材生,十九岁就修毕了课程所规定的全部学分,是有史以来大学最年轻的毕业生。大学校长作宴会的主持人,原因当然不止这一点,也为了他的女儿芝兰,她是全国出名的美人,和古托之间,有着特殊的感情。 芝兰比古托小一岁,身形长得很修长,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全身都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热情和美丽,而且气质高贵出俗。整个中南美洲的贵介公子,都以能和她共同出游为荣,可是芝兰却只对古托有兴趣。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当宴会进行到酒酣耳热的阶段,主人请宾客翩翩起舞之际,古托和芝兰随着音乐的节奏旋转着,就令得不知多少人羡慕。巴拿马副总统的儿子,全国著名的花花公子,就愤怒地脱下了白手套,想向古托拋过去,幸好在他身边的人,及时阻止,这个花花公子幸然离去。 芝兰也感到大厅中的气氛有点不很好,她已经一连和古托跳了三段音乐,两个人都没有停止的意思。芝兰把她的脸颊,轻轻地偎着古托,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的脸颊在发烫,芝兰低声说:“到阳台去?” 古托点了点头,带着芝兰,作了两个大幅度的旋转,已经到了大厅的一角。他一手仍然轻搂着芝兰柔软的腰肢,一手推开了通向阳台的门。 阳台十分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的自然香味,加上芝兰身上散发出来的女性的醇香,令得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出乎他们两人意料之外的是,阳台的一角有两个人在。那两个人看到了古托和芝兰,微微鞠躬,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是两个保安人员,由于宴会有不少政要参加,所以保安措施相当严密。这未免令得古托和芝兰都感到相当扫兴,但他们还是来到栏杆前,望着花园,在黑暗中看来,平整的草地,就像是硕大无比的毯子一样。 古托和芝兰都一样心思,伸手指了指草地。 阳台上既然有人,他们就想到,那么大的花园,总可以找到一个不被人打扰的角落。古托自欧洲回来,芝兰还是第一次见他,两人都有很多话要说,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 年轻男女,心意相通,大家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那会令得他们的心中,充满了甜蜜之感。他们会心地笑着,一起转过身,又向大厅走去。 就在这时候,事情发生了。 先是那两个保安人员,突然之间,发出了一下充满了惊惧的叫声。古托和芝兰立时回头,向他们看去,都带着责备的神情。 可是那两个保安人员的样子,却惊惶莫名,指着古托,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古托看到他们指着自己的左腿,连忙低头看去。 就在这时,芝兰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而古托自己,更是惊骇莫名!那天晚上,古托穿着整套的纯白色衣服,显得十分潇洒出众,而这时候,他白色的长裤上,已经红了一大片,而且红色正在迅速扩展。 任何人一看到了这一点,都可以立即联想得到──那是受伤,在流血! 古托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只是觉得麻木,一种异样的麻木自左腿传来。而且,他可以清楚地感到,自己在流血,那种生命泉源自身体中汩汩流出来的感觉,十分强烈,也十分奇特,古托陡然叫起来:“我在流血!” 这时,那两个保安人员也恢复了镇定。一个过来扶住了古托,另一个奔进了大厅,大声宣布:“有狙击手在开鎗,请各位尽量找隐蔽的地方,以策安全!” 剎那之间,大厅之中,尖叫声响成了一片!混乱的程度,就像是陡然翻开了一块石板,石板下的蚂蚁在拚命趋逃阳光一样。 更多的保安人员奔过来,古托立时被扶进书房。花园中所有的水银灯都亮着,一队军、警联合组成的搜索队,在花园中展开搜索。 在宽大的书房中,至少有七、八个医生在。芝兰挨在古托的身边,紧握着古托的手,古托仍然不觉得疼痛,可是血在向外涌出来的感觉,依然奇异强烈。 他的裤脚已被剪了开来,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左腿上的伤口,是鎗弹所造成的。血正在汩汩向外涌出来,浓稠而鲜红,看得人心惊肉跳。 一个医生,已经用力按住古托左腿内侧的主要血管,另一个医生正把一件白衬衫,按在伤口之上。可是血完全止不住,还在不断涌出来,那件按在伤口上的白衬衫,一下子就染红了。 有人叫道:“快召救护车!” 混乱之中,在那人叫喊之前,竟然没有人想到这一点!所以,救护车是在古托左腿被发现流血之后二十分钟才到达的。 古托被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芝兰一直在他的身边。当救护车开始离去的时候,参加宴会的军政要人,也纷纷登上了他们的避弹车,在保安人员的护送下,呼啸着离开。 古托在救护车上,仍然在流血,可是他的神智十分清醒,甚至一直不觉得痛。反倒是他看到芝兰那种焦虑惶急的神情,觉得心痛。他笑着道:“我不致于有资格成为行刺的对象,一定是有人觉得我和你太亲热了!” 芝兰低着头,一声不出,把古托的手握得更紧。古托感到一丝丝的甜味,直沁入心头,腿上的创伤对他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之极了! 这时,古托仍然一直在流血。在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已经在伤口的附近,用弹性绷带紧扎了起来,带子陷进了肌肉之中,而且在伤口上,洒上了令肌肉和血管收缩的药剂。 在这样的紧急处理之下,就算伤口再严重,血也该止住了,至少,不应该再这样大量涌出来了。可是,掩在伤口上的纱布,却仍然不住地一块又一块换,一方纱布才覆上去不久,就被血浸透了。以致用钳子钳起纱布来的时候,血会自纱布上滴下来。 一个医护人员忍不住叫道:“天呀,这样流血不止,是……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在喉间发出了“咯”的一声响,止住了话头。不过,他说下去或是不说下去,都是不重要的,谁都知道,这样大量而迅速的失血,如果不能止住的话,那很快就会死亡! 古托本来是躺着的,这时,他坐起身子来。以他所受的医学训练来判断,医护人员的做法十分对,谁都是这样做,血应该止住的了。 可是,血还在流着。由于伤口附近紧扎着,麻木的感觉越来越甚,但是血向外在涌着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他开始感到事情有点不对了。 不过这时,他只不过是开始有了怪异的感觉而已。 后来,事情的怪异,比他开始时那种怪异的感觉,不知道严重了多少,怪异了多少! 古托的脸色开始苍白。本来,他是一个运动健将,有着十分强壮的体型和健康的肤色,可是这时,在救护车的车厢之中,他的脸色却白得和车壁上的白色差不多! 大量的失血,当然会令人的面色变白。但这时,主要还是因为心中突然升起的一股莫名的恐惧:为什么流血一直不止呢? 如果他自己不是一个医生的话,他一定会想到,自己可能是一个血友病患者,而以前一直不知道。血友病患者因为先天性的遗传,血液之中缺少了抗血友病球蛋白,使得凝血功能受到破坏,受了伤之后,就会一直流血不止。可是在多年的医学课程中,古托曾不止一次,把自己的血抽出来作化验,他可以绝对肯定,自己的血液成分,绝对正常! 可是,为什么会一直在流血呢? 当他的心中感到莫名的恐惧之际,芝兰立刻感觉到了,因为被她握着的古托的手,也变得冰冷。芝兰没有别的好做,只是在急速地祈祷,祈祷救护车快一点驶到医院。古托一直盯着自己的伤口,一直到他被抬进了急救室,他仍然盯着自己的伤口。 几个医生负责照料古托,一个医生道:“可能是特种子弹,射中人体之后,会造成异常的破坏,所以血才不止!” 古托苦笑着道:“就算把我整条腿锯下来,也不过流这些血吧!” 古托被推进X光室,拍了照之后,又推回急救室。就在从X光室到急救室途中,血突然止住了,血不再涌出来,还是古托突然感到的。或者说,血向外涌出来的那种感觉,突然消失了! 他也立刻叫道:“血止了!” 他一面叫,一面揭开了盖在伤口上的纱布来。血止了,没有血再流出来,只是一个伤口,看来十分可怕。这样的一个伤口,完全没有血流出来,这也是绝对怪异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走廊之中,有一个身形十分肥胖的女工经过。那女工是一个土着印第安人,胖得在走动的时候,全身的肉在不断地颤动。 她刚好经过古托的身边,在医院的走廊之中,医院的女工走来走去,是十分平常的事,谁也不会注意的。跟在古托身边的医生,也只是以十分讶异的神情,注视着伤口。可是那女工,却突然之间,发出了一下极其惊人的尖叫声来! 那一下尖叫声,真是惊天动地。已有确切的科学证据,证明胖子能发出比常人更尖锐的高音来,这是为什么女高音歌唱家身型都很肥胖的原因。那个肥胖的女工,这时所发出的那一下尖叫声,简直可以将人的耳膜震破。所有的人,要在一两秒钟之后,才能够从这样可怕的叫声所造成的震骇之中,定过神来,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他们看到那女工盯着古托腿上的伤口,神情惊骇莫名,张大了口,像是她口中含着一枚滚烫的鸡蛋一样。她的双眼,突得极出,身子不由自主在发抖,以致她两腮的肥肉,在上下像是波浪一样地在颤动。 一个医生在定过神来之后,叫道:“维维,什么事!” 那女工喉间又发出了“咯”的一声响,有两个人怕她再次发出那种可怕的尖叫声,立时掩上了耳朵。可是她没有再叫,只是腾腾腾地后退了几步。由于她的身躯是这样沉重,当她在后退之际,甚至于整个地板都在震动。然后,她双手掩着脸,以想象不到的高速度奔了开去,转眼之间便转过走廊,看不见了。 幸而在她急速的奔跑中,并没有撞到什么人,不然,以她的体重和奔跑的速度,被她迎面撞中的人,非折断几根肋骨不可! 这个女工的一下尖叫和她奇异的行为,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至于古托后来,特地又去拜访这个名字叫维维的女工,那是日后的事了! 伤口的血已止,虽然情形很不寻常,但总算是一种好现象,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古托被送进手术室,等候X光照片洗出来之后,就可以开刀把鎗弹取出来。可是在十五分钟之后,当准备实施手术的医生,盯着送来的X光片看的时候,他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他的妻子,在大庭广众之间进行裸跑一样。 根本没有子弹! 子弹如果还留在体内的话,通过X光照片,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就算深嵌入骨骼之内,也一样可以看得出来。可是,根本没有子弹! 根本没有子弹,子弹上哪里去了呢?不会在古托的体内消失,唯一的可能,是穿出了身体。可是那一定要有另一个伤口,因为子弹是不会后退的,但是在古托的腿上,只有一个伤口。 手术室中的所有人,包括古托自己在内,在呆了将近两分钟之后,一个医生才道:“我们……判断错误了?那不是鎗伤?是由其它利器造成的?” 这时,心中最骇异莫名的是古托自己。 古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他和芝兰靠着阳台的栏杆,在一大簇紫萝兰前面站着,然后转身准备走回大厅去,就在这时候,两个保安人员发现他在流血。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受伤的唯一可能,是有人在相当远的距离之外,向他射击。而且,他腿上的伤口,也正是子弹所形成的伤口,所以谁也不曾怀疑到这一点。可是如今,根本就找不到子弹! 古托隐隐感到,自从自己开始流血起,不可思议的事越来越多。他心中的骇异,比起其余人来,不知道强烈了多少倍,因为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当时,他只觉得喉头干涩,勉强讲出一句话来:“既然没有子弹,把伤口……缝起来吧!” 几个医生一起答应着。没有子弹在体内,这是不可思议的事,也许他们每一个人,都对这种怪事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却没有人把自己的看法讲出来。或许是由于他们的看法,和他们所受的科学训练,完全相违背的缘故。 伤口的缝合手术在沉默的情形下进行,局部麻醉使古托一直保持着神智清醒,当他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芝兰急急向他奔了过来。但在这以前,古托看到她和一个身型十分健硕的男人在讲话。 芝兰的神情,充满了关切。古托立时握住了她的手,道:“没有什么事,一星期之后,我一定可以打马球!” 芝兰松了一口气,指着那个男人:“这位是保安机构的高诺上尉,他说你受的伤,不是鎗伤。真是荒谬,他们自己找不到鎗手,就胡言乱语!” 古托怔了一怔,那时,高诺上尉已向古托走了过来。他样子十分严肃,有点令人望而生畏之感,他先自我介绍了一下,才道:“我不是胡说八道。两位,虽然我们找不到鎗手,但是我却检查了古托先生换下来的长裤,在长裤上,全然没有子弹射穿的痕迹!” 古托又震动了一下,高诺又道:“子弹是不可能不先射穿古托先生的裤子,就进入古托先生的大腿的,小姐,是不是!” 芝兰蹙着眉:“当然是!” 高诺摊了摊手,道:“这件事真奇怪,照我看,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当古托先生中鎗的时候,正把裤脚卷起来,好让子弹不弄破裤子,直接射进他的大腿之中。请问一声,古托先生,当时你──”古托闷哼了一声:“当然不是,不必追究鎗伤了,X光片证明,根本没有子弹!另一个可能是什么?” 高诺“啊”地一声:“另一个可能,是你在当时卷高了裤脚,有人用利器在你腿上刺了一下!” 芝兰狠狠地瞪了高诺一眼,古托缓缓摇头:“当然也不是!” 高诺的双目之中,射出凌厉的目光来:“古托先生,我推理的本领,到此为止了!请问,你究竟是怎么样受伤的?我有责任调查清楚。” 古托剎那之间,感到十分厌恶:“我也不知道,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发现我在流血的那两个人,是你的手下?” 高诺“嗯”地一声:“我问过他们,然而他们的话,像是谎话!” 古托苦笑了一下:“不,他们没有必要说谎!” 高诺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他来回走了几步,才道:“对不起,我真是不明白,怀疑一切是我职业上的习惯,我真的不明白。” 古托挥着手,表示不愿和他再谈下去:“我也不明白,真不明白!” 古托双手抱住了头,声音发颤:“我真不明白!”这句话,他一连重复了七、八遍之多。 原振侠也不明白。在古托的叙述中,他甚至找不到问题来发问。那并不是说他没有疑问,而是他明知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古托是怎么受伤的?连古托自己都不知道,世上有什么人会知道? 原振侠并不怀疑古托叙述中所说一切的真实性,古托绝没有任何理由,去编造这样一个无稽荒唐的故事来欺骗他。可是古托的叙述,却将原振侠带进了一团浓稠莫名的迷雾之中! 当古托的叙述告一段落之际,原振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古托在过了一会之后,才慢慢抬起头来:“我的话,把你带进了迷宫,是不是?” 原振侠立即承认:“是的,而且是一个完全找不到出路的迷宫!” 古托苦涩地笑着:“任何迷宫一定是有出路的,只不过我还没有找到。我在这迷宫之中,已经摸索了好几年了!” 原振侠不由自主,干咽了一口口水,声音显得极不自然:“这伤口,真的已超过了两年?” 古托哼了一声,自顾自道:“在迷宫中摸索了两年,而且还是黑暗的迷宫,连一丝光明都看不见。我已经完全绝望了,不想再追寻下去,我……”他讲到这里时,略略转过头去,发出极度悲哀的声音:“我不想再摸索下去,就让我带着这个谜死去好了!” 他的双眼空洞而绝望,原振侠不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眼光。他在第一次时,就感到这种眼光十分熟悉,直到这时,他才陡地想了起来! 是的,这种看来全然绝望的眼光,在小宝图书馆大堂上,那几幅画像之中的盛远天,就有着这样的眼神!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充满了疲倦和绝望,对生命再不感到有任何半丝乐趣的内心感受,所形成的眼神! 原振侠呆了片刻,才道:“以后呢?当时,伤口不是缝起来了么?” 古托像是在梦呓一样:“以后……以后……”一直到深夜,芝兰才离去,古托当晚,连半分钟也没有睡着过。 那时候开始,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谜。不过,那时候他心中的谜很简单,只是不明白他腿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如果要讲现实的话,绝没有可能他腿上的伤如此之重。那么显而易见的一个大伤口,流了那么多血,可是,他的裤脚上却一点破损都没有! 不论是鎗伤也好,是刀伤也好,要弄伤他的大腿,就必须先弄破他的裤子,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了。可是裤子上一点也没有破损,只有血迹。 那么,伤口是怎么来的呢? 理智一点的分析,似乎是可以达到一个结论了:伤口是由他的身体自动产生的! 然而,古托这时,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医生。他知道,人的身体是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出现一个这样深的伤口的! 那么,伤口是怎么来的呢? 怀着这样的谜,古托当然睡不着,一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朦朦胧胧有了一点睡意。但是,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伤口上一阵轻微的声响,把他惊醒了。他陡然坐了起来,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的确有声响自伤口传出来! 古托紧紧地咬着牙,忍住了要大叫的冲动,极迅速地把里扎在伤口上的纱布解了开来。 当他解开纱布之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实在没有法子相信自己眼看到的事实,但是,他却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发生在他眼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实! 他看到,他腿上的伤口,像是活的一样──这样的形容,或者不是怎么恰当,应该说,他伤口附近的肌肉,像是活的一样──这样说,也不妥当,他腿上的肌肉,当然是活的,可是由于他眼前的事情实在太怪异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 总而言之,他看到他腿上,伤口附近的肌肉,正在向外挣着,想挣脱缝合伤口的羊肠线。羊肠线相当坚韧,并不容易挣断,伤口附近的肌肉,看起来像是顽固之极一样,竭力在挣,有一股线断了,另一股线,把肌肉扯破,血又渗出来。 他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肌肉会进行那么顽强的挣扎,更何况那是他自己的肌肉,他腿上的肌肉! 人体上的肌肉,有随意肌和不随意肌之分,腿上的肌肉是随意肌,那是他的神经系统可以控制它活动的肌肉。可是,这时候,那部分的肌肉,看来完全是自己有生命的,根本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看着自己的大腿,像是看着完全不是在他身上发生的事! 那些肌肉,向外扯着、翻着、扭曲着,目的只是要把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挣断! 古托全身发着抖,在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之后,不到一分钟,他的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想叫,可是张大了口,却一点也发不出声来!他实在不想看自己腿上的肌肉,那么可怕而丑恶地在蠕动,可是他的视线却盯在那上面,连移开的力量都没有! 他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直到肌肉的挣扎得到了成功──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有的被挣断了,有的勒破了肌肉,脱离了肌肉,顺着他的大腿,滑了下来。 古托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大腿上的肌肉,在完全挣脱了羊肠线之后,就静了下来。在他腿上的,仍然是那个很深的伤口,像是鎗弹所形成的伤口一样。 又不知过了多久,古托才突然哭了起来,他实在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发生的是什么事,他希望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但是,他的神智却十分清醒,清清楚楚知道,那不是梦,那是事实! 古托陷进了极度的恐惧之中,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事实上,任何人有他这样的遭遇,都会和他一样,在极度的惊惧之中,不知如何才好。 他只是盯着自己腿上的伤口,身子发抖,流着汗,汗是冰冷的,顺着他的背脊向下淌。一直到天色大亮,射进病房来的阳光,照到了他的身上,同时他又听到了脚步声,他才陡地一震,用极迅速的手法,把纱布再扎在伤口上,同时把被他肌肉弄断的羊肠线,扫到了地上。 当他做完那些之后,病房的门推开,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医生问:“感到怎么样?” 出乎古托的意料之外,这时他竟然异常镇定。 在他独自一个人发呆、惊惶、流汗之际,他已经十分明白,有怪异莫名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于人体的结构,发生在人体上的种种变化,尤其是他的专长。他也知道,在这样的怪事之前,吃惊是没有用的,他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出这种怪诞莫名的事的原因来。 所以,当医生问他感到怎样时,他用异常镇定的声音回答:“很好,我想立即办理出院手续!” 医生怔了一怔,道:“你的伤势──”古托不等医生讲完,立时伸了伸他受伤的腿,表示自己伤势并不碍事。 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他腿上的伤口,并没有给他带来疼痛,反倒是他有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感觉──他感到伤口附近的肌肉,正在对他发出嘲笑。肌肉怎么会嘲笑它的主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眼看到,肌肉会如此顽固地把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扯断的怪状之后,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古托一面伸着腿,一面弯身下床:“看,根本没有事,几天就会好。我懂得照料自己,不想在医院中躺着。” 他说着,又走动了几步。一个护士在这时叫了起来:“先生,你身上全湿了!” 古托自然知道身上全被冷汗湿透了,湿衣服贴在他的身上,给他以一种冰凉湿腻的感觉。他若无其事地回答:“是啊,昨天太热了!” 医生望着古托:“如果你一定要离开的话──”古托猛地一挥手:“我坚持!” 医生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又交谈了几句,就走了出去。十五分钟后,古托已换好了衣服,走出了病房。当他走出病房时,他看到了那个胖女工。 那个胖女工站在走廊的转角处,看她的样子,像是一直在那里,盯着古托的病房。可是当古托推门走出来之际,她又故意转过头去。 古托记得,当自己的伤口,停止流血之际,这个叫维维的印第安胖妇人,曾发出一下可怕的尖叫声。当时,任何人,包括古托在内,都认为那只是伤口血肉模糊,十分可怕,所以引起了她的惊叫,所以谁都没有在意。 但这时,古托在经历了这样的怪异事情之后,他又看到了那个胖妇人,心中不禁陡地一动。虽然他看出,那胖妇人又想注意他,又在避免他的注意,他还是径自地向她走了过去。 当古托向她走过去之际,那胖妇人现出手足无措、惊惶莫名的神色来。她一定是过度惊惶,以致她分明是想急速地离去,可是肥大的身躯却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是发着抖。 古托一直来到了她的面前,她除了一身胖肉,在不由自主发抖之外,全身只有眼珠还能自主转动。而她眼珠转动的方向也很怪,一下子上,一下子下,不是望向古托的脸,就是望向古托的伤口。 古托的心中更是疑惑,他看出那胖女人对他存着极度的恐惧,所以,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柔和而没有恶意:“你有话要对我说,是不是?” 那个叫维维的胖女人陡然震动了一下,两片厚唇不住颤动着,发出了一些难以辨认的声音来。古托听了好一会,才听得她在道:“没有!没有!” 古托又向前走了一步,胖女人突然后退。她本来就站在墙前,这一退,令得她宽厚的背,一下子撞在墙上,发出了一下沉重的声响。 古托叹了一声,道:“你别怕,有一些极怪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只管说!” 古托一面说着,一面自身边取出了一迭钞票来,钞票的数字,至少是医院女工一年的收入了。他把钞票向对方递去,可是胖女人的神情更惊恐,双手乱摇,头也跟着摇着,表示不要。 古托感到奇怪:“你只管收下,是我给你的!” 胖女人几乎哭了起来:“我不能收你的钱,不能帮助你,不然,噩运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古托更奇怪:“噩运?什么噩运?” 胖女人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眼光,望着古托,使古托感到她心地善良。可是接着她所讲的话,却令古托怔愕。 胖女人苦笑着,道:“先生,噩运已经降临在你的身上了,是不是?” 古托一怔之下,还未曾来得及有任何反应,胖女人又道:“先生,咒语已经开始生效了,是不是?” 古托在怔愕之余,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对胖女人的话,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咒语?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是由什么咒语所造成的? 这实在太可笑了!咒语,哈哈哈! 如果不是古托本身的遭遇实在太过怪异,他一定会哈哈大笑起来。但这时,他却笑不出来,只是勉力定了定神,使自己紊乱的思绪略为平静一下,他问:“对不起,我不懂,请你进一步解释一下!” 胖女人瞪着眼。当她努力使自己的眼珠突出来之际,模样看来极其怪异,她道:“咒语,先生,你的仇人要使你遭受噩运,这种咒语,必须用自己的血来施咒。先生,你曾使什么人流过血?使什么人恨你到这种程度?” 由于胖女人说得如此认真,所以古托实在是十分用心地在听,可是他还是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咒语,咒语,胖女人不断地在提到咒语,而古托所受的高等教育,使他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咒语这回事! 古托皱着眉:“我没有仇人,也没有使人流过血,你的话,我不懂!” 胖女人的神情更怪异:“一定有的,血的咒语,施咒的人,不但自己要流血,而且还要牺牲自己的生命!” 古托听得有点喉头发干,摇着头:“我不会有这样的仇人!” 胖女人还想说什么,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医生走了过来,道:“维维,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胖女人连忙转身,急急走了开去。古托充满了疑惑,转头问医生:“这个女人──”医生笑着,摇头:“这个女人是从海地来的,你知道海地那个地方,盛行着黑巫术,从那里来的人,也多少带着几分邪气。这个胖女人,就坚信黑巫术的存在,和这种人说话,能说出什么结果来?” 古托“哦”了一声,望着胖女人的背影,半晌不出声,心中不知想什么才好。当他离开医院之前,他想通知芝兰一下,可是拿起电话,号码拨了一半,就放下了电话来。 因为这时,他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在太怪。这种事,要是让芝兰这样可爱的女郎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古托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是他的胆子再大,也提不起勇气来,去向自己心爱的女郎,说出发生在他身上的怪异! 等把这件事解决了再说吧!他心中那样想。 离开了医院之后,古托直接回到他的住所。那是巴拿马市郊外,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 原振侠一直在用心听古托的叙述。当古托详细地讲述他和那胖女人的交谈之际,原振侠曾显得十分不耐烦,但是还是没有表示什么。 原振侠和古托两人所受的教育,基本上是相同的,他的反应自然也和古托当时一样,实在忍不住想笑。咒语?那真是太可笑了! 原振侠耐着性子,一直没有打断古托的叙述。可是当他听到古托说到自己的住所,是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时,陡然想起有关古托的许多不合理的事情来,他挥了挥手,道:“等一等!” 古托静了下来,望着原振侠,等着他发问。 原振侠看出古托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所以,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客观,不令古托感到任何刺激。他道:“古托先生,你……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是一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 古托缓缓地点了点头。 原振侠摊了摊手:“可是在你的叙述中,你看起来却像是一个豪富人家的子弟。你受过高等教育,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和大学校长的女儿谈恋爱,又有自己的独立洋房。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金钱,请问你的经济来源是什么?” 古托苦笑了一下:“问得好!” 原振侠扬眉:“答案呢?” 古托道:“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陡地站了起来,立时又坐下。一个人连自己的经济来源都不知道,却尽情在享受着它,这实在是太岂有此理的事了。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干笑了两声,表示他心中对这个答案的不满。 古托自然可以感到这一点,他道:“关于这些,是不是可以迟一步再说?” 他说着,指了指腿上伤口的部位。原振侠感到自己因为古托的叙述,而被古托这个人,带进了一种十分恍惚的境地之中,他道:“好,你是不是需要喝一杯酒?我们离开这里,到我住所去坐坐,怎么样?” 古托抬头,四面看了一下,道:“也好!虽然不论到什么地方,对我来说,全是一样的。” 古托的那种绝望的悲观,表现在他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之中,实在是很容易使他人受到感染的。原振侠又皱了皱眉:“不如这样,喝点酒,或者会使你振作一些!” 古托没有再说什么,站了起来。原振侠在图书馆见到他的时候,他是有一根拐杖的,但在大树下发现他之后,他的拐杖已经失去了。这时,古托在向外走的时候,显得有点一拐一拐。原振侠并没有去扶他,只是和他一起向外走。 由原振侠驾车,到了他的住所之后,原振侠倒了两杯酒,古托接过酒来,一口就喝了下去。 可能是酒喝得太急了,古托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然后道:“我曾经想用酒来麻醉自己,但是我不是一个酒徒,所以我采用了别的方法。” 原振侠吃了一惊,道:“你──”古托极其苦涩地笑了一下,慢慢地捋起他的衣袖来。当原振侠看到他的左臂上全是针孔之际,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古托解嘲似地道:“据说,大侦探福尔摩斯,也有和我同样的嗜好!” 原振侠感到十分激动,他叫了起来:“福尔摩斯根本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古托立即道:“我也不是一个真实的人!我生活在噩梦之中。没有一个真实的人会像我那样,身上有一个洞,永远不能愈合,而且,每年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大量流血!” 原振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发生在古托身上的事,真像是不真实的,他要找方法去麻醉他自己,这种心情,也极可以了解。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俯身向前,把古托捋起的衣袖,放了下来。 古托缓缓地道:“再说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再替古托斟了酒。 回到了住所后,古托第一件事,就是取出他家中的外科手术工具来。他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像缝合伤口这样的事,在他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他先替自己注射了麻醉针,然后自己动手,又把伤口缝了起来,伤口附近的肌肉,似乎并没有反抗。 古托缝好了伤口之后,对自己的手法,感到相当满意。然后,他又敷了药,把伤口用纱布扎了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按门铃,他的管家来禀报道:“芝兰小姐来了!” 古托深吸着气,迎了出去,在客厅中见到了芝兰。芝兰的打扮十分清雅,眼有点肿,本来,这种情形是美容上的大障碍,但古托知道,那是她为自己担心而形成的,心中格外觉得甜蜜。 恋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面,当然有说不完的话,也不必细表。在他们交谈了大约半小时之后,芝兰忽然蹙着秀眉,道:“还没有查到是什么人害你的?” 古托的心中凛了一下,含糊地道:“是啊,事情好象很复杂,好在我伤得不是很重──”他才讲到这,陡然停了下来。就在那一剎间,他感到伤口的肌肉又在跳动,他连忙伸手按向伤口。芝兰看到了他的动作,关心地问:“伤口在痛?” 古托只感到自己手按着的地方,伤口附近的肌肉,不止是在跳动,而且,即使是隔着纱布和裤子,古托也可以感到,伤口附近的肌肉,开始在挣扎,缓慢而又顽固地在挣扎,目的是要挣脱缝合伤口的羊肠线。 又来了! 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 古托将右手加在左手之上,用力按着,想把蠕动的肌肉的动作按下去。可是那种力量如此之大,他根本没有法子按得住! 古托的脸上开始变色,不过芝兰却还没有注意。她一面沉思着,一面道:“会不会是那个花花公子在害你!” 古托由于极度的惊恐,声音也变得粗暴,他嚷着声问:“哪一个花花公子?”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他一面说,一面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向下按着。那种力量,几乎已足够使他的腿骨折断的了,但是伤口附近的肌肉,还在顽固地向外挣着,他已经感到,一股羊肠线已经断裂了! 芝兰叹了一声:“就是那个副总统的儿子,他一直在缠着我──”她讲到这里的时候,抬起头,向古托望来。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古托的神情是那么可怖,脸色是那么难看──古托咬牙切齿,脸上每一条肌肉都在用力,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汗珠,气息粗浊,痛苦而又惊惶。 芝兰吓得呆了,陡然叫起来:“古托,你怎么了?” 她一面叫着,一面向古托走近去。 这时候,古托已经接近疯狂的边缘,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实在无法不令他发疯。当芝兰向他走近之际,他嚷着:“走开,别理我!” 芝兰完全手足无措了,自从她是一个小女孩开始,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粗暴的待遇。她还是伸出手来,想去碰一碰古托,表示她的关切,可是古托却大叫着,用力挥手,格开了她的手背。 古托用的力道是如此大,以致芝兰整个人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上。古托的声音,听来是极其凄厉的,他叫着:“别理我,快走!听到没有,快走!快滚!” 古托嚷叫到后来,用了最粗俗的言语,这种语言,全是芝兰完全没有听到过的。芝兰惊恐得无法起身,而古托已经向内疾奔了进去。 他奔进了房间,用力扯下了裤子。他还来得及看到他腿上,伤口附近的肌肉,在作最后的努力,才缝上去的羊肠线,又全被挣脱了! 古托只是望着伤口喘着气,淌着汗,剎那之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他是被他的管家和仆人弄醒的,那已是他昏迷了将近一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芝兰当然已经走了。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芝兰的父亲曾经试图和古托联络,如果古托肯去向芝兰道歉的话,事情完全可以挽回。但是古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人也不见。 在那几天中,他固执地一次又一次缝合着伤口,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挣开,伤口依然是伤口。到后来,他甚至不替自己注射麻醉针,咬紧牙关,忍受着疼痛,一定要把伤口缝合起来。 半个月之后,他放弃了。又半个月之后,伤口附近,本来已几乎撕成碎条的肌肉愈合了,留下那个乌溜溜的洞,依然还在。 古托对着那个伤口,扯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的身体向墙上撞,痛哭、号叫,也同时使用各种各样的治疗方法,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古托在一个月之后,离开了巴拿马,开始他的旅行,到世界各地去访问名医,来医治他的伤口。 他的伤口,就算是一个医科学生看了,也知道最直接的治疗方法,是将之缝起来。 但是古托知道那是没有用的。他也没有勇气,再看一遍自己的肌肉挣脱缝合线的情景,所以他一律拒绝。 古托真是试尽了所有的方法。在非洲,一个土人嚼碎了好几种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之上,并且把另一个身上全是可怖疤痕的土人找来,告诉他,这个土人曾受到黑豹的袭击,遍体伤痕,就是靠那几种草药治好的。但是,草药放在古托的身上,没起作用。 古托也曾遇到一个中国人,是一位中医。那位中医告诉他,在中医来说,医治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最有效的一种中药叫“地龙”。当古托弄明白了所谓“地龙”,原来就是蚯蚓之后,他也毫不犹豫,把蚯蚓捣烂了敷上去,可是,伤口依然是伤口。 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古托完全生活在噩梦之中。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不是他个性坚强,坚决想弄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早已忍受不了而自杀了! 当他再回到巴拿马的时候,恰好是一年之后的事。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下了机,就租了一辆车,直驶回家。他的管家看到了他,觉得十分诧异,问:“先生,你是回来参加婚礼的?” 古托怔了一怔,婚礼?什么婚礼? 他很快就知道那是什么婚礼了──芝兰和副总统的儿子的婚礼,一个电视台还转播着婚礼进行的实况。 古托木然地看着披着婚纱的芝兰在屏幕上出现,他甚至没有一点怀念,也没有一点哀伤,这一年来,他简直已经麻木了。他看出,盛装的芝兰,美丽得令人心直往下坠,可是芝兰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 在过去的一年中,古托和芝兰完全不通音讯。他也无法想象,自己腿上有一个那么怪异的洞,还能和一个女人共同生活。 那一个晚上,当他一个人独自站在阳台上发怔之际,伤口又开始流血。血顺着他的裤脚向下流,流在阳台的地上,顺着排水的孔道向下流去。 古托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伤口流血,并不设法去止血,因为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他站着一动也不动,看着浓稠的血,自他体内流出来的血,发出轻微的淙淙声,自阳台的下水道流下去。 约莫三十分钟,和第一次流血的时间一样,血自动止了。古托感到昏眩,他身子摇晃着,支持到可以使他来到床边,然后,他倒向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像这样的不眠之夜,古托也早已习惯了,他也早已习惯了注射毒品。 只有在注射了毒品之后,他才能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得到短暂的休息。第二天傍晚,他又悄然离开了巴拿马,继续去年的旅程。 又过了将近一年,古托已经完全绝望了!那时候,他想起了以前连想都不去想的一件事──一个叫维维的胖女人,曾经告诉过他,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是和黑巫术的咒语有关的。 一件本来是绝不在考虑之列的事,但是到了一个人,已经在绝望的边缘上徘徊了那么久之后,就会变成唯一的希望了。 古托仍然不相信什么咒语不咒语,可是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形下,他不得不去碰触任何有可能使他见到光明的机会。 他再回到巴拿马,到了那家医院之中。经过将近两年极度恐惧、疑惑、悲愤的生活的折磨,古托的外型也改变了,他变得瘦削、冷峻和阴森,给人的感觉是他看来,像是地狱中出来的一样。 他到医院中去打听那胖女人,那胖女人却已离开医院了,辗转问了很多人,才算是有了胖女人的住址。古托依址前去的时候,是在傍晚时分。 那是一条陋巷,两边全是残旧的建筑物。那些房子的残旧,使得走在巷子中的人,感到那些屋子随时可能倒坍下来,把在巷子中的人,全都埋进瓦砾堆中一样。 在狭窄的巷子中,有一股霉水的气味在荡漾着,一个污水潭中,有一群赤足的小孩在嬉戏。 古托走进巷子之后,问了几个人,才在一道附搭在一幢砖屋旁的木梯前站定。木梯是用水果箱的木板搭成的,通向一间同样材料搭成的屋子──那只能算是一个大木箱子。 古托踏着摇晃的、会发响的楼梯走了上去,到了那个大木头箱子的门口,问:“维维在家吗?” 他连问了两声,才听到里面传出了那胖女人的声音:“去……去……明天再来!今天我没有钱!” 古托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来收帐的,是有一些事要问你!” 古托一面说,一面已伸手去推门──那是一块较大的木板,虚掩着。 他推到一半,门自内打开,维维看来更胖了,胖得可怕。然而,当她看到古托的时候,她的神情,却像是见了鬼一样。 古托苦笑:“你还记得我?” 胖女人双手连摇:“我不能帮你什么,真的不能帮你什么!” 古托叹了一声:“我不是来要求你的帮助。只是两年前,你对我说过一些话,我完全没有在意,现在我想再听一遍。” 胖女人眼帘低垂,望向古托的左腿。古托沉声道:“它还在,那个不知怎么来的伤口,一直在……”胖女人叹了一口气,又望向古托。大概是古托那种绝望、哀痛的神情感动了她,她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古托进来。 古托在她的身边挤了过去,那个大木箱子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而且也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坐。古托只好站着,等胖女人转过身来,他才道:“两年之前,你提及过咒语──”胖女人怜悯地望着古托:“是,我……在医院,第一眼看到你的伤口时,我就知道那是血咒语所造成的。” 古托屏住了气息,因为那阵阵的臭味实在太难闻了:“为什么呢?” 胖女人咽了一下口水,道:“因为我见过,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见过。” 古托的神经陡然之间,紧张了起来:“和我一样,腿上……出现了一个洞?” 胖女人摇头:“不,看起来像是被刀砍的。我的叔叔,是一个巫师,那个人来向我的叔叔求救,真是可怕极了。在他的右肩上,看起来,就像被割甘蔗的利刀,重重砍过一刀一样,肉向两边翻着,红红的,可是又没有血流出来,真可怕──”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她真的感到害怕,以致一身胖肉都发起抖来。她抖得如此之剧烈,令得古托彷佛听到了她肥肉抖动的声响。 古托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有救?” 胖女人叹了一声:“当时,我正在帮我叔叔舂草药,我叔叔是很有法力的巫师,地位也很高──”古托陡然尖叫了起来:“别管其它的,告诉我,是不是有救?” 胖女人的声音变得缓慢而低沉:“当时,我叔叔讲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他一看到那人展露了伤口,就整个脸色都变了,然后问:‘多久了?’” “那人哭着回答:‘一年多了,流过两次血,求求你,再这样下去,我不能活了,真是活不下去了!’”古托的面肉不由自主地在跳动着,这正是他在心中叫了千百遍的话:再这样子下去的话,实在没有法子再活了!胖女人又道:“我叔叔摇头,叹了一声:‘我没有法子,你是中了咒语,血的咒语。你一定曾经令得一个人恨你恨到了极点,这个人用他自己的血和生命来施咒,要令你在噩运和苦痛中受煎熬。’”胖女人讲到这,向古托瞟了一眼。古托语音干涩:“我没有,我一生之中,绝没有令得什么人恨过我,要令我……在这种悲惨的境地中生活!” 胖女人缓缓摇着头,像是不相信古托的话。古托的口唇颤动着,他想要辩解几句,可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辩解有什么用?那个伤口就在他的腿上! 他向胖女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讲下去。胖女人道:“当时,那人就哭了起来,叫嚷着,我记不得他叫嚷些什么了。好象是他在表示后悔,同时要我叔叔救他,因为我叔叔是当地最出名的巫师。” 古托不由自主喘起气来:“你叔叔怎么说?” 胖女人道:“我叔叔说:‘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血咒是巫术中最高深的一种法术,我连施咒都不会。据我知道,整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懂得施血咒的方法。至于解咒的方法,我连听也没有听说过!’那个人听了之后,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成了一片灰色……先生……你怎么了?那个人的脸色,就像你现在的一样!”古托的身子摇晃着,已经几乎站立不稳了,但是他还是勉力挺立着,道:“我没有什么,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胖女人吞了一口口水:“那个人……两天之后……发了疯,在甘蔗田里,夺下了一柄割甘蔗的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古托发出了一下呻吟似的声音来,向外面直冲了出去,他几乎是从那道楼梯上滚跌下去的。 他自己十分清楚地知道,只要他的意志力略为薄弱一点,他也早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了!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条陋巷的了。胖女人的话,令得他思绪一片浑沌,本来就是一片黑暗,现在黑暗更浓更黑了! 咒语,血的咒语,巫术,黑巫术中的最高深的法术……这一切,全是不可接受的,但是却又萦回在古托的脑子之中,驱之不去。古托自己问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些事呢?” 古托实在无法令自己相信这些事,虽然他把一切经过详细地叙述着,但是他仍然无法相信。 原振侠也可以感到这一点,他感到古托根本不相信那胖女人的话。即使在完全没有出路的绝望境地之中,他仍然不认为去寻求咒语的来源,是一条出路。这可以从古托惘然、凄哀的神情中看得出来。 原振侠沉声道:“巫术和咒语,毕竟太虚玄了些!” 古托苦笑了一下:“我的遭遇这样怪异,或许正要从虚玄方面去寻求答案!” 原振侠挥着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便白费了!” 古托的声调有点高昂:“或许我们从小所学的,所谓人类现代文明,所谓科学知识,根本一文不值。至少,它们就无法解释在我身上发生的现象!” 原振侠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下去,他问:“后来又怎样?” 古托道:“我隐居了六个月,不瞒你说,在这六个月之中,我搜集了很多有关巫术方面的资料,详细阅读它们。我已经可以说是巫术方面的专家了!” 原振侠“哦”地一声,并没有表示什么意见。 古托欲言又止:“我不想和你讨论巫术和咒语,就在这时候,是我三十岁的生日了,我根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原振侠陡地一挥手:“等一等,你的生日?” 古托扬了扬眉:“是,我的生日,每一个人都有生日的,有什么值得奇怪?” 原振侠感到了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道:“可是,你说你是一个孤儿!” 古托微侧着头:“是的,这就关连到我的身世了。我对我的身世,直到现在为止,还一无所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可是……可是我从小就受到极好的照顾,我想,王子也不过如此!” 原振侠更不明白了,他并不掩饰他的不满,所以他的话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孤儿院照顾孤儿,会像照顾王子一样?” 古托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自然什么也不知道。但在我一开始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和所有其它的孩子不一样,是受着特别照顾的。” 原振侠望定了古托,古托吸了一口气:“我长大的孤儿院,规模相当大,设备也十分好,有好几百个孩子,全是和我同年龄的。他们每八个人睡一间房间,可是我却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还专门有人看顾我。我的饮食、衣服,全比旁的孩子好了不知道多少,而且,当我和任何孩子发生争执之际,所有的人都一定站在我这一边。直到我有了是非观念之后,我才知道,完全是我不对的事,所有人也都曲意维护我!” 原振侠又讽刺道:“听起来,这孤儿院倒像是你父亲开的!” 原振侠这样说,当然是气话。天下哪有人开了孤儿院,让自己的儿子可以在孤儿院中,受到特别照顾这种怪事! 古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报之以苦笑。由于他的笑容看来是如此之苦涩,那倒令得原振侠感到过意不去,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替古托斟了一杯酒。 古托缓缓转动着酒杯,道:“在我应该受教育的时候,我也不和其它的孩子一起上课,而是每一个科目,都有一个私人的教师──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我从小以来接触过的教师,全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略顿了一顿,问:“你觉得我的英文发音怎样?” 古托的英文发音,是无懈可击的正宗英国音。原振侠相信,由他来念莎士比亚剧中的独白,绝对不会比李察波顿来得差。原振侠点头道:“太好了!” 古托道:“那是由于一开始教我英文的老师,是特地从伦敦请来的;我的法文老师,是从巴黎特地请来的。等到我可以进中学时,我就进入了当地一间最贵族化的中学。在这样的中学之中,一个来自孤儿院的学生,是应该受到歧视的,可是我却一点也不。和在孤儿院中的情形一样,我是一个受着特别照顾的学生,孤儿院院长给我的零用钱之多,比任何最慷慨的父亲更多,那使得我在中学时期,就有当时最时髦的开篷跑车!” 原振侠忍不住问:“古托,一个人到了中学,不再是小孩子了,难道你没有对自己的这种特别待遇,发生过任何疑问?” 古托喝干了酒:“当然有,不单是我自己有疑问,连我的同学,他们也有疑问。由于我的样子,十分接近东方人,所以同学一致认定,我一定是东方哪一个国家的王子,将来要做皇帝的,所以才会受到这样的特别照顾。” 原振侠问:“你相信了?” 古托摇着头:“当然不信,于是我去问孤儿院院长。” 原振侠欠了欠身子,有点紧张。 从原振侠第一眼看到古托开始,就觉得这个人有着说不出口的怪异。如今听他自述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经过,更是怪得无从解释。看来,这自然和他的身世有关,那么,孤儿院院长的回答,就十分重要。 古托沉默了片刻:“我第一次问,院长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享受你能享受的吧,孩子,这是你应得的。你的学业成绩这样好,真使人欣慰!’我当然不能满足于这样的回答,几乎每天都去追问他一次。我已经可以肯定,在他的心中,对我的身世来历,一定蕴藏着巨大的秘密,我非逼他讲出来不可!”原振侠附和着:“是啊,一个少年人,是对自己出身最感兴趣的时候。” 古托的声音,有点急促:“可是不论我如何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那顽固的老头子,始终一句也不肯透露。我那时年纪还轻,甚至用了不少不正当的手段──”他讲到这里,现出了深切后悔的神色来,双手搓着,叹了好几下。原振侠并没有追问他“不正当的手段”是什么,想来一定是极其过分的。 古托静了片刻,才继续道:“到后来,院长实在被我逼不过了,他才说:‘孩子,你一定会明白你的身世的。当然是因为你太早明白的话,对你没有好处,才对你隐瞒的,你要明白我的苦衷!’听得他这样说,我只好放弃了,我又不能真的把他拋进汽油桶去烧死!”原振侠吃了一惊,知道古托所谓“不正当的手段”之中,至少有一项是威胁着,要把从小照顾他的孤儿院院长,在汽油桶中烧死!如果古托用了这种方法,而仍然不能逼问出他自己身世来的话,那真是没有办法了。古托又沉默了一回,才道:“在院长那边,得不到结果,我当然不肯就此放弃。反正我要用钱,似乎可以无止境地向院长拿,他也从来不过问,所以我花了一笔钱,从美国请了几个最佳的调查人员来,调查我的身世。” 古托讲得兴奋起来,脸也比较有了点血色。原振侠用心听着,他早就想问,为什么不请私家侦探去调查。 一个人,在现代社会生活,一定有种种纪录可以查得出来的。 古托道:“那几个调查人员,真的很能干,一个月之后,就有了初步的结果。” 原振侠“哦”地一声,大感兴趣,古托道:“初步的调查结果是,我是在我出世之后的第七天,由院长抱进孤儿院来的。” 调查报告写得十分详细,记载着那一天的年月日,和后来院长告诉古托的生日,只差七天。所以古托知道,自己是出世七天之后,就进入孤儿院的。 调查报告还指出:“在一个名叫伊里安?;古托的孩子进了孤儿院起,本来是设备十分简陋,只收容了三十多个弃儿的孤儿院,大兴土木,扩建孤儿院。原来在孤儿院附近的土地,也全由孤儿院购买了下来。”孤儿院方面得到的金钱援助,据调查所得,来自瑞士一家银行的支持。调查到了瑞士银行,真抱歉,所有的调查,一碰到了瑞士银行,就非触礁不可,它们不肯透露任何秘密。我们透过了种种关系,只能查到这一点:有一个在瑞士银行的户头,可以无限制地支持巴拿马一间孤儿院经济上的所需,只要这家孤儿院的负责人,说出户头的密码,就可以得到任何数目的金钱。至于这个户头为什么要这样做,户头的主人是谁,不得而知。 “孤儿院的经济来源既然如此丰足,所以在不到两年时间内,这家孤儿院中的孤儿,可以说是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孤儿。而其中一个,更受到特别照顾的,是伊里安?;古托。”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个极度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个对孤儿教育有着狂热的宗教家和教育家,他的忠诚程度是绝对不用怀疑的。孤儿院虽然有着可以随意运用的金钱,但是他把每一元钱都用在孤儿身上,自己的生活过得十分清苦,而他也以此为乐,院长是一个配得上任何人对他尊敬的人。 “我们的调查到此为止。很可惜,根据调查所得,我们只能假定,古托先生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但是他究竟有什么来头,全然无路可循。” 古托叹了一声,道:“是真的,院长的伙食,和院中的儿童是一样的,他真是个值得尊敬的好人。” 原振侠道:“调查等于没有结果!” 古托吸了一口气:“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结果。以后,我又委托了好几个侦探社去作过调查,得回来的报告都是大同小异。那至少使我明白了一点:我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有人要我的日子过得极好!”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一点,大约是不成问题的了。照顾你的人,把照顾你的责任,交给了忠诚可靠的院长,而他显然也做到了这一点。问题是:那个要照顾你的人是谁?” 古托自己拿起酒瓶来,斟着酒,喝着:“我想世界上,只有院长和那个人自己知道,他们不说,这就永远是秘密。我曾设想过,可能我是一个有某种承继权的人,时机一到,一公布我的身分,我就是一个国家的君主。” 原振侠抿着嘴──这种设想虽然很大胆,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在权力斗争中,常有这样的事发生。 古托又道:“我也想到过,那个照顾我的人,可能是我家庭的大仇人。他害死了我的父母,又感到极度的内疚,是以才用金钱来作弥补,拚命照顾我。” 原振侠挥着手:“这太像是中的情节了!” 古托十分无可奈何:“你别笑我,我作过不下两百多种设想,只有这两种比较接近。后来,我想反正我有用不完的金钱──等到我中学毕业之后,进入了大学,院长把那个瑞士银行户头的密码告诉了我,于是我随便要多少钱,都可以直接向银行要。有一次──”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现出一种相当古怪的神情来,道:“有一次,我想知道那个银行户头,究竟可以供应我多少钱,那是我大学快毕业的那一年。我就利用这个密码,向那家瑞士银行要了七亿英镑!” 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那可以建造一艘核能动力的航空母舰了!” 古托有点苦涩:“我只想知道那个照顾我的人,财力究竟有多么雄厚?结果,银行方面就像是我只要七英镑一样,一口答应了下来。那令我觉得,这个户头,真正和我自己的户头一样,我实在不必再去考验它什么,所以,这笔钱我又存了回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真是怪极了,这个照顾你的人,实在对你极好!” 古托深有所感:“是的,自己的父母,也未必有那么好。不过近两年来,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我没有再追究下去。” 他望了原振侠一眼:“现在,又该说回我三十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了。那时,我由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可是那天一早,就有人来找我,一见面就对我说:生日快乐。由于怪异的事已经太多,我也不去追问,何以一个陌生人会知道我的生日的了。” 古托讲到这里,又补充一下:“更何况,我那时是在瑞士的一个别墅中,也根本没有什么人知道我住在那里!” 原振侠又欠了欠身子,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异事情,真的不少! 古托当时住的那个别墅,在瑞士日内瓦湖畔。不是超级豪富,自然不能在瑞士的日内瓦湖边上拥有别墅。而超级豪富之间,最喜欢互相炫耀,只不过古托从来也没有接受过邻居的邀请。 他在这间别墅中已经住了好几个月,当地的邮差,几乎每天都把一大包邮件送来给他,那是他向世界各地书店,订购的有关巫术的书籍。而他就在幽静的环境之中,怀着痛苦、迷茫的心情,不分日夜地阅读着这些书籍,和听着各种古怪咒语的录音带,观看着各种有关巫术的纪录片。希望把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怪事,和维维所说的巫术联结起来。 他虽然这样做,但是由于在根本上,他不相信有巫术这回事存在,所以可以说并没有什么收获。那天是他的生日,他自己根本忘记了。 当他的管家来告诉他,有一个自称是罗兰士?;烈的中年男人,坚持要见他之际,他连看也懒得向管家手中的名片看一眼,就挥着手道:“不见!” 管家鞠躬而退,但是不到十分钟,他又回来了,手中仍然拿著名片,道:“那位烈先生说,他是专为了主人你的生日而来的,三十岁的生日!” 古托陡地一怔,抬起头来去看案头上的日历,可是日历已有一个多月未曾翻动了。 他问管家:“今天是──”管家告诉了他日子,古托咬了咬下唇,是的,那是他的生日,三十岁的生日。他感到奇怪,从管家的手中接过名片来,看看那位烈先生的头衔。名片上印着:“伦敦烈氏父子律师事务所”的字样。 古托记不起来和这个律师事务所有过任何来往,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生日的。由于他对自己的身世一直未曾弄清楚,他立即想到:一个知道他生日的人,是不是对他的身世,也会知道呢?所以,他吩咐管家:“请他进来!” 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比较振作一点,他在来客未曾走进书房之前,又替自己注射了一剂毒品。然后,端坐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等候来客。 管家带着客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看起来是标准英国绅士,满面红光的英国人。他一走进书房,就道:“古托先生,生日快乐!” 古托作了一个手势,请他坐下。等管家退了出去,古托才道:“烈先生,你不觉得你的造访,十分突兀么?” 烈先生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是的,但是职务上,我非来见你不可,而且一定要今天,在你三十岁生日这天来见你。” 古托吸了一口气:“关于我的生日──”烈先生挥了挥手,道:“古托先生,我认为你还是停止问问题,让我来解释,更容易迅速地明白事情的经过。事实上,我也很忙,我已订下了两小时之后起飞的班机,要赶回伦敦去。” 古托没有说什么,只是看来很疲倦地挥了一下手,表示同意了烈先生的建议。 烈先生咳嗽了一下,清了一下喉咙:“古托先生,多年之前,我们曾受到一项委托,要我们在你三十岁生日那天来见你。” 古托闷哼了一声,烈先生又道:“委托人是谁,当时我还小,是家父和委托人见面的。在律师事务所的纪录之中,无可稽考,而家父也逝世了。” 古托“嗯”地一声,他明白,那是叫他不要追问委托人是谁。而他也感到了兴趣,因为那个神秘的委托人,可能就是一直在暗中照顾他的那个人。 烈先生把一只公文箱,放到了他的膝头上,道:“委托人要我们做的事,看来有点怪异,但我们还是要照做。” 古托瞪大了眼:“你要做什么?” 烈先生又清了一下喉咙:“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一定要请你照实回答。古托先生,请留意这一点: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古托有点不高兴,但他还是忍了下来,道:“那至少要看是什么问题!” 烈先生一方面在执行他的职务,一方面可能也感到,委托人的要求有点怪异,所以他倒很同情古托的态度。他道:“是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问题是密封着的,要当你的面打开。” 他说着,打开了公文箱,自一个大牛皮纸袋之中,取出一个信封来,信封上有着五、六处火漆封口。 烈先生给古托检查了一下,自桌上取起一把剪刀来,剪开了信封,抽出一张卡纸来,看了一下,脸上神情,怪异莫名。 古托吸了一口气,等他发问,烈先生要过了好一会,才能问出来:“古托先生,在你的身上,可曾发生过不可思议的怪事情吗?” 一听得问出来的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古托整个人都震动了起来!他震动得如此厉害,以致他无法控制自己剧烈的发抖。不但他的全身骨骼,在发出“格格”的声响,连他所坐的椅子,也发出声响来。 剎那之间,他根本无法好好地去想,他所想到的只是一点:在自己身上发生不可思议的怪事,那还是两年前的事。为什么在多年前,就有这样的问题拟定了,在今天向自己发问?为什么?为什么? 他脸色灰白,汗珠不断地渗出来。烈先生在问了问题之后,由于问题十分怪异,他正在对着写着问题的纸摇头。等到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古托的这种神情之际,他大吃了一惊,连忙站了起来,疾声问:“古托先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这时,古托也正用力以双手按着桌面,想要站起来。可是他却发觉,由于太震惊了,以致全身一点气力也没有,根本无法站起来。 他看到烈先生正在向他走来,连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不要接近他。 亏得近两年来,由于怪异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习惯于处理震惊。他取出了手帕,抹着脸上的汗,同时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他甚至控制了自己的声音,不令之发抖,道:“这真是一个怪异的问题,是不是?” 烈先生的神情极度无可奈何:“是的,很怪异。” 古托问:“我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或是否定的,会有什么不同?” 烈先生考虑了一下,又看了一些文件,道:“合约上并没有禁止我回答这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的回答是否定的,根本没有什么怪异的事在你身上发生过,那么,我就立即告辞,我的任务已完成了!” 古托“哦”地一声,望着烈先生。 烈先生停了片刻,又道:“如果真有一些怪异的事,发生在你的身上,那么,就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古托心中的疑惑,已经升到了顶点,他问:“什么东西?” 烈先生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密封着的,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这时候,古托已经恢复了相当程度的镇定。他缓缓站了起来,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烈先生,请你把那东西给我。确然有一些怪异莫名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烈先生望着古托,大约望了半分钟左右,才道:“那么,我就应该把那东西给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把一个小小的信封,递给了古托,信封也是密封着的。 古托望向原振侠:“你猜他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原振侠作了一个“猜不到”的表情。古托道:“就是小宝图书馆的特别贵宾卡,第一号。” 原振侠仍然没有作声,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他实在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意思──三十岁生日,一个信用超卓的律师,一张图书馆的贵宾卡,一个怪问题。这一切,看来全像是不规则的、支离破碎的“拼图游戏”,但是却又全然无法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古托道:“当时,我真是呆住了!” 古托接过那个小小的信封来的时候,心中还在想着:里面不知是什么? 他经历之怪,已经到了几乎任何怪事,都不能再使他动心的地步了。但是当他打开信封,看到了那是一张图书馆的贵宾卡之际,他也不禁为之怔呆。 贵宾卡制造得极其精美,质地是一种坚硬的轻金属。真不明白一个图书馆,制造这样贵重的借阅卡的真正用意何在。 贵宾卡上印有多种文字,古托可以认出其中的许多种,但是第一行的中国文字,他却不认识。他没有学过中文,他只是知道那是中文而已。 在那时候,古托已经知道,自己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也是早经安排的。甚至一早,就苦心地、并不直接地培养他对医学的兴趣,好让他长大之后,自动地要求进入医学院进修。 这张图书馆的贵宾卡,是不是也是那个照顾他的人,所安排的呢? 由于古托用尽了方法,都无法查得出那个照顾他的人是谁,他的心中,对那个人已经有了一种极度的厌恶感。所以,当他一看到信封中的东西之后,神情便变得十分难看,面色铁青,厉声问:“这是什么鬼东西?是谁叫你交给我的?” 古托的神态已经不客气之极,但是烈先生却仍然保持着标准英国绅士的风度:“第一,我根本不知道该交给你的东西是什么。第二,我也根本不知我的委托人是什么人!” 古托陡然感到无比的愤怒,他的一生,从出生之后第七天起,就一直在接受安排,发生在身上的事,全然无法自己作主。那个安排者是什么?是命运之神,可以主宰他的一切? 这两年来,他的生活不正常──无边的痛苦一直在折磨他,他的心态早就有点不正常,他自己深知这一点,凭藉着他所受的高深教育,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也真要凭藉着无比坚强的意志力,他才不致于变成一个疯子。可是到了这一刻,他的忍受超越了极限。 他是没有理由对远道而来,执行委托的烈先生发作的。但是一个人,当他超越了忍受的极限之际,是不会再去理会应该或不应该的了。 他陡地大叫起来:“见你的鬼!” 他一面叫着,一面把那张卡,向着烈先生直飞了过去。那张卡来得这样突然,烈先生全然无法躲避,一下子就砸在他的额角上。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 烈先生向后退出了一步,古托一面发出狂暴和痛苦交织的呼叫声,一面又把那只信封撕成粉碎,抓起桌上的裁纸刀,向烈先生直冲了过去! 直到这时候,烈先生才大叫了一声,来不及转身,就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去。当他退到门口之际,一下子撞在听到呼叫声而赶来的管家身上,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烈先生那时,也顾不得他英国绅士风度了,他来不及起身,就在地上急速地爬了开去。 古托冲到门口,仍然大叫着,把手中的裁纸刀用力向门上插去。门是橡木,十分坚实,裁纸刀又不够锋利,而古托的力量却是那么大,所以这一插的结果是,裁纸刀“啪”地一声,当中断成了两截。 古托的手中,仍然握着半截断刀,抵在门上,不断地喘着气,汗水涔涔而下。挣扎站起身来的管家,吓得不知如何才好。 古托已镇定了下来,他挥手叫管家离去,同时,他也发现,被他撕成了碎片,散了一地的信件之中,另外有一张写着字的纸在。由于贵宾卡重,信封一打开,就跌了出来,所以未曾看到字条。这时,他才发现字条也连着信封,被自己撕碎了。 管家迟疑着,还没有退去,古托已直起身来,道:“将地上的纸片,全拾起来,一角也不要剩下!” 管家虔敬地答应了一声,古托自己则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贵宾卡。烈先生早已跑得踪影全无,留下了他的小圆帽,一直未曾再回来拿。 古托来到书桌前坐下,仍然在喘着气。他抹了抹汗,等到管家把所有的碎纸片全都拾了起来,他才知道刚才不断地撕着,将那信封至少撕成了超过一百片。 等到管家把碎纸片全都放在桌上,躬身而退之后,古托把信封的纸张和字条的纸张分开来,拋掉了信封的部分,然后,把字条部分,小心拼凑着。几十片纸片,渐渐地拼凑起来,在字条上,写着一句西班牙文:“到图书馆去一次,孩子!” 古托在事后,绝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可是当时,他一看到了那句话,就像是觉得有一个自己最亲爱的人,一面抚摸着他的头,一面在说着这句话一样。对一个自小是孤儿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发酸,眼泪忍不住就簌簌地落了下来。他一直在流泪,落在桌上的泪水之多,竟令得有几片小纸片浮了起来。 古托无法拒绝这句话的邀请。 “所以,我就来了,到那个图书馆去。那图书馆的名称真怪,小宝图书馆!”古托的声音听来有点迟缓:“要不是我来,我也不会遇上你。可是,我被迫什么也没有看到就离去,因为我的腿上,又开始淌血了!” 古托讲到这里,脸色苍白可怕,他不由自主在喘气,额上的汗珠渗了出来。 他道:“我知道,每年到这一天,我的腿上……一定又会冒血,就是第一次……那伤口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一天。可是我算起来,还有一天,才轮到那日子,谁知道……这伤口的时间算得那么准,连美洲和亚洲的时差都算在内,一定是这一天,这一刻……”他讲到后来,声音尖锐之极。原振侠忙又递酒瓶给他,可是他却摇着头,一面发着抖,一面自袋中取出一只小盒子来,打开盒子,求助地望着原振侠。 原振侠看到盒子中是一具注射器和一些药液,不禁叹了一口气,那是毒品!当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无法劝他戒毒,只好拿起注射器,替他注射。 古托在一分钟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古托在吁了一口气之后,双手掩住了脸,过了一会,才放下手来:“这是全部经过,信不信随你,我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当然相信!发生在你身上的怪事,便足以证明。古托先生,在你走了之后,也有一些事情发生。” 古托在沙发上靠了下来,神态十分疲惫。原振侠便将他走了之后,图书馆的馆长苏耀西,错认他是贵宾卡的持有人的经过,详述了一遍。 古托看来一点兴趣也没有,原振侠又道:“你或许对这个图书馆的创办人,一无所知!” 古托瞪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原振侠道:“创办人叫盛远天,是一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原振侠把他所知,有关盛远天的事,讲给古托听。古托表现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或许是他刚才注射毒品,对他的神经产生了镇定的作用,或许是他对盛远天的事,感到了极度的兴趣。 等到原振侠讲完,古托又呆了片刻,突然问了一句听来毫无头绪的话:“你有什么意见?” 原振侠一呆:“什么意见?” 古托挪动了一下身子:“你不觉得这个盛远天,和我之间有一定的关系?那是什么关系?”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给古托一提之后,他立时想起,当他和古托初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古托眼神中所显出来的那种痛苦、绝望的神情,像是十分熟稔。后来,他也想起了,在小宝图书馆的大堂之中,那些画像上的盛远天的双眼之中,就有着类似的神情! 然而,这就能证明盛远天和古托之间,有着某种关系吗?原振侠想了片刻,才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关系,只是据我所知,那种贵宾卡,并不胡乱给人,可能是由于盛远天的主意……”原振侠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因为他也弄胡涂了。赠送那张贵宾卡,如果是盛远天的主意,那盛远天和古托之间,一定有极深的渊源,而且,那个奇怪的问题,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果在古托身上,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贵宾卡就不必送了。送卡的人,又怎知在古托身上,可能会有怪事发生? 疑问一个接一个涌上来,没有一个有答案,那真使人的思绪,紊乱成一团无法解开的乱麻! 隔了一会,古托才缓缓地道:“我到了小宝图书馆之后,进入大听,就看到了那十来幅画。” 原振侠还在思索着那些疑问,是以他只是随口道:“是的,任何人一进大堂,非看到那些画不可,它们所在的位置太显眼了。” 古托像是在自顾自说话一样:“盛远天回来时所带的那个小姑娘,后来成为他的妻子,我可以肯定,那是中美洲的印第安人。甚至我更可以肯定,她来自海地,是海地中部山区的印第安部落的人。我在中美长大,对那一带的人比较熟悉,别人不会注意画像上左足踝上的几道横纹,我却知道那是某一种印第安女子的标志。只要她们一会走路,就要接受这几道横纹的纹身。” 原振侠听得有点发呆,古托又道:“你说那女子,几乎没有什么人听到过她讲话?如果她是一个哑巴的话,那就更……更怪异了。” 原振侠忙问:“怎么样?”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据我所知,在海地中部山区,一个巫师,如果有了女儿,自小就要把女儿毒哑,令她不能讲话,目的是为了防止她泄露巫师的秘密!” 原振侠不由自主,喉际发出了“咯”的一声响,吞下了一口口水。一个巫师的女儿!那和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是不是有联系?他迟疑了一下:“不见得……哑女全是巫师的女儿吧?” 古托苦涩地笑了一下,道:“当然不是所有的哑女全是巫师的女儿,不过盛远天到这个城市来之前,曾在中美洲居住过,那是毫无疑问的事。在那个女子成了他妻子的那幅画像中,你有没有留意到他的一个奇异的饰物?” 原振侠只好摇了摇头。他去过小宝图书馆好多次,也对那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大豪富盛远天十分感兴趣,曾经仔细地看过那些画像,但是却并没有留意到古托所说的那一点。 古托道:“那也不能怪你,那个饰物虽然画得十分精细,但就算特地指给你看,你也不会留意。因为我是在那里长大的,所以我一看到那个银质的表坠,上面有着半个太阳,太阳中有着一种古怪神情脸谱的图案,我就知道那是来自美洲土人的制作,而且,是巴拿马土人的制作。”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像是有气无力,那是由于他也想到了一些事,感到了极度的震惊所致。他道:“而你……是在巴拿马长大的!” 古托沉声道:“是,我在巴拿马的一个孤儿院中长大──”他特地在“孤儿院”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然后又重复了不久以前,他问过的那个问题:“你不觉得我和盛远天之间,有一定的关系?那是什么关系?你的意见怎样?” 原振侠的思绪一片混乱,他也隐隐觉得,盛远天和古托之间,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困难就在于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甚至于又想到了一点:古托自小就获得无限制的经济支持,这样雄厚的财力,也只有盛远天这样的豪富,才负担得起! 但是,他们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原振侠回答不上来,他只好道:“我没有确定的意见,你自己有什么感觉?” 原振侠只问古托“有什么感觉”,而不问他“有什么意见”,是因为原振侠知道,古托晓得有盛远天这个人,也是他才告诉他的,古托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具体的意见了! 古托皱着眉,站起来,来回踱着步。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站定,盯着原振侠:“你曾仔细看过那些画像?” 原振侠点着头,古托又问:“哪一幅画像,最吸引你?” 原振侠有点惘然:“我也说不上来。” 古托疾声道:“你知道哪一幅画最吸引我?” 原振侠直视着古托,没有说话,古托道:“那幅初生婴儿的画像!”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的,他第一次在小宝图书馆的大堂之中,见到古托时,就看到古托怔怔地站在那幅婴儿的画像之前。然而,原振侠却不知道,一个初生婴儿的画像,为什么会特别吸引他的注意。 古托极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希望你对那幅婴儿的画像,有深刻的印象,你看──”他说着,突然做了一个很古怪的动作──解开了他上衣的扣子,用近乎粗暴的手法,拉开了他的衬衫,让他的胸膛袒露出来,同时转过身子,把他的胸向着原振侠。 原振侠只错愕了一秒钟,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错愕,是因为他不知道古托这样做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胸口,也有一个定期流血的洞?而他惊呆,是因为他立时看到,在古托的胸口,并不是太多的胸毛之下,有着一个圆形的黑色胎记,而那个婴儿的画像上,也明显地,在胸口,有着一个黑色圆形的胎记! 原振侠在惊呆之余,又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古托放下手来,十分缓慢地把钮扣一颗颗扣上,道:“对一个有同样胎记的人,总不免特别注意一些的,是不是?” 原振侠已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你就是那个婴儿,是盛远天的儿子!” 古托的神情极其怪异,原振侠在叫出了这句话之后,神情也同样怪异,因为事情就是那么怪异! 如果古托是盛远天的儿子,那他怎会在孤儿院中长大?盛远天为什么要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到孤儿院去? 当原振侠初听古托叙述,他在孤儿院中受到特殊待遇之际,原振侠曾开玩笑地说:看来这间孤儿院像是你父亲开的!但那始终只是开玩笑的话,怎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古托的无穷无尽的经济支持、同样的胎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存在于原振侠心中的疑问,同样也存在于古托的心中,所以两人同样以怪异的神情互望着。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道:“我看,答案可能会在小宝图书馆之中!我曾听说,有特别贵宾卡的人,可以有权借阅编号一到一百号的藏书。而这些藏书,是放在保险箱中,只有苏馆长一个人才能打得开!” 古托不由自主地咬着手指:“那又怎样,看了这些藏书之后,会有什么帮助?” 原振侠苦笑:“那要等看了之后才知道!” 古托缓缓摇着头,喃喃地道:“真是怪异透顶,不过总要去看一看的!” 原振侠本来想告诉他,小宝图书馆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要去,现在还可以去。但是他看到古托的神态,极其疲累,他就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道:“明天去吧,你可以睡在我这里,你可要听些音乐?” 古托道:“不用,我就坐在这里好了!” 古托昂起了头,抱头靠在沙发的背上,一动也不动。可是他却并不是睡着了,他只是睁大眼,不知望向何处,身子一动也不动。 显然他已习惯于这样出神,原振侠叫了他几下,他没有反应,也就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一早原振侠就醒了,他向客厅一看,古托已经不在了。原振侠怔了怔,起床,到了客厅,看到古托留下一张字条。 古托在字条上写着:“谢谢你肯倾听一个荒诞的故事,我告辞了。” 字条上也没有写明他离去的时间。原振侠不禁感到十分气恼,可是继而一想,古托的一生,如此怪异,令得他的脾气变得古怪和不近人情,似乎也可以原谅的了。他不知道古托住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和他联络的法子。 当天,原振侠在到了医院之后,只觉得自己精神恍惚,完全无法集中,想的全是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他和几个同事,提到了伤口不能愈合的事,所得到的答复,例如患有先天性梅毒,后期糖尿病等等,会导致伤口不愈合,这全是他早已知道了的事。 而且,古托腿上的伤口,问题还不在于是不是愈合,而是这个伤口,是突如其来的,而且会定期流血。更骇人的是,伤口附近的肌肉,像是受着一种神秘之极的力量控制,坚决和肌肉的主人作着对抗!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巫术,他一想到这一点时,就禁不住苦笑:巫术,真有这种力量存在么? 到了中午休息后,原振侠实在忍不住,他想,古托一定会到小宝图书馆去的,何不打电话到图书馆去查问一下。 可是,当电话接通了之后,他得到的回答却是:“对不起,今天我们没有接待过有贵宾卡的人。” 原振侠呆了一呆,古托没有到图书馆去,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昨晚,他甚至以为自己是盛远天的唯一儿子!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呆了片刻,想起了昨晚见过面的苏耀西来。看昨晚苏耀西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像是十分重视持有第一号贵宾卡的人,原振侠觉得自己有责任,告诉他一下古托的来龙去脉。于是,他按照苏耀西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之后,接听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苏耀西先生秘书室!” 原振侠道:“请苏先生听电话。” 那娇滴滴的声音回答:“对不起,先生,你没有预约时间?”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我不知道打电话也要预约时间,他在不在,我有重要的事!” 那声音道:“你需要预约,把你的姓名、电话号码留下来,把你要对苏先生讲的事,大致告诉一下,再告诉我们你最适宜听电话的时间,苏先生会安排覆电话给你的时间!” 如果不是对方的声音那么娇嫩动听,原振侠已忍不住要骂起来了。他闷哼一声:“苏耀西自以为他是什么?” 对方显然不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了,立时答道:“苏先生就是苏先生,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可以取销通话。” 原振侠憋了一肚子气,大声道:“好,那就取销好了!”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东西!”然后才放下了电话,不由自主摇着头。 苏耀西当然是商场上的重要人物,掌管着许多企业,可是他这样子的作风,也未免太过分了。找寻古托的路子都断绝了,原振侠也没有办法,真的只好如古托所说的那样,当作是“听了一个荒诞的故事”。 然而原振侠却知道,那不是故事,是一件怪诞不可思议的事实,他等待着古托来和他联络。 一连三天,古托音讯全无,原振侠忍不住,心想,到小宝图书馆去看看,或许会有点收获。至少,可以再去仔细观察一下那些画像。 当天晚上,晚饭之后,他驾车出发,到了小宝图书馆,进入了大堂。 那些画仍然挂在墙上,原振侠看着画,果然发现那女子在第一幅画中,足踝部分有着三道横纹。而古托提及的那个表坠,是在第三组的画像中,那表坠下的图案,画得十分精细。但如果不是对这种图案有特别认识的人,还是不会注意的,虽然所有的画,都画得那么精细和一丝不苟。 最后,原振侠站到了那幅婴儿的画像之前,凝视着。婴儿胸前那圆形的胎记,看起来形状多少有点不同,那可能是随着人体的长大而带来的变化,但是位置却和古托胸前的那块,完全一样的。胎记是人体的色素凝聚,集中表现在皮肤上的一种普通的现象,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但是位置如此吻合,说是巧合,那未免太巧了。 在盛远天的传奇中,并没有提及过他有一个儿子。画像中这个婴孩是什么人,完全没有人知道,只不过他的画像挂在这里,所以大家都推测那是盛远天的儿子,如果是,那么,这男婴的下落呢? 原振侠只觉得盛远天和古托之间,充满了谜团,看来自己是没有能力可以揭得开的了。 他在大堂中停留了相当久,心中的谜团一个也没有解开,已准备离去。当他转过身来,他陡然一呆。 有两个人,当原振侠转过身来时,正走进大堂来。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正是与他打一个电话,都要先登记预约的苏耀西,另外一个,相貌和苏耀西十分相似,年纪比他大。两人一面走进来,一面正在交谈,苏耀西道:“真怪,他应该再来的,为什么只是露了一面,就不见踪影了?” 另一个道:“是啊,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他有第一号的贵宾卡!” 苏耀西的语气,十分懊丧:“我们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人海茫茫,不知上哪里去找他才好!” 听得苏耀西这样说,想起打电话给他,要他听听电话都那么难,原振侠不禁感到一股快意。他转过身来,迎了上去,道:“对不起,我无意中听到你的话,那个人的名字,叫伊里安?;古托。” 原振侠本来以为,如果古托的经济来源的背后支持者,是远天机构的话,那么苏耀西听了这个名字,一定会有奇讶之感的。 可是,看苏耀西的神情,他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只是神情惘然地“哦”了一声。那个年纪较长的,瞪了原振侠一眼,相当不客气地问:“你怎么知道?” 原振侠回答:“我和他曾作了几小时的长谈!” 苏耀西忙问:“他现在在哪里?” 原振侠道:“我不知道,我也正在找他!”他略顿了一顿,又道:“我找他比较困难,你们财雄势大,有了他的名字,要找他自然比较容易──还有,他用的是巴拿马的护照。” 苏耀西直到这时,才认出原振侠是那天晚上他误认的人来,指着原振侠:“哦,原来是你……”原振侠道:“是的,那天晚上我离开之后,在半路上遇见了他!” 那年长的有点不耐烦,向苏耀西道:“老三,盛先生的遗嘱之中,只是说如果持有第一号贵宾卡的人来了,我们要尽一切力量接待和协助,并没有说我们要去把他找出来,我看等他自己来吧!” 从称呼中,原振侠知道了那人是苏耀西的大哥,那是远天机构中三个执行董事之一。他们全是盛家总管苏安的儿子,名字很好记:苏耀东、苏耀南、苏耀西。 苏耀西迟疑了一下,道:“大哥,据我看,那个人既然有第一号贵宾卡,那么,他……有可能和盛先生有一定的关系!” 苏耀东听了之后,皱起了眉不出声。 原振侠对眼前这两个人,本来并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苏耀东,神态还十分傲慢,有着不可一世的大亨的样子。 可是看了这时候他们两人的情形,原振侠的心中,不禁对他们存了相当的敬意。因为听他们的言语,看他们的神态,他们真是全心全意在为盛远天办事,在为盛远天着想。看来盛远天是拣对了人,在现今社会中,再找像他们这样忠心耿耿的人,真是不容易了。 原振侠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但基于这份敬意,他又道:“岂止是关系而已,可能有极深的渊源!” 苏氏兄弟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法,都陡然吃了一惊,亟亟问道:“什么渊源?” 他们的神态不可能是作伪,那就更加难得了。因为如今,他们掌管着远天机构天文数字的庞大财产,如果一个和盛远天极有渊源的人出现,对他们的利益,显然是有冲突的。 可是看他们的样子,却非但不抗拒,而且十分欢迎,关心。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们真的未曾听说过伊里安?;古托这个名字?” 苏氏兄弟互望了一眼,一起摇头。 原振侠指着那幅婴儿的画像,问:“这个婴儿是什么人,你们自然是知道的了?” 原振侠以为以苏家兄弟和盛远天的关系,他们一定知道那婴儿是什么人的。可是苏家两兄弟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苏耀东首先摇头道:“不知道,我们问过父亲,他也说不知道。他还告诫我们说,盛先生没有主动向我们说的事,我们千万别乱发问!” 苏耀西接着道:“所以,我们一直不知道这个婴儿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特别提起他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对话,但是原振侠已经可以知道,这两兄弟一板一眼,有什么说什么,是十分忠实的人。他又问:“那婴儿不是盛远天先生的儿子?” 苏耀西摇头道:“那只不过是好事之徒的传说!”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本来想问:如果盛远天真有一个儿子,忽然出现了,你们怎么办?但是他想了一想,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只是道:“那位古托先生十分怪,他在巴拿马的一家孤儿院中长大,身世不明,但是他有一个幕后的经济支持者,一直不露面。” 苏氏兄弟对原振侠的话,分明不感兴趣,苏耀西还维持着礼貌,“哦哦”地应着,苏耀东的脾气看来更耿直,已经转身要走开了。 原振侠接着道:“他的那个隐身支持者,财力十分雄厚。有一次,古托要了七亿英镑,那家瑞士银行,连问都没有问,就立即支付了!” 原振侠看出对方对自己的话没有兴趣,但是他话说了一半,又不能不说下去,所以才勉强把话讲完。他也决定,一说完就走,不必再讨没趣了。 可是,他那几句话才一出口,苏氏兄弟两人陡然震动了一下,剎那之间,神情讶异之极,盯着原振侠,像是原振侠的头上,长着好几个尖角一样。 原振侠看出,他们对那几句话的注意,绝不是七亿英镑这个庞大的数字,而是另有原因的。 苏耀东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他问:“古托先生……对你讲起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嘱咐过你,不可以转告给别人听?” 原振侠道:“没有,虽然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些事情!” 苏耀西道:“那么,你是可以把古托先生所说的,转告我们的了?” 原振侠对他们两兄弟这种一丝不苟的作风,十分欣赏,他道:“我想应该没问题。” 两兄弟又互望了一眼,苏耀西道:“原医生,请你到我的办公室去详细谈谈,好吗?” 苏耀东直到这时,才介绍他自己,他向原振侠伸出手来:“我叫苏耀东。” 原振侠和他握着手,三个人一起到了苏耀西的办公室。原振侠把古托获得神秘经济支持,那支持几乎是无限制的一切,讲了一遍。苏氏兄弟十分用心地听着,等到原振侠讲完,他们不约而同,长长吁了一口气。由此可见,他们在听原振侠讲述的时候,心情是如何紧张。 他们沉默了一会,苏耀东才道:“原医生,我可以告诉你,对古托作无限制经济支持的,是远天机构!” 原振侠曾作过这样的推测,但这时由苏耀东口中得到了证实,也使他感到震动。更令得他大惑不解的一个问题是:“那你们怎么连古托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呢?” 苏氏兄弟对这个问题,好象有点为难,欲言又止,并没有立即回答。 原振侠忙道:“如果你们不方便说的话,就不必告诉我!” 两兄弟略想了一想,才道:“事情和盛先生的遗嘱内容有关,本来是不应该向别人透露的,但是那位古托先生把你当作朋友,我们自然也可以把你当作朋友!” 原振侠明知道眼前这两个人是商界的大亨,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只是半嘲笑地道:“谢谢!” 苏氏兄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苏耀西表明了自己的身分:“原医生,你要知道,我们兄弟三人,虽然负责管理远天机构,但是远天机构的所有财产,都不是我们的。当然,我们可以随意支配这些财产,不过盛先生信任我们,我们自然要对得起他的信任!” 原振侠点头:“是,你们的忠诚,真是罕见的!” 对于原振侠由衷的赞扬,两人都很高兴。苏耀东道:“盛先生的遗嘱内容,十分复杂。其中有一条,是要我们在瑞士的一家银行的密码户头之中,保持一定数量的存款,这个‘一定数量’的标准是:‘维持一个人最最奢侈的挥霍的所需’!”原振侠怔了一怔:“这几乎是无限制的!” 苏耀东摊了摊手:“也不算无限制,譬如说一架私人的喷射机,售价不会超过一千万英镑,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售价大抵是两千万英镑,至于日内瓦湖边的别墅,那只不过是小花费而已。所以,我们历年来,留存在这个户头中的钱,大约是一亿英镑左右。”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一亿英镑,只不过是供一个人尽可能的奢侈挥霍!那笔钱,当然是给古托用的,盛远天为什么对古托那么好? 苏耀东继续道:“至于使用这个户头中存款的是什么人,我们却不知道,一直不知道!” 原振侠感到讶异:“那你是怎么知道,古托先生的经济来源是远天机构?” 苏耀西道:“是由于你刚才的那几句话!” 苏耀东插言:“事情还是需要从头说起。遗嘱中还特别注明,如果户头的存款不够支付,银行方面,会作无限量的透支,但在接到银行透支的情形出现之后的十天,必须把透支的数字,填补上去,不论这数字多大!” 原振侠已经有点明白了,他“啊”地一声:“那七亿英镑!” 苏耀西点头:“是的,几年前,我们忽然接到了银行的透支,这个户头一下子被人提了七亿英镑!” 苏耀东吸了一口气,这时,他的神情看来仍然非常紧张,当时的情形如何,可想而知。他道:“远天机构虽然财力极雄厚,可是在十天之内,要筹措七亿英镑的现金,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我们三兄弟,足足有一个星期未曾睡过觉,运用各方面的关系,调集现金,又在股票市场上拋售股票──”苏耀西叹了一声:“我们的拋售行动,几乎令得亚洲、美洲、欧洲的几个主要股票市场,面临崩溃,造成了金融的大波动。如果不是忽然之间银行又通知,提出去的七亿英镑,突然又原封不动存了回来的话,情形会变得怎样糟糕,谁也不敢说。” 苏耀东吁了一口气:“我最记得,有一家大企业的股票,我们开始拋售时,每股是十九元美金,三天之后,就跌到了七元六角!当时我在股票市场,眼都红了,我们要现金,别说七元六角,三元也要卖了!” 原振侠听得发呆,他对金融市场的波动,不甚了解,但是从苏氏兄弟犹有余悸的语气之中,却可以听出当时情形的凶险。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古托想知道一下,那个户头对他的经济支持,究竟到何种程度而引起的! 在那场金融波动之中,可能不知有多少人倾家荡产,也可能不知有多少人自此兴家。若是告诉他们,这一切全只不过是一个人,一转念间而发生的,只怕杀了他们的头,也不会相信! 沉默了一会之后,苏耀西才道:“所以你刚才一提起了七亿英镑这个数字,我们就知道那个户头的使用人,是古托先生。” 原振侠道:“这样看来,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苏耀西又道:“而他又持有第一号的贵宾卡,盛先生在他的遗嘱中说:不论什么时候,持第一号贵宾卡的人出现,就要给他任何支持和方便!” 苏耀东神色凝重:“这位古托先生和盛先生,一定有极深的渊源!” 原振侠直截了当地道:“我认为他就是大堂上画像中的那个婴儿,因为他的胸口,有一个胎记,位置和画像中的婴儿一模一样!” 苏氏兄弟更是讶异莫名,而神色也更加凝重。原振侠道:“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婴儿,是盛先生的什么人!” 两人叹了一声,齐声道:“这,只好去问我们的父亲了。” 苏氏兄弟的父亲,自然就是苏安,盛远天的总管。 原振侠道:“是,不过首先的要务,是先把古托找出来。他在我的住所不告而别之后,一直没有再和我联系过,在他身上还有一些十分怪异的事发生着,我怕他会有意外。” 苏氏兄弟吃了一惊,望着原振侠,想他讲出“怪异的事情”的具体情形来,但原振侠却没有再说下去,他们也不再问。 苏耀西拿起了电话,找到了他的一个下属,吩咐着:“用最短的时间,联络全市所有的私家侦探社,运用私人关系联络警方,并且由你支配,运用机构的力量,去寻找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是伊里安?;古托,走起路来,有点微跛……”苏耀西根据原振侠的话,描述着古托的样子。原振侠在一旁补充:“他十分嗜酒,而且还要定期注射毒品。” 苏耀西在电话中说了,放下了电话,询求原振侠的同意:“原医生,你是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去见家父?有你在,说话比较容易些。他从小对我们管教极严,我们看到了他,总有点战战兢兢的。” 原振侠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苏先生,要是令尊忽然打电话给你,你的秘书室也要他先预约么?” 苏耀西现出尴尬的神情来:“当然不,他有和我们的直通电话,原医生你──”原振侠挥了挥手:“没有什么,想来是求你们的人多,所以才有这样的规矩!” 苏耀西道:“我马上下命令改!” 原振侠摇头:“不必了,那位秘书小姐的声音,真是叫人听了绕梁三日!” 两人都轻松地笑了起来,不过原振侠看出他们忧心忡忡,那自然是为了古托的事。 出了图书馆,原振侠驾着自己的车,跟在苏氏兄弟的豪华大房车后面。苏安住的地方,就是当年盛远天住的大宅,离小宝图书馆并不太远,但是已经是在郊区相当僻静的地方了。 那所巨宅,建在一大片私人土地的中心。盛远天显然是有意,要把他自己和人群隔离,所以围墙起得又高又广,距离最近的公路,也要用望远镜才能看得到那所巨宅。在两公里之前,已经进入了私家的道路,有大铁门阻住去路。铁门是无线电遥控的,苏氏兄弟的车子在前面,打开了门,驶进去,原振侠的车,跟在后面。向前看去,全是高大的树木,黑漆沉沉,充满了神秘和幽静之感。 进了铁门之后,又驶了好一会,才看到了那所巨宅。那是一所真正的巨宅,纯中国式的。传说是盛远天在起这所巨宅之际,完全依照了在上海西郊,明朝著名的大学士徐光启的宅第来造的。 徐光启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不但是一个政治家,而且是一个科学家。他和罗马传教士利玛窦合作,翻译了《几何原本》,是中国最早介绍近代数学的人。由于上海西郊有了他的府第,那地方的地名就叫“徐家汇”,那是极宏丽的建筑,宰相府第,不知有多少人住。 可是盛远天造了那么大的房子,却自始至终,只有几个人住。如今,真正的主人是苏安,变得只有他一个人住了。整幢巨宅,看起来几乎完全被黑暗所包围,只有一个角落,有一点灯光透出来。 看来,苏安比他的三个儿子更尽忠职守,以远天机构今日的财力而论,轻而易举,可以建造一座核能发电厂,但是苏安却还在为远天机构节省电费,连多开一盏灯都不肯! 原振侠一直到停了车,和苏氏兄弟一起走进那所巨宅,才忍不住道:“令尊太节省了吧,连多开点灯都不肯!” 苏耀东苦笑:“他就是这样的人,盛先生信任他,他就全心全意为盛先生工作。上个月,他还辞退了一个花匠,说他可以担任那份工作!” 原振侠由衷地道:“你们三兄弟也有同样的精神!” 苏耀西笑了起来:“我们至少不会刻薄自己,我们知道我们应得的是什么,心安理得。” 他们说着,经过了一个大得异乎寻常的大厅。虽然光线略为黑暗,但是还是可以看出,大厅中放着许多艺术品。单是那一排比人还高的五彩瓷瓶,只怕世界上任何博物馆的收藏,都没有那么多。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 经过了大厅之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处,才有灯光露出来。 在和有灯光露出来之处,还有三十公尺左右,苏氏兄弟已经大声叫了起来:“阿爸,我们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客人!” 苏氏兄弟一叫,走廊尽头处的一扇门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原振侠本来以为,走出来的会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但却不是。那人的腰肢十分挺,身形也很高大,声若洪钟,大声道:“我知道了,你们的汽车,好象越来越大了,哼!” 这种责备,苏氏兄弟像是听惯了一样,他们互相作了一个鬼脸,并不答理。 他们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到了那人的面前。原振侠跟着走过去,看出那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可是精神却十分好,面貌和苏氏兄弟十分相似。 这时,苏耀西正以一种原振侠听不懂的中国方言,快速地说着话。事后,原振侠才知道,苏安是浙江省宁波府四明山里的山地土着,那种四明山里的山地土话,讲得快起来,就算是宁波人,也不容易完全听得懂。 不过,原振侠却可以知道,苏耀西是在向他的父亲介绍自己,和说关于古托的事。 苏安现出了讶异之极的神情来,不住望向原振侠。等到苏耀西讲完,原振侠才走向前,道:“苏老先生,你好!” 苏安忙道:“请进来,请进来慢慢说!” 当他们走向苏安房间之际,苏耀西仍然在不断地说着。一进房间,原振侠不禁呆了一呆,房间中陈设之简单,真叫人不能相信! 房间中唯一的一张椅子,是一张破旧的藤椅,让给原振侠这个客人坐。苏氏父子三个人,就坐在一张硬板床的床边上。 苏耀西还在说着有关古托的事,苏安听着,一面发出“啊”、“哦”的声响来。 突然之间,苏安用力在床板上拍了一下,愤然道:“那一次,我们筹措现金,王一恒那个王八蛋,竟想趁机用低价并吞远天机构的大厦,真混蛋!” 原振侠听得怔呆了一下,苏安的话,至少使他明白了,那次古托的行动,带给他们的困扰是多么大,但他们还是忠诚地执行着盛远天的遗嘱。他们甚至考虑出售远天机构总部所在的大厦,而王一恒这个亚洲豪富,却趁机压低价钱。 王一恒,原振侠想起这个亚洲豪富的同时,又不由自主,想起了黄绢。王一恒是不是把黄绢追求到手了呢?王一恒自己已经有了一幢大厦,如果他还想要就在隔邻的另一幢大厦,大可用公平的价格来交易,为什么还要压低价钱?人的贪婪,真是无限的吗? (王一恒的事,在《迷路》中有详细的叙述。)原振侠十分感慨,觉得眼前的苏安,虽然掌握着庞大的财富,但绝没有据为己有的贪念,那真是难得之极了。 苏耀西大致上把事情讲完,才问:“阿爸,图书馆大堂的画像中,那个婴儿是谁?” 苏安默不作声,神情是在深深的沉思之中。 隔了好久,苏安还是没有开口。苏耀东性子急,好几次要开口再问,都被他的弟弟阻止,苏耀东只好向原振侠望来,要他开口。 原振侠先咳嗽了一声:“苏先生,那个婴孩,有可能是盛先生的儿子吗?” 苏安神情苦涩,喃喃地道:“如果是就好了,盛先生真是好人,不应该……不应该连个后代都没有!” 原振侠呆了一呆:“你不知道盛先生有没有儿子?” 苏安抬起头来,神情还是很难过:“小宝死后,盛先生和夫人都很难过,大约过了半年,他们就出门旅行去了,一直到将近一年后才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如果他们有孩子,只有一个可能,是在那次旅行中生的。可是盛先生那么爱小孩,他要是有了孩子,为什么不带回来呢?真是!” 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惑:“难道盛先生和他的夫人,从来也没有透露过,有关这个婴儿的事?” 苏安叹了一声:“盛先生是一个很忧郁的人,他不知道有什么心事,可以经常一个人呆坐着半天一声不出,也不准人去打扰他。至于夫人,唉!我本来不应该说的,她根本是一个哑子!” 苏安在说了这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她或许不能说是哑子。别的哑子,至少还能发出一点伊伊啊啊的声音来,可是夫人完全不能出声,我从来也没有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来过!” 原振侠想起了古托所说的,有关巫师女儿的事,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苏安又叹了一声,神情感慨系之:“我真的不明白盛先生有什么心事?他真是不快乐到了极点。后来小宝小姐出世了,才看到他的脸上,时时有点笑容,可是那种笑容,也是十分短暂的,反倒是他以十分忧愁的眼光,看着小宝的时候多!” 原振侠向苏氏兄弟望去,苏氏兄弟也现出茫然的神色来。苏耀西道:“我们见到盛先生的次数极少,我们小时候,只有每年过年,阿爸才带我们向盛先生叩头。关于他的事,阿爸也很少对我们讲!” 苏安再叹了一声,在他的叹息声中,充满了对他主人的怀念。他又道:“盛先生真是好人,他对我那么信任,给我三个儿子念最好的学校,培养他们成才,从来也不过问他们花了他多少钱。可是他自己却一点也不快乐,真不知道为什么!” 苏耀东想了一想,道:“或许是因为小宝小姐夭折的缘故?” 苏安的叹息声更悠长:“不,小宝小姐在世的时候,他已经够痛苦的了。小姐出世,他难得会有点笑容,可是小姐死了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活死人一样。自那次旅行回来之后不久,他开始吸鸦片,看样子是想麻醉自己。” 原振侠的心中陡然一动──盛远天的痛苦根源是什么呢?照常理来推测,他那么富有,而且,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能管得到他,他不应该有痛苦的!可是听苏安的叙述,苏安对他主人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主人是一个痛苦、不快乐的人! 令得原振侠心动的是,古托有着花不完的金钱,有着良好的学历,要是不明底蕴,谁也想不到古托为什么要痛苦得几乎不想活下去! 画像中盛远天那种痛苦,绝望的眼神,看来和古托如此相似,是不是在盛远天的身上,也有着非令他痛苦不可的事发生着? 如果有的话,苏安是不是知道?原振侠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苏安却摇着头。 原振侠跟着又问:“那么,小宝,盛先生的女儿,是怎么死的呢?” 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问题,小宝已经死了,人人都知道,死总有死因的。虽然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五岁就死了,是一件很悲惨的事,但是原振侠也绝未想到,当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来之际,苏安的反应,会这样特异! 苏安本来是坐在床边上的,听得原振侠这样问,整个人突然弹了起来。接着,又重重坐了下来,全身不由自主发起抖来,神色灰败,现出吃惊之极的神情来。他的这种反应,不单原振侠吓了一大跳,苏氏兄弟更是大吃一惊,齐声叫道:“阿爸!” 但苏安却立时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别出声。他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回复镇定,吁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迟早会有人,向我问起这个问题的,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问我,直到今天,原医生,才由你,几乎是一个陌生人,向我提出来!” 原振侠有点莫名其妙:“我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苏安苦笑了一下,重现骇然的神情:“可是小宝小姐的死……却死得……却特别之极!” 房间中的光线本来就不是十分明亮,四周围又是黑沉沉一片,而且十分寂静。苏安在讲那句话的时候,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着颤,更令得听的人,不由自主感到一股阴森的鬼气,都不约而同,屏住了气息,听苏安说盛远天的女儿,那五岁的小女孩小宝的死因。 可是苏安却又现出十分难以启齿的神情来,过了半晌,又叹了一声。 苏耀东道:“阿爸,事情已经隔了那么多年,不论当时的情形怎样,你都可以说出来了!” 苏安双手紧握着拳,神态紧张到了极点。终于他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他道:“照我看来,小宝小姐……是被盛先生……杀死的!” 苏安的这一句话一出口,轮到苏氏兄弟和原振侠三个人,直弹了起来! 原振侠弹起得极其匆忙,把那张破旧的藤椅也弄翻了。三个人弹起了身子之后,张大了口,瞪着苏安,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即使苏安说小宝是被一条有九个头、会喷火的毒龙咬死的,他们三个人也不会更惊讶的了!可是苏安却说小宝是被她父亲杀死的! 这,实实在在是绝无可能的事! 但,苏安又实实在在不是会说谎的人! 苏氏兄弟的惊讶,更比原振侠为甚,因为这样说的人是他们的父亲,而且事情又和他们有关。所以,原振侠比他们先从惊恐中恢复过来。 他迅速地把苏安刚才的话想了一遍,感到苏安的话十分奇特──什么叫“照我看来”,事实是怎样的?为什么苏安有他自己的意见? 原振侠忙问:“苏先生,‘照你看来……’那是什么意思?” 苏安刚才那句话,是鼓足了勇气之后才讲出来的。话一出口之后,他所表现的惊恐,不在听到他说话的那三个人之下。 这时,给原振侠一问,他更是全身发着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直到这时,苏氏兄弟才一起叫了起来:“阿爸,你胡说些什么?” 苏氏兄弟只怕从小到大,未曾用这样的语气,对他们的父亲说过话,可是这时,实在忍不住了! 小宝是她父亲盛远天杀死的!这实在太荒谬了,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苏安的身子继续发着抖,喉间发出一阵阵“格格”的声响。苏氏兄弟虽然责备他们的父亲胡说八道,可是看到苏安这种样子,苏耀西连忙从热水瓶倒了一杯茶,送到他的面前。 苏安用发抖的手捧着茶杯,喝了几口,才道:“我……我……因为这句话……在我心中憋了好多年,实在忍不住了,才脱口讲出来的……照我看来……是这样,或许我根本不该这样想,但是……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苏安的话,讲得极其凌乱。原振侠听出一定是当时的情形,令得苏安有小宝是被盛远天杀了的感觉,所以他才会这样的。 因之,原振侠道:“苏先生,你别急,当时的情形怎么样,你只要照实讲出来,我们可以帮你判断,也许可以解开系在你心中多年的结!” 苏安连连点头:“是!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唉,我只不过是一个乡下人,什么都不懂,是盛先生抬举我。你们全是念过书的人,当然比我明白道理!” 苏耀西握住了他父亲的手,使之镇定,苏安皱着眉,过了片刻,才道:“事情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我并不住在这间房间,而是住在二楼。佣仆很多,他们全住在楼下,我住在二楼,是因为盛先生有什么事吩咐我做的时候,比较方便一点。而且,小宝小姐也十分喜欢和我玩,要是我住在楼下的话,她年纪小,楼梯走上走下,总有摔跤的可能,所以──”苏耀东打断了他的话头:“阿爸,知道了,那时你住在二楼!” 苏安的话,实在太啰唆了一些,难怪苏耀东会忍不住。苏安立时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吓得苏耀东立时不敢出声。看来苏氏兄弟十分孝顺,他们本身已经是商场上的大亨,但是对父亲仍然十分害怕。 苏安继续道:“那天晚上,小宝小姐不肯睡,是我先带她到花园玩,玩得她疲倦了,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才抱她回房里去睡的。小姐睡的,是一间套房,就在盛先生和夫人的房间旁边,有门可以相通的。我把小姐放在床上,先生和夫人,还过来看她──”苏氏兄弟和原振侠互望着,心中的疑惑,也更增了一层。因为从苏安的叙述听来,有一点至少可以肯定的:小宝死于意外,并不是死于疾病。 因为“那天晚上”,她是玩疲倦了才睡着的! 他们本来还有另外的想法,认为苏安所说盛远天杀了他女儿,或者是由于小宝有了病,盛远天不肯请医生,以致耽搁了医治之类。那种情形,在激愤之下,苏安也可以说,是盛远天杀了小宝的。 但是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样!那么,苏安指责的“杀人”是什么一种情形呢? 三个人的神情都十分紧张,苏安叹了一声,续道:“盛先生和夫人一起走过来,到了床边。夫人照例一声不出,只是用手帕,帮小宝抹着额上的汗,盛先生望着小宝,却说了一句话……”小宝的卧室相当大,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几乎当时可以买得到的,适合这个年纪儿童玩的所有玩具全在了。不但如此,屋子的一角,还有好几个笼子,养着宠物,包括了四只长毛白兔、一对松鼠、一只又肥又绿,看来样子很滑稽的青蛙,和一只花纹颜色美丽得不像是真的东西一样的金线青龟。 小宝的床,放在一扇门的附近,那扇门,是通向盛氏夫妇的卧室的。 抱着小宝的苏安,腾不出手来开门,所以,他来到盛氏夫妇卧室的门前,轻轻用足尖敲了几下门。开门的盛夫人,她看着睡着了的小宝,现出十分爱怜的神情来。 苏安知道夫人虽然从来不发出任何声音来,但是却可以听到声音的,所以他低声道:“小姐睡着了!” 他一面说,一面走进房中。这时,他看到盛远天,正坐在一张安乐椅上,背对着他,面向着阳台,通向阳台的门打开着。 从盛远天所坐的这个位置看出去,可以看到大海。盛远天也老是这样坐着看海发怔,一坐就可以坐好久,苏安也看惯了。 他一面走进去,一面仍然道:“先生,小姐睡着了!” 盛远天并没有反应,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这种情形,苏安也习以为常。这时,夫人已推开了通向小宝卧室的门,让苏安走进去。 苏安进去之后,把小宝轻轻地放在床上,夫人取出手帕来,替小宝抹着额上的汗。 放下小宝之后,苏安后退了一步,这才发觉盛远天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望着小宝,道:“这孩子!” 他说的时候,还伸手去轻点了一下小宝的鼻子。 盛远天这时的行动,并没有任何怪异之处,完全是一个慈爱的父亲,看到了因玩得疲倦而睡着的女儿时的正常反应。 苏安低声道:“小姐玩得好开心!” 盛远天已转身走了开去,夫人向苏安笑了一下,表示感激他带着小宝去玩。 苏安向夫人鞠躬,他对这位绝不出声,但是在无声之中,表现出极度温柔的夫人,十分尊敬。然后,退出小宝的卧室。 当他退出卧室之际,他看到的情形是:盛远天轻轻搂住了他妻子,两个人一起站在床前,看着熟睡的女儿,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一切,看起来都绝对正常,所以当不久以后,变故突然发生之际,苏安实在手足无措。那不能怪苏安,事实上,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都会是这样的! 苏安在离开了小宝的卧室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他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右边的尽头处,而小宝和盛氏夫妇的房间,在走廊的正中,两者相距,大约是三十公尺左右。 苏安回到房间之后,由于刚才在花园中陪小宝玩了很久,成年人陪儿童玩耍,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所以他出了一身汗。 他先洗了一个澡,然后,舒服地躺了下来,拿起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搧着。他已经熄了灯,准备搧得疲倦了,也就睡着了。 就在他快要朦胧睡过去之际,他突然听到一阵急骤的脚步声。那分明是有人在走廊中急急奔了过来,而且,正是奔向他的房间的。 苏安吃了一惊,陡地坐了起来。 他才一坐起,就听到了一阵听来简直令人心惊肉跳之极的擂门声。那种擂门声之叫人吃惊,简直是叫人知道,如果不立刻开门的话,门立刻就要被打破了! 苏安更是吃惊──他知道二楼除了他之外,只有盛远天、夫人和小宝三人,而这三个人,全都没有理由用这样的方式来敲门的! 他一面疾跳了起来,一面叫道:“来了!来了!” 他几乎是直冲向门前,将门打开。门一打开之后,他更是惊怔得出不了声,站在门口的是盛夫人! 盛夫人的神情,惶急之极,张大了口,可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盛夫人在神情如此惶急的情形之下,都发不出声音来,那可以证明她真是不能出声的人,比寻常的哑子更甚。 虽然盛夫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但是苏安立时可以感到,有什么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他还未曾来得及问,盛夫人已一面拉着他的衣袖,一面指着他们的卧室那个方向。 这时,苏安也听到,在主人的卧室那边,有一种声响传来。那是一种听来十分可怖的声响,像是有人用被子蒙着头,然后再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叫声一样。叫喊的声音,十分郁闷可怖。 苏安这时,已来不及去辨清楚那声音是在叫嚷些什么,他一下子挣脱了盛夫人,拔脚向前就奔。当他奔到主人卧室的门口之际,那种叫嚷的声音,还在持续着。似乎翻来覆去,叫的只有同一句话。 苏安完全听不懂那句话,但是那句话的音节,十分简单,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反复地听在耳中,给他的印象,也就特别深刻。 所以,苏安虽然只是一个乡下人,并没有什么语言天才,但是这句话,他还是牢牢记在心中。 这一点,十分重要。苏安自己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因为他记住了那句话的发音,所以后来,他有机会去问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苏安来到房门口,看到房门虚掩着,而房间内有那么可怕的嚷叫声传出来,苏安当然不再顾及什么礼节,他陡然撞开了门。 门一撞开之后,他怔了一怔,因为主人的卧室之中,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而且不见有人。那叫嚷声是从小宝的睡房中传出来的,而从主卧室通向小宝卧室的那扇门却关着。 同时,苏安也已听出,那种听来十分可怕的叫嚷声,正是盛远天的声音。虽然那叫嚷声中充满了恐怖、仇恨、怨毒,但是苏安还是可以听出,那是盛远天的声音! 苏安在那一剎间想到的念头,十分滑稽,他大声,隔着门叫道:“盛先生,小姐才睡着,你这样大声叫,要把她吵醒了!” 苏安叫着时,盛夫人也已经奔了进来。盛夫人一奔进来,就用力敲着通向小宝卧室的那扇门,她敲了没有几下,门内又传出了盛远天一下可怕之极的呼叫声。盛夫人停止了敲门,面色灰白,全身剧烈在发着抖。 她口中不能出声,可是身子抖动得如此剧烈,全身骨节都发出了“格格”声。 由于盛远天刚才那一下叫喊实在太骇人,苏安也已吓呆了。这时,陡然静了下来,除了盛夫人全身的骨节在发出“格格”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 苏安全然手足无措,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他还未曾从混乱之中镇定过来之前,盛夫人双眼向上翻,人已经昏了过去,软瘫在地上。 苏安惊叫了一声,连忙奔了过去,用力用指甲掐着盛夫人的人中,想令她醒过来。 也就在这时,“卡”地一声响,那扇门打了开来,苏安抬头看去,看到盛远天走了出来。一时之间,苏安非但不能肯定走出来的是盛远天,他甚至不能肯定,走出来的是一个人! 盛远天是完全像游魂一样飘出来的,他面色可怕,简直是又青又绿。而更可怕的是,他全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格子纺的短衫,紧贴在他的身上,全是湿的,连裤子都是湿的。被汗湿透了的头发,浆在他的额上,顺着发尖,大滴大滴的汗水,还在向下落着。 苏安惊得呆了,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盛远天在走出来之后,眼珠居然还会转动,他转动着眼,向苏安望来。 这时候,盛夫人也已醒了过来,正在挣扎着起身。盛远天口唇剧烈发着抖,向着盛夫人,讲了两句话。那两句话,苏安也听不懂,也没有法子记得住。 盛远天的那两句话,声音十分低,盛夫人在听了之后,陡然像一头豹子一样,跳了起来,一下子向盛远天撞了过去,撞得盛远天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看得苏安目瞪口呆。他看到盛夫人扑向前之后,对盛远天拳打脚踢,手抓着,口咬着,像是要把盛远天撕成碎片一样。 苏安再也想不到,平时那么柔顺的盛夫人,忽然之间,像是恶鬼附身一样!他在惊急之余,只是不断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苏安究竟是十分老实的乡下人,如今的情形是如此怪异骇人,他却还将之当成是普通的夫妻相打一样:“有话好说!” 盛远天一点也没有反抗,只是站着不动,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撕破了,胸上、脸上,也被抓出了好几道血痕,可是他还是呆立着不动。 苏安看着实在不像话了,想上去把盛夫人拉开来再说,可是他没有动,盛远天已经道:“苏安,你出去!” 盛远天的话,苏安是从来不敢违背的,可是这时,他居然也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出去。盛远天又大喝一声,声音尖厉无比:“苏安,你出去!” 随着盛远天的那一声大喝,苏安吓得倒退了几步。盛夫人也双手一松,身子向后倒,重又昏厥了过去,盛远天伸手去扶她,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 苏安想过去扶他们,盛远天指着门,声音更可怕:“出去!” 苏安不敢再停留,连忙退了出去,可是他也不敢走远,就在走廊中站着。 当他站在走廊里的时候,他脑中乱成一片,只是在想着:“吵成这样,小宝小姐倒没有吵醒,要是她醒了,看到这种情形,一定吓死了!” 房间中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好几次,苏安忍不住想去敲门问问,是不是还有事,可是想起刚才盛远天,那么严厉地呼喝他出去,他又不敢。 过了很久──苏安由于心绪紊乱,不知道究道是多久,大约是二、三十分钟,他才看到门打开,盛远天走了出来。盛远天像是估计到了苏安会等在走廊中一样,看见了他,并不感到十分惊讶,只是用一种听来疲倦之极的声音道:“苏安,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苏安又吃了一大惊:“先生,救护车?这……这,谁要救护车?” 盛远天的神态,看来疲倦得半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只是软弱地挥了挥手:“快去!” 苏安奔下楼,先打了电话,又叫醒了几个仆人,在下面等着,然后又奔上去。盛远天还站在房门口,看到苏安奔了上来,他招手示意苏安走过去。 苏安来到了盛远天的身前,盛远天呆木地不出声,仍然在不断冒汗。看到主人痛苦成这样子,苏安心里十分难过,他道:“先生,你有什么事,只管对我说好了!” 盛远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苏安,我们不但是主仆,而且是朋友!” 苏安倒真的知道,盛远天这句话,并不是故意要他欢喜。事实上,盛氏夫妇和外界,完全断绝来往,他的确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 苏安点了点头,眼圈有点发红。盛远天再叹了一声,把手放在苏安的肩头上,用听来艰涩无比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小宝死了!” 苏安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之间,苏安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宝死了? 他瞪大眼,张大口,双手看来有点滑稽地挥舞着。当他望向盛远天之际,发现盛远天神情之悲哀伤痛,绝对不能是装出来的!苏安呆了好久,才哑着声音叫出来:“小宝死了?” 盛远天的身子,像是因为痛苦而在紧缩着,面肉抽搐,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苏安已经出了一身汗,他的声音变得自己也认不出来,带着像破锣一样难听的嘶哭声,他叫着:“我要去看小姐,我要看她!她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死了?” 苏安说着,向前冲去,但是盛远天却阻住了他的去路。苏安难过得再也没有法子站得住,他双腿发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上。 当他跪倒在地上之际,他已经抽噎着哭了出来。突然之间,他觉出有人抱住自己,当他泪眼模糊看出去时,看到抱住他的是盛远天,盛远天也跪在地上,抱住了他,哭得比他更伤心! 苏安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盛远天哭,只看过他痛苦地发呆。这时,他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又哭了起来。可是他可以极其肯定地感觉出来,不论自己感到多么伤心难过,哭得多么悲切,自己的伤心程度,绝不如盛远天的十分之一! 盛远天哭得全身都在抽搐,以致救护车来了之后,医护人员要用力扶住他,才能使他的身子伸直。 接下来发生的事,苏安也有点模糊了,那是他伤心过度的缘故。他只记得,盛夫人变得出奇地冷静,缩在屋子一角的一张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盛远天仍然不断地发出哀伤之极的哭声,那种哭声,感染了屋子中的每一个人,心肠再硬的人,听到了盛远天这样的哭声,也忍不住会心酸下泪的。 苏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但是他是主子的总管,还得照应着一些事情的进行。 担架抬出来之际,小宝的全身都已覆上了白布。苏安想过去揭开白布看看,被一个警官阻止了。 警官的样子十分地严肃,苏安哑声叫着:“小姐是怎么死的?” 那警官冷冷地道:“我们会调查!” 苏安当时呆了一呆,调查?为什么还要调查?难道会有什么人,害死小宝小姐不成? 担架抬上救护车,救护车响起“呜呜”的声音驶走。苏安回到了二楼,盛远天喘着气:“苏安,你跟我一起到医院去!” 司机立即准备车子,到了医院。一个医生走出来,用他看惯了不幸事故,职业性的声音道:“真替你难过,孩子已经死了!” 那医生转过头去,向一个警官道:“死因是由于窒息,死者的颈部,有明显的绳子勒过的痕迹!” 苏安连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当时,在一听得医生那样说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向盛远天望了一眼。但接着,他又打了自己一下,小宝的死,不论如何怪,总不能说是她父亲害死她的! 小宝的死因,后来经过警方的调查,警方的调查报告十分简单:“死者盛小宝,五岁,死因由于颈际遭绳索勒紧而致窒息死亡。在死者的床边,发现致死的绳索,是儿童跳绳用的玩具,一端缠在床头。死者之死,推测是由于死者睡觉中转身,颈部恰好为枕旁的绳索勒住,以致窒息死亡,纯属意外事件。” 当晚,从医院回去之后,盛远天曾哑着声,对苏安道:“警察来调查的时候,别胡乱说话。” 苏安立即答应,他绝不会做任何对他主人不利的事情,这一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盛远天抽噎了几下,又道:“别对任何人说起今晚上的事……”接着,他发出了苦涩之极的一下笑声。苏安宁愿再听到他哀伤地哭,而不愿再听一次他那种可怕的笑声。盛远天又道:“或许,在我死了之后,你倒不妨对人说说。” 苏安当时心中一片混乱,只是机械式地答应着盛远天吩咐他的一切。 小宝死后,就葬在自己住宅的后花园中。巨宅住的人少,本来已经够阴森的了,原来有小宝在,一个跳跳蹦蹦的小女孩,多少能带来一点生气。小宝死了之后,巨宅更是阴森,每当夜幕低垂时,简直给人以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虽然报酬优厚,但是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之中,还是有不少仆人离开了。 在小宝死后的第一个月中,盛远天没有说过一句话。足足一个月之后,他才道:“苏安,我要为小宝建立一座图书馆。” 盛远天说做就做,图书馆的筹备工作展开,请了许多专门人才来办这件事。当图书馆馆址开始建造之时,盛远天和盛夫人去旅行了。 盛远天夫妇旅行回来,图书馆的建筑已经完成,大堂上留下了一大幅墙,那是盛远天一早就吩咐设计师留下的。他回来之后第二天,就亲自督工,把那几幅画像挂了上去。 苏安神情惘然地摇着头:“所以,画中的婴孩是谁,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皱着眉:“根据你的叙述,事情的确很怪,小宝死得很离奇,但是也不能排除意外死亡的可能,为什么你刚才──”苏氏兄弟也说:“是啊,为什么你说……照你看来,小宝是……盛先生杀死的呢?” 苏安重重叹了一声:“当时,盛先生吩咐我不要乱说,我真的什么也没有说过。可是我这个人是死心眼,心里有疑问,就一直存着,想要找出答案来。在许多疑点中,我有的有了答案,有的没有。” 原振侠等三人望定了苏安,苏安脸上的皱纹,像是在忽然之间多了起来。他道:“第一,当晚是我抱了小姐上床睡觉的,我记得极清楚,小姐的床头,根本没有跳绳的绳子在!” 原振侠陡地吸了一口气,苏氏兄弟也不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苏安又道:“而事后,却有一条绳,一头系在床头上,那个结,小姐根本不会打的。” 各人都不作声,苏安又道:“那天晚上,夫人先来找我,在小姐的房门外,听到盛先生不住地在叫着,夫人去敲门,想把门弄开来,结果昏了过去。盛先生出来之后,夫人简直想把他打死,夫人平时那样温柔,为什么忽然会这样?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苏耀西苦笑道:“就算她还在,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根本不能出声!” 苏安苦笑了一下:“还有,最主要的就是盛先生在叫着的那句话──”他讲到这里,把那句话,讲了一遍。原振侠一听,就陡地吓了一跳:“苏先生,你再说一遍!” 苏安又说了一遍,原振侠的神情怪异之极。苏安苦笑道:“原先生,你听得懂?”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你说得不是很准,但是听起来,那是一句西班牙文,在说:‘勒死你!’”苏氏兄弟互望,不知所措。苏安道:“是的,你是第三个人,这样告诉我的了!”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人人的神情难看之极。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苏安连连点头,表示当时盛远天在叫着的,就是这句话。 苏耀东忍不住叫了起来:“这……太没有道理了!盛先生为什么要勒死自己的女儿?而且,阿爸,你说小宝死了之后,盛先生十分伤心?” 苏安连连叹气:“是的,他十分伤心,真的伤心,可是……我心中的疑问,仍然不能消除。为什么盛先生在小姐的房间,不住地叫着这句话?为什么夫人要和先生拚命?” 苏耀东苦笑,他父亲有这样的疑问,实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任何人经历过当时的情形之后,都会有同样的怀疑的。 原振侠一直皱着眉:“警方的调查──”苏安摇着头:“警方来调查的时候,我全照盛先生的吩咐做。而且盛先生……可能也花了点钱,警方的调查报告,只是那么一回事。再说,要不是……从头到尾经历过当时的情形,谁会想到盛先生会……”苏安讲到这,难过得讲不下去。 苏耀西也叹了一声:“阿爸,别去想这些事了,小宝小姐死了,盛先生和夫人也都死了,事情已经全都过去了!还想他干什么?” 苏安苦涩地道:“是你们要来问我的!” 原振侠忙道:“以后情形又怎样?” 苏安道:“以后,盛先生就教我怎么做生意,他说要把他所有的财产都交给我管理,要我执行他的遗嘱,绝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原振侠讶异莫名:“那时,他的身体不好,有病?” 苏安苦笑:“没有病,但是他看来越来越是忧郁,夫人的态度也有点转变,两个人经常一坐老半天,一动也不动。我劝过他很多次,直到有一次,盛先生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听了真是难过,可是又答不上来──”盛远天坐在阳台上,望着海,秋风吹来,有点凉意。他的妻子坐在阳台的另一角,两个人都一动都不动。苏安推门进来时,他们两人已经这样地坐着,苏安站了十多分钟,他们还是这样坐着。 苏安实在忍不住,来到了阳台边上,叫了一声。盛远天一动也不动,也没有反应。苏安对盛远天十分忠心,看到主人这样情形,他心中极其难过。 苏安下定了决心,有几句话,非对盛远天讲一讲不可。人怎么可能长年累月,老是在那样的苦痛之中过日子? 苏安再叫了一声,盛远天仍然没有反应,苏安鼓足了勇气道:“盛先生,你心中究竟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或者会痛快一些!” 盛远天震动了一下,但立时又恢复了原状。苏安把声音提高:“盛先生,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过日子的啊!” 这句话,看来令得盛远天印象相当深,他半转了一下头,向苏安望了一眼,然后,又转回去,仍然望着海:“对,不能一直这样过日子!” 盛远天同意了他的话,那令得苏安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忙又道:“盛先生,你可以好好振作,找寻快乐──”盛远天挥了一下手,打断了苏安的话头,用十分缓慢的语调说着:“不,我可以不这样过日子,根本不过日子了,那总可以吧?” 苏安陡然震动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他想劝盛远天,可是却引得盛远天讲出了这样的话来,那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事! 盛远天看出了苏安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勉强牵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看起来,他像是想笑一下,但是由于他的心情,和笑容完全绝缘,是以这一下看来像笑的动作,竟给人以毛骨悚然的恐怖之感。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 盛远天接着道:“苏安,不关你的事,其实是我自己不好,早就该下定决心了。等了那么多年,结果还不是一样,白受了那么多年苦!” 苏安急急地道:“先生,你……还说苦?” 盛远天的喉间,发出了几下“咯咯”的声响来,道:“苏安,我不求活,只求死,这总可以吧?” 苏安怔住了,他双手乱摇,有点语无伦次,气急败坏地道:“盛先生,算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算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盛远天看来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把他的手抬起来,挥了两下,示意苏安出去。 苏安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去。他在房门口,又站了一会,看到盛远天和盛夫人,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这时,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在暮色中看来,他们两个人,根本不像是生人!活人就算一动不动,也不会像他们两人那样,给看到的人以一种那么阴森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可以叫人遍体生寒! 苏安退了出去之后,一再摇头叹息,一面忍不住落下泪来。 自那次之后,他也不敢再去劝盛远天了! “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一件极其创痛的事。小宝小姐没死之前,他已经难得有笑容了,小姐死后,唉,他那时,根本已经死了一大半了!”苏安感叹着。 原振侠问:“那么,后来,盛先生是怎么死的?” 苏安的面肉抽动了两下,回答得很简单:“自杀的。” 看来盛远天是怎么死的,连苏氏兄弟都不知道,所以当苏安的话一出口之后,两人也吓了一大跳。苏安喃喃道:“先生真是活不下去了。他为什么不想活,我不知道,可是当一个人,真是活不下去时,除了死亡外,是没有别的办法的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自杀……那么盛夫人呢?” 苏安声音有点发颤:“两个人一起……死的。” 原振侠呆了一下,苏安不说“两个人一起自杀的”,而说“两个人一起死的”,那是什么意思?他望向苏安,苏安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指着外面,道:“那边有一间小石屋,你们看到没有?” 循着苏安所指处,可以看到花园的一角,在靠近围墙处,有一间小小的石屋。这间小石屋,看起来,和整幢宏伟的建筑,十分不相称。可是小石屋的周围,却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天色相当黑暗,小石屋看去相当远,本来是看不很清楚的,但是从小石屋中,却有着灯光透出来,灯光看来昏黄而闪耀不定,不像是电灯。 苏安一面指着那间小石屋,一面道:“在先生和夫人死后,我替他们点着长明灯。他们两人都很喜欢花,我在屋子的附近,种满了花,算是纪念他们!” 苏耀西“啊”地一声:“原来是这样,他们是死在那屋子中的?” 苏安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苏耀西的话一样,自顾自道:“在那天之后,第二天,盛先生就吩咐在那里起一间小石屋。你们看到没有,这屋子很怪,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可是有两根烟囱。” 原振侠早已注意到了,小石屋的屋顶上有两根烟囱,以致令得整间屋子看起来十分怪异,就像是一座放大了的炉灶一样──原振侠一有了这样的感觉之后,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 原振侠张大了口,想问,可是他刚才想到的念头,实在太可怕了,以致他竟然问不出来。 苏安在继续说着:“当时,谁也不知道盛先生忽然之间,起了这样的一间小石屋,有什么用处。很快,不到三天就起好了。小石屋起好之后,盛先生就不准别人走过去,只有我去看过一次,屋中什么也没有。接下来的三、四天,盛先生和夫人在做些什么,完全没有人知道──”原振侠打断了苏安的话头:“我不明白,他们是躲了起来?为什么他们在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苏安道:“不是这意思,是他们在做的事,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事!” 各人都扬了扬眉,仍然不懂。苏安道:“你们听我说,看是不是可以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原振侠作了一个请详细说的手势,苏安吸了一口气:“先生吩咐,去买七只猴子,把猴子杀了,就在那间小石屋中,夫人……夫人下手杀的。把猴子的血,涂得小石屋的地上、墙上,到处都是,先生把七只死猴子的头敲得粉碎!” 苏安在讲述之际,神情还在感到害怕。苏氏兄弟苦笑了一下,苏耀东道:“我看盛先生的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或许他早已有精神病!” 苏耀东一面说,一面向原振侠望去,征询他的意见。原振侠点头道:“有可能,有种忧郁性的精神病,患者会做出很多怪异的行动来。” 苏安摇头道:“不,先生没有神经病,他在做那些事的时候,十分镇定。他……他还要我……去找一个大胆的人,他出极高的价钱,要七个男人的骷髅,和七个女人的骷髅!” 原振侠和苏氏兄弟一听到这里,陡然站了起来,神情真是骇异莫名。盛远天夫妇在干什么?说他们是疯子,他们又未必是,但是除了疯子之外,谁会要那么多死人的骷髅头? 苏安的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发着抖,这正是当时,他听到了盛远天的吩咐之后的反应。 苏安的身子在发着抖,讲起话来,也变成断断续续:“先生……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盛远天的神态十分冷静:“你别管,照我的意思去办,花多少钱都不要紧!” 苏安吞着口水:“是,先生,你──”苏安还想说什么,盛远天已经板起了脸来,挥手叫苏安离去。当时,就是在那小石屋之前,盛夫人在屋子里边,不知在干什么。 苏安是一个老实人,他并没有什么好奇心,他只不过因为盛氏夫妇的行动太怪,所以,当他们两人在小石屋中时,苏安为了关心他们,曾就着那个小窗子,偷偷向内张望。这才看到盛夫人用一柄锋利的尖刀,刺进绑着的猴子的心口,然后挥动着猴子,使猴子身中喷出来的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他也看到,盛远天用力把猴子的头,摔向石屋的墙,一直摔到猴子的头不成形为止。然后,七只猴子的尸体,就挂在墙的一角。 当他看到盛夫人把尖刀刺进猴子的身体,竟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之际,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如今,盛远天又要七个男人的骷髅,七个女人的骷髅!再接下去,他不知道还要什么? 苏安尽管唉声叹气,但是主人的吩咐,他还是照做。有钱,办起事来总容易一些,只要有人肯做,偷掘一下坟墓,也不是难事,花了一大笔钱之后,十四个骷髅有了。当苏安又发着抖,把十四个死人骷髅交给盛远天之际,盛远天道:“我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苏安连连点着头,主人的行为这样怪异,他要是讲出去,生怕人家会把他也当作神经病。 盛远天又道:“我还要──”苏安一听,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盛远天还要什么?要是他要起七只男人的脚,七只女人的脚来,那可真是麻烦之极了! 盛远天并没有注意到苏安的特异神情:“我还要七只猫头鹰,七只乌鸦。” 苏安答应着,那虽然不是容易找的东西,但总还可以办得到。盛远天又道:“明天,最迟后天,会有一箱东西送来。一到,你立刻拿到这里来给我!” 苏安自然不敢问那是什么,盛远天已经转身,进了那间小石屋。苏安想立时去小窗口偷看一下,盛远天如何处置那十四个骷髅,但是他只向前走了一步,想起盛远天对他完全相信,一点也不提防的神情,他觉得自己起意去偷窥主人的行动,十分不应该。他感到了惭愧,就未曾再向前去,急急去办主人吩咐办的事了。 第二天下午,当七只猫头鹰和七只乌鸦送到之后,苏安将它们交到小石屋去给盛远天。再回到宅子时,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送货人,已把一只大箱抬了进来,正在问:“谁来收货!” 苏安忙道:“我!就这一箱?” 两个送货人点着头,苏安签了字,推了推箱子,并不是很重。箱子贴着不少字条,说明箱子是从什么地方运来的。 苏安并不是很看得懂,但是箱子是由航空公司空运来的,他却可以肯定。他想:那箱子中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盛先生曾吩咐过立即送去给他的。 由于盛先生的行动十分怪,苏安在这些日子中,一直严禁其它的仆人走近那小石屋,他自己一个人,搬着那只箱子,来到了小石屋前。当他来到小石屋之际,听到自屋中传出可怕的乌鸦叫声来。 苏安大声道:“盛先生,航空公司送来的东西到了!” 他叫了两声,盛远天的声音才自内传出来:“你把箱子打开,把箱中的东西从窗口递给我!” 苏安答应了一声,撬开箱子来。看到箱子中的东西时,他不禁发呆。 箱子拆开之后,里面是七只相当粗大的竹筒,密封着,是用纸和泥封着的,封口的工作相当粗糙。苏安拿起一只竹筒来,很明显地可以感觉得到,竹筒内装的是液体,他摇了一摇,发出了水声来。 苏安把竹筒递到窗口,盛远天的手自窗中伸出来,把竹筒接了进去。当盛远天伸出手来之际,苏安又吓了老大一跳。 幸而近日来他见到的怪事太多了,所以他居然没有叫出声来──盛远天伸出来的手上,沾满了血! 一共七只竹筒,分成七次,递了进去。箱子中除了七只竹筒之外,还有一大包,看来是用一种阔大的树叶包着的东西。 那包东西相当轻,可是体积比较大,小窗子塞不进去。苏安隔着窗子,道:“盛先生,还有一包东西,因为窗子太小塞不进来!” 盛远天在里面道:“你把它拆开来好了!” 苏安在解开树叶的包扎时,双手又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不知包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一共解开了三层树叶,才看到里面的东西。他看了那些东西,双眼发定,不知道那有什么用处。 在三重树叶的包里之下,是七块相当大的树皮,大小差不多,有五十公分长,三十公分宽。树皮相当厚,看起来是用十分锋利的刀,自树上割下来的。 苏安把七块树皮迭在一起,自小窗中塞了进去。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发现树皮的背面十分洁白,有赭红颜色的许多古怪花纹在。 递进了树皮之后,苏安后退了一步。在这些过程之中,石屋中已经有乌鸦的叫声、猫头鹰的叫声传出来,但由于苏安没有向内看,所以他不知道那些鸟鸦和猫头鹰,遭到了什么样的处置。 苏安后退了一步之后,问:“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盛远天的声音自内传出来:“没有了,记得,不要走近来,明天一早,你再来。” 苏安答应着,离了开去。事情怪异透顶,他走出一步,就回一回头,唉声叹气回到了大宅中。天黑之后,他一直在等盛氏夫妇回房间来,但盛氏夫妇一直没有来,午夜之后,苏安睡着了! 苏安讲到这里,现出了懊丧之极的神情来,握着拳,在床板上重重打了一下。 他一面叹息着,一面道:“我太听从盛先生的吩咐了,如果我等到半夜,未见他们回卧室来,到那小石屋去看一看,可能就不会有那些事发生了!” 原振侠和苏氏弟兄都不出声,在苏安的叙述里,他们都感到有一件诡秘莫名的事,正在进行着。将要发生的事,一定十分可怖,而且,是属于不可测的一种恐怖,那令得他们三个人,都有遍体生寒的感觉。 隔了一会,原振侠才道:“如果盛先生他决定了做什么事,我想你是没有法子阻止的!” 苏耀东比较性急,问:“第二天早上你去看盛先生了?发生了什么事?” 苏安的神情看来更加难过,他先是连连叹息,然后才道:“第二天一早我就醒来,我是被一些人的叫闹声吵醒的。盛先生喜欢静,最怕人发出喧嚷声来,所以我一听得有人吵闹,立刻跳了起来,推开窗子,看到有五、六个仆人,正在大声说话。我喝阻他们,他们一起指着那间小石屋,叫我看。我一看之下,不禁吓了一大跳,那小石屋在冒烟!不但烟囱在冒烟,窗口在冒烟,连石块和石块的隙缝中,也有烟冒出来!要不是屋子已经烧得很厉害,绝不会有这样情形出现的!” 苏安讲到这,又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再喝了一口水,才又道:“我心中焦急,还抱着希望,心想可能盛先生和夫人不在小石屋中。我忙奔出了房间,来到他们的卧房前,叫了两声,没有人答应,我……几乎是将门撞开来的!” 房门撞开,苏安只觉得遍体生凉,房间中没有人! 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直奔下楼,奔了出去,问所有他碰见的人:“看见盛先生没有?看见盛先生没有?” 有一个仆人指着小石屋,道:“像是……听到盛先生……有一下叫声,从那屋子里传出来……”苏安大声问:“多久了?” 听到的人迟疑道:“好久了,至少……有两三个钟头了!” 苏安也来不及去责备那个仆人为什么不早说,他发足便向那小石屋奔去。在他离开那小石屋还有好几步远的时候,就感到一股灼热,扑面而来,而整幢小石屋,仍然在到处冒烟。 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人都一看就可以知道,如果有人在那小石屋之中的话,毫无疑问,一定已经烧死了! 苏安在那时候,一则是由于自小石屋散发出来的热气逼人,像是整幢屋子都被烧红了一样,一则是由于心中的焦急,所以转眼之间,已经汗流遍体。但他还是勇敢地冲到了小石屋的门前,一面叫着,一面用手去推门。他的手才一碰到门,“哧”地一声,手上的皮肉已灼焦了一大片。 苏安也顾不得疼痛,挥着手叫道:“快来,快准备水,快!快!” 他一面叫着,一面不敢再用手去推门,而改用脚去踢。他穿的是橡胶底的软鞋,在门上踢了没有几下,就因为被铁门烧得太热了,整个鞋底都贴在铁门上熔化了。如果不是他缩脚缩得快,他非受伤不可! 这时,有仆人匆匆忙忙担了水来。可是一桶一桶水泼上去,不论是泼在墙上也好,泼在门上也好,都发出刺耳的“哧哧”声,泼上去的水立时因为灼热而成一团团的白气,一点用也没有。 苏安急得团团乱转,有的人叫道:“赶快通知消防局,这……火,我们救不了!” 苏安喘着气:“打……电话,快去打电话!” 一个仆人奔回屋子去打电话,苏安仍然叫人一桶桶水泼向石屋。虽然他明知那样做,根本无济于事,可是在心理上,他彷佛每泼上一桶水,就可以使在石屋中的盛氏夫妇,感到凉快点一样。 由于盛家的大宅在郊外,等到消防车来到之际,已经是差不多四十分钟以后的事了。石屋仍在冒烟,但已没有刚才之甚。 消防车来到,找寻水源,接驳好了消防水喉,又花去了将近半小时。等到大量的水,射向石屋之际,开始仍然是一阵“哧哧”响。消防队长已经问明了屋中有人,他摇头道:“屋中有人?起火多久了?这样子烧了两三个钟头了?嘿嘿,嘿嘿!” 苏安忙道:“长官,怎么样?” 消防队长摊了摊手,道:“那比火葬场的焚化炉还要彻底,只怕连骨头都烧成灰,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苏安像是全身被冰水淋过一样地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等到消防队长认为安全时,他指挥着消防员,用斧头劈开了门。 虽然火早已救熄,但是门一被劈开之后,还是有一股热气,直冲了出来。令得劈门的几个消防员,大叫一声,一起向后退出了几步。 又向屋子内射了几分钟水──屋中有很多焦黑的东西,都是很细碎的焦末和灰烬,随着射进去的水,淌了出来。向内看去,屋子仍然浓烟弥漫,而且,有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自屋中涌了出来,令得人人都要掩住了鼻子。 苏安的声音之中,带着哭音,叫道:“盛先生!盛先生!” 他一面叫,一面走近屋子,向屋内看去。一看之下,他先是一怔,随即他陡地叫了起来:“先生和夫人不在屋子里!” 苏安在那一剎间,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因为这时,屋子里虽然还有烟,可是已看得很清楚,屋中根本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苏安叫着,转过身来,样子高兴之极,挥着手。消防队长和两个消防员,已经进了那小石屋,苏安跟了进去,一面呛咳着,一面道:“原来屋子里没有人!” 消防队长转过头来,用十分严厉的目光,瞪着苏安。苏安还以为队长是在怪他,谎报了小石屋中有两个人,所以才对他生气,他忙道:“对不起,长官,对不起,我以为他们在屋里!” 消防队长听得苏安这样说,神情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他叹了一声,指着石屋的一角,道:“你自己看。” 苏安一时之间,不知道队长叫他看什么,因为队长所指的角落,什么也没有。只有在地上,有一点焦黑的东西在,也看不出是什么。 可是,当他仔细再一看之际,他却陡然之间,连打了两个寒战! 消防队长所指的,并不是地上,而是在墙角处的墙上。石屋中的墙,几乎已被烟烧成黑色的了,可是就在那墙角上,却有一处,黑色较浅,形成影子模样的两个人身体的痕迹!看起来,诡异恐怖,叫人毛发直竖! 苏安的身子发着抖,声音发着颤:“这……这……长官,这是什么?” 队长又叹了一声:“他们被烧死的时候,身子是紧靠着这个墙角的,所以,才在墙上留下了这样的印子!” 苏安只觉得喉头发干,他要十分努力,才能继续说出话来:“那么……他们的尸体呢?” 队长指着地上那些焦黑的东西,那些东西,看起来不会比两碗米粒更多,道:“尸体?这些,我看就是他们的遗骸了!” 苏安的身子摇晃着,眼前发黑,几乎昏了过去。他挣扎道:“两个人……怎么会……只剩下……这么一点点?” 消防队长的声音很冷静,和苏安的震惊,截然相反,这或许是由于他职业上必需的镇定。他道:“焚烧的温度太高了,人体的每一部分,都烧成了灰烬,连最难烧成灰的骨骼,在高温之下,也会变成灰烬的。刚才用水射进来的时候,可能已冲掉了一部分,还能有这一点剩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苏安实在无法再支持下去了,他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腿一软,就“咕咚”跌倒在地上! 苏耀西的声音也有点发颤:“盛先生和夫人……真的烧死在……那小石屋中了?” 苏安苦涩地道:“当然是!唉,我那时,又伤心又难过,真不知道怎么才好。偏偏又因为盛先生将他的财产,全都通过了法律手续委托我全权处理,警察局的人还怀疑是我谋杀了他们,真正是岂有此理!有冤无路诉,放***狗臭屁,这样想,就不是人!” 苏安越讲越激动,忽然之间,破口大骂了起来。骂了一会,喘着气道:“幸而后来查明了,起火的时候,我在睡觉。唉,我真不明白,盛先生和夫人,就算要自杀,也不必用这个法子,把自己烧成了灰!” 原振侠一直在思索着,他总觉得,苏安的叙述,不可能是说谎。但实在太过诡异了,其间一定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在,可就是捕捉不到! 苏安继续道:“他们两人只剩下了那么一点骸骨,我就只好收拾起来,用一只金盒子装了,葬在小宝小姐坟墓的旁边,唉,唉!” 在苏安的连连叹息声中,原振侠陡然问道:“苏先生,小石屋中,应该还有一点东西的!” 苏安睁着泪花乱转的眼睛,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作着手势:“还有那七个男的骷髅,七个女的骷髅,猫头鹰什么的,是你交给盛先生的。” 苏安长叹一声:“你想想,连两个活生生的人,都没剩下什么,别的东西,还不是早化灰了!你看我的手掌,当时只不过在门上轻轻碰了一下,足足一个月之后才复原,现在还留下了一个大疤!” 苏安说着,伸出手,摊开手掌来。果然在他的手掌上,有一个又大又难看的疤痕。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苏安的话是有道理的,连两个活人都变成了灰,还有什么剩下的? 苏氏兄弟也是第一次,听他们的父亲讲起这件事来,他们互望了一眼,苏耀西道:“爸,那小石屋是锁着的吧?钥匙在哪?我们想去看看!” 原振侠也有这个意思。苏安一面摇头叹息,一面打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只盒子来,又打开盒子,然后,郑而重之,取出了一条钥匙来,道:“你们去吧,我……实在不想再进那小石屋去!” 苏耀西接过了钥匙来,三个人又一起离开了苏安的卧室。当他们离开的时候,苏安坐着在发怔,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悲苦。当年发生的一连串怪异的事,在他的心中一直是一个谜。 这些年来,他督促着三个儿子,忠诚地执行着盛远天的遗嘱,可是他心中的谜,却始终未能解开。他知道,以他自己的智力而言,是无法解得开这个谜团的了,旁人是不是可以解得开呢?解开了谜团之后,对盛先生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苏安的心中,感到一片迷惘,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振侠和苏氏兄弟,走在走廊中,仍然可以听到从房中传出来的苏安的叹息声。 他们都不出声,一直到离开了屋子,走到了花园中,苏耀西才道:“盛先生真是太神秘了!” 原振侠道:“你不觉得‘神秘’这个形容词,不足以形容盛远天?他简直……简直是……诡秘和妖异。他用那样的方法生活,又用那样的方法自杀,没有一件事,是可以用常理去揣度的!” 苏耀东缓缓地道:“阿爸说得对,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着一件伤痛已极的事!” 原振侠“哼”地一声:“包括他用绳子勒死了自己的女儿,也是因为他心中的伤痛?” 苏氏兄弟的心中,对盛远天都有着一股敬意,原振侠的话令得他们感到很不快,苏耀西忙道:“那只不过是家父的怀疑!” 原振侠老实不客气地道:“你们别自欺欺人了,根据叙述,如果当时经历过的是你们,你们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来?” 苏氏兄弟默然,无法回答。他们一面说,一面在向前走着,已快接近那间小石屋了。 花园很大,四周围又黑又静,本来就十分阴森,在接近小石屋之际,那种阴森之感越来越甚。三个人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互望着。 原振侠道:“看一看,不会有什么!” 苏氏兄弟苦笑了一下,鼓起勇气,来到了小石屋之前,由苏耀西打开了锁,去推门。那道铁门,由于生锈的缘故,在被推开来之际,发出极其难听、令人汗毛直竖、牙龈发酸的“吱吱”声来。 铁门一推开,彷佛还有一股焦臭的气味,留在小石屋之中。 他们三人,刚才听了苏安的叙述之后,都想要到这里来看一看。但由于苏安的叙述那么骇人,令得他们都有点精神恍惚,他们都忘了带照明的工具来,直到这时才发现。 幸好小石屋中有苏安在事发之后装上的长明灯,那是一盏大约只有十烛光的电灯。在昏暗得近乎黄色的灯光下,看起来更比漆黑一团还要令人不舒服。 一进小石屋,他们就看到了在一个墙角处,墙上那颜色比较淡的人影,真是怵目惊心之极。 苏耀西首先一个转身,不愿意再去看,原振侠想深深吸一口气,竟有强烈的窒息之感! 那小石屋中,空空如也,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而且,处身在那小石屋之中,那种不舒服之感,叫人全身都起鸡皮疙瘩,有强烈的想呕吐之感。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急急退了出来,才吁了一口气。原振侠问:“盛远天的遗嘱之中,一点也没有提及,他自己为什么要生活得如此诡秘?” 苏氏兄弟叹了一声:“没有。” 原振侠苦笑道:“如果……古托是盛远天……这样关心的一个人,盛远天又要他到图书馆来,他又有权阅读一到一百号的藏书,那么,我想在这部分藏书之中,可能有关键性的记载在!” 苏耀西“嗯”地一声:“大有可能!”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那我们还等什么,立刻到图书馆去,去看那些藏书!” 苏氏兄弟听得原振侠这样提议,两人都不出声。原振侠讶道:“怎么,我的提议有什么不对么?” 苏耀东直率地道:“是!那些藏书,只有持有贵宾卡的人才有权看,我们是不能私下看的!” 原振侠十分敬佩他们的忠诚,他问道:“权宜一下,也不可以?” 苏耀西立即道:“当然不可以!”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有点为自己解嘲似地道:“我倒想知道,小宝图书馆发出去的贵宾卡,究竟有多少张?” 苏耀西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不瞒你说,只有一张,那编号第一号的一张!” 这个答复,倒也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道:“那么,就是说,只有古托一个人,可以看那一部分藏书了?” 苏氏兄弟点着头,表示情形确实如此。原振侠摊了摊手:“那就尽一切可能去找古托吧,希望你们找到他之后,通知我一下!” 苏氏兄弟满口答应,两人先送原振侠上了车,又折回花园去。原振侠在归途上,依然神思恍惚,好几次,他要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才能继续驾车。 古托已经够怪异的了,可是盛远天看来更加怪异!这两个如此诡异的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从年龄上来判断,他们绝不可能是朋友、兄弟,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父子!但是古托若是盛远天的儿子,何以要在孤儿院中长大? 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团。回到家中之后,他洗了一个热水澡,可是一样得不到好睡,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怪梦,甚至梦见了有七只猫头鹰,各自衔了一个骷髅,在飞来飞去! 第二天,当他醒过来之后,他想到了一件事:盛远天临死之前做的那些怪事,看起来,像是某一种邪术的仪式,是不是和巫术有关? 原振侠有头昏脑胀的感觉,到了医院之后,连他的同事都看出他精神不能集中,劝他休息一天。原振侠并没有休息,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工作。下午,他接到了苏耀东打来的电话:“原医生,找到古托先生了!” 原振侠精神一振:“他怎么样?” 苏耀东道:“他的情形很不好。原医生,有什么方法,可以令得一个三天来,不断在灌着烈酒的人醒过来?” 原振侠一怔,立时明白:“他喝醉了?” 古托的精神十分痛苦,他酗酒,注射毒品,都是为了麻醉自己,这一点是原振侠早就知道了的。 苏耀东长叹了一声:“你最好赶快来,带一点可以醒酒的药物来,他在黑猫酒吧,地址是──”事实上,是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把血液中的酒精消除的,但总有一些药物,可以令得人振作些。所以原振侠就找了一些适用的药物,向医院告了假,驾着车,到黑猫酒吧去。 黑猫酒吧是一个中型的酒吧,原振侠才一推门进去,就吓了一大跳。只见酒吧中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所有的人,都几乎是全裸的。男人不多,至少有十七、八个女性,大都年纪很轻,身材健美,脸上本来可能有很浓的化妆,但这时看来,每个女人的脸上,都像是倒翻了油彩架子一样,有的人搂成一团,有的缩在一角,酒气冲天。 一个胖女人,正在和苏耀东讲话。苏耀东一看到原振侠进来,忙迎了上来,指着胖女人道:“这是老板娘,老板娘,你向原医生说说情形。” 胖女人眨着眼,道:“这位先生,是三天前来的,那时,我们已经快打烊了──”她一面说,一面指着一个角落。原振侠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古托赤着上身,穿着长裤,躺在地上。在他身边,是两个吧女,还有一个吧女枕在他的肚子上,看来他醉得人事不省。 原振侠跨过了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来到了古托的身边,推开了他身边的吧女。 苏耀东也跟了过来,两个人合力想把古托从地上拉起来,放在椅子上。可是喝醉了酒的人,身子好象特别重,尤其这时候,古托醉得如此之甚,全身的骨骼,像是再也不能支撑他的身体一样。 两个人用尽了气力,才勉强把他弄到一张小沙发上。古托人虽然坐着,可是头部以一种看来十分可怕的姿势,歪向一边,口角流着涎沫,脸色可怕之极。 苏耀东骇然道:“有没有人醉死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醉是醉不死的,不过你看他现在这种情形,随时可以出意外。最容易发生的意外是颈骨断折,那就非死不可了!” 苏耀东想去扶直古托的头,但古托已醉得颈骨一点承受力都没有了,扶直了又歪向一边。原振侠把他的身子移下一点,令他的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这才好了一点。 老板娘也跟了过来,叙述着古托来的时候的情形:“他一来,就不让我们休息,要喝酒,并且说谁陪他喝酒的,他就照正常的收费十倍付钱……老天,他身边的钱真多!他要我暂停营业,不让别人进来,所有的女孩子都陪他。后来,他又拉了看门的、酒保、打手一起喝,不断地喝。在开始几小时后,他就醉了,可是他还是不断地喝着,真是,开了几十年酒吧,没有见过这样的客人!” 原振侠看着烂醉如泥的古托,叹了一声,心里对他寄以无限的同情。像古托这样的生活,除了拚命麻醉自己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 他问老板娘:“他的钱,够不够付三天的酒帐?” 老板娘倒很老实:“还有多的,在我这里──”原振侠慷他人之慨:“不必找了,你拿了分给酒吧里的人好了,这位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把他带走!” 老板娘高兴莫名,忙道:“他的衣服我也收好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所以一直看着他,怕他出意外。今天私家侦探找了来──他是什么人?是中东来的大富豪?” 原振侠懒得理,示意苏耀东和他一起,去扶起古托来。当他们两人,半挟半扶,把古托抬出去之际,老板娘还在问:“他为什么那么痛苦?当他还能讲话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向每一个我这里的女孩说,他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 原振侠和苏耀东都不去睬她,老板娘一直到门口,还在问:“他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痛苦?真不明白,有那么多钱的人,还会不快乐!” 原振侠心中苦笑了一下。老板娘当然不明白,世界上很多人,有了钱就快乐,但是也有些人有钱一样不快乐。古托和盛远天,都是典型的例子。如果把盛远天的事,讲给老板娘听,只怕她更要把脑袋敲破了,也不明白。 苏耀东和原振侠两人,合力把古托弄上了车,令他躺在车子的后座,他们坐在旁边。苏耀东道:“是一个私家侦探找到他的。从种种迹象来看,他和盛先生,有一定的关系,我看先把他弄到我那里去,好不好?” 原振侠本来想把古托送到医院去的,听得苏耀东这样讲,他想了想,道:“苏先生,他……他……有点古怪,到你家里去,可能不是很方便。” 苏耀东“哦”地一声:“那就这样,我办公室有附设的休息室,设备很好,把他送去,派人照顾,等他酒醒了再说!” 原振侠同意了他的提议,苏耀东就吩咐司机开车。 苏耀东的办公室,在远天机构大厦的顶楼。大厦在城市的商业繁盛区,那是全世界地价最高的地区之一,足可以和纽约的长岛,东京的银座,鼎足而三。 在远天机构六十六层高大厦旁边的,就是王氏机构的大厦。王氏机构的董事长王一恒,就曾想在远天机构要筹现款的时候,用低价把远天机构的大厦买下来。 当苏耀东的车子驶进了大厦底层的停车场之后,事情倒比较容易了。车子直接停在苏耀东私用的电梯门口,扶出了古托来,进入了看起来像是小客厅一样,装饰豪华的电梯之中。 出了电梯,有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仆,迎了上来,扶住了古托。 这幢大厦的顶楼,全部由苏耀东使用,一边是他的办公室,另一边就是他的“休息的地方”。事实上,那是装饰极豪华舒适的一个地方,有宽大的卧房,外面平台上还有游泳池。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八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八章 看起来,苏安虽然一直自奉极俭,但是苏氏兄弟的看法和他们的父亲略有不同。他们对盛远天忠诚,可是却也享用着他们应得的享受。 把古托扶到了床上之后,除了等他自己醒来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可想。苏耀东吩咐两个仆人,一步也不能离开地看顾他。 他本来想要原振侠留下来,原振侠摇头道:“我医院还有事,而且看他的样子,十二小时之内不会醒过来。这样好了,我下班之后,到这里来陪他,只要他一醒,就可以和他交谈了。” 苏耀东道:“恰好我们的老二,才从欧洲回来,你来的时候,可以见见他!” 原振侠顺口答应着,苏耀东道:“耀南是专门负责外地业务的,他的办公室在巴黎。”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何以苏耀东告诉他这些,所以他望着苏耀东,准备听他进一步的解释。苏耀东吸了一口气,来回踱了几步,示意原振侠坐了下来,道:“原医生,我们虽认识不多久,可是我已经把你,当作可以共享秘密的朋友。” 原振侠淡然道,“谢谢你!” 他讲得很客气,绝不因为苏耀东看重他,而感到有什么特别。虽然,苏耀东掌握着一个庞大的金融机构,但是那在原振侠的心目中,却不算是什么。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王氏机构的大厦更高,也是在顶楼,就是王一恒的办公室。亚洲大富豪王一恒,就曾热切地要他加入机构服务,但原振侠仍然愿意当他自己的医生。 原振侠望着窗外,想着王一恒,又想起了黄绢,这个世界上权势最强的女人,心里不禁一阵难过,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苏耀东自然不知道原振侠在想什么,听他忽然无缘无故叹了一声,也不禁呆了一呆。 原振侠忙道:“我是在想我自己的事,你想对我说什么?” 苏耀东又想了一下,向卧室指了一指:“这位古托先生,也是你的朋友?” 原振侠点头:“是的,他也和我分享了一个属于他的最大秘密。” 苏耀东步入了正题:“如果,古托先生和盛先生,有着血缘的关系,或者其它的关系的话,你知道,这里面就牵涉到十分复杂的问题!” 原振侠皱起了眉:“金钱、财富的问题?” 苏耀东忙摇手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家,都在忠实执行盛先生的遗嘱,如果有人和盛先生的关系,比我们更亲近,那么,我们就可以卸下责任,把一切交给他了!” 苏耀东这样说法,倒确然很令原振侠感到意外!这世界上,只有拚命争夺财富的人,哪有相让财富的人? 原振侠笑着,怀着对苏耀东的钦佩,道:“这,等确定了他的身分之后,再说也不迟。而且,我想古托也不会有兴趣,处理繁重的商务!” 苏耀东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着,道:“谁有兴趣!我的兴趣是研究海洋生物,你想不到吧,我是海洋生物学博士。可是如今却要做一个大机构的董事长,真是乏味透了!真希望能把这个担子卸下来,可是盛先生的遗嘱却非执行不可!” 苏耀东在这样讲的时候,样子显得极度地疲乏和无可奈何。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外面有一班朋友等着他去踢足球,而他却非关在房间做功课的小学生一样! 原振侠不禁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烦恼!” 他说着,站起来告辞。看着送他出来的苏耀东,带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走向另一边,他的办公室。原振侠突然叫住了他,等苏耀东转过身来,原振侠才道:“苏先生,其实你可以把机构的事,交托给能干的人,自己去研究海洋生物!” 苏耀东望了原振侠片刻,叹了一声:“那是我做梦也在想着的事!” 各位,别以为苏耀东和原振侠这时的对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的确,那和《血咒》这个故事,关系不大,但是另有一个离奇之极的故事,在日后发生的,却和这段对话,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在原振侠和古托两人,也有了很多怪异的遭遇之后的事。 原振侠离开了远天机构的大厦,先回到酒吧旁取了车。当他经过酒吧门口的时候,看到很多人聚在酒吧门口,在交头接耳闲谈,可能是在谈论着古托的豪举。 原振侠再到远天机构大厦,是晚上十时左右了。他才驶到门口,一个司机就迎上来,问明了他就是原振侠之后,恭恭敬敬地请他上私用电梯。到了顶楼,原振侠看到苏耀东、苏耀西,还有一个穿着打扮都极时髦,体格魁伟的年轻人,一看面貌就可以知道,他是苏家的老二苏耀南。 苏耀南看来爽直坦诚,一看到原振侠,就一个箭步跨上来,和原振侠握手。 他一面用力摇着原振侠的手,一面道:“听大哥和三弟说起,阿爸说的有关盛先生的事,原医生,我可以肯定,他们临死之前,是在进行一种巫术的仪式!” 原振侠道:“我想也是,但是你何以如此肯定?” 苏耀南一面向内走去,一面道:“我见过!我见过进行巫术仪式的人,把乌鸦和猫头鹰的眼珠挖出来,烧成灰,据说,那样可以使得咒语生效。” 苏耀西在一旁解释道:“二哥最喜欢这种古灵精怪的东西,从小就这样,他甚至相信炼丹术!” 苏耀南一瞪眼,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念大学时选择了化学系的?” 原振侠笑了起来。这三兄弟年纪和他相彷,性格虽然各有不同,但是爽朗则一,是很可以谈得来的朋友。 苏耀南一直在说话,他的话,证明他是一个充满了想象力的人:“还有男人和女人的骷髅,这也是巫术中重要的东西。据说把一个骷髅弄成粉,再加上适当配合的咒语,就可以使得这个骷髅生前的精力,全都为施巫术的人所用!” 各人进了客厅,坐了下来,苏耀西为各人斟酒。苏耀南一面喝酒,一面仍在滔滔不绝:“所以我可以肯定,盛先生一定精通巫术,他要在临死之前,用巫术做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照阿爸所说的那种阵仗看来,如果巫术有灵,他简直可以把阿尔卑斯山分成两半了!” 原振侠摇着头道:“不对吧!他们两个人,自己也赔上了性命!” 苏耀南的样子显得很神秘,向前俯着身,道:“由此可知他们在施术的时候,意志是何等坚决!” 原振侠笑了起来,直率地道:“我看你对巫术是外行,我们这里有一个巫术的大行家在,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指着卧室。苏耀东道:“动过几下,又睡了。” 原振侠道:“我们去看看他!” 一行人向卧室走去,看到古托仍然摊手摊脚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来到床边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原振侠翻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道:“事情是没有事情的。我想,明天一早,你们要找一个医生来,替他进行静脉盐水注射,五百CC够了,这样会使他比较容易清醒一些。” 苏耀西道:“今天晚上,我们准备在这里陪他,原医生你是不是也参加?” 原振侠道:“好,那就由我来替他进行盐水注射好了,我要去准备应用的东西。” 苏耀南道:“好极了,很高兴认识你。我看,你也不必称我们为苏先生,我们也不称你为原医生了,大家叫名字,好不好呢?” 原振侠笑着:“当然好,叫你们苏先生,你们三个人一起抢着答,很别扭!” 大家都笑了起来,原振侠先告辞离去,大半小时之后他再来,花了十来分钟,把盐水瓶挂着,让生理盐水缓缓注入古托静脉之中。 他们四个人就在卧室中闲谈,先是天南地北,到后来,话题集中在探讨盛远天神秘的来历身上。苏耀南道:“我看,盛先生和巫术,一定有过极深的关系,小宝图书馆创立之后,他特别吩咐,要搜集这方面的书。” 苏耀西摇头道:“这样说,首先要肯定的,是否真有巫术的存在!” 苏耀南忙道:“当然有,怎么会没有巫术?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书籍去记载它们?” 苏耀西笑了起来:“二哥,你别和我抬杠。我的意思是,巫术是不是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通过古怪的仪式和莫名其妙的咒语,使得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 苏耀南被他的弟弟问得讲不出话来。持着酒杯的原振侠,那时真想把发生在古托身上的事,讲了出来。但是在未曾得到古托的同意之前,他不能随便暴露人家的秘密,所以他忍住了没说什么。 苏耀南大声道:“我举不出实际的例子来,但是这不等于事实不存在!” 苏氏兄弟可能是从小就争惯了的,苏耀西立时道:“二哥,这是诡辩。照你这样说法,你可以说有三头人的存在,有六只脚的马存在,只不过举不出实在的例子来而已!” 苏耀南更被驳得说不出来,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发自床上:“如果有事实存在,就可以由此证明,巫术确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么?” 原振侠一听,首先站了起来:“古托,你醒了!” 古托仍然躺着不动,只是睁开眼来:“醒了相当时间,在听你们讲那位盛先生的事,请原谅我的插言!” 原振侠来到了床边,指着并排站在床边的苏氏三兄弟,向古托作了一个介绍。古托问:“我是不是和那位盛先生,有什么关系?”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不能肯定,但是古托,你从进入孤儿院起,一直到你可以在瑞士银行户头中,随意支取金钱,这一切,都是他们三位忠实执行盛远天遗嘱的结果。那次你想试一下,究竟可以在户头里拿多少钱,把他们害得很惨!” 原振侠把那次远天机构为了筹措现金的狼狈情形,节略地说了一下。古托默默地听着,有点凄然地笑了一下。 原振侠又道:“我相信,委托了伦敦的一位律师,要在你三十岁生日那天找到你,问你一个古怪的问题,把一件礼物给你的那个人,也是盛远天!” 原振侠所说的这件事,苏氏兄弟都不知道。苏耀东性急,立时问:“怎么一回事?”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之间互相要说的事太多了,先让我听听所有有关盛远天的一切!” 原振侠等四人,把椅子移近床前,尽他们所知,把盛远天的一切说给古托听。 古托一直只是默默地听着,有时,看起来甚至像是睡着了一样。那是大醉之后的虚弱,事实上,他一直在极用心地听。 只有在叙述到两处经过之际,古托才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一次,是讲到小宝死的时候的情形,说到苏安知道了盛远天所说的那句话,是“勒死你”之际。第二次,是说到盛远天夫妇,在石屋中,要苏安去弄那些古怪东西时,古托不但惊呼了一声,而且道:“他们……他们要烧死自己!” 苏耀南忙问:“你怎么知道?是为了什么?” 古托却没有回答,只是挥着手,示意继续讲下去。 等到讲完,古托的样子很难看,口唇在不断颤动着,可是又没有声音发出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原医生,我的事情,请你代说一下,好不好?”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古托已经道:“什么都说,包括我腿上的那个洞!” 他一面说,一面挣扎着,吃力地要去捋起裤脚来,给他们看他腿上的那个洞。苏氏兄弟互望着,神情惊疑,他们都不知道“腿上的一个洞”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制止了古托的动作,道:“好,我来讲,等讲到的时候,再请你……”他作了一个手势。 古托闭上了眼睛,神色惨白。 而原振侠就开始讲有关古托的事。 苏氏兄弟听得目瞪口呆,苏耀南不断喃喃地道:“巫术!巫术!” 苏耀东摇头:“可是,古托先生并没有得罪任何人啊,谁在他的身上施了巫术?” 原振侠一面在叙述古托的事,一面也在听他们低声议论。这时,他听得苏耀东这样讲,心中陡地一动,只觉得遍体生凉,一时之间,竟然停止了叙述,要定了定神,才能继续说下去。 原振侠在那一剎间所想到的是:古托的一生,绝没有招惹任何人向他施巫术的可能,可是他腿上的那个洞,却是这样怪异!如果肯定了那是有人施巫术的结果,那么,是不是施术者心中的怀恨,到了极点,而古托又和被施术者怀恨的人,有深切的关系,所以才连带遭了殃呢? 如果这样设想成立的话,那么,第一个中巫术的人是谁?是盛远天?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不可解了。 等到原振侠把有关古托的事讲完,苏耀东已首先叫了起来:“请阿爸来!古托先生毫无疑问,是盛先生的儿子,一定是!” 原振侠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怎样解释孤儿院中长大一事?” 苏耀东答不上来,苏耀西道:“我们不必猜测了,我看,图书馆中只准古托先生阅读的那些书籍之中,一定有着答案!” 这时,五百CC的生理盐水已经注射完毕。古托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时间也已经接近天亮了! 古托缓缓地道:“我想也是,三十岁生日,那律师来找我,如果在我身上没有什么怪事发生过,我根本不必知道世上有一个图书馆叫小宝图书馆。但在我身上有怪事发生过的话,我就得到那张卡,有权来阅读那批书。可知那批书,对我有极大的关系。” 苏耀东望着古托:“你觉得可以走动么?” 古托惨然一笑:“不能走动,我也立即要爬去!”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手背撑在床上,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来,可知他身子虚弱之极。苏氏兄弟过去扶他起来,吩咐仆人送来补品。古托只是随便喝了两口,穿上了衬衫,提着外套,虽然每跨出一步,身子就不免摇晃一下,可是却不要人再扶他。 等到他们全上了车,苏耀南才问:“古托先生,何以你听到盛先生死前的准备,就知道他们一定会烧死自己?” 古托沉默了一会,才道:“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使得一种恶毒的诅咒失效,就必须烧死自己,才能产生那种对抗力量。” 古托的话说得虽然简单,但是已经够明白了。可是听得古托这样说的人,却都有一种陷身虚幻莫名的境界之感。 他们全是受过高等现代化教育的人,对他们来说,巫术,咒语,那只不过是传说中的现象,是一种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 可是,如今,活生生的事实却摆在他们面前;和他们的知识完全相违背的现象,就在眼前。那种心境上的迷惘和彷徨,就像是一个一辈子靠竹杖点路的瞎子,忽然之间失去了竹杖一样! 他们也更同情古托,因为他们还只是旁观者,已经这样失落和不知所措,古托却是身受者,心境上的悲痛、彷徨,一定在他们万倍之上! 古托在说了之后,四个人都不出声,古托又道:“这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苏耀南道:“我不明白,这是很矛盾的事。再恶毒的咒语,也不过使人死而已,要使这种咒语失效,反倒要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且是自焚致死!这又是为了什么?好象没有法子讲得通!” 苏耀西苦笑了一下:“讲不通的事情太多了!” 古托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声响,像是要讲话。但是当各人向他望去之际,他却又不出声,只是口唇还在不住地发颤。 原振侠道:“我看一定有原因的,或许是原来的诅咒实在太恶毒,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令之失效的话,怕会……会使灵魂都受到损害?” 古托陡然叫了起来:“事情已经够复杂的了,别再扯到灵魂的身上好不好?”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对,其实,我看小宝图书馆中的藏书,一定可以解释这许多复杂的事。对不起,我想下车,先回去了。” 古托立时望向原振侠:“原,你生气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伸手在古托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当然不会,古托,我们是朋友,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古托望了原振侠片刻,才道:“这是你答应过的!” 原振侠慨然道:“答允就是答允!” 古托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道:“那就请你一起到小宝图书馆去!” 原振侠的神情,十分为难。 原振侠的为难,是有道理的。古托已和苏氏兄弟相遇,他们之间,可能有着极深刻的关系,而他,只不过是古托偶然相遇的朋友。 而且,在到了小宝图书馆之后,古托有权看的那些书,可能牵涉到极多的秘密,不能大家一起看。那么,去了又有什么作用呢? 不过这时古托既然这样要求,原振侠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在驶向小宝图书馆的途中,苏耀南说了最多的话,提出了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全是原振侠早在自己心中,不知问过了自己多少遍的,根本没有答案。 车子在图书馆前停下,五个人一起走进去。值夜班的职员,看苏氏三兄弟在这样的时间,同时出现,有点手足无措。 苏耀西向职员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忙碌,就带着各人,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当他们经过大堂的那些画像之前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向那幅初出世的婴儿画像,望了一眼。 他们都不出声。因为在酒吧中找到古托的时候,古托是赤着上身的,古托在接受盐水注射的时候,也赤着上身,所以,他们都看到过古托胸前的那块胎记。 那画中的婴儿,就是古托。这几乎在他们的心中,都已经是肯定的事了! 问题就是,画中的婴儿,究竟是盛远天的什么人? 到了苏耀西的办公室之后,他先打开了一扇暗门。那暗门造得十分巧妙,要接连按下七个按钮,才能使之移了开来。 在暗门之后,是一具相当大的保险箱。苏耀西转动着键盘上的密码,道:“自从我当馆长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开启这具保险箱。” 号码转对了之后,他在抽屉中取出钥匙,开了锁。保险箱的门,显然十分沉重,他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将之打了开来。 人人都以为,保险箱打开之后,就可以看到编号一到一百的书本了。在这以前,各人的心中也都在疑惑,觉得再珍贵的书,也不必保管得那么妥善! 但是,保险箱打开之后,各人都呆了一呆。因为他们看不到书,他们看到的,是一只相当大的金属盒子,足足占据了保险箱内的一半。苏耀西招了他二哥过来,两人一起把那金属箱子搬了出来。 那金属箱子一望而知,是用十分坚固的合金铸成的,放在地上,到人的膝头那么高,是一个正立方形的箱子。 苏耀西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供打开的地方,只有在一边接近角落部分,有一道缝。在这道缝的附近,刻着一行字:“开启本箱,请用第一号贵宾卡”。 苏耀西“啊”地一声,后退了一步,把那行字指给古托看。苏耀南道:“嗯,那张贵宾卡,原来是磁性钥匙。要是遗失了的话,恐怕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打得开这只金属箱了!” 古托一声不出,只是紧抿着嘴,取出了那张贵宾卡来。当他把贵宾卡向那道缝中插去之际,他的手不禁在发抖! 他心情紧张是可以理解的,他期望他身世的秘密,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怪事,都可以通过打开箱子而得到解决。要是万一打开箱子来,里面什么也没有的话,古托真是不知怎么才好了。 由于他的手抖得如此之剧烈,要原振侠帮着他,才能把那张贵宾卡完全塞进去。塞了进去之后,发出一阵轻微的“格格”声响,那只箱子的箱盖,就自动向上弹高了少许。古托一伸手,就将箱盖打了开来。 那只箱子,自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内中装有强力的电池,使得磁性感应箱盖弹起。 古托一揭开了箱盖之后,只看到箱内有一个极浅的间格,上面放着一张纸,纸上整齐地写着几行字。苏氏兄弟一看到那几行字,就发出了“啊”的一声,原振侠向他们望过去,苏耀南低声解释着他们的惊讶:“这是盛先生的字,我们看得多了,认得出笔迹。” 原振侠已看出,那几行字是西班牙文,古托盯着看,旁人也看到了。那几行字是:“伊里安?;古托,我真希望你看不到我写的这几行字,永远看不到。如果不幸你看到了,你必定得准备接受事实。所有的事实,全在这箱子之中,是我亲笔写下来的。当你打开箱子的时候,不论有什么人在你的身边,都必须请他离开,你一定要单独阅读这些资料。孩子,相信我的话,当你看完之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叫你!盛远天”在署名之后,还有日期,算起来,那日子正是古托出世之后一年的事。古托发出了一下十分古怪的声音,一下子把那个间格提了起来,拋了开去。 取走了那个间格之后,箱子中,是钉得十分整齐的几本簿子,每一本有五、六公分厚,和普通的练习簿差不多大小。 古托不由自主喘着气,伸手去取簿子,原振侠向苏氏三兄弟使了一个眼色。三人知道原振侠的意思,既然盛远天郑而重之地说明,只准他一个人看这些资料,他们就不适宜在旁边。 苏耀西道:“古托先生,我们在外面等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只管用对讲机通知我们!” 古托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用十分缓慢的动作,伸手入箱,把第一本簿子,取了出来。而原振侠等四人,也在那时候,悄然退了出来。 他们来到了办公室外的会客室,苏耀南道:“他不知道要看多久?” 苏耀东苦笑了一下:“不论他看多久,我们总得在这等他!唉!有几个重要的会议,看来只好改在小宝图书馆来进行了!” 苏氏三兄弟接着便讨论起他们的业务来,原振侠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他望向窗外,已经晨曦朦胧了。他道:“我现在回医院去,在上班前,还可以休息一下。古托要是找我,请通知我!” 苏耀南还想留他下来,原振侠一面摇着头,一面已经走了出去。 他回到了医院,只休息了一小时,就开始繁重的工作了。到了中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古托先生还没有出来,只吩咐了要食物。” 到他下班之前,苏耀西又在电话中告诉了他同样的话。原振侠回到了家中,到他临睡前,苏耀西的声音,听来疲倦不堪:“古托先生还在看那些资料!”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问:“他究竟要看到什么时候?应该早看完了!” 苏耀西道:“是啊,或许看完了之后,他正在想什么,我们也不敢去打扰他!” 苏氏三兄弟不但不敢去打扰古托,也不敢离去,一直在外面的会客室中等着。他们三个人,全是商场中的大忙人,这间会客室,也成了他们三个人的临时办公室,单是秘书人员,就超过了十个。 古托一直到第三天,将近中午时分,才推开门,缓步走了出来。 古托一走了出来,看到会客室中,闹哄哄地有那么多人时,他吓了一跳。而这时在会客室中的人,忽然之间看到一个面色惨白,双眼失神,头发不但散乱,而且还被汗水湿得黏在额上的人,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也是人人愕然。尤其当他们看到苏氏三兄弟,一见那人出现,就立时什么都不管,恭而敬之迎了上去之际,更是大为讶异。 古托只走了一步,看到人多,就向苏氏三兄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办公室去,三人忙走了进去。 在会客室中,一个看来也像是大亨一样的人,不耐烦地叫道:“苏先生,我们正在商量重要的事情!” 苏耀东连头也不回,只是向后摆了摆手:“你不想等,可以不等!” 那大亨状的人脸色铁青,站起来向外就走,但是他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苦笑着走了回来,重重地坐了下来。他当然是有所求于远天机构的,以远天机构的财力而言,还会去求什么人? 苏氏三兄弟进了办公室,看到那只箱子已经合上,所有的资料,自然也在箱子之中。古托的声音听来又嘶哑又疲倦,他道:“三位,我不能向你们多说什么──”他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我是盛远天的儿子,是我母亲知道怀孕之后,他们一起到巴拿马,生下我的。这就是他们那次旅行的目的!” 苏氏三兄弟互望着,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古托作了一个手势,续道:“远天机构的一切照常,我也仍然可以在那个户头中支取我要用的钱,我只改变一件事!” 苏氏三兄弟神情多少有点紧张,古托缓慢地道:“你们三位,除了支取原来的薪水之外,每人还可以得到远天机构盈利的百分之十──去年整个机构的盈利是多少?” 苏耀东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道:“去年的盈利是九亿英磅左右。” 古托道:“你们每人得百分之十,我有权这样做的,你们请看!” 他说着,把桌上的一份文件,取了起来,交给苏氏兄弟。文件很清楚写着:“伊里安?;古托有权处置远天机构中一切事务。盛远天”苏氏三兄弟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古托向他们苦笑了一下:“我要去找原振侠,你们的业务太忙,我不打扰你们了!” 苏耀南连忙道:“古托先生,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怪事,你──你──”古托挥了挥手:“如果事情可以解决,我会告诉你们,如果不能解决,我看也不必说了!” 当他讲到这里之际,他神情之苦涩,真是难以形容,连声音也是哽咽的。苏氏三兄弟齐声道:“如果你要人帮忙,我们总可以──”古托摇头:“不必,我去找原振侠,你们替我准备车子,叫人搬这箱子上车,我要去找原振侠。” 他说着,就双手抱着头,坐了下来。苏耀西注意到,送进来的食物,他几乎连碰都没有碰过。箱子中的资料,当然已经给了他一定的答案,可是为什么他看起来,更加痛苦了呢? 把远天机构每年的盈利,分百分之十给他们每一个人,这自然是慷慨之极的行动。但是他们三人都不是贪财的人,他们觉得有尽一切能力,帮助古托的必要! 他们望定了古托,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古托只是托着头,道:“你们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 三人叹了一声,苏耀南拿起电话,叫人来拿箱子,准备车子,接着,又打电话到医院,通知了原振侠。 原振侠在医院门口等了没有多久,一辆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的大房车就驶来。司机打开后座的车门,原振侠看到古托正双手抱着头,坐在车中。古托身子没有动,只是道:“请上车,我有太多的话对你说!”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的工作,是不能随便离开岗位的,但古托似乎完全不理会这一点。原振侠迟疑了一下之后,道:“古托,我得先去交代一下──”古托尖声叫了起来:“等你交代完毕,我只怕已经死了!你是医生不是?见到一个你可以救的垂死的人,你不准备救?”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上了车,坐在古托的身边。古托吩咐司机,驶到原振侠的住所去。原振侠“嘎”地一声:“我住的是医院的宿舍,照我现在这样的行为,非给医院开除不可!” 古托立时道:“我造一座医院给你,全亚洲设备最完善的!” 原振侠十分不满古托这样的态度,讥嘲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对生命又充满热爱了?” 古托却不理会他的嘲弄,立即道:“在看了那么多的资料之后!” 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古托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那些资料之中,一定包含了盛远天的全部秘密,连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一定也已经有了答案! 这是原振侠急切想知道的事,他盯着古托,希望古托快快把那几大本资料的内容告诉他。可是古托只是紧抿着嘴,过了半晌,他才道:“这些资料中所写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无法向你转述。只能告诉你一点,我是盛远天的儿子,是在巴拿马出世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那一定是他们那次长期旅行间的事,可是──”古托扬起了手,阻止原振侠再讲下去,只是道:“我需要你帮助,我们要一起去做一件近代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所以,你需要了解全部的事实,那一箱资料,就在车后,你要仔细全部阅读!” 原振侠大感兴趣,忍不住转头向车后看了一眼,最好立刻就可以看到。 古托忽然又长长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车子到了医院宿舍门口,司机打开了车门之后,再打开行李箱,把那只合金箱子,搬进了原振侠的住所。 一进去,古托就打开了箱了,道:“全部东西全在里面,我只取走了一张遗嘱,说明我可以全权处理远天机构的任何事务!” 原振侠一面拿起了一本簿子来,一面望着古托:“你如何实施你的权力?” 他相当喜欢苏氏兄弟,所以才这样问了一句。古托把他处理的方法讲了出来,原振侠也很代古托高兴。 古托望着原振侠:“如果你答应帮我忙,不论事情办得成办不成,你可以得到远天机构每年盈利的百分之二十!” 原振侠摇着头:“古托,如果我答应帮你,或者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奇、兴趣,或者是为了你需要帮助,或者是为了其它八百多个原因,但绝不是为了金钱。这一点,你最好早点弄明白!” 原振侠的话,说得已接近严厉了,古托在怔了一怔之后,由衷地道:“我弄明白了,对不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借用你的浴室,再借用你的卧房,好好休息一下。我估计你看那些东西,至少要好几小时!” 原振侠挥了挥手,打开了那簿子来──自从他打开了第一页之后,古托做了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他全副精神,全被那些记载吸引住了。 要说明一下的是,那箱子中的几本簿子,全是手写的文字。所谓“编号一到一百号”的书籍,只是一个掩饰。 那些文字,全是盛远天写下来的,可以说是他的传记,也可以说是他的日记。所有的记载,有的时候,十分凌乱,也有的时候,讲的全是一些日常生活上琐碎的事情,事业上的事,一点意义也没有。但是很多部分,却是惊心动魄,变幻莫测,看得人心惊肉跳,连气也透不过来。 等到原振侠终于抬起头来时,天早就黑了,古托在床上睡得正甜。原振侠的思绪极乱,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闪灿的灯火。 盛远天的自叙,是需要经过一番整理,才能更明白他的一生。而他的一生,和古托身上发生的怪事,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经过整理之后,盛远天的自述,有着多种不同的形式,有的是日记形式,有的是自传形式,有的是旁述的形式。 还要请注意的是,原振侠在看这些记载时的反应和他的想法,当时就表达出来,比较好些。所以把他的想法,用括号括起来,凡是在括号中的语句,全是原振侠的反应和想法。 以下,就是盛远天记载的摘要:我叫盛远天,在我开始执笔写下这一切的时候,所有发生的事,都已发生了。 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神秘的、富有的人,但我的出身极其贫穷。自小,在乡间的时候,就丧失了父母,在十岁之前,我是流落在穷乡僻壤的小乡镇间的一个小乞儿,曾经捕捉过老鼠来充饥。这一段日子并不模糊,但是距离现在太远了,所以并不值得多提,我只是说明,我的出身,是何等贫苦。 在以下的记述中,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由于这些记述,孩子,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看到,而当你看到的时候,我又早已死了,所以我不必讳忌什么。在记述中,你可以看到,我绝不是一个人格完美的人,我和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贪婪,拚命追求金钱、狠心、自私,几乎没有美德。 有时候我自己想想,我在一生之中,做了那么多有缺美德的事,极可能是和我童年时过度的贫困有关系。在我懂事以来,我所受的教育,其实只有一项:为了生存,为了不致于冻死、饿死,什么事都要做。旁人挨饿,挨冻,不关我的事,重要的是我自己不能冻死、饿死! 虽然日后我无情无义,自私狠毒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求最低限度的生存,但是根本的观念,一定就是在那时形成的。 我无意为自己辩护,只是想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和我所记述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到了我十岁那一年,一个人认作是我的堂伯,收留了我,不久,他就带着我到了美国。他是一个体格十分强壮,脾气十分残暴的人。他到美国是去做工,他带我到美国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一直都不了解。或许,他觉得自己做工,没有知识,一辈子不能出头,所以想培养我,将来可以报答他。 在美国,我由十岁住到二十二岁,这是痛苦不堪的十二年。我的堂伯把我送进学校,在学校中,我受尽同学的欺负,又几乎每天要挨他的毒打。当我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时,所挨的毒打之惨,讲出来没有人会相信,我只是咬紧牙关忍受着,绝没有哼过一声。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九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九章 在美国中学毕业之后,我在一家工厂之中,找到了一份低级职员的工作。我的堂伯就开始靠我供养他,他又开始酗酒,脾气更坏。终于,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我不再顾他,离开了他,不理他的死活,向南方逃走。 从那天晚上我离开他之后,我一直未曾见过他,后来也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人生的际遇,有时真是很奇怪的。当我还只是一个小乞丐的时候,如果不是忽然有这个人,自称是我堂伯的话,我始终只是乡间的一个流浪汉,绝不可能远渡重洋到美国去,我的一生自然也不是这样子了。而如果我的一生不是这样,孩子,世上当然也不会有你,伊里安?;古托这个人! 某一个你完全不相识,想也想不到的人的一个莫名其妙,或者突如其来的念头,会影响到你的一生,这真是玄妙而不可思议的。 我向南方逃,由于我的体格很壮,又能吃苦耐劳,一路上倒不愁没有工作。当然,那全是低下的工作,我在肯塔基种过烟草,在阿拉巴马搬运棉花,也在密西西比河的小货轮上,做过水手。这样混了五年,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土着,有不少人还认为我是印第安人。 在我二十七岁的那一年,也是由于一个极度偶然的机缘,我又走上了另一种生活的道路。人生的变化,有时真是无法可以预测的! 事情是开始在一个小酒吧中。 小酒吧中乱糟糟,烟雾迷蒙,几乎连就在对面的人,都看不清楚。每一个人都被烟熏得半闭着眼──口倒是个个张得老大,方便向口中灌酒。 蹩脚音乐震耳欲聋,盛远天和一个年纪至少比他大十岁的吧女,就在这个小酒吧的一角调情。他认识那个老吧女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买”过她几次。那老吧女看来像是墨西哥人,有一对很深沉的眼睛,而更重要的,是她有超特的性技巧,所以尽管年纪大了,仍然可以在酒吧中混下去。 这个吧女有一个极普通的名字:玛丽,但是有一个不平凡的外号:“哑子玛丽”。 哑子玛丽真是哑子,哑得一点声音都不会出,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哪里来的,玛丽这个名字,也是酒吧老板替她取的。在这种小酒吧中当吧女,会不会出声倒并不重要,只要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有超特的性技巧,自然会不断地有生意上门。 盛远天不是喜欢哑子玛丽,但是他正当青年,生理上需要泄欲。哑子玛丽能令他在生理上得到快乐,他也就慷慨地付给哑子玛丽更多的钱。 那天晚上,盛远天才领了工资,他买了一条相当廉价的银链子,银链子上有一朵粗糙的玫瑰花,也是银制的。当他们在一角,盛远天一手用力搓捏着她硕大但已经松软的乳房时,一手把那条链子取了出来,示意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盛远天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玛丽高兴一下,在“服务”的时候,格外卖力而已。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玛丽一看到盛远天把链子送给她,立刻现出激动之极的神情来,双眼之中,泪花乱转,口唇剧烈地颤动着。看她的样子,是竭力想讲一些感激的话,但是却又苦于出不了声。 盛远天笑道:“那不算什么,宝贝,那只是一点小意思,不算什么。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买更好的东西给你!” 玛丽虽然一点声也出不了,可是她会听。当她听得盛远天那样说的时候,她的神情更是激动,可能在所有的顾客之中,从来也没有人对她那么好过,所以她一面泪如雨下,一面抱住了盛远天,哭了起来。怪的是,玛丽哭得那么伤心,可是她在哭的时候,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旁边有人看到了这种情形,有的起哄道:“盛,把哑子玛丽娶回去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也有人叫:“那可不行,他娶了哑子玛丽,我们就少了许多乐趣!” 也有的人道:“不一定,也许盛肯把玛丽──”在这种小酒吧中,所有的话都是粗俗不堪的。尤其当涉及到哑子玛丽的时候,每个人都近乎虐待地,尽量用言语侮辱着她,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不会还口。 盛远天有点恼怒,大声喝道:“每一个人都住口!” 有几个人立时道:“不住口怎么样?当我把玛丽两条大腿分开来的时候,你──”事情演变到了这种地步,唯一的发展就是打架了。打架在这种小酒吧中,也是家常便饭,一对一的打,在三分钟之内,就可以扩展成为全酒吧中所有人的混战。 盛远天也打过不少次架了,他见到面前有人,就挥过拳去,不知道打了人家多少拳,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之后,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一个人从酒吧的后门,拉了出去。到了那条小巷子中,盛远天才看清,拉他出来的,正是哑子玛丽。 盛远天抹着口角的血,向玛丽笑了一下。玛丽流完眼泪之后,脸上的浓妆全都化了开来,使得她看来有相当恐怖的感觉。 盛远天想挣脱她,可是她却把盛远天抓得十分紧,而且还拉着盛远天开步奔去。 盛远天一面抹着汗,一面由得玛丽拉着。年轻而做着粗重工作的他,心中只想着等一会如何在玛丽的身上,发泄他过剩的精力。 玛丽拉着他转过了几条小巷子,其间经过了几家廉价的小旅馆,那本是他们这种身分的男女最佳幽会地点。可是玛丽只是向前奔着,一直到了一幢十分残旧的屋子之前,才停了下来。 盛远天惊讶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玛丽并不回答,只是指了指自己,看来,她是在说这是她的住所。盛远天心想,玛丽多半是想省那一元二角的旅馆费,就跟着她走了进去,上了一道狭窄的楼梯之后,进入了一间其小无比的房间。那房间小到了放下了一张单人床之后,门就只能打开一半! 玛丽推盛远天进了房间,自己也闪身进来,关上了房门,一关上门,她就开始脱衣服。盛远天尽管奔得在喘气,但也迫不及待地脱起衣服来,可是玛丽一看到他脱衣服,却作了一个手势,制止了他。盛远天愕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而玛丽已在枕头下,取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来,那令得盛远天吓了一大跳! 生活在盛远天那样的阶层中,盛远天自己的裤袋中,也常带着锋利的小刀。可是他一看到玛丽拿出来的那柄小刀,他也不禁骇然。 小刀只有十公分长,套在一个竹制的刀鞘之中,竹刀鞘上,好象还刻有十分精致的花纹。而当玛丽自鞘中拔出那柄新月形的小刀来时,盛远天只觉得眼前一凉,那柄小小的刀,竟可以给人带来一股寒意!一种接近浅蓝色的刀锋,一望而知锐利已极! 盛远天陡然吸了一口气,摇着手:“玛丽,这柄小刀子看来很锋利,可不要开玩笑!” 玛丽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相反地,她的神情,还极其庄重。在一个年华老去、出卖肉体的吧女脸上,现出这样庄重到近乎神圣的神情来,如果不是盛远天又感到她神情中带着几分邪异的话,盛远天几乎会笑出声来!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柄小刀咬在口中。 盛远天在这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向后退出一步,可是房间实在太小,他退无可退,他只好垂下一只手,使之接近枕头,以防万一玛丽有什么怪异的举动时,就抓起枕头来,先挡一挡再说。 玛丽在咬住了小刀之后,她本来已经脱去了上衣,这时又解开了乳罩,把她的一双豪乳露了出来,向着盛远天,作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笑容。 盛远天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体,只是讶异于她这时的动作十分怪。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将盛远天看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玛丽在露出了乳房之后,陡然自口中,取了咬着的小刀来,一下子就刺进了她自己的左乳之中!她的动作又快又熟练,倒像是她做惯了这个动作一样。 盛远天想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更令得盛远天愕然的是,当她把刀刺进了自己的乳房之后,还向盛远天望过来,笑了一下。那一下笑容,充满了诡异和幽秘,令得盛远天陡然一呆。 紧接着,玛丽把那柄小刀,移动了一下。由于那柄小刀是如此锋利,立刻就在她的乳房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虽然玛丽的肤色十分黑,但是血涌了出来,总是怵目惊心的。 盛远天叫了起来:“天!玛丽,你在干什么?” 玛丽用动作回答了盛远天的问题。她继而用刀尖一挑,自她乳房之中,挑出了一样东西来,那东西上还沾满了血。 盛远天在一时之间,也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只觉得那东西十分小,大约和一个橄榄差不多。玛丽把那东西,放进了口中,吮干了上面的血。奇的是她乳房上的伤口,血并没有继续涌出来。 她拋开了小刀,把那自她乳房中取出来的东西,用双手托着,又现出诡异而虔诚的神情,向着盛远天走了过来,把双手伸到盛远天的眼前,她的神情像是中了魔魇一样。 盛远天低头看去,看出那东西是一个人形的雕刻品。不知道是什么刻成的,看来是属于中南美洲一带土人的制品。 要不是盛远天亲眼看到,那东西是从玛丽的乳房中割出来的话,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这时候,盛远天仍然不明所以,看样子,玛丽是要将那东西送给他,他就伸手拈了起来。玛丽吁了一口气,作着手势,盛远天勉强看懂了,那东西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藏进她乳房中去的。 这真是匪夷所思到极点的事,这看来简陋粗糙的雕刻物,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竟然秘密到了要收藏在一个少女的乳房之中! 盛远天心中充满了疑惑,想问,可是玛丽根本不能出声,盛远天只好看她作手势。玛丽的神情十分坚决,要他把那个雕刻品挂在胸前。 盛远天的胸前,本来就有一条项链,挂的是一只银质的十字架。在他点了点头,表示接受玛丽的馈赠之后,玛丽就把他的项链取下来,取出了那只十字架,自窗口拋了出去,又把那小雕刻品穿上,再挂在盛远天的项间。然后,后退了一步,向盛远天作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手势。看起来,像是她的双臂,像蛇一样纠缠在一起,看她的神情,像是对盛远天在行礼。 盛远天全然不知道玛丽在做什么,他只觉得玛丽的行动怪异莫名。 当然,在那时,他再也想不到,在下级酒吧里,为玛丽打了一架,会使他今后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他只是关注着玛丽的伤势。可是玛丽反倒若无其事,只是扯破了一件衣服,把她自己的胸脯扎了起来。 盛远天感到相当疲倦,就在玛丽的床上躺了下来,玛丽睡在他的旁边。 第二天,盛远天醒来时,玛丽不在,盛远天也自顾自离去。接下来好几天,盛远天都到酒吧去,可是从此,没有人再见过哑子玛丽。 像哑子玛丽这样的小人物,在茫茫人海之中,消失得像泡沫一样,是根本不会有人注意的。开始几天,酒吧中还有人提起她的名字一下,但不到一个星期,早已没有人记得了。只有盛远天,曾到过她的住所去一次,也没有见到她。 盛远天也渐渐把这个玛丽忘记了,不过玛丽送给他的那个小雕像,他一直悬在胸际,他也未曾予以特别注意。而当他注意到那个小雕像有特异之处时,已经是在大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在这里,要说明一下的是,盛远天的记载十分详尽,对他的生活发生如何变化,变化的因缘如何,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以说是一部中国人在美国社会中,挣扎求存的纪录。如果详细写出来,也十分有意思,但是和《血咒》整个故事的关连却不大,所以全都节略了。)在这大半年之中,盛远天的生活变化,简单来说如下:他在一个月之后,跟着一批人,离开了美国,到中美洲的巴拿马,在巴拿马的运河区中工作,因为那里的工资比较高。 在巴拿马运河区住了将近六个月,有一天晚上,他奉雇主之命,送一封信到一家旅馆去。收信人的名字是韦定咸,或者正式一点说,是韦定咸博士。 韦定咸博士是一个探险家,虽然是白种人,可是由于长期从事探险工作的缘故,他的肤色,看来几乎和黑人差不多。 盛远天送信去的时候,韦定咸在他的房间中,正和一个身形矮小的当地人,在发生剧烈的争吵,用的是当地语言。盛远天在巴拿马已住了六个来月,也很懂西班牙语了。 韦定咸博士在收了信之后,给了盛远天相当多的小费。要是盛远天收了小费,信也送到了,转身就走,那么,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可是在这时候,他却略停了一下。令他停下来的原因,是由于在一只行李箱上,放着一具三十公分高的雕像。那雕像看起来十分眼熟,盛远天一时之间,还想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所以多看了两眼。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韦定咸博士在骂那当地人:“你答应我,可以找到她的,也收了我许多费用,忽然回答我一句找不到了,这算是什么行为?” 那当地人苦着脸,连连鞠躬:“博士先生,我也没有办法。我已经打听到,她到了美国,在一家小酒吧混,酒吧老板替他取了一个名字叫玛丽。” 盛远天在看了那雕像几眼,仍然想不出在什么地方曾见过,刚准备离去之际,忽然听到那当地人这样说,他不禁陡然震动了一下。 世上叫玛丽的吧女,只怕有好几千个,盛远天这时还未曾想到他们在谈的,会是哑子玛丽。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他感到那个雕像很熟,是因为那雕像和玛丽割破了她自己的乳房,取出来送给他的那个小雕像是一样的,只不过放大了许多,所以一时之际,认不出来而已。正由于他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又停留了一会。 这时,他听到韦定咸在怒吼道:“既然有了她的下落,就该去找她!” 那当地人哭丧着脸:“我去找了,可是当我去到那里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她根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盛远天听到了这两句话,他实在忍不住了。虽然他知道他只是送信的小厮,在这种场合下插口,是很不礼貌的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道:“先生,你说的是哑子玛丽?” 那当地人陡然转过身来,紧盯着他,神情看来像是当他是大救星一样:“你知道哑子玛丽?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韦定咸先生要杀了我哩!” 韦定咸也神情专注地望着盛远天,盛远天的神情很无可奈何,道:“半年之前,我倒是和她每晚见面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当地人苦叹一声,韦定咸却像是受了戏弄一样,陡然之间,怒气勃发,一跃向前。他看来已有五十出头年纪,可是向前扑过来的架势,却还矫健的像一头美洲黑豹一样。 盛远天绝未曾想到,像韦定咸博士这样的上等人,也会忽然之间动起粗来,所以连躲避的念头都未曾起,一下就被抓住了胸前的衣服。韦定咸的神情,看来又焦急又凶狠,抓住了盛远天的衣服,吼叫着:“你见过她?你替我把她找出来!” 盛远天又是吃惊,又是生气,他觉得对方实在不讲道理之极了。所以,他也顾不得自己和对方身分悬殊,争吵起来一定是他吃亏,他用力一推韦定咸,同时,自己的身子,也挣了一挣。 可是韦定咸把他的衣服抓得十分紧,在一推一挣之下,盛远天身上那件衣服,“刷”地一声,被扯下了一大幅来。盛远天心想这个博士简直不可理喻,正准备后退之际,忽然看到韦定咸双眼发直,盯在他的胸口上,连眼珠都像要跌了出来一样! 韦定咸在剎那之间,神态变得这样异特,令盛远天吃了一惊,不知道他下一步准备怎样。他正想转身逃出去之际,韦定咸陡地叫了起来:“别动,站着别动,看上帝的份上,求求你站着别动!” 盛远天心中苦笑了一下,站定了不动,韦定咸的视线,仍然紧盯在他的心口,而且急速地喘着气。在那一剎间,盛远天的心中,由于对方的神情实在太怪异,他甚至闪过了一个十分滑稽的念头──这位韦定咸博士,不会是一个同性恋狂吧? 韦定咸接下来的动作,令盛远天也感到自己这样想太可笑了,因为他立时知道了韦定咸的目标物是什么。韦定咸自口袋中,取出了一枚放大镜走近盛远天,凑着眼,通过那放大镜,全神贯注地,看着盛远天项际所悬着的那个小雕像! 他看得如此仔细,而且看得如此之久,又一直在喘着气。盛远天被他喷出来的气,喷在胸口上,弄得很不舒服。 韦定咸足足看了五分钟之久,才直起身子来。当他直起身子来的那一剎间,他的神情,像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才好,想说话,可是开了口几次,又没有说出什么来。 当他终于说出话来之际,却又不是对盛远天说的,他向那当地人挥了挥手,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滚吧,记得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一直在愁眉苦脸的那个当地人一听,大喜过望,连声道:“一定不会再让你见到,韦定咸先生,再见了──不,不会再见了!” 他像是一头被人踩住了尾巴,才被松开的老鼠一样,逃了出去。 在那当地人走了之后,韦定咸向盛远天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然后,他转身,走向写字台,打开了一个公文袋。 盛远天并没有坐下来,他只是在迅速地转着念:那个小雕像──韦定咸一看到了那个小雕像,就变得这样失魂落魄,一定是这个看来绝不起眼的小雕像,有着什么重大的关系在! 盛远天这样想,一大半原因,自然是由于他是亲眼看到,哑子玛丽用锋利的小刀,剖开了她自己的乳房,将那小雕像取出来的缘故。 盛远天这时想到的是:韦定咸如果要这小雕像,自己应该如何应付呢? 盛远天还没有想出应付的办法,韦定咸已经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张支票,来到了盛远天的身前,道:“这是你的!” 盛远天低头向支票一看,当他看清了支票上的银码之际,他不禁低呼了一声:“我的天!” 支票上的数字,写得清清楚楚,是美金五万元。在那一剎间,盛远天看到的,不但是那个数字,而且透过了那个数字,他看到了房屋,店铺……一切生活上的享受!那时的物价低,这张支票,可以在美国南部,换一个相当具规模的牧场了! 盛远天盯着支票,那数码太吸引人了,令得他一时之间抬不起头来。他听得韦定咸道:“这是你的,你把项间的那东西给我。” 一个“好”字,已经在盛远天的喉际打着滚,快要冲出口来了。然而盛远天毕竟是一个聪明人,在那一剎间,他想到:韦定咸一下子就肯出那么高的代价,那证明这个小雕像,一定是极有价值的东西。自己虽然对这小雕像究竟有什么用处,一无所知,但是韦定咸是一个学识极丰富的人物,他一定知道这小雕像的真正价值的。 眼前自己所得的,固然已是一笔大数目,但是又焉知不能得到更多? 当他想到了这一点之际,他缓缓抬起头来,道:“不!” 韦定咸博士看来是脾气十分暴烈的人,不过盛远天不怕,带他到美国来的那个堂伯,脾气更坏,盛远天有应付坏脾气人的经验。韦定咸博士一听得盛远天拒绝了他,立时暴跳如雷,吼叫道:“你看看清楚,这是五万元!小子,你一辈子从早工作到晚,也赚不到这一半!” 盛远天十分镇定,道:“或许是,但玛丽给我的这个东西,十分神秘,一定有不止值五万元的用途!” 韦定咸吸了一口气,盯着盛远天,样子像是要将他吞了下去一样,盛远天一点也不怕地望着他。韦定咸过了好半晌,才叹了一声:“好,你要多少?” 盛远天道:“我们不妨坦白些,玛丽在给我这东西时,是割开了她的乳房取出来的!” 韦定咸发出了一下惊叹声:“真想不到,原来是这样收藏法的,真想不到!” 盛远天又道:“我不知道那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它价值何在,我的条件是,由这东西可能得到的所有利益的一半。” 盛远天说完之后,盯着韦定咸,韦定咸也盯着盛远天,两人都好半晌不说话。接着,韦定咸“哈哈”大笑了起来,用力拍着盛远天的肩头,道:“好,小子,好!我接受你的条件,反正世界第一富翁,和世界第六富翁,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盛远天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他还不知道对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了:这个小雕像,关系到一笔钜大的财富,如果韦定咸一个人得到了,他就是世界第一富翁,而分了一半给他之后,还可以是世界第六富翁!盛远天对自己剎那之间的决定,可以有这样的后果,欣喜若狂。 他喘了好一会,才问:“那……是什么?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韦定咸“嗯”地一声:“你的头脑很灵活,我喜欢头脑灵活的人。不错,那是一个宝藏,小子,你放弃了五万元,可能得到五千万,也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再加赔上性命!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韦定咸说得十分诚恳,听起来,不像是在恐吓。盛远天也早就下定了决心,所以他道:“我愿意赌一下!” 韦定咸点点头,向着盛远天伸出手来。盛远天把那小雕像取了下来,交给韦定咸,韦定咸又仔细看了半天,才道:“这个小雕像,是从海地来的,用当地的土语来称呼它,它名字是‘干干’。土语的音节大都很简单,重复的音节也特别多,‘干干’的意思,就是保护,这是一个守护之神。” 盛远天用心听着,他指了指行李箱上那个大雕像。韦定咸道:“那是仿制品,仿制得也算是不错的了。在海地共和国的山区中,住着不少土着,有两个族,是最大的,这些大族,都精于巫术──”他讲到这里,望向盛远天,盛远天道:“我听说过,海地的‘巫都’是举世知名的。听说他们甚至有办法,念了一种咒语之后,可以驱使尸体下田去耕作!” 韦定咸点了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语调也相当缓慢:“对于神秘的巫术,我所知不多,但是‘干干’却是巫师权威的象征!” 盛远天大是奇怪,“哦”地一声,他想问: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低级酒吧的吧女体内呢?不过他没有问出来,只是听韦定咸讲下去。 韦定咸道:“为了这个小雕像,不知曾死了多少人,死的,全是出色的巫师。” 盛远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小雕像一直挂在他的心口,他再想也想不到,它会有那样的曲折神秘。 韦定咸又道:“守护之神,是一种象征,守护的,是一个传说中的宝藏。在西印度群岛,巫术盛行了将近一千年,精通巫术的巫师,是有着至高无上权威的人物,据说远在南美洲各国的重要人物,也常常飘洋过海,来请海地的巫师为他们施术。当然,这些人全都携着极贵重的礼物。而巫师本人,认为他们精通巫术,是天神赐给他们的力量,所以他们收到的礼物,自己并不享用,都存储起来,献给天神。年代久远,积累起来的各种宝石、黄金,据一个曾看到过的人说,世上没有一个宝库,有更多的珍宝!” 盛远天吸了一口气,那实在太吸引人了,一个属于历代巫师的宝库,他的气息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韦定咸瞪了他一眼,像是在告诫他:别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盛远天自然也知道,这样的一个宝库,在当地人们的心目之中,是属于天神的,一定受着极其严密的保护。要将之据为己有,当然不是容易的事! 韦定咸托着那小雕像,道:“这是守护之神,本来两大族的巫师,每十年一次,轮流执掌,执掌着守护神的那一族,在执掌期间,可以享受到很多利益。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十年轮流的执掌制度,受到了破坏。自从第一次,利用巫术和武力,抢夺守护神成功之后,这个小小的雕像,就一直在鲜血和生命之中转手。两大族的巫师,为了使自己能得到守护神,精研巫术,这是海地的巫术越来越盛行的缘故。” 盛远天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博士先生,世上有巫术这回事吗?” (原振侠看到这里,心中也不禁问了一句:“世上真有巫术这回事吗?”)韦定咸皱了皱眉:“这……我说过,对巫术我没有太多的研究,我只是辗转听到这个宝库的事,曾下过一番功夫研究。” 盛远天充满信心地道:“如果根本没有巫术,我们进行起来,岂不顺利得多?” 韦定咸“哼”地一声:“别忘了当地土人,有百发百中的箭术,而且箭镞上全有极毒的毒药,他们的长矛,可以刺穿山猪的厚皮!何况他们人又多──你别打岔,听我说下去!” 盛远天搓着手,心头发热,彷佛无数珍宝已经到手了。 盛远天在那时,想到的只是宝藏。如果他有预知的本领,知道以后事情的发展的话,他是不是还会对宝藏有兴趣,那真是难说得很了! 韦定咸替自己和盛远天斟了酒,喝着,继续道:“由于激烈的争夺,两大族的巫师,不断斗法,可能一族的巫师,才将守护神弄到手不到一个月,就被另一族的人抢走了。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将近三十年前,忽然又生出了变化。守护神在执掌者处,执掌者声明,他藏起了守护神,谁要是能找它出来,就永远归找到的人执掌,不然,就永远归他所有。而且他指天发誓,他的誓言是‘干干,伟大的守护之神,由我妥善地藏了起来,免得争夺。我以血的名义发誓,守护神是藏在我族之中,能找到它的人,可以永远保有它……’”盛远天张大了口,只觉得听到的事,闻所未闻,越来越是离奇。 韦定咸续道:“那个大巫师,是属于一个族,叫黑风族的。黑风族的武士,十分强悍,打起仗来奋不顾身,别的土族虽然对黑风族的大巫师的决定,十分不满,但是也只好忍受下来,只是尽一切可能,去寻找那个小小的守护神像,可是一直没有人找到它。只要守护神一天不出现,黑风族的大巫师,就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盛远天压低了声音,道:“那个玛丽──”韦定咸道:“你想到她了?一直到近两三年,才有人想起,那巫师有一个女儿,当他宣布了这件事之后不久,他女儿就不见了,守护神可能在他女儿身上。于是目标就转到那女儿的身上,要找巫师的女儿,有一点比较容易之处,是由于要保持巫术的秘密,大巫师的女儿,一出世就服食一种毒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两年之前,有人在巴拿马,找到了这样一个女人,可是经过任何的搜查,在她身上根本找不到什么!” 盛远天叫了起来:“谁会想到……藏在乳房之中!” 韦定咸道:“是啊,谁也想不到!更想不到的是,她会送给你!她为什么要送给你?” 盛远天苦涩地笑了一下:“我只不过买了一条廉价的银链送给她,并且为她打了一架──可怜的玛丽,她一定受尽了欺侮,所以有人关心她,她就感激莫名,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韦定咸的回答,令盛远天大吃一惊。他道:“玛丽把守护神给了你,她本身失责,一定自杀了!” 盛远天听得半天讲不出话来,身子一阵发抖。 韦定咸又喝了一口酒:“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持着守护神,进海地的山区去。执掌守护神的权利之一是,可以随时进出那个宝库!” 盛远天吞下了一口口水,他头脑十分灵活,立时想到了下文:“我们并不相信什么天神,只要能进入宝库,就可以任意把宝库中的珍宝带出来!” 韦定咸“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提到了珍宝,他那股道貌岸然的形象也不再存在。贪婪可以使得君王和乞丐,变成同一种动物──人,其间没有差别。他一面笑着,一面道:“当然,不能让土人看到!” 盛远天也跟着笑着,兴奋莫名。韦定咸又道:“我打电给你的主人,明天我们就出发到海地去。哦,忘了问你,你会讲当地的土语吗?” 盛远天从来也没有去过海地,他问:“那边,通行什么语文?西班牙语?” 韦定咸闷哼了一声:“你以为是巴拿马?海地的官方语文是法语,不过,土着讲的是克里奥尔语!” 盛远天摇了摇头,有一种语言称为“克里奥尔语”,他还是第一次听见。韦定咸皱着眉,道:“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语言,基本上是西非洲的一种土语,可是又混合了少许法语。我应该警告你,如果你不通语言的话,进入海地山区,危险性会增加十倍!” 盛远天迟疑了一下:“你也不会?” 韦定咸现出自负的神情来道:“我?我可以说得和土人一样好!” 盛远天在这时,现出了他和人谈判的才能。这种才能,在他以后营商中更得到发挥,因而使他的财富迅速增加。 当时,他十分镇定,也十分坚决:“那就行了,韦定咸先生,我们是合伙人,不会分开的。你会讲当地的土语,我也一样安全!” 韦定咸有点惊讶于眼前这个小伙子的精明,望了他半晌,又看着在他手中的那个小雕像。 当盛远天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舍不得将小雕像交出来的神情时,他出奇不意,一伸手,将小雕像抢了过来,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道:“先生,你必须和我一起去!不然,你将永远再见不到那守护神!而且,我已知道了守护神的秘密,如果你出卖我,我宁愿冒十倍危险,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到海地的山区去!” 当盛远天这样说的时候,韦定咸显得十分恼怒,可是他在发作了一阵之后,又平静了下来,道:“好,谁也不能出卖谁!” 他说着,向盛远天伸出手来,两人紧紧握了一下手。当天,盛远天就没有回住所去,反正他一贫如洗,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第二天,他跟着韦定咸出发。 韦定咸对于海地的地理环境,研究得十分熟悉,盛远天怀疑他以前来过不止一次。 他们在到了海地的首都太子港之后,一刻也不停留,就向山区进发。 在他们的山区行程中,盛远天每天都写日记,他的日记,当然是用第一人称写的。把他的日记简化之后,比较更容易体验当时,盛远天在进入了山区之后,所感受的那种神秘气氛。 以下,就是盛远天和韦定咸在进入山区初期时,盛远天的日记。 ×月×日阴 阴天,进入山区第二天。这里的一切,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遇到几个土着,韦定咸用熟练的土语和他们交谈,可是那些土人,不但不回答他,连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弄得他很生气,但是又不敢得罪土人。土语听起来很古怪,可是并不难学,我在用心记着韦定咸说过的话,弄明白他说的意思。晚上,宿在山野间,山野间全是一种叶子极大的植物,在黑暗中看来,像是无数妖魔一样。远处有沉重的鼓声传来,鼓声一下又一下,像是直敲进人的心中去。 韦定咸说,鼓声,是山中的土人,在进行巫都教的仪式。他像是可以听懂鼓声的含义,但是却没有告诉我,只说明天应该可以到达土人聚居的一个村落了,而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在山岭的最中心。 想起宝藏,忍不住兴奋得手心冒汗。穷得实在太久了,多么羡慕富人的生活!要是我真可以变成富人,啊,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我能成为富人! ×月×日阴 在阴沉的天色中,在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之中,用弯刀砍出道路来,这种滋味真不好受。有一种叶子狭长形的树,叶子的边缘极锋利,连衣服都会给它割破。而割破皮肤之后,立时又红又肿,真是痛苦不堪。这里简直不像是人世,而是妖魔的世界,一切全那么妖异。我一个普通的动作,韦定咸就说我几乎进了鬼门关! 那是一只小青蛙,只有指甲大小,停在一张树叶上,它的颜色是艳红的,可爱极了。我伸手去捉,韦定咸一下将我推开,告诉我这是中美箭蛙,皮肤上的剧毒,涂在箭镞上,可以供杀死二十个人之用。我只要碰到它,而我手指上又有着伤口的话,我会极痛苦地死亡! 天!一只那么可爱的小蛙,居然也是死亡陷阱! 今天又见到了一些土人,但没有一个理睬我们的,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像是不存在一样。他们那阴森可怖的表情,真叫人不寒而栗,我心中感到一种十分不吉的预兆,真是可怕。 晚上,在一个小山头上停了下来,可以看到山脚下,有土人聚居的村落,鼓声不绝,火光掩映。韦定咸不准我去看,说是一被土人发觉,有人在窥视他们的秘密仪式,一定会把我们用巫术弄死,那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种死亡方法。光是听他说说,也够令人恐惧的了。 晚上睡得一点也不好,鼓声直到太阳升起前一剎那才停止,四周围一片漆黑。韦定咸说巫师在这黎明前的一刻黑暗,巫术的力量最强,巫术和黑暗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叫“黑巫术”。 真有巫术这回事吗?想起来未免有点好笑。 (在这段日记之后,有盛远天的一句附注,附注当然是后来加上去的。盛远天那句附注是:“天,我还在怀疑是不是有巫术,真是太可怜了!”)(在乍一看到这句附注之际,还不易明白盛远天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完了全部资料之后,就明白了。)×月×日阴今天一早就进了那个村庄,真是可怕极了,完全像是进入了鬼域一样。村子中有很多人,可是当我们进入之后,却发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那些土人的肤色是那么黑,黑得隐隐发出深紫色的光来,可是他们的神情阴冷,而且面色惨白──黑种人的惨白面色,比任何人种更可怕。韦定咸准备了礼物,那些礼物,全是土人喜欢的东西,可是不论韦定咸怎么引诱,所有的土人,根本把我们当作不存在一样! 如果土人对我们展开攻击,还可以防御,土人对我们根本视而不见,那有什么办法?土人为什么会这样,韦定咸也不知道。在一间比较大的屋子外,一个全身涂着白色图案的人,看来像是巫师,韦定咸想去和他打交道,但结果,却完全一样。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十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章 ×月×日晴 已经一连经过了三个小村落,土人对我们的态度全是一样的。每晚沉重的鼓声仍然持续着,而且鼓声可以传出极远,远处还有鼓声在呼应。 韦定咸很生气,他说:这两天经过的全是小村子,那些巫师,也全是小角色。真正的大巫师在深山,还要走几天山路才能到达。 只好听他的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由于周围环境的一切东西,都太诡异,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甚。连韦定咸的神情也越来越怪异,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也一样?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每天都变更收藏“干干”的地方,就算在我熟睡时,也不会被人找到。 在接下来几天的日记中,盛远天都在说他的恐惧感越来越甚,而韦定咸的神情也越来越怪,彷佛是受了周围那种神秘气氛的影响。所遇到的土人,没有一个理睬他们。 从开始进入山区起,一直到第二十天头上,他们才到了那个大村落。 大村落看来聚居着将近一千名土人,在村中间,有一座圆形的,看来可以给人以宏伟的感觉的屋子,屋顶的草,修剪得十分整齐,在草檐的下面,挂着许多动物的干尸。其中包括有两个干尸,虽然看来干瘪和异样的小,但是却绝对可以肯定,那是经过特殊方法,被缩小了的人的尸体。 他们走进村子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血红的阳光,映在那些飞禽走兽,甚至是人的干尸上,看来更是令人不寒而栗。盛远天不由自主发着抖,韦定咸不断地道:“想想那个宝藏!” 他们走进村子,所有的土人,仍然连看也不向他们看一眼。盛远天低声道:“他们为什么当我们不存在?这兆头……好象不很好……”韦定咸喃喃地道:“想想那个宝藏!” 他们来到了那屋子前站定,韦定咸道:“把那个小雕像取出来!” 盛远天犹豫了一下,在裤腰中取出了那小雕像,高举着,韦定咸用土语高声叫了两声。 不到三分钟,至少有三百个土人,不但一声不出,而且行动之际,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个个如同鬼魅一样,围了上来,把他们两人围在一个只有三公尺直径的圆圈中。那个人圈有一个缺口,向着那屋子的门口。那些人的眼中,却现出一种怪异的光芒,盛远天连看都不敢看。 韦定咸又高叫了两声,自那屋子中,传出了一下听来不知是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黑人,缓步走了出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韦定咸和盛远天两人,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他们以为,有那个小雕像在手,土人便会对他们极度尊敬,奉若神明。尤其是韦定咸博士,这个自称对西印度群岛土着有深湛研究的考古学家和探险家,一直抱着这种乐观的想法。 自然,韦定咸实际上,对海地山区土人的一切,一无所知。这种无知,使他自己遭到了极其悲惨的下场! 那个身形高大的黑人,赤裸着上身,在肩上,披着一个用极美丽颜色的鸟羽编成的披肩。他的身子不是十分强壮,可是高大,在他的身上,画着白色条纹的图案。他一出来,韦定咸就显得十分高兴,讲了一句土语,盛远天在这些日子中,已学会了几句土语,他听得韦定咸是在说:“你是大巫师吗?” 这时候,盛远天仍然高举着那小雕像“干干”,那高大的黑人一出来,眼中射出极怪异的光采,盯着“干干”看。韦定咸在一旁道:“你看到了!这就是守护神像,我和我的朋友持有它,你们还不向神像膜拜?” 可怜的韦定咸博士,直到这一刻,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星照命了,还在得意洋洋,摆出一副白人征服者的样子来。 他的话才一出口,那身形高大的黑人,陡然发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一样的吼叫声来。盛远天比较精灵,他在那一下吼叫声中知道了不妙,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事实上,这时他们两个人,在几百个土人的包围圈之中,就算盛远天再机灵,也是没有用处。 那身形高大的黑人一吼叫,盛远天才一缩手,黑人已经一伸手,把盛远天手中的那个小雕像抢了过来,又再发出了一声怒吼! 再接着发生的事,在盛远天的记载之中,也无法清楚地写出来。因为当时的情形是,一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的那几百个土人,突然一起呼叫着,向前扑了过来。 盛远天听到了鎗声,他知道韦定咸是有手鎗防身的,可能是他开了鎗。 在盛远天听到鎗声之际,他的身子已被十多个人压了下来。盛远天虽然强壮,也绝对无法抵抗,他只是拚命挣扎着,尽自己一切可能,保护自己的头部,以免受到致命的攻击。 盛远天被推跌在地,他双手抱住了头,尽可能把身子蜷缩起来。在他的感觉上,像是处身于一大群野牛之间,有成千上万的野牛,在他身上践踏过去一样。而且,还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吼叫声。 盛远天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就处于半昏迷状态之中。他能不昏过去,全然是由于那时他年轻力壮之故。 当他的神智又恢复清醒之际,他发现他和韦定咸,都紧靠着一根扁平的木桩站着,两个人面对面,他们的身子被一种有刺的野藤绑着。绑得并不是很紧,可是盛远天却完全无法挣扎,因为他只稍动一动,那种野藤上的尖刺,就会刺进他的皮肤。尖刺十分短,还不到一厘米,可是上面不知有什么,一被刺中,痛得浑身肌肉发颤,冷汗直淋! 盛远天痛得连呼吸也不敢用力,他只不过被尖刺轻刺了两下,已然全身都在冒冷汗了。 这时,盛远天心头的骇然,真是难以形容,他懊丧的程度,更是难以形容。想起放弃了五万美元的支票,而换来了这样的遭遇,他真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活该死在土人的手里! 韦定咸在不断地说话,声音之中,充满了恐惧。他说得又多又快,盛远天无法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推测是在哀求。 这时候的韦定咸博士,已经完全没有他的白人优越感了。有许多土人,围在空地上,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盛远天又看到,有三个死了的土人,被放在木板上,排列在韦定咸的身前。 那三个土人的身上,都有着鎗伤的伤痕,显然是被韦定咸开鎗射死的。 当盛远天一看到那三个死了的土人之际,他真正感到了绝望,连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了。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韦定咸,你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王八蛋!” 韦定咸没有理会他,仍然在不断哀告。 突然之间,人丛中响起了鼓声,一下接一下,沉重而缓慢。当鼓声响了百余下之后,才见那高大的土人,又缓慢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柄手鎗。 韦定咸一见,就叫道:“大巫师,大巫师!” 那身形高大的大巫师并不理他,来到了三个死人之前,一松手,任由手鎗掉在地上。盛远天那时,只希望大巫师一鎗射死了自己,因为看来,那些土人,不知要用什么方法,来处死他和韦定咸! 大巫师拋下了手鎗之后,双手高举,在漆黑的脸上,现出一种极度怪异的神情来。自他喉际发出的声音,更是怪异莫名,简直不像是一个人所发出来,也不像是野兽发出来的,听起来,像是某种机器发出来的一样,一直是那几个音节,不断重复着。 而大巫师本身,就随着这几个音节摆动他的身子,开始十分缓慢,随着鼓的节拍,渐渐地,鼓的节拍加快,他的动作也加快。不到十分钟,鼓声紧密,大巫师身子的摆动,也快速到了极点,令人难以相信一个人的身体,可以作这样急速而剧烈的摆动。 同时,大巫师的神情,看来极其痛苦,像是有什么人,正用烧红了的铁在烙他一样。当他的身体摆动得最剧烈的时候,也是他神情最痛苦的时候。 盛远天全然不知道大巫师要做什么,韦定咸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而不到三分钟,盛远天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使人处身于恶梦之中的事情! 大巫师陡然停了下来,一俯身,在地上三个土人尸体,最左边的那个的腹际鎗伤口,伸指在伤口上碰了一下,使他的手指上,沾上了那死者伤口中溢出来的血。然后,一直身,手指已点向韦定咸的腹际。 就在大巫师的手指,一碰到韦定咸的腹际之时,韦定咸发出了一下惨叫声。那其实只是轻轻的一碰,可是手指一松回来之后,盛远天却看得清清楚楚,韦定咸的腹际,出现了一个孔洞,看来完全是鎗弹所造成的一样,浓稠的鲜血,向外汩汩流着。 韦定咸发出的惨叫声,听来令人毛发直竖。他一面叫,一面已顾不得再用土语说话,只是断断续续地叫:“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他叫了几下之后,陡然又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巫术!” 这时,大巫师又伸手,在另外一具尸体的伤口处沾了鲜血。沾着鲜血的手指,再在韦定咸的身上碰着。 大巫师手指的轻轻一碰,竟然有着鎗弹射中的威力,盛远天因为惊讶过甚,一时之间,几乎忘记了自己也身在险境。他只是睁大着眼,看着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转眼之间,韦定咸的身上,已经多了五个“鎗孔”,血不断在向外流着。任何人都可以知道,这样流血,不需多久,韦定咸体内的血就流完。而血液损失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亡! 韦定咸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发出嘶哑的吼叫声。这时候,他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并没有希冀能活命,他只是哑着声,在苦苦哀求:“别让我死在巫术下,一刀刺死我……那鎗中还有子弹,射死我……别让我死在巫术下。死在巫术下的人,灵魂永远在黑暗之中受苦,求求你,别让我……死在巫术下……”他一直在哀求,那种颤抖的、嘶哑的、绝望的声音,听得人肝肠寸断。可是所有的土人,包括那个大巫师,只是用奇异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鼓声的节奏,也渐渐变慢,而且越来越低沉,像是在象征韦定咸的心跳,在渐渐减弱,减慢。 韦定咸身上那五个“鎗孔”中流出来的血,也不再是涌出来,而变成无力地向外淌着,韦定咸全身发抖,还在哀告着。 盛远天这时,想到在韦定咸之后,下一个一定轮到自己,恐惧令他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在簌簌地发着抖。就算死,他也不要像韦定咸那样死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流干了血而死,那实在是无法忍受的事。更何况听了韦定咸的哀告,叫人想起死在巫术之下,灵魂会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受苦,那更令得盛远天恐惧得自然而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来。 他一面叫着,一面把恐惧和怨毒,都发泄在韦定咸的身上。他用最恶毒的话,骂着韦定咸,骂他愚蠢、无知,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韦定咸已经无力还口了,他只是急速地喘着气,随着他的喘息,他的“鎗孔”中也没有血流出来,只是冒着血沫。终于,他的头向前一俯,再也没有任何声息发出来,死在他寻找宝藏的美梦之中了! 盛远天当然不知道他的灵魂,是不是会永远在黑暗之中受苦,但是这种死法,已经够令人恐惧的了。 大巫师的手指,怎么会有那样的力量?那是巫术的力量么? 盛远天只感到一阵阵昏眩,全身冰凉。他看出去的情景,也由于冷汗直冒,影响了他的视线,而变得模模糊糊。他看到,在大巫师的指挥下,两个土人把韦定咸的尸体,高高挂了起来。 盛远天心中一阵阵抽搐,他知道,若干时日之后,韦定咸就会变成一具挂在草檐下的干尸! 而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呢? 盛远天的心中没有存任何希望,他一面发抖,一面闭上眼睛,等候着噩运降临到他的身上。 在这时候,他变得麻木了,只在等待死亡,完全顾不得再去后悔。 在他闭上眼睛之际,他只听到一些轻微的声响,像是微风吹过草地那样。他在等着死亡,可是过了好久,他身上却没有任何感觉,那令得他又睁开眼来。 当他再睁开眼来时,他陡地怔了一怔,空地上所有的人,都已经散去了,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被挂了起来的韦定咸的尸体,在诡异地缓缓荡来荡去。 盛远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揣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大巫师为什么只把他绑着,而不对付他?盛远天完全无法想。 所有的土人全都在屋子中?为什么没有一间屋子中,有光亮透出来? 盛远天四面看看,看到韦定咸的那柄手鎗,仍然在地上。土人和大巫师显然并不重视它,也许根本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盛远天苦笑了一下,别说他这时无法去拾它,就算拾到了,又有什么用? 他稍为震动了一下,野藤上的尖刺,又令得他刺痛。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一只手,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放在他的背上。 盛远天陡地吸了一口气,那令得他全身都僵硬起来。在他身后有一个人在!那个人已将手放在他的背上,接下来会怎样呢? 他屏住了气息,几乎连血液都要凝结了!在他背后的那只手,碰到了他的背部之后,又略为离开了些,变得只有指尖碰到他,而且,在缓慢而轻柔地移动着,可以说是轻轻地拂过。 那种轻柔的感受,简直像是情人在爱抚一样。在这样的情景下,而有这样的感受,盛远天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 那只手,一直在柔滑地移动,移动到了他的颈际。盛远天感到在他身后,传来了细细呼气,他渐渐镇定了下来,心中开始奇怪:在自己身后的是什么人?这个人怎么在呼吸之际,也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不是人……是鬼?盛远天一想到这里,不禁又发起抖来。 可是,那只手却是温暖的,不但温暖,而且在感觉上,还可以感到那只手在出汗! 盛远天想出声问,但是喉头发干,张大了口,发不出声来。而那只手,已渐渐移到了他的胸前。 当那只手来到他的胸前之际,盛远天只要低下头,就可以看到那只手了。盛远天立时肯定,那是一个女人的手,不但是因为他看到手腕上,有着不知是什么植物种籽串成的手镯,而实实在在,那是一只极美丽的手,丰腴而修长,虽然肤色黑,但是皮肤极细。 那只手在他胸前,轻轻抚摸着,而且,进行着明显的挑逗。令得盛远天的气息,也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 在这样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盛远天的心中,迷惑到了极点,那是不是也是一种巫术呢?那只手一直在他强壮、满是肌肉的胸膛上移动,当它渐渐向上移之际,盛远天突然一低头,在那只手的指尖上,轻轻咬了一下。 那只手陡地缩了回去,盛远天可以感到,那女人就在他的身后。他不但可以感到那女人在缩回了手去之后,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甚至可以感到那女人散发出来的体温! 那只手缩了回去之后,盛远天定了定神,生出了一点希望来。他用他学来的土语,生硬地道:“你……是谁,让我看看你!” 他本来还要哀求点什么的,但是他学会的土语实在十分有限,稍为复杂一点的意思,根本没有法子通过语言来表达,只好讲了这一句。 四周围极静,盛远天等着。过了没有多久,一个黑种女人,像是幽灵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盛远天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那是一个极美丽的黑女人,身形很高,高得和他差不多,只是在腰际围着一幅布,头发短而鬈曲,像是一大颗一大颗珍珠一样,贴在她的头上。她的容颜,十分娇丽,看来不会超过二十岁。 而令得盛远天陡然屏住了气息的,还是她颀长、优美得难以形容的体型。她站在盛远天的面前,胸脯是赤裸的,乳房尖而挺秀,乳尖是一种诱人之极的深红色,在轻轻颤动。她的腰细而直,双腿修长而结实,在黑暗中看来,她黑色的皮肤,发出柔和的光芒来。 盛远天再也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会见到这样的一个美女,他望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女人也望着盛远天,半晌,才又缓缓地伸出手来,伸向盛远天的口边。 盛远天又在她的指尖上,轻吻了一下。他看到对方在他的一吻之下,身子陡然震动了起来。 一个几乎是全裸的美女,身子陡然因为异性的接触而震动,这是动人之极的情景。虽然是在生死未卜,凶险之极的环境之中,盛远天也不禁有点怦然心动。他努力使自己的话,令对方明白,道:“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那黑种少女望着他,咬着下唇,看来是正在思索着。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给人以十分热情的印象。在她的注视下,盛远天的心跳得极剧烈,他实在不知道那是吉是凶,他其实并没有等了多久,但是在感觉上,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 然后,那黑种少女突然一伸手,自她的腰际,取出了一柄看来极其锋锐的小刀来,去割缚住了盛远天身上的野藤。她的动作极快,一下子就将藤全都割断,盛远天在那一剎间,心中高兴莫名,有点手足无措。那少女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到她的心口上,同时,用一种询间的眼光,望定了盛远天。 盛远天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他也无法去仔细想。一则,由于他虽然松了绑,可是还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身在险地。二则,那少女把盛远天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那等于是使盛远天的手,按在她的乳房上。她的乳房丰满而又坚挺,又因为被男人的手按着的缘故,而在微微发颤。 盛远天感到自己像是触了电一样,脑中一片浑沌。他只是看出,那少女像是要他答应什么,他一面连连点头,然后,他也拉起了那少女的一只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之上。 当盛远天在这样做的时候,他是全然不知道那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的,只是表示不论什么,他都衷心答应。那少女现出了一个十分甜媚的笑容,又回头向那间大屋子看了一下,神情有点害怕,然后,拉着盛远天,向外急步走去。盛远天注意到她在行走之际,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也尽量放轻脚步。在经过那柄手鎗之际,盛远天把它拾了起来。 等到他们离开了村子的范围,黑暗的包围又使人有安全感之际,盛远天大喜若狂,一个转身,紧紧地抱住了那少女。 那少女非但不抗拒,而且把她的身体,紧紧向盛远天贴了上来。 盛远天的心,几乎从口腔中跳了出来,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生死关头,还会有艳遇!可是这时,主动的不是他,却是那个黑种少女,当他们一起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之际,他简直不能相信那少女的挑逗能力,是如此高明! 那黑种少女对男人挑逗手法之高明,使得盛远天自然而然,想起哑子玛丽来,可是玛丽的年纪大,那少女却又年轻又美丽。在少女的挑逗下,盛远天也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身在巫术盛行的山区之中,原始的欲望发作,他像是野兽,一下把那少女压在身下。当他感到膨胀的快乐,得到了最温柔的包围之际,他发现少女有着感到痛楚的神情。 而当他在尽情发泄之际,那少女的手指,紧紧陷进他的背部,看来是在抵抗痛楚。而且,自始至终,她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狂暴终于变得平静,当盛远天离开她的身子之际,那少女作出了一个看来十分妖媚的姿势,把她的双腿分开,小腹挺高。盛远天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当他触及她的时候,盛远天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是处女!” 那少女像是知道盛远天明白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然后把她的头,紧藏在盛远天的怀中。 盛远天心中讶异莫名,他也回抱着那少女。过了一会,那少女抬起头来,他们又热烈地亲吻着。然后,那少女拉起他来,向前走着。 黑暗之中,盛远天也不知道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根本没有道路,只是在浓密的草丛中向前走。那少女像是对途径十分熟悉,约莫走了半小时左右,那少女又拉着他,挤进了一个极狭窄的山缝,那山缝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走进去。 这时候,盛远天已肯定知道,那少女会带他逃走,他心情已经松了很多。当来到那个山缝之前,少女示意自己先进去,要盛远天跟在她后面之际,盛远天却握住了她的手,侧着身,两个人面对面,一起挤了进去。 山缝是那么狭窄,当他们一起挤进去时,他们两人的胸部,是紧紧相贴着的。那少女丰满的双乳,压在盛远天的胸前,山缝虽然只有十多公尺长,但是盛远天却宁愿它更长些,那令得盛远天有魂为之销的快感。 通过那山缝之后,是一个山洞,山洞中相当整洁,还有一个角落,铺着兽皮,有一个火把在燃着。他们一进了那个山洞,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喘息,相拥着,一起滚在兽皮上。那少女的热情,令得盛远天又一次溶化,少女的手背,紧抱着盛远天,双眼睁得极大,神情满足而又甜蜜。然后,他又带着盛远天,又经过了一道更窄的山缝,来到了另一个山洞之中。那个山洞中十分黑暗,少女在带他进来的时候,曾作了很多手势。 当那少女在向盛远天作手势的时候,盛远天只是贪婪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胴体。直到那少女现出了焦急的神情来,他才弄明白,那少女告诉他,在另一个山洞中,他绝不能弄出光亮来,也绝不能出来,而她,会来看他,供应他食物和水。 盛远天看出事态的严重,所以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当他进入了另一个山洞之际,外面那个山洞,虽然燃着一把火把,但是本来就不光亮,经过狭窄的山缝之后,再能透过来的光亮极微弱,几乎等于一片漆黑。 那少女按着他,示意他躺下来。盛远天在躺下来之后,发觉自己是躺在柔软的兽皮上,那少女看着他,一声不响,自顾自离去。 盛远天要隔了好一会才能平静下来,把所有经过的事,全想了一遍,真有身在梦境之感。那少女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过,是不是她也是巫师的女儿呢?她难道就是那个可怕的大巫师的女儿?他也不明白何以那少女会向他献身,他更无法决定自己是不是要趁机逃走。 他想了很久,决定看看情形再说,晚上在山区行走相当危险,不如到白天看情形。而且那么美丽动人的黑种少女,对盛远天也有一定的吸引力。 他躺在兽皮上,当眼睛渐渐习惯黑暗之后,依稀可以辨到一些东西,所以当黑种少女重又进来之际,他立时跳起来抱住了她。这一次,少女带来了食物、水,甚至还有一种十分香醇的酒。那比起刚才被生满尖刺的野藤绑着,眼看韦定咸流干血而死的情景来,现在真好象是在天堂中一样了。 盛远天这一晚,是紧拥着那少女睡着的。 他醒时,那少女却不在他身边。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只听得有一种奇异的声音,自外面的那个山洞中传来,那声音才一入耳,盛远天又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那是大巫师的声音!是大巫师在念咒语的声音! 盛远天吓得摸索着,躲到了山洞的一角,等了好久,大巫师的咒语声还没有停止。 盛远天握紧了手鎗,大着胆子,从那狭窄的山缝中,慢慢挤身出去。当他可以看到外面那山洞中的情形之后,他更吓得连气都不敢透! 在那山洞中,至少有三、四十个土人,都伏在地上,大巫师正在一具木雕的神像前,高声念着咒语。那木雕的神像,看来正是守护神像。 盛远天心中感到骇然,同时,也有点埋怨哑子玛丽,给了他那个小雕像,害得他几乎死在这里,到现在,也不过暂时安全而已! 大巫师念着咒,手陡然举起来,他的手中,就拿着那小雕像。他把小雕像放进了大雕像的口中,再用一块木头,塞住了大雕像的口,然后,手舞足蹈起来。当他手舞足蹈之际,满洞的土人也都起来,跟着舞蹈。 盛远天不敢再看下去,又回到了里面的那的山洞之中,缩在角落,希望即使有土人进来,也会因为黑暗而看不到他。 一直等到外面完全静了下来,也没有人进来。盛远天松了一口气,他感到那黑女郎把他带到这里来,一定是十分安全的地方,看来土人不会进这个山洞来。但是他也不敢出去,只是不时到山缝口,去张望天色。 等到外面天色黑了下来之后不久,那少女又翩然而来,带来了食物和酒。接着,又是疯狂的原始享乐。盛远天感到自己如同是在一个梦境之中一样,那么凶险,可是又有那样无与伦比的放纵的享乐。他从来也不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的欢乐,可以达到这样的巅峰! 日子一天天过去,盛远天不知道在这黑暗的山洞中待了多久,至少有好几个月了。那黑少女每天晚上都来陪他,给他至高无上的欢愉,盛远天甚至不想再离开这个山洞了。 直到有一天,他留意到,大巫师和土人,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那个山洞出现。他大着胆子,来到了外面的那个山洞,又从山缝中走出去。当他又接触到阳光之际,不但睁不开眼来,而且全身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那种感觉,令得他感到自己像是习惯在黑暗中生活的地鼠一样。他缩回山缝中,等眼睛又习惯了阳光的照射,才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静得出奇,他打量四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是在一座山崖之上,不远处,有一条相当湍急的蜿蜓山涧。 盛远天心想,自己只要到了山涧边上,顺着流水走,一定可以走出山去的。然而这时,盛远天却并不急于逃走,他想到晚上,那女郎能给他的快乐,不由自主,又吞了一口口水,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山洞中。他在回洞之时,折了一些树枝,扎了起来。外面的那个山洞,一直燃着火把,他把树枝燃着了,举着,走进了里面的那山洞。 那两个山洞,盛远天由于住得久了,已可以体会出,两个山洞的形状,恰像是一只葫芦。最外面的山缝是葫芦的口部,然后是一个山洞,第二道山缝是葫芦的腰,然后,又是一个山洞,那便是这些日子来他的欢乐洞天了。 盛远天举着火把进洞来,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山洞中看到光亮,他找了一个可以插起火把的地方,仔细打量着那个山洞。 在山洞的一角,铺着兽皮,那是他和黑女郎疯狂的所在。山洞并不大,令得他惊讶莫名的是,他看到,在左边的洞壁上,十分明显地有着一道石门。那石门看来相当原始粗糙,是一片扁平的、比人还高的大石块,但显然不属于原来的山洞,连石头的质地和颜色都不一样。说它是一扇“门”,或者不是十分恰当,但毫无疑问,那是要来遮住一个信道入口处之用的! 盛远天不禁大是好奇,他来到了那石块之前,企图把那石块移开来。可是那块紧贴着洞壁的石块,沉重得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所能移动分毫。 盛远天累得混身是汗,直到火把燃尽,仍然未曾达到目的。他只好放弃,躺了下来喘气,心中想:等晚上,那女郎来了,合两人之力,或者可以把那石块弄开来,看看石块后面有些什么秘密。 到了晚上,黑女郎又来到,盛远天也可以肯定她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所以他也不和她讲话,只是拉着她的手,走向那石块。开始的时候,黑女郎顺从地任由他拉着,可是走出了几步之后,她像是知道盛远天要把她拉向何处去,陡然挣扎了起来。 一对几乎是全裸的男女,在挣扎之中,肌肤相触,结果是两人又开始疯狂。 等到盛远天喘息稍定,他再拉那黑女郎前去,怎知那黑女郎的气力却比他大,反而把他拉了回来。这使盛远天陡然想到:那黑女郎是早知道山洞中有“石门”的,她可能也知道那石门是掩藏着什么秘密! 那更令得他想知道究竟。可是两人在争持了片刻之后,黑女郎突然把盛远天的手,放在她的脸上,盛远天摸到了她满脸的眼泪! 盛远天更是大惑不解,如果双方可以用语言交谈,那自然可以问个究竟,可是偏偏他又不懂土语,黑女郎又完全不能出声。盛远天只好叹了一声,拉着她在兽皮上躺下来。 和往常不一样,黑女郎躺了下来之后,没有对盛远天进行任何挑逗,甚至连盛远天热烈的抚摸,也没有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过了不多久,她倏然起身,盛远天一翻身,伸手去抓,只抓到她柔滑细腻的小腿,被她挣脱了。 盛远天叫道:“别走!” 可是当他跃起身来时,黑女郎已经离开了小洞。盛远天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这里的一切,本来已经充满了神秘,再加上一个完全不会发出声音的哑女郎,所有的谜团,都全然无法解得开!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过了好久,才看到有亮光,闪动了一下,那是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事。盛远天吓了一大跳,忙从兽皮下取出手鎗来,握在手中。亮光渐渐移近,他才松了一口气,他看到黑女郎持着一个火把,火头相当小,但也已足够照亮小洞,走了进来。 黑女郎进来之后,眼光幽怨地向他看了一眼,像是将会有什么悲惨的事发生一样。她一直来到了他的身前,呆立了一会,把他的手拉起来,按向她的心口。 这样的动作,当她第一次和盛远天见面的时候,曾做过一次。这时,他们虽然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两人的肉体结合和纠缠,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盛远天的手,一按上了她饱满而结实的胸脯之际,他的手指,还是自然而然收紧。黑女郎蹙着眉,盛远天像上次一样,也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心口。 黑女郎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已得到了什么安慰,神情也不再那么忧戚。然后,她和他一起来到了那石块之前。黑女郎把火把给了盛远天,她用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整个人都附身在石板之上,两手抓住了石板的边,双腿分开,两脚也勾住了石板的边,看起来,像是一条附在石板上的蜥蜴一样。然后,她不断挺着腰,令自己的上身向后仰。 当她不断在重复这个动作之际,姿态十分诱人,在重复了二、三十次之后,盛远天看到,由于她身子后仰的力量,竟将那块石板,扳得向外倾斜了开来。盛远天一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禁大吃一惊,因为石板倾斜的唯一结果,是倒下来,将黑女郎压在石板下! 那石板至少有一吨重,没有任何人可以经得起石板的重压的!盛远天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伸手去托住向下斜下来的石板。可是他臂骨几乎折断,也不能阻止石板缓缓向下倒来。他想推开那黑女郎,可是黑女郎反倒转过脸来望着她,现出十分甜媚的笑容来! 盛远天喘着气,他一步步后退,黑女郎仍然附在石板上。石板的倾斜,已经形成了四十五度角,眼看再向下倒来,就要把黑女郎压住了! 也就在这时,盛远天听到了一下金属相碰的声音,石板也不再向下倾斜了。盛远天早已把火把拋在地上,可是火头并未熄灭,他就着火光看去,惊喜若狂!原来在石板的背面,有两条铁链连着,这时铁链已被拉得笔直,阻止了石板再倾斜。 在石板后面是另一个山洞。 显然,黑女郎的动作,是开启这扇“石门”的唯一办法。当他拚命去顶住石板时,黑女郎向他笑,当然是在感激他关心她。 盛远天喘着气,在黑女郎的乳尖上,轻轻咬了一下。那一下挑情的动作,令得黑女郎身子发软,从石板上松了开来,盛远天忙把她抱住。当两人全站直身子之际,黑女郎拾起了火把,先走了进去,盛远天也跟了进去,才一进去,盛远天整个人都僵呆了! 那山洞并不大,四面洞壁,都有着阶梯的石条。那些石条,在火把微弱光芒的照映下,盛远天根本无法把眼睛睁大──石条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宝石和金块,数量之多,多得令人无法相信! 盛远天在窒息了将近一分钟之后,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身在险境,他发出一下尖叫声,扑向前去! 由于珍奇的宝石实在太多,他不知道先看什么,先碰什么好。他来到了一片碧绿之前,那是满堆着的祖母绿,那种晶莹的绿宝石,是南美洲哥伦比亚的出产。盛远天略一转身,又看到了一堆又一堆,未经琢磨,但已然光芒四射的纯净钻石原石。 和那些宝石比较,另一边堆积着的数以吨计的金块,简直和废铁差不多了! 宝库!这就是韦定咸博士所说的那个宝库! 剎那之间,盛远天只觉得不但目眩,而且真正地感到了昏眩!他双手按住了一堆宝石,让宝石的棱角压得他手心生痛。他低着头,不断喘着气,汗水自他的脸上流着,顺着他的鼻尖,大滴大滴落下来,落在那些晶莹闪亮的宝石上。 当他狂乱的情绪稍为戢止之后,他立时想到的是:离开这里,尽可能携带宝库中的宝石,离开这里!在这里,这些珍宝的意义,还不如一条兔子腿,可是离开这里,到了文明世界之后,每一颗宝石所代表的,就是金钱和无穷的物质享受! 盛远天在这样想的时候,感到一个柔软清腻的身体,向他靠了过来。那是曾在过去几个月来,给他极度欢乐的身体,为了她,盛远天甚至未曾想到过要离开这个黑山洞。 可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在他一见到那些珍宝之后,他整个想法,完全不同了!那黑女郎当然美丽如昔,可是那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他能离开这里,世上的美女,可以有一大半任他挑选! 盛远天的心狂跳──不再是为了那黑女郎诱人的胴体,而是为了那闪耀的珍宝! 黑女郎紧贴着他,扭动着她的身子,但是盛远天的情欲,却一点没有被挑起来。他只是在想着:如何尽可能多带些珍宝,离开这里! 盛远天的计划开始实行,几天之后,他已经利用树皮,编成了一只相当大的袋子,还藏起了一部分食物。 他不让黑女郎知道他的计划,他也尽量装成若无其事,免得对方起疑。 然后,在发现宝库之后的第十天,盛远天尽可能拣他认为最值钱的宝石,放进那个袋子之中。他只取了一块黄金,因为他知道,金子比较容易脱手。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十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一章 他估计自己要在山中跋涉相当时日,太重的负荷会使他体力不支,但是那只袋子中,至少还盛载了近二十公斤的各种宝石。 当他离开山洞之际,他的心狂跳着,连想都没有想到那黑女郎。 他只是憧憬着回到文明社会之后,他将会何等的富有。 他已经观察好了地形,顺着山崖,向下小心地走着。碰到了三次有土人经过,他都在浓密的草丛之中,躲了过去,未被土人发现。 当天下午,他就来到了山涧边上。他不认得路,但可以知道,涧水是一定会流出山区去的,只要顺着涧水走就是。一直到晚上,他才停了下来。 他看到有很多竹子,可惜他没有工具,不然,砍扎一个竹筏,倒可以利用水流,减少步行。 当天晚上,他把那袋宝石枕在脑后,兴奋得睡不着,不时伸手摸着,生怕满袋的珍宝会飞了去。当他终于因疲倦而睡着了之后,一直到阳光令他双眼刺痛才醒过来。他才一睁开眼来,就怔住了! 那黑女郎,就站在他的身前,冷冷地看着他!那种眼光,令得他遍体生寒! 盛远天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他只是昂着头,看着那黑女郎。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黑女郎一直都是那样美艳,可是这时,她的神情冰冷,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盛远天在僵呆了半晌之后,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慢慢站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在阳光下看那黑女郎,她仍然赤裸着上身,高耸挺秀的双乳,令人目眩。盛远天想伸手去抚摸一下,可是他的手还未碰到她的乳房,黑女郎一下子就拍开了他的手,神情显得更严厉。 这种情形,使盛远天感到,自己若是不能摆脱她的话,一定凶多吉少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四面看了一下,看到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别人。他连多考虑一下都没有,一下取出了手鎗来,就扳动了扳机! 鎗声并不是太响,子弹一下子就射进了黑女郎的胸口,黑女郎身上震动了一下,仍然站着,鲜血已自她的伤口中涌出来。鲜红的血流在柔滑细腻的黑色肌肤上,很快就流到了她的腿上,淌到了地上。 盛远天见她仍然直立着不倒,连忙后退了一步,正准备再发第二鎗时,黑女郎支持不住了,她现出哀痛欲绝的神情来,倒了下去。 盛远天一点未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什么内疚,他当然不能为了这个黑女郎,而放弃成为大富豪的机会。看到黑女郎终于跌倒,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已准备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了。 可是,他才一转身,足踝上陡然一紧,他低头一看,黑女郎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足踝。盛远天惊骇欲绝,尖声叫了起来,用力挣着,可是黑女郎把他的足踝抓得如此之紧,踢也踢不脱。 盛远天转过身来,看到地上有一道血痕,黑女郎是在地上爬过来,抓住了他的足踝的。这时候,她勉力抬着头,神情极痛苦,而自她眼中射出来的那种怨毒的光芒,令得盛远天再一次发出尖叫声来:“放开我!放开我!” 黑女郎却一点也没有想放开他的意思,她一手抓住了盛远天的足踝,一手向着天,作了几个看来极怪异的手势。然后,她勉力挺起身来,把手按向她胸前的伤口,令得她自己一手都是血,再颤抖着,看来是用尽她最后一分气力,把她的手,向盛远天伸来。 盛远天被这种景象惊呆了,整个人像是泥塑木雕一样。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指,在他的右腿,膝盖以上的地方,碰了一下。 在那一剎间,盛远天陡然想起了大巫师对韦定咸的动作,他尖叫了起来,随着他的尖叫声,黑女郎的手垂了下来。而当盛远天看到刚才被黑女郎染血的手指碰到过的地方时,他整个人更像是跌进了冰窖之中一样! 在被黑女郎手指碰到之处,出现了一个乌溜溜的深洞,血正在汩汩地流出来! 盛远天整个人呆住了,血在不断流着,直到他整条腿都被流出来的血沾满了,他才大叫了一声,拋开了手鎗,扯破了衣服,把伤口紧紧地扎了起来。同时,用力扳开了黑女郎的手指。 黑女郎已经死了,她临死之前,心中的怨恨,全都表现在她的脸上,以致她美丽的脸,看起来变得像妖魔一样。 以下,又是盛远天的日记,但是经过综合,不用每天发生的事作为记述。那可以说是盛远天在这件事发生之后,遭遇的综合。 他首先提到当时的心境:当我再向她看一眼的时候,我全身冰凉,发抖。她仍然睁着眼,虽然已经死了,可是眼中那种怨毒,却像是永恒地被留了下来。我转过头去,转得太用力了,以致颈骨痛了好多天。 当时,我以为一定会像韦定咸一样,流干了我体内的血而死去了,因为虽然我紧紧扎住了伤口,但是血还是不断涌出来。我既然已经绝望,也就不必赶路,就在离她尸体不远处躺了下来。 看着她的尸体,当然看不到她的脸。别以为我会有什么歉疚,一点也不,我来自文明社会,在我得到了那么多珍宝之后,我回去,可以有享不尽的快乐。她只不过是一个土人,就算可以,我也不会把她带回文明世界去。她想阻止我的前程,妨碍我以后无穷无尽的快乐,我当然要把她铲除。 我铲除了我今后一生快乐障碍。可是她,该死的,却用了不知什么方法,一定是巫术,令我的身上,也出现了一个鎗孔。 那真是一个鎗孔,虽然她只不过用沾了她自己鲜血的手指按了一按,但是效果却如同我自己向自己的腿上开了一鎗一样。 我当时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我已经决定,就算死了变鬼,我也不原谅她。虽然她曾经救过我,而且给过我很多欢乐,但是她毁了我。她给我的快乐,比起我今后可以获得的快乐来,算是什么? 我恨她,恨她入骨,她的眼光中充满了怨毒,其实我也是一样!她可以留在山区,让我离去,她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我?去死!去死!她已经死了,最不值的是我要陪她死! 我已经可以看到在等着我的快乐,可是现在什么都完了,我怎能不恨她?在我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我没有一秒钟不在恨她,我甚至拾起了手鎗来,扳动扳机,把余下来的子弹,全都送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由此可知我对她的恨意是多么深!因为她由于愚蠢、自私、不谅解自己的地位,而毁了我这个可以有无穷快乐的人的一生! 当然,在后来,我才知道,我恨她,她也同样恨我。她恨我,可能比我恨她更深,因为在临死之前,她并不是要我死,而是运用了巫术中最恶毒的血咒,要令我一生受尽痛苦的折磨! 当时,我闭着眼睛,感到血液在伤口中不断涌出来。我以为一定死了,可是过了没有多久,血涌出来的感觉停止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有那样的好运。(在当时,我的确是相信那是好运。)我挣扎着站了起来,伤口的确不再流血。幸而我刚才没有拋弃那袋宝石,我用一根树枝支撑着,继续向前走。 奇怪的是,伤口并不痛,也不流血。当我解开在伤口上的布条时,看到一个孔洞,十分可怕,那使我不敢再解开来看。 我一直向前走着,足足走了十天,才走出了山区,来到了那道河流的下游,进入了一个村庄。那个村子聚居的土人,不是黑人,而是印第安人,看来他们比黑人和气很多,看到了陌生人,奔走相告。 不一会,一个大巫师模样的人,就走出来接待我。他看出我受了伤,他会说西班牙语,愿意替我治伤。可是,当我解开了布,他看到我的伤口之际,他整个人,像是遭受到了雷击一样! 那印第安土人大巫师,在他布置得异常怪异的屋子中,在一分钟之前,还充满信心,说他的独门秘方,可以医治任何伤口。 可是,当盛远天把伤口展示在他的眼前之际,他整个人像是忽然变了颜色,变成了惨白色! 他尖声叫着:“天!天!这是黑风族巫师的血咒!最恶毒的黑巫术!” 看到他如此惊骇,盛远天忙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咒语?” 印第安巫师道:“是用鲜血行使的咒语,这……咒语是没有法子消解的……它将永远留在你的身上!” 盛远天吞下了一口口水:“会死?” 巫师回答:“如果会死,早就流干了血死亡了。看来施咒的人,只想你受痛苦,不想你死!” 盛远天咬着牙:“那也没有什么,至多我一辈子腿上带着这个伤口就是了!” 巫师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光望着他,望得盛远天心中发毛,忍不住问:“怎么了?” 巫师缓缓地道:“施咒者如果对你恨到了极点,一定会令你比死更痛苦……”盛远天闷哼了一声:“或许她爱我,不舍得我死!” 巫师的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尖声叫了起来:“女人!天!女人施……血咒……你可曾注意她说了些什么?她说了些什么?” 盛远天也受巫师紧张神态的影响,变得十分惊惧:“她根本不会说话,甚至不会发出声音!” 巫师的脸色一片死灰,声音也尖厉得不像是人类所发出来的:“她……是巫师的女儿?黑风族只有一个大巫师,她是大巫师的女儿?对了,一定是,要不然,也不会有女人,会施那么恶毒的血咒!” 盛远天害怕地问:“她不会说话,情形是不是会好一点?” 巫师苦笑着,摇头:“更坏,她心中的怨毒,全部化为咒语的力量,她……可曾作什么手势?” 盛远天陡地想起来,黑女郎在临死之前,作了几个怪异的手势。他连连点头,把那几个手势,摹仿了一下。巫师的眼珠像是要跌出来一样,然后,他又闭上眼睛,身子簌簌地发着抖。盛远天抓住了他的手背,道:“怎么啦?那是什么意思?” 巫师过了好一会才松了一口气,道:“太怨毒了!黑风族大巫师的血咒,太可怕了!” 盛远天张大了口,喘着气,望着自己腿上的伤口,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巫师道:“咒语不但要害你,而且还要使你的下代,一代代延续下去。你会亲手杀死你的女儿,你的儿子在你这个年纪,腿上就会出现一个洞,以后每年,在施咒者死去的那一刻,就会流血,流血的数量,和死者相等。他也会杀死自己的女儿,这种可怕的情形,会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盛远天听得全身发颤,尖叫起来:“我不信!” 巫师用一种十分怨哀的神情望着他,盛远天的叫声,渐渐低了下来。他不信!以后的事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是眼前,他腿上的那个弹孔,却是千真万确的,他能不信么? 盛远天安然离开了山区,他找了很多医生,去医治他腿上的伤口,但是一点结果也没有。盛远天带出来的珍宝,使他成了巨富,他潜在的商业才能,使他的财富迅速地增加,他已经成为豪富了。但是每年,当那一天来到,他腿上的鎗孔就开始流血。 那种怪现象,使他不能不相信巫术,而且,尽他的一切可能,他自己亲自研究巫术。他有了钱,办起事来就容易得多。 他研究的结果是:血咒是巫术中最神秘恶毒的一种,只有黑风族的大巫师会,而且,是没有消解的方法的。 在研究的过程中,盛远天也明白了当年,韦定咸博士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原来黑风族,正是当年宣称把守护神像“干干”藏起来的那一族!韦定咸却糊里胡涂,使得神像出现,那意味着黑风族的特权丧失,当然要招致杀身之祸了!他应该把守护神像,送到和黑风族敌对的土人那里去才对。 盛远天也弄清楚了一些事的来龙去脉。那黑风族的大巫师,是哑子玛丽的弟弟,那黑女郎,是大巫师的女儿。 所有大巫师的女儿,自小就被药毒得不能出声。她可以学习巫术,但是一学了巫术之后,就不能和任何男性来往,族中的男子,也没有人敢去碰她,她必须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玛丽就是因为耐不住心理、生理上的寂寞而逃走的。 土着中的性活动,几乎是半公开的,十分开放。一个生理正常的少女,在耳濡目染之下,自己又得不到男性的慰籍,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本来,那天晚上,盛远天只有一夜的生命了,第二天天一亮,就会用他的血来祭守护之神!而就在那个晚上,从来未曾接触过男性的那个黑女郎,实在忍受不住原始本能的诱惑,把盛远天救到了那个山洞之中。 盛远天也弄明白了黑女郎把他的手,按在她的心口,他也把黑女郎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的心口,那是代表了两人真诚相爱。盛远天可以再娶许多妻子,但是不能拋弃她,可是结果,盛远天却杀了她! 黑女郎的怨毒,在临死之前爆发,她向盛远天施了血咒!可怕的血咒! 当盛远天弄清楚这一切之际,已经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 他用了大量金钱,买通了几个巫师,要他们去求黑风族大巫师,赐以解消“血咒”的方法。可是得到的回答是:血咒根本无法消解,只有等着,接受咒语所赐的痛苦的惩罚。 又过了一年,盛远天更加富有,他对巫术的知识也更丰富。巫术的神秘力量,所造成的例子,他也知道得更多,所以他对于黑女郎所施的咒语的恐惧感,越来越甚。 由于他不断专研巫术,和各种各样的巫师在一起,所以当他决定来到这亚洲的城市之际,一个印第安巫师的女儿爱上了他,愿意跟他一起来。盛远天也感到,在今后对抗黑女郎血咒的行动中,需要一个精通巫术的人帮助,所以他把那巫师的女儿带了来。 那个巫师的女儿,就是那一个“样子很怪的小姑娘”,后来成为盛远天的妻子。她不但精通巫术,而且还是罕见的绘画天才,小宝图书馆中的那些绘像,就是由她仔细地绘成的。 他们结婚之后,深居简出,商业上的事,全交给可靠的人处理,苏安成了好帮手。 小宝出世了! 当盛远天夫妇,知道了自己有了女儿之际,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因为黑女郎的咒语之中,有盛远天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在内! 他们两人,几乎每天,都用各种不同的巫术方法,想消除这个恶毒的咒语。小宝一天天长大,到了五岁,成为一个人见人爱,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盛远天夫妇以为自己的消解已经成功,黑女郎的咒语力量已经消失了! 可是,在小宝五岁的那一年,就发生了那晚的事! 在盛远天的记载之中,有一段是讲到这件事的,写得十分可怕,令人不忍卒读。 以下就是在事故发生之后,盛远天的记载:一直在惊惧中过日子,财富买不到安心。小宝五岁了,以为我们的努力有了结果,可是事情终于发生,血咒的咒语应验了!我,在咒语的恶毒诅咒下,亲手勒死了小宝,我亲爱的女儿。我根本哭不出来,只是心头一阵阵绞痛,我是那么爱小宝,她是我的骨肉,任何人对她作最轻的伤害,我都会拚命,可是我却亲手杀死了她……那天晚上,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小宝玩倦了回来睡觉,她是那么可爱,睡得那么沉,我在她的床边看着她,轻轻地替她抹去额上的汗珠。可是突然之间,我看出去,她变了,整个人都变了,皮肤变得漆黑,身子变得长大,她……不是小宝,却是那个……黑风族大巫师的女儿,向我发出狞笑,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想叫,叫不出声音来。她是那么狰狞,眼光之中充满了怨毒,她化为厉鬼,要杀我报仇!我一面挣扎,一面顺手拿起了一条绳子,缠住了她的颈,用力勒着。 我一直用力勒着,直到我的手指生痛,直到勒到那巫师的女儿,面肉扭曲死去,我正感到松了一口气之际,手背上一阵剧痛,回头,看到妻子正在咬我的手背。我把她推开,继续勒着那可恶的,来复仇的女鬼,直到她的舌头,完全吐了出来。 外面有敲门声,是不是女鬼又在施什么法呢?我回头向门看了一下,再转回头来时,我整个身体内的血液都凝结了!床上没有女鬼,绳子是勒在小宝的颈上,深深陷入她的颈内。她可爱的小脸,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舌头伸在外面,咬得肿了。没有女鬼,我勒死的,是我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 血咒的恶毒咒语应验了,多年来我们的努力白费了!不但我杀了自己的女儿,将来我有儿子,他也会杀死他自己的女儿,恶毒的咒语将永远延续下去,没有法子可以消解! 我抱着小宝的尸体,想哭,哭不出来,想叫,也叫不出来。她的身子已经发冷了,我拚命摇她的身子,她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当我打开门的时候,妻知道我做了什么,她像疯了一样对付我。但是她随即知道,那不是我的错,是那恶毒的咒语使我疯狂,使我把自己的女儿,当作是来复仇的女鬼,以致我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小宝死了之后,盛远天和他的妻子,知道血咒的咒语是无法消解的。而更令得他们手足无措的是:盛夫人又有了身孕。 那真令他们无所适从,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从此不生孩子,或是任由恶毒的咒语持续下去! 不过盛远天还是不死心,他带着妻子,再次回到了海地。在那里,又和许多巫师接触过,想着办法,直到盛远天夫人生下了第二个孩子,那是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子,当然就是后来在孤儿院长大的古托。古托之所以会有那么奇怪的经历,那全是盛远天的安排。 盛远天知道,这个男孩,按照那黑女郎的咒语,到了他二十八岁那年的某一天,他的腿上,会突然出现一个洞,每年会定期流血。如果他结婚,生了女儿,这女儿会死在他的手里! 盛远天采取了十分特异的办法,他要这个男孩,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形下长大,和他完全不发生关系,根本不见面。在那样的情形下,或者有希望,可以使这男孩子逃过噩运。因为咒语是自他身上而起的,孩子和他既然没有了任何联系,自然有可能切断咒语了。 (这只是盛远天一厢情愿的想法,后来证明了一点用处也没有。)盛远天安排好了关于他这个男孩子的一切之后回来,那男孩子在孤儿院,只有盛夫人画的一幅画像,被带了回来,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怀念。 然后,他们还是想通过巫术的方法,来消解血咒的咒语。他们使用了所知的最凶恶的一种印第安巫术,来对抗黑巫术的血咒。 为了可以使血咒消解,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而且,是使自己活活地被烧死。那种印第安巫术,是否能够对抗黑巫术,他们也没有十分把握,可是为了他们的男孩子,他们愿意那样试一试。 结果是,他们两夫妇,在种种巫术仪式的安排下,自焚而死在那间小石屋中。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盛远天当初在一见到那个宝藏,欣喜若狂之际所想不到的! 他得了钜额的财富,可是自此之后,却连一天快乐的日子都没有过过。环绕着他的,是无数的金钱,无穷的恐惧,无尽的痛苦,和无比的绝望。有时,当他回想起来,他倒并不是未曾有过快乐的日子,至少,在那个漆黑的山洞之中,他和那个黑女郎相处的日子,是充满了心理和生理上的欢愉的。那种酣畅淋漓至于极点的原始欢愉,在他得到了大量财富之后,根本未曾再经历过。 盛远天的孤僻当然是有原因的。到后来,他自己已成了一个精通各种巫术的巫师,可是他自始至终,也都在怀疑,巫术的神奇力量,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肯定了巫术的存在,但是不知道何以会如此。 在盛远天的记载之中,也杂七杂八提出了一些见解,都是从巫术的传统观念来看巫术的。讲来讲去,也讲不出一个完善的解释来。 盛远天对他儿子的安排,当然十分妥善。难得的是,苏氏父子,一直忠心耿耿,执行着他的遗嘱,使古托能够过王子一样的生活。可是盛远天却无法阻止血咒的延续,一如咒语所指,古托在二十八岁那年,腿上多了一个每年流血,永远不会痊愈的孔洞! 盛远天自然也料到,不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消解血咒的可能,所以他又托了一个信用超卓的律师,要他在古托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去问古托那个怪问题。如果根本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在古托的身上,那就是说,血咒的力量已不再存在了,当然没有必要使古托知道过去的事。但如果血咒的力量还在,古托就应该知道事情的一切经过! 而事情的一切经过,就是盛远天的记述。 原振侠看完了一切记载,整个人的感觉,像是飘浮在云端一样。他想把自己的思绪,从可怖的、神秘的、黑暗的巫术世界中挣扎出来,但是那并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巫术的一个被害者──古托,就在他的眼前!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挣扎着讲出一句话来:“真有……巫术吗?” 蜷缩在沙发上,看来已经像是睡着了的古托,身子动了一下,立时回答:“这正是他当年问韦定咸的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对任何文明世界的人来说,巫术全是不可思议,不能被接受的。如果真是有着这种神奇的力量,何以这种力量,只掌握在过着原始生活的民族手里?巫师和大巫师,究竟掌握了什么,才能使这种力量得到发挥?像那个黑女郎,她是通过了什么,使她的复仇行动,能够在她死后,一直延续下去? 原振侠受过严格现代科学训练的头脑之中,被这些问题充塞着,几乎连头都要胀裂了开来。古托已经坐了起来,望着他道:“问题太多了,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是,没有一个是有答案的!” 古托道:“答案不能在这里找,要到巫术的世界中去寻找的!” 原振侠怔了一怔:“你的意思是──”古托道:“他的错误──对不起,我还不习惯称他为父亲。他错在始终不敢再回到黑风族聚居的地方去,而我,要去!” 原振侠一听,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古托吸了一口气:“我要去见那个大巫师!” 原振侠望着他,本来,他是想劝阻古托的。可是当他看到古托那种坚决的神情,想到古托生活在恐怖恶毒的咒语之中,心灵一直在巫术黑暗阴影的笼罩之下,他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挥了一下手,道:“血咒是不能消解的,这似乎已经得到证明了!” 古托惨然笑了一下:“我还想去作最后的努力,或许那个大巫师有消解的法子。不论付何种代价,我……都想做一个正常的人,我不要作黑巫术咒语下的牺牲品!” 原振侠叹了一声:“是的,如果我换了是你,我也会那样做。我十分明白,你的痛苦并不是来自肉体上的,而是来自心灵的!” 古托道:“是的,身体上的痛苦我可以忍受,但是我不能忍受我和文明脱节,不能忍受那种……禁锢。我像是被关在一只玻璃箱子之中,在闹市供人观看一样!” 原振侠望了古托半晌,道:“祝你成功。” 古托沉声道:“祝我们成功!” 原振侠刚才在整个跳了起来之后,已经准备坐下来了,可是一听得古托这样讲,他再次跳了起来,盯着古托,讲不出话来。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答应过我,我如果再要你帮忙的地方,你一定会答允的!” 原振侠感到喉咙里有一只大核桃塞住了一样,想讲话,可是却一句也讲不出来。古托学着当时原振侠的语气:“答允就是答允!”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那可不包括到海地去见大巫师在内!” 古托坚决地道:“一切需要帮助的,都在内。” 他一面说,一面用挑战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倏地转过身去,不愿和他的目光相对。古托冷冷地道:“当然,你不去,我也不能绑你去,算了!” 原振侠是性子十分冲动的人,古托显然了解这一点,知道原振侠必然不能忍受自己语意中的轻视。果然,原振侠立时转回身来,大声道:“我去!谁说我不去?” 古托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振侠则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苦笑了起来。 半个月后,古托和原振侠到了巴拿马,古托可以运用的大量金钱,发生了作用。 在巴拿马停了一天,私人飞机把他们送到海地的首都太子港。在太子港,他们本来想雇请能干的向导,可是不论古托出多少钱,来应征的人,一听说是要深入山区的,全都掉头就走。 古托发起狠劲来,道:“我们自己去,最多一路上,尽量学当地的土语!” 原振侠瞪了他一眼:“土语精通如韦定咸博士,还不是成了一具风中摇摆的干尸?古托,这是我最后一次表示我的意见,你所能运用的力量,只是金钱,对于土人来说,金钱是不发生作用的。他们自己就有着价值连城的宝库,你凭什么去和黑风族的大巫师对抗?” 古托紧抿着嘴,不出声。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是这是他唯一可行的路了。他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地道:“好,我不是不听你的劝告,但是我可以不再勉强你跟我一起去。” 原振侠十分生气:“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好吧,就算大家都变成干尸,也比较好!” 古托惨笑了一下:“我运气其实还算不错的,至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大声道:“谢谢!” 他停了一停,又叹了一声:“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到小宝图书馆去,见不到你,现在还好好地在当我的医生!” 古托道:“我不以为平凡而安定的生活,可以令你满足。你天生有一种寻求刺激、追求未知因素的性格,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想起自己过去的几项经历,他不得不承认古托的话是对的。 当天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第二天,他们就开始出发。所携带的装备之中,有两支古托通过了关系,买来的最新M十六自动步鎗。古托曾狠狠地道:“我就不信巫术致人于死的力量,会比这种先进的鎗械更甚!” 原振侠当然不准备去进行屠杀,但是在必要的时候,自卫似乎也是必须的! 他们在行程之中,双方说话都不多,靠着一张简陋的地图,一直向山区进发。沿途的情形,和盛远天的记载,几乎没有分别,虽然时间已过去了三十多年,但这里的土人,根本是与世隔绝的。在印第安人聚居的村落中,印第安人比较友善,古托有一半印第安人的血统,和印第安人相处,更是融洽。 黑人聚居的地方,黑人见了陌生人,别说是理睬了,连看都不看一眼,根本当他们不存在一样。在这种情形下,会使人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不单是一个死人,根本已经在空气中消失一样。那种心理上的压迫,再加上入夜之后,沉重的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原振侠和古托都感到了身陷魔境之中! 一连七、八天,都是如此。虽然恐惧感越来越甚,但是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从盛远天的记载中来推敲,他们离黑风族的聚居处已不远了。 那天下午,他们又经过了一个小村子,两人也已经习惯于土人对他们的不理不睬,所以也懒得进村子去,只是在村子边上走过。几个赤裸上身、十分健美的黑人少女在他们身边经过,同样地不看他们,只是在她们的神情上,看出她们心中的想法。她们在想:这是两个死人,不会再有可能离开山区,何必多费精神去理睬他们? 古托和原振侠两人,相视苦笑。而就在这时候,他们呆住了──在路边,一大丛芭蕉树下,有一个人坐着,正向他们望来。尽管那个人的肤色也十分黑,可是一望而知,那是一个白种人! 古托和原振侠盯着他看,那人也缓缓站了起来。看来他大约有五十岁左右,他一定长期在这里生活,因为他的装束,已经完全和土人一样了! 在这样的地方,外人,即使是印第安土人,进来之后,也等于进入了死亡陷阱一样。居然会有一个白种人在,那真是不可思议之极的事情! 他们感到诧异,那人也感到诧异,他站了起来,双方慢慢走近。那人先开口,语调听来有点干涩:“你们……说英语吗?” 古托伸手加额:“天!果然是西方人!” 那人一口英语,一听就可以听出那是英国人。当古托说那一句话之后,那人也高兴莫名,伸出手来,握住了古托和原振侠的手,连连握着,道:“到我的屋子去坐坐吧,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除了我之外,怎么还会有人到这里来?” 原振侠反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沉默了极短的时间,才道:“家父是一个探险家,多年之前,他死在──”他伸手向前面重重迭迭的山岭,指了一指:“死在山里。我来找他,却被这里土人的巫术迷住了,于是我住下来,努力研究巫术,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那人说到这里,神情显得十分兴奋:“我的研究,已经很有成绩了!” 古托和原振侠当时,还不明白他所说“很有成绩”是什么意思。等他们来到了那人的住所──那是和土人的茅屋一模一样的一间茅屋──看到了厚厚的一迭稿件,打满了文字之际,才知道那人把他研究的结果,用文字记录了下来。 那人请古托和原振侠,在地上的干草垫上坐了下来,给他们一种有点酸味的饮料。原振侠小心翼翼地问:“令尊是探险家?请问是不是韦定咸博士?” 那人陡然震动了一下,望着原振侠:“不错,你不可能知道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在一个偶然情形下知道的,你可知道令尊的死因?” 那人默然,低下了头,伸手指在他那只残旧的打字机上,一下一下按着同一个字。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的名字是马特,马特?;韦定咸。” 原振侠和古托也介绍了自己,马特才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人对巫术的了解程度,所以,你刚才的问题,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侠刚想告诉他,自己两个人,尤其是古托,对巫术的了解,可以说已经相当深。可是原振侠还没有开口,古托已一下子把裤脚撩了起来,把他腿上的那个孔洞,呈现在马特的面前。 马特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接着,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闭上了眼睛,身子发着抖。好一会,他才喃喃地道:“血咒!血咒!只有血咒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你……你做了什么?” 古托淡然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因为我的父亲,杀死了黑风族大巫师的女儿──”马特立时接了下去:“而且还盗走了黑风族宝库中的一些珍藏!你的父亲,就是当年和我父亲一起,到这里来的那个该死的中国人!” 古托冷冷地道:“除了最后那句话之外,其余你所说的都是事实。要说该死,不知是谁更该死些!” 马特叹了一声,挥着手,道:“不必再为过去的事争论了!古托先生,如果你冒险到这来的目的,是想消解血咒的咒语,那我劝你,在你未曾见到任何黑风族族人之前,赶快离开吧!” 古托不出声,马特又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许多巫术是只有施术的方法,而不能消解的,血咒是其中之一!” 古托道:“这就是你研究的结果?” 马特陡然恼怒了起来:“别用轻佻的态度来看我的研究结果!”他指着那迭文稿:“我的研究,是有人类历史以来,对巫术的唯一解释!” 古托和原振侠两人互望了一眼。对巫术的解释?那么神秘恐怖的现象,也可以有解释么?他们都不说话,只是注视着马特。 马特的神情,刚才还是极自傲和充满了信心的,可是在两人的注视之下,他多少有一点气馁,他道:“当然,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提出了这样的解释!” 古托沉声道:“好,你的解释是什么?巫术的神奇力量来自什么?” 马特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显然是他假设了这个解释以来,第一次向人道及,因此他的神情,看来有点兴奋得像一个告诉人家,他正在恋爱的少年一样。他一字一顿,道:“巫术的力量,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充塞在我们的四周围。巫术,就是利用这种能量,或多种能量,去达成种种目的的一种方法!” 马特已经尽量放慢语调,可是他的话,还是叫古托和原振侠两人,想了几遍,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古托冷笑道:“这算是什么解释?什么能量?要是存在的话,为什么只有通过巫术的方法,才能运用?” 马特十分严肃地道:“什么能量,我说不上来,但是这种能量,一定不是人类如今的科学所能运用的!” 原振侠也冷笑了一声,表示并不信服。马特激动了起来:“别冷笑,人类对于各种能量,所知本就不多!不错,人类有相当长久运用机械能的历史,但是运用电能有多久?才两百年,运用核能有多久?才几十年!分子内能的理论才被提出来,不知道还有多少种能,未为人类现阶段的科学所知!” 古托和原振侠都不说话,在咀嚼着马特的这番话。马特这番话,说人类运用能量的历史并不久,是正确的。电能存在了几亿年,可是直到富兰克林之后,人才运用电能,只不过两百年的时间而已。磁能的存在,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但是磁能的广泛利用,甚至还未曾开始! 宇宙之中,自然还存在着许多未被发现的能量,这些能量,人类对之一无所知。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运用它们,那当然会被视为神秘之极的事情了。古托和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自然而然,收起了轻视的态度。 马特越说越是流畅,他又道:“天文学上有一种天体,称为‘类星体’,那是距离地球极遥远,蕴藏有巨大能量的天体。类星体所放射出来的能量,已令得天文物理学家惊讶莫名,困惑异常。天文物理学家计算出,一颗比银河小一万倍的类星体,能够放射出相等于该银河发出的一千倍的能量!两位小兄弟,如果有人能运用类星体能量的话,别说毁灭地球,就算是毁灭整个太阳系,整个银河系,都是弹指之间的事!” 古托和原振侠更说不出话来,马特又道:“我当然不是说巫术运用的能量,就是类星体能。但能量既然与物质的运动状态息息相关,人类现代科学,对物质的基本粒子运动、原子运动、分子运动等等,所知有多少?不知道有多少种能量未被发现,就在我们的周围!”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道:“运用一些能量,能使人的身体上,出现一个永不痊愈的洞?你说的这种能量的威力,未免太大了吧!” 马特哈哈大笑起来:“你的说法太幼稚了。运用核能,可以毁去整个城市,在身上的一个洞,算是什么!” 原振侠给马特说得讲不出话来,古托摇头道:“这是诡辩,要使核能毁灭一个城市,要经过十分复杂的程序,并不是指手划脚,念念咒语就可以实现的!” 马特大声道:“对!运用各种不同的能量,要有各种不同的方法,用运用电能的方法,得不到核能。运用还不知是什么能量的方法,就是巫术!” 原振侠立时问:“念咒语加舞蹈加鼓声,这算是什么运用能量的方法?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做。是不是任何人,都能运用就在我们身边的许多未知能量呢?” 马特望了原振侠片刻:“你指出的种种,包括有时要用到动物的尸体、骨骼,有时一定要在黑暗之中进行,等等,这一切,全都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他讲到这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前额,继续道:“目的是使施术者的精神高度集中,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人脑的作用会加强。我的假设是,人脑所放射出来的讯号,或者是加强了的脑电活动,会使得能量集中到可以运用的地步!” 原振侠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人脑,又是人类现代科学还未能解开的谜,谜一样的人脑活动的力量,谜一样的未知能量,加在一起,就是谜一样的巫术!马特的解释,倒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马特继续道:“当然,这只是最简单的说法。实际上,即使是最简单的巫术,某一种咒语,可以使人的脑子活动达到某一种状态,产生程度不同的脑电活动等等,都是复杂之极的事。而且,和地理环境也很有关系,譬如说,要运用的是磁能,在南北极施术,就一定比在其它地方好,因为那地方的磁能特别强!” 古托发出了一下干咳声:“我可以读你的研究结果?” 马特道:“当然可以。有些巫术,可以用另一种能,来与之抵销,但是血咒,是施术者临死之际施出来的,人在临死之前的一剎那,脑部活动特别强烈,所能起作用运用的能,也一定特别强烈。这种能量的聚集,我相信是和施术者最后的意愿──一组思想电波束相结合的,一直存在着,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到了一定时刻,就起作用。所以,咒语是不受时间限制的,会无限期地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古托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过了一会,他才苦笑了一下:“我最多不结婚,不生子女,那就可以使咒语在我身上终止了?” 马特想了一想:“应该是可以的,就像你,如果肯把一条腿切除,我相信在你身体的其他地方,不见得再会出现鎗孔。不过也很难说,因为这种能量,始终在你的周围,而且可以说是活的。因为那种力量,是人的思想波束和能量的结合,用通俗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充满了复仇意念的鬼魂!” 原振侠轻轻拍了一下古托的肩头,问:“这种聚集、运用能量的方法,也就是巫术,是由谁发现的呢?那么复杂的过程,不见得是由某一个人自己创设的吧?” 马特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到过这个问题。后来,我又自己问自己,冶金的过程那么复杂,最先是由谁想出来的呢?金字塔的建造工程,简直不可思议,是由谁想出来的呢?人类史上这种没有答案的事太多了。有的人说,那全是外星人来过地球,是外星人传授给地球人的知识。真要找答案,或许这通过人脑活动和能量相结合,加以运用的方法──巫术,也是外星人留给地球人的知识吧!” 原振侠和古托只好苦笑,马特拍着古托:“所以,你不必去见那个大巫师,他不能使血咒的咒语消除。” 古托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看来,他已经被马特说服了。马特叹了一声:“我没有钱,如果有足够的钱,我可以进一步揭开巫术的奥秘!” 古托一听得马特这样说,立时双眼射出异样的光采来,道:“我有足够的钱!” 马特望向他,他又道:“而且,我早已打算,终我一生岁月,我要研究巫术。本来,我完全无从着手,你的假设和解释太精采了,使我们可以知道从哪里开始!” 原振侠扬了扬眉:“其实,要作假设的话,可以有很多假设。人的脑电波,影响了某种外层空间来的生物,因而产生神奇的力量!” 古托和马特两人,不约而同,向原振侠瞪了一眼,像是在怪他,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太不严肃。马特道:“那太好了,我们可以购置许多仪器来进行研究,我在这里久了,已经录下了许多咒语的念法。我们也可以请黑人巫师和印第安巫师来施术,从他们的施术过程之中,记录能量的变化,和巫师本身脑电波的变化……”他越说越是兴奋,古托也越听越是兴奋,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个研究所,我看就设立在海地,可以请到更多的巫师!” 马特点头道:“当然,说不定我们和各族的巫师打好了关系,连黑风族的大巫师,也肯接受我们的邀请──”马特在充满希望地这样说了之后,又叹了一声:“当然,这几乎是没有什么可能的事!” 古托的神情变得很淡然:“不要紧,只要我不生育,血咒的咒语就失效了一半。至于我腿上的那个洞,我也早习惯了!” 原振侠看到古托的精神状态,有了彻底的改变,心中很高兴,他道:“你的毒瘾──”古托用力一挥手:“从现在开始,我有太多的事要做,当然会把它戒掉。原,你是不是参加我们的研究?” 原振侠想了一想,道:“我还是回去做我的医生。嗯,祝你们的研究有成绩,把神秘的巫术科学化!” 古托和马特一起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容之中,充满了信心。 当然,充满信心是一回事,是不是真能达到目的,又是一回事。正如马特所说,世上,不可思议、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事太多了!人脑的异常活动,加上未知的能量,是不是巫术神奇力量的来源,谁也说不上来。但是人在极度的怨毒和仇恨之下,可以做出极可怕的事来,倒是千真万确的。 整个故事中,盛远天最可哀:他有了一切,可是同时,失去了快乐。人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三件神秘失踪案之中,最应该报警的是玛姬小姐的失踪。但是警方却一直不知道。还有两宗,虽然报了警,但是警方却将其中一宗当作“偷窃案”来处理。那宗失踪事件之中,一共有四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神秘莫名,可是却被当作偷窃案件。 失踪和偷窃,是根本不同性质的案件,警方怎么可能将之混淆呢?看起来是警方的无能,但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倒也不能只怪警方胡涂。 三件失踪事件,都发生在夏威夷群岛的欧胡岛上。欧胡岛是夏威夷群岛的主岛,世界著名的旅游胜地檀香山,就在这个岛上。 先说失踪人数最多的那一宗,一共有四个人失踪──当然,那是事后才知道的。夏威夷游客众多,来自世界各地,更有很多是来自美国大陆各地的年轻人。那一类年轻人的旅行,几乎是同一模式的,他们并没有多少金钱,只是向往夏威夷的风光,晚上没有酒店可住,在沙滩上过夜也不在乎。 这一类年轻人大都是结伴而来的。美国青年到了一定的年纪,和家庭的联系减至最低,所以这也是这四个人失踪之后,过了很久才被揭发出来的理由──他们的家人以为他们还正在畅游夏威夷各岛,不知道他们已经神秘失踪了。 而他们的失踪,是在他们失踪了将近一个星期之后,才被揭发出来的。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是不是?不过不要紧,一件一件叙述出来,很容易弄明白的。 那四个年轻人的姓名,并不重要,他们是两男两女,年龄是十九岁到二十一岁,全都是体格强健的标准美国青年。他们失踪的地点,是欧胡岛东南角的花马湾。 花马湾是游览夏威夷的游客必到之地,风景奇丽,站在海湾上面看,两面高山环抱,整个海湾,像是一个湖。海水清澈无比,整个湾的海水并不深,而且有很多礁石,是鱼类栖息生长的所在。 所以那里被辟作国家海洋公园,有着各种各样的海水鱼,只要佩戴普通的潜水镜,就可以看着五色缤纷,奇形怪状的鱼,在身边游来游去,奇景妙趣,无穷无尽。 对了,小约翰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事情开始于九岁大的小约翰的惊叫。他本来正戴着潜水镜,咬着吸气管,埋首水中在看鱼,突然,他站了起来,脸色青白,除下吸气管尖叫了起来:“一只手!一只手!” 花马湾的海水虽然不是很深,可是九岁的小约翰身子不高,他这时站在礁石上,水浸到他的胸口,当他尖声叫起来的时候,由于过度的惊慌,又恰好有一个浪涌了过来,使他站立不稳,身子一侧,滑跌了一下。 小约翰立时划着水,又站直了身子,而且用更尖锐的声音叫着。一面叫,一面指着前面的海水:“一只手!有一只手!好多鱼在咬那只手!” 小约翰第一下呼叫,已经吸引了附近的人的注意,这时他再度呼叫,当然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许多埋头在海水中看鱼的人,当然听不到他的叫声,但是也有不少人是游水的,都向他望了过来。 附近的很多人,都不明白小约翰这样叫是什么意思,但是也都可以知道,一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所以都尽快地向他接近。 其中,最快来到小约翰身边的,是他的叔叔,也就是带他到花马湾来玩的施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后再详细描述。施维来到小约翰的身边,小约翰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背,现出极度惊恐的神态来,又尖声重复着那两句话:“一只手,许多鱼在咬一只手!” 施维还不是十分明白小约翰的话,但是孩子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他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他先要安慰孩子:“别怕,你说甚么?一只手?哈哈,那一定是有人在水中喂鱼!” 小约翰大摇其头:“不是一个人,是一只手!” 施维勉强笑了一下,他心中在想:孩子有时,会有十分古怪的念头,什么叫“鱼在吃一只手”呢?真是不可理解的! 他一面想,一面把放在额上的潜水镜拉下来,罩在眼上──要在水中,看清水中的东西,必需使水和眼睛之间有隔水的距离,不然,海水再清,视线也会模糊不清。由于看到小约翰的神情如此惶惧,所以他也来不及咬上吸气管,就把头埋进水中。 他和小约翰一样,是站在礁石上,礁石并不平整,有很多陷下去的洞。他才一埋头入水,就看到了小约翰所说的,一秒钟之前,他还认为不可理解的现象──那现象其实很简单,正如小约翰所说的一样:许多鱼,在咬一只手! 并不是有人在喂鱼,就只有一只手,一只看来是齐腕断下来的手,有好几条银青色的大鲷鱼,和青绿色的鹦鹉鱼,正在争着咬它。那只手,就在施维伸手可及之处,看得十分真切,甚至可以看到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 施维陡地震动了一下,立时将头抬出水面,急速地吸进了一口气──潜水镜是连鼻孔一起罩住的,所以他必需用口来吸气,而因为他十分吃惊,所以张大口,也是十分自然的动作。 这时,又有几个人来到了小约翰的身边,七嘴八舌在问着。小约翰不断在重复着:“有一只手!有一只手!” 施维定了定神,道:“小约翰,别大惊小怪,那一定是一只用来吓人的假手,我捞起来给你看看!” 他说着,立时又弯下身去,那只被鱼争啄的手,就在他的身边,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只手。他的确认为那是一只假手,玩具店中,常有这种专供恶作剧者用的假手出卖,做得像真的一样,用来吓人的。 可是这时,施维一下子捞到那只手,他却立时产生了一股极其奇异的感觉,他感到那只手是冰凉的!而且那感觉,不像是橡胶,就像是真的人手一样。 施维当然没有去细想,他只是一抓到那只手,就立时直起身子,把那只手自水中提了起来,道:“看,那只不过是一只──”他下面“假手”两个字还未讲出口,身边一个身材健美的日本女游客,已经尖声叫了起来。随着尖叫声,惊叫声不断传出,施维向自己手中的那只手看了一眼,也不由自主,加入了惊呼的行列。 那不是一只假手,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不是一只假手!那真的是一只人手,是一只齐腕断下的真手,在断口处,肌肉和皮肤呈现不整齐的形状。虽然没有血,但是那实实在在是一只真手,也正由于那是一只真手,才会使得海中的鱼去啄吃它。鱼是不会对一只橡皮手感到兴趣的,但是一只人的手,那对鱼来说,只是一种食物! 施维僵呆着,他感到一阵嗯心,想把那只手拋开,可是他的手指发僵,竟然不能松开来。他张大了口,可是不知道该叫什么才好,他当然不能这样叫:“谁掉了一只手?我拾到了一只手!” 四周围的人也吓傻了,惊叫声引来了更多的人,施维仍然像是傻瓜一样地抓着那只手。一直到海滩的管理人员,得知在海中找到了一只手,赶了来,施维才呻吟似地道:“我……我们在海水中发现了一只手!” 一直到天色黑了下来,海岸搜索仍然在进行着,出动了潜水蛙人和直升机,以及很多警员。 当警方接到了报告之后,立刻通知了海岸巡逻队,这是一桩相当严重的事。一只手是不能单独存在的,它必定是从一个人的手腕上断下来,这个人不会是在岸上,一定在海中,因为他的断手在海水中被发现。那么,这个人在海中受了严重的伤害,他人在什么地方?自然要把他找出来。 由于花马湾的海水如此清澈,所以在直升机上看下来,浅水部分如果有人受了伤,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有经验的潜水蛙人,则在深水部分搜索。再向外,出了两边环抱的岩石,那就难说得很了,因为那是无边无涯的太平洋。看起来,碧蓝的海水那么平静,但是大海的神秘度是如此之高,人类甚至只懂得海洋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搜索到了天色完全黑下来时才停止。通常,天色黑下来之后,游客也早就走了,在白天十分热闹的海滩,变得十分冷清。 在海滩边上,海滩管理人员的办公室中,这时灯火通明。办公室的建筑十分简陋,几张桌子,几个文件柜。这时桌子上摊着海湾的详细地图,警官白恩注视着地图,问:“这一带不会有鲨鱼出没吧?” 管理员是一个年轻的海洋生物学家,他皱着眉,摇头:“虽然鲨鱼的出没,还没有规律可循,但是在花马湾,从来也没有鲨鱼出现过。” 白恩警官仍然不抬起头来,他有一头花白头发,中间已经有点秃顶,他小心地用其余的头发,把秃顶部分遮了起来。他道:“你的意思是:虽然从来也未曾发现过鲨鱼,但还是有可能出现?” 管理员相当小心地回答:“是,海洋中有着各种各样不可测的变化,举例来说,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就可以改变鱼类的航线。有太多的因素,可以使得海洋中的生物,突然出现在它们平时从来不出现的地方。” 管理员说得十分清楚,白恩警官表示满意。看来,鲨鱼出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关于那只手的报告来了! “在海水中发现的手,属于白种男性的左手,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发育、营养良好。估计这个白种男性身高六呎左右,无法确知手是因为什么原因断下,因为断口处曾有囓咬的痕迹,可能是在海中被鱼群啄食所造成的。无名指上的戒指,是银质戒指,通常是出售纪念品的小摊子中出售的,只有游客才会购买。断手在被发现之前,应该已在海水中浸了超过三小时。” 白恩警官听着报告,现出苦涩的笑容来,他不能鲁莽地决定发布海湾中有鲨鱼的消息,那会引起混乱。可是,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个应该是十分强健的人,断下了一只左手呢? 他一点头绪也没有,这时,他的一个手下走过来,询问他是不是应该收队了,因为天色完全黑了。 白恩还未曾作出决定,正在犹豫间,听到外面有争吵的声音传来。有一个人在叫着:“你们不是警员吗?我被人偷走了东西,难道不能向你们报案?” 那个要来报案的人,看来十分坚决,不单叫嚷着,而且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身形高大,皮肤黝黑,赤着上身,只穿一条泳裤,拖着日本式的胶拖鞋──这是居住在夏威夷的人,典型的日常打扮。 他走了进来,瞪着白恩警官,大声道:“有四个人,两男两女,租了我的潜水用具,可是──” 白恩警官不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们这里是专案小组,不处理一般案件!” 那人吼叫了起来:“你们不是警员?” 白恩警官心情烦躁,态度自然也不友善:“是,但是不处理你的案件!” 那人叫得更大声:“那我该向谁去投诉?” 白恩警官冷冷地道:“到白宫去找总统吧!” 那人狠狠地瞪了白恩警官一眼,一面转身走出去,一面道:“我一定会向你的上级投诉!” 白恩警官甚至懒得再去理会他,那人悻然走了出去。白恩警官下令停止搜索,只是留下两艘快艇在海湾,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当他回到警局的时候,才一坐下,就有一个同事,给他端来了一杯咖啡,道:“刚才有一个家伙来报案,同时投诉警方人员态度恶劣,看来你就是他投诉的对象!” 白恩苦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表示绝不在乎这类投诉。那同事又道:“两男两女租了潜水用具之后,一去不回,这家伙损失了不少。真奇怪,他竟然没有向租用人要求任何抵押!” 白恩对这件事显然没有兴趣,他也嫌那同事太啰嗦,所以他大声打了一个呵欠,暗示对方离去。不过那同事还在说:“这个人──” 白恩不得不大声道:“别拿这种盗窃案来烦我!” 是的,那两男两女没有出现,被当作盗窃案处理。 说起来,真是很说不通的,四个人不见了,可是人们的注意力,却不是集中在四个人不见这一点上,而是集中在和他们一起不见了的,一些其实并不怎么值钱的潜水用具上,把整件事当作是盗窃案。而且,全部过程是如此自然,这是不是说明,在观念上,人的价值还不如一些物质呢? 这个问题,似乎应该是留给专家学者去讨论的问题。总之,四个人租了潜水用具,连人带用具都不见了,首先叫人想到的是,这四个人把那些东西拐走了,而不会去想到更严重的问题。 这实在是一种相当有趣的心理现象。 警方相当不耐烦地,听那个出租人描述着来租用具的两男两女的样子。甚至当他说到,其中一个男青年,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只有游客才会买的银戒指时,也没有人联想到什么。 至于那只在海水中被发现的手,警方实在不知如何处理才好。报上注销了这件事,在搜索进行了三天而没有结果之后,警方发布了一份照片──那只手,还把那只戒指再戴上去,希望有人可以辨认出来。 在这三天之中,警方也希望有人来报失踪,可是却并没有失踪报告,这只手的主人究竟是谁呢? 潜水用具出租人在报上看到那只手的照片,可是他却没有注意,别的人注意到了,却不能给以任何帮助。只有一个少年,叫柯达的,看到了,并且注意到了,也能够给以帮助。 警方对这只手,真是伤透了脑筋,报上已有文章在质问:“是不是在花马湾嬉水会不安全?” 警方、政府方面和海洋生物专家,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花马湾从来也没有鲨鱼出现过。其它的海洋生物,当然也可能攻击潜水者,但那似乎更骇人听闻了,是什么样的生物?是海怪吗? 所以警方和有关方面,只好装聋作哑,只在暗中加紧调查。 也正由于警方急欲知道任何消息,少年柯达说有消息可以提供时,才会被白恩警官接见。不然,像柯达这样的流浪少年,是不会受到欢迎的。 当柯达被带进白恩警官的办公室之际,白恩警官闷哼了一声。他熟悉这个少年,所以他沉着脸:“三个月没抓到你,可是我不信你变得老实了!” 柯达现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 柯达的表情十分丰富,这也是他经常能使游客相信他“悲惨的遭遇”,而多少给他一点钱的原因。他苦着脸,道:“我不是总给你惹麻烦的,警官,有时我也能帮助你!” 白恩“哼”地一声:“能帮什么?” 柯达扬了扬手中小心折叠好的报纸,现出一种自豪的神情来:“我认得这只手!” 白恩陡然坐直了身子,盯着柯达,想判断他是在恶作剧,还是真的可以提供一些线索。柯达的神情却相当犹豫,欲言又止。 白恩挥着手:“说下去啊!” 柯达道:“我说的……将全是真话,但是……只怕你会不相信!” 白恩不耐烦地道:“只要你说的是真话,就没有人会不相信你!” 柯达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白恩没好气地道:“当然,请坐。” 柯达坐了下来,搓着手,又过了片刻,才说出他认得“那只手”的经过。 以下,就是柯达的叙述。 柯达在花马湾的目的,是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提供游客一点小帮助,而取得一点报酬。通常,他都不会有什么“主顾”,这天,也不例外。 他并不是等在海滩上,而是在花马湾左边,沿海滩伸展出去的山崖的近海部分。那一带,贴着海水的不是沙滩,而是高低不平的岩石。 沿着岩石向前走,大约一千多公尺,可以走到山岩的尽头。在那里观看太平洋的浪花冲击在岩石上,是一种十分壮观的景象,不少游客喜欢走过去看。 而且,绕过岩石角,那里还有一个十分有趣的所在,普通游客是去不到的。那地方的名称是“水洞”,岩石在那里形成了一个陷下去的洞,大约有两公尺多深,直径是六公尺左右。 这个洞,由于有一条狭窄的隙缝通向海边,所以,每当一个浪涌上岸之际,海水汹涌进来,整个洞就是海水,而当浪退之际,洞底的岩石可见。于是很多人喜欢站在洞底,让一个又一个急骤冲进来的浪,把人遽然托起来,又急速地沉下去。看来很是惊险,但除了两件头泳衣的上半截,有时会被急浪冲走之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柯达就常在岩石的转角处,看到有游客来,就向他们介绍那个有趣的“水洞”。 那天下午,他坐在岩石上,无聊地把一只小寄居蟹,放在掌心玩弄着的时候,看到两男两女,四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手中提着简单的潜水用具。 柯达忙站了起来,大声向他们介绍那个水洞,一路带着他们,走到了水洞的旁边。当他表示,希望可以得到一点酬劳之际,其中一个身形相当高的青年男子,一伸手,便把他推得几乎跌了一跤。那男子道:“去!我们怎么会有钱给你!” 柯达生气得几乎想在那推他的手上咬上一口──所以他对那只手的印象很深刻,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银质的戒指。 柯达气愤地离开,他回到转角处,坐下来生闷气。听到那两男两女的嬉笑声,不断传来,当然他们已跳进水洞中去玩了。 柯达心中咒骂着。当浪冲过来的时候,那两个女孩的叫声十分刺耳,可是,突然之间,所有的人声,全都静了下来。 柯达奇怪了一下,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他心中暗骂:“没声音了?哼,被海浪卷走了才好!” 当然,他常在这一带,知道被海浪卷走,是不可能的,可能是泳衣叫海浪卷走了,那可是去窥伺的好机会! 柯达鬼头鬼脑,向水洞方面走去,当他可以看到水洞之际,他呆住了。水洞之中没有人,那时刚好是浪退的时候,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水洞之旁,也没有人──只有经过他刚才所坐的地方,才能离开,而他刚才没有见人离开过。 那四个人带来的简单潜水工具,放在水洞旁的岩石上。柯达只奇怪了十秒钟,就奔过去,抓起了那些潜水工具就跑,唯恐后面有人追来。 当他奔到了沙滩时,向岩石那方面看去,还是未见那四个人。他好奇心起,先藏好了偷来的东西,又向前走过去,还是没有见到那四个人──那四个人是不可能不出现的。 他等了很久,忽然看到海滩上来了不少警察,心中一害怕,就溜离了海滩。 白恩警官耐心听完,哼了一声:“那只手,是四个人中的一个的?” 柯达有点胆怯,道:“我……想是!” 白恩警官有点恶作剧地问:“或许,把那只手拿来给你看看,你更可以确定?” 柯达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白恩警官的样子看来有点凶狠,他又道:“你是要我相信,有四个人,在那个水洞之中,忽然之间失去了影踪!嗯?” 柯达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看起来……像是这样!” 白恩警官逼视着对方:“他们上哪里去?叫鲨鱼吞掉了,还是叫海怪吃掉了?” 柯达又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白恩警官大声叫着:“花马湾海滩的盗窃案破获了,来人,把这个小贼──” 他话还没有说完,柯达陡然叫了起来,一溜烟向外奔了出去,奔得比一头野兔子还快。 白恩警官的态度虽然不是怎么好,但是他倒不是工作不负责任的人。在赶走了柯达之后,他想了一想,还是下令去调查那两男两女的下落。 可是,这一类来自美国大陆的游客太多了,毫无记录可以稽查,调查自然也没有结果。 于是,那只手,就成了档案中的“悬案”。白恩相信,这只手的主人已遭了不幸,迟早,总会有人来报失踪,可以正确地认出那只手来的。 那两男两女的失踪,一直到了后来,温谷私家侦探调查玛姬小姐失踪的案件时,才再被掀出来,引起了新的注意。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以后自然会详细的叙述。 现在,先说第二宗一男一女神秘失踪的事件。这宗事件,因为有一个小曲折,几天后才被揭发。 在檀香山市区,近唐人街的一条街上,有一个海鲜市场──玉代市场。玉代市场大约是檀香山市区之内,可以购买到最多品类不同的新鲜水产食物的市场,它有一个相当大的海水池,饲养着活的波士顿龙虾,供顾客选购。而顾客,大多是东方人:日本人、中国人、菲律宾人,等等。 夏威夷有很多日裔美国人,看起来完全是日本人,也保留着日本的姓,可是实际上,全是美国人,有美国人的一切习惯和名字。莉莉?山田和罗拔?中根就是这样的美国人。山田小姐和中根先生是一对新婚夫妇,两人感情浓得像蜜糖,几乎片刻不能分开。 所以,虽然到市场去采购食物,是女人的责任,但是中根总跟在山田的身边,一起到市场去。即使在选购一条鱼或是三磅洋葱之间,他们也可以打情骂俏一番,令得旁观者钦羡不已。 那天,当他们驾着那辆残旧的小车子,在和市场隔了一条马路的停车场,停好了车子,手拉着手,奔过马路,来到市场门口之际,恰好市场的收银员乔丝小姐,正要将门锁上──他们来迟了,市场已经休息了。 中根一看到这种情形,大叫道:“等一等!” 乔丝是一个混血的土著,有着漂亮的棕色皮肤和长及腰际的秀发,她冷冷地道:“休息了!” 中根哀求道:“我们买一只大龙虾,活的!” 乔丝的语意仍然冰冷:“里面没有人了,明天再来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去锁门。可是中根却取了一张十元面额的钞票,塞进了她的手中。 乔丝愕然,她有点不相信,即使是活的龙虾,一磅也不过七元三角九分,怎么可能为了要买到龙虾,而给以十元的小帐? 当她向中根望去之际,中根向她眨了眨眼睛,道:“小姐,你不是说里面没有人了么?我们只需要两分钟,我得到我的龙虾,你得到你的十元,这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乔丝犹豫了一下:“你……准备拿多少?” 中根举起手来,作发誓状:“保证,只捉一只,但可能相当大!” 乔丝闷哼了一声。这当然是一种犯罪行为,至少绝不合法,但是被发现的机会绝少,而十元钱却可以有点用,所以她只是喃喃地道:“快点!” 山田和中根拉着手,一起奔了进去,乔丝在门外,可以听到他们的嬉笑声。她面对着门站着,将门拉上,那样子,就算有人看到,也会以为她正在锁门,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玉代市场并不大,饲养龙虾的水池,在右首的一个角落处。那角落还有一道后门,是通向市场的杂物室和办公室的,这时早已锁上了。 乔丝等着,她觉得自己等得太久了,就把门推开些,压低了声音,叫:“快点!”可是里面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乔丝又提高了声音,里面仍然没有回答。乔丝焦躁起来,推开门向内走去,进门处是放收款机的柜台,在那里已可看到整个市场的情形,乔丝看不到有人影。 乔丝呆了一呆,怎么可能没有人呢?她明明看着两个人进去了。只不过几分钟,对,大约是五分钟左右,进去的两个人到哪里去了呢? 乔丝又大声叫着,然后,走向饲养龙虾的池子。池子里是浑浊的海水和十几只龙虾,龙虾确实的数字是多少,也难以肯定,那两个人是不是已经取走了龙虾走了呢?乔丝望向另一扇门,门还锁着,他们唯一可以离开的地方就是正门,而她一直站在门口! 乔丝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她可以感到,一定有什么十分怪诞的事情发生了。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通知警方!可是她随即想到,自己收了人家的十元钱,容许人家进去“捉”龙虾,这件事,如果一给公开,对她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所以,她再也不去想通知警方的念头,只是又叫了几下,并且察看了一下人可以躲藏的地方。事实上,谁都不会躲在这里的,整个市场中,充满了海产的腥味,除了几个大冷藏柜之外,也没有可以供人躲藏的地方。 乔丝越来越感到奇怪,但是她却自己替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一定是自己心神恍惚,所以那一男一女离去的时候,未曾注意。 既然那一男一女不在了,自己也不必久留。所以,她又退了出来,锁上门,和平常一样下班离去。 等到第二天,乔丝又上班的时候,一切都没有什么异样,她也早把那一男一女忘记了。市场的一个职员,曾在她面前埋怨过,停车场中有一辆旧车子停得太久了,看来是从昨天就停在那里的。而停车场中的告示牌,清楚地写着:“顾客停车不得超过三十分钟。” 乔丝也没有把那停得太久的车子,和那一男一女联想在一起,她只随口道:“会不会是教堂里的人?要不是,通知警方把它拖走吧!” 玉代市场就在一座教堂的旁边,所以乔丝才会如此说。那职员咕哝着,到教堂去问了一问之后,就通知警方把车子拖走了。 当车子被警方拖走之后,中根和山田的家人,还未曾发现他们失踪,因为他们结婚之后,自己住在一座大厦的一个小单位之中。只是两人服务的公司,发现他们没有来上班,感到诧异,曾打电话到他们家去,可是没有人听。第三天,公司还是未见两人上班,觉得事情太不寻常,就设法联络他们的家人,这才发现,他们两人踪迹不明,已经足足两天了! 当警方接到报告之后,经过调查,发现在玉代市场停车场,被拖走的车子,是属于中根的。看来是他们停了车子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一个警员到玉代市场去查问,因为车子停在市场的停车场。当警员来问的时候,乔丝也在,可是由于她非法收取了十元钱,所以她的回答是:“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两个人。” 乔丝直到这时,才知道那一男一女失踪了,并不是像她自己安慰自己那样。所以当她在回答警员的问题之际,她心中十分害怕:那两个人怎么会失踪的呢?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连警局都来调查了,那还会有假的吗? 这一天,乔丝一直感到十分不安。当休息的时间到来,像往常一样,她最后离去之前,独自一个人在市场内,核对一天的收入之际,她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恐惧。 她可以肯定,那一男一女,是在市场之内消失的,她只看到他们进去,没有看到他们出来! 然而,两个人是怎么可能消失无踪的呢?乔丝感到她熟悉的市场,似乎变得阴森无比,那些鱼的眼睛,都在恍惚之中,在闪着一种妖异的光芒。乔丝几乎是逃走一样地离开,几乎连门都忘了锁。 当晚,独自一个人居住的乔丝,睡得一点也不好。不断在盘算着,是不是要把那一男一女在市场内失踪的事,告诉警方。 但是这时,她似乎骑虎难下了,她如何解释她的谎言呢?为什么第一次说不知道,现在又说知道呢? 她感到极为难,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第二天天快亮才睡着。所以,当她醒过来,发觉已经晚了,急急赶去上班之际,已经迟到了。 当她来到市场门口之际,发现有许多警员在,市场好象并未曾开始营业,也有不少人围着在看热闹。乔丝知道一定发生了甚么事,在市场,她感到有一股妖异的气氛。当她想到,有可能是那一男一女的尸体,在意想不到的角落被发现之际,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她来到门口,向守门的警员表明了她是在市场工作的,才获准进去。一进去之后,发现市场的职员全站在一起,一个头发灰白半秃的警官,正在盘问他们。那警官转过身来,目光相当锐利,盯着乔丝。 乔丝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市场的经理瞪了乔丝一眼,警官──自然是白恩警官,把两张照片,伸到乔丝的面前。 乔丝只向照片看了一眼,心就怦怦乱跳。白恩警官问:“有没有见过这一男一女?他们一定曾到过这里!” 就是那一男一女!乔丝一下冲动,几乎要把真相说了出来。可是她却还是摇着头道:“不,我没有见过。”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每天来的顾客极多,我的职责并不需要留意他们的面孔。” 白恩警官闷哼了一声,又转问一个职员:“是你先发现那些东西的?” 乔丝在一旁,呆了一呆,心想:怎么是“一些东西”?难道并不是发现了那一男一女的尸体? 这时,她才注意到,一个警员托着一只活页夹子,在活页夹上,有三样东西。那三样东西十分普通,是一对戒指,和一只手镯。 戒指,看来是很普通的白金结婚戒指,手镯是合金的,夏威夷女性很喜欢佩戴的那一种。乔丝也有一只,有简单的花纹,上面刻着持有人的名字。 那职员道:“是,我在换水的时候发现的!” 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饲养龙虾的那个水池:“通常,一个星期换一次水。饲养龙虾的水是四份海水,一份普通水──” 白恩警官急躁的脾气一点也没有改,他挥着手:“我不想学养龙虾,别说无关的话!” 那职员的神情变得很难看,道:“放干了原来的水,这两只戒指和手镯在池底。我看到手镯上刻着‘莉莉’的名字,想起曾有警员来问过,好象是失踪的人,所以就向经理报告。” 白恩向经理望去,经理道:“我就报了警。” 白恩走近水池,水池大约可以储水不到五十公分深,他道:“一定要放干了水,才能看到吗?” 那职员道:“在三、四天之后,水就十分浑浊,而且谁想得到,会有这样的东西在水池里?” 白恩警官闷哼了一声,提高了声音:“你们每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肯定未曾见过这一男一女?他们车子停在旁边,结婚戒指和手镯又留在这里,一定曾经到过这里,用心想一想!” 没有人回答,白恩心中纳闷之极。一个年老的清洁女工又不识趣,怯怯地问:“警官,这两个人,是不是被人谋杀了?” 白恩警官没有回答,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白恩警官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心中郁闷之极。那一男一女,看来全然没有失踪的理由,他们一定曾到过那市场。可是为什么会把一对新婚夫妇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留在水池里呢?那只手镯也相当值钱,如果有人对他们不利,应该把那些东西带走。若是他们自己不小心──那可能性极小,戒指和手镯,都不是“不小心”会失落的东西,它们是紧附在人的手指和手腕上的! 就算不小心跌了下来,落进了水池之中,他们也没有道理,不去把它拾回来──美洲龙虾的两只大钳,虽然强大有力到可以夹断人的手指,但是,他们没有理由害怕。因为所有供出售的活龙虾,钳都用特制的橡胶圈紧箍着,不会伤害人的。何以两个人失踪,重要的东西却留在水池里? 白恩警官把这个问题,问了自己几百次,都得不到答案。他那个多口的同事,看到他愁眉不展,向他开玩笑,道:“照我看,那不是一个海水池,是一个硫酸池!” 白恩瞪着眼:“什么意思?” 那同事哈哈大笑,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那一男一女,跌进了硫酸池,整个人全都溶化了,戒指和手镯,却留了下来!” 白恩警官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向那同事摔了过去,但那同事及早避开,带着笑声,逃离了他的办公室,留下白恩警官一个人在干生气。 等到他稍微气平些,不得不把摔碎了的咖啡杯,一片一片拣拾起来之际,他忽然想到:两个人失踪,留下了戒指和手镯,这件事,是不是和据说有四个人失踪了,而只留下了一只手,有点相像呢? 白恩吞了一口口水,摇了摇头,认为自己这种想法是荒唐的。在海水中发现了一只手,有可能是这个人,被海中的生物吞噬了──在那件事之后,他看了不少有关海洋生物的书,知道人类对于海洋生物所知甚少。海中有许多怪异的生物,一种叫大王乌贼的,可以长到十七公尺长;有一种水母,叫幽灵海蜇的,触须可以长达三十六公尺,人和这种怪物相比,实在太脆弱了。 虽然在花马湾,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些生物,但大海并无阻隔,海洋生物可以自由来往,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然而,那一男一女的失踪,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白恩警官一无头绪之际,又发生了玛姬小姐的神秘失踪事件。在叙述玛姬小姐事件之前,必须先提及一个很特殊的人,这个人是温谷上校。 还记得温谷上校吗?就是在《迷路》中,调查阿拉伯道吉酋长国的酋长尼格失踪案的那个能干的、红头发的小个子美国情报局的高级人员。 温谷上校的运气不是十分好,虽然他有着过人的才干,和洞察入微的观察分析能力,但是对于怎样做官的道理,他却不是很懂。尼格酋长的“失踪”案,是如此扑朔迷离,本来他可以作一个含糊其词的报告呈上去,让事情不了了之。 可是,他却作了一个相当详细的报告,报告中提及了空间的转移,灵魂的离体,种种还不能为现代科学家所接受的事。 温谷自以为十分尽责,因为尼格酋长失踪的那件事,的确神秘莫名。可是报告送了上去之后,上级一看,却大发雷霆,把温谷叫了去,大大训斥了一顿,说他“胡言乱语”、“不尽职责”。 温谷这个红头发的小个子,脾气要就不发,一发起来,就不可收拾。就在美国情报局副局长的办公室之中,当着情报局的高级人员,他也怒吼了起来,神情激动地说了以下一番话: “你们这些人懂得什么叫科学?什么叫胡说?在你们的心目中,凡是教科书上有的东西,就叫科学,我的意见刚好相反。爱迪生想到要把声音保留下来的时候,全世界没有一本教科书,有这样的教导!你们的观念太古老了,古老得已经没有了新的概念,只是在陈旧的,已经发现的事物之中转来转去,把陈旧的观念当作了一座迷宫,而没有勇气去闯出这座迷宫,寻求一种新的观念!” 温谷上校说得极其激动。事后,有人形容他,说他在作这番慷慨陈词之际,他全身的皮肤,因为激动,而红得和他的头发一样! 可惜得很,温谷的陈词虽然激昂,但是听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上司冷冷地道:“你的报告不能被接受,要就你承认自己失责,要就重新作报告!” 温谷用力一拳,打在桌上:“我有我自己的决定,我不干下去了!” 他说不干就不干,当天就把一切交代清楚,用一连串的咒骂代替了辞职书,离开了他的工作岗位。 温谷虽然一直有杰出的工作表现,但是由于他脾气的刚烈,上级并不喜欢他,甚至连形式上的挽留也没有,那更令他伤心莫名。 他离开了华盛顿,到了夏威夷,在檀香山市中心区一幢旧楼之中,租了一间房间,挂起了“私家侦探”的招牌。 以温谷上校的资历和能力而论,当私家侦探,真是委曲了他。可是人倒霉起来,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私家侦探事务所”开张以来,半年之内,只接了一单委托: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找上门来,告诉他,她的一只可爱的小猫不见了,而她只有七角五分钱,希望温谷能把她的猫找回来。 所以事实上,温谷在夏威夷,是无所事事地过了半年。他仍然依时上班,但,却在他办公室隔壁的一家照相馆中,做摄影师的助手。 当然,这种生活是十分无聊的,尤其是像温谷这样性格的人。正当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把侦探事务所,搬到阿拉斯加去的时候,他接到了那个电话。 电话是在午餐时分来的,电话铃响的时候,温谷正好打开一罐啤酒。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他先喝了一大口啤酒,才拿起电话来:“温谷私家侦探事务所!”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盛气凌人:“侦探事务所的负责人,你要在半小时之内,到希尔顿酒店八楼的套房来,有事情交给你办!” 温谷忍住了怒意,用相当客气的声音反问:“是哪一家希尔顿酒店?” 檀香山有两家希尔顿酒店,温谷这样问,自然很合常理。可是对方却不耐烦地训斥起来:“当然是卡哈拉希尔顿,你以为雷亭王子会住在什么地方?” 对方似乎不屑多说一句,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温谷握着电话听筒,又呆了片刻:雷亭王子,这名字好象很熟,他立即想起来了,早两天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雷亭王子其实已经不是王子,他的王朝──匈牙利王国早在十六世纪中叶,匈牙利被土耳其人占领之际,便已不存在。 他的祖先,在奥匈帝国时,好象也曾出现过一阵子。他的祖父在奥匈帝国瓦解之后,匈牙利成为君主立宪国之际出任国王,“王子”的头衔就是这样来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匈牙利和很多欧洲国家一样,成了苏联的附庸,王朝再次结束。雷亭的父亲,带着相当巨大的财产,到了瑞士,一直过着十分舒适的生活,而且在世界各地,展开了广泛的投资。雷亭王子是欧洲社交界中,著名的花花公子,曾和几个著名的电影艳星同居过,绯闻甚多,而且以排场大而著名。 温谷叹了一口气。雷亭王子可以说是一个大主顾,比只有七角五分财产的小女孩好得多了! 温谷想到自己半年来几乎毫无收入,自然不能错过像雷亭王子这样的大主顾。所以,他将那个用来作午餐的汉堡,塞进口中,一面咬嚼着,一面已经奔下了楼梯。 卡哈拉希尔顿酒店,是檀香山最豪华的一家酒店,专为达官贵人而设,并不在市区,离著名的威基基海滩很远。它有它自己的海滩,普通人难以涉足其间。 温谷尽可能准时,但是他还是迟了几分钟。当他急匆匆奔进大堂之际,酒店的职员却阻止了他,用极度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 温谷知道自己随便的装束,和这所豪华的大酒店太不相衬,所以他也不作分辩,只是道:“八楼套房的雷亭先生正在等我!” 职员像是不相信:“你是说雷亭王子?” 温谷连连点头,职员示意他站到一个角落去,然后去打电话。耽搁了大约三分钟,职员才道:“你可以上去了,下次请注意你的服装!” 温谷几乎想给那职员一拳,但他还是忍住了气,走进了电梯。到了八楼,才一跨出电梯,就有一个大汉向他咆哮:“你就是那个私家侦探?” 那大汉足足比温谷高一个头,身形粗壮,看来像是保镳。温谷懒得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大汉用力一推温谷:“快去!” 这一次,那大汉真是犯了大错了。就在他一推之际,温谷爆炸了,他重重一脚,踹向那大汉的小腿!在那大汉痛得张大了口想叫之际,他又已一拳击中了那大汉的下颚,令得那大汉的口,不由自主合上,咬中了他自己的舌头。然后,温谷才道:“我自己会走,你不必推我!” 那大汉瞪着温谷,眼中像是要冒出火来,可是温谷已不再理他,来到了门口,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看来道貌岸然的中年人。 温谷向内看去,套房的外间是客厅,装饰豪华之极,全海景的宽大阳台上,种着许多花草。温谷看到一个身形肥胖的中年人,坐在一张藤椅之上,有两个身材十分健美的半裸女郎,一个在替他修剪头发,另一个正在替他修指甲。而他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那修指甲女郎丰满的胸脯。 开门的中年人向温谷作了一个手势,转身向阳台:“王子陛下,那私家侦探来了!” 雷亭王子连头都不抬,声音懒洋洋地:“哈逊,你告诉他,他该做什么!” 那个叫哈逊的中年人打量着温谷,温谷的外形,看来是一点也不起眼的。哈逊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是温谷先生?曾在美国──” 温谷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头:“我的过去经历,肯定和你没有关系!” 哈逊有着典型欧洲人的装模作样,他作了一个惊愕的神情,道:“王子陛下有一点要事要解决,他的一位朋友提及你!” 温谷闷哼了一声,直截地问:“什么事?” 哈逊示意温谷坐下来,搓着手,道:“请你留意,这件事,至今为止,还是一个秘密!” 温谷有点不耐烦,重复问:“什么事?” 哈逊却慢条斯理:“王子陛下来夏威夷度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温谷“哼”地一声:“显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哈逊坦白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子陛下是和两位……可爱的小姐一起来的!” 他才讲到这里,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一头白金鬈发,身形高大,一双修长的大腿,会令得任何男人屏住了气息来欣赏,身材健美,容颜娇甜的美人,在门口出现。她满面怒容,向着阳台嚷叫:“为了玛姬那婊子不见了,我就需要躲在酒店房间中不出去?” 温谷直到这时,才感到有了一些乐趣,这样出色的美人,究竟不是多见的。而且这时,她只穿著一件粉红色、几乎全透明的短睡衣。她虽然怒容满面,但声音仍然极其动听,真可以说“极视听之娱”。 在阳台上的雷亭王子皱了皱眉,用极不耐烦的声音道:“闭嘴,你没看到我们有客人?” 那美人儿作了一个极不屑的神情,一个转身,又进了卧室,重重地把门关上。 温谷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哈逊这个中年欧洲绅士,神情看来有点尴尬:“刚才那位是仙蒂小姐,还有一位,是玛姬小姐,玛姬小姐失踪了。” 温谷笑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可以有生意上门,但现在看来又成了泡影,因为失踪,那应该是警方的事,而不是私家侦探的事。温谷表明了这一点,哈逊摇着头:“王子陛下不想劳动警方,你知道,他是一个名人,这一类的事,要是让公众知道了──” 温谷问:“失踪了?经过情形怎样?” 哈逊皱着眉,向阳台望去,道:“王子陛下──” 雷亭王子立时道:“把一切经过告诉他!你既然要他办事,就得让他知道一切!” 温谷又坐了下来。看来雷亭王子倒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那令温谷的心中舒服了很多。 哈逊答应着,想了一会,才说出了玛姬小姐失踪的经过,以下就是。 雷亭王子今年四十九岁,身体开始发胖,而且像许多到了这个年纪的人一样,越来越懒得用运动去保持自己的身型。尤其是当他发现,金钱比一个体育家的身型,更能吸引美女之后,他任由身体发胖下去。 雷亭王子一直维持着他对美女的爱好,所以他不论在什么地方,身边永远有各种各样的美女。而且,他永远不单独和一个美女相对──至少两个,甚至更多。这是他的信条──别让任何女人以为你已爱上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女人,同时陪你上床! 这次到夏威夷来,纯粹是为了调换一下口味──在厌倦了地中海风光和大西洋风光之后,自然就希望到太平洋来换换口味。 哈逊是雷亭王子的亲信兼秘书,替王子做许多事。而刚才在门口,挨了温谷一脚一拳的阿山,是王子的保镳。 王子这次带来的两个美女,仙蒂是北欧还未曾成名的一个小明星,拍过一套极精采的小电影。她在那套小电影中的“精采表演”,宣传用语是:“足以令得木乃伊性欲勃发”。雷亭王子看了那套小电影之后,立时吩咐哈逊寄了一张支票给她,叫她前来作伴。仙蒂小姐本来还想维持一下女性的矜持,但是看到了支票上的数字,就乖乖地奉召前来。 另一位玛姬小姐,是今年法国康城影展之中,最出风头的新星。当她赤裸着上身,挺起胸脯,在康城街头走过之际,至少有八十辆车子撞在一起。 带着这样的两个美女到夏威夷来度假,自然是赏心乐事。而且,雷亭王子并不在乎两位美女的明争暗斗,这也是他对付女人的信条之一──让你身边的女人去争斗,这样,她们才会施展混身解数来取悦你! 到了夏威夷,雷亭王子的朋友,就向他提供了一艘极其豪华的游艇。玛姬小姐的失踪,是昨天晚上的时候,在那艘游艇上发生的。 昨天晚上,雷亭王子在游艇上举行盛大的宴会,参加的人超过一百名。可是由于游艇有三十公尺长,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在夕阳西下时分,游艇缓缓出海,太平洋上的晚霞,美丽得难以形容。天空之上,一抹浅紫,一抹明橙,一抹淡红,一大片浅蓝,看得人心旷神怡。 天色黑下来之后,游艇停泊在距离威基基海滩,大约一千公尺处的海面上。远眺檀香山市明灭闪耀的灯光,近聆海水拍在船身上的声响,精美的食物,悠扬的音乐,令得参加宴会的人,就像是置身于仙境一样。 仙蒂和玛姬两个美女,一直傍在雷亭王子的身边,后来,玛姬离开了一会。事后,船长的说法是:“玛姬小姐走来对我说,等一会,她会出现在甲板附近的左舷。她要我在那时候,用射灯照向她。她强调,一定要使所有人都看得到她,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我答应了。” 玛姬小姐回到了王子的身边,喝了一杯酒,然后,用极诱人的姿态,走向近甲板的左舷。当她站在左舷时,船长遵照她的吩咐,着亮了射灯,射向她,使她在剎那之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射灯之下,玛姬缓缓地转了一个身。还在王子身边的仙蒂,咕哝着骂了一句十分难听的话。而玛姬双手高举,大声道:“谁想和我一起游泳?” 随着那一句话,她身上的晚礼服,突然褪了下来,身上变得一丝不挂,把她美丽的胴体,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而由于灯光是如此强烈,所以每一个人,都可以将她身体的每一部分,看得清清楚楚! 雷亭王子有点愤怒地叫了起来:“快停止!” 掌管射灯的一个水手在事后说:“我听到了王子的叫声,因为玛姬小姐裸立在船舷之时,船上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人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她美丽的身体。男人垂涎欲滴,女人心中都在妒嫉。自然,我也听出王子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愤怒,但是我仍然无法熄去射灯,并不是射灯有了什么故障,而是那时,我整个人都僵呆了。那么美丽的裸女,即使不为别人,单为我自己,我也要尽可能看个够,要是我遵命熄灯,我会后悔一辈子!” 玛姬在全裸之后,并不是静立不动,她声称要去游泳。所以,在射灯之下,她作了几个准备下水前的动作,那几个动作,更把她的美丽展露无遗,而玛姬显然也知道如何去表现她身体的美丽。 然后,玛姬面向大海,身子一耸,自船舷上,向大海跳了下去。 玛姬显然曾受过专业跳水训练,她跳水的姿态,极其优美。 还是那个掌管射灯的水手的话:“玛姬小姐一开始跳,我连半秒钟都没耽搁,立时使灯光跟着她移动。她用那么优美的姿态,跳进平静的海水之中,使得所有的人,都发出由衷的赞叹声来!” 由于射灯的光芒,始终没离开过玛姬,所以在艇上至少有一半人,是清楚看到玛姬进入海水中的情形的──另外一半人看不到,是由于他们在游艇上所处的位置,看不到左舷之外的情形之故。 接着,游艇上所有的男人,几乎在一秒钟之内,都涌向左舷,那令得游艇晃动起来,女人则尖叫着,表示着不满。射灯的光芒,停留在海面上,等待着玛姬小姐浮上水面。有十多个年轻人,已经开始脱去了衣服,准备跳下海去,和玛姬共泳。 由于玛姬的“表演”,游艇上的气氛,被带进了一种狂热的情绪之中。 可是,并没有多久,大约只在一分钟之后,就使人感到有点不对劲了。 因为玛姬小姐还没有浮上水面来。 一个年轻人叫着:“还等什么?” 他一面叫着,一面勇敢地跳下海去。不到半分钟,他就浮了上来,可是玛姬还是没有浮上来。那年轻人再度潜下去,而且,又有四、五个年轻人跳了下去。 跳下海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人都浮上来,再潜进水中。但是十分钟之后,还是没有人发现玛姬。 哈逊是所有人之中最镇定的一个,他立时指挥着,叫三名水手,配备了潜水用具,下海去寻找。因为这时,几乎人人都感到:有意外发生了。 狂热的情绪消失,当一小时之后,玛姬小姐仍然踪影全无之际,每个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只有仙蒂,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雷亭王子宣布:“各位,这里离岸不过一千公尺,玛姬小姐精通泳术,她一定是想故意令我们吃惊,所以游上岸去了,我们可以继续我们的欢乐。” 来宾没有说什么,虽然赤裸着游上岸去,听来很怪异,但王子那样说,客人只好接受。于是,宴会继续着,直到午夜。 等到宴会以游艇靠岸而结束,王子等一行人回到酒店,发现玛姬小姐并没有回来之际,才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不过当时,包括一向稳重的哈逊在内,还不觉得事情太严重,因为玛姬小姐的行为一向十分怪异。她既然敢在那么多人之前,展示她的胴体,自然会有更怪诞的行为。 而且,令得他们并不太担心的原因是,玛姬小姐的泳术极其精良,她曾参加过横渡英伦海峡,而且是女子高台花式跳水的冠军级人物。而当晚海水平静,以玛姬小姐的泳术而论,是不可能发生什么意外的。 雷亭王子十分生气,因为玛姬小姐的怪异行动,会使他在社交界成为嘲笑的对象。这是一桩十分没有面子的事情,所以他曾发狠说,玛姬如果再出现,他一定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关于王子的这个决定,最赞成的,自然是仙蒂小姐了。 第二天早上,玛姬小姐还没有出现,王子有点不安了。玛姬是全裸的,如果她被警方扣留了,他更加会成为笑柄!于是哈逊到处去打听,派出了不少人,也利用了不少关系,可是看来玛姬自从跳下海去之后,就再也未曾出现过。这使哈逊想到,要一个专家才能把玛姬找出来,也就是说,需要一个私家侦探。 哈逊对于夏威夷的私家侦探并不是太熟悉,而他又不想随便找上一个,所以他打电话,向他的美国朋友询问。他问的是美国情报机构的一个高级人员,是温谷的同事,那同事知道温谷在夏威夷,所以推荐了他。 这就是为什么,温谷会来到雷亭王子的套房中的原因。 等哈逊向温谷讲完了经过──在这过程之中,美丽的仙蒂小姐曾四次走出卧房,发出抱怨的话,令得温谷十分高兴。 那时,王子也已经修饰完毕,他站了起来,从阳台走进来,道:“把她找出来!” 温谷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她的泳术,你们可以肯定?” 哈逊道:“绝对肯定!” 温谷再问:“当时,附近有没有别的游艇?” 王子的神情很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哈逊回答问题。他自己和那两个女郎,进了另一间房间之中。 哈逊道:“当然有,你的意思是──” 温谷道:“我不排除任何可能性,包括玛姬小姐一跳下海,恰好有一条大白鲨在海中等着她!” 哈逊干笑了两下,签了一张三千元的支票给温谷:“有三天时间,应该可以把她找出来了?” 温谷心中暗叹了一声,对方出手阔绰,而且事情看来并不难办,这是一桩好差事。 他收下了支票,道:“一有她的下落,我立时通知你。我当然不会到处去张扬,请你给我玛姬小姐的照片。” 温谷告辞离去的时候,那保镳用十分凶狠的眼光瞪着他,温谷并不理会。 要办成这样的一件事,应该不是十分困难的。 可是温谷料错了。第一天,一点结果也没有,那已令得他十分沮丧,到了第二天,仍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时,温谷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侦查任何案件? 玛姬小姐的样子,是任何人一看都不会忘记的。两天来,他在玛姬可能出现的地点,问了上千个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见过玛姬。 第三天,温谷进行得更努力,可是仍然没有结果。当然,他曾努力工作过,不必把收到的酬金还给人家,可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却进行得这样不顺利,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当天色快黑下来之际,温谷租了一艘小汽艇,驶到了三天之前,雷亭王子那艘游艇停泊的地方,缓缓地打着转,望着被晚霞衬托得光亮如金色缎子一样的海面发怔。 一个全裸的美女,精通泳术,在这样平静的海面跳进海中去,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抬头望向岸,天色渐渐黑下来,岸上的灯火,灿烂异常。温谷想:玛姬是不是已经回到欧洲去了呢?事实上,他考虑过这一点,但是海关却没有她出境的记录。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海水渐渐变得黑而深,闪耀着不可捉摸的闪光,看来极其神秘。 温谷有过长时期处理神秘案件的经验,他自然也知道,海洋是极其神秘的。人类对海洋所知,实在甚少,人在海水之中,可以发生任何事。别说是一个赤裸的美女,美国的一艘核动力潜艇,就曾莫名其妙在海底失事,潜艇上的官兵,无一生还,潜艇的残骸也不知沉到了何处。这艘核能潜艇是“长尾鲛号”,当时的调查工作,温谷也曾参加。 但是,在那么平静美丽的海水之中,难道也潜伏着危机吗?温谷由于职业上的警觉,总使他感到,一个人失踪超过三天,她的处境,就可能凶多吉少了!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温谷才叹了几口气,他必须面对失败,要去向哈逊报告,他的搜寻没有结果。有了上次的教训,温谷穿上了比较整齐的服装,进入了酒店的大堂。 雷亭王子正借用酒店的宴客厅,在广宴宾客。温谷发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见哈逊,那人有着半稀疏,但是经过悉心梳理的灰白头发。温谷几乎看了一眼之后,就可以肯定那人是一个警务人员。 哈逊从宴会厅走出来,先向那灰白头发的人道:“白恩警官?” 那人点了点头,哈逊现出疑问的神色来,白恩警官道:“我接到报告,你们的旅行小组之中,有一个成员失踪了,所以我来问一下!” 哈逊皱起了眉,向温谷望来,温谷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表示没有结果。 哈逊的神态十分小心,他道:“是有一位女士,暂时离开了我们几天,可是,她一定会再出现的!” 白恩扬眉道:“是吗?据我所知,她在游艇中跳下海去之后,就没有出现过!” 哈逊有点恼怒:“是的,上百人看她跳进海中去,她是想游泳!” 白恩的态度仍然很坚定:“一个人如果下海游泳,通常会浮在水面。如果跳下去之后,一直没有浮上来,那会使人联想到发生了意外──当时为什么没有人通知警方?” 白恩的话已经渐渐严厉了,温谷在一旁,用欣赏的眼光望定着白恩,又等待着看哈逊如何应付。哈逊的神情有点狼狈:“嗯……当时……没有人想到会有什么意外。玛姬小姐的行为,一直是……十分特别的。” 白恩闷哼了一声:“到现在,还是没有人向警方正式报案?” 哈逊考虑了一下,道:“有必要吗?她或许是在什么熟人那里,只是不想露面!” 白恩警官倒也没有坚持,只是道:“最好是这样!” 温谷在这时,插了一句口,令得哈逊先生对他怒目相向。他道:“我看警方应该开始寻找玛姬小姐,过去三天来,我已尽了一切努力,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哈逊提高了声音:“完全没有必要!你找不到她,是由于没有尽责,或者,你根本没有能力!” 温谷的脸涨得血红,一伸手,把哈逊抓了起来。 白恩连忙拦在温谷和哈逊的中间。温谷放开了手,悻然转身走出去,当他走出酒店之际,白恩追了上来,叫住了他。 白恩对温谷很客气:“去喝一杯酒?” 温谷道:“好,可是别在这座该死的酒店!” 白恩表示同意,两个人各自驾车,由白恩带路,来到了一家游客找不到的酒吧──“猴子酒吧”。酒吧有一只巨大的笼子,里面养着几十只不断在跳来蹦去的长尾猴。 他们互相介绍了自己,温谷约略提起了一些自己过去的经历,发了几句牢骚,白恩静静听他说这三天来调查的经过。 等到温谷讲完,白恩叹了一声:“我有预感,这位赤裸的美人,和其它六个人一样,都神秘失踪了!” 温谷大感兴趣:“其它六个人?对了,我在报上看到过一对新婚夫妇失踪的新闻,还有四个人是怎么一回事?” 白恩还未曾开始叙述,就先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这使温谷知道,白恩警官将要讲的事,一定是既神秘又恐怖。 白恩一下子喝干了酒,道:“这里……太吵了,你有兴趣来我办公室?” 温谷用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代替了回答。 当他们到了白恩办公室之后的半小时,温谷已经从白恩的叙述和档案资料上,知道了另外两宗失踪案的经过。他皱着眉,那两件失踪案,看来是如此神秘而不可思议,温谷的思绪,全然沉入一种极度迷惑的境地之中。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在花马湾失踪的四个人的身分,已经得到证实,他们来自美国东北部的缅因州,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他们告诉家人,要到夏威夷享受一下海滩和阳光,可是在一个月之后,仍然未见他们回去,也没有信息,他们的家人就开始通过警方查询。当这两男两女的资料,送到夏威夷警局之际,白恩警官立时想起了那只手,那四个人。 他召来了潜水用具的出租人,又找来了流浪少年柯达,两个人都认出了正是那四个人。那四个人是在突然之际失踪的──柯达所说的话看来可信。那么,事实是:两男两女突然失踪,其中一个失踪者“男性”的手,却留了下来! 那四个人到哪里去了呢?即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务人员,想起来也有不寒而栗之感!白恩声明:“这就是我为什么,对在海中失踪的人特别敏感的原因。” 温谷知道,白恩是指他对玛姬小姐的失踪一事而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三件失踪案,我看……性质很不同……那一对新婚夫妇,甚至不是海中失踪的,他们失踪的地点也未能确定!” 白恩有点恼怒:“我可以肯定,玉代市场的职员,一定隐瞒了什么,我想他们是在市场内失踪的!” 温谷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他们是在市场中遇害的?” 白恩缓缓摇着头:“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觉得,那位负责收款机操作的乔丝小姐,十分可疑!她一口咬定,没有见过这一对夫妇!” 温谷对白恩的怀疑,未置可否,他托着下颔,道:“运用我们的想象力,一件一件地来想,花马湾的那一宗,已知的资料最多!” 白恩道:“是的,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失踪的。提到想象力,你有什么想象?” 温谷先解释了一下:“你知道,我长期以来的工作,都和一些十分怪异的现象作伴。所以我的想象,可能是和一般的方式不同!” 白恩笑了起来:“听听再说。” 温谷沉声道:“四个人在海水之中,突然消失,而其中又有一个人,留下了一只手。我想,最大的可能,是他们遇到了海洋之中,可怕的生物的袭击!” 白恩摇头:“不对,他们当时,并不是真在海中,而是在一个岩洞中,海水可以通过狭窄的信道涌进来。如果有什么海洋生物袭击他们,又能使他们在剎那间消失的话,这种生物一定十分庞大,无法到达他们四人所在的那个水洞之中!” 白恩一面说着,一面把那“水洞”附近的地形图,指给温谷看。温谷道:“是的,可是你可知道,有一种乌贼,它的触须可以有好几十公尺长?又有一种水母──” 温谷还没有讲完,白恩已经笑了起来:“你是说,他们四个人是被一只大乌贼的触须卷走了,而且吞食了,而且吃剩了一只手?” 温谷有点不高兴:“我说过,我的想象力,你可能不会接受!” 白恩仍然抱着嘲笑的态度:“玛姬的失踪,倒也可以作同样的解释,但是那一对新婚夫妇呢?如果他们在市场失踪,是什么东西吞吃了他们?是那些波士顿龙虾?这太像是五十年代的科幻电影了!” 温谷显得更恼怒:“我只不过提出了我的想法。从遗留在水池中的对象来看,我不认为这一男一女,还会生存在世上!” 白恩还想笑,可是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事情实在太诡异可怖了。人无缘无故消失,有的留下了一只手,有的留下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有的什么也没有留下──虽然玛姬失踪,还只是三天,但是事情似乎也十分不对劲。 温谷感到有点话不投机,他站起来,准备告辞。就在这时候,一个警官推门进来,道:“白恩,那个会议的保安工作,我们要作什么准备?” 白恩挥着手:“我们负责的是外围保安工作,那些大人物的安全,由华盛顿来的人负责。” 温谷扬了扬眉,他知道那警官口中的“那个会议”是什么会议。报上登着,会议的正式名称,应该是“世界各国对海底资源分配计画会议”。 海洋,覆盖着地球面积的四分之三。当陆地上的资源,渐渐被人类发掘殆尽之际,人类自然而然,想到了海底所蕴藏的各种丰富资源。 事实上,海底石油的开采,早在几十年前,便已实行。苏联的基辅油田,就是从海底取得石油的,英国的北海油田,更是举世知名。 近年来,科学家又发现,在大洋的深底,被称为“海沟”的一种地理现象之下,蕴藏着惊人的金属矿藏。科学家将这种在几千公尺深海底的矿藏,定名为“锰团块”,据估计,这种矿藏,是陆地矿藏的八十倍到一千倍。尤其是放射性元素的蕴藏量,钴、铀,藏量之丰富,更可以使任何有意制造核武器,或取得核动力的地区垂涎欲滴。 这些矿藏的主权属于什么人?应该怎么分配?由于大海不属于任何国家,所以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在科学技术还未曾可以开发这些矿藏之时,这问题并不迫切,可是在科学技术突飞猛进之下,这个问题,已经需要开始解决了──要不然,极有可能因为争夺资源,而形成大规模的战争。 引起各国政府开始讨论,如何分配海底资源的直接起因,是一个中法混血儿李邦殊“干的好事”。 李邦殊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法国人。早几十年,很奇怪,中国浙江省的一个小县份青田县(历史上著名的预言家刘伯温,就是浙江青田人),有许多人,离乡背井,选择了法国作为他们的侨居地。 青田人到了法国,生活当然不会很好,但是倒有不少法国女郎,十分喜欢中国人,所以娶法国女郎做妻子的中国人相当多。 第一代在法国生活的中国人,生活当然不会很好,可是他们的下一代,却和典型的法国人没有什么分别,李邦殊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邦殊”是他法文名字的译音,“李”是他的姓。 李邦殊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如果说他能组织一个大规模国际会议,而且这个国际会议,显然不会在和谐的气氛之下进行,并且,这个会议的结果,对人类历史今后的发展,和国际局势有重大影响的话,那真是太看得起他了。可是李邦殊的工作,却直接影响了这个重要会议的举行。 李邦殊的工作是什么呢?他从事的工作,可以说是冷门之极,他是一个深海潜水专家。 深海潜水,是一桩极度危险的事,世界各地,都有人从事这项工作,但是以法国对深海研究工作最先进。李邦殊和他的同伴,深海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制造了一个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小潜艇。这种小潜艇,可以在脱离了母船之后,潜入超过三千公尺的深海,观测海沟,并且利用小潜艇上的机械臂,把深海海底的东西采下来。 这种小潜艇的性能十分高超,本来,也未曾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可是自从去年,李邦殊驾驶着这种小潜艇,潜到了大西洋的“魔鬼海沟”,并且采集了海沟中许多岩石标本,证明这些岩石之中,蕴藏着丰富的稀有金属之后,就变得相当轰动,李邦殊也成了国际间瞩目的人物。而海底资源的分配,也被提到日程上来,那个会议,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召开的。 李邦殊年纪不大,三十三岁的生日才过。他身形高而瘦,不修边幅,有着中国人的肤色,但是却有欧洲人深邃的眼睛。从外型来看,他看来像艺术家,更多于像是科学家。 这个国际会议,在各国政府进行了多次商议之后,再由联合国海洋组织,安排在夏威夷举行。由于海底资源是如此丰盛,几乎每一个国家都想先占一点权益,而绝不考虑自身是不是有能力去开采。所以预料那必然是一个有着激烈争论的会议,各国政府都尽可能派出重要的人物来参加,尤其是一些具有野心的国家。 举例来说,北非洲的一个国家,就派出了有着将军头衔的重要人物黄绢──对了,就是由“国际狂人”卡尔斯将军统治的那个国家。 这样重要的国际性会议,保安工作自然十分重要。由于夏威夷的警力不是十分坚强,所以华盛顿方面派了专家来。 温谷很了解这种情形,如果他还在华盛顿的工作岗位上的话,那么,保安工作说不定会由他来负责。这时,他听到了白恩和他同事的对话,心中多少有点不是味道的感觉,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温谷回家的时候,已经很迟了──他又在一家酒吧中消磨了两三小时。他住在一幢设备相当高级的大厦之中,当他停好了车,走向大厦的大门之际,一个守卫走过来,道:“温谷先生,有一位东方人等你很久,甚至在大堂的沙发上睡着了!” 温谷随口问:“他可有说自己的名字?” 警卫摊着手:“他说了,可是发音十分怪,我没有法子记得住!” 温谷耸了耸肩,从停车场的门搭电梯,到了大厦的大堂。大堂的布置,不比一般酒店逊色,温谷一进大堂,就看到了那个面向着沙发背躺着的人。他径自走过去,当他看清了那人是谁时,他又高兴又惊讶地叫了起来:“原,天!是你,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被他的叫声惊醒,而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是原振侠。 那当然是原振侠,可是温谷还是吃了一惊,因为原振侠看来又黑又瘦,而且在他的眉宇之间,充满了一种异样的忧郁,叫人一看就可以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有着极度的不快乐。 但是无论如何,温谷看到了老朋友,还是高兴莫名。他张开了双臂,用力抱了原振侠一下,又用力拍着他的背,不断地道:“真好,我们又在夏威夷见面了!” 原振侠现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来,没有说什么。温谷更感到这个年轻的医生,有了相当大的改变,他看来似乎不像以前那样爽朗热诚了。 温谷吸了一口气,他绝对可以肯定,原振侠有着沉重的心事。他拉着原振侠,走向电梯,到了他居住的那个单位。当两人在阳台上坐定,手中有酒,而又面对着檀香山“钻石头”的灿烂灯光之际,温谷才道:“原,事业上有不如意?” 温谷已经准备好了劝慰词,如果原振侠的回答是肯定的话,他就告诉他,没有人比他在事业上更倒霉的了,一时的挫折,实在算不了什么。 可是原振侠却缓缓摇了摇头。 温谷扬了扬眉,笑着,向原振侠举了举杯:“那么,恭喜你,你一定在恋爱了!” 原振侠望着远处闪耀的灯光,神情苦涩,一下子喝干了杯中的酒,喃喃地道:“恋爱?或许是,不过……那是什么样的恋爱?” 温谷看出事情相当严重──眼前这个小伙子,显而易见,有着极度感情上的烦恼。而且,这个烦恼如果不解决的话,可能会毁了他的一生! 温谷替原振侠添酒时,用老朋友的语调问:“对方……十分难追求?” 原振侠并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温谷感到有点愤怒,他觉得原振侠的态度,太不够积极,所以,他又用力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振作一点,老朋友。照我看,你追求女孩子,应该是容易不过的事!”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的女孩子,或者是,但不是她!” 温谷直接地问:“她是谁?” 原振侠又一口喝干了酒,神情更苦涩:“你应该知道她是谁!我知道她到了夏威夷,我告诉自己:别去想她,随便她在哪里,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她在你身边,或是她和你相距一百万公里,都是一样的,别再去想她!可是,我还是来了,莫名其妙地来了,想见她,可是又没有勇气去见她!” 温谷呆住了不出声,他已经知道原振侠心中的“她”,是甚么人了! 他想说几句话,劝一下原振侠,可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原,你……你和……那女人之间的距离,的确太远了!” 原振侠抬起头来,用失神的目光望向温谷:“没有法子接近?” 温谷苦笑,原振侠那种苦涩的感觉传染了他,他很替自己的好朋友难过。考虑了一下之后,他才道:“这个女人……她如今的地位是这样高,原,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就算你得了诺贝尔医学奖,和她之间,还有一大段距离!” 原振侠咽下了一口口水:“是的,她如今不但实际上,统治着一个国家,而且,在亚洲大豪富王一恒面前,也有极度的影响力,是国际上最强有力的女人──我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忘记她?我……那样思念她,只怕她早已记不起,我是什么人了!” 温谷喃喃地道:“你这样思念一个人,而这个人可能根本记不起你是谁来,这真是悲剧!” 原振侠又叹了一声,顺手取起一叠报纸来,飞快地翻着,他显然早已看熟了这份报纸,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他要找的那张照片。照片相当大,背景是机场,照片中的主要人物,是一个身形颀长,穿著军装,但是长发在风中飞扬的女郎。 那女郎不论是她美丽的脸庞,还是她那动人的体态,都充满了野性。原振侠怔怔地望着照片,温谷喃喃念着照片的说明:“黄绢,世界上最富传奇的女性,来本市参加海底资源分配会议。她不但代表了她的国家元首卡尔斯将军,而且代表了整个阿拉伯世界。” 温谷念到这里,抬头向原振侠看了一眼,继续念报上刊载的有关黄绢的一切:“黄绢将军一下专机,就对记者说,她所代表的力量,有开发任何地区海底资源的实力。不但有资金,而且有足够的技术,亚洲最先进的技术可以由王氏集团提供。所以任何国家,如果轻视她所代表的力量,将是极度的不智──” 温谷念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道:“原,她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遥不可及了!” 原振侠有点失魂落魄:“我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身分,只记得她和我在一起时的一切!” 温谷道:“原,人是会变的!”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会,长叹着。温谷继续念:“黄绢将军最轰动国际的行动是,在伦敦的国际航空大展上,她一下子就订购了总值六亿英镑的飞机。另一件,是她几乎垄断了法国出产的‘飞鱼式’飞弹的买卖,这种飞弹在最近的南大西洋海战中大出风头。据知,黄绢将军曾在法国生活过长时期,所以她轻而易举,可以在法国展开她的活动。这次海底资源会议的促成人之一,法国的李邦殊博士,据悉,和黄绢将军在法国时,早已相识。看来,这位美丽得可以作任何杂志封面的将军,是如今世界上,最叱咤风云的女人!” 温谷一口气念完,停了一停,又把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句,才语重心长地道:“原,你是什么?”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原振侠的神情沮丧,但是又有一种不可折服的神态:“我是一个男人,她是一个女人!” 温谷长叹一声:“好了,既然你要执迷不悟,为什么不直接去见她?为什么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去见她,告诉她你爱她!” 温谷的话,已经接近残酷了,原振侠的身子,不由自主在发着抖。温谷心中感到更难过,但是他却又必须这样做,因为他喜欢原振侠,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在毫无希望的情形下,沉沦在苦恼之中! 原振侠并不是那样没有决断的人,可是在感情的纠缠之中,他看来实在令人气馁。他叹了一声:“我一到就想见她,但是她在参加一个宴会,而我没有请柬。那宴会,是一个什么没落王子举行的!” 温谷“喔”地一声:“雷亭王子!” 原振侠没有回答,温谷忙道:“原,有几桩怪事,你或者有兴趣听听,有几个人,神秘失踪了,你想知道经过情形?” 原振侠看来,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了,他缓缓摇着头:“我不认为有什么失踪,比尼格酋长失踪更神秘的了!” 温谷道:“未必,这三宗失踪案,还只是开始,谁知道它们后面,隐藏着什么样的神秘!” 原振侠仍然一点也没有兴趣的样子,这真令得温谷十分伤心,原振侠显然深受到那种不可能追求得到的情爱的折磨。真难想像他对新奇、神秘的事,也会表示失去了兴趣! 温谷也注意到了原振侠心不在焉地不断望着电话,他又问:“你在等什么人给你电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是的,我留了你的电话号码,希望她会打来──” 原振侠才讲到这里,电话铃陡然响了起来。原振侠几乎是直跳起来,他也顾不得那不是他自己的住所,一下子抓起了电话,可是立即又现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来,把电话交给了温谷。 温谷接过电话:“哪一位?白恩警官,什么?又一宗……你是说情形和玛姬小姐失踪一样?这次失踪的是什么人?一位深海科学家?这不是太戏剧化了吗?我没有什么意见,真的没有……你说什么?谁在找我?一位将军?我可不认识什么将军──” 温谷在讲电话的时候,原振侠仍然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望着远处的灯火。直到听到了“将军”两个字,他才震动了一下,接着,他神情惊愕地望向温谷,因为温谷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温谷的神情看来也有点异样,他在继续讲着电话:“喔!是那位将军。是的,我们以前见过,她找我干什么?我调查玛姬的失踪,已经失败了!” 原振侠陡然紧张起来:“谁,是她?” 温谷向原振侠点了点头,又对着电话:“好,如果她坚持要见我,我会去和她联络,我知道了!” 温谷放下了电话,原振侠站在那里,身子甚至有点微微发抖。温谷深深吸了一口气:“去见黄绢,去不去?”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张大了口,一时之间,不知道温谷这样提议,是什么意思。温谷已经向门口走去,并且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跟着。 到了电梯之中,温谷才道:“黄小姐的一个朋友,是一个深海科学家,突然失踪了。她知道我在夏威夷,希望我帮助她去寻找。” 原振侠怔了一怔:“李邦殊博士?” 温谷道:“好象这个名字,这个人看来,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原振侠没有表示什么,他这时的心情,使他对这件事的想法,和普通的反应不同。李邦殊这个杰出的深海科学家失踪了,但是他不像往常那样,去想这位科学家何以会失踪,他只是想:不错,李邦殊是一个重要人物,黄绢也是……要是我失踪了,黄绢是不是也会焦急?还是根本不在意? 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自然神情恍惚,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温谷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喂,请你别像一个初恋的少年那样,好不好?” 原振侠深深叹了一声,和温谷一起上了他那辆破旧的车子。温谷发动了车子,才道:“黄绢在海边──” 他停了一下,又解释道:“就是李博士失踪的地方。”接着,他又重重撞了原振侠一下:“你这样子,不要说黄绢这样的女性,看来你只能吸引中学生!” 原振侠瞪了温谷一眼,仍然没有说什么。 车子转进通向阿拉莫那公园的那条路时,就可以感到事情有点不寻常了。公园本来十分宁静,入夜之后,慢跑者都回去了,野餐的人也大都尽兴了,只有一些情侣,还留恋着夜色,那条长堤上还有他们的踪迹。可是这时,老远就可以看到,堤上灯火通明,至少有六辆以上的警车停着,还有不少房车。 温谷驾车直驶了过去,两个警员拦住了他,道:“对不起,暂时封闭了!” 温谷道:“白恩警官在等我。” 两个警员对着无线电对讲机讲了几句,挥手令车子过去。 温谷把车子一直驶到海边停下来,那里聚集着不少人,正在向灯火通明的长堤指指点点。 这时正是涨潮时分,一个一个浪头卷过来,打在堤下的岩石上,激起洁白的浪花。在这样的长堤上走着,本来是十分富于诗情画意的事,可是这时,温谷和原振侠只是急急向前走着。温谷是急于想知道,李博士的失踪是怎么一回事,而原振侠是急于想见到黄绢。 海边的风相当大,原振侠在老远,就看到在海堤上,灯光聚集的地方,有很多人站着,在远距离看来,那些人只是一个个的人影。其余的人影,对原振侠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其中有一个却不同,那颀长苗条的人影,随着海风飞舞的长发,那就是他心中的黄绢! 原振侠的心跳加速,他几乎是奔向前去的。距离渐渐近了,原振侠可以看清楚黄绢了。黄绢正在发怒,当她发怒的时候,她体内的野性更充分显露在她的脸上,以致看来,简直像是一头猎豹一样。 在她面前的,是两个身形十分高大的汉子,这种打扮神情的大汉,一看就知道是保镳之类的人物。黄绢正以一种听来十分沉,但却可以给人以震撼的声音,在斥责那两个人:“你们为什么不跟着李博士下去?” 那两个人嗫嚅着,想分辨,但是又慑于黄绢的气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温谷和原振侠已来到近前,白恩警官迎了上来,用奇怪的眼光望了原振侠一下,转过头去,高声叫着:“将军,温谷先生来了!” 黄绢放过了面前的那两个大汉,转过身来。温谷故意闪开了身子,好让黄绢看到他身边的原振侠。黄绢才转过身来,想和温谷打招呼,可是剎那之间,她呆住了──她看到了原振侠! 原振侠盯着她,想捕捉她看到了自己之后的内心反应,黄绢像是一头在奔驰中的猎豹,陡然停了下来一样。她大而明媚的眼中,闪耀着光采,很难捉摸那是代表了她心中的惊讶还是高兴。她的口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在那一剎间,原振侠可以肯定的是,她见了自己之后,感到了震动。 但是随即,黄绢内心的感情,就不能再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找到丝毫了。她扬了扬眉道:“真是意外,你好吗,振侠!” 原振侠向前走去,这时候,他看来也完全是镇定和正常的。 其实,原振侠从来也未曾像现在那样紧张和脆弱,但是他早已告诉自己,何必表现出来呢!黄绢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她面前表示自己是多么思念她,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原振侠甚至怀疑,除了实际之外,黄绢是不是还有浪漫的情怀! 但是虽然这样,当原振侠继续向前走去之际,他还是忍不住道:“只是‘你好吗’?” 黄绢的嘴角向上微微翘着,这种神情,使她看来更是动人。而她灵活的大眼睛,用一种十分专注的神采,注视着原振侠。 原振侠没有得到答案,但是他也满足了。黄绢虽然未曾出声,但是她的神情像是调皮地反问:你还想我怎样呢? 而更重要的是,黄绢这时看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什么将军,她看起来,只是一个美丽而难以捕捉的女人! 黄绢转向温谷:“真好,老朋友好象都来了!”她立时又抬头向白恩警官:“潜水蛙人怎么还没有来?” 白恩忙道:“快到了!” 原振侠这时,才注意到有不少人在海堤上,有几个看来是政府人员、警官,有几个显然是黄绢的保镳和随员。这时,在海堤的入口处,又传来了争吵声,一个警员奔过来,喘着气:“有记者要来,怎么办?” 黄绢沉声道:“赶他们走!” 白恩警官苦笑了一下:“小姐──”他立时改口:“将军,美国是一个有新闻自由的国家!” 黄绢闷哼了一声,向前走去,她的保镳立时跟了过去,显然她不愿意和记者有任何接触。她向温谷和原振侠招手,两人跟着她,穿过了记者群,不少记者举起相机来,闪光灯的光不断地闪着。 来到了海滩边上,有两艘快艇等着,黄绢和温谷、原振侠,两个保镳上了一艘,其余的保镳上了另一艘。不一会,就驶到了一艘游艇之旁,黄绢才道:“在这里,我们可以避开记者了!” 在船舱中坐定之后,原振侠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黄绢。可是黄绢却一眼看得出,是故意在规避他的眼光,这令得原振侠很高兴。 这至少证明,在她的心中,自己是有一定份量的。 温谷把自己舒服地埋在丝绒沙发之中,问:“李博士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黄绢并没有直接回答温谷的问题,只是大声向外:“把那两个饭桶叫来!” 那两个“饭桶”很快出现在船舱之中,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黄绢放缓了声调:“由于李博士是我的好朋友,又是这次会议的一个重要人物,而这次国际会议,又必然会有大量的纠纷,为了李博士的安全,所以我派了两个人,保护他。” 温谷道:“他们好象没有尽到责任?” 那两个保镳涨红了脸,一个年纪较长的道:“将军,我们所说的经过,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黄绢沉声道:“好,再对这两位先生说一遍!” 年纪较轻的那个,神情有点激动,道:“博士根本不喜欢我们一直跟着他,我们只要和他稍微接近一点,他就大声呼叫着,要我们走开!” 黄绢发出了一下如同愤怒的猎豹一样的咕噜声,原振侠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黄绢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却无法在她的神情上,看出她对这种注视是喜爱还是憎厌。温谷在这时插了一句:“将军,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见我!” 黄绢用力一扬头,这个充满活力的动作,使她的长发一下子从一边甩到了另一边。她道:“有一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而我又知道,一个有非凡能力的老朋友就在这里,当然我想到要他出点力!” 温谷深吸了一口气:“非常感谢,那就是说,我和我的伙伴,已经接受了你的邀请?” 黄绢扬了扬眉:“你的伙伴?” 温谷向原振侠指了一指:“需要我作正式的介绍?” 原振侠当然不是温谷私家侦探事务所的“伙伴”,温谷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为了想制造一些原振侠和黄绢接近的机会──虽然他十分明白地知道,这一对男女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远,自己再努力也没有用的! 原振侠也知道温谷的意思,他不由自主,低叹了一声。黄绢在这时候,突然有点夸张地笑了起来:“你的伙伴,好象没有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原振侠沉着声:“或许我不再年轻了!” 黄绢转过头去,用明彻而锐利的眼光,直视着原振侠,一字一顿地道:“如果你不再年轻,你更需要朝气!” 原振侠的心中乱成了一团,他在仔细玩味黄绢的这句话时,黄绢已经向那两个保镳道:“继续说下去,李博士是怎么失踪的!” 两个保镳神情苦涩,那年纪较长的道:“由于李博士这样讨厌我们,所以我们只好远远跟着。李博士在海边的长堤上散步,那时天还没有黑,他在一个日本人的身边站了一会,那日本人正在拍摄夕阳的景色。然后,他就来到长堤的尽头,就在堤上坐了下来,一直注视着大海。”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那年轻的一个接着道:“我们看他一直坐着不动,像是在沉思,就慢慢地接近他一点,离他大约三公尺,才停了下来。” 那两个保镳已经保护了李邦殊几天,所以知道,李博士如果沉思起来,会一动不动,坐上很久。所以当他们来到了适当的保护距离之后,也坐了下来。在半小时之后,李邦殊还未曾叱喝他们,那令得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不过虽然如此,其中一个烟瘾相当大的,却始终不敢取出烟来抽,怕惊动了李博士,他只是向着海风,深深地吸着气。 两个保镳都不知李邦殊在作什么,李邦殊看来像是石像一样,只是面对着大海,一动不动。 天色迅速黑了下来,李邦殊仍然坐着不动。坐在水泥铺成的长堤上,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可是李邦殊却一点没有移动的意思。 天色更黑,月亮升上来,映得海水闪闪生光。一个一个卷向堤下巉峨岩石上的浪花,像是万千银珠一样,随着轰隆的撞击声而散了开来。 大约在李博士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两小时之后──那两个保镳实在十分负责,他们互相之间有默契,至少其中一个的视线,要保持在李邦殊博士的身上。所以,当李邦殊的脸上,一现出那种惊讶莫名的神情之际,他们立即觉察到了。 或者说,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先觉察到,立即示意另一个注意。 李邦殊在望着大海的时候,本来是连脸上的肌肉都不动一下的。可是这时,他却现出了惊讶之极的神情来,而且身子俯向前。 这种情形,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李邦殊一定是在海中,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物,两个保镳立时一弹而起。 就在这时,李邦殊也站了起来,而且,很明显地,他是要向长堤下面攀去! 那两个保镳一起叫了起来:“李博士,你想干什么,我们可以代劳!” 两个保镳事后的回忆是,那时李博士的动作,看来是想攀下长堤去,去仔细察看海中引起了他惊讶的东西,或是把他发现的东西去拾起来,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叫喊。 而从长堤上攀下去,大约是三公尺,就是岩石。那些黑色的岩石,千百年来,一直受着浪花的冲击,有不少冲浪的青年,会贪方便,就在这里爬上攀下。但是对于李邦殊这种地位重要的人来说,这种行动,多少危险了一些,所以两个保镳要加以阻止。 当两个保镳奔到长堤边上之际,李邦殊已经攀下了一步。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想去把李博士拉上来,可是李邦殊却厉声骂道:“滚回去!” 两人仍然伸着手,年长的那个道:“李博士,下面的岩石十分滑,你──” 李邦殊抬起头来,在月色下,可以看到他的脸色通红,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为什么。他显然是用尽了气力在叫喊:“滚开,你们滚开!” 两个保镳无可奈何,他们并没有“滚开”,只是站直了身子而已。 由于李邦殊的态度是如此坚决和凶恶,所以他们两人只好无助地站着,看着李邦殊的行动。 李邦殊攀下了石堤,站在一块岩石上,那时,他的双脚,已然浸在海水之中了。两人看到他用一种十分焦切的眼光,望着前面离他不远处的海面。 那一幅海面上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有海水,和月光映在海水上的闪光。 两个保镳中的一个问:“天,他在看什么?” 另一个显然不满,道:“看起来,倒像是海中有一个裸体的金发美女!”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之际,一个十分大的浪,卷了过来。那浪的来势十分汹涌,一下子,海水就淹到了站在岩石上的李邦殊的腰际。两个保镳一看情形不对,就算再挨骂,也要把他弄上来才行了。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间,李邦殊突然发出了一下大叫声,身子向前一耸,人已经扑向海水之中。 两个保镳吓傻了,连忙向石堤下攀去──这可能是他们犯的一个错误,石堤的坡非常陡峭,长期受海浪的冲击,十分滑,所以两人虽然连跌带爬地滑下去,顾不得是否会受伤,但还是有一个极短暂的时间,视线离开了扑向海中的李邦殊。 当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使自己在岩石上站稳的时候,那个卷过来的浪头已经退了下去,而李邦殊也已经不见了! 两个人大叫着,在第二个浪还未打上来之际,便已不顾一切地向外游去,一面游,一面仍然叫着李邦殊的名字。在半小时之后,李邦殊还没有出现,两人知道事情的严重,也知道那绝不是凭他们两人之力,能把李邦殊找回来的了。 于是,他们攀上了长堤,奔向电话亭,一面通知黄绢,一面通知警方。 两个保镳的身子还不住在发抖,黄绢望向温谷,冷冷地道:“自然是国际阴谋,李博士掌握了大批海底资源的实际资料,有许多是还未发表过的,这是人人都想得到的宝贵文件!” 温谷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他已知的那些失踪案在前,他也会同意黄绢的看法。但这时,他却宁愿相信,李邦殊的失踪,和那些失踪案有关联。所以,他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立时表示自己的意见。 黄绢已十分坚决地道:“上校──” 温谷忙摇了摇手道:“我只是一个平民,别再提我以前的军衔!” 黄绢昂然道:“我可以使你成为一个将军!温谷先生,帮助我一起粉碎那个阴谋,在海底资源的分配上,阿拉伯集团一定要得到最高的利益!” 温谷仍然没有回答,就在这时,游艇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有人在大声呼喝,有人在高声叫着。温谷刚听出其中一个在高叫的,是白恩警官的声音,一个中年人已奔进舱来,喘着气,道:“将军,李博士……警方找到了李博士!” 黄绢直跳了起来,温谷也不由自主“啊”地一声!警方找到李博士了,那是什么意思?至少,这证明李邦殊的失踪,和以前那几宗不一样了? 白恩警官的声音继续传来:“去通知你们的将军,李博士的情形并不是太好,船上有没有医生?” 随着白恩的叫声,他已经出现在船舱门上,他身上大半湿透了,因为他扶着一个全身透湿的人。那是一个瘦高的年轻人,面色煞白,看来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还有一个警官,扶着这个人的另一边。 黄绢一看就叫了起来:“邦殊!” 不问可知,那被扶着的半昏迷的人,就是失踪了,又被警方找回来的李邦殊博士了。 原振侠本来一直只是失神地坐着,连那两个保镳的叙述,他也只听进去了一半。可是他是一个医生,一看到了情形像李邦殊这样的人时,他专业训练的本能,却立时使他活跃了起来。 他以极快的动作,扶着李邦殊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而且大声吩咐着,要干的毯子。再把李邦殊身上,沾满了海藻的衣服剥了下来,并吩咐一个人,把干毛毯用力擦着李邦殊的皮肤。 同时,在他的吩咐下,有人拿了一杯白兰地来。由温谷托起李邦殊的头,原振侠撬开了他的口,强迫他一口又一口地喝着。 忙碌了十分钟之后,李邦殊才伸手,推开了酒杯,睁开眼来──其实,他的眼睛是一直睁开着的,不过到了这时候,他才给人以他的双眼,可以看到东西的感觉。 他恢复了知觉,第一个看到的人,自然就是在他面前的原振侠。 他先是吁了一口气,然后用有相当浓厚的法国口音的英语道:“我……要打一个电话!” 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 要打一个电话,这本来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李邦殊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恢复了知觉,什么都不做,就要打电话,由此可知这个电话,一定是十分之重要的了。 黄绢挥了挥手,立时有人把一具电话取了过来。当李邦殊的手按向电话之际,他的手,不住地发着抖。原振侠忙道:“我来替你打,号码是──” 李邦殊吸了一口气:“长途电话……” 他又连吸了两口气,才说出了要通电话的城市和电话号码。 原振侠记了下来,拨电话给接线生。当他向接线生说出了那个号码之后,他陡然望向李邦殊,失声道:“天,我知道这个电话号码!这就是苏耀东的私人电话!” 李邦殊震动了一下,直视原振侠,这时,他的眼神已变得十分有神采:“你认识苏耀东?” 原振侠点了点头。苏耀东是苏家三兄弟的大哥,苏家三兄弟,正代远天机构掌管着庞大的产业。在远天机构的总裁古托,埋头在中美洲的海地研究巫术之际,整个机构就由他们三个人主持。 一个庞大的商业机构的主持人,和才被从海中救起来的深海科学家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呢?这真是不可思议之极了! 黄绢在一旁,神情也极度疑惑:“苏耀东?我也听说过这个人,他是一个大财团的主持人,是不是?” 原振侠的心中,又像是被刺了一下。黄绢如果知道苏耀东,那自然是从王一恒那里得知的。王氏集团和远天机构,都是大财团,相互之间有着你死我活的斗争。王一恒就曾想以低价,收购吞并远天机构的总部! (这些事,都记述在《血咒》这个故事之中。) 而王一恒,是和黄绢距离相近的男人,他,原振侠,却并不是! 原振侠几乎想冲动地冲出船舱去,但就在这时,李邦殊却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盯着他,问:“苏耀东说,知道他这个电话号码的人极少,你和他知交到了什么程度?” 原振侠道:“好朋友,极好的朋友!” 李邦殊还想说什么,原振侠已听到了接线生的声音:“接通了,请说!” 接着,便是另一个声音说:“对不起,苏耀东先生不在,不论有什么事,请留话,我们会用最快的方法联络他,请问阁下是──” 原振侠把电话交给了李邦殊,他接了过来,道:“我叫李邦殊,请他回电话给我,我在檀香山,电话号码是……十分紧急的事!” 他再吸了一口气,放下电话。黄绢立时问:“是谁在海边害你的?” 李邦殊向黄绢望了一眼,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又望向原振侠,问:“你也是海洋生物学家?” 海洋生物学家──原振侠立时明白,李邦殊和苏耀东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了。原振侠知道,苏耀东虽然主持一个大财团,但是他的兴趣是海洋生物,是真正的专家。苏耀东曾向他说过,他要是能不做大财团的首脑,而去研究海洋生物,那他就会有真正的快乐! 当然,原振侠还是不明白,何以李邦殊一恢复知觉,就急着要和一个海洋生物学家联络的真正原因。他摇头道:“不,我是一个医生!” 李邦殊“啊”地一声,神情有点失望。黄绢又道:“邦殊──” 李邦殊摇头:“我要休息!” 黄绢显然很少受到别人这样的冷落,但是李邦殊毕竟不是普通人,所以她也只是扬了扬眉。原振侠道:“让他休息,另外还有船舱?” 黄绢没有说什么,招了招手,几个人走了过来,想扶李邦殊,但是他却自己站了起来。当他向外走去之际,他转过头来:“一有电话来,立时通知我,医生,你能陪我一会吗?” 原振侠怔了一怔,不明白李邦殊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李邦殊一讲完,就在四个人的簇拥下走了出去。原振侠在犹豫着,还决不定是不是要跟出去之际,黄绢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黄绢的胴体,对原振侠来说,像是在发射着极度的热力一样。当她靠近原振侠之际,他感到呼吸有点急促。黄绢压低了声音道:“你去陪他,他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同时别让别人接近他!” 这种命令式的吩咐,原振侠本来应该十分反感的。可是,这种话出自黄绢的口中,他除了点头之外,一个字的反对都讲不出来。 黄绢向他微微一笑,原振侠抬头向上约半秒钟,就走出了船舱。 白恩警官向黄绢道:“李博士在离岸大约有八百公尺的一堆岩石上,是直升机用探照灯向海面照射时发现他的。” 黄绢紧张地问:“在他的周围还有什么人?” 白恩摇头:“没有。奇怪的是,那一堆礁石是一个很大的目标,直升机曾不止一次用灯光照射。发现他的机员说,一分钟之前他们还看不到有人,一分钟之后,就看到他伏在石上。” 黄绢“嗯”地一声:“或许他是那时才游到岩石的。” 白恩口唇掀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停了一下才道:“人已找到了,我们可以撤退了?” 黄绢点了点头,白恩望向温谷,温谷表示还要再留一会,白恩就自己退了出去。 白恩上了岸,就有一个警官过来,道:“缅因州来了一对夫妇,要看看那只手。” 白恩苦笑了一下,他很为那对夫妇难过,他们的儿子如果只剩下一只手了,还有什么好看的?白恩心想:或许自己从来也没有子女,所以不知道父母与子女之间,那种血肉相连的感情。他随即轻哼了一声,就登上了警车,回警局去。 在白恩走了之后,游艇的船舱中静了片刻。黄绢在来回踱着,温谷道:“李博士已找回来了,我看也没有我的事了!” 黄绢并没有立时回答,直到温谷又说了一遍,黄绢才道:“如果我聘请你保护李邦殊,你是不是接受?” 温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是一个潦倒的私家侦探,没有道理不接受聘请,但是他还是犹豫了一下:“看来,李博士好像并不希望接受保护!” 黄绢向舱外望了一下,看来有点心不在焉。然后,她转回头来:“保护的方法有很多种,我想,你是最适合的人选,我不想再有他在海中失踪的这类事件发生!” 温谷又考虑了一下,才点头道:“好,我会尽我的力。” 黄绢显得十分愉快地笑了一下,打开了一个公文包,签了一张支票给温谷。温谷微微吸了一口气,那足够他两年舒服的生活所需了! 他慢慢地折着支票,又缓慢地放好,然后站起来:“现在我就开始工作了!” 他说着,就走出了船舱去。当他走出船舱的时候,他听到了电话铃响的声音,同时,又听到黄绢的声音:“先让我来听,你是……苏先生?” 温谷知道,那是李邦殊要找的人回电来了。黄绢为什么要先听这个电话呢?他本来是想到李邦殊的那个舱中去的,这时,他略停了一停,听得黄绢在说:“我是黄绢──” 听黄绢的口气,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应该知道她是什么人一样。但是接下来,她却发出了一下忍住愤怒的闷哼声,显然对方并不知道她是谁。接着,便是她提高了声音:“把电话接到李博士那边去!” 温谷向前走去,向一个水手问明了李邦殊是在哪一个船舱之中。当他来到那个舱门口时,听到李邦殊正以十分急促的声音在说着:“耀东,你无论如何要来,一定要立刻来!” 温谷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门打开,开门的是原振侠。温谷看到李邦殊半躺在床上,紧紧地握着电话,在急促地说着话──其实,通电话的时候,不论用什么态度,都是一样的,但是一个心情极度紧张的人,往往会把紧张的心情,表现在态度上。 电话是有着扩音设备的,所以也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那声音相当稳重:“邦殊,你知道我对海底资源的分配没有兴趣,让海洋保持它的神秘和宁静吧!” 李邦殊的声音更急促,他额上的青筋绽起,声音也有点变调:“你一定要来,和海底资源的分配无关,你一定要来!” 传出来的声音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事?” 李邦殊大声叫着:“我不能在电话中对你说,我也不会对你以外的任何人说。如果你不来的话,你根本不配自称为海洋生物学家!你只是一个终日在金钱中打滚的商人,你完全忘记了我们在大学时期的理想,你──” 李邦殊一口气说下去,但那边的声音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头:“好,我来,我来!” 李邦殊长长吁了一口气,放下了电话。当他转过头来时,温谷可以看到他满面皆是汗珠,和望向他的不信任的眼光。 原振侠忙道:“温谷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就像苏耀东一样,一件奇异的事,使我们成为好朋友。” 李邦殊的神情看来松弛了些,喃喃地道:“奇异的事,哼,奇异的事!” 温谷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他们都可以听出李邦殊自语的话中之意。他是在说,原振侠所谓“奇异的事”,其实不算什么!当一个人这样讲的时候,那就表示,他有自认为更奇异的遭遇。 原振侠小心地问:“李先生,你的失踪──” 李邦殊立时道:“我没有失踪!” 原振侠感到了一种被拒绝的尴尬,但是他却没有表示什么,只是道:“等苏先生来了,或者我们之间会更了解,你需要休息,我告辞了!” 李邦殊望着原振侠,一副欲语又止的样子,而事实上,原振侠也不愿离开。这是黄绢的船,黄绢在船上,他要是离开的话,不知道再有什么借口可以见黄绢。所以他道:“如果你要我们陪你的话──” 李邦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原振侠皱着眉,他不太喜欢行事不干脆,或是说话吞吐的人。这时,要不是他自己为了黄绢,而心神恍惚,早已表示不满了。在原振侠皱眉时,红头发的温谷却忍不住了,他用相当不客气的语气道:“如果你不想我们在这里,也请告诉我们!” 李邦殊的反应相当奇特,他叹了一声,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着,现出十分疲倦的神色来,道:“随便你们吧,我就算向你们讲,你们也不懂……事实上……我也不懂,一点都不明白!”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现出了困惑之极的神情来。 原振侠也跟着叹了一声:“三个人不懂,总比一个人不懂好些!” 李邦殊直视着原振侠,从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来,他心中有极大的困扰,实在想找一个人倾吐一下。可是他却又有着顾忌,不知道是对象不合,还是他觉得对原振侠和温谷两人,还不是十分了解,所以他终于未曾说出什么来,只是又叹了一声,无目的地挥着手,有点像自言自语:“不可能的,真是不可能的事!” 温谷的声音听来很低沉:“李先生,是不是你有了什么特殊的遭遇?” 李邦殊陡然震动了一下,可是仍然没有回答。温谷笑了一下,道:“或许,你有兴趣听一下,近日来发生的另一些怪事。那些怪事,和海洋有关!” 李邦殊用一种十分惊讶的神情望着温谷,他惊讶得如此之甚,以至口张得极大,隔了好一会,他才道:“你……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邦殊的反应这样奇特,也颇出温谷的意料之外。温谷说及发生在海中的奇事,本来是另有目的的。他既然已负起保护李邦殊的责任,自然希望和他多相处在一起,所以才想藉叙述一些有吸引力的事,进一步和他交谈。可是李邦殊在听了之后,却感到了明显的震惊,难道这个深海科学家,和那几桩奇异的失踪案,有着什么联系? 温谷只是这样想了一下,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太多疑了。他道:“我只是想提及几宗怪异的失踪案,你或许会有兴趣。” 温谷的话,实在十分普通,任何再好奇的人,听了之后,至多追问那几宗失踪案,怪异到什么程度而已。可是李邦殊一听之下,却陡然变得面色灰白,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失声道:“失踪?它们……它们……已经……已经开始了!”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李邦殊在说了“失踪”之后,接下来的那句话,是他用法文说出来的。原振侠和温谷都能懂一点法文,所以这并不影响他们听懂这句话。 正因为他们听得懂,所以这句听来十分普通的话,在他们的心中,造成了极度的困惑。因为法文中代名词分得十分详细,各有不同的代表意义。两人听得十分清楚,李邦殊用的是“它们”,不是“他们”或“她们”! 用中文来表达这些代名词之间的差别,并不是很显著,因为在中文之中,本来是没有这些区别的,有这种区别,只不过是近几十年来,西风东渐之后的事。但一般来说,还是有它一定的表达意义,“它们”所代表的,是指没有生命的一些东西。 这就是令得温谷和原振侠两人困惑的原因。李邦殊说的那句话是:“它们已经开始了!”如果换上另外的代名词,,也不会引起困惑。但它们既然是没有生命的,怎么会“开始”?开始了什么?何以一提到奇异的失踪案,李邦殊就会讲出这样不可解的一句话来? 剎那之间,舱中变得十分寂静。好一会,才由李邦殊先打破沉默,他道:“说……说那几宗……奇异的失踪案,一定会和……海……有关,是不是?” 当他在这样讲的时候,他的声音甚至有着明显的发颤,可知他的心情是多么紧张。温谷凭他多年来的工作经验,立时可以直觉地感到,李邦殊的这种紧张,一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他也决定,一定要把那几宗失踪案的经过,详细讲给李邦殊听。 温谷在开始叙述之前,先向原振侠望了一下,用眼色询问原振侠,是不是要再听一遍。因为他已和原振侠在见面之后,约略地提起过那几件失踪案。 原振侠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缓缓向外走去。他不想在这个舱中多停留,尽管他没有多大的勇气,去亲近黄绢,但是他还是想去接近她。 当他走出舱去之际,已经听得温谷在开始说:“首先,是四个人的失踪,地点是在花马湾的一个水洞之中……” 原振侠来到了船舷上,望着岸上灿烂的灯火,阿拉莫那商场上,旋转餐厅的蓝色圆形霓虹灯,形成一个巨大奇异的光环,山头上密集的灯光,看起来更令人目眩。 他怔怔地站着,直到他感到,在他的身后,站了一个人,他才陡然震动了一下。 他并没有转过身来,就可以肯定,在他身后的正是黄绢。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剧,在他因为喉头发干而讲不出话来之际,黄绢的声音,已在他的背后响起:“你来,是偶然的?”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海风吹来,把黄绢的长发吹得拂向他的脸颊,有点痒。原振侠感到一阵心醉,他最后的一分自尊心溃退,他道:“不是偶然的。” 黄绢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么,是为了──” 原振侠苦涩地回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想来见你,但是见了你之后又怎样,我一点也不知道!” 原振侠听到黄绢低低地叹了一声,也感到黄绢靠近了他。他自然而然反过手来,搂住了黄绢的细腰,低声问:“你快乐吗?” 黄绢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过了好一会,才以一种听来十分空洞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有快乐的人,我在追求,不断地追求!” 原振侠把她搂得更紧一些:“你追求到的,都是实在的东西,而不是精神上的满足!” 黄绢有点嘲弄似地笑了起来:“精神上的满足?世上真有这样的满足?你有吗?告诉我,就算我放弃现有的一切,让你得到我,你就会有精神上的满足了?” 黄绢是野性的,她的话是那样直接,那样赤裸,令得原振侠根本无法招架。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显然,她一看到原振侠,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 原振侠答不上来,真的。他这时感到空虚,但如果他得到了黄绢,他就会满足了吗?当然,会有一个时期精神上的满足,但如果说从此之后,他就一直处于精神满足的状态之中,那么他不但在骗别人,而且,也在骗自己! 所以,他答不上来。黄绢的笑声就在他的耳际响起:“看,我不追求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比较实际一些,是不是?” 原振侠不由自主,又叹了一声。黄绢的声音变得温柔和甜腻:“别太伤感,我很高兴你来了。虽然这次会议,艰难和令人不愉快,但是你来了──” 黄绢并没有再讲下去,因为原振侠已转过头来,用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唇。在那一剎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冰雪漫封的山洞之中,原振侠感到一切都不存在,只有他和黄绢。 可是,也就在这时,一个保镳急促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有紧急的电话,要温谷先生听!” 原振侠感到十分懊丧,黄绢吸了一口气:“温谷先生不在这里!你难道看不见!” 那保镳连声道:“是!是!可是温谷先生不肯听电话,而……电话是白恩警官打来的,他快疯了!” 黄绢冷冷地道:“把电话挂上,让他去疯好了!” 保镳答应着,退了开去,黄绢和原振侠在极近的距离下对望着,互相可以看到对方眼睛中的闪光。然后,他们又紧紧地拥在一起。 白恩警官真的快疯了! 先从他回到警局开始说起。他走进办公室,就看到了那一对来自缅因州的中年夫妇。 本来,到夏威夷来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是怀着十分轻松的心情来的,可是那一对中年夫妇却是例外。他们焦急,伤心,眼中布满了红丝和泪痕,因为他们的儿子,只剩下了一只手! 只剩下一只手,比什么也没有发现更槽。什么也没有发现,还可以有万一的希望:只是失踪了。而剩下一只手,那就使人绝对联想到死亡,而且是充满了痛楚的死亡,可怕得令人战栗! 事实上,当白恩警官和这一对夫妇握手的时候,可以明显地觉出,他们在颤抖着。 白恩请他们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那位看来十分普通的太太,取出了一大叠照片来,放在桌上,道:“这些全是东尼的照片,他是一个好孩子,强壮,令人心爱……” 她断断续续地,叙述着她失去了的儿子的优点,不禁又哭了起来。她的丈夫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同时用沙哑的声音问:“警官,我始终不明白,只剩下了一只手?那……是怎么一回事?” 白恩叹了一声,用充满了同情的声音回答:“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他可能是在海中,受到了来历不明的袭击。专家坚持那一带并没有鲨鱼,可是事情却发生了……海洋中会有许多神秘不可测的事发生……” 那位中年先生相当坚强:“既然这样,我想我们可以承受打击,那……只手……” 他一提到自己儿子的手,声音又不由自主在发颤。 白恩苦笑了一下:“你们……真的坚持要去看一看那……只手?” 看一只断下来的手,而这只手又是属于自己亲人的,而这个人又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所以白恩希望这对夫妇能在最后关头,打消这个念头。 可是那位太太却一面哭,一面道:“让我们看看,这是东尼唯一剩下的……” 白恩虽然铁石心肠,但是听了也不禁心酸。他忙道:“好,我陪你们去,唉!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不要太伤心才好!” 白恩知道自己的劝慰,对于一对丧失了儿子的夫妇来说,根本不起作用。但是他要是不说,他心中会更难过。 他站了起来,陪着那两夫妇,离开了警局,到殓房去──那只手,一直在殓房中冷藏着,是殓房中最奇异的“住客”。进了殓房,殓房的职员先退了出去,在退出去之前,还向白恩眨了眨眼睛,示意白恩也跟着他退出去。 白恩知道那职员是好意,伤心的父母,看到了自己儿子的一只手之后,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是可想而知的。那实在不是令人愉快的场面,当然是不要在场的好。 所以,白恩一拉开了冷藏尸体的长柜之后,就自然而然后退了两步。 那只上面满是冰花的手,就在冷藏柜中间。供整个尸体冷藏用的柜子之中,只有孤零零的一只手,看来更是阴森怪异莫名。 白恩看到中年先生的手剧烈地发抖,拂去那只手上的冰花,想把那只手看得更清楚之际,他像是逃走一样,退出了冷藏间,关上了门。 当他关上门之际,他还听得那中年妇人在尖声叫着:“东尼!这是东尼的手,是他的……手……” 接着,便是一阵令人心碎的啜泣声。 白恩背靠门站着,不由自主喘着气,殓房职员就在他的对面,问他道:“这个‘住客’什么时候可以弄走?我总觉得实在太怪,怪得叫人极不舒服。三十年了,将近,在我的殓房工作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怪事──只有一只手!” 白恩苦笑道:“快了,他们已认出了那是他们儿子的手,他们有权把它带回去。” 就在这时,在冷藏间中,传出了两下呼叫声,由于冷藏间的门相当厚,所以听不很真切。白恩叹了一声:“伤心欲绝的父母,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才好!” 殓房职员道:“让他们嚎哭一阵,我看更好。” “嚎哭”声断续又传出了一会,大约持续了几分钟,接着,就静了下来。 白恩仍然在门外等着,点燃了一支烟,吸着。等到他弹出烟蒂之际,他才想到,那一对夫妇在冷藏间中的时间太久了。他不愿面对伤心的父母,但是也非得请他们离去不可了! 白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转过身,推开了冷藏间的门。门才一推开,他和那职员两个人都呆住了! 冷藏柜还打开着,那一对中年夫妇,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白恩一看到这种情形,第一个念头是:两个人伤心得昏过去了! 他大踏步向内走去,才走出三、四步,他就觉得不妙了。他在身后,跟着他进来的那职员,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吸气声来,而白恩也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由自主,在簌簌发着抖! 首先令得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官,感到如此震惊的是,那一对夫妇脸上那种惊骇欲绝的神情。这种神情僵凝着,那表示他们不是昏了过去,而是死了! 白恩一面发着抖,一面向前奔去。当他到冷藏柜的旁边,伸手去探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的鼻息时,他更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那时,殓房职员也叫了起来:“天!他们已经死了,是被扼死的!” 令得白恩发出惊呼声的,也正是这一点──那一对夫妇,一看就可以看得出,是被人扼死的。因为在他们的颈际,都有着明显的瘀紫的扼痕! 那职员的身子发着抖,声音发着抖。白恩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俯下身去,肯定了那一对中年夫妇,已经没有了鼻息之后,他只感到全身僵硬,几乎再难直起身子来。 那职员又以发抖的声音叫了起来:“手,手,那只手!” 他一面叫,一面急速地喘着气,那令得他的声音听来更是可怖。白恩想责斥他几句,可是喉咙发干,想骂也骂不出来,他要勉力挣扎着,才哑着声音道:“你鬼叫些什么?什么事?”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勉力抬起僵硬的脖子来,望向那个职员。那职员的脸色,几乎是青黑色的,身子仍在剧烈发着抖,指着冷藏柜的中间。 白恩循他的视线看去,看到那只手,仍然在冷藏柜的中间,看来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本来结满在手上的冰花,都已融化了。 那职员还在不能控制地叫着:“那手……刚才我看到它在动,我发誓,我看到它在动!” 白恩在那一剎间,真有忍无可忍之感!他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吼叫声,一跃而起,陡然一挥手,掴向那个还在大叫着的职员的脸上。 或许是由于,这时冷藏库中的气氛太诡异可怖了,在那样的气氛中,容易使人产生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所以白恩下手十分重,那职员的半边脸上,立时红肿了起来。可是他还是急速喘着气,指着那只手,一点也不在乎才挨了一个耳光。 他一面指着那只手,一面张大口。白恩不等他发声,就喝道:“别再说鬼话!” 那职员的手发着颤,眼珠转动着,问:“这两个人……是谁扼死的?” 白恩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冷藏库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对中年夫妇,互相扼死了对方,但那又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那么,又是谁令得他们被扼致死的呢? 白恩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他像是疯了一样,陡然大叫了起来:“有人躲在这里,凶手躲在这里!” 他一面叫着,一面像是一阵旋风一样,在冷藏库中乱闯乱窜,推倒一切可以推倒的东西,拉开所有可以拉开的冷藏柜,要把他想象中,藏在冷藏库中的凶手找出来。 大多数的冷藏柜中全是空的,也有几个,里面有着尸体,全是冰冻得皮肤上起了冰花的尸体。 由于他们两人的叫嚷,和白恩所弄出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外面工作的几个殓房职员,也走了进来。他们看到了冷藏库中的情形之后,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那职员望着发了疯似的白恩,陡然叫了起来:“这里没有人,有的也只是死人,死人是不会杀人的!” 白恩陡然停了下来,虽然他感到全身冰冷,但是在他的额上,却有着豆大的汗珠,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叫:“死人不会杀人,一只手更不会!” 那职员望了一眼那只手,又望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颈际的扼痕,喃喃地说了一句话。白恩发出一声怒吼,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前,厉声道:“你想说什么?你敢说出来,我就把你扼死!” 那职员忙道:“没有,我没有想说什么!” 旁边的人看白恩的样子实在太凶恶了,一起上来,把他拉了开去。 温谷终于和白恩见面,那是白恩离开了殓房之后,直接来到了游艇上找到了他的。 法医来到殓房,初步检查证明,那一对中年夫妇是死于窒息──那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颈上的瘀痕,已可以说明一切。 法医还说了一句话:“凶手的手劲极大,大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步,男死者的喉骨有明显破裂的迹象!” 当法医这样讲的时候,殓房的冷藏库内外,已经全是警方的有关人员,连最高层人士都来了。人人都被眼前那种怪异莫名的事所震慑,没有人出声,所以法医的话,虽然声音并不高,但还是令得人人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当时冷藏库中,只有那一对中年夫妇,白恩和那职员都是在外面,就在门外。他们互相可以证明对方不是凶手,那么,这对中年夫妇是怎么死的,凶手是什么人? 白恩显得十分沮丧,双手抱着头,坐在一角上,一动也不动。在这时候,他想到的是温谷,他觉得一连串发生的事,非但不是他的能力所可以处理,而且,根本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他知道温谷的资历,这种事,或许只有温谷这种够资格的人,才能了解。 所以,他只是要他的一个手下,打电话去找温谷。 可是在游艇上的温谷,却正在和李邦殊详细讲述那几件失踪案,不想受打扰,不接听电话。 所以,白恩在离开了殓房之后,就直接来到了海边。一路上,有四辆警车鸣号追他,一直追到海边,知道了驾车人是白恩警官,才满腹疑惑地离去。 白恩到了海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午夜的海边,空气十分清新,但是白恩心口的那股闷塞感,却一点也未见消散。 他下车,才走出了两步,就有两个人迎了上来。白恩连看也不向他们看一眼,指着停在离岸不远的游艇:“温谷先生还在船上?我要去看他!” 那两人中的一个道:“船上的人看来全都睡了,你还是──” 白恩陡然吼叫了起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那两个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取出无线电对讲机来,讲了几句,一艘小汽艇很快驶过来。白恩一跃而上,他的动作十分鲁莽,令那艘小汽艇左右剧烈晃动,几乎翻覆。驾艇的人咕哝着骂了一声,驶向游艇。 白恩攀上游艇之际,已经尽他可能地大声叫了起来:“温谷,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本来已很静的游艇上,因为他的叫嚷而起了一阵骚动。 在游艇上,到处都有灯光亮起来,有人走出来。只有主舱中,还是黑沉沉的。 在主舱柔软的大圆床上,黄绢和原振侠也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原振侠略动了一下,耳际就响起了黄绢柔腻的声音:“他来找温谷,没我们的事,我们的事是──” 黄绢并没有再说下去,她和原振侠,用行动来表示他们之间的事是什么。外面还有一些声音传来,可是原振侠完全听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除了紧贴着他的黄绢之外,他几乎已失去了对外界一切事物的反应,而他更有如同坠入幻境的感觉。 外面的声音好象渐渐静了下来,原振侠也不去留意。这时对原振侠来说,黄绢细细的喘息声,比天崩地裂的八级地震,更能令他感到震栗! 白恩上船之后,由水手带着他,到了温谷和李邦殊所在的那个船舱之中。白恩几乎是直冲进去的,温谷和李邦殊都以厌恶的神气望着他。 白恩喘着气,挥着手,讲不出话来。温谷轻轻一推他,就推得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温谷道:“我正在向李先生讲那几件失踪案!” 白恩挥着手:“那不算什么!” 李邦殊“哦”地一声:“又有了新的,人突然消失的事情?” 白恩虽然在极度的慌乱之中,但是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警务人员,他立时听出,李邦殊的用词十分不寻常,他不用“失踪”,而用了“消失”。 白恩又大口喘了几口气:“不是,那……只手的父母,不,我的意思是,那失踪男孩的父母,突然死在殓房的冷藏库之中!” 温谷的反应十分正常:“受不了刺激,心脏病猝发?” 白恩叹了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必气急败坏到这里来了。他有气无力地道:“不,是被人扼死的,喉骨都破裂了!” 温谷和李邦殊都震动了一下,李邦殊的震动更甚,他张大了口,想讲什么,但是又没有出声。温谷的惊讶,则来自他多年来接触怪异事件的经历。 温谷递了一杯酒给白恩,白恩一口喝干,才把发生在殓房中的事,讲了一遍。 温谷和李邦殊两人都不出声,李邦殊把毯子紧裹着身子。白恩喘着气:“我知道那职员想说什么,可是太荒诞了,我不准他说出来!” 温谷的神态,看来十分小心翼翼,试探着道:“那职员是想说……想说……” 他重复了好几次,可是,却也没有能把话讲完。李邦殊在这时,突然插了一句口:“他想说,那一对夫妇,是被那只手扼死的!” 虽然温谷和白恩,早已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这句话,但是听得有人讲出了这样的话来,还是感到一股异样的寒意! 那只手扼死了人!那职员在冲进冷藏库之际,甚至看到了那只手在动!但是,一只手扼死了两个人,这无论如何是不可想象的事!虽然在恐怖电影中,一直有“手来复仇”这样的场面──一只手在弹琴,把人引来,然后就是一只手,扼死了要杀的人,但是那终究只是电影中的情节。何况,如今两个死者,是那只手的父母! 温谷和白恩不由自主摇着头。李邦殊在这时,反倒镇定了下来,看他的情形,像是他对自己所说的话,胸有成竹。他先喝了一杯酒,然后来回踱步,过了一两分钟,他才以十分严肃的神情道:“警官,有一些十分奇异的事发生着,我可以肯定,这些奇事之间,是有联系的。” 温谷和白恩皱着眉,一时之间,都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李邦殊也看出了两人脸上疑惑的神情,他叹了一声,道:“其中详细的情形如何,我还不十分清楚,要等我的朋友来了,再作进一步研究。但现在,我提议别再让任何人碰到那只手──” 当他讲到这里之际,他顿了一顿,才又道:“它们要使我们知道,它们并不是说说就算的。” 这是温谷第二次听到李邦殊使用“它们”这个代名词了,那听来十分刺耳,温谷立时向李邦殊望过去,李邦殊却逃开了他的目光。白恩直截地问:“它们?它们是谁?” 李邦殊没有回答,抬起头来,望着舱顶,不再言语。白恩苦笑了一下,他并不十分在意李邦殊的话,李邦殊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有成就的深海科学家,温谷才是他心中可以解决疑难的人。 他语音干涩:“这件事,温谷,你有什么意见?” 温谷的神情苦涩:“一连串不可解释的事,又多了一件。在公事上,可以作为疑凶逃逸来处理──” 白恩飕地吸了一口气:“可是,谁都知道,根本就是没有凶手!” 温谷苦笑着:“当然是有的,暂时找不出来。别去胡思乱想,世界上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谋杀案,是找不到凶手的!” 白恩十分失望,他想不到温谷会用这样的话来搪塞他,他怔怔地望着温谷,温谷勉强笑了一下:“有很多事,可以作私人的研究,但无法列入官方的纪录。所以我现在的身分比你适合,你还是回去,做你的合乎规格的报告吧!” 白恩贬着眼,不知道温谷何以忽然对他那么冷淡,可是看起来,这个红头发的小个子已经下定了决心,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只好哼了一声,老大不愿意地站了起来:“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温谷没有说什么,李邦殊摇头道:“不,谢谢你,你来告诉我们这件事,使我──” 他讲到这里,温谷突然走了过来,横在李邦殊和白恩两人之间,打断了李邦殊的话头。白恩感到温谷的行动是故意的,但由于他自己心神不定,所以他也没有深究下去,转过身,垂头丧气地向外走去,琢磨着如何拟写那一对中年夫妇突然死亡的报告。 白恩离去的快艇声越来越远,温谷才缓缓转过身,直视着李邦殊。李邦殊把舱窗的帘子拉开了些,望着窗外,从他那边的窗口望出去,是一片漆黑的海。 过了好久,温谷才缓慢而坚决地道:“李博士,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是不是?” 李邦殊并没有回答,只是神态十分疲倦地用手在脸上抚摸着。温谷又道:“李博士,就算那位苏先生来了,我想,我所能给你的帮助,不会少于任何人!” 李邦殊震动了一下,转过身来,盯着温谷,半晌才道:“有一件事,真的需要你帮助,我做不来。” 温谷挺了挺胸,一副准备接受挑战的模样。 李邦殊道:“设法让那个会开不成功!” 温谷陡然一呆,失声道:“什么?” “那个海底资源分配会议──”李邦殊加重了语气:“别让它举行!” 温谷一脸疑惑,伸手扒搔着他的红头发。这个会议,可以说是李邦殊一手促成的,在这个会上,李邦殊要就他探测、发现到的大量海底资源,作一个十分重要的学术性报告,这个报告可以使李邦殊成为世界上有数的重要人物之一。要开成那样的一个会,不是容易的事,但如今,李邦殊却要使它开不成,那是为了甚么? 温谷张大口,想问,但李邦殊已经挥着手,不让他开口。李邦殊道:“别问原因,你是不是做得到?” 温谷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想那十分容易,你是这个会议的中心人物,你的工作,促成了这个会议。如今要这个会议开不成,那只要令你和你的工作记录,全部失踪就可以了!” 李邦殊用心地听着,一点也不觉得温谷是在开玩笑,他甚至认真地眨着眼。等温谷讲完,他立时点头:“我可以令我的工作记录消失,你可以令我暂时失踪!” 温谷在剎那间,实在想大声笑出来,如果不是心中有那么多谜团的话,他真的要开怀大笑了──真是十分好笑,他接受了黄绢的委托,要保护李邦殊,可是如今,李邦殊却要求他令他“失踪”! 温谷一面感到好笑,一面也感到事态的严重。李邦殊已经是一个国际瞩目的人物,尤其是他的探测、研究,发现报告只公布了极小的一部分,整个工作记录,准备在大会期间提出。温谷知道,与会各国的情报人员,正费尽心机,想在事前得到完整的记录文件,但是看来,以黄绢和李邦殊的关系之好,也未曾达到目的。 黄绢凭她自己本身的美丽,和特殊的地位,或者可以把大多数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是看来像是艺术家的李邦殊,却有着独特的科学家的固执。 如果李邦殊的研究记录失踪,他人也失踪了,而这些行动又由温谷来主持的话,温谷可以清楚知道,他就从此卷入了世界情报工作者争夺的漩涡之中了。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因为这一类的斗争,是最卑鄙和不择手段,防不胜防的。 温谷望着李邦殊,再问一遍:“你肯定非这样做不可?不必再考虑?” 李邦殊吸了一口气:“开成这样的一个会,大力开发海底资源,把人类的文明力量,自陆地伸进海洋中去,是我毕生的愿望。但是现在,我十分认真。” 温谷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激动:“首先,你的全部研究资料在哪里?” 李邦殊道:“那不成问题,全部在法国银行的保险库中。本来,在会议开幕后,由我提供密码,由法国科学院派的专人,专机送到。只要我不提供密码,所有文件不会和任何人接触,问题是我的失踪!” 他略略停了一停,又道:“我不是躲起来就算,而是还要活动!” 李邦殊讲到这里时,向温谷望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要担当我的联络人,保护我!” 温谷苦笑了起来,李邦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道:“别犹豫了,事情已经十分坏!它们是认真的,十分认真地在行动!” 温谷陡然问:“它们,它们究竟是什么?” 这种突如其来的发问,有时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使得对方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说出秘密来的。 但是温谷这次却没有收效,李邦殊怔了一怔,摇头道:“我还不能十分肯定,现在,请你带我离开这里。要不然,满怀野心的黄绢,绝不会放过我!” 温谷想了一想,道:“你能游泳?我们可以避过水手和保镳,偷偷下水去,游向岸边。” 李邦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相当紧张。不到两百公尺的距离,对李邦殊这样的深海潜水专家来说,应该全然不算什么,但是看起来,他却十分犹豫。 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温谷又把他的提议,再说了一遍。 李邦殊神情仍然有点犹豫,他转过头去,喃喃地道:“应该不会有问题,它们不会对付我,我想。” 温谷怔了一怔,又是“它们”! 温谷沉声道:“谁要对付谁?你想说什么?在海中游泳的人,要被谁对付?” 温谷的问题已经问得十分尖锐了,在剎那之间,李邦殊很有点应付不来的样子。但是他还是挥了挥手,并没有回答。 温谷自然不能再逼问下去,李邦殊已经道:“好,我们游上岸去!” 温谷向李邦殊作了一个手势,他先到舱口看了看。游艇上的守卫本来相当严密,但可能守卫这时感到不是太适宜去打扰黄绢,所以船上十分静。温谷和李邦殊走出舱去,在甲板上待了一会,然后,趁人不注意,两人沿着船舷爬下去,滑进了水中。 海水十分清凉,温谷和李邦殊的泳技都十分好,他们先在水中潜泳了一会,然后一起浮出头来。李邦殊游近温谷,神情十分怪异,道:“你是不是能够想象,在海水中,我们绝非单独的!” 温谷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总不明白李邦殊所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邦殊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划了一下水,又道:“我的意思是,海水之中,充满了生命,属于海洋的生命,就像我们的生命,属于空气和土地一样!” 温谷应着,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何以李邦殊会在这时候,讲起这种充满了哲学意味的话来。他只好道:“是啊,海洋中有各种各样的生命,有哺乳动物,也有肉眼看不见的浮游生物。” 温谷这样说法,是很自然的,对海洋生物有着普通常识的人,在提及海洋生物之际,都会这样说。海洋中有最大的哺乳动物,蓝鲸可以大到一百公尺开外,与之对比的,自然是小到要经过数百倍放大之后才能看到的浮游生物。温谷也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不对,可是李邦殊却陡然震动了一下。 他看来是真的感到了吃惊,因为他的身子,竟在陡然之间,向下沉了一沉。而当他立时又冒起头来之际,他显然喝进了一口水,样子怪异莫名。 温谷虽然不知道李邦殊为什么会吃惊,但是他却可以看到,李邦殊的行为十分怪异,他心中一定有着十分怪异的秘密! 李邦殊在浮了上来之后,用力向前游着,温谷紧跟在他的后面。李邦殊游向一堆礁石,攀了上去,温谷压低了声音:“如果你要‘失踪’,还是快点游上岸好!这里──” 李邦殊挥手,打断了温谷的话,注视着黑暗中闪光的海水,道:“你对浮游生物,知道多少?” 温谷皱了皱眉,也上了礁石,一面抹着脸上的水,道:“一无所知!” 他说着,甩了甩手,水滴自他手中挥洒开去。李邦殊盯着他,缓缓地道:“从你手中挥开的每一滴水之中,就有数以百万计的浮游生物!” 温谷有点不耐烦道:“那又怎样?” 李邦殊的声音陡然变得十分尖利:“那又怎样?那是数以百万计的生命!” 温谷感到十分迷惑。这时,他们离开黄绢的游艇,不过两百多公尺,要是黄绢发现他们已经离开,可以轻而易举,把他们捉回去! 而事实上,他也看到,游艇的一边,有灯光在闪动,隐约可见有一个人下了快艇。温谷连忙向李邦殊打了一个手势,两人尽量在礁石上伏了下来,他们听到快艇驶动的声音,看到快艇驶上岸去。 温谷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关于生命的定义,还是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讨论,好不好?” 李邦殊叹了一声,没有表示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又等了一会,看到船上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又继续向岸上游去。等到他们上了沙滩,向前走去时,发现寂静的沙滩上,有一个人以十分奇异的姿势,伏在沙滩上。 那人看来是跪着,但是头又低得十分低,双手各抓着一把沙,任由沙粒自他的指缝之中,缓缓泻下来。温谷一下子就看出那人的身形十分熟稔,而当他走近那人时,他认出来了,那是原振侠! 温谷不禁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天!原,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原振侠。原振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并不抬起头来,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自他的口中,发出如同梦呓一样的声音:“一切全像是梦一样,神话中的梦!” 温谷不禁苦笑着,回头看了就在他身后的李邦殊一眼。在他旁边的两个人,温谷都感到自己对他们无法了解。一个在海水中要讨论生命的定义,而另一个,却在沙滩上说着梦话! 温谷提高了声音:“快起来,跟我们走!”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原振侠,原振侠抬起头来,神情充满了迷惘和憧憬,道:“这不是神话中的事么?突然之间,幻梦醒了,宏大的宫殿,原来只是细沙,美丽的女郎,只是一个贝壳,柔软的床,其实是海水。一切却全是那么真实,但又不可以触摸!” 温谷苦笑了一下,他明白,原振侠在游艇豪华的主舱中,一定又和美丽的黄绢,有了短暂的缱绻,但是那只是短暂的一剎间。原振侠明知自己不可能和黄绢永久相处,短暂的相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美丽如同神话一样的梦,但是回想梦境之际,却也同时会带来无限的惆怅和伤感。 温谷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背,把他提了起来,道:“振作点,你算是已达到你到这里来的目的了,是不是?有很多事要你帮助的,快走!” 原振侠苦涩地笑了一下,他到夏威夷来的目的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刚才在豪华的船舱中,他和黄绢都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一样,但一下子,自己还是自己,黄绢还是黄绢! 他叹了一声:“我不会再对任何事有兴趣,你……你们让我留在这里吧!” 温谷感到十分无可奈何,原振侠被情网困扰到这种程度,他也想不出用什么话去劝他,只好道:“我和李邦殊,我们正计画着,要和黄绢为敌!” 原振侠一怔,张大了口,温谷又道:“我们要破坏那个海底资源会议!” 原振侠又陡然震动了一下,温谷不等他有进一步的反应,拉着他,就急步向前走去。在通到马路的那一条林荫道上,还有一两对情侣,紧紧在树下拥在一起。到了路边,他们一面沿路走着,一面留意着出租车。 三十分钟之后,他们已来到了一幢大厦的顶楼,一个小单位之中。温谷在开门让他们进去之际,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住所,他到大陆去了,要我随时来照顾一下。李博士躲在这里,绝不会有人发现。” 在途中,原振侠已经知道了李邦殊要做什么。这时,他盯着李邦殊,问:“为什么?” 李邦殊把他自己埋在一张安乐椅之中,闭着眼睛,道:“苏耀东快来了吧,我先要写一个声明,在大会的开幕仪式上,由人代我宣读,我……太疲倦了!” 他的话有点语无伦次,虽然他说自己疲倦,但是他又站了起来,到了书桌前,乱翻着,找到了纸和笔,迅速地写了起来。 原振侠斜眼看了一下,发现李邦殊的字迹十分潦草,而且是法文,他无法看得懂。他咳了一下,道:“如果代你宣读声明的责任,落在我的身上,你最好用英文来写这声明!” 李邦殊陡地停了笔,吸一口气,道:“是!” 他团绉了已写了十几行字的纸,又重新写着。原振侠望向温谷,温谷无可奈何地摊着手,表示他也不知道,究竟李邦殊心中在想什么? 三个人在那个小单位中,没有人讲话,空气之中,似乎充满了谜团。东方,在连绵的山影之上,已经现出了一线曙光。 黄绢是被一连串的拍门声惊醒,那使她感到极度的愤怒。她陡然自床上跃起,抓起了自卫鎗冲到门边,一打开门,就把鎗紧抵在门口的人的心口。 拍门的是黄绢一向信任的一个手下,这时吓得呆了,一直是维持着敲门的姿势,眼珠转动着,不知是应该注意抵住他心口的手鎗,还是注视黄绢丰满柔润的半裸酥胸好?由于怒意,饱满的双乳,在轻轻颤动,足以使人忘记一切。 黄绢的声音硬得像岩石一样:“说,是为了什么?” 她的手下所发出的声音十分怪异:“报告将军──李博士──离开了游艇,那个红头发的小个子──也不见了。” 黄绢感到阳光刺目,原振侠离去之后,她很快就陷入沉睡之中,一直到被吵醒。她有点不明白,原振侠为什么要离去,只记得在极度的疯狂之后,极度的疲倦之中,原振侠在她的耳际说了一些话。那时,她只感到男性炽热的身体,令得她的倦意更浓,原振侠说了一些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她知道原振侠离开了她,如果她真要不让原振侠离开,还是可以留住他的,但是她却并没有留。原振侠走了之后,她睡得十分满足。 可是她的手下,却带来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她双眼之中闪烁的那种光芒,是令人心悸的,是以她那手下的声音更加发颤:“已经和各方面联络过……都找不到他,只知道大会秘书处接到李博士的通知,开幕那天,他会发表一个声明!” 黄绢镇静下来,转过身,把鎗拋向床上,同时拿起睡袍披上。那手下贪婪地盯着黄绢半裸的背影,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这种行径,可能使他丧失性命。 黄绢一面慢慢地系上睡袍的腰带,一面道:“你的意思是,李博士躲起来了?” 那手下道:“看来是这样!” 黄绢感到怒火自体内升起,李邦殊躲起来了,那等于说是躲开她!那是几乎想得到一切的黄绢,不能忍受的一种侮辱! 黄绢早就计画好,在会议之前,她要先得到李邦殊的工作记录。然后,在大会上为她所代表的阿拉伯势力,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最后,在会议之后,并不打算遵守会议上的决定,而动用她所能动用的庞大资金和技术力量,立即进行对海底资源的开采! 那将会使她的地位,升到另一个新的高峰! 可是,李邦殊却躲起来了,那将使她的计画,全部化为泡影!她是如此之愤怒,以致她的身子,不住在发着抖,她要竭力抑制着,才使她的声音听来,不像是猛兽的吼叫,她道:“在大会开幕前,尽一切力量把他找出来!” 那手下大声答应着,奔了开去。黄绢在床边坐了下来,设想着李邦殊为什么要躲起来的原因。 黄绢想不出李邦殊为什么要躲起来,就像苏耀东想不出李邦殊为什么十万火急,要他到夏威夷来会面一样。 苏耀东在他的私人飞机中,望着下面一望无际,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光采的海洋。 在大学中,他学的是海洋生物,和李邦殊是同学。可是离开学校之后,李邦殊成了举世知名的科学家,他却成了一个企业家。不过,苏耀东并没有忘记自己所学的一切,也没有放弃自己对海洋的热爱。如果说他是为了李邦殊的召唤而来,毋宁说他是受不了海洋的引诱,使他暂时放开了繁忙的事务。 当苏耀东的专机停下,他步出机舱之际,在檀香山,事情又有了相当的变化。 李邦殊博士不露面,但将在大会开幕式上发表声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 而另一桩使得所有参加大会的代表震惊的消息,从地中海传来:由李邦殊博士领导的一个深海探测船队,包括两艘设备极先进的探测船,附属于这两艘探测船的四艘小型深水潜艇,以及八名有资格的海洋学家,突然失踪,消失在大海之中! 这个船队,曾远征过大西洋、太平洋,甚至接近过南极和北极。李邦殊的工作,取得极大的成绩,也全靠了这个船队。可是,整个船队,却在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在地中海失踪了。 这种神秘的船只失踪事件,以前,只有在被称为“百慕达魔鬼三角区”的大西洋海域中发生过。船队失踪的详细经过如何还不知道,法国政府的海军搜索队还在搜索。事实上,船队“失踪”的消息还未曾正式公布,但是来开会的,全是各国政府中有地位的人物,他们的消息自然特别灵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黄绢是最早得到这消息的人之一,她一面下令,要她的情报人员作进一步报告,一面心中在想:是不是李邦殊在捣鬼?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 事实上,李邦殊还不知道他的船队已出了事,因为他既躲了起来,就无法通过他特殊的地位,获得内幕消息。法国政府的代表想找他,可是没有结果,人人都想找他,绝想不到他躲在什么地方。 原振侠当然知道李邦殊在什么地方,当他在机场见到了苏耀东,苏耀东惊讶于原振侠的出现之际,原振侠告诉了他自己出现的原因。 苏耀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要使这个会议开不成,为甚么?” 原振侠苦笑道:“我不知道,他要我代他在大会开幕时,宣读一个声明,可是他不肯让我先知道声明的内容。” 苏耀东吸了一口气:“他不准备露面?” 原振侠苦笑:“他不能露面,不知多少人在找他。代表阿拉伯势力的一位女将军,就几乎想把他活活烧死!” 原振侠行动相当小心,因为李邦殊要见苏耀东这件事,黄绢是知道的,而苏耀东的行踪又不是秘密。原振侠已经可以肯定,在机场有好几个人,看来是在监视苏耀东的行动,希望由苏耀东的身上,引出李邦殊来的。 而擅于特种情报工作的温谷,也早已作了安排。温谷的方法是:把李邦殊和苏耀东的见面,安排在最不为人注意的地点! 原振侠先和苏耀东一起到了酒店,然后独自离去。当他离开卡哈拉希尔顿酒店之际(苏耀东住的,当然是这家酒店),酒店下面一个巨大的海水池中,海豚正在作跳跃的表演,许多人在水池旁围观。 原振侠经过酒店的大堂时,有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向他靠近。他立时机警地站定身子时,已看到盛装的黄绢,迎面走来。 黄绢的神色冷峻莫名,像是罩了一层霜花一样,使人感到一股寒意。原振侠想起昨晚在游艇上,同样的脸庞,简直可以和任何花朵比美娇艳,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黄绢直来到他的面前,先是冷笑一声,然后冷冷地道:“你演的是什么角色?” 原振侠淡然道:“是后备的小角色!” 黄绢的声音听来极严厉,这种声音,可能使很多人颤栗,但原振侠只替自己和她感到可哀。黄绢道:“我是问你,在李邦殊的把戏之中,你扮演什么角色?” 原振侠叹了一声:“还是那个回答。” 黄绢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勉强,当然是做作出来的:“苏耀东在这里,除非他不想见李邦殊,不然,我一定可以将李邦殊揪出来。”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认为李博士是属于他自己!” 黄绢有点发狠,一挥手:“他破坏了我的整个计画!而且,我有一项消息要告诉他,他的探测船队,在地中海整个神秘失踪了!” 原振侠呆了一呆,思绪十分紊乱。 原振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他感到有必要立时把这消息告诉李邦殊。可是温谷的安排,是他绝不能再和李邦殊见面,也不能用电话联络。 所以,他只是装着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道:“你见到他的时候,可以告诉他。有空喝一杯酒吗?” 黄绢压低声音,骂了一句:“去死吧!” 原振侠向前走,到了酒吧,坐了下来,茫然地呷着酒,看着沙滩上嬉戏的大人和小孩。他知道至少有四个人在监视着他,他也知道,在监视苏耀东的人可能更多,但是他对温谷的计画很有信心。 苏耀东在房间中停留了十分钟左右离开,当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只穿著泳裤。 苏耀东来到沙滩,和原振侠打了一个招呼。可是原振侠却心不在焉,他只是注视着海浪卷起的白色泡沫,像是在那些变幻无穷的浪花之中,看到了变幻的人生,看到了他和黄绢之间那种奇妙的关系。昨夜游艇中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又成了难忘的一页,可是刚才和黄绢的相遇,却又使他知道他和黄绢之间的距离,是何等遥远! 原振侠也不能想象,在那个会议上,他代表李邦殊宣读了那篇声明之后,黄绢会把他怎样。在私人感情上,原振侠十分愿意自己成为黄绢的奴隶,可是,原振侠在实际上,却又自然而然和黄绢相抗着。 当他感到自己和黄绢之间,无法拉近距离之际,他心情的怅惘,真是难以形容。他看着苏耀东慢慢走向海滩,在苏耀东的身后,有三、四个人,明显地跟着他。 苏耀东在踏进海水之前停了一停,又转过身来,向原振侠挥了挥手,原振侠向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杯。在那一剎间,原振侠心想:深海探险船队在地中海中失踪,是不是要先告诉苏耀东,让苏耀东去转告李邦殊呢? 他还没有决定,苏耀东已走向海水,在未到海水及腰处,他身子向前一耸,开始游水。多年来的商业活动,并没有使苏耀东变得行动不灵活,他以十分优美的姿势,向前游着,那几个黄绢的手下也游出去,跟踪着他。 在海滩上看过去,苏耀东越游越远,几个跟着他的人,离他很近,看来,苏耀东绝无法摆脱他们,单独去和李邦殊见面。原振侠心中也不免有点紧张:温谷的安排可靠吗?就在这时,一艘小型的快艇,突然向着苏耀东驶了过来,在苏耀东的身边,陡然减慢了速度,苏耀东十分迅速地翻上那艘快艇。 在海滩上看到这种情形的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下冷笑声。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不需要转过身来,就可以知道发出冷笑声的,正是黄绢。而且,原振侠也明白,何以黄绢会发出冷笑声来了,因为海面上的情形,又有了变化。 在苏耀东上了那艘快艇之后,快艇的速度,陡然加快。看起来,游水跟踪苏耀东的人,已经全然无法跟得上了。可是几乎也在同时,原先在海面上停着不动的几艘快艇,突然激起浪花,以惊人的速度,立时跟了上去! 原振侠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黄绢的安排,竟是这样周详!在海面上,她也早已有了埋伏,难怪她看到苏耀东上了快艇之后,会发出充满自信的冷笑声了! 原振侠盯着海面。那几艘追踪的快艇,性能显然绝佳,看来苏耀东不论上哪里去,都可以追得上!他感到喉际发干,而黄绢冷冷的声音,又自他耳后传来:“要望远镜吗?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原振侠忍受着黄绢的嘲弄,正在他想转过头去,看看黄绢这时的神情,好使他进一步认识黄绢之际,他陡然呆住了! 一共是四艘快艇,苏耀东的那艘在前,三艘追逐的在后面,正在迅速地远去,看来已只是四个小黑点了。突然之间,一个异样的巨浪,突然向着四艘距离相当近的快艇,迎面扑了过来! 那个大浪来得极突然,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像是大海之中,忽然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把海水掀了起来一样。夏威夷沿海的海浪,本来就十分出名,冲浪运动是在这里发源的,大大小小的海浪,对在海滩边上的人来说,是不会引起特别注意的。尤其那个大浪,至少在距离海滩一公里之外的海面上发生,更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可是对原振侠和黄绢来说,却和普通人不一样。因为他们一直在注视着那几艘快艇,而那突如其来的巨浪,又是迎着快艇而来的。原振侠一怔间,听到身后的黄绢,也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 一切的变故全是来得那么快,看起来,简直分不清是那突如其来的巨浪,一下子盖过了快艇,还是疾驶向前的快艇,冲进了巨浪之中。 而那个浪头,像其它任何海浪一样,迅速由高而平复,在海面上形成了一道白线。海面又回复了平静,前后不到一秒钟,可是,四艘快艇却已看不见了!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直跳了起来,他再盯向远处的海面。一点不错,在巨浪过去之后,四艘快艇消失了! 他实在有点不知所措,连忙回头看去,看到黄绢目瞪口呆地站着,仍然盯着海面。原振侠一伸手,自她的手中把望远镜抢了过来,凑在眼上,向前看去。 在望远镜中看出去,巨浪化成的余浪,正在迅速消散,海面上看来也平静无比,像是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样。而且,海滩上的所有人,显然都未曾注意到曾有事故发生。 但是原振侠却可以确切地知道,刚才,一个巨浪之后,四艘快艇,至少有五个人,突然在海面上消失了!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他尽力想在海面上,寻找那四艘快艇的踪迹。就算快艇沉没了,艇上的人,至少也该浮上海面来了。可是,阳光映在海水上,发出夺目的粼粼波纹,什么也没有! 原振侠感到有人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同时也听到了黄绢微微发颤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被巨浪……吞……下去了?” 原振侠放下望远镜,默默地递给了黄绢。他从来也未曾看到过黄绢的脸色是如此之苍白。 黄绢是这样坚强的一个女人,恐惧似乎是和她绝缘的。但这时,谁都可以看得出,她是因为极度的惊惧,所以才变得这样苍白的。她的双手甚至在发着抖,她举起望远镜,只看了一下,就放下来,道:“天!他们到哪里去了?” 原振侠的思绪一样惊骇慌乱,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快,快去通知警方!” 他一面说,一面已转身向酒店走去。可是黄绢一伸手,再度抓住了他的手臂:“我们自己先去找一找!” 原振侠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黄绢的提议,可是当他接触到黄绢那充满了惊疑,甚至有点恳求意味的眼光时,他就改变了主意。 五分钟之后,原振侠和黄绢已经在一艘快艇上,向刚才那四艘消失了的快艇所在处驶去。黄绢几乎一直握着原振侠的手臂,而且至少问了十次以上:“我们并没有眼花,是不是?” 原振侠每次都给以回答:“不,我们没有眼花,在海上,有不可思议的事发生着!” 他喜欢黄绢惊惶的样子,那使她看来更像女人。 每当黄绢指挥若定,不住发出命令之际,她看来只是一位将军,不是一个可爱的女人。这世上,有数不清的将军,但是自古以来,真正的女人不多,黄绢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原振侠甚至希望时间在那一剎间停顿下来,好让需要帮助、心中惊惶的黄绢,永远留在他的身边!但是,还是很快就来到了刚才突然出现巨浪的海面,海面上看来一点异样也没有。 黄绢带来的几个潜水员,纷纷跳进了海中,潜下去,并且不断用无线电对讲机,和留在艇上的黄绢联络。每一个潜水员的报告都是同样的:没有发现,没有发现。 黄绢在开始的时候,显得十分急躁,大声呼喝着,要潜水员留意海中,是不是有什么特异的现象。然后,她突然沉默了好几分钟。 原振侠关心着苏耀东的安危,提了几次,要请警方来调查搜索,可是黄绢都没有出声。在沉默了几分钟之后,黄绢忽然说了一句话:“好,我来和你们直接打交道,我不会改变主意!” 原振侠怔了一怔,黄绢的话,听来像是自言自语,全然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当原振侠用疑惑的眼光向她望去时,黄绢也正好望向他,不等原振侠开口,黄绢已道:“你是不是和我一起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知道自己事实上,是无法拒绝黄绢的任何要求的,他只是问:“到哪里去?” 黄绢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半转过头去,望着海面,然后,伸手向海中指了一指。 原振侠的心中,更加疑惑:“到海水中去,你和什么人有约,在海中?” 黄绢仍然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地穿戴起潜水的用具。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也跟着佩上气筒,然后,和黄绢一起跳进了水中。 海水迅速地包围了他们,这一带的海水是如此之明澈,以致他一进海水之中,几乎可以看清楚海中的每一样东西。 原振侠跟着黄绢,看起来,黄绢像是毫无目的地在海中漫游,有时挥着手,动作看来有点怪异。 原振侠只是紧紧地跟着她,在遇到了几个潜水员时,黄绢也不和他们打招呼。足足过了半小时之久,黄绢才转过身来,和原振侠打了一个手势,慢慢升上水面,他们两人同时在海面上冒出头来。 原振侠伸手抹去水珠,除下了潜水眼镜,他看到黄绢的神情,有一股异样的茫然。他们冒上海面处,离他们的快艇不是很远,艇上有人在大叫:“将军!将军!找到了!” 黄绢转身向着快艇游去,艇上两个人跳下水来迎接她。当她上了快艇之后,一个人迫不及待地道:“他们被巨浪卷到了一堆礁石上,人没有受伤,快艇不见了,只怕是沉进了海底。” 原振侠也攀上了快艇,听了那人的报告之后,皱了皱眉:“卷到了礁石上?礁石离这里多远?” 那人也不禁迟疑了一下:“大约一千公尺左右。将军,只发现了我们的四个人,跟踪的对象,仍然下落不明!” 原振侠焦急起来,“跟踪的对象”自然是指苏耀东而言。苏耀东安危如何,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是,他还没有发问,黄绢已经用听来十分疲倦的声音道:“我相信苏耀东不会有事!”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 黄绢来到快艇的中间部分,坐了下来,抖着头,让她沾满了水珠的长发披了下来。然后她微侧着头,长发上的水珠汇成一串水流,滴了下来。 原振侠跟了过去,黄绢缓缓地道:“昨夜,你走了之后,我又睡了一会,然后突然醒过来,曾经到甲板上去站了一会。”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何以黄绢在这时候,又提起昨晚的事情来。可是他看出黄绢的语气和神情都十分严肃,所以他并没有打岔,只是静静听着。 黄绢停了片刻:“我知道你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甲板去。那时,整个游艇上,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李邦殊和温谷,显然还在船上。我来到船头,望着在黑暗中闪着微光的海水,突然……突然……” 黄绢讲到这里,神情变得十分犹豫,像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下去。 原振侠仍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觉得她的行动,相当怪异。她为什么到甲板上去呢?是她在知道自己离去之后,在想念自己吗?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握住了黄绢的手,他发觉黄绢的手是冰冷的。黄绢的神情更古怪:“当我凝视着海水的时候,一件……一件怪异的事突然发生了。海水在黑暗中,有着微弱的闪光,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可是……” 黄绢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神情更是疑惑。 她的这种神态,无异是在告诉原振侠,昨夜她曾有过极不寻常的遭遇。要不然,以她今日的地位,和她坚强的性格,是绝不会感到如此惊疑的。她昨夜的遭遇,一定是属于不可思议的范畴之中的事! 原振侠把她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黄绢叹了一声:“……可是,突然之间,在海面上闪耀的微光,以一种十分……十分快的动作在移动着。那种微光在移动之际,竟然排列成了字句,十分潦草,可是那的的确确是由英文字母组成的字句!” 黄绢说到这里,才抬头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原振侠虽然听清楚了黄绢所说的话,但是他仍然要仔细想一想,才能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并且运用想象力,想象黄绢所说的情景。 原振侠绝不是一个没有想象力的人,对黄绢所说的情景,也可以在脑中织出一幅画面来,可是他仍然感到不可理解。是以他问:“你的意思是……海面那种微弱的闪光,排列成了英文的句子?” 黄绢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振侠闭上眼睛一会。在黑夜,海面上有着微弱的闪光,那是十分普通的事。如果那是一个月色好的晚上,海面上的银光闪耀,还会随着波涛的起伏,像是成千上万的小妖精一样,在海面上不停地翻滚跳跃。 但是,那些闪光,排列成为字句,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想了好一会,才又睁开眼来,假定他自己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他道:“你的意思是,海面上的闪光,看起来有点像是英文字母?” 原振侠之所以这样问,是由于他想到,英文字母是由简单的几何线条组成的,因闪光形成的交错,很容易看来就像是英文字母。有一种蜘蛛,织出来的网,就是英文字母形的,有各种不同的字母。蜘蛛当然不懂英文,零散的字母,也不可能编成有意义的字或句。 原振侠这样问,是想知道那是不是视觉上的一种错觉。可是黄绢立时摇头:“不是,别想说那是错觉。我清清楚楚看到,海面上出现了由英文写成的句子,虽然时间极短,但是我看到了那些句子,由闪光组成,而且,句子是针对我的。” 原振侠吞下了一口口水道:“那么,你看到的句子,说些甚么?”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干涉我们,别破坏我们的生活,不然我们会报复,会有可怕的报复。停止你一切行动吧!” 黄绢在讲述那些“句子”之际,语气像是在背诵着什么诗句一样,她大而明亮的眼睛,向原振侠望来,眼中充满着惊疑。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无法明白,我只好说,那是你自己以为看到了这样的句子。” 黄绢再吸了一口气:“句子出现的时间,只不过几秒钟,随即又散了开来,变成了凌乱的闪光。我在当时,也认为那是眼花了,而且,警告性的句子,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曾干涉什么人的生活,不曾破坏什么人的生活!” 原振侠对于黄绢的自辩,不是十分同意,但是他还是“嗯”了一声:“当然没有意义,这些日子来,在海中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你──” 黄绢伸手指向海面:“四艘疾驶中的快艇,突然不见了,这不是很怪吗?” 原振侠点头,表示同意。黄绢又道:“那使我想起那句子中:会有可怕的报复!” 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黄绢惘然问:“可是,我的敌人是什么人?他们在什么地方?躲在海中?刚才我曾下海去寻找,可是却找不到我的敌人!” 原振侠轻拍着黄绢的手背:“昨晚上,你可能太疲倦了,你……实在太疲倦了。我可以陪你到任何你认为可以休息的地方,去休息一个时期,或者……很久……” 原振侠鼓起勇气,说着他心底深处,早已想说的话。黄绢陡然震动了一下,在那一剎间,原振侠不能肯定自己的话,是不是曾使她有过极短暂时间的感动。只是黄绢在震动了一下之后,神情立时又恢复了极度的信心,甩开了原振侠的手,用一种近乎冷傲的神情,望着原振侠:“是你,是你捣鬼!” 原振侠还未曾弄明白黄绢在指责他什么,黄绢已然急速地道:“我也太笨了!在海水中,用一只强力的电筒,迅速挥动,就可以令在海面上注视的人,看到由光芒组成的字句,是你!” 原振侠呆了半晌──当然不是他。他自己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昨晚他离开之后,就一直在沙滩上,回味和梦想。他未曾做过黄绢所指责的事! 原振侠想为自己分辩,可是充满了自信,自己以为已对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有了解释的黄绢,却不容他有辩白的机会。她陡然纵笑了起来:“你太幼稚了,这种把戏,吓得了谁?更不能令我放弃一切,和你到什么安静的地方去休息!” 原振侠只好苦笑,黄绢误会了,他根本不想解释。黄绢停止了纵笑:“那个巨浪,当然只是意外──”她顿了一顿:“我一定要把李邦殊找出来!我代表的国际势力,要在海底资源分配上,获得最大的利益,而且,立即开始行动!” 原振侠长叹一声──除了叹息之外,他实在不能再作其它任何表示。 快艇已经靠岸,黄绢用一种极度挑战的神情,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只是用十分疲倦的声音来回答:“你料错了,在海中,真有点十分怪异的事发生着!” 黄绢冷笑着:“你叫我相信在海水中出现的字句,是一种奇异的自然现象?”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别说我没有看到,就算我看到了,我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原振侠讲的是由衷的话,海水中出现字句,这种现象实在太怪异了! 他说得对,就算是他亲眼看到了,他也无法知道那是什么。就像苏耀东,他亲身经历了一个极怪异的经历,但是他却全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当那个巨浪突然迎头打下来之际,在快艇上的苏耀东,是全然无法防御的。那巨大的浪头,来得如此突然,当他感到急速行驶中的快艇陡然向下一沉,抬头一看,像是一大座水晶山头陡然崩溃下来一样,那个大浪,已经到了他的头顶。 苏耀东是十分熟悉海洋的,可是他却也绝未想到,一剎那之前,还是如此平静的海面,会突然生出那样一个巨浪来。 一刻之前,他所担心的,还只是如何去摆脱那四艘追踪前来的快艇,但这时,他却面临了巨浪的侵袭。他在那一剎间,只是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山头一样的巨浪,已经压了下来。 在不到十分之一秒钟间,他的全身已被浪头包没,可是,怪异的事,也在这时发生。才一开始之际,苏耀东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巨浪迎头压下,他整个人都在海水的包围之中。当他又开始能想一想之际,他以为自己一定已经死了!使他有这样的感觉的原因是:他没有感到任何不舒服,甚至连呼吸也同样畅顺! 人在海水之中是绝不能呼吸的,这是最普通的常识。所以当苏耀东觉得自己仍然可以呼吸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灵魂离开了肉体,所以不再有肉体的一切痛苦的感觉了! 但是这种想法,却只是极短暂的事。他立时发现,自己并不是死了,不但没有死,而且身子根本未曾脱出海水的包围,换句话说,他在海中! 不过,浪头已经消失了,他在平静的海水之中,和普通潜水者潜在海水之中的处境,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当然有所不同,不同的是,他感到身外的海水,十分急速地在流动,而在他的头部,有一个相当大的空间,那一部分空间中,是没有海水的,像是一个相当大的气泡,罩在他的头部。 而且,他也立时感到,海水急速流动的那种感觉,是由于他在海中,不知被一种什么力量,在推着他急速地前进! 这正是怪异之极了,苏耀东这时,已经有足够的镇定,使他可以睁开眼来,看着四周围的情形。 可是那个大气泡,使得海水形成了一层反光的“壁”,使他看不清海中的情形。 但是在感觉上,他十分肯定,并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推着他前进,而只是一种力量,彷佛是一股强大的水流,在带着他前进。 虽然苏耀东是一个十分镇定的人,但在这时,他也不禁十分慌乱,大口大口喘着气,心中忽然起了一个相当可笑的念头:那个气泡中的空气不是很多,如果用完了,他会怎样? 他试图划着水,试着想浮上水面,但是他的全身,都被那种像是水流的力量束缚着,他人在水中,可是绝不能自由游动。 这种情形,倒很有点像是身在恶梦之中一样。 苏耀东真希望这只不过是一个梦,可是他却偏偏又那么清醒,那使他知道,这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 虽然以他的知识而论,连设想一下如今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可能! 这样的情形,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左右。苏耀东感到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海水陡然流遍他的全身,他张口大叫,喝进了一口海水。 紧接着,他身子感到了一阵碰到了硬物的疼痛,他伸手用力抓着,抓住了一个滑腻的石角。他感到海水流过他的脸,他一面抹去脸上的水珠,一面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海浪卷上了一个海滩。 那是一个由黑色的火山熔岩组成的海滩,那些黑色的岩石,奇形怪状。这种由火山熔岩形成的海滩,在夏威夷是十分普通的。 苏耀东抬头看去,临海滩就是相当陡峭的山崖。苏耀东喘着气,站了起来,上面有汽车驶过的声音传来,看来有公路。他吃力地向上攀去,当他可以看到公路时,他看到有一辆小货车停在路边,一个人站在车子旁。那人一看到他,呆了一呆,苏耀东也一呆,立时记起了原振侠的话:那位温谷先生,个子不高,有着一头红发。而如今车旁的那人,正是那样! 苏耀东吸了一口气,走向前去:“温谷先生?我是苏耀东!” 那红头发的小个子张大了口,现出了讶异莫名的神情来,先抬头看了看天空,又向苏耀东望了一下,道:“风筝跌进海中去了?” 要不是原振侠曾向苏耀东详细解说过,温谷安排摆脱黄绢的手下跟踪的方法,听得温谷这样问,他一定会感到莫名其妙之极了。 温谷原来的计画是,快艇驶出若干距离之后,另一艘快艇会来接应,接应的快艇上,有着巨大的载人风筝。苏耀东可以附在载人风筝上,由快艇拉着,飞上天空,然后,降落在公路边的空地上。 可是这时,苏耀东却是全身湿淋淋地,从下面攀上来的,难怪温谷要这样问了! 苏耀东吸了一口气:“很怪,我是……我是……” 他无法说下去,因为他究竟是怎么来的,形容起来十分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得明白的。所以他只说了一句,就挥着手,道:“邦殊在哪里?” 温谷也没有问下去,只是作了一个手势,叫他上车。两个人都上车之后,温谷又拋了一件十分普通的运动衫给他,苏耀东套上了运动衫,温谷发动了车子,他们两个人看来像是久居夏威夷的人,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温谷在驶向前之际,还是十分小心地观察着路上的情形。十分钟之后,以他的经验,已经可以肯定绝对没有人在后跟踪他们,他才吁了一口气:“李博士终于可以和你见面了,我们摆脱了跟踪。” 苏耀东望了温谷一眼,问:“我是被一种力量涌着到海滩上的,你做了什么安排?那个巨浪又是如何安排出来的?” 温谷睁大了眼睛,他的惊讶程度是如此之甚,以致他的满头红发,看来像是竖了起来一样,小货车也开始摇摆不定。那使苏耀东知道,他能来到这里,并不是由于温谷的安排。 那么,是什么力量,使他恰好来到了约定地点附近的海滩上的? 苏耀东感到了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温谷用十分苦涩的声音道:“你……和李博士一样,是不是你们海洋学家的话,都那么令人难以理解?” 苏耀东苦笑了一下:“当然不,只有……只有连我们自己也不懂的情形下,我们所讲的话,才令人听不懂。” 温谷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再问下去,因为盘踞在他脑中的怪事,已经够多了──不断的失踪,离奇的死亡,李博士不可思议的话……这一切,早已令得他完全坠进了一大团迷雾之中! 小货车转进了市区,温谷仍然可以肯定没有人跟踪。他熟练地拣着近路,车子在一个巨大的商场停车场中穿过去,再转了几个弯,就到了那幢大厦的停车场。 温谷和苏耀东一起下车,上电梯。当温谷用钥匙把门打开之际,看到李邦殊双手捧着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苏耀东先出声:“邦殊,发生了什么事?” 李邦殊抬起头来,看到了苏耀东。当他看到苏耀东之际,他并没有什么兴奋,反倒是仍然保持着一种深切的悲哀,摆了摆手,示意苏耀东坐下来。 苏耀东并不坐下,只是走向前:“你一定要我来,不见得是想和我沉默相对?” 李邦殊叹了一声说:“当然不是,有太多事要和你商量,我只是……感到十分深切的哀伤。因为才从收音机的新闻报告中听到消息,我的深海探测船队,在地中海整个失踪了!这实在……不应该发生的!” 苏耀东吸了一口气:“失踪未必表示灾难,我现在,是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巨浪打击下,在海面消失的人。可是当我在海水中的时候,甚至获得新鲜空气的供应!” 李邦殊睁大了眼,温谷的红头发,又开始有竖起来的迹象。苏耀东取过了纸和笔来,一面说,一面画着,解释着他在海中的处境。 苏耀东的画,当然很简单,主要的是一个人,在海水中,头部被一个球形的汽泡罩着。苏耀东说完之后,望向温谷:“从酒店沙滩外的海面,到我们见面的公路下的海滩,大约有多远?” 温谷用梦呓般的声音,喃喃地道:“大约……大约是三公里左右。” 苏耀东闷哼了一声:“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在海水中前进了三公里,速度极高,比快艇更快,我整个人像是一艘小型潜艇一样。邦殊,我们都是自命对于海洋的一切素有研究的人,你有什么解释?” 李邦殊低下头,用十分低沉的声音回答:“如果你望着海面,忽然发现海水上现出你的名字之际,你有什么解释,嗯?” 苏耀东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李邦殊却又继续着:“不但有你的名字,而且还有字句,明显地告诉你一些什么,又怎样解释?” 苏耀东眨着眼,李邦殊陡然用手指着苏耀东,神情变得激动起来:“你以为我是无缘无故叫你来的?你在海水中的那种情形,我早已遇到过,我被送上了海中的一堆礁石上,据说我‘失踪’了相当久!” 在一旁的温谷,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来。李邦殊所说的一切,他还是不明白,听来像是置身在梦幻之中一样。但是李邦殊的失踪,和突然出现的经过,他是知道的。 李邦殊一直未曾提起过这段时间,他在什么地方。难道他失踪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海水中,而在他的头部,又有一个大气泡,在供应他呼吸的氧气? 温谷实在想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可是他看到苏耀东和李邦殊,这两个海洋学家的神情,都充满了疑惑,显然就是问了,一时之间也不会有答案。反倒不如由得他们两人去讨论,尽量了解他们对话的好。 所以,温谷忍住了没有出声。 苏耀东想了一会,才道:“你从头说说!” 李邦殊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我在一个海堤上散步,无意之中,向堤下的海水看了一眼,哪知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说着,俯下身示范着他在堤上往下看的情形:“那是十分异特的,可是我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海水下,像是很不稳定,在颤动。可是,那的的确确,是我的名字!” 苏耀东深深吸了一口气。李邦殊道:“如果是你,突然看到海水中,现出了你的名字,你会怎样?” 苏耀东道:“当然会在一个近距离去看个清楚。” 李邦殊立时大声应着:“对,我所做的,就是那样。那时,天已黑了,但月色很好,海面上有着不住跳跃的闪光,我的第一个感觉是:那可能是闪光形成的一种错觉,我甚至想到,我可能有自大狂的倾向,需要去看一下精神医生了。一个人会在海水中看到自己的名字,这不是太自我中心了么?” 李邦殊的话,说得十分急促,温谷迅速地回想那两个保镳所叙述的,李邦殊失踪时的情形。当时李邦殊的动作,就说明了他在海中,发现了什么怪异莫名的事。其中一个保镳,甚至认为他在海中,看到了一个金发的裸体美女,原来他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温谷仍然感到全然不可理解:海水之中,怎么可以出现文字呢? 李邦殊仍然在急速地讲着,并且挥着手,加重语气:“我想在近距离看个清楚,所以我急速向堤下攀去。那时,我有两个可厌的保镳,跟了上来,我大声呼喝他们滚开。因为这时,我看得更清楚了,海水之中,的确现出了我的名字!” 苏耀东的嘴唇动了一下,但没有出声,看来他也不理解,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发问才好。 李邦殊续道:“那时,我双脚已踏进海水之中,我的名字就在前面,我伸手可及,于是我伸出手去。当我的手碰到我的名字之际,我的名字忽然散了开来,但接着,又组成了另外一个句子!” 苏耀东忍不住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你的意思是,出现在海水中的文字,还会变换组合?” 李邦殊沉声道:“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不可以有任何怀疑!” 苏耀东道:“我不是怀疑,只是──” 李邦殊打断了他的话头:“只是不明白,是不是?当时我也不明白,新出现的字句是:我们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我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一个浪涌了过来,我看到字句在浪花中散了开来,迅速消失,我心中所想的只是一点:我要追踪海水中字句的来源。所以我不等浪退下去,就耸身向前,扑进了浪花之中,我听到两个保镳的惊呼声,但是我的身子,立即被海水所包围!” 李邦殊讲到这里,向苏耀东望了一眼:“接下来的情形,就和你在海中奇异的遭遇,十分相近。” 苏耀东双手在自己的头上比了一下:“有一个大气泡在头部周围?” 李邦殊想了一想才道:“你的比喻不是十分合适,那不是一个气泡,而是一种不知什么力量,逼开了海水而形成的一个空间。” 苏耀东“嗯”了一声:“可以这样说,也可以说是一个大气泡。这……是人类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一种怪现象,所以,也没有什么人类的语言,可以确切地去形容它!” 李邦殊苦笑了一下:“是的,我也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推着我前进。和你不同的是,我前进的速度相当慢,而且,在那个空间之外的海水中,不断有字句出现,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 温谷在这时候,才陡然讲了一句:“某种生物通过这种方式,想和你沟通!” 李邦殊道:“是的,某种生物!这种生物,一定是生活在大海中的。” 温谷喃喃地道:“外星生物来到了地球,却不适合地球陆地上的生活,所以才在海洋中出现?” 苏耀东没有说什么,但是他显然对温谷的说法很有同感,他望向李邦殊,等着李邦殊的回答。 李邦殊停了片刻,才道:“为什么一定是外星来的生物呢?” 苏耀东不由自主,吞下了一口口水:“地球上的生物,能通过文字来作思想上沟通的,好象只有地球人?” 温谷立时道:“只有人,才会使用文字!” 李邦殊摇着头,指着温谷:“你的说法,在态度上是不科学的,耀东的说法,是科学的态度。科学的态度是:不作绝对的肯定,抱着怀疑──” 温谷大声道:“我可以绝对地肯定,除了人之外,没有别的生物会使用文字!” 李邦殊叹了一声:“温谷先生,试问你对别的生物知道多少?” 温谷呆了一呆:“我不知道多少,但这是一个小学生都知道的事实,除了人之外,没有别的生物会使用文字!” 李邦殊挥着手:“小学生知道的事,放在高深的科学领域中,就成了疑问。一加二等于三,小学生都知道,但是那却是最高级的数学命题!别的生物为什么一定没有文字?还是我们,人,根本看不懂它们的文字?” 温谷眨着眼,道:“算了,不必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你看到的字句是什么?”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别干扰我们的生活,在地球上生活的历史,我们比人更悠久。如果我们的生活环境起了变化,使我们无法生存,我们会尽一切力量来报复,我们有力量可以做到这一点。人不给我们海洋,我们也不给人海洋!已经发生的一些不能解释的事,就是我们努力的结果!” 李邦殊讲得十分缓慢,温谷和苏耀东两人都听得十分清楚,可是他们同时也感到了极度的迷惑。李邦殊在住口之后,带来的是一片沉寂。苏耀东首先打破沉寂:“听起来,像是在警告……警告人类……不要去扰乱海洋的生活秩序!” 李邦殊神情严肃,点着头。苏耀东的神情疑惑之极:“这种警告,自然是生活在海洋中的某种生物提出来的,那是……甚么生物?” 李邦殊并没有立时回答,温谷苦笑了一下:“已知海洋之中,智力最高的生物是海豚。科学家说海豚甚至有语言,可是我不相信它们会运用文字!” 李邦殊陡然激动起来,大声叱责:“你对海洋生物一无所知,最好别胡乱发表意见!” 温谷的脸涨得通红,反斥着:“你是专家,那么,请你告诉我,在海水之中用文字和你沟通的,是什么生物?” 李邦殊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神情极其激动,口唇也发着颤,可是对于温谷的问题,他却没有回答。温谷闷哼了一声,转身向阳台,苏耀东过去,按住了李邦殊的肩头,道:“你想到了什么?” 李邦殊的声音十分苦涩:“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但是,但是……这又是唯一的可能!” 苏耀东有点不明白,望着李邦殊,李邦殊叹了一声:“海洋之中的生命有几十万种,耀东,最多的一种是什么?我想你可以立即回答得出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 苏耀东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皱着眉。李邦殊沉声道:“海洋生命的主流,是肉眼看不见的浮游生物!在一滴海水中,就有上百万、千万个浮游生物!” 苏耀东摇着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浮游生物会有思想,能和人沟通?”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对于地球上的微生物,知道得实在太少了。” 苏耀东仍然不表示意见,李邦殊道:“或许是这些生物实在太小了,小到了引不起注意的程度。但是它们的形体小,并不代表它们不能发展为具有高级智力的生物。举一个例子来说,有许多导致疾病的细菌,甚至懂得如何改变自己的生理结构,来和药物对抗,人和脊椎动物,就做不到这一点!” 苏耀东谨慎地回答:“我在某种程度上同意你的说法。但是,以海洋中的浮游生物而论,在高倍数的电子显微镜之下,可以把它们放大一千万倍,把它们的身体结构,看得清清楚楚──” 李邦殊不等他讲完,就道:“你的意思是,并看不出它们是有智力、有思想的?” 苏耀东点着头,李邦殊叹了一声:“耀东,就算你把一个人放大一万倍,做最彻底的解剖,你能找到人的思想在哪里吗?” 苏耀东怔了一怔,他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是他多少捕捉到了李邦殊想表达什么。他用十分谨慎的语调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海水中看到的字句,是由海中的浮游生物,显示给你看的?” 李邦殊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苏耀东委婉地道:“体积那么细小的生物,如何有可能展示文字呢?” 李邦殊沉声道:“浮游生物的过量繁殖,甚至可以使海水变成了红色。它们数量之多,多得可以用天文数字来展示它们的力量!” 苏耀东的声音,在不由自主之间,变得十分尖锐:“你是说,数以百万计的浮游生物,排成了文字,来和人类沟通?” 李邦殊转过了头去,喃喃地道:“我说过了,这是绝无可能的事,但是又是唯一的可能!” 苏耀东还未曾回答,一直面对着阳台,但在听着李邦殊和苏耀东对谈的温谷,陡然轰笑起来:“想象力太丰富了!我敢担保,世上任何一个幻想家的想象力,都未曾达到这一地步!” 李邦殊最初的反应,十分愤怒,但是他随即冷静了下来,只是瞪了温谷一眼。然后,他徐徐地道:“不管警告是来自海洋中的什么生物,总之,我接到了警告,也觉得如果人类大规模地开发海底资源,虽然可以带来暂时的利益,但也必然扰乱了海洋生物的生活秩序,可能给人带来巨大的灾害!” 苏耀东“嗯”地一声:“所以,你愿意接受警告?” 李邦殊苦笑道:“不单是警告,朋友,它们已经开始行动了!用我们全然不明白的方法,它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温谷到这时,才算是明白了李邦殊使用了“它们”这个代名词的意思。实实在在,在这个海洋学家的心中,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所发出的力量,他曾设想那是海洋中的浮游生物,但是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 苏耀东道:“所以,你才要这个会开不成?” 李邦殊双手紧握着拳,用力点着头。 国际海底资源分配会议开幕那一天,气氛显得十分不寻常。所有的代表,早已聚集在会场之中,交头接耳,望着一列空着的座位,座位上的牌子指出,那是阿拉伯世界代表团的席位。 一直到预定时间前的三分钟,全副军装的黄绢,才带着她的大批随员,走进会场来。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因为她尽了一切力量,都未曾找到李邦殊。原振侠一直在酒店之中,接受监视,他没有和任何外人作联络。这时,原振侠就坐在大会代表的一个特殊座位上。 黄绢的出现,又引起了一阵交谈。然后大会开始,按照程序进行着,在几个要人发表了简短的谈话之后,主席宣布:“本次会议的主角,李邦殊博士突然决定不参加大会,可是他派了一个代表,代他宣读一篇简短的声明,请原振侠医生!” 当原振侠走上台去之际,掌声十分零落。黄绢的脸色更难看,以致原振侠连望也不敢望她一下。 上了台,原振侠定了定神,用嘹喨的声音道:“我,李邦殊,作为一个将一生贡献给海洋研究的人,我作如下的声明:从现在起,我会致力于维持海洋平静的努力,我反对任何人为的行为,破坏海洋固有的形态。这种形态的存在,和地球历史一样悠久。我反对在海中开采人类所需的物资,虽然以前我在这方面,做过很多探测工作,我已决定把我的所有工作记录完全销毁……” 原振侠才把声明念到这里,十几个记者已经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好些代表忍不住惊愕,纷纷站了起来,会场立时紊乱了起来。 原振侠还想再念下去,可是黄绢已经飞步上台,一下子推开了原振侠,大声道:“这是强国的诡计!我代表阿拉伯世界,宣布我们绝不放弃,而且立即开始行动!” 黄绢的行动是如此突兀,紊乱的会场,反倒静了下来。原振侠再也想不到,他和黄绢会在这样重要的一个国际性会议上,在世界各国的政要和科学家之前,成了敌对的双方。他心中苦笑,想着:只怕世上再也没有一对男女,关系和遭遇比他和黄绢更奇特的了! 他大声道:“请允许我把李博士的声明宣读完毕!” 黄绢一声冷笑:“不必了!李邦殊的声明,根本不是他的本意。我可以肯定,李博士受了挟持,挟持他的,当然是某些想独霸海底资源的大国,我们不必指出这些强国的名字──” 黄绢的话,有着强烈的煽动力,会场之中,一些小国的代表,立时大声叫着,附和着。几个大国的代表,神情马上变得相当尴尬。 黄绢挥着手,大声继续:“没有李博士,没有这个会议,海底资源一样会被开发。我宣布,从现在起,阿拉伯集团有权在任何公海之中,进行我们认为需要的活动。我们准备接受任何挑战,并且将我们在海洋中所得到的利益,公平地由真神阿拉信仰者共享!” 会场中响起了一阵欢呼声,很多代表已看出,这个会议已不可能再按照正常的程序进行了,有的代表已经收拾文件,准备离去。 黄绢还在继续:“所谓法国探测船队的失踪,也是同样的政治把戏。法国代表在哪里,能提出合理的解释吗?” 法国代表是一个看来很有君子风度的中年人,但这时他也失去了风度,大声道:“我不会对一个疯子作任何解释,再见了!” 黄绢冷笑着,傲然走下台去,原振侠还想再宣读声明,可是会场中已乱成了一片。他只好叹了一口气,在几十个记者向他围过来之际,他把李邦殊的声明,交给了其中的一个记者。 当原振侠走下台的时候,两个大汉,公然一边一个挟着他,把他直推到了黄绢的面前。 黄绢的神态冰冷:“告诉李邦殊,我对他不再有兴趣。世上有的是海洋学家,我们可以集中世界上所有的海洋学家,为我们工作!” 原振侠望着乱成一团的会场,苦笑着:“你很成功,可是你何必与全世界为敌?” 黄绢放肆地纵笑起来:“我?才不,我只是和我的敌人为敌!” 原振侠叹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挣脱了那两个大汉的挟持,又望了黄绢一下,想说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出口。他转过身去,推开前面的人,向外走去,他只觉得脚步异常沉重。 第二天,报上登载着会议失败的消息,也刊登着黄绢离开夏威夷的新闻。黄绢在临上机之前,又重申她所代表的阿拉伯世界,将以惊人的资金,立时开始她所称的“人类大规模利用海底资源”的工作。 在那座大厦的那个单位中,原振侠、苏耀东、温谷和李邦殊一起看着报纸。在原振侠知道黄绢已离开之后,他就来到这里,和各人交换着意见。 他感到心情十分沉重,因为在这里的四个人都知道,有一些事情发生了──一股奇异的力量,已经做出了一些事,来阻止人类对海洋的侵涉。而黄绢以及太多人,显然并不明白这一点。 苏耀东叹息着:“看起来,只有那种力量本身,才能阻止海洋被干扰的行动。” 温谷摇着头:“那些失踪的人、失踪的船队,都是这种奇异力量造成的?” 李邦殊发出了不满的一下闷哼声,像是在说,这已经再明白也没有了,何必再说。 原振侠小心地移动了一下身子,道:“难道在海鲜市场失踪的那一对男女,也是?还有,那对死得如此离奇的中年夫妇?” 没有人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因为那几乎是无可解释的。温谷有点暴躁起来,用力一拍桌子,道:“关于海洋的,我不参加意见,或许是海洋中的浮游生物,有着这种神奇的力量,但是在陆地上──” 李邦殊沉声道:“谁知道,或许海洋中的微生物,和空气中的微生物之间,有着某种奇妙的联系,它们组成了同盟──” 温谷双手抱住了头,叫了起来:“够了!或许,或许,全是假设,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 李邦殊倒十分平静,他望向苏耀东:“所以我要你来,我们,我的意思是我和你,要和它们接触。” 温谷咕哝了一句:“我立刻和白恩警官接触,看看他在调查那一对中年夫妇死亡上,有什么新的进展!”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电话来,在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比纸还白。 由于温谷的脸色在剎那间变得如此难看,其余三个人立时觉察到这一点,一齐向他望去。 温谷慢慢放下电话,张口想说话。可是显然由于惊骇太甚,所以他的喉际,先是发出了一阵难听的“咯咯”声,然后才能讲出话来:“白恩警官死了!” 在离开了黄绢的游艇之后,白恩的思绪十分混乱,心中一直在想着温谷的话: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以作为悬案来处理,不必深究。 当然,那一对夫妇的死亡,他可以用含糊的措词作一份报告,就此列为悬案。这样做,在公事上是可以交待得过去的,但是,他却无法对自己交代! 他可以绝对肯定,那对夫妇的死,是出自不可解释的一种因素。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只手,一只手,扼死了两个人,这种想法,如果持续在脑中,那会使人变成一个疯子的! 可是白恩却又无法不想那只手!除了那只手之外,还有什么力量可以扼死两个人呢?冷藏库中只有两个人,可是有五只手。两个人的四只手,是不会互相扼死对方的,那么剩下来的唯一可能,就是…… 白恩用力摇着头,想把这种可怕的意念自他的脑中抹去,可是他显然不很成功。所以当他回到警局的时候,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样子也显得十分凶狠,以致看到他的人,都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差,不是很敢和他打招呼。 那天下午,当他来到办公室的时候,有一个同事走过来:“有一位小姐在你办公室,等你很久了!” 白恩咕哝了一声,他想不起曾约了什么小姐。他用力推开了门,看到了一个动人的女郎,紧张地站起来,望着他。白恩立即认出,这个女郎是玉代市场的收银员,可是他却记不起她的名字来了。 他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道:“市场的工作很忙吗?你是──” 那女郎忙道:“乔丝,警官先生,我……我……” 白恩看出她神情很犹疑,就尽可能温和地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乔丝作了一下手势:“说出来,你……能保证我不被警方拘留?” 白恩呆了一呆:“那要看你做了些什么,要是你杀了人,我可不能给你作任何保证!” 白恩在讲了那句话之后,心中不免有点嘀咕:为什么提到杀人呢?这个美丽的女郎,显然不会杀人的,自己是不是被太多的失踪和死亡案件,弄得有点心神不定呢? 乔丝现出了一个为难的笑容来:“当然不是杀人,只不过是我……我曾不合法地收了十元钱。” 白恩有点烦躁:这样的小事情找我干什么?事情已经够烦的了!刚在他的神情上表现了不耐烦,还没有开口之际,乔丝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白恩早一秒钟,用语言表示了他的不耐烦,阻止乔丝讲下去,那么,他可能不会死,以后的事不会发生,可是世事往往差在一线之间!) 乔丝接着道:“那十元钱,是那一对失踪了的新婚夫妇给我的!” 白恩的精神,陡地为之一振,不耐烦的情绪一扫而空。那对新婚夫妇!这也是一件悬案,看来乔丝小姐可以提供新的线索。再也没有比突如其来的新线索,更可以令得一个负责的警官兴奋的了。 他忙道:“什么时候,经过的情形怎样?” 乔丝又迟疑了一下,低低叹了一声,才将那天傍晚发生的事,她怎样接受了十元钱,容许那一对新婚夫妻进去“捉”一只龙虾,然后,两个人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的事,讲了一遍。 白恩用心听着,等乔丝讲完,带着哭音问:“我会被警方起诉吗?”之际,白恩的思绪极乱,他道:“当然不会,乔丝,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人,进去之后,没有出来过?” 乔丝咬着下唇,点着头:“是的,我在唯一出路的门口,他们没有出来!” 白恩心想:“这情形倒有点和在殓房发生的事相像,不过一件是两个人失踪,一件是两个人神秘死亡!” 乔丝又道:“这两个人……一直没有出现,我心中一直很内疚,可是我也不敢来告诉警方……” 白恩问:“是什么事,终于使你下定决心的呢?” 乔丝嘴唇掀动着,现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来,道:“今天……像往常一样,我是最后离开市场的一个人。当我结好了所有的帐,准备离开之际,我……我听到……那个养龙虾的池中,有人在讲话。” 白恩惊骇问:“什么?” 乔丝被白恩突然而来的喝问吓了一大跳,忙道:“我不能十分确定,我是说,我不是听到有人讲话,不,我是说,我听不清在讲些什么,但是的确是有人在讲话,真的!” 乔丝说得相当慌乱,但是白恩还是弄懂了她的意思:“是不是还有人没离开呢?” 乔丝道:“我一听到有讲话声,也是这样想,我想那可能是──一个约了我几次,都被我拒绝了的小伙子,敢意躲起来在吓我!” 白恩又开始感到不耐烦,一个躲起来吓女孩子的小伙子,对于白恩来说,那实在是引不起他任何兴趣的事。而且他的确十分疲倦,所以他用很大的声响,打了一个呵欠,想使乔丝不要再讲下去。 可是乔丝却现出又恐惧又诧异的神情,全然不理会白恩那种厌烦的动作,她甚至在急速地喘着气:“可是……可是我听了一会,又喝问了几句,听到那是一男一女在对答。他们讲得十分快速,我不是听得很清楚,好象他们是在讨论,要捉一只最大的龙虾……” 乔丝讲到这里时,白恩已经打了三个呵欠。可是他的第三个呵欠打到了一半,就陡然停止,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以致他的样子看来怪到了极点。 而乔丝在那时候,声音发着颤,讲出了令白恩陡然发呆的话:“我可以肯定,在讲话的那一男一女……就是那天给了我十元钱,后来又失踪了的那一男一女……我记得他们的声音!” 白恩瞪着乔丝,心中迅速地转着念:眼前这个女郎,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呢?她看起来很正常,可是她说的一切,却又是那么不可相信! 为了寻找那失踪的一男一女,警方可以说用尽了一切努力。尤其他们的私人重要对象,在那个养龙虾的水槽中被发现之后,寻找工作更是不遗余力! 可是,照那女郎所说,这一男一女,似乎还在市场之中,这可以相信么?白恩要过了好一会,才能将张大了的口,慢慢地合了拢来。然后,他盯着紧张而不安的乔丝好一会,才问:“小姐,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乔丝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我不知道,我……不但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我很害怕……真的害怕。当时我不知道如何才好,我……鼓起勇气,转过身去看,有一个很大的冷藏柜隔着,我看不到水槽那边的情形……” 听到这里,或许是由于乔丝颤抖的语声之中,充满了惊惧的缘故,连经验丰富的白恩警官,也不禁受了感染,挥了挥手:“别告诉我,你如果没有那个柜子的阻隔,就可以看到什么!” 乔丝不由自主,“咯”地吞下了一口口水,犹豫而又害怕地问:“我……是不是不应该再说下去?” 白恩忙道:“不,不,只要你说的是事实,请一直地说下去吧!” 乔丝急急道:“是事实,是事实!” 她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于是,我就站起身来,走出一步,探过头去,去看,我……我……我看到那一男一女,就在水槽前面!” 白恩陡地站了起来,神情有着被戏弄的愤怒。乔丝哭了出来,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由于害怕,她声音嘶哑,几乎是在叫着:“真的!真的!” 白恩叹了一声,无意义地挥着手。乔丝双手紧握着,指节甚至泛着白色,她又颤声问:“我……是不是见到……鬼魂了?” 白恩闷哼了一声:“那要看以后发展的情形如何,他们──你所看到的人,是不是一下子就不见了?” 白恩这样说法,是针对着乔丝的问题的,谁都可以听得出,他的话中,有着明显的讽刺意味在。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乔丝一面发着抖,一面连连点头:“是,他们一下子就不见了!” 白恩震动了一下,乔丝急促地道:“我害怕极了,当时连叫也叫不出来,就逃出了市场……只是匆匆拉下了门……我想……我不该隐瞒什么……或许是他们的鬼魂来提醒我,所以……我要来找你……” 她的语调越来越是发抖,白恩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头:“小姐,我不相信什么鬼魂。如果你真的看到了他们,那么,他们在市场中一定另有目的!” 乔丝的眼瞪得十分大,显然对白恩的话表示不同意。白恩本来想就此把她赶走,可是他看到乔丝的神情是如此害怕,心又软了一下:“好,小姐,我和你一起到市场去一次,弄弄清楚!” 看来,这正是乔丝想要求而不敢开口的,是以白恩一说,她就连连点头。白恩虽然十分不愿意,但也只好向外走去。当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遇见了几个同事,还打趣地道:“这位小姐说她看到了失踪者的鬼魂,我去查究一下。哈哈,看看做驱魔人是什么滋味!” 当时,那几个同事,也感到好笑,其中一个还叫道:“嗨,别忘了带十字架!” 跟在白恩后面的乔丝,看来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双手互相扭着,连脚步看来都是僵硬的。 半小时之后,白恩的那几位同事,也笑不出来了。他们接到了报告:“一个警官死在玉代市场……有一位小姐说他叫白恩警官,你们快派人来查查吧……别问我是什么人,我是过路人,作为一个好市民,所以才通知警方的!” 警局接到这样的电话,当然紧张了起来。当几个警官和警员,来到玉代市场门口之际,看到乔丝双手紧握着门口停车场中竖立着的铁柱,身子不断在发抖。她把那根铁柱握得如此之紧,以致几个路人想把她的手指扳开来,但是却做不到。 乔丝的口中,不断地发出没有意义的,充满了恐惧的声音。她全身的任何一处,都在告诉他人:她遇到了恐怖莫名的事! 几个警官冲进了市场,市场中灯火明亮。在冷藏柜中的各种各样的鱼,透过有着冰花的玻璃门,鱼眼睛在发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 当然,在通常的情形下,死鱼的眼睛,是不会给人以这样的感觉的。但是当冲进来的人,看到了白恩警官的尸体之后,却都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使得死鱼的眼睛,也变得可怕起来。 白恩警官的尸体,伏在那个养龙虾的水槽上,一只手向前伸搭着,浸在水中,水中有不少龙虾在。他是半跪在水槽前的,有经验的人,一下子可以看出,他是在水槽前死的,死了之后,身子倒下,靠向水槽,所以才会形成现在这样的姿势。 一个警官走过去,把白恩的身子,慢慢翻了过来。立时,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飕”地吸了一口凉气。白恩的脸上,现出一种恐怖之极的神情!那种神情,僵凝在一个死人的脸上,看来更是令人心悸,所有的人,竟没有一个出得了声!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最年轻的警官叫了起来:“天,他在死前,看到了什么?他看起来,是被吓死的!” 当然没有人回答得出这个问题来。 而白恩的死因,也很快查了出来。他并不是被吓死的,法医检查的结果是:死于窒息。等到弄明白了白恩警官死因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 从听到白恩的死讯起,温谷、原振侠和李邦殊、苏耀东就分成了两批,各自进行他们要做的事。 李邦殊的话说得很明白,虽然他的话,听起来令人产生一种极度的迷幻之感。他道:“白恩警官死在玉代市场?那可能是另一宗它们的行动,看来它们心急了,我们要快点行动才好!” 温谷的声音发涩:“天,它们,它们,你能不能具体一点说,它们究竟是什么?是你假设的微生物?” 苏耀东看起来,显然和李邦殊站到了同一阵线:“到目前为止,只能作这样的假设。”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不管是什么的假设,就算是一种我们对之全然一无所知的生物也好,你们怎么去和它们发生接触?” 李邦殊的回答极简单,听来不合理到了极点,但似乎又是唯一的办法,他道:“到海中去!” 原振侠和温谷互望了一下,温谷立时道:“我宁愿先去了解一下,白恩警官的死因。” 李邦殊望向原振侠,道:“你呢?你是一个医生,我不知道你是对一具尸体有兴趣,还是对不可测的某种生物有兴趣!” 原振侠十分难以决定,白恩的死因、死亡经过,他还全然不清楚,所可以肯定的,只是那一定是一宗十分神秘的死亡。而李邦殊要去做的事,似乎更加不可捉摸了。而真正令他犹豫的原因,是他什么也不想做,黄绢已经离去,他的所有感觉,只是一片惘然,根本不想去做任何事情! 他所想到的是,黄绢是一个讲到了一定要做的人,她一定会在最短期内,动员她所能运用的力量,先作海底资源的开发。而李邦殊却一反常态,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李邦殊的力量,怎么敌得过黄绢呢?除非李邦殊真能得到“它们”的帮助,但是李邦殊怎么和“它们”作进一步的接触? 原振侠也想到,黄绢对他提起过,她也在海水中看到过“警告”,但是黄绢会接受警告吗? 他先不回答问题,只是反问道:“你准备用什么方法,在海上和‘它们’联络?如果漫无目的……那可能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者,但是我相信,它们既然选中了我,和我发生了联络,就一定会保护我,不会伤害我!” 苏耀东在一旁叹了一声:“我们自称是海洋学家,但是对于海洋生物,实在所知太少了。邦殊,能有机会再让我和海洋相处,我十分乐意,并且不会拒绝参加你的任何行动!”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暂时不参加你们的行动,我想,到了你们的行动,和黄绢的强势行动发生冲突之际,我或者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当他讲完了之后,他的心头,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苦涩,又用极度惘然的声音道:“希望我……可以起到一点作用!” 温谷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到时候再说吧!” 他这样讲的时候,望向李邦殊,李邦殊和苏耀东两人,都有种异样兴奋的神情。李邦殊道:“我们不等了,耀东,以你的能力,能够办到什么?” 苏耀东笑了起来:“任何用金钱可以办到的事,我想我都可以办得到。” 李邦殊道:“好,目前我们只需要一艘设备完善的船,我们要在海上作无目的的漂荡,一直到它们和我们进一步接触为止。唉,在这方面来说,它们比我们进步,我们就不懂得如何与它们接触!” 苏耀东大有同感:“我们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两个科学家在感叹,温谷觉得有点急躁,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我想去看看白恩,唉,他毕竟是十分有趣的一个人!” 原振侠叹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点着头。 当温谷和原振侠来到玉代市场门前的时候,黑箱车已搬走了白恩的尸体。围观的路人相当多,市场的经理在门口唉声叹气,但是没有什么人去理会他,注意力都集中在乔丝的身上。 乔丝仍然双手紧握着那根铁柱,身子在发着抖,口中发出可怖的声响,两个警员企图用力去扳开她的手指。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就厉声呼喝:“住手!你们看不出,这位小姐受了严重的惊吓么?” 一个警员不服气地道:“我们只不过是想帮助她!而且她也不能一直在这里不走,她是这件凶案发生时,唯一的在场者!” 原振侠来到乔丝面前,凭他行医的经验而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美丽的长发女郎所受的惊恐,已经超过了她所能忍受的程度! 从乔丝被惊吓的程度来看,如果处理不妥善,可能由于极度的惊恐,而使她的脑神经受到永久的伤害。所以,当救护车来到,两个医护人员跳下来之际,原振侠立时用他专业的权威声调吩咐:“镇定剂注射,动作尽可能缓和!” 一个医护人员走过来,伸手向乔丝的眼睛,想把她的眼皮翻开来看看。但乔丝立时尖叫了起来,原振侠也忙把他推开。 原振侠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尽量把声音放慢,听来柔和地道:“一切全过去了,没有事,你接受注射之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乔丝像是听到了原振侠的劝慰,闪动着眼睛,望向他。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医护人员把镇静剂,缓缓地注射进乔丝的手臂。 一分钟之后,乔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握住了铁柱的手松了开来,整个人也软倒了下来。原振侠忙扶住了她,由医护人员把她抬上了担架。 一个看来职位颇高的警官走了过来,和温谷握手,作自我介绍。 一小时之后,在医院的病房中,他们先听乔丝说出事情的经过。 乔丝的脸色还是十分苍白,不过看得出,极度的惊恐已不像她在市场门口时,那样影响她,她先说了她去找白恩的经过。 当他们一起来到市场门口之际──由于乔丝离去时的匆忙,所以市场之中,还是灯火通明,大门也只是虚掩着。白恩是自己驾车来的,停好了车,他和乔丝一起下车,指着市场的门口,道:“好了,让我们去看看,鬼魂和人有什么不同!” 乔丝带着怯意:“警官先生,请别这样说,我并不觉得……很有趣!” 白恩挥着手:“如果鬼魂也能商量,是不是该捉一只大一点的龙虾,我就认为很有趣!” 他一面说,一面已来到了门口,用力拉开了铁门,发出“哗啦”的声音。然后走了进去,大声喝问:“里面要是有人,把手放在头上走出来,我是警察!” 那时,乔丝还在门口,踟蹰着不敢向内走去,不过那只是十分短暂的犹豫。 白恩警官的大声呼喝,和市场内灯火通明,都足以把任何胆子小的人,害怕程度减至最低,乔丝于是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是收银柜台,绕过了收银柜台,就可以看到那个养龙虾的水槽。 当乔丝走进去的时候,还可以听到白恩的呼喝声,但是白恩的呼喝声,是突然停止的。照乔丝的说法是:“警官先生的呼喝声突然停了下来,剎那之间,四周围都静得像是任何东西都凝结了一样!” 乔丝陡然一怔,恐惧又袭向她,但是她看到了白恩,她看到白恩用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站立着,半曲着身,一只手指向前面,神情更是怪异莫名,像是他看到了什么绝不可相信的东西一样。但是乔丝却绝对可以发誓:“在白恩警官的前面,完全没有甚么可以令得人惊惧的任何东西或任何现象。” 紧接着,白恩又陡然叫了起来:“别走!” 他一面叫,一面便用极快的速度,取了他的佩鎗在手。乔丝一看到这种情形,已经惊惶得发不出声来,她只可以肯定,白恩一定是一拔鎗在手,就想发射的。 可是也就在他才一扬起手来之际,他忽然之间的动作,更是奇特,像是有什么可怕之极的毒虫,突然在他的右腕上爬行一样,他的左手陡然握紧了右腕。本来他是用右手握着手鎗的,在此同时,他右手一松,手鎗也落了下来。由于他正在水池之前,所以手鎗一落了下来,就跌进了水池之中。 (乔丝的叙述,立即得到了证明。在一旁同时听乔丝叙述的警方人员,一听到这里,立即派人去找,一下子就在水池中,找到了白恩的佩鎗。) 手鎗一落下来之后,白恩的神情更怪。 当乔丝说到这一部分之际,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道:“警官先生开始挣扎,他的那种情形,就像是他和一个无形的魔鬼在打架一样,而他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可怖。我给吓坏了,转身向外就逃,双手握住了门口的那根铁柱之后,就再也放不开了,只是尖叫着。一直到有人……好象有人大声问我,里面的那个人是谁,我才说出了白恩警官的名字。” 可能是在乔丝奔出来之后不久,白恩就倒在水池边上死了,而乔丝的尖叫声,又吸引了路人。 那个打电话到警局去的路人,也是第一个发现白恩尸体的人,他的叙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路人走进市场,看到白恩倒在水池边上,一看就知道已经死了。他再走出来,据他说,他喝问了一百次以上,乔丝才告诉他死在市场中的是什么人,他就打电话给警局。 温谷和原振侠在第二天,就知道了白恩警官的死因:“死于窒息。” 原振侠还和验尸的法医讨论了一下:“窒息,是什么意思?是他的头部浸进了水池之中,引致了窒息的?” 法医摇头:“不,他肺部一点积水也没有,只是窒息,并非受溺而致窒息。” 温谷本来就十分性急,这时由于白恩死得怪,更是急躁,大声问:“那是什么意思,死者没有伤痕,怎么会窒息致死?” 法医瞪了温谷一眼:“譬如说,用枕头压着一个人的脸部,阻止他呼吸,就可以令一个人窒息而死,而不留下任何伤痕!” 原振侠挥了一下手:“白恩警官是一个十分强壮的人,而且受过自卫技击训练,若要令他在没有伤痕的情形之下窒息,至少要两个以上的人行凶。而乔丝小姐却说,根本没见到别的人!” 法医显得很不高兴:“或许是她在说谎,我只知道,他的死因是窒息。你是医生?你应该可以明白他的死因!” 原振侠苦笑道:“当然,我不是怀疑你的判断,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原振侠也无法说得上来。一个强壮高大的人,会突然之间,因为窒息致死,事情怪异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令一个人窒息致死的原因,可能有七、八十种,但是没有一种适用于白恩的死。而原振侠和温谷,又相信乔丝的恐惧,绝不是假装出来的。也没有什么人,能在这样恐惧的情形下,还能从容说谎。 那也就是说,乔丝的叙述是真的,白恩的死因不明。和那对来自缅因州,在殓房中神秘死亡的夫妇一样,死因不明。 两人的心中也都想到了李邦殊的话:“这是它们行动的又一例子!” “它们”! 难道真有什么生物,有那样的能力,可以令人消失、死亡,甚至,可以令得整个船队,在海面之上失踪? 当温谷和原振侠回到了住所之际,天色已经大明了。他们也不觉得肚饿,不觉得疲倦,只是紊乱和抓不到任何头绪,不知道如何才好。 李邦殊和苏耀东已经不在了。温谷和原振侠都躺着,不住地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一直到中午时分,温谷才问了一句:“原,你是一个医生,你相信,如果许多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联合起来,就可以和人类相对抗么?”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你的问题太含糊了,你是想否定李邦殊的假定?” 温谷重重在一张椅上搥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的思绪,从来也没有这样紊乱过!”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也一样,但我们必需静下来,先肯定一些事……” 他停了片刻才继续:“刚才你的问题,其实可以说:是不是小到肉眼见不到的微生物,有着不为人所知的力量,可以和人对抗?” 温谷苦笑了一下:“随便怎么说,总之,微生物和人对抗……这真令人无法想象。不管这种微生物生活在海中,还是在陆地上……太令人无法想象!” 原振侠望着温谷,道:“作为一个医生来说,倒并不觉得太不可想象!” 温谷睁大了眼,原振侠解释着:“整个人类的医学,一大部分就是人类和微生物对抗的过程,是人类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对付致病的微生物的过程!” 温谷呆了一呆,道:“你弄错了,人对抗微生物是存在的事实,但是不能倒过来说,微生物也会对抗人!” 原振侠道:“为什么不能呢?有些药物,例如抗生素,才被培养出来之际,就可以十分有效地对付多种细菌,但是抗生素问世几十年之后,有些细菌就不会被抗生素消灭,它们有自己的方法,对抗人类用来消灭它们的药物。这种情形,也存在很久了,说明了微生物一直和人类在对抗,一直是这样!” 温谷涨红了脸,道:“你……这样说……是,我承认这种对抗的现象,是早已存在着的。但是……像如今发生的一连串事,那种形式的对抗……至少,我无法接受微生物会有思想,可以通过文字的形式,去警告人类这样的事!” 原振侠苦笑:“别激动,老朋友,我和你同样不能接受。但是事实是,至少已有两个人,李邦殊和黄绢,看到了这样的文字警告!” 温谷拾起枕头来,把他自己的脸盖住。温谷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显然是在表示,他仍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原振侠喃喃地道:“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和它们接触!” 温谷一下子拋开了枕头:“那算是第几类接触!”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知道,人类渴望和外星生物接触,其实是一种很奢侈的愿望,因为人类和地球上其它生物的接触,就少得可怜。把其它生物一概视为低等生物的态度,就很不科学!” 温谷坐起身来:“你这种说法,只是哲理上的说法。哲理上可以说,人不但对地球上其它的生物不了解,人与人之间也不了解,很少真正的接触。甚至于,自己对自己,也不一定了解!” 原振侠十分无可奈何:“可以这样说,但我的意思是,每一种生物,不论它们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出现在地球上,都有它们继续生存,不被干扰的权利。再小而讨厌的生物,都有它们独特的生活方式,甚至跳蚤──” 温谷闷哼一声:“别告诉我跳蚤有比人更进步之处!” 原振侠也坐了起来:“正想告诉你这一点。生物学家已发现,跳蚤,有利用超高频声波来互相通讯的能力,那是美国西维吉尼亚大学的研究者,最近的发现!”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 温谷眨着眼,想表示不相信,但是他随即道:“或许是,我也知道,有些蛾类,可以用一种微弱的信号,和几公里之外的同类通消息。可是,杀人和令得一个船队失踪,却是另外一件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要在显微镜下才看得到的鼠疫杆菌,曾消灭过上千万的人,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温谷涨红了脸:“可是那一千多万人的死因是知道的,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原振侠却很冷静:“当细菌还没有被发现之前,当人类的科学知识还没有知道细菌之前,患鼠疫症死的人,一样是死于不明不白。我们只能说,白恩和那对中年夫妇,死因不明,那是因为我们的知识程度,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 温谷的声音越提越高:“被微生物害死的人,不会消失,身体还在!” 原振侠沉默了一会,才突然反问:“他们的身体现在在哪里?” 温谷十分恼怒:“鼠疫横行在几百年前,尸体当然早已腐化了。” 原振侠笑起来:“我们的辩论有结果了。” 温谷愤然:“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尸体之所以会腐烂,消失,全是由于细菌活动的缘故,你也承认了细菌能消灭人体的事实了!” 温谷哈哈笑了起来:“那要多久?原医生,细菌要消灭人体,至少得好几年的时间吧?你怎么解释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消失的那种事?” 原振侠摊开双手来:“事实上,我也无法解释,但是我知道,我们对于一切生物所知的太少。而且,理论上来说,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细菌的活动能令得动物的身体消灭,那么,只要细菌活动的过程加快,就可以缩短时间,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比例式!” 温谷望了原振侠一会,忽然道:“你不觉得我们在这里,为这种虚无飘渺的假设而争论不已,是根本毫无意义的事吗?”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才叹了一声:“对,李邦殊和苏耀东在做的事,才有意义得多!” 温谷闷哼一声,十分不以为然地指着原振侠:“我宁愿你去追求那位美丽又强悍的女将军了!” 原振侠的心头,像是被一枚利针刺了一下,感到了一阵尖锐的疼痛。那种疼痛,甚至令得他的身子,也为之震动了一下。 温谷看到自己的一句话,引起了原振侠这样的反应,大是歉然,伸手拍了拍原振侠的肩头。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而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温谷拿起了电话,听了一听,就交给了原振侠,道:“好象是苏耀东!” 原振侠听着电话,却只听到了一连串急促的喘息声。原振侠“喂”了几声,才听到苏耀东的声音:“振侠,你快来!” 原振侠怔了一怔:“到什么地方来?”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传来的只是一阵“沙沙”的杂声,夹杂着喘息声。原振侠又问了几次,才听到一句回答:“在海上!”接着,又是更响的杂声,连喘息声也盖没了。 那种杂声,听起来全然像是接收不良的收音机所发出来的。原振侠立时想到,苏耀东还在船上,他利用了无线电话,但是通讯器材显然有故障了! 他又连连说着“喂”,可是突然之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原振侠拿着电话在发怔,温谷已疾声道:“快去找他们!虽然他只说在海上,一定是在欧胡岛附近的海域,不可能船行得太远。” 原振侠放下电话:“我们用两艘船,分头去找,发现他们的机会比较大些!” 温谷已经抓起了大衣,向外冲去,冲到了门口,才又退了回来,用电话向出租船只的公司联络。原振侠在那几分钟之间,只是搓着手,不断地喃喃自语:“天,在海上,真可以发生任何想像不到的事!” 半小时后,原振侠和温谷分别驾驶着性能良好的快艇出海。在一起驶出了海面之后,他们互挥了挥手,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驶出去,两人环岛行驶,可以在各自绕了半个岛之后再会合。 不过,到了温谷绕了半个岛之后,却并没有看到原振侠。他继续前驶,一直到了与原振侠分手的海面上,仍然没有看到他。 温谷的红发,在阳光下看来更是夺目,他不断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焦急的心情,令得他几乎什么也不能想,只是翻来覆去,想着临出发之际,原振侠所讲的那句话:“在海上,真可以发生任何想象不到的事!” 有什么想象不到的事,发生在原振侠身上呢?既然是想象不到的事,温谷自然不知道。他只好靠岸,去增添燃料,然后,再在海上兜圈子,希望能和原振侠会合。 在原振侠身上,当然是有事情发生了。不然,温谷不会找不到他。 当他和温谷分手之际,他向西驶,和海岸保持着五百到一千公尺的距离。就这样,要在海上找一艘不知型号大小的船,自然是相当困难的事。不过好在海面上的船并不多,当他驶过那个被叫作“中国人的帽子”的小岛之际,才遇到了两艘。可是略一驶近,就知道那是度假人士在嬉戏,并非他要寻找的目标。 他继续向前驶,已来到了浪头相当大的海面上。快艇虽然速度很高,但是也不免随着海浪起伏着,他一面小心驾驶,一面留意着海面上的船只。不多久,就看到在前面有一艘游艇,几乎在海面上停留不动,在随着波涛起伏。 原振侠加快速度,向前驶去,当他接近那艘船之际,他已经看到,有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倚着栏杆,在俯视着海面。原振侠立即认出,那个人正是苏耀东,他一面扬手,一面大叫起来。 在那艘船上的苏耀东,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呼叫。原振侠一直把快艇驶到船边,苏耀东才抬起头,向原振侠望来,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声音嘶哑,指着海面:“他……他已经下去超过三个小时了!我……不知怎么才好?船上的通讯设备突然损坏……我又不敢离开这里,你……” 在苏耀东说话时,原振侠已经上了船,望向苏耀东指着的海面。海水澄蓝,浪头不时卷起一条白色的边,看出去,一点异象也没有。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带的压缩空气,够支持三小时以上?” 苏耀东叫了起来:“什么压缩空气!他就是这样子便跳下去的!”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失神地重复着苏耀东的话:“李博士……他就是这样跳下去的!” 苏耀东的面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我阻止不了他,他说……它们会保护他,会在他的头部,形成一个空间,使他可以呼吸,他曾经有过这样的遭遇,我也经历过。所以他就这样下了水,他不知道给它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我……” 在阳光下看来,苏耀东的脸色惨白,原振侠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也好不了多少。苏耀东用尽气力,才能继续说下去:“我怕……他也会和那些失踪的人一样,就此在……海水中消失了!” 虽然阳光灿烂,但是原振侠仍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不会吧,它们要和他联络……他是接到了什么信号才下水去的?” 苏耀东道:“很奇怪,我们一起在船舷上,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他却指着海水嚷叫了起来:‘看,它们来了,它们来了!’他叫了几声之后,就要下水,我也阻止不了他……我想,我也应该到海水中……” 苏耀东的话还没有讲完,突然之间,整艘船,被一个在海面上突然生出的巨浪,涌了起来。那巨浪是如此之高,以致船被浪头托高之际,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海面是在他们的二十公尺之下!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紧接着,船又迅疾无比地向下落来。浪头向前移,随着浪头的移动,海面上出现了深沟,船也落进了那个深沟之中,四面的海水,也足有二十公尺高。再接着,不等他们有任何的动作,四面壁立的海水,已经合拢,将他们围到了海水之中! 在接下来不到半分钟之际,原振侠根本什么也不能想,他的身子被海水包围着,并且有一股极大的牵引力量,他可以感到这股力量。然后,在他略为镇定一下之后,他完全可以体会到苏耀东曾经遭遇过的经历了,人在海水之中,但是他的呼吸,却一点困难也没有! 原振侠睁开眼来,一时之间,他像是身在梦境之中一样。那股牵引的力量还在,使他在感觉上,感到自己是在急速移动。但是他却无法肯定这一点,因为他根本看不到四周围的情形。 在他的头部,有一个相当大的圆形空间,像是海水涌过来,到了这一部分就被什么东西逼住了一样。不知是由于海水的反光折射作用,还是另有原因,气泡的“壁”,是一种银灰色的闪光。 原振侠叫着:“耀东!耀东!” 可是他却得不到回答,他知道,水并不是良好的传声体,苏耀东就算在他附近,也不会听到他的叫声。他试图移动自己的手臂,希望能碰到苏耀东,可是海水却有一种将他全身紧束的力量,令他根本无法移动自己的肢体。 那种感觉,真像是梦幻,绝对不是真实的感觉。可是在镇定下来之后,他的思索能力,却一点也没有受影响。他立时想到,他如今的处境,绝不是海水本身造成的,而是海水中有一种力量,在推动他,在供给他呼吸用的空气。 这种力量,是由什么造成的呢?真如李邦殊所说,是海中肉眼所见不到的微生物造成的?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睁大了眼。可是除了银灰色的闪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在他的眼前,也未见有什么文字出现。 原振侠无法计算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之中经过了多久,突然之间,他觉得身子向上浮起,忽然之间,就浮出了水面。眼前相当黑,但不是黑到全然看不见,原振侠像是在潜水之后浮上水面一样,他发觉肢体也已经能活动了,就自然而然划着水。 就着阴暗的光线,他看到就在他的身边,也有一个人在划着水,那是苏耀东。原振侠立时叫了一声,他的叫喊声,引起了一阵回音,苏耀东的回答也来了:“我们是在一个大岩洞里!” 两人互相游近,当他们接近时,又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对,我们是在一个大岩洞中,一个海底的大岩洞。当几亿年前地壳变化,形成这个岩洞之际,空气被包在里面,逸不出去,一直到现在!” 原振侠和苏耀东忙循声看去,看到在一块又大又平坦的岩石上,李邦殊神态很悠然地坐着,正伸手指向他们:“所以,我们现在呼吸的空气,是几亿年之前的空气!” 苏耀东和原振侠忙向前游去,攀上了那块岩石。苏耀东抹去脸上的水:“你在这里多久了?” 李邦殊回答:“一下水不久就被它们送来了。你们可知道,它们有能力将人在海中运送,可是那得花多大的努力,你们能估计得到吗?” 原振侠皱着眉:“首先先要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他的神情上看来,像是他所说的“几亿年之前的空气”,能令他特别感到欢畅一样。他一字一顿地道:“是最不为人类注意的微生物,生活在海水中、空气中、泥土中,甚至煤层中的微生物。有的小到要用电子显微镜才能看得到,最小的甚至是滤过性的,它们实在太小了!” 原振侠用心听着:“这样微小的生物──” 李邦殊陡然打断了他的话头:“小?大或小,是比较的!人类以为人体很大,鲸很大,但是在整个宇宙之中,甚至地球也只不过是一颗微尘!” 原振侠和苏耀东互望了一眼,两人都不说什么,只是急切地想听李邦殊的意见。 李邦殊的神情有点激动:“别以为它们小,就不是生物,它们一样是生命。虽然它们的生命形态和我们大不相同,可是它们生活在地球上的历史,比我们久了不知道多少!像在这个海底岩洞中,空气是几亿年之前的,那时,地球上根本没有人,甚至连哺乳动物都未曾出现,但是早已有了各种各样的微生物。别以为它们的生命力是脆弱的,它们生命的延续力,比人类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原振侠等他略停了一停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海上突然而起的巨浪,我们能够被一种神秘力量推到这里来,以及你在海中看到了字,全是你所指的微生物的行动?” 李邦殊用力点着头,神情也变得十分严肃。 苏耀东和原振侠深深地叹着气,李邦殊讲得如此肯定,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 虽然当原振侠和温谷议论之际,他引用李邦殊的观点,但是这时,他突然有一种梦幻似的感觉。尤其,当李邦殊忽然大声宣布:“战争已经开始了!”的时候。 苏耀东和原振侠一起叫了起来:“战争?” 李邦殊直指着原振侠:“你是医生,应该知道,人和微生物之间的战争序幕,已经进行了几千年之久了!” 原振侠声音低沉:“是的!” 李邦殊的神情带着点嘲弄:“谁胜利了,谁失败了?” 原振侠又抹了抹脸上的水。在这样的一个海底岩洞之中,又才从海水中出来,却要讨论那么玄幻的问题,真令得他有点在梦中之感。 在李邦殊炯炯的目光注视之下,原振侠还是作了回答:“很难说,人类胜了好几仗,有很多细菌,已经不能再危害人的生命了。但是还有太多的微生物,人无法控制,像引致流行性感冒的病毒,此外还有致癌的变异细胞……” 李邦殊叹了一声:“原,你太维护现代医学,也太高估了人的力量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譬如说天花,已经很少发生了,但这是不是证明天花病毒,已在地球上不存在了呢?当然不!地球上每天都有生物绝种,但绝不包括任何微生物在内!” 原振侠想了想:“我可以同意你的说法,但是我不明白你说的战争序幕,是什么意思。” 李邦殊低下头去一会,才又抬起头来,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极其深刻的忧郁:“以往几千年,只不过是人和微生物之间的战争序幕,现在,如果人类再不抑制自己的行为,真正的战争就要开始。地球上所有的微生物,就会用它们自己的方法联合起来,消灭人类,使得地球上回复到几亿之前,根本没有人的状态!” 李邦殊讲得激动而认真,但是听者的反应,却是木然。这种说法,对任何人来讲,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过了半晌,苏耀东才道:“这是不可想象的事!” 李邦殊叹了一声:“发生在你身上奇异的遭遇,也还不能使你相信?” 苏耀东迟疑着:“我承认那是无法解释的怪现象──” 李邦殊大声道:“完全可以解释,海洋中天文数字的微生物,各自把它们能发挥的能量,一起发挥出来。极细微的震荡力量,只要无限次地平方又平方,用几何级数乘上去,就会变成一股庞大的力量,足以在海面上,突然卷起一个二十公尺,或者更高的浪头!” 苏耀东沉吟着:“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李邦殊大声疾呼:“不是理论,先生,你已经经历了两次这样的巨浪,你还怀疑什么?” 苏耀东满面疑惑,讲不出话来。 李邦殊静了一会,才又道:“让我讲得有条理一些,我才一下水不久,就感到──” 他略停了一停,双眼之中,射出了一股奇异的光辉来。这是一个毕生致力于科学探索的科学家,在他的探索有了成就之后的特有神态。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李邦殊心中充满了信心,他知道自己一到海水之中,一定会得到保护。这种信心,不是自然而然生出来,而是他在下水之前,已经在海面上,又看到了闪耀的、流动的文字。 他在船舷上注视着海面,突然之间,字迹出现了:“请下来!请下来,我们在等着你!” 当李邦殊一看到在海水下闪耀的文字之际,他立时高声呼叫,叫苏耀东同时注视着海面,可是苏耀东却看不到什么。 在那一剎间,李邦殊心中起了一个疑问。他想起,当他第一次在海水之中,发现那种奇异的现象之际,那两个立时冲了下来的保镳,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现在,海中出现了文字,召唤他到海中去的那种奇异现象,清清楚楚呈现在他的眼前,可是苏耀东却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立时使他有了一种新的设想! 以前,他曾设想,海水中会有这种异象,是数以亿计的微生物,把它们自己微小的身子聚在一起,排出了文字来,使人可以看得到。 但现在,他却知道以前的设想是不对的。能使他看到了有文字在海水中出现,当然是微生物的活动,但是那绝不是它们用身体排出了文字,而是它们放射了一种不可知的能量,用这种能量,刺激某一个人的脑部视觉神经部分,使得这个人看到了文字! 所以,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其它人看不到。 当李邦殊想到了这一点时,他真是兴奋莫名。微生物能通过那么奇妙的方式,来和与它们生理结构全然不同,相去不知多远的生物来沟通,这不是太奇妙了吗? 苏耀东当时,注意到了李邦殊的神态有异,但却不知道他有了新的设想。 李邦殊怀着极度兴奋的心情,一跃下水。当他的身子被海水包围之后,他只屏住了气息几秒钟,接着,奇异的现象发生,在他头部的海水,看来像是被一种力量所逼一样,向外散开去,形成了一个球形的空间,使他立时可以畅顺地呼吸。 李邦殊是一个海洋学家,他自然知道,海洋中的微生物,有若干种,具有放出氧气的功能。他可以肯定,他那时呼吸进肺部的氧气,就是由亿万个微生物所提供的。 然后,他的身子开始在一种被海水紧束的状态下,向前移动。没有多久,他的身子向上浮,就到了这个岩洞之中。李邦殊才一浮出水面,以他的海洋学的知识,他立即知道自己是在一个海底的岩洞之中。同样性质的岩洞,在他以前的深海探测生涯中,并不罕见,可是当他浮出水面之际,他看到的现象,真令得他毕生难忘! 那是在他浮上了水面之后,不到十秒钟之内发生的事。他看到了各种各样奇异的图案,每一种大约有手掌大小,带着各种奇幻莫测的色彩,有的是半透明的,有的是透明的,形状千异百怪,就在他的眼前,以一种相当高的速度在移动着。而每一种图案的本身,又各自在活动。 当李邦殊才一见到这种情景之际,他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什么现象,他像是跌进了一个奇异的梦幻世界之中! 在那千百万种移动的图案之中,偶然会有一两种,使他感到那是十分熟悉的图形。但是,由于它们移动得十分迅速,一闪即逝,李邦殊也无法把这种图形,和记忆之中感到熟悉的相对照。 各种不同形状,不同色彩的图形,像是永无休止一样,在他的眼前浮现,李邦殊真正呆住了。突然之间,当他一连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图形之际,他不由自主惊叫了起来! 那几个图形,虽然也是一闪即逝,但是其中有一个,由于他实在太熟悉了,所以,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海洋微生物中的一种双鞭甲藻! 一点也不错,那种微生物,在电子显微镜下,经过高倍数放大之后,就是这样的图形,它有着橘红色的内在色彩,透明的外膜,三个芒刺状的突起。 这种双鞭甲藻,能像动物一样地攫食,也能像植物一样自己制造养料。那曾是李邦殊专门研究的课题,他曾在显微镜下连续观察过这种微生物将近一年,印象实在太深刻,深刻到了不可能认错的地步! 当他有了这个发现之后,他真正怔呆了,连气息也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 他立时又认出了几种,一种会发光的硅藻,一种桡足类的微生物,有几个扭曲的,看起来像是大肠杆菌。虽然有更多的“图形”,是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但是他也知道眼前的异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邦殊可以肯定,眼前的异象,是许许多多微生物,包括生活在海水中,和生活在空气中的许许多多微生物,在向他介绍它们自己,让李邦殊清楚地看到它们的样子! 出现在李邦殊眼前的“图形”,每一个都有手掌般大小,那可能是微生物原来大小的数万倍。李邦殊不知道它们用了什么方法,可以使他看到了放大了的微生物。或许是微生物用了一种特殊的信号,刺激了他的视觉神经,使他的视觉敏锐了几万倍? 李邦殊整个人,像是置身于梦幻中一样,他贪婪地注视着,不放过每一种在他眼前迅速移动的“图形”,试图捕捉住它们的形象。 然后,在大约五分钟之后,所有的“图形”全消失了。李邦殊吁了一口气,其中,他所见过的,还不到万分之一! 那也就是说,和人类一起生活在地球上的微生物,至少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人类连它们的存在都不知道的,别说对它们了解有多少了! 在定了定神之后,他离开了那块岩石,虽然以他这时的经历来说,已令得他绝对相信微生物和他之间,是可以沟通的,但是他也并不以为,微生物可以听到他发出的声音。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向我介绍了你们自己,我也知道,当然,这只是你们之间一部分。” 当他在这样讲的时候,他四面看看,随即,他看到了在岩洞中,平静的水面上,起了闪光。 海面在不断地闪着光──不论那是他的脑部视觉神经部分,受了某种力量的刺激,导致他“看”到东西,或是他真正看到东西。 (事实上,极多种海洋微生物会发光。它们为什么会发光,就像萤火虫为什么会发光一样,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化学反应,科学家至今不明所以。会发光的海洋微生物,当它们群集于海洋表面之际,所发出的光芒十分强烈。在波多黎各附近有几个海湾,发光的微生物在黑夜发出来的光芒,亮到可以看书。) 李邦殊屏住了气息。闪耀的光芒,不久就排列成了文字,不断闪动,不断变换,李邦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文字变了又变,足足有一小时之久。 当文字终于消失之际,李邦殊揉着眼,才感到了双眼的酸痛。他非常激动,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不顾岩石是多么湿,他在石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令得自己紊乱之极的思绪,尽量先理出了一个头绪来。由于他刚才看到的文字十分杂乱,他必须这样做。过了许久,他才坐了起来,心情轻松得多了。也就在这时候,岩洞中传来了水声,原振侠和苏耀东两人,冒出了水面,也到了岩洞之中。 “你看到的那些文字,说了些什么?”原振侠和苏耀东异口同声,迫不及待地问。 李邦殊吸了一口气:“我无法将看到的原文一字不漏地背出来,但是我完全懂得它们的意思。” 原振侠和苏耀东盯着李邦殊,李邦殊的语调相当缓慢:“地球上的微生物,我们对它所知极少,它们是生命形态的一种。我不知道人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对它们的生命形态有百分之一的了解。微生物要求它们的生命方式,不被破坏!” 原振侠大声道:“这是什么要求?微生物曾大量夺走了人的生命!” 李邦殊叹了一声:“我想微生物和人一样,有好的和坏的两大类。不要忘记,各种抗生素,也全是微生物,在近几十年之中,抗生素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原振侠不禁讲不出话来。是的,抗生素是微生物,抗生素所产生的一些化学物质,能消灭另一些微生物,几十年来,不知挽救了多少人! 在微生物世界中,也和人类世界一样,不断有着尖锐的冲突和斗争。想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作为一个医生,他却十分清楚地知道那是事实! 他作了个手势,示意李邦殊继续讲下去。 李邦殊道:“海洋中的微生物,一直未受到人类活动太大的干扰。但是海底资源的开发,已经被人类提到日程上来了。人类开发海底资源,必然的后果,是导致海洋微生物的生活环境,起彻底的变化!” 苏耀东喟叹着:“那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李邦殊的神态十分坚决:“要尽量避免,从现在起,我要尽一切努力,来阻止人类干扰海洋!” 原振侠闷哼一声:“为了微生物?” 李邦殊振臂:“不,更重要的,是为我们自己,为人类!” 原振侠和苏耀东都现出不解的神情来,望着李邦殊,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大家都知道生态学,知道自然环境的生物,是一种连锁。几乎每一种生物,都和另一种生物有关联。这种自然的连锁关系如果受到了破坏,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 原振侠和苏耀东都“嗯”了一声,这是生态学的普通常识。 李邦殊继续道:“海洋自然生态遭到破坏之后,会产生什么结果,人类是不知道的!” 原振侠立时问:“难道微生物知道?” 李邦殊肯定地道:“是,那是它们的事,它们当然知道。结果十分可怕,会影响到许多种类生物的生命,可以预见的结果,它们已经有示范!” 原振侠怔呆了一下:“示范?” 李邦殊道:“是的,近日来发生的一连串生命的丧失,人的消失,全是它们的示范?” 原振侠和苏耀东齐声道:“还是不明白。” 李邦殊道:“如果海洋的开发,使海洋微生物的生活环境起变化,例如,海水中的咸性比例增强,各种微生物,就会使自己分泌出更多的酸素来对抗。大量分泌酸素的结果,会使得海中其他生物无法生存,到了最严重的时候,微生物分泌的酸素,越来越强烈,可以使得其它生物,甚至人,都在一剎那之间,被这种酸素所腐蚀,而完全消失!” 原振侠感到喉头发干:“你是说,在花马湾失踪的四个男女,和那位玛姬小姐,就是这样消失在海中的?” 李邦殊道:“是,在几秒钟内,由亿万微生物分泌出来的强酸,就可以比硝酸、硫酸具有更强烈的腐蚀力。而要注意,现在它们有能力这样做,若干年后,当它们必须这样做的时候,海洋中其余生物,根本无法抵抗,海洋将只成为微生物的世界,没有鱼,没有海草。想想看,就算人不跳进海水中去,生活是不是也受影响?” 原振侠喉际被哽着的感觉更甚:“那么……那只……手是怎么一回事?” 李邦殊叹了一声:“那么浅显的警告,就是没有人想得到。那是腐蚀了整个身体之后,留下来特地警告人类的,可惜没有人懂──” 李邦殊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原振侠和苏耀东插口:“它们还示范了更强烈的例子:即使是饲养龙虾的水池,那么一点海水之中的微生物,也有能力可以把人体消灭。它们分泌的酸素,可以强烈到这种程度!”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摇着头:“那一对青年夫妇,不见得会把自己整个人浸在水池中!” 李邦殊道:“当然不会,也不必要,他们的手浸入了海水之中,微生物的腐蚀作用就开始。微生物把它们的繁殖加快,每十分之一秒加一倍──譬如这样说,在十秒钟之内,人的身体就不再存在,像是被埋在土中十年的结果一样,完全被微生物消灭尽了!” 苏耀东道:“可是……池中的龙虾反倒活着?” 李邦殊点头:“正因为消灭的过程,实际上是在空气中进行的,所以龙虾反倒可以生存。整个过程极快,那一对男女,连离开水池边的念头都未能起,所有可能被细菌消灭的东西全消灭了。只有少量的金属品,留了下来,跌进了水池之中。” 苏耀东道:“是你的设想,还是……” 李邦殊挥着手:“是它们告诉我的,全在我所看到的文字之中。” 原振侠大声叫了起来,他的声音之中,带着极度的震栗:“这不可能,它们若是能分泌出这样强烈的酸性物质来!它们自己也早不存在了!” 李邦殊闷哼了一声:“原医生,你对生物知道得太少了。你应该知道,人体内分泌的酸液,像胃酸,酸性何等强烈,可是也未见得使人的胃不存在!” 原振侠张大了口,感到呼吸极度的不畅顺。李邦殊又道:“更何况,它们这样做的话,它们自己的牺牲,也极其巨大!不过它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而繁殖方式又那么进步,所以它们全然不怕牺牲,可以禁得起用极大的代价,去完成它们要做的事!” 苏耀东问:“代价大到什么程度。” 李邦殊叹了一声:“像在海中,把一个人移送到一个目的地去,它们的牺牲,约莫等于人类经历一次世界大战!天知道,它们哪来的这样的勇气和意志力!” 把“勇气”、“意志力”这样的词汇,和微生物连在一起,真有一股捉摸不到的虚幻之感。那是存在的事实,可是这种事实,距离一切教育所形成的观念又是那么遥远,那样不可捕捉! 李邦殊看到了苏耀东和原振侠,那种无可名状的神情,他笑了一下:“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怎样把这种事实告诉世人才好!而它们又那么认真,它们展示的能力,实在十分惊人,远远超出任何人所能想象之上!” 原振侠呻吟了一下:“别告诉我……它们能令一只手,单单的一只手,有力扼死两个人!” 李邦殊双眼之中,射出异样的光采来,声音也变得十分尖锐:“为什么不能?” 原振侠用投降似的声音道:“如果你这样向世人说,唯一的结果,就是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去!” 李邦殊用力挥着手:“科学上的先知,都是被人当精神病的,吉渥达诺?布鲁诺被烧死,就是因为他是先知!” 苏耀东的声音听来十分疲弱:“那……真是……一只手……扼死了两个人?” 李邦殊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道:“一只手,肌肉和骨骼结构完整,就可以活动,可以做任何手能做的事。亿万微生物的力量,不但可以使一只手活动,甚至于可以使所有还完整的身体,譬如说,可以使一个死人,做他能做的活动!” 岩洞之中本来就不是很暖和,这时,连李邦殊在内,都感到一股极度的寒意。似乎在黑暗之中,他们都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所有的死人,包括已埋葬了的和没有埋葬的,都蠕动着破土而出,用他们已死了的肢体,做着他们能做的事! 李邦殊不由自主喘着气:“还不止这样,它们更示范了可以令得一个健康的人窒息而死。这对它们来说,更加简单了,只要大量聚集在人的呼吸器官上,堵塞空气的进入就可以了。人脑只要缺氧三分钟,就会形成死亡,多么脆弱的生命!这种生命,要经历几十年才能成长,而在一秒钟之内就可以消失,而且繁殖又是这样困难。比起微生物来,人的生命形式,真是落后至极,真难想象这样落后的一种生命,竟然能成为一个星球的主宰!” 李邦殊涨红了脸,顿了一顿之后,才又道:“有一个事实,你们总应该明白了?” 他不等回答,立即又道:“这个事实就是,如果微生物和人类之间,正式展开一场大战的话,被消灭的,一定是人类,不会是微生物!” 原振侠和苏耀东两人,都不由自主点着头,他们的确已明白了。但是,别人会明白吗?正在作出各种各样行动,破坏自然生态的人会明白吗?黄绢会明白吗?已经明白了的极少数人,能为阻止破坏自然生态做些什么呢?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们不能做什么,除非我们可以率领微生物,去让全世界人明白这种情形!” 李邦殊长叹一声:“这正是我们提议它们去做的事。它们既然能用一种力量,使人脑中的视觉神经起作用,叫人‘看’到东西,又能用同样类似的方法,使人‘听’到声音──玉代市场的那个收银员,就听到了交谈的声音,就应该尽它们一切力量,使世上重要的,有力量的人物,看到和听到这一切!” 原振侠声音苦涩:“事实上,它们是在这样做,黄绢就曾看到过它们的警告,可是……可是……如今领导着人类的那些大人物、领导人,全是那么冥顽不灵,那么只顾到目前的利益,给他们的警告再多,他们也不会相信!黄绢就一点也不信!” 苏耀东也跟着苦笑:“除非它们集中力量,把它们的示范扩大,才能使人类知道,自己面临着一个大危机!但到那时候,人类文明大倒退,又回复到原始时代了!” 李邦殊盯着苏耀东:“你倒很乐观,回复到人类的原始时代?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史前文明,在我们这一种人出现在地球之前,早已有过高级生物,可是却灭绝了。有的人说是被核战消灭的,现在我知道,全是被微生物消灭的!” 原振侠心情沉重得说不出话来,把一块小岩石踢进水中:“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李邦殊道:“它们正在组织力量,会送我们离开的。它们其实不是想敌对,对我的船队,它们就只是让它迷失在海洋中,现在,应该已经‘脱险’了。耀东,我决定要尽我一切力量,向世人宣扬这件事,同时,再进一步研究它们!” 苏耀东沉声道:“我会尽一切力量支持你!” 原振侠缓缓地伸出手来,苏耀东和李邦殊也伸出手,他们像是在参加一个庄严的宗教仪式一样,三个人的手凑在一起,然后紧紧地互握着。 在这之后,他们就保持着沉默。岩洞之中十分静,静到了可以听到相互之间的呼吸声。 时间慢慢地过去,李邦殊在过了很久之后,才低声道:“近来它们的活动,一定令得它们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它们曾表示过,不愿再用这种方式和人类沟通,所以我们就必须研究,如何进一步去了解它们!” 苏耀东侧头想着:“第一步可以做的事,是联络可以联络到的微生物研究工作者,把我们的发现向他们宣布,然后再展开研究。进一步的工作,是可以和保护自然生态的组织联络!” 李邦殊叹了一声:“是啊,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原振侠道:“只要我们开始去做,情形总比不做来得好!” 他们继续讨论着该如何进行许多要进行的事,大约在四小时之后,才有一个浪头,突然卷了起来,把他们从岩石上卷进了水中。 然后,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有一个相当大的空间,在他们的头部。这一次,他们三个人,都清清楚楚看到,在那个空间之外的海水中,现出了文字:“谢谢你们”。 半年之后,有一件轰动科学界的大事,有一千多位著名的微生物学者,集中在苏耀东主持的远天机构的会议大厦中开会。可是开会第一天,就有九百余名学者,退出了会议。 退会代表纷纷指责这次会议,一位曾经得过诺贝尔奖的学者的发言,最具代表性,他说:“我以为来参加一个严肃的科学会议,谁知道结果是来听一个疯子的梦呓,对这类幻想式的会议,我没有兴趣。” 留下来的学者,不超过一百人,李邦殊、苏耀东和原振侠已经十分满意。因为那些学者,至少在观念上接受了他们提出的事,虽然真正相信的人,少之又少,但那总是一项进展。 几乎是在同时,另一项国际瞩目的行动,是阿拉伯世界和亚洲的王氏集团合作,开发海底资源,由黄绢主持,大规模的海洋探测工作展开。保护自然生态组织,派了几百艘船去阻止,但是一点作用也没有,改变海洋生态,破坏生态连锁的工作已开始了! 李邦殊埋头于研究工作之中,苏耀东又被繁忙的商业活动缠住了身子,原振侠仍然在医院之中工作,白恩警官早已被人遗忘了。温谷和原振侠保持着经常的联络,原振侠向他转述了一切,他在沉默了好久之后,才道:“抱歉,我无法接受这一切。” 原振侠叹了一声,并没有强迫温谷接受。因为,他明白,要人接受微生物是一种优秀的生命形式,甚至高出人类,那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除非有很多很多人,都有他同样的经历。但即使是参与了一半经历的温谷也不接受,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人既然根深柢固地建立了唯我独尊的观念,或许,就会毁灭在这种观念之中! 黄绢的相片,仍然经常出现在报章杂志电视新闻上,原振侠仍是那么漠然和无可奈何! (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夜盗灵柩魂飞魄散 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叫“宝狐”。在讲故事之前,先说几句闲话,是十分“传统”的方式。“宝狐”可以说是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也可以说是一个慑人的恐怖故事,或者说是一个荒诞的神怪故事,但是正确地说,它还是一个科学幻想的故事。有很多对科学幻想的说法是相当可笑的,以为科学幻想之中的科学,必须是如今人类已经了解或半了解的,便是其中一种可笑的说法,人类对科学所知极少,进展前景,想像力稍差一点,都无法得到,如今人类科学的理解度既然十分低微,有什么好幻想的? 科学幻想中,有如今科学不能解答,甚至连接触也不敢接触的想象,那才不负了幻想之名。 闲话说完了,正式的故事很快开始。 整个故事,十分复杂,最早,应该回溯到中国抗日战争之前,一个青年人的极度奇怪的遭遇,但是那样平铺直叙,还是太沉闷,要从最紧张刺激的部分先说起,再回溯过去发生的事情,务求一下子就有石破天惊的效果,这是讲故事的法门之一。 于是,故事就在一个义庄之中开始。义庄是一个什么的所在,需要有一个解释,或许会有人说:不必解释,知道了,好,总有人不知道,就解释得简单一点好了。 义庄,是农业社会的产物,一个大民族之中,有的穷,有的富,富有的拿出钱来办义庄,义庄之中包括学校、公田、祠堂等等设施。在历史文献上,最早有记载的义庄是北宋范仲淹在苏州所致置,随着社会结构的改变,义庄的内容,在渐渐缩窄,到了近代,几乎只以祠堂为主。而在城市之中,被称为义庄的场所,又另外有一个十分专门的用途:寄放棺柩。 所以,可以简单地说,义庄是存放棺材的地方。当然,棺材不会是空的,棺材中都有尸体,大都是一时还未曾找得好地方安葬,或是死者客死他乡,家人准备运回本土去安葬,或是穷得无以为殓,只好暂时寄放在义庄之中,原因甚多,不必一一叙述。 既然是死人的“住所”,义庄自然阴森恐怖,在阴森恐怖的坏境之中,就会发生种种恐怖的事;但是,故事一开始,却一点也不阴森,还热闹得很,那是在宝氏义庄建筑物东边的一间小房间中,灯火通明,喧哗声震耳,酒气扑鼻,烟雾迷漫。 宝氏义庄当然是由姓宝的人创办的,有人姓宝吗?据说,那是一个旗人的姓氏,旗人就是满洲人,是清朝的统治者,他们本来的姓氏,全部很长,例如清朝皇帝,就姓“爱新觉罗”到了后来,满人全部汉化了,嫌原来的姓氏太罗嗦,就随意取其中一个字来作姓,所以中国人就多了很多怪姓,像姓酒的,姓玉的,姓生的等等,姓宝的也是其中之一。 宝氏义庄是由哪一个姓宝的人捐钱出来兴造的,已经不可考了,建筑物已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也没有立碑记述建造人的姓名来历,只是在建筑义庄的同时,建筑人在银行存了一笔钱,委托银行投资,规定每月拨出相当于当时三十块银元的钱,作为义庄的管理费用,雇了一个人来看守义庄。 这笔管理费到了现在,就多不多,大约相等于一份普通中级职员的工资,这就是刘由会担任义庄看守人的原因,最早的义庄看守人死了,刘由的伯父老刘顶上了看守人的职位,老刘生了病,把这份职位给了不务正业的侄子刘由。 对刘由来说,这份职位实在再适合不过了,虽然薪水不够他挥霍,但是免强也可以生活,而且按月向银行支取,永无拖欠,再加上根本不要他工作,义庄里有上百口棺木,死人再多,也不会麻烦他,他需要的只是胆子大,而从小就不务正业,当流氓的刘由,别的好处没有,胆子大倒是有的。 刘由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更发现了这份工作的好处,义庄的建筑物相当大,而且,距离市区也不是太远,有好多间空房间,刘由很快就从公路上拉了电线过来,使其中的一大房间有了电,然后,把它变成了和他差不多身分的流氓的一个“俱乐部”,赌钱,喝酒。 那天晚上,聚在房间赌钱的有七八个人,刘由的手气很差,输了又输,在他身后坐着的,是一个年纪很轻,可是浓妆艳抹得使人吃惊的女孩。 旁的不用介绍,这个女人倒可以介绍一下,她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外号叫“十三太保”,那是因为她在十五岁那年她主动约了十三个男孩和她一起“玩”之后得来的外号,现在,她又有了一个新的外号,叫“大众乐园”,那是一个不在乎得令人吃惊的、典型的没有受过教育的大都市少女。 刘由在输光了所有的钱之后,气愤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十三太保一眼,就拉住了她的手,向外走去。 义庄由于是造来放棺木用的,所以除了那间刘由利用来聚赌的房间之外,其余的房间,四四方方,根本没有窗子,墙壁全是一种相当大而厚的青砖砌成的,隔音效果相当好,隔壁聚赌者的喧闹声可以说完全听不见,刘由望着墙,“呸”地向墙上吐了一口口水,愤然道:“把棺材全部搬走,拆掉了这些鬼屋子,这一大块地,可以用来造大厦,这里要是全是我的,那就发财了!” 十三太保扁了扁嘴:“少做梦了,小心死人不饶你!” 刘由用力捏了她一下,令得她一面叫着,一面坐了起来,刘由望着她七彩缤纷的脸:“十三太保,大财发不了,想不想发点小财?” 十三太保用十分疲倦的声音,回答道:“又想介绍什么人给我?” 刘由“呸”地一声,转头望向门,这个念头,他转了不止一次了。 当他得到这份工作的第一天,或者说,当他的伯父吩咐他,做这份工作,应该注意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这个念头。 可是他一直没有实行过,因为实行起来,至少需要一个助手,他又不想让人分肥,只有十三太保这种脑筋简单的少女,才可以随便他摆布,所以今天晚上,那个念头,特别强烈。 他的伯父在把这份工作交给他的时候,还谆谆劝告他“事情是没有什么的,一个星期,帮棺材扫扫灰尘,空下来的时候,好好自修,还有,正中间那间房,是上了锁的,我来的时候就已锁着,听说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太太,死了之后,寄柩在这里,后来不知怎的,就一直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来上香,门也一直锁着,你不要为了好奇去打开他!” 刘由的伯父没有发现刘由在听这番话的时候,眼珠在骨碌碌地转动,一副不怀好意的神情,要是老刘不讲这番话,刘由根本不会注意那间房间是锁着的,他才懒得每一间房间去看一看,全是陈年的旧棺材,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既然他知道了那房间是上锁的,而且锁了不知道多少年,里面又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太太”,那就令得他十分动心,要不是他对盗棺还多少有点顾忌的话,他早已采取行动了。 今晚上,输得他很惨,又喝多了一点酒,胆气也粗了不少,又有十三太保可以做帮手,所以他才陡然提了出来,盯着十三太保,他沉声道:“不是要你去陪人!” 十三太保撇了撇嘴:“我看你们没有人有胆子去抢。” 刘由吞了一口口水,把十三太保已解开有衣襟合起来:“来,跟我来,说不定有许多珍珠宝贝,等着我们去拿,不止发小财,可以发大财!”十三太保疑惑地望着刘由,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她迅速地扣上衫钮,看着刘由在房间角落的一只藤箱子里,取出一大串钥匙来,又提起了一个手电筒。 十三太保和刘由这个小流氓混得久了,知道刘由做过几个月的小偷,那一大串钥匙,就是他做小偷时用的,她立时不屑地撇嘴:“我不和你去偷东西!” 刘由笑道:“放心,这不叫偷,叫拿。” 他拉着十三太保,出了那间房间,经过了一条走廊,从走廊一端的一扇门中,走到了天井之中,宝氏义庄的整个建筑,相当奇特,四面全是房间,中间一个大天井,向南的一列,正中是一个祠堂,有着不少神主牌位供着,早年可能还有香火,但现面,神主牌早已东倒西歪了,在祠堂左、右各是一列房间,那是存放灵柩用的,每一间房间都同样大小,整齐地排列起来,可以排十二具灵柩,最靠近祠堂的左手那一间,就是上了锁的。 天井中杂草丛生,容易生长的旱苇,长得几乎有人那么高,白色的芦花,在暗淡的月色下,泛出一种银白色的光辉来,看起来十分柔和,也十分凄冷。 十三太保来到天井,想起那些归闭着的门后,全是一具一具的灵柩,不禁害怕起来,拉住了刘由的衣角声音发着抖,问:“你想干什么?” 刘由虽然胆子大,但是当他的衣角才一被十三太保拉住之际,他也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来,本来就苍白的脸,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来更像白得涂了一层粉一样。 刘由狼狈地瞪了十三太保一眼:“你干什么?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十三太保吞了一口口水:“我害怕,你看这里好像随时会有” 她还没讲完,刘由一伸手,就按住了她的口:“你少胡说,你敢讲出这个字来,我打死你!” 十三太保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虽然是小流氓,但是发起狠劲来,她也受不了,看到刘由像是真生气了,她只好战战兢兢,跟在后面,每当有旱苇的叶子,掠过她的脸颊之际,她不敢叫,只是不住地倒吸凉气,刘由手中的手提电筒在摇动,草影映在墙上,像是不知什么鬼怪在移动一样。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祠堂左边那间房间的门前,刘由把电筒交给十三太保:“拿着!” 十三太保哀求道:“是不是叫大牛他们来帮忙?人多总好一些!” 刘由骂道:“饭桶,人多,分得也多,闭嘴!” 刘由装出一副胆大包天的样子来,但是他也实在很害怕,住在东厢那间大房间中,就算一个人睡,他也不怕,但是要撬开棺材,在死人的身上偷东西,却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他拿着钥匙的手,也不住在发抖,令得钥匙相碰,发出声响。 他先就着电筒光看了看锁孔,心中就高兴起来,那是一种旧式弹簧锁,很容易弄开的,太久没人来碰这柄锁了,圆形的铜圈上,长满了厚厚的铜绿,刘由试了几柄钥匙,终于找到了一柄,可以插进去,但是却转不动。 刘由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十三太保紧紧地挨着他,令得他的行动很不方便,但是他发了几次力,想推开十三太保,她却死也不肯走开一步,刘由也看出,如果再去推她,她会尖叫起来。 刘由心中想,真倒霉,白天,经常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不下手,却要拣在这样阴暗的半夜来行事! 他一面喃喃地骂着,一面用力扭动钥匙,并且同时把钥匙作少量的深、浅的移动,那是他当小偷的时候学来的开门手法。 突然之间,钥匙可以转动了,发出了“喀”的一声响,刘由向十三太保望了一眼,就转动了钥匙,用力向前一推,已将门推了开来,他拉住了十三太保,令她把手电筒提高,向内照去。 当刘由就着电筒光芒向前看去之时,一时之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到错了地方,房间中的情形十分怪,刘由根本不知那是什么,要定了定神,才看得清,那是布幔,布幔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直到地上,团团围住了房间的中间,占据的空间十分大,几乎一进门,伸手就可以碰到,布幔本来一定是白色的,但现在看来,却是一种极难看的灰色,还布满了黄色的斑渍,和一丝一丝挂下来的,沾满了尘的蛛丝。 刘由又咕哝着骂了一声,回头向缩在他身后的十三太保道:“看,这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太太在里面,一定有许多值钱的珠宝陪着她,反正她已经没有用了,不如我们借来用用,懂吗?不用怕!” 十三太保的牙齿相叩不停,发出得得的声响来,刘由用手拨着布幔,布幔一动,一阵积尘落下来,落得他们两人一头一脸,忍不住呛咳起来,十三太保颤声道:“由哥,我我我!” 刘由一手遮住了头脸,一手已拨开了布幔道:“快进来!” 十三太保是被他硬拉进布幔的。 在布幔围住的那个空间,一个十分精致的雕花红木架子上,放着一具棺木。 棺木上的积尘极厚,刘由先伸手,在棺木上擦了一下,擦支闻积尘,露出十分光亮的紫红色的木头来,刘由的喉间发出了“咯”的一声响,道:“真有钱,你看这棺材,是红木的,真不简单!” 他说着,把棺盖和棺身之间的尘,全都用手抹去,十三太保在这时,却发现在灵柩之旁边,另外有一个架子,在那个架子上,像是放着一大幅镶镜子的照片,不过在玻璃上也全是积尘,根本看不到相片了。 到了布幔之中,电筒的光集中了,在感觉上亮了许多,而且布幔中也只有一具灵柩,并没有什么七孔流血的僵尸,连十三太保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她一时好奇,在刘由忙着检查如何才可以打开棺盖之际,她伸手在镜框的玻璃上,抹了一下。 一下子把积尘抹去了约莫二十公分宽的一条,十三太保就忍不住了“啊”地一声,低叫了起来:“这女人好美啊!” 刘由抬起头来,刚好也正对着镜框,他也呆了一呆,在积尘被抹去之后,实际上,还只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能看到的部分,是相片上女人的半边脸。 就是那半边女人的脸,已足以令得十三太保和刘由这种无知到最低程度的人,也感到了这个女人的美丽! 刘由忙在自己的双手之间,连吐了几口口水,然后,起劲地在玻璃上抹着,把玻璃上的积尘全都抹去。 刘由是财迷心窍,才到这里来盗棺的,可是在一看到了那女人的照片之后,他却几乎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当他把玻璃上的积尘全都抹去之后,他双眼睁得极大,像是死鱼的眼珠一样,张大着口,有一溜口水,正自他的口角流下来。 十三太保也盯着那相片,一只手不由自主地遮住了自己的脸,那是她在看到了那相片中的女人后,自己觉得自己像鬼怪一样,自惭形秽之后的举动。 相片因为日子太久,已经变成了一种淡淡的棕色,但那全然不要紧,相片上的那个女人,那种震人心弦,令得人连气也喘不过来的美丽,还是一股巨大无比的压力一样,压向看到她的人的心头。 那女人的双眼,像是可以看透人的身子一样,明明是相片,但是看起来是那样灵动,微向上翘的口唇,一看之下,就像是随时可以启动,有声音吐出来一样。 这个女人的年纪看来并不大,但却极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有几丝柔发,飘在额头上,尖得恰到好处,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一切配合得那么完美,她不是那种艳光逼人而来的美丽,而是自然的,柔和的,叫人一看便衷心会赞美的美丽,有着真正的美的亲切。 这种美丽,连刘由和十三太保都可以强烈地感觉出来,他们在相片前呆立了很久,十三太保才低声道:“这女人真是漂亮!” 刘由是粗俗低秽的小流氓,看见了美丽的女人,总不免要在口舌上轻薄几句,若是有机会,甚至还会进一步动手动脚,这时他也想发表一下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意见,可是却连吞了一两口口水,说不出什么来,十三太保又道:“这女人就躺在棺材里?” 刘由叹了一声:“少废话,看起来还是得去找点工具,撬开棺材盖____” 他说着,后退了一步,做着手势,抬起棺盖,谁知道他伸手一抬,棺盖竟应手被抬高了少许!刘由大吃一惊,连忙缩回手,棺盖又落了下来,发出了“砰”地一声响,刘由盯着棺材,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 那样精致名贵的灵柩,棺盖竟然没有钉子,只是就这样盖着,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刘由在刹那间,感到遍体生寒,十三太保又拉住了他的衣角,在发着抖,刘由双腿也感到发颤,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怪怪事好像等着我来开棺一样!” 十三太保颤声道:“我怕,算了吧!” 刘由放大声音,那样可以令得他的胆子大一些:“就快发财了,你把手电筒提高一点!” 他搓了搓手,站到灵柩的一端,双手用力向上一抬,棺盖应手而起,十三太保提高了电筒,转过头去,不敢去看棺木中的死人,她只听得刘由先是发出了一阵十分刺耳的声音,接着,又听得刘由在叫她:“你看这是真人?还是假人?” 刘由的声音之中,惊讶多于恐惧,这一点,十三太保倒是可以听得出来,所以她也大着胆子,慢慢转回头,向打开了的灵柩看去。一看之下,她也呆住了。 棺木之中,衬着雪白的缎子,在缎子之上,躺着一个女人,一看,就可以认出她就是相片上的那一个,但是比相片看起来更动人,团着眼,连长长的睫毛都在,仿佛那睫毛在微微颤动一样。 在她的身上,也覆盖着白色的缎子,可是双臂却在缎子外,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身上穿着白缎子的衣服,手露在外面,看起来又白又柔。虽然是躺在棺木之中,但是一点也不叫人感到可怕,只觉得美丽动人之极! 十三太保也呆住了,她只是说了一句:“谁会把个假人放在棺木里?” 刘由吞了一口口水:“说是已经好多年了,怎么还像是活的一样!” 十三太保陡然叫了起来:“鬼!” 她尖声一叫,刘由心中一惊,棺盖又相当沉重,在他双手一松之下,“砰”地一声响,落了下来,落下来的时候,激起了一阵风,令得围住棺木四周的布幔,一起扬一起来,积尘纷纷落了下来。 十三太保已抢先向外冲去,她奔得太急,未及撩开布幔,一下子撞在布幔上,把年久变脆了的白布,扯了一大幅来,扯下的布幔,恰好罩向随后奔出来的刘由的头上,令刘由发出了一下惨叫声来。 当他们两人,终于连跌带爬,出了那间房间时,恰好一阵风过,把门吹得砰然关上。 他们两人在天井中,又爬了好几步,才一面发着抖,一面站了起来,刘由拉下了被他带了出来的那幅白布,远远地抛了开去,喘着气,怒视着十三太保,十三太保发着抖,道:“要是人死了好多年,还像活的一样,那不是鬼是什么?” 刘由的喉间发出“格”的一声响,一下子抓住了十三太保的手臂,厉声道:“不准乱说,刚才的事,只当是没发生过,要是我知道你对人说了,定把你活活打死!” 十三太保语带哭音,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刘由回头又向那房门看了一眼,连吐了三口口水,才拉着十三太保,急急走了开去,当他们回到那小房间时,又发了好一阵抖,才算是镇定了下来,两人回到那间大房间,热闹的气氛使他们渐渐镇定了下来,但是刘由的心中,总是存了一个疙瘩:要是一个人死了好多年,怎么看起来像是活人一样?那要不是鬼,又是什么?可是这鬼这女鬼又那么好看 第二天,刘由赶走了他那些朋友,连十三太保也赶走,临走时,他又狠狠警告了一番,不许她胡说,然后,他去找他的伯父,他伯父住在山脚,一间破旧的木板搭成的屋子里,刘由去的时候,他伯父正掎着一根树杆,在门口晒太阳,看到了刘由,倒是很高兴,刘由讲了一些不相干的话之后,道:“阿伯,义庄那间上着锁的房间____” 他才说到了一半,他伯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刘由作贼心虚,吓了老大一跳,他伯父立时道:“我倒忘记告诉你了,那间房间中,放的是一个有钱人家太太的灵枢。” 刘由摇头:“这你对我说过了!” 老刘摇着头:“我忘了告诉你,每隔一个时期,那有钱的老爷,会来,他有钥匙,会打开门进去,有时会待上很久,你不必理他,他自己会走,而且,会有许多赏赐,上次他来快一年了,说不定这几天他就会来。”刘由听到有许赏赐,心中活动了起来,可是想起昨晚他自己的行动,背上又不禁直冒冷汗,支吾地道:“你怎么不早说!” 老刘不解地望着他,刘由忙道:“没什么,没什么!阿伯,我连车钱都没有,你可不可以____” 老刘叹了一口气,给了他几块车钱,刘由拿了就走,当他回到义庄的时候,看到在义庄的门口,停着一辆又大又漂亮的黑色大房车。 大房车就停在义庄的门口,刘由一看到,就不禁咕哝了一句:“讲来就来了?” 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锁上大门,他推门进去,才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人,身子笔挺地站着,背对着门口,虽然是阳光普照的大白天,但毕竟是在一所义庄之中,而且那人的身形相当高,又相当瘦,穿着一件漆黑的花长袍,一手还握着一根黑漆的手杖,单看背影,就给人以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刘由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想喝问对方是什么人,但张了口,硬是发不出声来。 那人却缓缓转过身来,一看到那人的脸孔,刘由这样的小流氓,更感到气馁,那人约莫七十岁,是一个老者,可是神情、气派、衣着,没有一处不显出他是一个大人物,双眼十分有神,才看了刘由一眼,刘由就心中发毛,不由自主低下了头,摆出一副恭敬的神态来。 那老者打量了刘由一下才开口,声音倒不是十分令人害怕:“你是____” 刘由道:“我看守义庄。” 那老者扬了扬眉,刘由趁机打量了他一下,觉得老者的身体还十分壮健,样子也相当“帅”,那老者问:“老刘呢?他不在了?”刘由忙道:“我是他的侄子,他身子有病,我来替他的,我才从他那里回来。” 老者皱了皱眉,神情之中有点怒意:“祠堂左首的那一间,好象有人弄开锁,进去过了?” 刘由双腿有点发软:“我我不知道” 老者发出了一下闷哼声,刘由忙又道:“我是我想可能积尘太多所以我昨天想打扫一下。”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准备势头一有不对,立时拨腿便逃,来个溜之大吉。出乎他意料之外,老者的神情反倒缓和下来,但随后又皱了皱眉:“我刚才进去过了,不像曾经打扫的样子!” 刘由忙道:“我这就去打扫。” 老忽然叹了一口气:“白布幔也全都旧了,我给你钱,你去买上好白布再把它围起来!” 刘由连声答应着,老者取出一叠钞票来,顺手递给他,刘由恭敬地接过来,道:“一定照办,可要弄些香烛水果供奉一下?”老者已向外走去,你是在喃喃自语:“不必了,只是空棺,供奉什么?” 老者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充满了惆怅和喟叹,刘由的手中捏着厚厚一叠钞票,本能地阿谀着:“是!是!” 可是他在连说了两声“是”之后,再一想老者刚才所讲的那句话,不禁陡然一怔:不对啊!那老者说什么“只是空棺,不必供奉”,可是昨天晚上,自己托起棺盖的时候,明明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女人,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老者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他在一怔之后,连忙跟了出去,那老者已来到了车前,刘由抢前一步,替他开了门,忍不住道:“老先生,你说什么?那是一具空棺?” 老者一面进车子,一面点了点头,刘由大口吞了一口口水,神情怪异到了极点,老者本来是看都不向他多看一眼的,但是由于他要半侧着身子进车的原故,所以看到了刘由的脸上那种古怪的神情,他陡然停止了动作,盯着刘由喝问:“你想说什么?” 刘由的神情更古怪,张大了口,出不了声,老者突然站直身子,声音更严厉:“说!” 刘由摇着手,道:“我我”他说着,又咽了一大口口水:“我说过我想去打扫一下” 老者的身子陡然发起抖来,面色变得苍白到了极点,看来子随时可以倒下去一样,刘由忙道:“我也没有做什么,我发现棺盖没钉上,就托了起来,我” 老者听到这里,发出的声音更是尖厉至极,令得刘由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老者已扬起手杖,疾挥着。向刘由打了过来,刘由没想到刚才在发着抖,看来像是随时会昏过去一样的人,突然之间出起手来会那么快,一侧头,没能避过去,已被重重一杖,打在头上,痛得他直跳起来,叫道:“你怎么能打人?”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想去夺那老者手中的手杖,可是手才伸出去,手背上早已关重重的一下,更痛得他哇哇大叫起来,知道这老者不是容易对付的,转身就走,背上又着了一下。 刘由向前逃着,老者随后追了过来看不出他年纪大,但是奔起来却十分快。 刘由后脑上、背上,不住地受着手杖的打击和刺戳,狼狈到了极点。 老者一面追,一面还在厉声喝问:“你看到了什么?” 刘由一直逃到了公路上,老者还是追了过来,还有喝问:“你看到了什么?” 在喝问的时候,他手中的手杖越挥越快,每一下都打中刘由,令刘由避无可避,只好双手抱头,叫道:“棺材还会有什么,当然是死人!” 刘由双手抱住头,仍然在不住捱打,所以并没有注意有一辆车子驶来,停下,从车中走出了一个年轻人来,刘由只听到了突然有一个人道:“老先生,太不公平了!” 这一天,对原振侠来说,真上奇异至极的经历。 近年来,他对中国利用各种药草来疗病的过程,感到了相当的兴趣,所以有空的时候,他就驾着车,到一些相当荒僻的郊外去,根据他已有的生草知识,去采摘一些草药带回去,在医院的实验室中,去提炼这些生草药的*行С煞帧*他在一怔之后,连忙跟了出去,那老者已来到了车前,刘由抢前一步,替他开了门,忍不住道:“老先生,你说什么?那是一具空棺?” 老者一面进车子,一面点了点头,刘由大口吞了一口口水,神怪异到了极点,老者本来是看都不向他多看一眼的,但是由于他要半侧着身子进车的原故,所以看到了刘由的脸上那种古怪的神情,他陡然停止了动作,盯着刘由喝问:“你想说什么?” 刘由的神情更古怪,张大了口,出不了声,老者突然站直身子,声音更严厉:“说!” 刘由摇着手,道:“我我”他说着,又咽了一大口口水:“我说过我想去打扫一下” 老者的身子陡然发起抖来,面色变得苍白到了极点,看来子随时可以倒下去一样,刘由忙道:“我也没有做什么,我发现棺盖没钉上,就托了起来,我” 老者听到这里,发出的声音更是尖厉至极,令得刘由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老者已扬起手杖,疾挥着。向刘由打了过来,刘由没想到刚才在发着抖,看来像是随时会昏过去一样的人,突然之间出起手来会那么快,一侧头,没能避过去,已被重重一杖,打在头上,痛得他直跳起来,叫道:“你怎么能打人?”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想去夺那老者手中的手杖,可是手才伸出去,手背上早已关重重的一下,更痛得他哇哇大叫起来,知道这老者不是容易对付的,转身就走,背上又着了一下。 刘由向前逃着,老者随后追了过来看不出他年纪大,但是奔起来却十分快。 刘由后脑上、背上,不住地受着手杖的打击和刺戳,狼狈到了极点。 老者一面追,一面还在厉声喝问:“你看到了什么?” 刘由一直逃到了公路上,老者还是追了过来,还有喝问:“你看到了什么?” 在喝问的时候,他手中的手杖越挥越快,每一下都打中刘由,令刘由避无可避,只好双手抱头,叫道:“棺材还会有什么,当然是死人!” 刘由双手抱住头,仍然在不住捱打,所以并没有注意有一辆车子驶来,停下,从车中走出了一个年轻人来,刘由只听到了突然有一个人道:“老先生,太不公平了!” 这一天,对原振侠来说,真是奇异至极的经历。 近年来,他对中国利用各种药草来疗病的过程,感到了相当的兴趣,所以有空的时候,他就驾着车,到一些相当荒僻的郊外去,根据他已有的生草知识,去采摘一些草药带回去,在医院的实验室中,去提炼这些生草药的有效成分。 那天是他在医院的假期,他一早就离开了宿舍,已经采集了不少标本,他转进了一条比较僻静的公路,才转了一个弯,就看到了一个十分奇异的现象,一个穿着长袍的人,挥着手杖,在追击另一个人,那时,原振侠还看不清这一逃一追两个人的面孔,也不知道他们的年纪,他只是一眼就看出,那挥手杖追击的穿长袍的人,不但身手矫捷,而且一定经过极其严格的西洋剑术的训练,他手杖的每一下刺、击,都是极其精妙的西洋剑术中的招数,所以令得在前面逃那个人,一下子也逃不过去,只有捱打的份。 西洋剑术,是原振侠在求学期间十分喜欢的运动,他本身在西洋剑术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诣,当他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他就把车子的速度减低,等到那两个人快到公路之时,他已经停下了车。 这时,他心中对那挥手杖的人,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那人每一下出手,都可以看得出是西洋剑击中的高手,他也看出,捱打的那个人,根本什么也不懂,只懂得抱头而逃。 这人又令得原振侠感到相当不平,他打开了门,准备下车制止这种情形。 当他打开车门之后,才听到挥杖的那人在不住地厉声喝问:“你看到了什么?”捱打的那个人,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原振侠这时,也看清楚,挥杖的那个,是一个老者,他跨下车来,向前走出了两步。 这时,原振侠离他们两人已经很近了,老者还在挥着手杖喝问,捱打的那个突然叫道:“棺材里还会有什么,当然是死人!” 原振侠几乎是同时开口的,他道:“老先生,太不公平了!” 原振侠这样说,包含了很多意思在内,首先,他肯定那老者是剑术高手,一个剑术高手追打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人,自然就不公平,其次,那老者的外表,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十分有地位的人,而逃的那个,獐头鼠目,一副潦倒的样子,社会地位高的人追打一个普通人,自然也不公平之至。 原振侠说着,已经准备伸手拉过那个捱打的人,自己去对那个老者,可是在刹那间,情形却又有了变化,老者的手杖,本来在半空划了一个弧形,又要斜斜击下来,一听得那句话,手杖突然停在了半空,不再打下去,面部抽搐着,身子也剧烈发抖起来,尖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个捱打的人,自然就是刘由,这时也看到了原振侠,他一点也不知道原振侠是什么人,但是有人帮他出头,令得他胆子大了些,他双手仍抱着头,但是身子居然挺了一挺,大声道:“我说棺材里是死人。”这是一句十分普通的话,虽然由于人类对死亡的天然恐惧,这句话听来不是十分顺耳,但也不致于突兀。 可是那老者的反应,却奇特到了极点,他先是陡然震动了一下,神情变得怪异莫名____其实,也不是怪异,而是一种明显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一种极度兴奋的神情,但是在一旁的原振侠看来,还是怪异莫名,因为他绝想不出一个人听到了“棺材里有死人”便极度兴奋的道理来。 那老者一面现出兴奋之极的神情,一面陡然叫了起来:“宝狐,你没有骗我!”(要说明一下的是,当时的情形之下,原振侠听到的,只是那老者叫了一声,音节是听到的,但决没有法子把听到的声音和“宝狐”这两个字联想在一起,原振侠当时的直觉只是老者在叫一个人的名字而已。) 老者叫了一句,陡然转过身,向前便奔,别看他年纪大了,可是奔跑起来十分快疾,一看就知道他曾是一个体育健将,原振侠一点也不知道发生的是什么事,也一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捱打的人手中还捏着一大叠钞票。 在那老者突然掉头向前奔去之际,刘由连忙把钞票向自己的衫袋中塞去,一面挥着手,他手背上被手杖打得青肿了好几处,他也不顾脏,用口吮着伤处。 原振侠问:“怎么一回事?” 刘由翻着眼,一副流氓样子:“这老头子是神经病!” 原振侠抬头看去,老者已经奔进了一个外形相当古怪的建筑物中,他经过这里几次,知道那外形古怪的建筑物,是一个义庄,老者奔进义庄去干什么?他又想到刚才听到的那句“棺材里当然是死人”的这句话,立时感到可能有点古怪的事发生了,所以他也大踏步向前走去, 刘由在迟疑着,是不是要跟过去,刚才莫名其妙捱了一顿打,可是看情形,老头子一听到棺材里有死人,像是很开心的样子,看来还可以弄点好处,所以也跟了上去,当他们一先一后,走进义庄之际,只听得一下令人毛发直竖的惨叫声传了出来:“宝狐,你在哪里?”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他倒不是因为这句叫喊声太凄苦惨厉而震动,而是由于他是一个医生,知道当一个人发出这样撕心裂肺惨痛叫喊的时候,他的情绪一定是在极度的震荡状态之中,这种状态,可以导致许多致命的情形出来,例如心脏病突发、脑溢血等等。 原振侠一刻也没有停留,向前奔了出去,当他奔出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之际,看到了一个长满了野草的天井,而那老者的怪叫声,一下又一下,自一扇门中传了出来。 原振侠奔到了门口,向内看去,看到地上,是被抛了下来的白布幔,正中,一个十分精致的红木架上,是一口棺木,棺盖被打开着,那老者半跪半伏在棺上,发出一下一下的,听来令人心头凄怪至极的叫声,而且,他显然是在号哭,身子也不住发着抖。 原振侠走进门去又是一呆,“棺材里自然是死人”这句话,有的不一定对,这时就不对,因为棺材里是空的,也不能说棺材是空的,因为里面还有点东西:衬着雪白缎子,在缎子的中间,是一套白的缎子衣服,单就衣服也看得出,穿着这衣服的女人,有着极其苗条的身材,衣服的式样也相当古老,全白色,只是扣子是一种悦目的浅黄色,相配得十分调和,原振侠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回头,看到刘由正向门口张望,但突然之间,刘由的神情,变得骇异莫名,整个人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 原振侠没有去理会神情突然改变的刘由,只是来到棺边,先把手轻轻按在那伏在棺边的老者的头侧的大动脉上,他感到动脉正在迅疾无比地跳动,这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是十分危险的事。 他使自己的手指用力了一些,那样多少可以起到一点镇定的作用,然后,他道:“老先生,镇定一点!”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那幅照片,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不由自主失声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美的美人!” 任何人,甚至不论性别,在看到了那幅照片中的美人之后,都会发出这样的赞叹声来的,不同的最多是有的人在心中赞叹,有的人不由自主要叫出来而已。 原振侠的视线,一是之间,无法离开那幅照片,相片中的女美人,有着那么强烈的吸引力,叫人看了还想看。原振侠并不是急色儿,但是爱美是人的天性,那女人的样子、神态、令得他一直之间,甚至不再去注意四周发生的一切,所以,那老者是什么时候止住了哭声的,他也未曾留意,直到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挥开,那老者站了起来,原振侠的视线,才从相片上收回来。 老者已经不再哭叫,可是还是满面泪痕,原振侠这时离他极近,老者的身形比原振侠还要高,虽然神情极度伤心,泪痕满面,可是,却掩不住他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高贵、轩昂的气质。 原振侠可以肯定,早二三十个,甚至就算是现在,那老者也不折不扣,是一个美男子,如果是在年轻的时候,那自然更加潇洒出众了! 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原振侠的心里,兴起了一个当时来说,实在是莫名其妙的念头,相片上的美丽的女人,几乎是没有男人可以配得上她的,唯一可以配得上那个美女的,大约就是年轻时的这个老者了,那老者在棺旁哭得这样伤心,那相片又在棺旁,会不会他们本来就是一对情侣。 原振侠心中胡乱想着,那老者在站了起来之后,只是向原振侠望了一眼,立时转头,向还在门口的刘由,望了过去。 刘由站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看来像是站不稳一样,双眼突出,睁得老大,口张开着,神情骇异莫名,那老者向他望来,他也不觉得,只是盯着灵柩,喉间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怪声来。那老者陡然喝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灵柩中有什么?” 老者大声一呼喝,原振侠定了定神,想起自己才见到这两个人时他们的对话,知道事情十分蹊跷,他不出声,只是眼睁睁地旁观着。 刘由被那老者一喝,身子震动了一下,双眼仍然盯着棺木,喉际的怪声听来更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自他的口中迸出一个字来:“鬼!” 他看来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讲出了这个字来的,所以一出声,身子就虚脱得剧烈摇晃起来,原振侠忙奔过去,扶住了他,发现他几乎一身全是汗,一个人要不是受极度的惊吓,是决不会有这种情形的。 原振侠的心中充满疑惑,忍不住问:“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 那老者的态度,变得十分急躁,他用力挥着手杖:“你别多口,我在问他!”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老者那种不可一世的态度,显示出他是一个大人物,但原振侠却并不欣赏,不过这时,他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者一面挥着手杖,一面向前走来,用杖尖轻戳着刘由的胸口,继续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棺木里有人?是不是?” 刘由满面是汗,点了点头,随着他点点头的动作,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老者挺直身子,他的喉结在上下迅速移动着,显出他内心的焦急和激动:“人呢?” 刘由几乎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明明看到的,明明看到的!” 老者又陡然震动了一下,转过身去,再向灵枢中看了一眼____那实在是多余的,因为谁都可以看得到,棺木之中除了一套衣服之外,并没有死人躺着,老者放下手杖来,支撑着,用极缓慢的声调道:“你别怕,慢慢说!” 刘由抽搐着:“别怕?昨天晚上,棺材里明明有死人,不但我看到,十三太保也看到的,现在忽然没有了,要不是给谁弄走,那就是鬼!”这时,原振侠总算听出一点头绪来了,他更加感到怪异莫名,那老者的神态,却已经迅速镇定了下来:“我没有弄走什么,也不是鬼,十三太保是什么人?” 刘由道:“是一个我的女朋友。” 老者盯着刘由,目光变得十分凌厉。 当老者逼视着刘由之际,就在刘由身边的原振侠,也可以感到对方眼神中的那股威势,刘由更被逼视得低下头去。 老者一字一顿地问着:“你是进来扫尘的,为什么要打开棺盖?” 刘由的身子发起抖来,道:“我我实在太穷了,想想” 他支支吾吾讲不下去了,老者挥了挥手:“我明白了,你打开了棺盖之后,就看到了____” 刘由吞了一口口水:“看到一个好看得不能再好看的女人,就是相片上的那个女人,一点不错,就是她,十三太保一看就害怕,叫有鬼____” 老者在听到这里时,又缓缓回到了棺边,低下头去,一动也不动,原振侠道:“看到了一个好看的女人,你女朋友为什么要害怕?” 刘由伸手在脸上抹了着汗:“我也害怕啊,先生!我伯父告诉我,这里是一个死了很久的有钱人家的太太,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活人在睡觉一样,怎么能不害怕?而现在又不见了那不是” 老者陡然转过身来,接了上去:“不是鬼!” 老者的威势,令得刘由立时道:“是不是鬼不知道是什么?” 他后面一句话,是自己在问自己的,声音很低,当然也不会有人去回答他。 老者又扬起手杖来指着他:“你要钱是不是?我可以给你很多钱,你去把你的女朋友找来,把昨天晚上你们见到的经过,详细讲给我听。” 刘由一面连连抹汗,一面大声答应着,老者道:“快去,越快回来越好,我在这里等你!” 刘由又瞪大了眼睛:“你不怕?”老者暴雷也似地喝道:“快去!” 刘由大叫了一声,连爬带跌,转身向门外奔去,老者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凛然道:“年轻人,别管闲事,你走吧!” 原振侠的心中,实在是充满了疑惑,知道在这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他已知的梗概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在死去了多年后,看起来还像是活人在睡觉一样,而这个女人,昨晚还在,今天却不见了,他一生之中遇到的怪事不少,可是却还未曾有怪到这样子的!他自然不想就此离开这里! 可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再怪,他毕竟是一个偶然闯进来的陌生人,在人家要求他离开的时候,他没有理由想赖着不走的。 他迅速地想了一想,决定玩弄一下手法,使自己可以留下来,他以一种相当冷峻的口吻道:“看起来,这里发生的事,很有犯罪的意味,至少,有一具尸体不见了!” 老者一扬眉:“你是警员?” 原振侠想不到对方会一下子直接这样反问,他感到狼狈,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是,所以我要留下来,知道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者一点也没有被吓倒的样子,只是口角挂着不屑的冷笑,道:“把我*底永锏奈尴叩*话拿来,我会告诉利文,叫他告诉你,离我远一点!” 原振侠陡然一怔,他当然不是警务人员,可是利文是当地警察的最高首长,作为一个当地居民,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早已看出那老者气度非凡,不是寻常人,但却也未曾想到,他可以随便和当地警察最记首长通电话,看来,他假冒不下去了! 别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或者会继续掩饰下去,但原振侠是一个性格十分爽朗的人,他歉然笑了一下:“真对不起,我其实不是警员,只不过因为好奇,所以想留下来!” 老者“哦”地一声,也没有什么发怒,反倒有点欣赏原振侠的坦率,可是却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原振侠离去。 原振侠忙道:“在这里发生的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不是?我经历过不少很离奇的事,经历过人的灵魂在时空转移之中,离开了肉体,经历了黑巫术最恶毒的咒语,或许,在这件事中,我也能提供一点帮助?” 老者“啊”地一声,道:“那样说来,你是那位____” 原振侠忙道:“不是。我叫原振侠,是一个医生,不是你心中想的那位先生,那位先生我也见过,他的确了不起,可是他太忙了,你去找他,他未必能帮你!” 老者“哼”的一声:“是啊,我找过他很多次了,都没能见着他!” 他连连叹着,过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你还是走吧,我的事,没有人能帮得了” 原振侠十分失望:“至少,让我知道一下梗概?” 老者仍然摇着头。 原振侠无计可施,只好道:“这里相当荒凉,请允许我陪着你,到刚才那人带着他的女朋友回来。” 这一次,那老者倒没有反对,只是“嗯”了一声,原振侠问:“先生贵姓?” 那老者淡淡地答:“冷” 原振侠呆了一呆,“冷”是一个不常见的姓氏,但是这个姓,有一个时期,在中国却是极其喧哗的一个姓,几乎无人不知。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的是,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可以不必追究,反正只是一个故事,但是“冷”这个姓氏,却是假托的,那老者本来姓是什么,不便据实写出来,原振侠在听了那老者的姓氏之后的反应,是由于那老人真实的姓氏,实在曾一度极喧哗之故,而不是听了“冷”字才有这样的反应,“冷”不过是随手拈来,为了行文方便的一个代表字而已。) 原振侠立时想到,这老者的气度慑人,可能和这个姓氏家族有点关系,所以他恭维了一句:“原来是冷先生,冷先生府上是河南?” 那老者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情形不准备的原振侠再说话,原振侠又搭讪了几句,得不到回答,不免十分尴尬,他来回踱了几步,又来到那张相片之前,相片中那美丽的女人,眼球像是会随着着她的人转动一样,原振侠又不禁由衷地赞叹:“世界上原来有这样美丽的女人!” 那老者忽然说了一句:“没有!” 原振侠呆了一呆,那老者肯开口和他说话,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他又不明白那老者说:“没有”是什么意思。他直觉的反应是:难道这一幅画像,不是一张相片?可是刚才那人又说昨晚看到,躺在棺材中的死人,和相睡上的一模一样。 事情似乎越来越迷离了,在义庄的这样一间房间里,一具空棺材,一个美丽之极的美女像,一个身份神秘,举止怪异的老者,再加上他这个偶然参加进来的陌生人,真像是电影中刻意营造出来的画面一样! 原振侠呆了片刻,才道:“没有?那是画家的想像?”老者却又摇了摇头:“不是!”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问才好了,他只好道:“刚才你说没有这样美丽的女人?” 老者的回答更令人惊愕:“她不是女人!” 原振侠在惊愕之余,反倒笑了起来:“别告诉我她是一个男人!” 老者十分恼怒:“当然不是!” 原振侠举起了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来:“好,我放弃了,因为我不明白你的话。” 老者叹了一声,他那一下叹息声,听了令人心直往下沉,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辛酸和伤感、思念和愤懑,原振侠本来在听了他几句莫名其妙的回答之后,认为那老者是在戏弄他。 可是他这时,却可以知道,会发出那样叹息声来的人,自已的心情,不知多么沉重,决不会再有心情去戏弄他人的了。 老者又叹了一声之后,又道:“不明白?其实很容易明白:她不是人。” 原振侠更呆住了,不是人!那是什么意思?相片上的美女,有着那么完美的驵合,令得任何人一看之下都会被她吸引,不是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原振侠已经多少可以看出,那老者和美女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最可能的关系,当然是情侣,或者是夫妻。 把已经逝世了的恋人,在深刻的思念中神化,这确是很常有的事,原振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她是你心目中的仙女!” 原振侠自以为这样说,十分得体,可是那老者却立即瞪了他一眼,原振侠只好道:“好了,她就是仙女!” 这样去讨好别人,本来是原振侠绝不屑做的事,但这时候,原振侠那样说,倒并不是为了讨好那老者,而是真心地在赞美相片中的美女。 那老者听了原振侠的话,发了一会怔,才道:“我是把她当仙女的,可是她说她不是仙女。” 原振侠的好奇心,被那老者断断续续的话,引发到了顶点,那使他忍不住问:“那么,她是什么?” 老者的神情十分迷惘:“我不知道,一直不知道,她自己就____” 老者在开始讲的时候,全然是沉浸在缅怀往事的情绪之中,自然而然说出来的,可是当他讲了一半之际,他陡然醒觉了,想起了不必在陌生人之前讲那么多,所以他陡然住了口,连看也不再向原振侠看一眼,原振侠却不肯罢休,又问了一些问题,可是老者一直没有再开口。 原振侠看了看表,刘由去了大半小时了,随时会回来,他回来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借口留在这里了,非得把那老者的话问清楚不可。 本来,那老者说的话,绝不合任何逻辑,尽可以把那话当作是胡言乱语,可是老者在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和那种叹息声,却又让人相信他不是胡言乱语,令得听了话的原振侠,非要寻根探底不可。 他想了一想,才道:“世上有许多奇怪而不可思议的事,我的一位医生朋友的遭遇,十分可怜,一个阿拉伯酋长的灵魂,进入了他妻子的身体。” (原振侠讲的这件事,记述在“迷路”这个故事里) 老者动了一下,陡然低声说一句“身体!身体又是什么呢?” 原振侠立时抓住了那句话:“冷先生,你在问我身体是什么吗?” 老者望了望一眼:“好,算是我在问你,你能回答得出来吗?”原振侠立时道:“最简单的回答是:人的身体,是各种各样不同细胞的组合,最早由两个单细胞的结合开始,根据遗传的规律,发展成长而成。” 老者摇头:“这种回答,我听得太多了!” 原振侠有点无可奈何:“这是唯一的回答,或者说,身体是由骨胳、肌肉、皮肤、血液组成的,但实际是一样的。” 老者仍然摇头,看了看表,望了望门外,神情有点焦急,原振侠却希望刘由越迟回来越好,老=者又叹了一声:“你说的那个灵魂的事,的确很奇特,向我详细地说六,我有兴趣听。” 原振侠立即答应,把那件事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老者真的用心听着,原振侠大约花了半个小时就讲完了,老者像是在思索什么,但随即又摇着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原振侠立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这个老者的身上,一定也发生过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却和他刚才讲的不一样,在他才提及这件事之际,老者可能认为有相同之处,所以才耐心听他讲的。 原振侠装成随口发问的样子:“那么,冷先生的遭遇是怎样的呢?” 老者向原振侠向了一眼,没有开口外面已传来刘由的声音:“快来,那位先生答应给我很多钱!” 原振侠叹了一口气,他已没有赖着不走的理由了,那老者的神情也开始紧张了起来,在门口,刘由已经拉着十三太保,走了进来。 十三太保一进来,看到了只有一套衣服在的棺木,吓得紧紧抓住了刘由的手臂。 刘由推着她:“快对这位先生说!” 十三太保打着颤:“昨天晚上不关我的事,是他要我一起来的我他托着棺盖,我看到了一个女人躺着,一想起死了那么久的女人不会那么好看,我害怕就逃了出去!” 老者似乎紧张得顾不得再理会原振侠是不是还在,指着那相片,盯着十三太保:“就是那相片上的?” 十三太保连连点头,老者又问:“不是眼花?” 十三太保望向刘由:“不是,他也看到的,这女人到哪里去了?” 老者又是一声长叹:“我要是知道她到哪里去就好了,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找回来。” 他说着,立时发现眼前的一男一女,低级庸俗,绝不是听他讲话的材料,就不再讲下去,转过身,看到了还留着不走的原振侠,原振侠抱歉地笑了一下,那老者没有什么表示,来到灵枢前,伸手缓缓抚弄着棺内的那套白缎子衣服,他手指的动作是如此之轻柔和充满了感情,像是他在抚摸的不是一件没有生命的衣服,而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女胴体。 原振侠屏住了气息,尽管他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但是也不忍心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去打扰对方。 那老者过了了好久,才又长叹一声,俯身想把棺盖抬起来,原振侠忙过去帮他,把棺盖盖好,老者向着原振侠,上唇掀动了几次,像是道谢,但是他仍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又伸手在棺盖上抚摸了片刻,低声地叫着:“宝狐!宝狐!” 原振侠听出他是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那自然是相片上的那个美人。 然后,他取出一张名片,翻过来,迅速地写了两行字,转过身,把名片交给刘由:“到亚洲银行去找总经理,你们两人,每人可以得到十万元。”刘由和十三太保两人吓呆了,像是木头人一样,一动也不动,老者把名片放在刘由的手上,就握着手杖,向外慢慢地走了出去。 原振侠望着那老者的背影,这时看来他有点衷老的样子,但是原振侠看过他身手的矫捷,知道他这种衷老和缓慢,甚至要拄杖而行,全是心理上的一种异常的重压形成的。 等到那老者走了出去,原振侠决不定是不是可以追上去之际,刘由才陡地叫了起来:“每人十万元,十三太保,每人十万元!”他一面叫着,一面把那张名片取出来看看,名片后面写的那两行字,他显然一个也认不出来,所以他立时又现出十他疑惑神色,向原振侠望来,问:“先生,真能凭这个向银行去拿钱?” 原振侠走了过去,在刘由手中,去看那名片后面写的字,竟然是德文,原振侠倒可以认得的,先是一个称呼,多半是亚洲银行的总经理,然后简单写着:“来见你的一男一女,每人支给十万元。”再下面,是一个龙飞凤舞式的签名。 原振侠看着,刘由焦急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原振侠道:“那要看这名片是什么人的!” 他示意刘由把名片翻过来,刘由一翻手,原振侠就看到了名片上印着三个中国字:“冷自泉。” 原振侠一看到了这个名字,“啊”地一声,不由自主地惊呼了起来! (又需说明的一点是,名片一翻过来之后,原振侠当然看到了一个名字,那名字也的确令他吃惊,不过“冷自泉”只是为了给讲故事方便而随手拈来的,冷自泉这个名字,当然不会给人带来什么震撼,但原振侠实际看到的那个名字,任何对中国近代史稍有常识的人,看了之后,都会吃惊。) 刘由看到原振侠吃惊,更加焦急,道:“怎么样?” 原振侠已急急向外走去,一面挥手道:“快到银行去吧,没有问题!” 原振侠这时,已经知道了那老者的身份,他真后悔刚才在请教发对方贵姓之后,没有再请教大名! 他只以为那老者可能和那个一度极其喧哗的家庭有关,但却没有想到,那老者根本就是这个极倾朝野,富可抵国,手握百万兵符,叱咤风去的中心人物。 可是,当他奔到义庄的门口时,那老者的黑色大房车,已经踪影不见了! 原振侠呆了一呆,估计他可能回市区去,他用百公尺的速度,奔向他自己的车子,不等喘定气,就发动了车子,驶向了通往市区的公路。 可是他一直没有在公路上发现那辆黑色的大房车。原振侠还不死心,在公路上转了好几个圈子,一直到下午,还是一无发现,这才回到了宿舍。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风云人物无故失踪 他这几天来的遭遇,真是奇特之极,他遇到了一件怪事,而这件怪事中的主要人物,竟然是那么不平凡的一个人!虽然,时易事迁,冷自泉这个人,在军事和政治上,都已不能再起到什么作用,但是他至少还是世界十大富豪之一,那是真正的富豪,随便的一个行动,都可以使世界金融大起波动的超级富豪,原振侠一回宿舍,就急急忙忙在他自己的藏书之中,找出了几本有关近代史的书,掌故之类的记载来,不到半小时,他就可以替冷自泉写出一个简略的小传来. 冷自泉出生在动乱时期,他的父亲是手握兵符的大元帅,他的叔父是政治上的领袖,他的舅父掌握了一国的财政,而他是这个家庭的唯一的男性传人. 这是一个全国嘱目的地位,早在他在德国学习军事,周旋于欧州各国王室的社交宴会之间,和西方政治家打交道之际,不少政治观察家就预言,这个英俊挺拨、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将来一定可以集政军财大权于一身,是国际上的超级风云人物。 所以,当时,冷自泉虽然只是一个军官学校的学生,但是地位已经比英国王子和奥国的大公爵更高,那些只不过是虚衔,冷自泉是会掌握实权的,在他家族刻意的培养下,他将成为出人头地的政治家、军事家不可! 而冷自泉本身,就算没有他家族的背景,他也是一个出色之极的青年人,他酷爱运动,醉心音乐文学,而且似乎有天生的军事天才,柏林军事学院中的将军,一致认为从来也没有一个人,可能对军事行动有这样敏锐的判断力,而在军事行动之中,判断力是取胜的关键。而且,冷自泉相貌堂堂,简直是所有异性崇拜的偶像,当时美国的一位政治家开玩笑地说,冷自泉如果参加美国总统竟选,全美国的女性,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会投他一票____单凭他的外表,而不理会他的政纲。 冷自泉一生之中最高的高潮,是他自军官学校毕业之后,一回到自己的国家,参加了三个相当重要的战役,指挥着人数不多但是装备精良的部队,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闻风而逃! 那一年,冷自泉还只有二十六岁。 当冷自泉还未曾有这样出色的表现之际,虽然他未来的领导地位,已经是无庸置疑的了,但他的父、叔还是不放心,怕有人会不服,经过冷自泉军事天才的表现后,人人都放心了。 所以,那三次战役后,在冷府所举行的一个名义上是私人庆祝的盛会,轰动了全世界,一直到若干年后,还有许多掌故文字、花絮文章,记述着这次盛会中的一切,包括宾客所受到的豪华待遇,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政治家、王室成员、艺术家、将军、元帅、王公、运动家,名单列出来,可以使人一看就知道,世界上实在不可能再有同样的盛会了。 一个曾参与这个盛会的重要人物____伊朗皇帝,在事后曾感慨地说:“元朝时候,马可波罗到了中国的大都,参与了元朝宫廷的一些盛宴,那些盛宴,比起冷府的私人宴会来,一定差了不知多少!” 宴会是在冷家河南的大屋子中举行的,为了举行这个宴会,特地开了公路,延长了铁路,还建立了小型的机场,全国各地的名厨和珍贵的食物,各地的戏班,表演工作者,全集中在被称为“冷氏皇宫”的那所大宅子之中。 冷氏的大宅,是真正的大宅,现代大都市中的人,很难想像一个家族的住宅可以占地如此之广,整个大宅是在平原建立起来的,房舍、回廊、厅堂、在刻意整理过的花园,人工掘出来的大湖四周,“在空中俯瞰下来,简直像是一个小城市”这是来自英国的一个著名女演员当时的感叹。 像冷自泉这样身分地位的人物,即使是一个极尽奢华之能事,世上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的宴会,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之处,因为那年他才二十六岁,在他面前的生命途径,一定多姿多采之极,尤其是当时的世界局势,已开始动荡,冷自泉可以在世界事务中,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那么,一个宴会,算得了什么? 但是,所有记述者都重视这次宴会,是因为在那次宴会后,发生了一件奇怪之极的事,全世界所有的政治观察家都目定口呆,不知道为了什么,电台精明能干的记者,也打听不出原因。几个玩固的领袖,甚至联名写信给冷自泉的父亲和叔父,询问有关冷自泉的下落,是的,冷自泉像是突然消失了,怪不可言地消失在全世界对他瞩目的人之前! 像冷自泉这样举世瞩目的人物,他的失踪,自然不是普通人的消失,而是更多指他在政治军事舞台上的消失而言的。 在那次宴会后第三天,就有正式的命令,委任他为全国武装部队的副统帅,并且也安排了隆重就职典礼,顺便请参加了宴会之后,还没有回国的各国要人,到场观礼。 可是,典礼的最重要人物____冷自泉,竟然没有出席他自己的就职典礼! 典礼的余波是,世界新闻工作者协会,提出了严重抗议,因为当局没收了所有现场摄影记者的相机,那是由于冷自泉的父亲和叔父,在冷自泉没有在典礼中出现之际,那种焦急、愤怒到近乎疯狂的地步,是绝对不适宜给任何相片记录下来的! 从此之后,冷自泉这个人就“消失”了。 以后,他一直成为人谈论的资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完全没有人知道。 有人,还在河南的冷家大宅中看到过冷自泉,看来他的健康极度良好,一点不像有病,为什么如日中天的冷自泉,忽然会起了那么大转变? 当政局动乱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想起冷自泉来,西方国家的政治领袖,也有过表示,希望冷自泉能出现在政治舞台上,但是全然不起作用,看来冷自泉是彻底消失了。 一直到战争不断爆发,政治局势变了又变,冷自泉的名字,随着他家庭的政治、军事力量的衰落,而渐渐被人淡忘了。 但是,他曾是近代史中那么万众瞩目的一个光辉人物,像是流星一样,曾在人们的心目之中,划空而过,对近代史稍有常识的人,还是可以记得他的名字。 而在局势发生了大转变之后,冷自泉就到了美国,他家族的庞大财产也转移到了西方,不过冷自泉似乎也绝不活跃,只是过着隐居般的生活。 以上,可以说是冷自泉最简单的小传,这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尤其使人大惑不解的是,至今没有人知道的是,何以在那次宴会之后,他就绝对未曾再在公开场合出现过,而且,冷自泉家庭从上到下的所有人,都在拒绝透露其中原因,在冷自泉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振侠在查看了他藏书中有关冷自泉的资料之后,心中更是疑惑难明。 在有关冷自泉的各种记载中,提到了美国生活杂志有一个记者,在冷自泉留学德国,活跃于欧洲社交之际,就曾采访过他,两人成为好朋友,这位记者也曾参加了那次盛会,在冷自泉神秘失踪后,他一直不肯放弃,要查究原因,希望能再见到冷自泉一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这位叫哈雷的记者,并没有达到他的目的,他后来写了一本书,书名叫着“谜一样的国家中最大的谜”。原振侠看到了这则记载,立即打电话到书店去问,可是那是一本相当冷门的书,而且出版了也近二十年,书店并无出售。 原振侠再打电话到“小宝图书馆”,他知道小宝图书馆中,藏有许多对不可思议的事情记述的书籍,这本书的书名之中,既然有两个“谜”字,有可能成为收藏的对象,在电话边上,等了六分钟之后,他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是的,原医生,有这本书。” 原振侠和小宝图书馆的关系,是如此这密切,所以他提出了要求:“能不能立即派出一个人送这本书给我,所需费用由我来支付!” 小宝图书馆的职员,自然知道原振侠和图书馆的关系,所以一口答应下来。 原振侠在宿舍中走来走去,一面把手头所有的资料,再整理了一下,他倒可以作出一个初步的归纳来,在那次盛会之中,冷自泉的一切,都是十分正常的。 一切变化,全是在那次盛大的宴会之后发生的。 然而,那次宴会,看来也很正常,会发生什么事,令得冷自泉整个人都改变了呢? 原振侠点着了一支烟,深深地吸着,又徐徐喷出来,心想,这个问题,大约只有冷自泉自己才可以回答了,但是,是不是和那相片上的美女有关系呢? 那美女给人的印像是这么深刻,原振侠这时,仿佛可以在缭绕的烟雾之中,看到她那清丽绝顶的脸庞,看到她那眼波流转的眼睛,这样的一个女人,倒真是可以令得一个国王放弃他的王位的,但冷自泉当时,似乎并不需要如此,他如果要娶这个美女,那一定又是一场轰动一时的婚礼。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冷自泉对这个女子,有着感情上的纠缠,那是可以肯定的了,原振侠真后悔当时没有留住冷自泉,问一个爽快。 小宝图书馆的职员,来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快,把那本书送来了。 原振侠立时打开,近乎贪婪地读着,书是用英文写成的,作者哈雷的文笔十分流利,整本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记述着冷自泉在德国的生活,显示出冷自泉是一个充满了朝气,几乎无所不能,而且性格极其爽朗,对任何人,都可以发生巨大影响能力的一个人,他甚至曾影响过欧洲两位著名的音乐家,改写他们交响乐的某些部分,每一个人都十分乐于和他交友。 第二部分,用了将近三万字,来记述那次盛大的宴会,哈雷是出色的记者,在他笔下的那个宴会,比起那些掌故性的花絮文字来,不知精彩了多少,详细的与会者名单、食谱,全包括在内,而且还指出,虽然是私人性*实难缁幔怯捎诟髡霞诰薮蟮恼又校*有不少国际间重要的事务,是在那里进行的。 哈雷更特别指出,这次宴会,还隐藏着另外一个目的(未曾正式宣布),那就是,当年,冷自泉二十六岁了,冷家有为他选择婚配对象的打算,希望在与会的嘉宾之中,能有才貌、家世相若的女孩,可以和冷自泉谈婚论嫁,所以宴会中年轻出众的美人特别多,甚至连埃及也有几位有着公主头衔的少女前来参加。 可是,冷自泉显然没有看中任何人。因为他一直是独身生活的。 这个结论,原振侠看了之后,觉得十分奇怪,但哈雷在第三部分之中,详细地记述了他可能探索得到的有关冷自泉未曾离开过冷家故乡的巨宅,他曾用尽了法子想去接近冷自泉,有一次避开了严密的警卫,已经看到了冷自泉正在游泳,可是还是被人发现,抓了起来,这一次哈雷惹了大麻烦,几乎当场就要被处死,但后来忽然又放走了他,只是从此不许他再入境。哈雷的猜想是,那是冷自泉代他求情的,而在那次他看到冷自泉的时候,设备豪华而巨大的游泳池畔,并没有任何女性。 哈雷十分佩服中国人保守秘密的本领,因为冷自泉不可能一个人生活,一定要有许多人服侍他,但不论哈雷如何努力,许以骇人的报酬,都无法在忠心耿耿的冷家家仆的口中,套取出一个字有关冷自泉的事。没有人肯说半句有关冷自泉的话! 哈雷在离开中国之后,只好放弃了追踪冷自泉身上发生的谜,但后来,冷自泉迁居到了美国,这使哈雷又开始了努力,一直到写这本书时,哈雷已努力了七年,可是他还未曾有结果,冷自泉根本不见人,他居住的大厦高达六十二层,他住在顶楼,只有一架专用电梯可以上去,而冷自泉根本不下楼,警卫严密,整幢大厦全是冷自泉的产业,一队军队也攻不进去,一个记者,又有什么办法? 哈雷的结论是:冷自泉没有女人陪伴,他道出这个结论的方法,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却也合情合理之极,他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如此长期地陪一个男人过这种自我放逐的生活,即使生活再豪华,也不可能,所以,这个谜一样的人物是独居的,真有趣,是他的男性机能有问题吗? 最后的一句,自然是哈雷生了气的气话,他甚至想因此而把冷自泉引出来,和他打文字诽谤官司,不过当然,哈雷没有达到这个目的。 原振侠看完了这本书,更想到他自己今天的遭遇之奇,他和这个谜一样的人物,相处了那么久,只可惜,什么谜团都未曾解开,反倒又添多了不少谜团。 在那本有关冷自泉的著作中,根本没有解答任何谜团,原振侠详细地再把遇到冷自泉的经过想了一遍,只是觉得更难以解释。 不过他倒可以肯定一点,冷自泉的神秘行动,一定和那个美丽之极的女人有关!原振侠听过冷自泉叫过几次那个女人的名字,但是他得到的只是音节,并不能确切知道那女人的真正名字。 而且,这个女人,容颜是如此美丽出众,可以说任何人只要见过她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何以在那本有关冷自泉的著作之中,会一个字也没有提到她呢? 这个美丽的女人,可以说是冷自泉神秘生活的主要关键,或者甚至可以说,冷自泉的神秘,就是因为这个神秘女人而产生的! 原振侠绝不怀疑那个女人的美丽,因为他看到过那个女人的相片,相片,一般来说,至多只能表现一个美女的三成美丽,原振侠甚至神驰天外,想像那个美女的眼睛在眼波流动时,她俏丽的脸庞在笑语如花之际,究竟是如何美丽,那似乎是不可想像的。 原振侠也绝不怀疑那美女的神秘,她从来也不为人知,现在,是应该已经死了,可是却又不像。 那神秘的女人要是死了,那么,何以棺材之中,竟空无所有!更神秘的是,何以刘由和十三太保这两个人,又会在灵枢之中见到那个女人?甚至连冷自泉自己,似乎也不能肯定那美女的生死! 原振侠在回想冷自泉的言语之际,更加觉得扑朔迷离,冷自泉不知那美女在何处,他曾说,要是他知道的话,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把她找回来。 这种言语,是什么意思?人死了,是不论什么代价都找不回来的!而且,看起来,要是那个美女没有死,冷自泉又为什么替她准备了灵枢?而且,看起来,整个宝氏义庄,似乎都是为了那具空棺而设立。 原振侠只感到一个谜团接一个谜团,没有一个是可以解开的! 当他看到那本有关冷自泉的书,又想了也一会,一点也没有头绪之际,他只觉得头昏脑涨,他站起来,来到了阳台上,深深吸着气,清新的空气,令得他比较舒服了一点,但是对他心中的疑团,却一点也没有帮助。 原振侠甚至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抽空到纽约去一次,设法去见见冷自泉,明知道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可是这谜团如果不获得解决,只怕每天都要因之想得头昏脑涨,会不断在想下去。 当天晚上,原振侠睡得很不好,第二天在当值日时也有点心不在焉,一连过了三天,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 在这三天之中,原振侠去了宝氏义庄两次,可是只见到一个姓刘的老头子在,问起刘由,刘老头子说他忽然发了财,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原振侠也买通了刘老头,到那房间去了两次,每次都抬起棺盖来,可是灵柩之中仍然空无所有。 原振侠更曾在那美女的相片之前,站立了很久,心中想着:要是有这样一个美女和自己有了感情之后的情形,可是他想着,又忍不住叹息,他有心目中的美人,或许有的美人是世所公认的,每一个人看到了都会屏住气息,但是每一个人都在他的心中,有一个自己所爱的美人,原振侠也不例外,原振侠所爱的,始终是那个充满野性的美女,如今,是在世界局势上举足轻重的女强人黄娟。 黄娟和相片上的美女,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一个看来是那样柔软,另一个是那么坚强,一个是那么静态,而一个是那么狂野!到第三天晚上,原振侠驾车到小宝图书馆去。 原振侠到小宝图书馆去,是为了还那本有关冷自泉的书,顺便再找一点资料,图书馆的职员,对他十分熟,一面和他招呼,一面道:“原医生,苏馆长在他的办公室。” 苏馆长就是苏家兄弟中的苏耀西,原振侠和苏家几兄弟友情甚好,苏耀西相当久未曾见面了,听了之后,他很高兴道:“好,我去看他____” 他一面说,一面已快步向电梯走去,那职员忙道:“原医生,苏馆长____” 由于小宝图书馆的规则之一,是要维持极度的肃静,所以,那职员叫了一声之后,立时把下面的话,压低了下来说,原振侠就没有听清楚,只听得他在说的,像是苏馆长有客人之类,原振侠也没有在意,因为他和苏家兄弟的交情,就算苏耀西有重要的事在办,他闯进去,也不算是无礼的事。 他来到了馆长办公室的门口,敲了两下门,也没有等到里面的回答,就推开了门。 一推开门,他看到了苏耀西和一个看来身形相当高大的人对坐着,苏耀西对着门,一看到了原振侠,十分高兴,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一方面仍然在继续说着:“当然,欢迎,这里所有的书,你可以自由取阅,不过我恐怕我们这里,关于狐仙的书籍,不会很多。” 原振侠在近门口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所以他仍然只看到那个人和苏耀西对话的人的背影,他也根本没有去注意那是什么人,可是,那人在苏耀西讲话之际,一开口,原振侠却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当然是原振侠的行为太古怪了,的怪苏耀西一副讶然神色,向他望来。 和他讲话的那人仍然在说着:“当然是,这一点我知道,事实上,多年来,我个人也一直努力在寻集这方面的书,可是一样所得甚少,只是再希望多看一点。” 那个人在一开口的时候,就令得原振侠跳起来的原因是:原振侠一听,就听出那是冷自泉!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心中自然又兴奋又紧张,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如何上前和冷自泉打招呼才好? 冷自泉讲完了那几句话,也转过头向身后望来,看到了原振侠,他也不禁有点愕然,但是随即,像是根本未曾见过原振侠一样,转回头去。 苏耀西道:“如果能使你得到你要的资料,那是我们的荣幸!有关这一方面的书,全都是三楼,我叫职员带你去!” 苏耀西说着,已按下了对讲机,吩咐职员进来,他和冷自泉一起站了起来。 原振侠忙来到他们的面前,叫道:“冷先生!” 冷自泉的反应,仍然极其冷漠,只是点了点头,反而有点厌恶地向原振侠手中那本书望了一眼,原振侠手中所拿着的那本书,正是讲冷自泉的,他一到图书就直上苏耀西的办公室,还没有归还,这倒令得原振侠很不好意思,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职员已经进来,冷自泉向苏耀西点了点头,就跟着职员走了出去。 苏耀西这时,也看到了原振侠手中那本书,他“咦”地一声:“怎么那么巧?”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是啊,三天前,我遇到过他,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所以想研究一下这个人,你一直认识他?”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苏耀西摇头:“不,今天晚上,才有一个很有地位的人介绍他给我,说只是要在图书馆找些资料,我以前也听说过这个人,在他身上,有什么怪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颇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说起才好之感,想了一想,才笑道:“你自己那么忙,不必理会别人的事了,我倒想和他多接近了点。” 苏耀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那我看你准备一些有关狐仙的故事,看来他对这方面的事,有着浓厚的兴趣。” 原振侠侧着头,忙问:“狐仙?” 苏耀西笑:“是啊,就是狐狸成了精之后的名称,人对狐狸成精的故事,知道多少?” 苏耀西的话,令得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和普通人一样,只知道在传说中,狐狸这种动物,有修炼成仙的本领,他们早上拜太阳,晚上拜月亮,在吸收了日月精华之后,就可以脱去兽形,变成人形,成为狐仙了,”苏耀西道:“是啊,不知道何以这个传奇人物,会对狐狸成仙的事,有那么浓厚的兴趣!” 原振侠摊了摊手,表示也难以想像,可是突然之间,他想起一件事来,那令得他陡然之间,像遭到了雷击一样。 苏耀西看到了原振侠突如其来的震动,连问:“你怎么了?” 原振侠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在刹那间,陡然想起,冷自泉在相片和*槭嘀埃*次叫着,或是喃喃地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原振侠并不能十分肯定他叫的是哪两个字,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第一个字是“宝”,那是没有疑问的,而第二个字,难道是“狐”字? 宝狐?那应该是那个美女的名字,因为冷自泉每次在这样叫唤的时候,都流露出极度的思恋和哀伤,可是通常来说,用“狐”字做名字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女性,因为“狐狸”、“狐惑”、“狐狸精”之类,都不是十分文雅的名称。 春秋的时候,倒有一个名人董狐,是晋国的史君,下笔刚正不阿,不畏权势,留下了“董狐之笔”这样的一句成语。 宝狐,如果是那美女的名字,自然很怪,但那也不足以令得原振侠震动,原振侠是想到了“狐”字的时候,联想到了冷自泉的浓厚兴趣,而进一步想到:难道那美女是狐仙?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 尽管在传说中,尤其是中国江南一带,有着太多的狐仙的故事,在中国著名的短篇集,山东蒲松龄先生所著的“聊斋志异”之中,也有着数以百计的狐仙的故事,但是,在现实生活之中出现狐仙,成了精的狐狸,这毕竟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摇着头:“没有什么,我只不过是忽然有了一种荒诞的联想!” 苏耀西有点不满:“又是怪异的遭遇,又是怪异的联想,你总是要把我的好奇心挑逗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原振侠忙摇手:“不,不,绝没有这个意思,我想去看看这位冷先生!” 苏耀西笑了起来:“别忘记,图书馆的规则之一是绝对不能骚扰其他人!” 原振侠高举双手:“如果我犯规的话,可把我赶出图书馆去!” 苏耀西用力拍着原振侠的肩,两人一起笑着,原振侠离开了馆长办公室,来到了三楼藏书部分,他看到冷自泉正在全神贯注,查看目录。 小宝图书馆中古怪的藏书极多,但看起来,那些书,冷自泉都看过了。 冷自泉只是迅速地翻看着目录,一点也没有停下来,那职员在他的身边恭候着。 原振侠并没有去骚扰他,只是在旁边,自己翻阅着另一部份的目录,可是实际上,他全神贯注,在注意着冷自泉的行动。 大约十分钟之后,他听到冷自泉用一种听来相当疲倦的声音问:“还有吗?” 职员说道:“有关这方面的书,书目已经全看过了,还有一些关于鬼怪力神的____” 冷自泉近乎粗暴地打断了那职员的话:“那我不要,我只要有关狐仙的!” 原振侠斜眼看去,看到职员抱歉地笑着,冷自泉闭上眼睛一会,神情十分疲乏,原振侠趁机道:“我倒见过一些狐仙的‘仙踪’,冷先生是不是有兴趣听听?” 冷自泉望也不望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要不是原振侠真的想在他的身上发掘出多一点东西来,解决那些神秘的谜团的话,冷自泉这样的态度,足以令得任何人拂袖而去!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我很小的时候,到过一个在苏州的亲戚家,一个老人给我看了一些鸡蛋,蛋壳上一点破裂都没有,可是却是空的,他们都说,那是狐仙用法术的结果。” 冷自泉在听的时候,并没有表示什么,听了之后,仍然没有表示什么,就像原振侠根本未曾说过什么一样,那令原振侠十分尴尬,自嘲地道:“这是小事,不十分动听?” 冷自泉还是一望也不望原振侠,打了一个呵欠,慢慢地向外走去。 原振侠本来不能算是性格十分冲动的人,可是在一再遭到如此冷漠的情形之下,他也不禁十分激动,一个人在激动之下,是会做了些不计后果的事情来的。 所以,当冷自泉已快到门口之后,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宝狐是不是狐仙?” 这句话才一出口,原振侠有点后悔,因为那只是连他自己也觉得荒诞的联想,实在是不应该说出来的。 他看到冷自泉陡然站定,在那一刹那间,即使只是在背影上,也可以令人感到他有一股蓄势待发的劲力在,原振侠也知道他虽然年纪不轻,可是身手极矫健的,所以原振侠也不禁紧张起来。 原振侠连忙后退了一步,准备冷自泉如果突然向他发动攻击,他可以预防。 冷自泉大约呆了有一分钟之久,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然后,用一种慑人的,极其税利的目光,盯着原振侠,原振侠在他那种目光的注视下,开始有点不安,但随即变得坦然,冷自泉是一个大人物,原振侠也不是没有见过大人物的人,绝不会感到胆怯,他开始时略有不安,也不为了怕这样说法,会伤害冷自泉心中的伤痛,冷自泉对那个美女,有着极深的恋情,这一点,是原振侠早已肯定的事。 冷自泉足足维持了三分钟的盯视,然后,口唇掀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接着,他又用极缓慢的动作,转过身去,直到这时,才听到他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狐仙?谁能告诉我,是不是真有狐仙?” 他那两句话,全然是在自言自语,并不是对任何人在发问,原振侠忙赶前了几步,到了冷自泉的身后,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何必要人家告诉你?” 冷自泉挺身站立着,自他口中吐出来的声音,高傲而冷漠:“什么意思*俊* 原振侠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人人都可以经历过的,有更多的事,甚至只有单独的一个人可以经历,得即使只有一个人经历过的事,也可以证明这件事会发生过!” 冷自泉仍不转过身来:“别人会相信吗?” 原振侠回答:“只要自己确信,何必理会别人?” 冷自泉半晌不语,语气突然变得相当软弱:“如果连自己也不确信呢?”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想不到冷自泉会这样说,他只好道:“轮到我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冷自泉的话,听来又像是自言自语:“她告诉我,她是狐狸精,是狐狸变的,是狐仙!” 原振侠又呆了一呆,通常来说,一个笃信狐仙的人口中,是绝不会说出“狐狸精”这种名词来的,因为那是对狐仙的大不敬,可是,冷自泉却又清清楚楚地这样说着,原振侠在一呆之后,道:“狐仙是不会自称狐狸精的!” 冷自泉陡然转过身来:“你怎么知道?”原振侠实在无法解释,他只好这样说:“那是一个充满侮辱的称呼,就像是黑人不会自称黑鬼,中国人不会自称东亚病夫一样!” 冷自泉对原振侠的解释感到了满意,他神情犹豫:“她如果不是狐仙,又是什么呢?” 原振侠也搭不上口,只是自言自语地:“很神秘,太神秘了,是不是?” 冷自泉猝然问:“你知道了什么?” 原振侠摊了摊手:“什么也不知道!” 他在顿了一顿之后,又道:“不单是我,看来没有人知道什么,许多提到你文字之中,都没有人知道,从来也没有人提及过!” 冷自泉不出声,神情陷入一种极度迷惘之中,原振侠又道:“这种情形的本身已经够神秘了,那样出色的一位美女,任何人见到她一次之后就不会忘记,也绝不可能忍得住不提及过!” 冷自泉叹了一声,自然而然地道:“因为,根本没有人见过她____”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口,神情全然是刚才的话脱口而出的,讲了一半,才发现不应该把这样的话说给别人听,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说,心中更是迷惑到了极点! 什么叫做“根本没有人见过她?”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绝无可能根本不被人所见的,除非她真的是狐仙,有着可以隐形的法术? 原振侠一脸疑惑地望向冷自泉,冷自泉不敢和原振侠的目光接触,偏过头去,从侧面看来,他脸上的肌肉,在抖动着,那显示出他的内心,正处于一种极度激动的情绪之中。 原振侠停了一会,才以一十分恳切的语气道:“冷先生,看起来,你内心的困惑,正在折磨着你!” 或许是由于原振侠的话,说中了他的心事,冷自泉不由自主地点着头。 原振侠叹了一声:“如果这种困惑,已经折磨了你很多年,而你又无法独自解决的话,最好和唯一的方法,就是找一个人商量一下!”冷自泉的声音,充满了极度的茫然道:“找谁?”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或许,我。” 冷自泉陡然震动了一下,神情变得寒峻:“你?一个对我的一切感到好奇的人?把我的一切告诉你听,好让你去写一本书?”原振侠明白何以冷自泉对他一点没有好感了,原来他误会了自己是和那个美国记者同样的脚色!他又叹了一声:“冷先生,你误会了!” 冷自泉用扬眉的动作,代替了询问,原振侠诚恳地道:“是,我对你有兴趣,但那一切,全是在义庄之外,我遇到你之后,和那位神秘的美女,那一男一女所说的一切之后的事,我绝无意写什么书,也不想去探索你私生活中的隐秘,只是想把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冷自泉一动也不动地听着,神态比较镇定了一些,等到原振侠说完了之后,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足有两分钟之久,才缓缓吁了一口气,又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你可以跟在我车子的后面。” 原振侠抑制着心头的兴奋,自然而然地立正:“是!” 冷自泉向原振侠发出一下谅解的微笑:“你不是军人,立正的姿势不够标准!” 他说着,陡然身子一直,鞋跟“拍”地一靠,整个人笔直地挺立着,看起来,岁月并没有使他忘记当年在德国军事学院中所受的严格训练,当他这样挺立着的时候,他看来稳凝如山,挺拨如松,英武得足以使任何异性心振,连原振侠看了,也由衷地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同时,他心中也立时想到,那相片上的美人,和冷自泉,如果是一对的话,至少在外形上,他们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他们的身上,几乎找不出任何缺点来,就像是全美的钻石一样,光芒夺目! 冷自泉接着,又以一个十分优美的姿势,来了一个向后转,向外走了出去。 原振侠忙跟着他,当他们一前一后,经过了图书馆的大厅,向外走去时,遇到了苏耀西,小宝图书馆的大厅上,仍然挂着那些画像,照样在画像前面,放满了鲜花,冷自泉向那此画像投以奇讶的一眼,原振侠压低了声音:“在那些画像之中,蕴藏着一件神秘奇诡,不可思议的怪事,我会讲给你听的。” (小宝图书馆大厅上那些画像所蕴藏的神秘故事,早已在“血咒”中讲过了。) 冷自泉却像是并没有被原振侠的话打动,他道:“当一个人,自己被一*衩仄婀睿*可思议的事困扰了几十年之后,不会再对别的事有兴趣,何况我相信,不会再有什么事比我所遇到的更加奇诡。” 原振侠还没有回答,苏耀西已向他们走了过来,笑着:“看来你们的友谊增加了不少!”冷自泉神态略带高傲,原振侠向苏耀西眨了眨眼,表示事情发展,极如理想。 三个人离开了小宝图书馆,各自驾着车,在驶过了个岔路口之际,冷自泉的车转向左,原振侠忙跟了上去,而苏耀西则转进了市区,和他们分了手。 冷自泉的车,在外型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黑色的车身,保守的式样,但是原振侠可以肯定车子的机器部分一定是特别制造的,在一段直路上,原振侠把他的车子速度提高到一百八十公里,但是冷自泉的车子在半分钟内,就在路面上驶得无影无踪。 原振侠用了最高的速度追上去,才在一个弯角处又看到了冷自泉的车子,那显然是他故意放慢了速度在等他的。 半小时之后,车子驶过了一度自动的大铁门,铁门上有着一个表示家族光辉的徵记,相当大,是一个甲骨文字,原振侠并不认识,猜想是一个“冷”字。 接着,是一条相当长的路,路面全是用一种淡青色的砖所铺成的,路两旁是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原振侠曾接触过不少富豪,像王一恒,像苏氏兄弟,可是为了通往住宅而修筑这样考究的一条道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原振侠立即发觉,这条迂回的道路,通向山上,可以巧妙地把筑在山上的房子遮掩起来,在建筑学上,达到更加幽静的效果,那自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又经过十分钟,原振侠才看到了屋子,在月色下,整座式样美观的屋子,泛着悦目的淡青色,看起来竟然是一件精致的薄胎瓷瓶一样,车子在另一度大铁门前停了一停,等铁门自动打开,驶进去,经过了一个布置得极其精雅的,南欧式的花园,在花园当中,是一个相当大的喷水池,约莫有二十多股喷泉,射向天空,至少有五公尺高,然后,在半空中组成一片水幕,再洒向水池,使得水池中的睡莲叶子上,沾满了晶莹流动的水珠。在那个喷水池的中间,是一座和真人同样大小的雕像,黑暗中,只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女人的立像,姿式极其优美,又恰也是在水幕的笼罩之下,在水花流动之中,看起来,就像真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一样,而整个喷水池的设计,十分巧妙,雕像在水幕之下,可是一滴水珠也溅不到雕像的身上。 原振侠可以肯定这一点的原因是,他一眼就看出,雕像是用一种极其罕有的天然粉红色大理石所雕成的,这种浅粉红色的大理石,只有中国云南省才有出产,这种大理石珍奇在通体只是均匀的浅粉红,而没有任何花纹。 在淡淡的月色下,这种被冠以“美人蛇”动人名称的大理石,看起来像玉一样晶莹,上面一点水珠也没有。 原振侠不由自主,向那座雕像望了几眼,令得车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所以,当他驶到屋子门口之际,冷自泉已经下了车,而屋子的大门,正在缓缓自动打开,原振侠自然而然,期待着一阵犬叫声,或许是由于环境实在太幽静了,除了水柱的声音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也或许是由于这样格局的建筑和花园,应该配上好几只稀有名贵的狗只,才能更衬托出主人的身份来。 但是,门打开,依然十分静,并没有期待中的名贵犬只冲出来欢迎主人。 冷自泉走上石阶,原振侠忙跟了上去,进了门,是一个放满鲜花的进厅,再进去,是一个大客厅,灯光柔和,收拾得一尘不染。 冷自泉作了一个手势,请原振侠坐下来,然后他走向一个雕花的桃木柜,打开,里面是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美酒,冷自泉问:“庇亚.山吉纳的不知年,还是特地为白士贵夫人酿制的G.?” 原振侠忙道:“随便!” 他立时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很懂太名贵的酒。” 冷自泉没有再说什么,把一瓶包装上和瓶的样子上看进来一点也没有特别的白兰地,和两只看起来薄得一提就碎的酒杯取了出来,来到原振侠身前,把酒和杯子,一起放在几上,再把琥珀色的酒,斟进杯中,原振侠立即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醇香,当冷自泉向他举杯,他喝了一口,那种酒,像是有生命一样,自动顺喉而下,使人在刹时之间,感到了无比的舒畅。 冷自泉缎缎地摇着酒杯,用一种很落寞的声音道:“喜欢独自一个人,所以仆人全在相当远的一幢房子里,只是在我召唤他们时才会来。” 原振侠点着头:“你没有养狗?” 他只是随便这样问,可是冷自泉的反应,却奇特到了极点,他陡然震动了一下,甚至连杯中的酒,也震出了几滴出来,沾在他的手上,同时,他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不知道这样普通的一句话,何以会引起对方这样的反应。 但突然之间,他想到了,那令得他也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喃喃地道:“对不起!” 原振侠在说了一声“对不起”之后,立时又感到自己不应该这样说,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改正,才不致于越描越黑,所以,他只好坐着不出声,一连喝了两杯酒,还是出不了声。 原振侠的那样一声“对不起”,听起来也全然是莫名其妙的,但如果明*琢嗽裣栏詹*想到了什么,也就可以明白一切。 原振侠在看到了冷自泉对一句那么普通的话反应如此强烈和敏感后,立时又想到了“狐仙”!他想到的是,一个人,如果会和一个成了精的狐狸过的话,自然会对狗敏感,因为狗是狐狸的天敌,纵使是成了精的狐狸,也不会喜欢狗的。 他提起了养狗,等于是提及了主人最讨厌的敌人!所以,他才自然而然说了一声“对不起” 可是在说出口之后,他又觉得,这一道歉,就像是主人真的曾和一个成精的狐狸在一起过一样!那实在是太荒谬的想法,不应该当作真的。 然而,他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好沉默,冷自泉在过了一会之后,才恢复了常态,更令得原振侠愕然的是,他竟接受了道歉,道:“不要紧。”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眨着眼,更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冷自泉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又斟了一杯,才道:“我要对你讲的一切,听起来,可能荒谬得你会以为我在说谎。” 原振侠深深在吸了一口气:“我会接受一切听起来荒谬的事实。”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豪华夜宴出现狐仙 冷自泉又呷了一口酒,身子向后靠了靠,仰起了头,望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是十分精美的浮雕,雕的是敦煌壁画飞天。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刚才你提到狗?”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才继续:“一切。全是从狗开始的。” 原振侠向前微微俯着身子,他准备听一个荒诞得连讲故事的人本身也无法接受的故事,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何以故事倒从狗开始。 他并没有插口,冷自泉的神情,深深沉醉在寻觅往事之中:“我曾经很喜欢养狗,有很多名狗,世界各地的名狗都有,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一头中国纯种的沙皮狗,这种狗十分罕有,而且不喜欢活动,更不喜欢吠叫,性格极其独特。” 原振侠略为挪动了一下身子,冷自泉忽然向他讲起狗来,他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既然是一切神秘事件的起源,他也只好听下去。 冷自泉继续道:“那头狗是我从小养大的,我也从来未曾听它吠叫过,所以,它的名字是”‘哑哑’。” 冷自泉讲到这里,向原振侠望了一下,原振侠忙道:“是,我明白了,哑子的哑,可是两个哑字连在一起,念着‘恶’字音,‘哑哑’的意思是笑声,易经中,‘笑言哑哑’的句子。” 冷自泉现出十分满意的神情来,点了点头,像是表示对原振侠的聆听能力表示满意,也感到了和一个有着常识的人说话,是一件愉快的事。 冷自泉又停了一会:“那个宴会,你看过那个美国人写的书,当然那次宴会?” 原振侠点头:“是,他写得很详细。” 冷自泉略现出不屑的神情:“详细?他所表现出来的,不及实际情形的十分之一!那是一次真正的宴会,是我所知道的最大的宴会,超过一千名贵宾的盛大宴会,我老家的地方很大,一点也不觉得拥挤,只是那天晚上,举行舞会的那个大厅,有点不够大,所以,当所有宾客集中在大厅中的时候,显得有点挤。” 原振侠听得他提起那次宴会,精神为之一振。 因为他知道,一切变化,包括冷自泉在他的副总司令授职典礼上缺席,全是那次宴会之后发生的。 他低声道:“世界上再大的大厅,在容纳了上千的宴客之后,也会显得拥挤的。” 冷自泉像是并没有听到原振侠的话,他再次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沉静了片刻:“那年,我二十六岁,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二十六岁而我当时的地位,是整个宴会的中心人物” 故事开始了,原振侠知道,所以,他维持着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因为故事可能相当长。“ 是的,故事的确相当长,但是不必要求讲故事的人有耐心,因为这是一个虽然怪诞,但是凄迷动人的故事。 在冷自泉所说的故事之中,时间是四十多年之前,这一点要请大家留意。 大厅中洋溢着人间所能有的一切欢乐,数以千计的巨大红烛,把宽敞的大厅照耀得如同神话中的幻境一样。 所有的光源,全来自中国传统式的红烛,这是冷府从各地特别请回来的宴会安排专家组一致的意见,安排这样盛大的宴会,没有专家是不行的,八个世界一流的宴会安排专家,来自法国、英国、印度等等有着优秀宴会传统的国家,哈雷在他的著作中就曾感叹!没有来自美国的专家,因为美国在宴会文化上,是被认为不入流的。 烛火摇晃,使得大厅中的人,映在地上、墙上的影子,产生了一种流云似的,优美的闪动,舞会一开始,翩翩起舞的男女,就沉醉在动人的音乐,和高贵热烈的气氛之中,冷自泉自然是舞会的中心人物,当他一出现之际,大厅上曾有一个短暂的时间,静得连烛花轻轻的爆裂声,都可以听得见。 别以为只有美丽的女性,才有令人屏住呼吸的能力,美丽的男性,一样有着无比的魅力。 冷自泉穿着将军的制服,却又带着温柔的笑容,当他笔直的身子,缓步走进大厅之际,大厅中的每一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接着,就是一阵持续良久的,震耳的掌声,对这位出色的主人,表示欢迎。 在舞池边上,有将近二十个来自世界各地和中国其他地方的美丽少女,她们的服饰都经过精心设计的,只怕世界上以前从来也未曾有过那么多美丽的少女,把自己打扮得如此吸引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场合出现过! 而更不可能再有那么多美丽的少女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的原因是,那些少女,不单是美丽出众和她们的服饰的名贵,而是在于她们每一个人,都有显赫的家庭背景,至少有七个以上,有着公主的衔头,而她们的父亲,是真正的国王,正在担任一个国家的元首! 能令那么多家世显赫、美丽出众的汪女聚在一起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冷自泉! 冷自泉的仪表是那么出众,他的地位,又是那样卓越,所以当他一步进大厅时,那二十多位都可以叱咤风云的少女,都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冷自泉的第一支舞,会和哪一个跳呢? 这是那时在大厅中的人,人人都想知道的事,是伊朗公主?还是统治着印度一大片土地的土王的女继承人?或者是中国一个声名显赫的督军的女儿?或者是那个美丽白暂得如同女神模样的希腊女伯爵? 冷自泉来到舞池上,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冷自泉姿势优美地转了一个圈,向每一个人发出他年轻、爽朗,充满自信的微笑,然后,他面向大乐队,作了一个手势。 所有美丽出众的少女,都不由自主,移动了她们的身子,焦切地期待着冷自泉来到她们的身前,所有宾客的心情也更是紧张。 可是音乐一响起来,人人都吁了一口气,感到了无比的轻松,甚至包括了那些美丽的少女在内:那是一首集体舞曲! 冷自泉不单独和一个少女跳舞,他和所有准备和他共舞的少女跳舞!任何尴尬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整个大厅之中洋溢的,只是欢乐! 轻松的音乐把美丽的少女牵进了舞池,冷自泉一面跳着,一面不断做着手势,把年轻的男性来宾,一个一个拉进舞池来,舞会气氛之热烈,简直到了沸点! 所以,当舞会进入最高潮,宾客纷纷跨进舞池之际,有一桩万万不应发生的事发生了,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有一个穿着和舞会中的一切绝不相称的人,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立即被两个卫兵抓住,那个人的服装,一望而知他是一个仆人,当他被两个卫兵挟着,强扯着向外去的时候,他大声叫了起来。 乐队的演秦和人声的嘈杂,使得那人的叫喊声无法传达,只有抓住他的那两个卫兵才听得他在叫着:“少爷,你一定要去看看!” 卫兵也不知道他这样叫是什么意思,他们全是训练有素,对抓人有研究的专家,那人一叫,一个卫兵立时伸手捂住他的喉咙,令他叫不出声。 那人的咽喉被捂住,脸涨得通红,可是还在不断挣扎着,两个卫兵几乎抓他不住,一面拉着他向外走,那人尽了一切的气力,扭转头来,望向大厅。 一个卫兵小队长发现了这个小小的骚动场面,走了过来,怒道:“再吵,禀告大帅,把你拉出去毙了!” 那人像是拼了出去一样,仍然在拚命挣扎着。 冷自泉再喝一口酒,沉默片刻。 然后,他叹了一声:“我真的相信一个人的命运,可以在全然没有意识的一个动作之中,得到改变,彻底的改变!”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只好静候他说下去。 冷自泉又沉默了片刻:“那时,我下大跳舞,全然未曾注意到有那样的意外发生,可是,就在那个快被两个卫兵拖出去之际,我在舞步中,一个旋转,恰好在那一刹那间,看到了那个人转过来,向着大厅的脸!” 他略停了一停:“我只要迟十分之一秒转身,就看不见这个人了,早十分之一秒转身,可能我身后的那个人遮住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到他,可是偏偏就在那时候,在绝少机会的情形下使我看到了他!” 他再顿一顿,才道:“就是那么偶然的一个因素,改变了我的一生!” 原振侠忍不住问:“这个人是什么人?为什么那样重要?” 冷自泉茫然笑着:“这个人一点也不重要,他只不过是个狗夫,我养了许多狗,雇了八个狗夫在照顾那些狗,那个狗夫的名字叫鲁柱,他是专门照顾那只沙皮狗哑哑的,只是一个小人物。” 原振侠又挪动了一下身子,有一句话想问,但是并没有说出口来,他想问的那句话是:既然鲁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何在一个偶然的因素之下看到他,就会改变了冷自泉地位那么高的一生呢? 冷自泉吸了一口气:“我一看到鲁柱,心中就感到十分奇怪,当时,我们正在跳一种旋转得相当急速的古典舞,我无法停下来,又转了一个身,再转到向门口的那个方向时,看到鲁柱已经被卫兵压下头,推出门口去,可是他还在挣扎着,我立即想到:鲁柱的工作是看顾‘哑哑’,他只对我一个人负责,家里的其他人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一定是来找我的!” “我虽然想到这一点,可是在当时这样的情形下,作为一个这样盛大舞会的中心人物,我实在是无法离开的,可是,就在那时,到了舞会设计的另一个高潮,在极短的时间内,上千支红烛,陡然有十分之九,倏然熄减,光线突然黯了下来,舞乐也变成了慢步舞,在光线突然变暗时,我的离去,就不为人所注意,所以我急匆匆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看到鲁柱抱着头,两个卫兵正在打他。”原振侠绝对无法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只好耐心听着。 冷自泉一看到两个卫兵在痛打鲁柱,立时叱喝:“住手!” 两个卫兵一看到少主人,吓得立时挺立如僵尸。 鲁柱抬起头来,看到冷自泉。真像是绝处缝生一样,叫了起来:“少爷,你一定要去看看!” 他在刹那间,完全不记得自己鼻青脸肿,只是一副焦急之极的神态,冷自泉皱着眉,仍然维持着他的身分,斥道:“鲁柱,你也太胡闹了,这是什么地方,是你可以随便闯进来的么?” 鲁柱满头大汗:“少爷,你一定要去看看,哑哑在叫,叫得很凶!” 一时之间,冷自泉有点不明白鲁柱的话,因为他无法在突然间把沙皮狗哑哑和“吠叫”联结在一起,鲁柱是负责看顾那只狗的,狗叫是小事,而他居然为了这样的小事,不惜冒被枪毙的大险,闯了进来,冷自泉在刹那间,倒很为他对职务的忠心而感动。 当然,哑哑忽然吠叫了起来,而且叫得很凶,这事情也很不寻常,但那也不足以构成他长时间离开舞会的原因,所以他道:“或许是发情了,你回去吧!” 鲁柱急得双手绞在一起,他真的急了,急得他不顾他和主人之间的礼貌,直着嗓子叫:“不,少爷,不,你一定要去看看!” 冷自泉想把他申斥回去,可是他也是一个十分爱狗的人,也知道鲁柱这个狗夫,与别的狗夫不同,据说他从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一出生就被人弃在荒郊,是一头母狗用乳把他喂大的,自小就和狗群混在一起。虽然情形远不如“狼童”那样严重,但是他和狗之间的感情沟通,远在所有人之上,所以才会派他去照料最名贵、最难伺候的哑哑。 而这时,他急成这样子,那一定是表示哑哑极不寻常,他决定,稍为离开一阵子,所以他作了一个手势,鲁柱立即转过身向前奔去,冷自泉就跟在他身后。 冷自泉养狗的地方,是一个独立的院子,距离舞会举行的大厅相当远,鲁柱一直奔着,有几次因为奔得太急而跌倒,但是立即又连滚带爬起来,继续向前奔跑。 冷自泉看到这情形,更相信自己决定并没有错,他也加快了脚步。 到了离狗舍还有好几百公尺时,冷自泉就听到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吠叫声,那种吠叫声听来急促而凄厉,而且吠声十分宏亮,冷自泉从来也未曾听过这样的吠叫声,除了这一种吠叫声之外,四周围静得出奇,这就是哑哑的吠叫声?冷自泉心中出不禁骇然,为什么从来也不叫的哑哑,叫得那么急,叫得那么凄厉? 鲁柱在听到了吠叫声之后,奔得更急,冷自泉紧紧跟着,到了狗舍门口,只见到七八个狗夫,脸无人色地聚集在一起,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看到了鲁柱和冷自泉,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 而到了狗舍前面,犬吠声听来更是惊人,那一下又一下不寻常的呼叫声,像是有什么巨灵之神在吼叫,正在告诫人类,将有盛大的灾难要降临一样! 鲁柱不理会围上来的那些狗夫,直冲了进去,冷自泉紧跟在后面。 以冷自泉这样身份的人,他养马、养狗,不论是他用什么来作消遣,设备自然全是世界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设备,那座狗舍的面积,超过两亩,当中是一个大院子,围院子的,是宽敞整洁的狗舍,虽然一面有着铁枝,但那绝不能称为称笼,要称为狗舍,因为每一只狗所占用的面积极大。 一只狗在叫,其余的狗听到了吠叫声,就会和应,这是狗的天性,可是这时,其他的狗,为数不下一百只,却全像接受了什么强有力的命令一样,都伏在狗舍的一角,一动不动,对狗性相当熟悉的冷自泉,一眼就看出来,即使那几只平时最凶的德国大狼狗,这时也正感到极度的害怕! 那真是奇异至极的事,这种受过训练的德国狼狗,是最优秀的狗种之一,就算十头猛虎围住了,也不会那样害怕的! 但是,所有的狗,都害怕得缩在一角,一声不出,只有一只狗,在不断的吠叫着,而且不住用它巨大的身子,撞着铁栏,那只狗,就是平时一声不出,推它也推不动的沙皮狗哑哑! 冷自泉心中疑惑至极,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他和鲁柱,一起奔到哑哑的狗舍之前,一看到了哑哑的情形,冷自泉就吓了老大一跳! 沙皮狗是一种十分异常的狗种,在皮肤和肌肉之间,别的狗只,甚至是所有的哺乳动物,在那部分,都是一层脂肪,脂肪起着把皮肤和肌肉联结进来的作用。 可是沙皮狗的生理结构,却违反了这种哺乳动物的生理结构规律。 它的皮肤和肌肉之间的脂肪十分薄,附在皮层之下,它的皮肤的面积,又远超过了覆盖身体的程度,所以,就像是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满是皱纹的皮肤,永远只是松松地挂在身上的脸上,使它的形状看来极丑陋。 在正常的情形下,如果抓住沙皮狗背上的皮肤,沙皮狗几乎没有毛,这是它的另一特点,想把它提起来的话,很难办到,因为它的皮肤,可以被提起来超过五十公分,整层皮,像是挂在它身上的旧衣服。 可是,这时冷自泉所看到的哑哑,在它的皮肤下,像是充满了气一样,那使得它的身子看起来至少比平时大了一倍。 而且,它的双眼之中,射出一种异常的光芒,一面在不住地吠叫着。一面张大着口,沙皮狗的口部张开来,连鄂部也可以裂开,是真正的血盆*罂凇* 冷自泉再也想不到一头沙皮狗,可以现出这样的神态来,一时之间,他也呆不住了,大声叫:“哑哑,什么事?” 哑哑一看到主人来了,叫得更大声,撞铁枝也撞得更大力。 冷自泉叫:“快开门,它要出来!” 鲁柱的手发着抖,谁都看得出,哑哑这时,正处在疯狂的状态之中,放它出来之后,随便什么动物的头,给它咬上一口,整个头都会变成一堆碎身! 冷自泉叫了两声,鲁柱只是后退,冷自泉拨出一枘精致的,镶着象牙的手枪来,向狗舍的门柄,连射了三枪,把门锁射得粉碎。 锁一被射碎,哑哑发出一阵天动地的吠叫声,用力一撞,撞开了门,像是一阵旋风一样,向外直冲了出去。 这时它的身子涨得相当大,但是沙皮狗的脚短却不能改变,它窜得如此之快,简直已看不清它精壮有力的短脚是怎样地运动的。 冷自泉大叫一声:“哑哑!” 随着叫声,他立时追了上去,若不是他曾接受过严格的体育训练的话,这时他一这无法追得上,他已经尽了他所能的气力在奔向前,可是哑哑离他的距离,却还更远,幸好哑哑一面向前奔,一面仍在不断吠叫,那使得冷自泉仍然可以尽力追上去,狗舍在巨大的花园的一角,哑哑奔出的方向,是奔向花园的另一角,要经过不少亭台楼阁,和花园设计上曲径通幽的那种设计。 可是哑哑却显然不是找路走,只是呈一条直线,向前奔出去,冷自泉也只好跟着,在一狗一人经过的地方,花坛就遭了殃,他们奔过一座牡丹花坛时,至少有一百株名牡丹,包括姚黄魏紫在内,被踏成了柴枝。 哑哑一直向前奔着,身子起伏,越窜越快,看起来在它身体之内,像是蕴藏着无比的精力,冷自泉已经因为急速地向前奔跑,而感到胸口发痛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必然无法支持,他想叫停哑哑,可是张开了口,竟然发不出声来。 这时,哑哑已经奔近了一个荷花池,那个荷花池的面积相当大,池中满是荷叶,在池中心是一座亭子,有一道九曲十弯的小桥,通向池中心的亭子。 哑哑一到池边,就向着小桥直窜了上去,小桥只通向亭子,别无去路,冷自泉奔不动了,可是看到了这种情形,知道这场追跑就快结束了,他用尽最后一分气力,也追上桥去。 突然之间,哑哑的吠叫声停止了,它在到了亭了前面时,停了下来,用一种十分猛恶的姿势峙立着,口张得很大,白森森的犬牙,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来有一种阴森森的死亡恐怖。 一看到哑哑这种神态,冷自泉立时知道,在亭子中,一定有着极其凶猛的东西在,不然,一头上佳的沙皮狗,是决不会如此紧张的。 冷自泉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一翻手,又把那柄枪握在手中。 冷自泉跟着哑哑奔过来,哑哑陡然收住了奔窜的势子,而冷自泉却无法说停就停,又因为收不住势子,向前冲出了几步。 所以当他停下来之际,几乎一脚踏中了雄踞着的哑哑的身子。 当他立即意识到亭子之中,一定有着什么极其凶恶的东西之际,他还未曾来得及向亭子中看去,就已先把手枪拨在手中。 那时候,他倒并不是害怕,只是紧张,因为亭子里不论有什么凶恶的猛兽在内,他自信凭哑哑和他,都可以对付得了,哪怕在亭子之中的是一头猛虎,也逃不过去,冷自泉甚至立即幻想当他拖着一头被打死的猛虎,进入舞会大厅时的那种轰动。 他拨枪在手之后,才再向亭子中看过去,这时,他还在急速在喘着气,但是以他的射击能力而论,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还是可以在射程之内,把一枚核桃打得粉碎! 冷自泉向亭子中看去,水亭有六条柱,并遮不住什么,亭子中有什么,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一看之下,整个人呆住了! 冷自泉的怔呆,是真正的怔呆,刹那间,他脑中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张大了口,由于他刚才的剧奔,他脸上在冒汗,汗水顺着他的脸淌下来,张大了口之后,还在不断喘气。 这种情形,令得一个身份尊贵非凡,仪表潇洒出众,如玉树临风,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个美男子相比而不逊色的这位青年将军,翩翩佳公子,就像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白痴一样! 冷自泉这时,虽然脑中嗡嗡作响,但是他的神智还未曾丧失,他也可以知道自己这时候的样子了,什么丰采风度,全都一点不剩下了,就算他明知道一点,他都无法改变! 他可以设想看到亭子中有任何凶恶的东西,但是决计无法设想到目前的情景。 在亭子中的,是一个少女,一个美丽绝伦的少女! 那少女是这样美丽,几乎任何人一见到他,都会被她吸引,月色本来就十分清淡,被亭子的顶遮去了一部分,亭子里更是黯淡,可是那少女的全身,却像是最纯最美的明珠一样,天然有着一层柔和的、悦目的光辉发出来,使得看到她的人,可以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看起来,她大约二十岁左右,冷自泉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心头陡地一震,整副心神,所想到的只有一句话:“竟然有这样的美女,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美女!” 在那一刹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他甚至没有印象,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的,什么舞会,什么哑哑反常的举动,全部在他思想范围内消失,他也知道自己这时,样子十分难看,可是他却无法动一动,只是盯着那少女看着,唯恐自己即使眨一眨眼,在亭子中的那个少女就会消失,那真是以后一辈子都要后悔的事! 那少女在看到冷自泉之际,也有一点愕然,接着,她现出了一种想笑,但是又由于教养而忍住了笑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那种神情,更是动人之至,冷自泉知道对方这种神情,他立时愿意自己一直保持着这种狼狈难看的尴尬样子,来换取那少女这种动人的神情! 冷自泉没有空去想这少女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亭子中,他只是不断轰轰作响的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一句话: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美女!那少女终于以一种娇美绝伦的神情,微笑了起来,当她微笑之际,深浅恰到好处的酒涡隐现,美妙的口角,向上微扬,眼珠流动,更是使得冷自泉几乎昏了过去。 冷自泉的确几乎昏过去,因为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冷自泉已经喝完了杯中的酒,他的视线凝在空杯上,缓缓转动杯子。 原振侠替他在空杯中注满了酒。 冷自泉低声而缓慢地道:“我言语中所能形容出来的她的美丽,实际上,不如她真正的美丽动人的万分之一,唉,人类语言的形容能力,实在太差了!” 原振侠衷心地道:“是!我只不过看到了她的相片,就和你一样,除了‘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美人’之外,想不到第二句话了。” 原振侠又道:“我相信,那少女,就是相片上的那位美人,是不是?” 冷自泉慢慢喝着酒,点了点头。 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冷自泉的故事已经说了一个开头,可是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得到解决,反倒更甚了! 看冷自泉的神态,像是深深陷进了他初见那美丽的少女时的回忆之中,原振侠不禁心急了起来,他问了一句:“这位美丽的少女,是宾客之一?” 冷自泉仍然没有反应,原振侠也不好意思再催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冷自泉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当时只想到了这一点,为了要令这样美丽的少女的脸上,常常保持着笑容,我可以做任何事!”原振侠发出了同意的“嗯”的一声,冷自泉放下酒杯,望着原振侠,然后,继续说下去。 冷自泉在一看到了那美丽的少女之后,简直整个人就像是泥塑的一样,一动也不动,那少女微微一笑,才令得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那少女站着,体态优美之极,在一笑之后,用说不出优雅的姿势,抬起手来,指着:“这是你养的狗?” 冷自泉这时,才注意到那少女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半袖旗袍,是当时最流行的衣服,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可是,她何必要别的装饰呢?她的手指、手、露在衣袖外的手臂,比任何最好的白玉更润、更柔、更美、更腻,那是有生命的美丽,不像白玉是没有生命的。 这时,他总算恢复了可以动一动的能力,但是还是无法说得出话来,而他身子所能活动的,也仅仅是点了一下头表示那的确是他的狗而已。 那少女在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之后秀眉微蹙,这种神情,又令得冷自泉震动了一下。 那少女又以她那种天籁似的声音道:“我怕狗,你可以叫它离开吗?” 冷自泉连连点头,他知道全世界没有人抗拒这个少女的请求,他当然也不能。 这时,他才想起哑哑还在亭前,用十分猛恶的姿态在蓄着势子,一只几乎有小牛那样大的沙皮狗,随时可以把人嚼成一堆碎骨,当然是令人感到害怕的。 当然,要把哑哑赶走!冷自泉连想也未曾想,就决定了这一点, 这时,他就在哑哑的后面,他舍不得使自己的视线离开那少女,他仍然望着那少女,用脚去踢哑哑,也直到这时,他才能发出声来,他发出的声音,是干涩而难听的,和他那时的外形,倒相当配合。 他一面用脚去踢哑哑,一面道:“走开,哑哑,走开!” 哑哑平时最听冷自泉的话,那是冷自泉自小养大的狗,可是这时,冷自泉喝一声,哑哑就发出一下可怕之极,低沉之极的吠叫声来,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一连三下,都是这样子。 冷自泉用了更大的气力和更大的声音,哑哑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那少女的脸上,却浮现出一阵害怕的神色来。 当害怕、恐惧的神色,浮现在这样美丽的俏脸上之际,那真是令看到的人,感到心碎。 “别怕,它不会咬人的,它。” 冷自泉才讲到这里,哑哑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吠叫声,陡然之间,向着那少女,飞扑了过去,在它上去之际,口张得极大,白森森的牙齿,看起来简直是两排魔鬼! 冷自泉实在吓呆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全然是自他本能在进行着的。 当哑哑向前扑跃而出时,那少女神情更害怕,身子向后闪去,冷自泉做梦也想不到,平时行动迟缓蹒跚的沙皮狗,会像狼狗一样地扑跃!他只是发出一下吃惊之极的惊叹声,这位在千军万马之中,指挥若定,在敌人密集的炮火落在他身边不到十公尺处时,仍然挺立如山的年轻将军,这时慌乱得像是一个面临被毒打的小癞皮小偷一样。 他只来得及看到那少女闪到一根柱子的后面,而哑哑直扑向那根柱子,*谘蒲破讼蚯叭*的时候,已经把它的血盆大口尽量张大,一扑到了柱子上,张大了口,陡然合拢来,咬向柱子。 当它又短又锋利的牙齿,咬向大理石的柱子之时,所发出的摩擦声,不但难听之极,而且惊心动魄,那种难听的声音,令得冷自泉在极度惊慌之中,陡然醒了过来,他已没有别的选择,手枪就在手中,而那头沙皮狗在向那少女侵袭! 他连接扳动枪机,把手枪中的四颗子弹,一起送进了哑哑的头。 哑哑一中了枪之后,庞大的身子,自半空中直摔了下来。 而且,在不到一秒之内,它的身子,就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皮肤立即又变成干瘪松弛,沙皮狗的生命力再强也经不起要害处中了四枪,血汨汨流出来,流满了它满是皱纹的脸。 可是它还是没有立即死去,它用生命最后的一他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又伏下,向它的主人望来。 冷自泉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着抖,他在那一刹间,只感到哑哑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悲悯之意,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何以会以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在当时,他的确有这样的感觉。 然后,哑哑一动也不动了,冷自泉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已经死了,他的枪已没有子弹,如果哑哑还没有死,他接近它,而它猝然起来攻击,那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可是冷自泉顾不了那么多,他只念着那少女的安危,所以他一面叫着,一面向前奔去,他叫道:“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别怕!别怕!” 他奔进了亭子,跨过了伏在地上的哑哑,一跃而到了柱子之后,他期待着一个因为惊恐过度的美丽少女,会投进他的怀中,可是在柱子之后,却根本没有人! 冷自泉陡然一怔,一时之间,他想到的只是:那少女一定因为惊恐过度,而跳进荷花池去了,荷花池的水虽然不是很深,但是所有的荷花池,池底全是稀烂的污泥,那少女要是陷进了污泥层中,那真是凶多吉少了,他立时又扑向亭子的栏杆边,向池中看去。 在这时,他心中的焦切,真是到了极点,张大了口想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也就在这时,在他的身后,又响起了动听的声音:“好凶的狗!” 冷自泉立时转回身来,他转身转得如此之快,以致收不住势子,不是转了一百八十度,而是超过了!他要再转回一点来,才又看到了那少女! 那少女看来,像是才从另外一根柱子后面走出来,望着伏在地上,显然已经死去的哑哑,俏脸煞白,仍有余悸,一只手轻轻按在心口,那种楚楚动人的神态,看得冷自泉心血沸腾,可以不惜一切去爱怜她,保护她! 冷自泉忙向她走了过去,来到了她的身前,才感到她的呼吸相当急促,胸脯在起伏着,自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极淡的,但是却又清楚可以感觉得到的,沁人心脾的芳香,冷自泉在他几年的欧洲生活中,早是调情圣手,几乎可以用最适当的言语,最适当的行动,去挑逗任何他想要挑逗的女性。 而这时,他自己清楚知道自己已处在极度的意乱情迷的境地之中,可是就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他只是重复地道:“别怕,别怕!” 那少女抬了抬眼,水波盈盈的眼睛望向他,十分自然地把她的手,放进了冷自泉的手心之中。 冷自泉连忙握住了她的手,仅仅只是轻握着她的手,冷自泉已经有飘进了云端的感觉,那么柔腻细致,手有点凉,可是凉得那样叫人感到舒服,自她的手中,似乎有一股流动的电波,传过他的全身,使他感到这一刻,才是一生之中最美妙的感觉。 他仍然讲不出别的话来,还是重复着:“别怕,别怕!” 那少女被他的那种神态逗得笑了起来:“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少女展颜一笑,由于冷自泉离得她十分近,那股沁香更令得他沉醉,他的眼光开始大胆起来,直视着那少女的俏脸出众后近乎不应该在人类脸谱中能看到的美丽,那少女略现羞涩地低下头去,白玉般的脸颊上现出淡淡的红晕来。 冷自泉极缓慢,但是极深长地吸着气,在这一刹那间,他已有了决定,这个少女,一定要使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从全世界几十亿的人中挑选,也不可能有比她更美丽动人的女性了! 冷自泉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不但是行动恢复了信心,连声音听来也充满了温柔和优雅:“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这只狗疯了,虽然它不会咬人。” 那少女点了点头,冷自泉松开了她的手,虽然他的心中万分不愿,但为了优雅的礼仪,他总不能一直把一个陌生少女的手握在手心里的,然后,他伴着那少女,走向那座九曲桥。 九曲桥不是十分宽,他和那少女并肩向前走着,就几乎是肩靠着肩了,那少女走路的姿势,任何一个动作,几乎没有一处不是优美之极,看得人心旷神怡,等到有一阵风起,把她的头发稍微吹乱了一些,拂在她的额上之际,冷自泉要竭力克制着自己,才能不去轻吻她。 冷自泉在走到桥半时,试探着,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纤细的腰肢上,那少女并没有表示不愿意的动作和神情,只是两颊的红晕更深。 冷自泉再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搂住了那少女的细腰,虽然隔着衣服,但他几乎立即可以感到她的体温,和从极度的柔软感觉中传过来的那*置牧Γ械阶约翰皇翘ぴ谀景迤*成的桥上,而是每一步,都踏在柔软的云朵上。 他真愿意那座桥有一百里长,永远也走不完。 他和那少女走在桥上的脚步,都是十分轻盈的,就当冷自泉陶醉在那少女轻微摆动的细腰之际,一阵重浊的脚步,突然传了过来。 冷自泉略停了一停,他看到鲁柱急急奔了上桥来,当鲁柱陡然站定,向冷自泉望来之际,鲁柱的脸上,现出了惊异之极的神色来。 那种神色十分难以形容,但却可以知道,现出这种神色来的人,一定看到了什么怪异之极的事,若是说鲁柱震惊于那少女的美丽却又不是,因为他的眼光,直勾勾地注定在冷自泉的脸上。 冷自泉在当时的心情之下,自然绝不会去责怪鲁柱这种无礼的注视,他只是道:“发了疯,我把它打死了,你去把它葬了吧!” 鲁柱没有立即答应,只是喉间发出一阵极古怪的“咯咯”声。 冷自泉转头向那少女道:“他叫做鲁柱,他是一个很好的狗夫!” 那少女点了点头:“我很怕狗!” 冷自泉忙道:“好,以后在你所到地方,绝不会再有任何狗出现!” 冷自泉已经完全恢复了他对付异性的能力,他刚才的那句话,听起来平平淡淡,但是却包含着极度的,对一个少女的挑逗,那等于是在告诉那少女,以后,你会和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接受我的爱,我的保护,我有这个能力,使你再也见不到可厌的狗! 那少女显然也懂了这句话中的含义,轻咬了一下唇,低下头去。 冷自泉顾不得鲁柱在前面,低头在那少女的发际,轻吻了一下。 当冷自泉抬起头来之际,看到鲁柱仍然望着自己,神情更是古怪莫名。 冷自泉挥了挥手,示意鲁柱后退,因为桥相当窄,鲁柱要是不后退的话,他和那少女就走不过去。 鲁柱总算看懂了他的手势,可是他却并不后退,只是向左,尽量侧着身子,贴住了桥栏。 冷自泉不想生气,但是,也感到鲁柱的行为,实在太不像话了,鲁柱这时那样做,如果只是冷自泉一个人要走过去的话,当然已经可以通行无阻,可这时冷自泉却是和那少女并肩站在一起的,鲁柱只让路给他,不让路给那少女,实在是太无理了!冷自泉有点恼怒,一再连连挥手,看鲁柱的样子,开始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做,但后来他还是明白了,一直后退,退到了桥口。 冷自泉仍然搂着那少女的细腰,享受着那种温暖,缓步走向前,而且不住地转过头去,去欣赏那少女略带羞涩,但又十分甜蜜的神情。 等到冷自泉在鲁柱的身边走了过去之后,鲁柱忽然在身后叫着:“少爷!” 冷自泉不耐烦地向后挥着手,令他不要再说,可是鲁柱还是道:“少爷,你没什么吧!”要不是有那少女在旁边,冷自泉早已经过去,重重地赏鲁柱一脚了,他不再理睬,只是和那少女向前走去,一面道:“让我们一起到舞会去,让所有的人看看,我找了什么样的一个舞伴!” 冷自泉这时,仍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来历,可是他已经决定了,不论那少女是什么身份来历,他都要娶之为妻。而由于这少女,是出现在他家的府邸之中,他也十分肯定,只要自己表示爱意,对方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他要把那少女带到舞会去,那等于是向所有的人宣布,他已经找到了他的对象,只有这个少女,才配作他的舞伴,作他的终生伴侣。 那少女略抬了抬眉,问:“舞会?” 冷自泉道:“是啊,舞会,我离开了已经太久了,真庆幸我离开了,才能见到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躲在什么地方,我没见过你不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向我提起你,你又不去参加舞会。” 那少女想了一想,她在侧头思索之际,姿态极其动人,冷自泉的问题一点也不复杂,可是那少女还是想了一会,才道:“我才来。” 冷自泉不由自主眨着眼睛,不知道她“才来”是什么意思,他又问:“小姐,你贵姓?” 当他那样问的时候,他心中在想,只要知道你姓什么,就可以知道你的来历了,那少女却道:“姓?我不知道该姓什么?” 冷自泉笑了起来,那少女带着略为调皮的神情,看来更有流动变幻的可爱,冷自泉这时,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欢畅着,他本来还有点担心那少女太文静,需要他过度的呵护,可是这时,她显然是有着一个少女应有的一切优点,并不是一个呆板的木美人。 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是啊,姓什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人。” 那少女微笑着:“姓不重要,为什么你要问?” 冷自泉笑:“那,总要问一问的!”那少女望向冷自泉:“那么,你姓什么?” 冷自泉更感到有趣,那少女的风趣,还远在他的想像之上。 冷自泉立正,然后,用最标准的姿势,向那少女微微一鞠躬:“我姓冷,名自泉。” 那少女点了点头,冷自泉心想,在府邸之中出现,而又不认识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那自然只是对方某种程度的调笑,可是接下来,那少女所问的一句话,却令得冷自泉目瞠结舌,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真的十分简单,她只是望向冷自泉,用一种看起来全然是真心诚意想知道答案的神态问:“你是什么人?” 冷自泉先是一怔:这也是一种玩笑?可是当他看到那少女的那种神情后,他更加怔呆,看起来绝不像是玩笑,那么,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这简直没有可能的事! 冷自泉在那一刹间,心中电一样闪过一个念头,这少女是一个低能儿吗?一个白痴?可是他立时又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世上绝不会有一个低能儿,会有那样美丽出众的外形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那少女动人地笑了起来:“我应该知道?你你是一个大人物?” 冷自泉又吸了一口气,她是真的不知道!他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着她,反问:“你又是什么人呢?我的意思是,你实在没理由不知道我是谁的,这里是我的家,你在我的花园出现,却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冷自泉讲到这里,简直有点伤心了,在全国,全世界,到处有人知道他,可是偏偏这么美丽的一个少女,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那少女听了,现出了抱歉的神色来:“对不起,我才来,所以不知道,让我想一想!” 她说到这里,闭上了眼睛,在月色下,当她闭上眼睛之际,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下,留下了稀淡的影子,长睫毛在轻轻颤动,表示她真的是在想,冷自泉双手轻握住了她的双手,她也没有拒绝。 过了好一会,一定是过了好久,但是面对着这样的一个美女,冷自泉是不会觉得过了多久的,那少女才睁开了眼睛来。 当她睁开眼来之际,她现出了一种了解的神情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冷自泉又感到了一阵幽香,古人形容真正的美人吐气如兰,他直到那一刻,才明白那句形容的真正含义。 那少女笑着:“真对不起,我真的是应该知道你的,现在我知道了!” 冷自泉不知说什么好,就在这时,有一阵嘈杂的人声传来,那少女道:“你离开舞会太久了,有人找你来了。” 冷自泉扬了扬眉:“你刚才还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你又什么知道了?” 那少女佻皮地一笑:“我不愿看到很多人,你迎上去吧。” 冷自泉发急:“那么你。” 少女伸手,在冷自泉的唇际,轻轻按了一下:“我还有点事,我会来找你。” 冷自泉忙道:“不行,这个不行!” 他紧握着那少女的手,可是少女一缩手,已经挣脱了他的掌心,后退一步,道:“别把遇到我的事,讲给任何人听!” 冷自泉还想说什么,人声来得更近,一个他从小听到大的声音,充满了焦切,传了过来:“自泉,你在这里干什么?” 冷自泉只好转过身,看到他的父亲,在一队卫兵的拥簇下,正急急地走过来,冷自泉连忙迎了上去,不等他父亲开口,立时道:“爸,我找到了!” 平日给人印象庄严的冷老先生,权倾朝野的威严,这时并不存在,他看着冷自泉,就和一个普通的父亲看着自己钟爱的儿子时一样。 他略带责备:“你在胡闹些什么,舞会中的宾客发现你不在了,都在交头接耳,还不快回去?” 冷自泉仍然笔挺地站着,满面笑容:“爸,你和二叔一直在催我的事,我解决了!” 冷老先生张大了口,他自然知道冷自泉所说的是什么事,家庭的上层人物,一直在为冷自泉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但冷自泉坚持一定要由自己来选择,这次盛大的宴会主要的目的,也就是要使冷自泉有机会去接触到来自国内和世界各地的名门闺秀。 冷老先生在一怔之后,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那么快就决定了?” 冷自泉心中充满了快乐和兴奋,他要把这情绪分给每一个人。 “第一眼就决定了,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理想的了!” 冷老先生走了过来,握住了冷自泉的手:“好,在向大家宣布之前,先告诉我!”他又吁了一口气:“别让我吃惊” 冷自泉笑道:“放心,爸,不是金发碧眼,是咱们中国女娃,你一定从来未曾见过那么出色的子孩子,她。”冷自泉讲到这里,转过了身去。 听到了冷自泉这样说法,冷老先生已经乐得心花怒放,虽然以冷自泉这样的身份,如果和外国有地位的女孩子联婚,在国际政治上,可以有很多好处,一次婚姻,可以导致两个国家的联盟,但是对家庭来说,总不免有别扭之感,这正是他一直在担心的事,如今连这份担忧也消失了! 他一面笑,一面道:“恋爱的时候,对方一定是最好的,最好别认识了三天就打开头!” 冷自泉听到了父亲的话,他转过身,是准备把那少女介绍给他的父亲,可是当他转过身去之后,却并没有看到那少女,只看到鲁柱,吃力地把死了的哑哑抱着,向前走来。 冷自泉怔了一怔,他父亲的声音又自后面传来:“好,现在的公主,未来的皇后在哪里?” 冷自泉向走过来的脸上带着十分忧伤神情的鲁柱问:“那位小姐在哪里?” 鲁柱怔了一怔:“少爷,什么小姐,少爷,哑哑是那么好的狗,我实在不相信它会发疯。” 冷自泉大踏步向前走去,这一带花木扶疏,有很多地方可供人躲起来,冷自泉张开口想叫,可是他直到这时,才想起来,那少女叫什么名字,他都未曾问过!一见面就被她那超特的美丽所震慑,根本未能知道她的名字,那又如何叫她? 冷老先生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也看到了他那种张口结舌的情形。 作为一个父亲来说,这时,虽然觉得自己儿子的神态有点怪异,但是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那么高傲不凡的儿子,一定已经堕进了爱河之中,只有真正为异性倾倒的年轻人,才会有这样的神态。 他望着冷自泉,问:“人呢?” 冷自泉不由自主吞下一口口水,神情更尴尬:“一定躲起来了。”冷老先生道:“一个玩皮的女学生?” 冷自泉连忙道:“不!不!爹,你没有见过她,不能乱说,她她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文字和语言可以形容她于万一!” 冷老先生不禁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己儿子不是夸张的人,作为军事家、政治家,肩负责任之重大,难以想像,如果浮夸成性,那么很容易就招致命的失败,但是他又可以看出,冷自泉说这些话的时候,极其认真! 冷老先生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使他到达事业的顶峰,也使得他习惯于深思熟虑,一下子就能看到以后发生的事,这时他立即想到,如果对一个女孩子这样衷心地爱着的话,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夫妻恩爱当然好,但是迷恋太深,就会被女人控制,那是一件十分不利的事。 当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道:“真的,那至少要让我先见见她!” 冷自泉连声应道:“当然,当然。” 他一面说,一面在花族、树木之后,团团找着,尽管他的动作,神情十分焦急,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充满了温柔,在附近找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那少女之后,他又做了一个令他父亲大皱其眉的动作,他竟然高举双手,用十分温柔的声音道:“好,我投降了,你出来吧!” 冷老先生一见,立时道:“自泉,把手放下!” 冷自泉一怔,他也觉得自己这时的动作,十分不妥,全国武装部队,海陆空副司令却在举手投降,那自然不是一件十分适宜的事。 可是,冷自泉在一转念之间,立时道:“爸,我向她投降,一定要!” 他仍然高举着手,冷老先生的神情,已经有点恼怒了,他沉声道:“那位小姐呢?你刚才还和她在一起?” 冷自泉点着头,四面张望着,又看到鲁柱,他问:“鲁柱,你才过来,没有见过那位小姐?” 鲁柱的回答仍是一样:“少爷,什么小姐?” 冷自泉十分恼怒,狠狠瞪了鲁柱一眼,吓得鲁柱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他仍然在附近可以供人躲藏的地方找着,十分钟之内,冷老先生叫了他的名字十多次,声音一次比一次严厉。 冷自泉停止了寻找,冷老先生指着大堂的方向:“快回舞会去!” 冷自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我不到舞会去,她说会来找我,我要回房去等她!” 冷老先生张口结舌,连发怒也发不出来:“她是什么人的女儿,怎么可以这样没有家教?她来找你?这她叫什么名字?” 冷自泉的回答,更令得老人家几乎昏了过去:“爸,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冷自泉和他的父亲,接下来又有了将近三分钟的争执,卫队个个吓得面面相觑,都尽可能走得远点,假装看不见和听不见他们父子之间的争执,但实际上,由于两个争执声音越来越大,他们所讲的话,人人都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冷老先生不住地说:“自泉,那不行!” 冷自泉则不住回答:“一定要!” 最后,冷老先生妥协了:“先到舞会去,事情慢慢再商议。” 冷自泉的回答是:“不,我不去舞会,这就回去,要是她来了,我立刻能见到她!” 冷自泉说着,抛下已经盛怒的父亲,急步向前,奔了出去,冷老先生扬起手来,想在他的身后把他叫住,可是张了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美绝尘环享尽温柔 原振侠再替冷自泉的杯中斟了酒,冷自泉向他望了一眼,神情苦涩:“别以为我那时年轻,才会这样,一直到现在,如果能让我再见她,我一秒也不愿拖延!” 原振侠吸着气:“是,‘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说法是最行不通的,真是两情相悦,一分一秒都珍贵无比!” 冷自泉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是,这和我的想法一样,虽然那时我我只是自己打定了主意,连她的心意如何也不知道的。” 原振侠道:“以你的身份地位,没有一个少女可以抗拒你的爱恋的!” 谁知道这一句话,却令得冷自泉生气起来,他闷哼一声:“我要的爱,是对我这个人的爱,并不是对我的身份、地位的爱!” 原振侠没有和他争执,心中却多少有点不同意,即使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个身份地位超卓,一个什么也没有,世上有哪个少女会选择一无所有的那个? 冷自泉沉默了片刻之后:“我回到了书房,我住的是一个独立的院子,我吩咐了守卫,除非是一位美丽之极的小姐来,任何人都挡驾,我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守卫队长不住来报告,我父亲来了,二叔来了,许多人来,都给挡在门外,可是他们又不肯走,我心中真是恨极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怎么还会出现,我准备冲出去,大声赶他们走,我已经冲到门口,我也听到我父亲和二叔的大声呼喝,他们已经硬闯了进来。” 冷自泉叹了一声! “虽然我曾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进来,但是我父亲和二叔要进来,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挡得住他们的,我听到了他们愤愤的声音,生气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谁知道我一坐下____” 冷自泉才一坐下,还未曾想到该如何应付盛怒的父亲和二叔,眼前突然一暗,一双柔软之极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本能地把手按在那一只手上。 他立时可以知道那是什么人的手,世上不会再有任何女性的手,会给人这样舒服的感受! 同时,那少女轻柔的声音就在他的耳际响起:“怎么,等急了?” 冷自泉的怒意,一下子全消失了,他紧握那少女的手:“好,让他们来看看你!” 那少女道:“不,我躲在屏风后面,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全是你再想也想不到的,你答应我?” 当那少女软言相求的时候,冷自泉只觉得耳际一阵阵轻微的酥痒,发自少女身上,口中的幽香,几乎将他整个人,连灵魂和肉体一起紧紧地裹住了。 冷自泉除了连连点头之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那少女发出了一下娇笑声,松开了手,等冷自泉立时转过头去看时,只看到屏风后面,衣袂略闪,那少女已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而同时,书房门上传来“砰砰”的敲门声,那少女既然已经来了,冷自泉的焦急愤怒,早已一扫而空,他笑吟吟地走过去开门,门一打开,是盛怒的父亲和叔父,冷自泉笑着,神态轻松舒畅,问:“两位老人家怎么啦?” 他父亲和叔父,本来想要来责怪他的,可是看到他这样的神态,也不禁呆住了,他叔叔道:“你找到了一个女娃子作对象?” 冷自泉用力点着头,眉宇之间的那种称心如意,真是可以看得出来,两位老人同时叹了一声:“是什么人家的女儿?”冷自泉笑着:“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但是请放心,只要一让你们看见了,你们一定会同意的。” 两位老人家互相望着,神情充满了疑惑:“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们见到这女孩子?” 冷自泉十分肯定地道:“明天!”当时,他想,明天让父叔见那少女,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事情了!“ 那少女十分肯到他的书房来看他,而且动作之间又和他那样亲密,那自然是喜欢他的表示,那么,明天带她去见父叔,就算她再害羞,也是无法推拒的事! 当然,冷自泉想不到,他当时如此肯定的回答,那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一直未能实现。 未能实现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绝不是这时所能想像得到之故。 两位老人家互相望一眼,冷自泉既然说得那么肯定,他们当然没有道理不相信,又说了几句话,带着卫队,一起走了出去,冷自泉送出了书房,忙不迭转回来,关了门,吸了一口气,柔声道:“他们走了!” 屏风后面,先传来了一下动人的笑声,接着,便是那少女的脸,慢慢从*练绾筇匠隼矗*这一刻,真是叫人屏住了气息! 那少女用一种像是跳跃的姿势,从屏风后面直出来,冷自泉忙迎上去,握住了她的双手,喜孜孜地道:“你听到了,明天,你要去见两位老人家。” 那少女缓缓摇着头,冷自泉一怔:“一定要见的!” 那少女仍然摇头头,眉目间带着几丝幽怨,看了令人心疼。 冷自泉用手指在她的眉心,轻轻揉了一下:“别怕,只要我要你,他们不会反对的!” 那少女抬起眼来,望了冷自泉一下:“你连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说要我!” 冷自泉不禁陡地一呆,他是一个十分出色的青年,就算没有显赫的家世,以他的聪明才智而言,也必然是一个出人头地的大人物,他在见到了那少女之后,会陷入极度的情迷意乱之中,这时,他一样深深迷恋着那少女,但总已冷静了下来。 所以,他听出那少女的话中,有一点不对劲的的方! 他在一怔之后,道:“你应该说,我连你是什么人物都不知道,不能说我连你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人字,怎么能省去?” 少女微笑着,半转过身去:“如果我根本不是人,当然可以不用‘人’字!”冷自泉缓缓吸了一口气:“像你这样美丽动人的人,应该是天上的仙女!” 少女抬头望着天花板,神情有一种凄迷的茫然:“不对,再猜!”冷自泉有点不知所措了! 那少女的神情,看来不像是开玩笑,可是她怎么说她自己不是人呢?她明明是人!虽然像她那样美丽的人,地球上可能只有一个,但她当然是人! 冷自泉挥头手:“不可以转变一下话题吗?” 那少女的视线,转向冷自泉:“不可以,这一点不确定的话,你我之间,讲任何其他的话都是没有意义的!” 冷自泉有点无可奈何,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那少女的身前,盯着那少女看,那少女并不逃避他的眼光。 冷自泉也是直到这时,才把那少女从头到脚,看了个够,过了好一阵,他才叹了一声:“你是天下第一美女,不是仙女,是女神?” 少女缓缓摇着头。 冷自泉陡地激动起来,张开手臂,一下子把那少女紧紧拥在怀里,他将之抱得如此之紧,令得那少女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低吟声来,冷自泉用斩钉截铁的声音道:“不管你是神仙,是人是鬼,我一定要和你长相厮守,没有你,什么全是假的!” 他说了之后,双臂略松一松,两人相对极近,气息可闻。 冷自泉感到又兴奋,又轻松:“好了,现在不管你是什么都不成问题。” 那少女的眼皮,水灵灵地,看起来她也很激动,在灯光之下,俏颊红酡酡地,像是可以掐得出水来一样,她略带羞涩地笑道:“我还不告诉你我是什么,我是成了精的狐狸!狐狸精是专门媚惑男人的!会要男人为她做很多事,结果,那男人会毁在狐狸精的手里。” 冷自泉静静地听着,接着,他十分快乐地笑起来:“好啊,狐狸精是最可爱的,有你这样可爱的狐狸精在身边陪伴,那才不枉了一生!” 那少女深情脉脉地望着冷自泉:“你不怕?” 冷自泉笑得更快乐:“怕?我喜欢还来不及!” 少女低叹了一声:“或许那是你一时的冲动,一时贪新鲜,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同小可的大人物,你有许多事要做,很快就会把我放在次要的地位了。” 冷自泉不再笑,他再度把那少女拥在怀里:“比起你来,任何名、利、地位、权势全都不值什么!你是狐狸精,你是我的宝贝,不论你以前的名字是什么,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宝贝狐狸,我要叫你宝狐,一直这样叫你,宝狐!宝狐!宝狐!” 当冷自泉这样柔声叫着的时候,那少女宝狐发出听来令人又醉又飘然欲仙的低声回答。 冷自泉轻轻将她的下颚托高,宝狐微微闭上眼,脸颊更红,睫毛急速地发着颤,气息也开始急促起来,由于冷自泉将她紧拥在怀中,所以可以清楚地觉察到,她在气息急促时,丰满的胸脯给他的那种压迫感。 冷自泉十分温柔、缓慢、小心地把自己的唇印向她的唇,她的唇润湿轻软,当冷自泉的唇印上去时,她把冷自泉抱得更紧,身子在微微发抖,她的接吻经验显然不足,冷自泉用舌尖轻舐她的唇,自她的喉际,发出触人心魂的呻吟声来,她微张开唇,老于接吻的冷自泉立时进一步吮吸着她口中芬香醉人的津液,终于把她香软柔滑的小舌,含到了口中,宝狐的双颊像是火烧一样的红,她的身子也在发烫,虽然隔着衣服,冷自泉也可以感觉得出来。 冷自泉的手,在她的背上抚移着,渐渐移到了她的胸前,当他轻触到她胸脯之际,她陡然震动了起来,用力挣扎了一下。 冷自泉双手略松了一下,宝狐轻轻地喘着气,脸红得像是可以滴出血来,她咬了一下下唇,声音听来断断续续。 “我应该怎么办?” 冷自泉叹了一声,刚才那一吻,他的手才触摸到了她胸前的神秘地带,那犹如瀑布自山巅下泻而下一样,根本是无可遏制的!他要再度把她紧拥,再深吻,再触抚她身体上更神秘的地带,然后,再使她成为他的女人! 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君子,而且在那个时代,他也不认为一个中国少女会答应他有进一步的行动,他感到极度的快乐之间,不可避免地要加上若干休止符,所以他在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 他仍轻拥着宝狐,让她滚烫的脸颊紧贴着他宽阔强壮的胸膛,用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宝狐,我当然希望你从此留下来,再也不要离开我,但是,哦,看来我还要等几天,我一定会用最快的时间向你父母提亲,然后用最简单快捷的仪式举行婚礼!” 宝狐用一种十分不明白的眼光望向冷自泉:“我的父母?你不是说过,我是成精的狐狸,哪有什么父母?为什么还要有什么婚礼?” 冷自泉怔呆了,真正的怔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凝视着宝狐,宝狐也凝视着他,过了也一会,他才道:“你真上成精的狐狸?” 宝狐点了点头,一副认真的样子。 冷自泉实在无法相信这一点,当她告诉他,她是成精的狐狸之际,他甚至还替她取了一个名字,宝狐,这是一个情人之间称呼起来,可以产生无穷风光的名字,可是在冷自泉的心中,一直认为那是一种调笑。 可是,她却一再说自己是成精的狐狸!这似乎已经逸出了调笑的范围。而且,若是要结婚,一定要经过双方家庭的商讨,她总不能一下把自己的身份隐藏下去的!可是她却又偏偏那么认真! 冷自泉不由自主地摇头,他当然依然不信她是成精的狐狸,他决定用更大胆的方法,那足以使什么样少女立刻求饶,立刻说出真话来的! 他说着,就把她的身子转了过来,把她的纤腰压向下,伸手向她的臀部摸去,宝狐发出挣扎的声音,身子挣扎着,当冷自泉手按上了她浑圆的臀部时,她转过头来,满脸通红,腻声道:“既然成了精,如何还会有尾巴?你你的手好烫!” 冷自泉一震,提起手来,宝狐立时搂住了他的头,腻声道:“现在你真相信我是狐狸精了,是不是?” 冷自泉摇着头,心中充满了疑惑,她为什么一直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时候,不论冷自泉作多少设想,他都无法接受宝狐真的是成精的狐狸这样的说法,所以,他摇着头,用力地摇着头。 宝狐睁大了眼睛,使她看起来更楚楚动人:“为什么不相信?不是有一本书,记载着许多成精的狐狸的故事?” 冷自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聊斋志异上,是有许多这样的故事,可是可是” 宝狐立时问:“可是我如果真是狐狸精,你会收回刚才所说的话?”冷自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幽幽地道:“那就是说,我如果使你相信我真是,就会使你改变主意?” 冷自泉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一见钟情了,自从他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自己陷入了爱情的无底深渊之中,一见钟情的例子并不是很多,却是真正存在的。 但是,对方是人,和对方是狐狸,这其间,多少是有点差别的。 人,这是可以理解的,冷自泉自己就是人,但是,成了精的狐狸,那究竟是什么呢?当然,人人都知道有一种东西,叫狐狸精,但如果再深一层问:成精的狐狸究竟是什么,只怕也没有人可以确切地回答得出来! 成精的狐狸,那一直是传奇故事中的一种存在,怎么可以真的在现实生活中出现?不论宝狐说什么都好,冷自泉都无法相信,眼前这样一个委婉可人,美丽动人到了极点的少女,原来会是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只不过在经过了一定程序的修炼之后,才变成人形! 冷自泉真感到了极度的迷惑,宝狐又幽幽叹了一声:“刚才你讲的话,忘了它吧,当你知道我是异类,你是不会再记得那些话的!” 冷自泉陡然站了起来,刹那间,他激动得身子有点发抖,他用大军出发之前,统帅发出誓言般的庄严声音道:“玉狐,我再重申一遍,不论你是人是鬼,是神是仙,是成精的狐狸,或者是更无可形容的什么东西,我,冷自泉,要终生和你相厮守,爱你,保护你!” 宝狐发出了“嘤”的一下娇吟声,投进了冷自泉的怀中,两人不但紧紧相拥,而且自然而然的,四唇交接,深深吻在一起。 那是他们第二次接吻,宝狐柔滑的舌尖,渡进了冷自泉的口中,冷自泉恣意地吮吸着,令到宝狐心跳加速,冷自泉可以感到她的心跳。 长吻几乎令冷自泉感到窒息,当他们终于分开时,他才问:“现在你相信了?”宝狐点着头,望了冷自泉一会:“你令我相信了你的话,我也更令你相信我的话!” 冷自泉摊手道:“成精的狐狸,应该是会法术的,你其实很容易便我相信你的话!” 当冷自泉这样说的时候,他其实是不相信她真的能有什么表现,可以使他相信她真的是成精的狐狸。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得冷自泉目定口呆,整个人在刹那间,像是不存在一样! 当冷自泉讲了那句话之后,宝狐又向他望了一眼,神情由犹豫变得坚决,点了点头:“好,你反正迟早要知道的。” 她说着,就转过身,向门走去,冷自泉刚想出言调笑几句,因为他认定了她是不可能会有什么法术的。可是就在这时,他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认为不可能的事,宝狐走到门前,并没有打开门,可是她整个人,却穿过关着*拿牛吡顺鋈ァ* 足足有五秒钟之久,冷自泉僵立着,连血液都快凝结了,他并不是害怕,只是一种绝对无法相信的事,忽然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事情所带来的震惊! 而当他从极度的震惊中苏醒过来之际,他才感到了真正的害怕。 他害怕的,也不是宝狐在经过了这样的行动之后,已可以证明她真的是成了精的狐狸,冷自泉害怕的是,宝狐忽然走了,离开了他!要是他自此之后再也不能见到她的话,那怎么办? 他可以有能力在世界各地任何角落找出任何人来,但是如何去寻找和到什么地方去寻找一个成了精的狐狸呢? 一想到可能失去宝狐,冷自泉陡地跳了起来,大叫着,向门口冲了过去,他忘记他是人,他太慌乱了,忘记了人要走出门去,一定要把门打开才行,他又奔得这样急,所以“砰”地一声,撞到门上。 他后退一步,怔了一怔,才知道他要出去,一定要把门打开,他立时打开了门,门一打开,就看到四个卫士,在门口,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正望着门口。 冷府中有那么多重要人物,担任警卫工作的,是整整一个警卫团,不但有着最精良的装备,而且,从军官到士兵,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冷自泉看到四个卫士,忙问:“那位小姐到哪里去了?” 那四个卫士面面相觑:“什么小姐?” 冷自泉发急道:“你们没有看到有人走出来?穿过了门走出来?” 四个卫士的神态更是怪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一个胆子较大的立正:“报告,没有任何人出来。” 冷自泉嗖地吸了一口气,当然,成精的狐狸,是有本领不让别人看到的!如果她有这样的本领,那怎么去找她呢? 一想到这里,冷自泉更是焦急得团团乱转,额上的汗珠,涔涔而下。 四个卫士看到这种情形,更是骇然,一个问:“司令,你不舒服?” 冷自泉根本没有听到那卫士的话,因为这时,在他耳际,陡然响起了悦耳之极的声音,宝狐的声音:“我在你卧房,看你,急成这样,人家要以为你发疯了!” 冷自泉陡然之间,长长吁了一口气,又变得满心喜悦,向那几个卫士挥着手,甚至不由自主,吹着口哨,向前急步走了出去。 望着冷自泉的背影,四个卫士骇然的神情一直维持着,因为冷自泉的神态实在太怪异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原因来。 当然,别说是这四个卫士,叫任何人来想,也不会想得出冷自泉行动失常的原因,是因为他迷恋上了一个成了精的狐狸! 冷自泉急急向卧室走去,他住的那个院落相当大,到卧室去,要经过一个院子,当他经过之际,值岗的卫士纷纷立正行礼,冷自泉一直来到了卧室前,握住门柄,就想推门进入,可是门却锁着,冷自泉吸了一口气,宝狐说她在卧室中,当然又是穿门而入的了,他想到宝狐在卧室中,兴奋得手有点抖,取出了钥匙,打开了门,闪身进去,立时把门关上,定了定神,柔声道:“宝狐!” 黑暗之中,传来了宝狐“嗯”的一下答应,接着,在房间的一角,柔和的灯光,亮了起来,冷自泉立时看到,宝狐蜷缩在一张巨大的沙发之上,正用动人的神情望向他,冷自泉小心翼翼地向她走去,唯恐她突然之间消失。 宝狐微笑着:“放心,我不会逃走,我是你的!” 她的声音是那样甜腻回荡,当她说到“我是你的”之际,声音细得几不可闻,但是又能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冷自泉来到了她面前,先握住了她的手,把她轻轻拉了起来,当宝狐柔若无骨地投进他的怀中之际,他把她抱了起来,走向床边,然后,两人一起向着床,倒了下去,在深吻之中,宝狐身上衣服的钮扣,一颗一颗被解了开来,从指尖开始,冷自泉抚摸着她晶莹润腻的胴体。 在柔和的灯光之下,宝狐的胴体,在他眼前呈现无遗之际,冷自泉不由自主,发出了一连串的赞叹声,他用手、用唇去抚摸,去亲吻她粉光致致,白腻得如玉一般的肌肤,恣意地欣赏她胴体所表现的动人的曲线,而宝狐只是颤抖着,紧握住他的手臂,握得极紧。 冷自泉在回忆之中,已无法十分清楚确切地记得当时的感觉,他只是沉浸在极度的欢愉之中,从心理到生理上的极度的欢愉,他庆幸、惊讶于宝狐的无可形容的美丽,但是真正令他惊讶的,还是达到了欢愉顶点的那一刹间。 冷自泉只觉得整个人都炸了开来,那是多么愉快的爆炸,身子碎裂成了亿片,像是每一个细胞都散了开来,可是每一个细胞,又充满了快乐,而且,这种极度的快感维持了极长的时间! 冷自泉在欧洲,自从他第一次和女性有了接触之后,到那年他二十六岁,在女性方面,已经是可以称得上经验丰富了! 可是,在这之前,若是有人告诉他,男女在一起,可以有这样的快乐,他也不会相信,而事实上,就算有人曾有过这样的快乐,也无法转告他人,因为这种快乐,不是人类语言所能形容于万一的! 原振侠听得极其入神,冷自泉越讲,声音越低,完全沉醉在美好的回忆之中,但是他还是不住地在讲着,用尽了人类语言之中可能的形容词来形容着。 原振侠也压低了声音:“你已经形容得够好了!” 冷自泉吸了一口气:“可是你还是完全无法明白那种欢愉,那种欢愉,一定要亲自体验,才能明白!”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 冷自泉顿了一顿:“或许,你会以为我是一个肉欲主义者,是的,那种极度的舒畅和快感,看起来是来自肉体的,但是如果没有精神上的爱恋,会有这样的愉快吗?而且,当快乐像汪洋大海一样,向人涌过来之时,怎么能分清精神和肉体呢?人类一直在追求快乐,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有多少人追求到了快乐?即使有人得到了快乐,而且实实在在知道快乐自何而来,我可以掌握它!触摸它!” 冷自泉一口气讲到这里,神情激动,好一会才恢复了常态,苦笑了一下:“这些话,多少年来,我没有和任何人讲过!” 原振侠神情诚恳地点着头,可是他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宝狐真是成精的狐狸? 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冷自泉又说得那么肯定,也表示了他自己的不信,这实在是怪异之极的事。 事情的怪异,在于一个成了精的狐狸承认了身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其中一定有极度的隐秘的目的,那是可以肯定的事! 而如果宝狐不是狐狸,她何以又有这样超卓的能力,可以穿门而出入?原振侠相信,类似这样的“法术”,冷自泉日后,一定见过许多,所以他才肯定了宝狐真是狐狸。 可是即使如此,一个成了精的狐狸,这种事还是无法令人接受的! 冷自泉看出了原振侠的那种疑惑的神色,他缓缓地道:“你听我说下去。” 原振侠点了点头,在冷自泉的叙述中,时光又回到了过去。 极度的欢愉,渐渐变成了荡漾的微波,冷自泉和宝狐紧紧地拥在一起,身体的每一处可以紧贴在一起的地方,都紧贴着。 冷自泉整个人在云端飘荡,他不时发出喃喃自语声:“哦,怎会那么好,怎会那么好?” 宝狐把她的脸紧埋在冷自泉的怀中,用甜腻得化不开的声音说着:“令男人快乐,这是狐狸精应有的本事!” 冷自泉把她的双腿曲起来,手臂穿过了她的腿弯,令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然后紧抱着她,她看起来是那样娇小,那样值得爱怜,他望着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当他口唇颤动着,努力想要表达自己心中的欢愉时,宝狐却用她纤柔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唇上,不让他讲话。 冷自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实在也想不出来,人类的语言之中,有什么可以表达他这时的欢畅和满足。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宝狐一直偎依着他他也一直轻抚着宝狐,吻着她,发出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声音。 卧室外间的大自鸣钟,一定已经响过不止一次了,以前几次,他都没有注意,这一次,其实他也没有注意,只是觉得在模糊之中,钟声一下接一下地当当地响着,令得冷自泉忽然注意起来的是,他看到在他怀中的宝狐,娇俏艳丽的脸庞上,忽然现出了一股惊恐的神色来,那令得他也陡然震动了一下。 冷自泉自然而然地把她拥得更紧:“别怕,为什么你忽然会感到了害怕?” 宝狐的口唇颤动着,偎得他更紧,转头向窗口望去,窗口当然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有几线曙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穿了进来。 冷自泉这时候,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心头也起了一边莫名其妙的恐惧,天亮了,刚才自鸣钟一直响着,一定是响了六下,已经是清晨六时了,在极度、的欢娱和满足的交织中,一夜就过去了,可是,为什么在听到了清晨六时的报时之后,宝狐会现出那样惊慌的神情来?难道她真是狐狸精?而狐狸精也像是传说中的鬼魂一样,一到清晨就会消失? 一想到这一点,使得他们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她在不由自主的喘着气,然后,用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 由于他眼神中流露着那样的眼色,不必等她开口说任何话,冷自泉已经立即道:“宝狐,不管你要我做什么,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做!” 宝狐仍然望着他,起先是极度的疑惑的神情,接着,神情渐渐变成信任,但还是留着疑惑,她喃喃地重复着冷自泉的话:“你一定做得到?” 冷自泉毫不犹豫,就像是在受军训时,听到了上级的命令一样回答:“是!” 宝狐再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冷自泉胸前一会,冷自泉轻抚着她柔软细长的头发:“说,你要我做什么?” 宝狐并没有抬起头来,所以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要你保护。”冷自泉欢畅地笑了起来:“这算什么,我当然会尽我一切力量来保护你,任何人要来伤害你的话,我都会挡在你的面前!” 宝狐静了一会,慢慢仰起脸来,在冷自泉的唇上轻吻了一下,才道:“我要求的保护,对你来说,可能十分奇特,你会觉得奇怪!”冷自泉摇着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宝狐低叹了一声:“你还没有听,怎么肯定不会觉得奇怪?” 冷自泉只笑了一下,他实在想不出,像宝狐那么可爱的人,会有什么奇怪的要求提出来? 但是宝狐既然这样说了,冷自泉心想:只管听一听,她会提出什么特别奇怪的要求来。宝狐又静了一会,才道:“我是” 冷自泉立时想亲吻她:“知道,你是狐狸精!” 宝狐缓缓点着头:“你明白就好,不过,你只怕不明白,除了你以外,别人根本看不见我!” 冷自泉陡地一怔,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宝狐轻叹了一声:“你这还不明白?我只是为了你一个人而存在的,在别人的心中,我根本不存在,他们根本看不见我,那个狗夫,他叫什么名字?他就看不见我,你的父亲和叔父,也看不见我。” 冷自泉呆了一下,但随即又笑了起来:“真是可惜,本来我准备把那么美丽的小妻子,炫耀给全世界的人看,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宝狐温柔地笑了一下:“真抱歉”她又侧头想了一想:“我可以设法,使你的愿望部分实现。” 冷自泉“嗯”地一声,身子离得她远一些,又抚摸着她晶莹的肌肤,明明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就在他的眼前,怎么说只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别人根本就感不到她的存在?他根本不相信,只是笑着,心中在想的是:那一定是一个玩笑,好,既然是开玩笑,那我也可以开一个玩笑! 他心中已拟好了向宝狐开玩笑的计划,他的口角,带着玩童一般的笑容,他实在不想对宝狐隐瞒什么,但既然要开玩笑,自然不能在事前作任何透露,所以他忍住了不说,宝狐用疑惑的眼光望了他一眼,他连忙装出了正经的神情来。 宝狐再轻叹一了声:“我要你不离开我!” 冷自泉不由自主,陡然叫了起来:“你说什么!我当然不会离开你!” 宝狐的神情,却变得十分忧郁:“我的意思是从现在起,你半秒钟也不能离开我,一定要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你,在任何情形之下都要这样,有些地方我不能出现,你当然也不能去”她讲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闪耀如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凝视着冷自泉:“你能答应我吗?只要你有一点犹豫,你就会失去我!如果你不在乎失去我的话” 她现出十分哀伤的神情来,那种神情,足以令得任何再懦弱的男人,势血沸腾,不顾一切。 冷自泉当然不是一个懦弱的男人,他为宝狐着迷,他说可以答应宝狐的任何要求,也是真正出自心底的肺腑之言,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可是,他也是一个聪明而又理智的人,不然,就算他的家世再好,他也不能年纪轻轻,就担当这样的重任。 这时,地在听了宝狐的要求之后,立时想到,这样的“保护要求”,实在太不寻常了! 他可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离开她,但是她的要求,有些地方,她不能去,不愿去,他也必须在她的身边,那换句话说,只要他一答应,他的行动,就完全在她的控制之下了! 由于他的身份特殊,她的要求又是那样不寻常,所以冷自泉立时想到了一些敏感的问题,她,会不会是一个怀有特别目的的人? 也就在这时,宝狐发出了一个幽细而绵长的叹息声,慢慢地站了起来。 冷自泉立时坐起来,这时,卧室中还有柔和的灯光,自窗帘中透进来的曙光,形成几道朦胧的光线,宝狐站着,衬着那几股光线,玉体玲珑,看起来是那样动人,那样迷人。 她慢慢地转过身,背对着冷自泉,声音听起来是那样哀怨:“我早已知道地球人的心态,没有一个地球人会对另一个真正地好!” 冷自泉只注意到了她那种哀怨的责备,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用词相当怪异。 在那一刹那间,冷自泉也陡然站了起来,就在宝狐的身后,轻轻抱住了她,在她的耳边,用低而坚决的声音道:“我答应你,我会对你全心全意地好,因为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没有你,没有了你,我的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 宝狐再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望着他,低声说:“这就是爱情?” 冷自泉道:“是的,这是爱情,只有爱情才有这种力量,才能使一个人,完全忘掉自己,全心全意去对另一个人!” 宝狐的声音更低:“真有这样的爱情?那我就放心了!” 冷自泉充满自信了,将宝狐抱了起来,打着转。 这时候,他心中绝未想到,以后的事情,会全然出乎他的想像! 宝狐并没有骗他,只是当宝狐说的时候,他不相信而已。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怀疑中邪狗血淋身 原振侠又挪动了一下身子,冷自泉的叙述,十分令人惊讶,不单是如此,而是冷自泉在叙述着他的遭遇之际,那样深沉地在缅怀着过去,他的声音是充满了感情的,不由自主的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情,任何再好的演员,也无法有这样的表现。 当他讲述到迷惑之际,他的神情和声音是迷惑的,当他讲述到欢娱时,他整个人就像沉浸在欢娱之中,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之中,都像是会有欢乐满溢出来,当他讲述到哀伤的时候,他的声音嘶哑而令人心酸。 原振侠并没有打断过他的任何话,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替他面前的酒杯注上酒,冷自泉的酒量相当惊人,不断地喝,并不显得有酒意。 冷自泉在叙述中,经常有相当长时间的停顿,在那时候,他自己像是完全在回忆中,在想着当时发生过的任何一个细节,他并不是记不起来,在他的一生之中,这些事不知被想多少遍,他又再回想一次,那只是他喜欢再回想而已。 原振侠也不去打搅他,至多只是在长时间的沉默之中,挪动了下身子,改变一下坐的姿势。 冷自泉这次,又沉默了很久,才又继续:“那天上午十时,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值班警卫官打来的,我和宝狐,还在床上” 当电话铃声响的时候,冷自泉在沉睡之中,被惊醒的。 在这以前,他把宝狐抱起来,打着转,然后两人又一起倒在床上,冷自泉疯狂地吻着她,全身又被炽热的火焰燃烧着,然后,又一次几乎什么也不存在的极度欢娱,然后,是偎依着宝狐的沉醒。 冷自泉拿起了电话,他的心情是那样愉快,所以并不在乎被人吵醒,他一手紧搂着宝狐,宝狐闭着眼,长睫毛在轻轻地闪动,表示她也开始醒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电话中传来值班警卫的声音:“少爷,大老爷和二老爷来了,要立刻见你!” 冷自泉向宝狐望了一眼,宝狐慢慢睁开眼来。 当宝狐睡眼惺松的时候,她更有一股异样的妩媚,冷自泉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叔父,一定急于知道自己找到了什么样的伴侣,他也想起自己曾想到过的那个“玩笑”,所以他立时道:“请两位老人家在客厅等一等,我十分钟就到!” 他放下电话,轻拍着宝狐的细腰:“快穿衣服,十分钟之后,我们去见两位老人家。” 宝狐的笑容十分佻皮:“他们看不见我的。” 冷自泉笑了起来:“看你的玩笑能开到什么时候。” 宝狐缓缓摇着头:“我看,大概就在十分钟之后吧!” 冷自泉呵呵地笑着,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后,他替宝狐掠好看来有点凌乱的头发,宝狐看起来,比昨晚他初遇时更加娇艳,简直就像盛放的鲜花,才抹拭去露珠一样的新鲜。 然后,他拉着宝狐的手,向外就走,一直来到了客厅之中。 他父亲和二叔正在交谈,这一双兄弟,掌握着国家的军政大权,永远有商量不完的各种军国大事,冷自泉一进来,就大声叫着他们,然后,把宝狐推到了他们的身前,朗声道:“爸,二叔,你们看!” 他期待着宝狐出众的美艳,会使两位老人家感到无比的惊讶,两位老人的确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来,但是那种惊讶,却并不是冷自泉所期待的那种,两位老人家只是讶异,而且是一种全然莫名其妙的讶异。 他二叔的脾气比较急,已经十分不耐烦地道:“看?看什么?” 冷自泉道:“这就是我找到的终生伴侣,我一定要娶她为妻,你们看,是不是只有她,才能配得上我?” 冷自泉在这样说的时候,望着宝狐,宝狐却低叹着,神情带着一点埋怨,冷自泉一看到她这种情形,就等于听到她在讲话一样:看,我早和你说过了,可是你不相信,他们根本看不到我! 冷自泉有点发急,又转向两位老人家:“爸,二叔,你们不喜欢她?” 他父亲忍不住了:“你在说什么?” 冷自泉有点执扭,也有点不够礼貌,声音提高,指着宝狐:“我要你们接受她!” 冷自泉像是宣战一样,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身子挺立着,等待着答覆,可是他所看到的情形,却使他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看到了两位老人家互望着,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情来,又望向他,他忙自宝狐身后,推着宝狐,一直来到两人的身前,他几乎是在嚷叫了:“看,你们看,看到没有,这就是我的妻子!” 当他在这样嚷叫之际,他心中真正感到了害怕,那种害怕,是难以形容的,是他在那一刹之间感到,他自己以后的一生,已经和一种神秘、奇异的现像,联结在一起而产生的一种恐惧。 宝狐明明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为什么竟然会看不到?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两位老人家的神情更是骇异,不约而同,站了起来,齐声喝:“你在干什么?开玩笑?” 冷自泉不由自主喘着气,先把宝狐的身子半转了过来,肯定宝狐就在他面前,他的双手,握在她柔滑的手背上,宝狐仍然用那种神情看他,他不由自主道:“我不信,还是不信!” 然后,他又向两位老人家:“你们看不见她?她就在你们面前?” 冷自泉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又急又认真,两位老人家再互望了一眼,神情不但骇然,而且震惊,他二叔踏前一步,一伸手,就抓住了冷自泉的手臂。 这一动作,令得冷自泉也呆住了! 他双手握着宝狐的手臂,把宝狐推到了两侠老人家的面前,当他二叔踏前一步之际,他二叔的身子,绝对应该碰到宝狐的身体了。 可是,宝狐的身体,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他二叔不但靠近了他,而且,还抓住了他的手! 冷自泉在一怔之间,眼前花了一下,看到了宝狐已经站到了他二叔的身后,他想要走过去,可是却被他二叔挡住了去路。 他二叔用十分惊骇的声音问:“自泉,你干什么?别再闹了!” 冷自泉张大了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真的弄不明白,但是有一点,他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父亲和二叔,的而且确,真的看不见宝狐! 刹那间,他完全怔呆了,不知道如何才好! 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都会不知所措,冷自泉虽然如此出色,可是也不能例外。 他二叔已不断在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父亲也来到了他的身前,用手按在他的额角上,看他们两人的慌乱情形,只怕他们接到了世界大战就快要爆发的报告之后,也不过如此了。 冷自泉勉力定了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定下神来之后,他的神情看起来正常了许多,也令得两位老人家,松了一口气,冷自泉先向宝狐望了一眼,向她招了招手,令她过来。 他的那一连串动作,又令得两位老人家目定口呆,冷自泉在接住了宝狐之后,才道:“爸,二叔,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发生了,现在我自己也不明白,等我弄明白了之后,我再详细向你们禀报。”两位老人家全然不知所措,张大了口,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他们那时候的样子,要是拍成了照片,登在报上,决不会有人认得出他们是肩负国家军政要责的大人物,只像两个受了极度惊吓的老人! 冷自泉在他们还未定过神来时,就继续道:“现在,我请求你们,什么也别管我,让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他二叔总算从惊惶中定过神来,连声音也未曾回复正常:“是什么事?总得让我们知道!” 冷自泉回头向宝狐看了一眼,叹了一声:“我爱上了一个女人,立时要娶她为妻,答应了她的一切要求!” 他二叔道:“这是好事啊!” 冷自泉又向宝狐看了一眼,还低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他那下情不自禁的动作,令得两位老人家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呤声来,的确,在他们两人的眼中看来,冷自泉一进来之后,动作神情简直怪异到了极点!直到这时,冷自泉忽然向身后这样亲了一下,那看来更是叫人毛骨悚然,因为在冷自泉的身边,在他们看来,根本什么也没有,可是冷自泉的动作,却那么一本正经!冷自泉略停了一停,才苦笑了一下,他明白两人的骇异,他道:“不过这位姑娘有点古怪,我要弄清楚了,才能向你们说明。”他父亲吞下了口口水:“这位姑娘在哪里?”冷自泉道:“就在我身边,可是你们看不到见她!”两位老人家发出了一下呻呤声,要相互扶持才不致跌倒。 冷自泉忙过去扶着他们坐下来,又道:“爸,二叔,记得我刚才的请求,别理我!别理我!” 两位老人家的神色之怪异,到了极点,两个人都是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肩负国家的重任,可是在这时候,他们两人却异口同声,叫出了一句绝不应该出自他们口中的话来:“自泉,你中邪了!” 冷自泉陡然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他还真的难以明白“中了邪”是什么意思,虽然,自从哑哑狂吠,宝狐出现以来,不可思议的事,是如此之多,甚至宝狐自己承认她是“狐狸精”,但是“中邪”这样的名词,和一个现代知识分子的观念,是格格不入的! 但是,冷自泉立时明白了父叔所说的“中邪”的意思,他并不怪他们这样说,反倒觉得十分有趣地笑了起来:“有点像” 他一面说,一面又向他身边的宝狐望了一眼,宝狐这时正现出一种十分动人的神情,看来像是一个慈祥的,充满仁爱的姐姐,在看着一个玩皮的小弟弟一样,使得被望的人,感到一种极度的温暖。 冷自泉在看了一眼之后,才又道:“真有点像,她就亲自称自己是狐狸精!” 冷自泉一直到这时,在说出“狐狸精”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十分轻松的,虽然眼前发生的一切全是这样怪异,使他宁意接受任何解释,也不会接受狐狸精这样的说法。 但是两位老人家就不同了,冷自泉的行为如此怪异,已使他们认为冷自泉可能中了邪,而冷自泉又这样说,古人的笔记之中,有关狐狸精迷人的种种记述,一下子全涌上了他们的心头,两个人面色发青,二叔忙道:“自泉,你别怕,一定有办法对付她的!”冷自泉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啊,二叔,谁要对付她?爱她,保护她,我还来不及!” 两个老人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感到了手脚冰凉,冷自泉吸了一口气:“爸,二叔,真的,我很认真,在我还未曾弄清楚是什么事情前,你们最好不要理我!” 他的父亲和二叔由于过度的震惊,根本连答应的气力都没有了,没有昏过去,已经十分不容易,冷自泉也不再说什么,轻搂着宝狐柔软的腰肢,慢慢向外走去,他自己沉浸在宝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幽香中,享受着宝狐妩媚的笑容,全然未曾注意卫队长以及旁人望着他的那种怪异欲绝的神态。 冷自泉和宝狐回到了卧室之中,宝狐娇媚地靠着他,冷自泉道:“好了,现在该说实话了,再胡说八道,要打屁股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在宝狐的臀部,轻轻拍了一下,宝狐发出了一下娇吟声,后仰着头,向他看来,冷自泉一下子就把她紧紧地抱着,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宝狐低叹了一声:“已经是你的了,还那么急!” 冷自泉把她的身子转过来,自己倒退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抱起了宝狐,叫她坐在他的膝上,他捧着宝狐的脸,凝视着,那是怎么看都不会厌的脸,不单是由于那是一张美丽的脸,而且更在于流露在脸上的那种神态! 那是一种充满了爱意的神情,使得看到这种神情的人由衷地感到温馨和满足,冷自泉又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宝狐,我会保护你,半秒钟也不离开你!” 宝狐的身子,在冷自泉的紧拥之下,微微地发着颤,她发出了一种低沉的,听来极悦耳的声响,这种声音没有什么意思,但是听来是那样令人舒畅,就像是在晨风的吹拂之下一样。 冷自泉陶醉着,可是他也没有忘记事情的怪异,他捧着宝狐的脸,看了又看,又在她柔软滑腴的身上,抚了又抚,然后,叹了一声:“我不明白!” 他这“我不明白”四个字中,实在已经包括了多少问题在内,宝狐眨着眼,看来有点调皮:“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比明白好!” 冷自泉还想问什么,宝狐伸出手指来,轻轻的按在他的唇上:“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冷自泉忙不迭地道:“快乐!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这样快乐过,而且,我想,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人比我更快乐的了!”宝狐侧着头,长发松松地披了下来:“因为有了我你才快乐?”冷自泉立即道:“那当然!” 宝狐笑了起来:“快乐就好,何必要明白?” 冷自泉的心头充满了疑问,可是他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疑问来了!他双手托着宝狐的腰,两人一起站了起来,走向花园,花园中阳光普照,百花盛放,宝狐偎依着冷自泉,慢慢地走着,冷自泉不时紧紧拥抱她一下,等到了一片草地上,两人并头躺了下来,看着蓝天白去之际,冷自泉感到,什么神仙,他已经是神仙了! 冷自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心满意足,觉得人生再也没有任何要求了,他已经全然不去理会旁边的事,都陶醉在他的幸福之中。 可是其他人,却和他恰恰相反。 在他和宝狐离开了客厅之后,两位老人家才从极度的惊惶之中,苏醒了过来,二老爷立即发出了第一道命令,对在客厅中的仆人、卫士,用最严厉的声音吩咐道:“谁向外面说半个字,立即枪毙!”所有人都笔挺的站着,二老爷又下命令:“快去看少爷在干什么!” 他一连发了两个命令后,才喘了一口气,望向他的哥哥,大老爷叹了一声:“要请人来驱邪了!” 二老爷立即同意:“对,先找本地的,再上京里去请,还要立即派人到江西龙虎山去,请张天师来!” 大老爷连连点头:“唉,什么样的狐狸精,竟然敢来迷我们家的孩子,自泉这孩子,应该不是普通人,但盼他本身的正气,能够克制邪气!” 二老爷有点后悔:“宅子太旧了,唉,早该拆了它,重新改建过!” 当他们两人在商议着的时候,派去观察冷自泉行为的人,已经流水般的来报告冷自泉的情形!冷自泉在花园,躺在草地上,样子很高兴,不断在讲着话,报告的人,都竭力掩饰着心中的惊恐,而实际上,他们所看到的情形,足实令他们惊恐不已,可是没有人敢有半分流露,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一件大事,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而论,最好不要和这件事发生任何的关连,两位老人家越听越是骇然,二老爷陡然跳了起来:“黑狗血,我也是急昏了头,怎么没有想到黑狗血!” 大老爷也跳了起来:“对,黑狗血!黑狗血!” 民间一直传说,黑狗的血,有着可以克制邪气的作用,能使一切精怪现出原形来,这本来只是传说,可是这时候,看这两个大人物的神情,真正把希望全都寄托在黑狗血上面了! 冷府要黑狗血,那真是再也容易不过的事,不到半小时,满满两桶黑狗血,已经准备好,负责经办的人立正报告:“全是真正的黑狗,一根白毛也没有,一共用了十条黑狗,要是不够,还有,正在派人找。”两位大人物互相看了一眼:“应该够了,喷筒准备好了没有?” 二老爷道:“我看还是整桶泼过去好!” 大老爷考虑了一下,他比较深思熟虑,所以他道:“一桶就这样泼过去,要是没有效,再用喷筒!” 二老爷像是面临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一样:“挑四个不信邪,命又硬的人,跟我去!” 大老爷有点担心:“二弟,你” 二老爷勇气十足,一挥手:“我不怕,我已经老了,有三长两短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自泉!” 大老爷一拍胸口:“我也去,凭我们两人的地位,我看什么妖精,也奈何不了我们!” 传说之中,都相信地位高的大人物,有一股凛然的正气,或者是命运特别好,有诸神灵呵护,头上有光,天上的六丁六甲值日功曹,随时会保护他们的,两个老人家既然把希望寄托在黑狗血上,自然所有的传说,都一并相信不疑了! 四个人挑选出来了,全是身强力壮的大汉,威风凛凛,两人一组,抬着两桶黑狗血,直奔花园,两位老爷,另外由一队卫士拥簇着,那一队卫士,不但个个忠心耿耿,而且是神枪手,以防万一,精怪在黑狗血之下,现了原形,而保护两位老爷的天兵天将,又未能及时出现之际,他们也至少可以负起一部分的保护作用。 观察冷自泉行动的人带来了最新的报告,神情的骇异也掩不住了:“少爷摘了一朵花,像是想插在什么地方,可是他一松手,花就跌了下来,可是少爷还是喜孜孜地望着那朵花!” 那人的报告相当传神,冷自泉的确是喜孜孜地诩着那花朵,那是一朵娇黄色的小花,冷自泉顺手摘下来,插向宝狐的髻际。 娇黄色的花朵,衬着乌黑的发丝,白里透红的脸庞,更衬出宝狐的娇美来,冷自泉正恣意欣赏,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他知道会有事发生了,但是他舍不得转过头去看,因为他一转过去,视线就会离开宝狐,在他来说,少看宝狐十分之一秒,损失会比什么都大,因为这十分之一秒,再也不会回来了! 宝狐皱了皱眉:“两位老人家生气了,他们要用什么对付我?” 冷自泉不不明白宝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已经听得他父亲和二叔在大喝声,紧接着,一阵血腥味,一大桶狗血,已经向着他和宝狐两人直淋下来,冷自泉不由自主大叫了起来。 随着冷自泉的叫声,宝狐忽然笑了起来,那一桶疾洒下来的狐血,忽然如同被狂风吹拂一样,陡然改变了方向,向前疾洒了出去。 冷自泉在仓猝之间,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一阵惊呼声之中,他才看清,六个人,包括他的父、叔在内,每个人的身上、头上、脸上,全是斑斑的血点,那六个人的神情,大骇莫名,样子真是狼狈到了极点,令人绝对无法不发笑,不但要发笑,而且忍不住的狂笑。 冷自泉大笑,狼狈之极的那六个人一面抹着脸上的血,一面还在叫着,他二叔叫得最大声:“喷!” 立时,四条大汉扬起手中的喷筒,用力喷着,狗血向前,直洒了过来,可是却一滴也没有洒在冷自泉和宝狐的身上,又像是被一股强风,直逼了回去一样,洒得六个人一头一脸! 冷自泉看出父亲和二叔的神情十分认真,他止住了笑,叫着:“你们在干什么?” 他二叔大踏步过来,就抓住了冷自泉的手腕,哑着声:“自泉,你快过来,妖法太厉害,黑狗血也制不了!” 冷自泉毕竟是在欧洲受教育的,黑狗血可以克制妖精的那种传说,对他来说,陌生了一些,所以直到这时,才知道父亲和二叔是在干什么! 而当他明白之后,他真是啼笑皆非,用力一挥手,摔脱了他二叔的手:“你们在胡闹什么,他已叫你们别理会我的了!” 这时,他父亲也赶了过来,两个老人家一身都是狗血,神情却又焦急非凡,看来,叫人又是生气,又是可怜,两人一边一个,捉住了冷自泉的手臂,硬要将他拉向前,冷自泉大叫了起来:“什么妖法,你们在捣什么鬼呢?” 他父亲喘着气:“你被狐狸精迷住了!” 冷自泉侧着头看去,看到宝狐笑盈盈地望着他,冷自泉又叫了起来:“我情愿给她迷住!” 他叫着,双手又用力一挣,挣脱了两个老人家的拉扯,后退了几步,来到了宝狐的身边,不等两个老人家还有什么动作,他已经道:“宝狐,你别见怪,人到老了,有时会古里古怪的,我们走!”他拉着宝狐,又后退了几步,看到他父亲和二叔,目定口呆地站着,一股伤心欲绝的神色,他心中也不禁大是不忍,停了一停,道:“你们别理会我,好不好?难道你们看不出我现在多么快乐?” 冷自泉这句话,讲得十分诚恳,两位老人家呆了一呆,互相望了一眼,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莫名其妙,看起来,冷自泉是像中了邪,但是冷自泉看起来极快乐,这倒也是真的,他容光焕发,讲话像是唱歌,走路像是在跳舞,他们从来也未曾见过冷自泉有那么快乐过! 所以,一时之间,他们震呆着答不上来,冷自泉吸了一口气,一面紧握着宝狐轻柔的手,一面又道:“真的,别再理我!” 他转过身,和宝狐一起走了开去,两位老人家互相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感到了莫名的悲哀,虽然他们看出冷自泉很快乐,但是这表示了什么?这表示他被狐狸精迷得深,看来劝说是没有用的,黑狗血也没有用,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召集可能召集得到的有法术有道行的和尚道士,来驱妖! 而且,这一切,还要秘密进行才行,冷自泉不日将出任重任,要是让国人知道他已被狐狸迷住了,那么,他的政治生涯,自然也就此结束了! 两位老人家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他们甚至顾不得洗去身上的血污,就忙着布置一切。 当夜,就有一批和尚道士,在冷自泉居住的那个院子之外,作起法来,有一批道士,甚至搭起了一个高台,不但各种法器的声音大作,而且还夹杂着诵经声,叱喝声,有好多道士,仗着桃木剑,就在卧室外面,跳来跳去,而且,还焚烧着各种各样的纸符,弄得纸灰打着转,直飞上半空。 开始的时候,冷自泉十分厌烦,好几次想要冲出去,把那些和尚道士们赶走,可是宝狐却温柔地拉住了他:“很有趣,是不是?” 宝狐用她那动听的声音说着,妙目流盼,看着外面在作法的僧人和道士:“他们想干什么?” 冷自泉吸了一口气:“他们是来对付你的!”宝狐现出讶异的神色来:“对付我?他们这样子,怎么对付我呢?” 冷自泉笑道,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你是妖精,他们认为我给你迷住了,所以要用这种方法,把你驱走,把你捉起来,好让你离开我!”宝狐的神情更疑惑:“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很快乐?他们为什么不要你快乐?” 冷自泉叹了一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或许他们自己没有快乐?” 宝狐也低叹了一声:“我明白了,他们要你为他们活,不是为你而活,你要追寻快乐,你甚至已得到了快乐,那只能满足你自己,不能满足他们!” 宝狐的话,令得冷自泉震动,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进了他的心坎之中,他所受的震动,是如此之甚,以致他张大了口,望着宝狐,刹那之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宝狐这种话,在他一生之中,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可是,那却使他震动,因为他感到宝狐的话,指出了他这个人的悲哀之处! 他不是为自己而活着,他作为冷家唯一的传人,他从小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的,是的,许多人关心呵护他,但那些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他?不是,全是为了自己! 那些人,包括他的父亲的二叔在内,所关心他的是如何把他培养、塑造为冷家的一个出色的传人,他要经受严格的训练,他要接受高深的教育,他时时刻刻被提醒,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受到整个家族、全国、甚至全世界瞩目的,他不能随自己的意思做事这一切,他几乎已经习惯了,以为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某个任务,某个目的而存在的,他已几乎忘记他自己了,如果不是宝狐那几句简单的话提醒了他,他真的已快习惯于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心中不住地叫着:“宝狐,呵,宝狐,多谢你提醒我!”他情绪在刹那之间,变得如此激动,陡然把宝狐搂在怀里,不由自主的喘着气:“对,宝狐,你说得对,我,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一件工具,这工具忽然不听他们的安排了,自己要找快乐了,他们当然要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阻止了!” 宝狐低声道:“是,而且,他们也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情!” 冷自泉把宝狐搂得更紧,喃喃地道:“是,他们不懂,他们根本不懂,他们只知道利害,不懂得爱情,他们以为我被妖精迷住了,生命只会有危险,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找到了爱情,哪怕几十年的生命,缩成了几天,我也是很愿意的。” 宝狐的神情也激动了起来,她也紧拥着冷自泉,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分开,宝狐柔声道:“你嫌他们吵,我可以把他们赶走。” 冷自泉立时点头,宝狐笑了一笑,就在他展露灿烂艳丽的笑容之际,外面的喧闹声,陡然静了下来。 突然而来的静寂,并没有维持多久,接着,就是一片欢呼声,奔跑声,大约持续了几分钟,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由于不想看到外面和尚道士的作法,冷自泉早已把窗帘全拉了下来,这时,他真想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从那许多杂乱的声响听来,分明是宝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得那些僧道全都狼狈逃走了。 等到外面全都静下来之后,他才在宝狐的耳际低声问:“你用什么方法把他们赶走的?” 宝狐笑着:“当然是妖法!” 冷自泉怔了一怔,他小时候听到过,看到过的种种“斗法”故事,全涌上了心头:法海和尚开始斗不过白娘娘,后来搬了天兵天将,终于把白娘娘抓了过来等等,他不禁忧虑起来,望着宝狐:“这一批僧道,斗不过你,可是我父亲和二叔,会去找更有道行、法力更深的来对付你!” 宝狐怡然笑着:“我全不怕!” 听得宝狐这样说,冷自泉放了心,可是一转念间,他又担心起来,他紧握着宝狐的手:“不对啊,你曾要求我的保护,要我半秒钟也不能离开你*欢ㄓ惺裁慈耍蟹ㄗ佣愿赌愕模* 宝狐一听,登时蹙起了眉,那种神情,令人看了心痛,她道:“一定要讨论这个问题么?” 冷自泉的心向下一沉,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宝狐,刚才你几句话,使我自己得回了自己,你不但美丽得世上少有,而且你的智慧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绝不能失去你,绝不能!” 他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喘起气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宝狐缓缓点着头:“明白,你不想我受到任何力量的伤害!” 她讲一句之后,停了停,才又缓缓地首“你那么好,我不想骗你,是的,是有力量可以对付我,令我在你面前消失!” 冷自泉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宝狐忙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到时,你可以保护我,而他们也未必来,他们未必知道我在这里,他们不一定可以找得到我!” 冷自泉忙问:“他们是谁?” 宝狐蹙着眉,没有回答,冷自泉又道:“在军事行动上,躲避敌人的追击,不是积极的办法,要知道敌人的虚实,主动去攻击,才会胜利!” 他是一个军事家,这时,自然而然,举出了军事行动来说明他的主张,等到他讲完之后,他才想起,宝狐只是一个少女,就算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少女,只怕也不容易了解这样的说法。 可是,就在他想作进一步说明之际,宝狐已经道:“你说得对,可是那一定要在敌人和自己双方的力量,不是相差太悬殊的条件下才能成立,如果敌方的势力太盛,那就只有暂时迂回躲避,冒险出击,那绝不是正确的行为!” 冷自泉怔了一怔,问题讨论到他的专长上面来了,他已是世上公认的出色的军事家之一,和他讨论兵法,那自然是他最有兴趣的事。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和宝狐反复讨论着,各人抒发着自己的意见,从淝水之战到滑铁卢战役,宝狐甚至对一些偏僻的战役,例如汉武帝元狩四年,卫青、霍去病如何用兵大破匈奴,把匈奴人一直赶到欧洲去;又例如公元一二O三年,十字军攻陷君士坦丁堡时所用的战略,全都如数家珍,冷自泉高兴得手舞足蹈。 等到他们兴致盎然的对话,告一段落之际,冷自泉才知道自己是真正沉浸在幸福快乐之中了,他抱起宝狐,打着转,不断地叫着:“宝狐,宝狐,你真是宝狐!你怎么可能懂得那么多的呢?” 宝狐甜媚地笑着,冷自泉又叫道:“我是世界上最快乐幸福的人,我找到了全世界最美丽、最动人、最和我情投意和的人做我的妻子!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再使我和你分开!” 宝狐妖美的脸上,也充满了喜悦的光辉,在这间卧室中,真是春光融融,似乎全世界的幸福快乐,都集中在这里了! 但是在这间房间以外,整个冷家大宅,却陷入了极度的惊慌和混乱之中。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异人登门捉拿宝狐 正在作法的道士、和尚,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强风,吹得东倒西歪,他们用的桃木剑,无故自行折断,念珠满天飞舞,重重打在和尚的头上,发出“必卜”的声响来,高台摇摇欲堕,吓得台上的道士,连滚带爬地逃下来,然后,他们一起集中在一个厅堂之中,个个面色灰白,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等到冷自泉的父亲和二叔,得到报告急急赶来之后,才由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作代表,道:“真不知怎么说才好,妖精的妖法太甚,我们道行不够,请另请高明吧!” 说完之后,他们人人面目无光,偃旗息鼓而去,两位老人呆了半响,才命人再去探听冷自泉的动静,那些人的报告,都说冷自泉正兴高采烈,不断在说话,两人不信,自己也到了窗前去听,他们听到的,正是冷自泉把宝狐抱了起来打转时所说的那几句话。 两人有了决定,这批和尚道士是临时在附近请来的,当然法力不济,要派最快的交通工具,到全国各地,去请更好的来对付这妖精! 冷自泉被妖精迷住了,这一点,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他们甚至知道了那个妖精叫“宝狐”,那当然是一个狐狸精! 他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因为不几天,冷自泉要接受任命,身兼重任,那是一个安排他进一步成为整个国家第一人的一个步骤,要是那时,他还是像现在这样,那怎么力?那会形成政治上的大风暴! 冷自泉静了下来,静了很久。 原振侠没有发出任何问题,那一次盛大的就职典礼,结果怎样,世所周知,结果是主角冷自泉根本没有出现! 显然,并没有什么得道高僧之类,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把宝狐捉起来。 原振侠的心中,其实十分焦急,宝狐后来怎样了呢?宝狐说她不怕作法的僧道,还是失去了宝狐!那是怎么发生的?何以冷自泉竟然不能保护他最爱的爱人?原振侠绝不怀疑冷自泉肯牺牲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宝狐,但是何以他未能使宝狐留在他的身边? 这许多疑问,在原振侠的心中打着转,但是他没有急着发问,他知道,冷自泉已决定把一切全讲出来,他的叙述,迟早会解开他心中的那些疑团的。 冷自泉静了好一会,才缓缓地道:“像宝狐这样的异性,是任何男人梦寐以求的!有了这样的伴侣,幸福快乐就在你的身边,和宝狐在一起的日子,是真正快乐的人生,那是生理上,心理上双重的无上的享受!” 原振侠仍然没说什么,他同意冷自泉的话,一个男人如果有了这样一个红粉知已,那实在是生命之中的最大幸运。 冷自泉忽然叹了一声:“快乐和痛苦,是对比的,在极度的快乐,也会有极度的痛苦。” 原振侠向他作了一个同情的手势,冷自泉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和宝狐在一起,她的法力十分高强,可以令得外来的干扰,对我们全然不发生影响,我们只是沉浸在两个人的小天地中,早已忘记了外界的一切,一切对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我和宝狐在一起!” 原振侠道:“是的,你没有参加你的就职典礼。” 冷自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的,我根本就忘记了,和宝狐相比,整个世界给我,我也不要了,何况是一个虚衔!事后,我才知道,我二叔甚至安排了他的警卫连,想把我硬拉到就职典礼去!” “迷路了?”原振侠叫了起来:“当时,你躲在什么地方了?”冷自泉道:“不在什么地方,就在我住的院子里,是宝狐的法力使得他们迷了路,根本找不到我们!” 原拓侠挥了挥手:“冷老先生。你一再提及法力” 冷自泉点头:“是,宝狐是有法力的,毫无疑问,她有法力,非但有,而且法力还十分高强,几乎什么都做得到!” 原振侠实在忍不住了:“那么,你的意思是,她真的是狐狸精?” 冷自泉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我不知道,老实说,要我和你承认一只狐狸成了精,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女人,是十分困难的,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宝狐是什么,但是,我绝不在乎,因为我爱她,和她在一起,我的生命才有意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为什么要去在乎她是什么呢?” 原振侠感到有点势血沸腾,冷自泉一直到现在,仍然说得如此坚决,可知他当时,对宝狐的爱,是如何之深! 冷自泉又叹了一声:“不过可惜的是,我父亲和二叔他们绝不明白这一点,在我未曾参加那个就职典礼之前,他们又生气,不知想了多少办法,真的连江西龙虎山,张天师的嫡传弟子都请了来!” 原振侠也忍不住叹了一声:和尚道士和妖精的大斗法,这听来实在是太真实了,可是,那却又实实在在,是发生在冷自泉身上的事! 冷府中翻天覆地闹了大半年,真的连江西龙虎山,专门降妖的张天师的后代都请来了,但是,结果完全一样,一进了院子,张天师也迷了路,不论他如何念咒划符,只是团团乱转,好不容易全身而退,没有办法,就在院子外筑坛作法,冷大老爷和冷二老爷亲自上香,望张天师在天之灵,大显神威,把狐狸精驱除出去。 可是又过了一个多月,张天师一样无功而退,再接下来的几个月,有时,可以看到冷自泉在花园之中,满脸欢乐地走着,他的形态、举止,都表示他的身边,有一个他极爱的人在,但就是什么也看不见,而更多的时间,冷自泉根本在屋子中不出来。 两老在看到冷自泉的时候,看到他精神焕发,并不像是被狐狸精迷住了之后,传说中一天瘦似一天,终于一命呜呼的样子,总算略为放心了些。 而这时,已过了将近一年了,虽然严厉的命令,绝对不准任何人泄露任何消息,只说冷自泉是到外洋考察去了。但是纸包不住火,总有一点消息,传了出来,窃窃私语,是免不了的。 终于,在一年多之后的一个晚上,冷大老爷和冷二老爷正在书房中愁脸相对,因为这一年来,他们把一大半时间心血,放在冷自泉的身上,他们的政敌已趁机崛起,而且,局面已不可控制了,两兄弟除了相对叹气之外,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管家走了进来,禀报道:“两位老爷,外面有两个人,一定要见两位老爷!” 二老爷一拍桌子:“混帐,撵出去算了!” 管家欲言又止,这时正是隆冬,书房是装有西洋运来的热水汀,外面大雪才止,冰天雪地,书房温暖如春,两位老爷只穿着夹袍子,管家却是才从外面进来,身上是厚厚的棉袍,一半是由于书房热,二来是由于二老爷发了脾气,管家的鼻端,已沁出了汗珠来。 大老爷看出管家有话想说,虽然神情很不耐烦,但还是作了一个手势,令他说下去。 管家一面抹汗,一面道:“那两个人看起来是异人,外面滴水成冰,那么凛冽的北风,可是那两个人,只是穿了一件单衫!” 两位老爷一听,心中陡然一动,管家又道:“其中一位异人还说什么宅子中妖气冲天,非他们不能解救!” 管家的这句话,令得两人心头怦怦乱跳,冷自泉的事,如同一根尖刺一样,横亘在他们心里,已经一年多了,不知请了多少人,白花花的银洋,也不知花了多少出去,这两个异人,是不是救星来了呢? 两位老爷一叠声地道:“请,快请!” 一面说着,他们已一起站了起来,准备到书房门口,去恭迎异人,因为在传说中,这类解救苦困,降妖伏精的异人,多半是天上的真仙下凡,说不定是八仙中的吕纯阳,铁拐李,或者是太白金星、齐天大圣、梨山老母,善才童子,那是不能得罪的! 就在这时候,在冷自泉的卧室之中,冷自泉还是沉浸在他甜腻如蜜的幸福之中,房间里生了一盆熊熊的炭火,宝狐穿着一套湖绿色的短袄,赤着白玉一样的脚,用春葱一样的手指,握象牙笔管,磨着宋朝的古墨,摊开洁白的宣纸,正在用赵孟俯的字体,写着昨夜大雪纷飞之中,他们两人联句的诗。 冷自泉在她的对面,手撑着头,痴痴地望着她,望着宝狐万看不厌的脸。 他可以捧着宝狐的一只手,先抚弄着手指,再沿着手指轻抚上去,到手背、手腕,宝狐柔润的肌肤,非但给他以男性的感觉刺激,也令得他产生莫名的满足、舒适感,单是这样,他就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过上半天。 而他和宝狐的欢娱,每一分,分一刻,都有新的感受,每一次都是那样酣畅,那种不可遏制的、爆炸的欢乐,令得冷自泉再也不想其他任何事! 这时,他看着宝狐写字,赵孟俯的字体本就十分柔媚,在宝狐的手下写来,更是流动如水,秀丽绝伦。 突然之间,宝狐的手震动了一下,以致令得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杠子来,冷自泉呆了一呆,看着宝狐抬起了头,现出了一种害怕的神色来。 只有在第一次,在那个亭子中,他初见宝狐之后,宝狐在那只沙皮狗的攻击下,才出现过这种神色,以后,冷自泉一直未曾见到她害怕过! 冷自泉吃了一惊,连忙伸过手去,按住了她的手他发现宝狐的手是冰凉的,他急忙问道:“宝狐,怎么啦?” 宝狐放下了笔,微微喘着气,她显然是竭力在掩饰着自己心中的惊恐,这种情形,使冷自泉更加焦急,他还没有再说什么,宝狐的声音,甚至在微微发颤:“抱我。抱着我!” 冷自泉忙过去,把宝狐抱着,紧紧抱着,又位了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宝狐倚在她的身上,宝狐倚在冷自泉的怀中,看起来像是比较好了些,冷自泉一再催问,她叹了一声,缓缓摇着头:“没有什么,我忽然有点不舒服!” 冷自泉立时道:“宝狐,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事情隐瞒着的了!” 宝狐抬起头来,大而明亮的眼睛之中,充满了深情,望向冷自泉,她又叹了一声:“我一直在担心的事发生了!” 冷自泉深深吸了一口气,捧起了宝狐的脸:“别怕,有我在!” 宝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凄迷:“我知道,我知道你会保护我” 她讲到这里,双眉向上扬一扬,现出了极有信心的神情来:“因为我知道你爱我,会为我做任何事!” 冷自泉在她的脸上,急速地亲吻着:“是!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宝狐笑了起来,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平静:“只要是这样,我就有可能渡过难关!” 冷自泉又担心起来:“只是有可能?” 宝狐抬起头来,向上凝望着,看她的样子像是在沉思,但实在无法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是的,只是有可能!” 冷自泉的心中十分焦急,而且充满了疑问,他根本不知道宝狐所害怕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如何应付,但是他却没有问。 因为这一年多来,他已经深知宝狐是有“法力”的,宝狐的“法力”,甚至是不可思议的,不可解释的,他根本不算什么,他不知道这样法力高强的宝狐,何以会需要他的保护,他知道的是,他根本不必出什么主意,宝狐自然会教他怎么做! 他望着宝狐,宝狐的声音十分低:“来了,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找到我了!” 就这时候,两位冷老爷,也在书房的门口,迎进了那两个“异人”。 当管家带着那两个进来时,冷大老爷和冷二老爷一看之下,心中不禁又是失望。当他们在等待的时候,两个人想像“异人”一定是童颜鹤发,满面红光,和常人完全不同的。 可是、,跟在管家后面进来的两个人,却普通得再普通也没有,这种人,一天之内,不知道可以在街上遇到多少个!所不同于常人的是,隆冬腊月的天气,这两个人只穿了一件灰布长,但他们却丝毫没有觉得寒冷的神态。 冷大老爷把两人让进去,忍住了心中的失望,吩咐沏茶待客,那两个人也不客气,坐了下来,一个较胖的道:“府上闹妖精已经有多久了?” 他一开口这样问,倒令得两位冷老爷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们互望一眼,冷二老爷对那次盛大宴会的日子是记得很清楚的,他把那日子说了出来:“就是那天晚上开始的。” 两个“异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自怀中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打开,由于盒盖是向外打开的,所以两位冷老爷看不清盒中有什么东西,只看到两人一起向盒中望着,胖的那个道:“嗯,他曾在途中停留了不少地方,不然就不会那么迟才到这里!” 另一个道:“不错,他还破坏了不少追踪的设备!” 冷二老爷心急,忍不住问:“两位在说什么啊?” 那个人收起了那扁平的盒子,问:“情形怎样,请你们详细告诉我!” 冷大老爷叹了一声:“那狐狸精,看来是幻化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那两人一怔,齐声道:“什么,狐狸精,那是什么意思?” 两位冷老爷陡地一呆,不禁感到了一阵凉意,那两个“异人”连什么是狐狸精都不知道,如何能捉妖?一时之间,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才好,而那两个“异人”在一问之后,翻眼向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没有多久,两人又齐声道:“我们知道了,请放心,我们会把他带走!” 两位冷老爷将信将疑,还想问什么间,突然看到那两个“异人”的神情十分不对头,他们还坐着,睁大眼,可是一动不动,一点声音也没有,两人盯着“异人”,看了好几分钟,二老爷忍不住了,伸手去探了探其中一个的鼻息。 二老爷明知这样做,十分不礼貌,可能会得罪异人,但是那两人的神态如此怪异,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使他忍不住要那样做。 一探之下,那异人倒还有气息,只是相当微弱,两人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听得外面,风声大作,寒冬的晚上,北风本来就十分劲疾,可是这时外面传来的风声,简直是在呼啸,发出尖锐的声响,然而,又是只有声响传来,实际上却又感不到风势的强劲。 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二老爷叫了一声:“来人!” 在外面的卫士,立时奔了进来,大老爷忙吩咐:“到少爷住的那个院子去看看,立刻回来报告!” 两个卫士答应看,奔了出去,当他们来到冷自泉住的那个院子外面的时候,那种像是风声一样的尖锐呼啸声,听来更是惊人,简直震耳欲聋,可是除了有尖啸声之外,一切全又都那么平静。 两个卫士都知道这院子里“闹妖精”,所以一来到院子外,就有点战战兢兢,互相靠在一起,陡然之间,尖锐的声音停止,一切像是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但他们不知道,连冷自泉也不知道。 冷自泉只是紧抱着宝狐,当尖锐的呼啸声突然传来之际,宝狐急急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抱着我,集中你的精神,什么都别想,只要想你保护我,不能失去我!” 冷自泉看出事态的严重,所以他立时点着头,一面紧抱着宝狐,一面闭上眼,心中只想着一点: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叫宝狐离开我,要尽一切力量保护她,当他集中精神在这样想的时候,尖锐的声响,也仿佛减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切全静了下来,他立时睁开眼,宝狐还在他的怀中,只是看来,有点惘然。 冷自泉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那种尖啸声是哪里来的?” 宝狐干笑了一下:“别问了,问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在冷自泉的怀中,她的身子轻轻摇动着,眉梢眼角,突然妖艳起来,凑向冷自泉的耳际低讲了一句话,这句话没有讲完,她的脸,早已红了起来,这种情景,足以使冷自泉忘记一切。 在书房中,两个“异人”像是大梦初醒一样,霍地站了起来,他们刚才一动也不动,这时陡然站了起来,突尢之极,令得两位冷老爷吓了一跳。 冷二老爷问:“妖精已驱走了?” 那个较胖的异人摇头:“没有,这次我们没有成功,三天之后再来!” 另一个道:“当我们来的时候,请尽量给我们一切行动的方便!” 两位冷老爷十分失望,可是看“异人”的神情,对于三天之后再来,却又充满了把握,所以还是客客气气,把他们送了出去。 接下来的三天之中,冷自泉和宝狐,仍然寸步不离,他们一起在花园中散步,一起堆着雪人,一起在雪地里滚成一团,也一起在炉火熊熊的卧室中,享尽了男女间能享受到的乐趣。 在这三天之中,宝狐的兴致看来极高,不但不论冷自泉怎么说,她都赞同,而且,还有不少新的花样,是在宝狐的提议下进行的,那令得冷自泉又觉得,过去的一年多,也算得白过了!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快乐,已经到了巅峰,再也想不到,快乐竟然像是无穷无尽一样,像巨浪一样,一个又一个连绵不绝! 三天之后,是一个大阴天,天色灰暗得像涂了一层炭粉一样,而且在浓厚的黑云层中,有着一种暗红的色彩,在北方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天色将有一场大雪! 果然,不到中午,就开始下雪了,雪花大团大团,飞舞而下,转眼之间,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天地之间,充满了跳荡的、飞舞的雪团,其他所有的颜色,全都不见了! 在一开始下雪时,宝狐就拉着冷自泉,来到了花园的一个水池旁,那水池旁边,有着一堆剔透玲珑的假山石,两个人在外面站了不到三分钟,身上已积了厚厚的雪,宝狐的样子,看来有点心不在焉,在冷自泉连连催问下,她才道:“他们又来了!” 冷自泉“哦”地一声:“上次是给你赶走的?那怕什么,再把他们赶走就是了!” 宝狐叹了一声:“是,这一次,多半还可以把他们赶走,但是一次又一次” 她说到这里,抬头向冷自泉望来,雪花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迅速地溶化,变成水珠,看起来,像是自她眼中滴出来的泪珠一样。 冷自泉一下又一下地亲她,把那些水珠舔去,可是,他的舌尖之上,突然感到了一阵咸味,他失声叫了起来:“宝狐,你在哭?” 宝狐转过了头来,没有回答,冷自泉把她的脸扳回来,盯着她,这时,他真的看到了,宝狐在流泪,宝狐在哭! 冷自泉有点手忙脚乱,不知怎么才好,宝狐却又笑了起来:“我忽然有了一点感触,你别紧张,你只要记得,集中精神,只想要保护我,和我在一起!” 冷自泉点了点头,宝狐又呆立了片刻:“我们进去吧,雪越下越大了!” 雪是越下越大了,所以,当那两个“异人”又走进了宅子时,身上全是积雪,可是他们却仍然穿着单衣服。这次,他们带来了一只大箱子,那大箱子大得十分惊人,比人还高,四个人也抱不拢,两个人是在雪地中,推着那箱子进来的。 在见到了两位冷老爷后,那个较胖的道:“我们又来了,希望这次能够成功,在我们行事的时候,不能有任何人接近,请吩咐所有的人,在屋子里,绝不能出来,不然,只怕有危险!” 两位冷老爷听“异人”说得那么严重,那敢怠慢,立时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起,若没有另行通知,任何人等都不能出外一步。 好在天正下着大雪,想来人人怕妖法厉害,也不敢有什么不敢不遵守这个命令,两个“异人”推着那只箱子,直向冷自泉住的那个院子走去。 由于根本没有人敢离开院子,虽然有几个胆子较大的,住的房子恰好又离那院子近的人,从窗口向外看去,想看看那两个“异人”,究竟是如何捉妖的,但是却由于大雪纷飞,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所以,在接下来的大约一小时之内,那两个异人做了些什么,那只大箱子中,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完全没有人知道。 看是没有人看到,可是在捉妖的过程中,所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声响,却是人人听得到的。 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天地间,显得格外地静,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大雪压住了。 但是,在那两个异人到达之后不久,先是尖锐刺耳的呼啸声,接着,又是各种各样的、凌厉的、难以形容的声响,连续了将近一小时之久。 最后,是轰然一下声响,那一下声响所造成的震动,连得屋子都在摇晃震动,以致两位冷老爷,几乎认为那是他们的政敌,派出了空军来轰炸。 在那下轰然过去之后,一切又恢复寂静,两位冷老爷一直在房中等着,感到十分不安,又过了一会,才听到了脚步声,那两个“异人”推门走了进来,冷二老爷忙问;“妖精” 两人“异人”的神色十分难看,胖的那个恨恨地道:“只是哼,只是妖精一个,早已抓住了!” 冷大老爷大吃一惊:“不止一个妖精?” 另一个异人道:“我们遇上了另一组电波,那组电波,只有你们地球人才有,这组电波保护了她!”胖的那个道:“不必对他们多说什么,我们会有办法的,走吧!” 这两个异人讲的话,两位冷老爷一点也不懂,他们正想发问时,两个异人已自顾自走了,两位冷老爷从来也未曾受过这样不礼貌的对待,只是想着要捉妖精,还得靠他们,只好忍住了气,送了出去,那两个异人来的时候,推着一个大箱子,可离去的时候,却是空手的。冷大老爷问:“两位带来的那个大箱子呢?”那胖异人“哼”地一声:“毁坏了,我们已把它埋了起来,别因为好奇而去发掘!” 冷二老爷心中有气,不客气地道:“两位来了两次,看起来,好像法力及不上妖精?” 两个异人面有怒色,胖的那个,伸手指着冷二老爷:“最好的法子是,你们去见见那个保护他的人,要他改变一下心意,我们进行起来,就容易得多!” 另一个傲然道:“三天之内,我们再来,现在先讲定了,三天之后,午夜起任何人不要离开屋子,不论看到什么,就当做梦好了!”这两个异人讲话的口气,像是在发命令一样,十分令人反感,两位老爷忍住了气,还是将之送到了门口,之后,立时赶到冷自泉住的那个院子里,看到院子里一片空白,多了一个相当大的坑,大雪正纷纷落在那个大坑里,那个大箱子,已经踪影不见了。 两兄弟商量了一下,唉声叹气,一起向院子中走去,自从冷自泉被“妖精”迷住之后,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这院子,只挑选了几个最大胆的人在看守,冷自泉有什么生活上的需要,也通过这几个人传达,那几个人住在近院子门的一个小房间中,这时看到两位冷老爷进来,都一起立正,敬礼,也就在这时候,小房间的电话,陡然铃声大作,响了起来。 冷二老爷指着电话,一个卫士道:“少爷有什么吩咐,都是打电话过来的!” 另一个卫士,赶过去要去接电话,冷二老爷挥了挥手,自己走了过去,拿起了电话来,他令得自己的声调改变了一下:“少爷,有什么吩咐?” 自电话中听来,冷自泉的声音相当急促:“去和老爷说,在三天之内,装上发电机,总共至少要有五千瓦以上的电力。”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才又传来冷自泉的声音:“二叔,是你!我要强大的电力,装好电机之后,把电力都引到我屋子里来!” 冷二老爷的疾声道:“自泉,你一定要和我们见一见,不然,我不会替你做任何事!” 冷自泉的声音极焦急:“二叔,你不是想我活下去吧,你一定要答应我!” 冷自泉这样说法,令得冷二老爷心中,一阵难过,他哑着声道:“自泉,你讲这种话,太没有良心了,让我和你爹见一见你吧!”冷二老爷在这样说的时候,握着电话听筒的手,剧烈地发着抖。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听到冷自泉的声音:“好,你们来吧!” 冷二老爷吁了一口气,向他哥哥打了一下手势,他们已有一年多未曾见过冷自泉了!这期间,他们不是没有来过这里,但是每次来,不论白天也罢,黑夜也好,有人开路也罢,他们自己闯进来也罢,情形都一样,他们会莫名其妙地迷路,打转,根本见不到冷自泉! 这时,他们又可以见到冷自泉了,心情自然紧张,两人一起急急向外走去,这一次,十分顺利,到了一个客厅之中,冷自泉已经在了,两位老人家一见到冷自泉,上去紧握住了他的手,冷大老爷,甚至流出了泪来! 冷自泉摇着头:“爸,二叔,我很好,你们看不出我又好又快乐吗?” 两位老人家仔细打量着冷自泉,不论他们怎样从坏的方面去想,都无法否定冷自泉真的又健康又快乐,虽然这时,他看起来多少有点忧虑,冷自泉后退一步,他的动作,看来又是怪异的,他像是搂住了什么人一样。 两位老人家盯着冷自泉,冷自泉又提出了他的要求:“我要大量的电,把可以弄到的发电机,全都弄来,越快越好!” 中国北方,电力供应在数十年前,除了几个大城市之外,并不是十分普遍,冷家的大宅,一直是自己的小型电厂来发电的,自然,冷自泉的要求,并不是做不到,但是两位老人家显然没有兴趣,冷大老爷一面抹着老泪,一面道:“自泉,那两位异人说,你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保护着那妖精”。 冷大老爷在这样说的时候,从冷自泉的动作上,可以肯定“妖精”就在冷自泉的身边,但是他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当他说出了“妖精”两个字之际,他不由自主,吞下了一口口水。 冷自泉陡然叫了起来:“是的,我保护她,我要用我的生命保护她!” 冷大老爷的声音极其沉痛:“自泉,你被她迷住了,你要为整个家族想一想,为你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为了爱护你的人想一想,你怎么那么糊涂,那样不明白!” 冷二老爷也道:“自泉,你是在迷途中,快回头,没有人会怪你!” 两位老人家说得那么恳切,可以说是声泪俱下,冷自泉也知道他们两人所说的是衷心的,但是他听了之后,还是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十分淡然的,了解的微笑,他道:“爸,二叔,你们不明白,你们所说的一切,固然重要,但是和爱情比较,却什么也不是!你们不懂得爱情,世人懂得爱情的也不多,甚至有人说世上根本没有爱情的存在,但是我懂了而且得到了,我绝对不想放弃,你们别多说了!” 冷二老爷又急又怒:“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爱情?” 冷自泉又叹了一声:“唉,那是说不明白的,只有亲身体验了,你才知道,有了爱情,就等于有了一切,没有任何力量,不论多高的权和位,可以替代!” 冷大老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呻吟:“可是,自泉,你爱的是一个妖精!” 冷自泉向身边的宝狐看了一眼宝狐一直偎依在他的身边缓缓摇着头:“对我来说,只要是我所爱的,管她是什么!” 两位老人家现出极度悲哀失望的神色来,像是刹那之间,老了十年。 冷自泉刚才的那一番话,说得如此恳切,全然是他的肺腑之言,但是两位老人家却当然没有从这方面去考虑,两人想到的只是:他被妖精迷住了!他被妖精迷住了! 这是一种悲哀,当然人与人之间交谈之际,一方面出自肺腑的话,有时,听的一方,甚至连考虑也不考虑,完全不为对方着想一下,而只是固守着自己的利益,自己的认识,自己的立场! 冷自泉又道:“三天之内,一定要尽可能把电源弄来,越多越好,爸,二叔,答应我。” 两位老人家只是用十分失望的神情望着冷自泉,冷二老爷陡然叫了起来:“我们不会为你迷的那妖精做任何事,绝不会!你不是自己要用电,是那妖精要用,三天之后,那两个异人会来捉妖精,小泉,随便你现在怎么责怪我们,等你清醒了之后,你就知道我们是为了你好!” 冷自泉陡地叫了起来:“不!不!绝不会,我现在十分清醒,比任何人都清醒,我完全知道我正在做什么,完全知道自己在享受着什么样的快乐,我不想放弃这样的快乐,你们的决定,会令我痛苦一生!” 冷二老爷词色严峻:“小泉,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责任!你要成为一个大人物,、大英雄,没有人比你的条件更好,你别自暴自弃!” 冷自泉挥着手:“我不要做大人物、大英雄,我只要做一个快乐的人,做一个快乐人,有罪吗?” 两位大老爷站了起来,互望了一眼,他们已有了共同的决定:拒绝冷自泉的任何要求!因为冷自泉现在被妖精迷住了,不能间接帮妖精的忙,希望三天之后,那两个异人能把妖精抓走,那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所以,尽管冷自泉的眼神之中,充满了请求,两人还是硬起了心肠,再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出去,冷自泉想要去追他们,但是被宝狐拉住了,宝狐的声音十分平静:“由得他们去吧,不能怪他们,他们不会明白的,连我以前也不明白,世上真有爱情,你爱得这样疾,这样深!” 冷自泉着急:“要是没有你需要的电,会怎么样?” 宝狐嫣然一笑:“没有电,我们可以点蜡烛,气氛更好!” 冷自泉苦笑:“宝狐” 宝狐摇头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以听得出,她竭力在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像是什么也不在乎,可是,谁都可以听得出不能被掩饰的深切的悲哀! 冷自泉和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来。冷自泉令宝狐枕在他的腿上,他俯下头,和宝狐正面相对着,他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宝狐眼中的忧虑,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的。冷自泉感到心直向下沉:“事情最坏,会坏到什么程度?” 宝狐伸出手臂来,勾住了冷自泉的头,当他双手仰向上之际,衣袖褪下,露出雪白细腻的手臂来,虽然在过去的一年多之中,宝狐的胴体的每一处,冷自泉已经不知恣意欣赏抚摸过多少次,有很多时候,甚至是带着兽性的虐待,但是这时,他看到了宝狐的手臂,这样撩人的姿势,他还是难免一阵心跳! 宝狐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把自己身子,靠得冷自泉更紧:“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我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逃来的。” 冷自泉吸了一口气,宝狐从来也没有向他说过来历,在开始的时候,他自然觉得好奇,还探问过几次,但是在得不到宝狐的回答之后,他也没有再问下去,反正和宝狐在一起,快乐得像是神仙一样,管他宝狐是什么来历。 这时,宝狐忽然说起自己的来历来,对冷自泉来说,非但没有什么好奇心的满足,反而立时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他忙道:“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宝狐浅笑着:“你总要知道的,是不是?” 他轻抚着宝狐的脸,没有再说什么,宝狐又重复了一句:“我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逃来的,在那里,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一个不能被饶恕的恶人,是一定要被消灭的一种邪恶!” 冷自泉激动起来:“怎么会?怎么会?你,宝狐,绝不会和邪恶连在一起的!” 宝狐低叹了一声:“你听我说下去!” 她略顿了一顿,在那时,冷自泉已吻过她七十多次,宝狐道:“所以,那地方就派出许多人来追我,不论我逃到什么地方去,他们都要找到我,把我带回去消灭,我尽我的力量在逃,逃到了这里,遇到了你!” 冷自泉不再笑,吞了一口口水:“我会保护你,尽我一切力量保护你!” 宝狐深深在吸着气,把她的脸,贴向冷自泉的脸,两个人的脸,都因为心情激荡而有点发烫,宝狐道:“是的,不是你的保护,我早已被他们抓回去了,正因为你全心全意爱我,所以现在我还在你的身边!” 冷自泉喃喃地道:“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 宝狐充满了深情的眼光,简直要使得冷自泉整个地溶化,她道:“你做得太多了,你全心全意爱我,那使得你的思想波,产生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使得我可以抗拒他们的力量,他们本来不相信我会获得一个地球人的感情,而这个地球人又是那样爱我,因为我是邪恶的代表,没有任何生物会容忍我的!” 冷自泉越听越不懂,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什么思想波,什么地球人,我一点都不懂!” 宝狐动人地笑了起来:“你不懂的东西太多了,不过不要紧,你懂得最重要的,你懂得爱情!” 冷自泉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宝狐的话,他忽然不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可是宝狐却不给他再发问的机会,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一直没有,宝狐像是把所有的危机全忘记了,再也不提,只是和冷自泉调笑、享乐。当宝狐那样的女人,笑语嫣嫣,活色生香之际,没有任何人可以抗拒她的意愿,也不会再有任何人去想别的。 三天过去了,对冷自泉来说,像是只过了三分钟,那天晚上,快到午夜时,宝狐忽然道:“你有摄像机!有兴趣替我拍照?” 冷自泉高兴得直跳了起来:“真的?” 接着,他又迟疑了一下:“不是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人看得见你吗?怎么能替你拍照?” 宝狐微笑着:“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其实,你也是看不到我的,我根本不存在。” 冷自泉瞪大了眼,不明所以,宝狐握住了他的手:“我根本不存在,你能见到我,碰到我,感到我的存在,完全是我使你看到我,见到我!” 冷自泉迷惑地笑了起来:“宝狐,你越说越深奥了!”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宝狐不要说下去,而他已把摄像机取了出来。 宝狐坐了下来,十分安详地坐着,让冷自泉拍照,冷自泉高兴莫名,心中在想:有了宝狐的照片,只要给他父亲和二叔看一下,两位老人家一定会同意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的。 宝狐一面还在不断说着,她说的话,冷自泉仍然一句也听不懂,可是她说的每一个字,冷自泉还是记了下来,不论隔多少年,他都记得,当时,他也没有问,因为根本不认为那些他听不懂的话,有什么意义。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女神竟是凶邪之灵 宝狐的语调相当慢,显然她是有意要冷自泉记得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道:“我逃亡,一直在逃,来到了这里,我立即明白了,这里的人,是十分容易对付的,我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我就立即使你把我当作是你心目中最喜欢见到的人,一个美丽出众,可能配得上你的女人,你在见我之前,一定不断在想着要找一个可以配得上你的女人,是不是?” 冷自泉应道:“是,一个盛大的宴会,几乎是为我择妻而设的,但是,我在见你之前,没有一个人是合我意的!” 宝狐伸了伸舌头:“还好,那算是运气,如果在见到我之际,你心中想的,只是要有一头好狗,那我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最合你意的一只狗了!” 冷自泉笑了起来:“小坏蛋,你在说什么?” 宝狐笑着,一点也没有胡闹的意思,虽然她的笑容,看起来有点顽皮:“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不存在的,你看起来,我是容貌最美丽的女人,那是你的想法,你感到我的肌肤柔滑无比,那是你的想法,你感到和我谈话最愉快,也是你自己的想法,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可以得到至高无上的男女之欢,也是你自己的想法!” 冷自泉越听越不懂,他放下了照相机:“宝狐,你不是认真地想要说明什么吧?” 宝狐略一蹙眉:“是,我是很认真地想说明什么!” 冷自泉道:“那你至少用我听得懂的话说!” 宝狐侧头想了一想:“我的意思是,我在你的心目中是那样美好,那全然是由于我知道你心目中,你思想中理想的女人是怎样的原故!” 冷自泉笑了起来:“我还是不懂!” 宝狐哼了一声:“本来,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利用你,利用你来掩护我,可是,谁知道你恩情那样深,那么真挚,我竟然被你感动了!” 宝狐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现出一个近乎自嘲的笑容来:“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著名的凶邪之灵,竟然会被一个地球人真挚的爱情感动了,这是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事,难怪他们不相信!” 冷自泉过去,轻拧着宝狐的脸颊:“你是著名的凶邪之灵?” 宝狐用她那双深深无比的大眼睛,望向冷自泉,缓缓地点着头:“是的,你绝不能想像我是如何凶邪,地球上再凶邪再坏的人,和我相比,不及万分之一!” 冷自泉呵呵笑了起来。一个劲儿摇头。 宝狐长叹了一声:“我应该有力量可以使你明白我究竟是怎样的但是我做不到,因为你那么爱我,你的整个思想中,我是” 冷自泉不等她讲完,就用嘴唇封住了她的唇,在长长的一吻之后,才接下去道:“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一个小女人,我的小女人!” 冷自泉一口气讲到这里,一瓶酒已喝完了,他走动了几步,打开了另一瓶酒,和原振侠一起呷了一口,然后,他问原振侠:“刚才我复述宝狐的话,每一个字,都和她所讲的一样。” 原振侠“嗯”地一声:“我并不怀疑这一点。” 冷自泉的样子,看来是十分焦急的企盼,他道:“可是这许多年来,我一直不明白她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自称有过许多奇异的经历,你能提供一个我可以接受的解释吗?” 刚才,原振侠在听他叙述之际,已经不断思索着,他的确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冷自泉这样问,原振侠立时道:“冷先生,这一番话,我的理解是,绝不能用普通的逻辑、道理来解释!” 冷自泉现出相当兴奋的神情来,作了一个手势:“随便你怎么解释,我听着。” 原振侠道:“首先,宝狐说她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你的思想概念,你认为她来自多远?” 冷自泉睁大了眼睛:“多远?一千里?一万里之外,她明明是中国人,你看到过她的照片,会从哪里来?南至海南岛,北到大戈壁,至于尽头了吧?” 原振侠大摇其头:“她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她的样子如何,是你想出来的,你心目之中最美丽的少女是中国少女,她就是中国少女,如果你心目中最美丽的少女是北欧姑娘,她就是金发碧眼的了!” 冷自泉有点恼怒,陡然站了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在说了一句话之后,怒意消失,又道:“不过你的话和宝狐的话是一样的,一样令人难懂!” 原振侠真怕他一怒之下,不让自己再讲下去,所以不由自主,缩了缩身*樱壤渥匀*坐了下来,他才继续道:“冷先生,宝狐说得对,她是不存在的,她只是你想出来的一个完全合乎你理想的女人!” 冷自泉这次,真正发怒了,叱道:“胡说!” 原振侠站了起来,作着手势:“你听我分析下去,好不好?是你自己要问我意见的!” 冷自泉悻然:“我再也没有听到比你的意见更荒谬的意见过!” 原振侠沉声道:“别忘记,那正是宝狐的意见!” 这句话的力量十分大,令得冷自泉镇定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喘着气,转过头去,不望原振侠,原振侠想了一想:“有一句话,叫‘幻由心生’,你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冷自泉斩钉截铁地回答:“她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原振侠道:“对,存在于你的思想之中!” 冷自泉道:“胡说,我能看到她,摸到她,她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原振侠问:“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到她?” 冷自泉怔了一怔,原振侠的问题,令得他一时之间,无法回答,但那只是极其短暂的一怔,他就哈哈大笑起来:“不止我一个人见过她,义庄的那两个男女流氓,也曾见过她!” 这一下,轮到原振侠无话可说了,他呆了片刻,才道:“你还未曾把事情的经过全说出来,我只知道了一半,或许现在来听我的意见太早了,请你继续讲下去,我的意见会比较成熟些。” 冷自泉摇头:“不,我先听你的意见。” 原振侠来回踱了几步,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首先,我肯定她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的意思,和我们平时想像的不同,真是很远,达到了根本不在地球上,是远离地球的另一个星球。” 冷自泉先是一怔,但随即现出一种不屑的神情,同时,自鼻子中发出了“哼”的一声,表示不信。 原振侠平心静气地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她在说话中一再使用了‘地球人’这个词?” 冷自泉道:“我本来就是地球人。” 原振侠回答:“是啊,我们之间的对话,谁会用这种说法?” 冷自泉默然,原振侠又道:“她说,你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地球人,我根据她出现的情形,有一个设想,她,根本是一组电波,或类似的一种形式,我们还无法确定,就用‘一组电波’来作代表也了。” 冷自泉睁大了眼,怒视着原振侠。 原振侠自顾自说了下去:“一组电波,从遥远的星空。来到了地球,降落在你家的花园,人的感觉迟钝,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一组电波来了,但是狗的感觉比人敏锐得多,它们感觉到了,你的狗都感觉到了,但由于这是它们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所以它们全都吓得不敢动,只有那只叫哑哑的沙皮狗,最勇敢,最异于别的狗,它凭自己的感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就狂吠起来!” 冷自泉瞪着眼,原振侠的分析,显然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原振侠又道:“它甚至知道那组电波在什么地方,所以一直追了过去那时,你跟在后面,那时,那组电波,我必须解释一下的是,那组电波只不过是我的称呼,实际上,它根本是一种形式,一种没有形体,只有思想存在的生命形式,那是一种极高级的生命形式!” 冷自泉的神情之中,充满了疑惑,显然,他和世界隔绝得太久了,“没有形体的生命形式”,这是连普通稍具想像力的中学生都可以接受的一种说法,但是他显然完全不了解。 原振侠又花了一些功夫,向他解释这种生命形式存在的可能性当然,原振侠的解释,也只不过是幻想式的一种假设。 冷自泉总算接受了原振侠的说法,“嗯”地一声:“请你再解释下去!” 原振侠的语气强有力:“当时,这个生命,才来到地球,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他未曾和地球人接触过,但是他一见你之后,就知道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十分落后,十分容易控制,他先要令你喜欢他,于是,就影响了你的思想,使你看到了一个美女,一个美丽得使你一见就倾心的美女!” 冷自泉闷哼一声,低声斥道:“荒谬!” 原振侠也不理会他的指责:“他既然能有力量影响你的脑部活动,使你看到他,自然也有能力使你听到他的话,使你感到他的存在,使你以为真有那样的一个美女,和你情投意和!” 冷自泉仍然喃喃地道:“荒谬!荒谬!” 原振侠很沉着:“当然,一切全是由你的脑中产生的印象,的确,这个女人在各方面给你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一切都符合你的要求,他使你的脑中,产生了一个完美的形象。” 冷自泉“啊啊”笑了起来:“听起来很有趣,但是,我自己的感受,我岂有不知道的!” 原振侠道:“任何人的任何感受,都是由这个人的脑部活动来决定的!” 冷自泉用力一挥手:“对不起,你的假设,十分新奇有趣,但是我却没有法子接受,如果说,宝狐根本是不存在的,只是存在于我的脑部活动,存在于我的思想之中,那么,我怎么拍到她的照片?”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那或许是他有某种力量,可以使一个形象,发出一种光,或者有一种刺激感光剂的力量,使形象留下来!” 冷自泉又问:“那么,何以人人一看到相片,都要惊于她的美丽?” 原振侠立时道:“那倒容易解释了,你心目中的女人,当然是一个美女!” 冷自泉大摇其头。原振侠有点无可奈何:“以后的事情如何发展,我在知道了全部事情后,或者可以作进一步的分析!” 冷自泉沉默了下来,默默地喝着酒,口中喃喃地叫着:“宝狐!宝狐!” 他开始的时候,叫得很低,声音之中,充满了怀念、爱恋和哀伤。 突然之间,他大声叫了起来:“宝狐!” 冷自泉陡然大声叫了起来:“宝狐!” 他忽然大叫,是因为他在摄像机的观景器中看出了宝狐的神情,突然变得极其惊恐,他这时放下照相机,宝狐抬头望向上,声音听起来有点尖刺:“他们又来了!” 冷自泉忙道:“我应该怎么做?” 宝狐投进他的怀中:“抱着我,用你的全心全意保护我!” 冷自泉紧拥着她:“你是我的,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抢走!” 当他毫不犹豫,准备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宝狐,留宝狐在他身边之际,突然,房间之中,充满了强光,强光是从窗子中射进来的,窗子有厚厚的窗帘遮着,可是强烈的光芒,还是透了进来。 那种光芒是如此之强烈,以致刹那间,冷自泉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他双手紧抱着宝狐,所以只好尽量眯起眼来,对抗那种强光。 冷自泉感到,在自己怀中的宝狐,不断在发着抖,而且,在强烈的光芒之中,好像有两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房间里,那是十分朦胧的感觉,冷自泉根本在强光下,不可能看到什么,那两个人的身子,看来十分飘忽,只是闪忽的人影。 接着,是一连串古怪、尖锐得难以形容的声音,那些声音像是利刃一样,锉刮着每一根神经,令人产生一种极不舒服之感。 冷自泉竭力使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想一点,我不能失去宝狐,我爱宝狐,她给了我那么大的快乐,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要她,我能为她做任何事,不论所有的人看来我是多么笨、多么傻,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宝狐给了我多大的快乐,快乐是无价的,除了她,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冷自泉的身子,也因为激动,在剧烈地发着抖,他知道这时候,努力想要如何保护宝狐,是极其重要的,可以帮助宝狐度过难关。 突然之间,刺耳的声音,静了下来,冷自泉大喜过望,以为危机又过了,但也就在这时,他听到宝狐的声音:“好了,既然是这样,我认为我们的对话,该让他听得懂!” 宝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另一个地方传过来的,那令得冷自泉吓了一跳,他连忙低头去看他怀中的宝狐,可是光线太强烈,他根本无法看得清,但由于在感觉上,宝狐还在他的怀中,不但他紧紧抱着她,她也紧抱着他,宝狐还在,这令得他放心了些。 在宝狐说了那句话之后,他立时又听到了一个十分冷酷的声音:“有这个必要吗?” 宝狐的声音很沉着:“你们也可以肯定了,他会毫无疑问,用他的生命来保护我,他有这个权利!” 那冷酷的声音道:“好,反正对事实,不会再有改变,你要跟我们回去,接受制裁!” 冷自泉听到这里,陡地大叫起来:“不!” 那冷酷的声音立时道:“冷先生,你心目中的美女,是一个凶邪莫名的凶邪之灵,他所犯的罪恶,地球上所有的恶人加起来都比不上,我们一直在追踪他,他也一直在逃,现在,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冷自泉又惊又怒:“有我在,休想!” 宝狐低叹了一声:“现在你们相信,地球人真是有爱情的了!” 那冷酷的声音道:“爱情是地球人祟高的感情,但是我们不相信像你这样的邪恶,也能欣赏地球人的这种祟高感情!” 宝狐再低叹,她的叹息声,听来是这样凄迷,遥远而不可捉摸,令得听到的人,心直向下沉,然后,她道:“这说明我们还不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么大,我本来也不相信,甚至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奇怪,但是,我领略到了爱情能给生命的快乐,我也在享受着地球人,他对我的爱情!” 冷酷的声音原来不止一个人,冷自泉同时听到了两下不信的干笑声,宝狐又道:“我到地球已经很久了,你们对我的破坏力,不应该有怀疑,对不对?可是我一点也没有行动,这和我的邪恶是很不调和的,是不是?我竟然没有发挥我的力量来造成大破坏!” 在宝狐的这番话之后,那两个声音沉默了片刻,冷自泉把宝狐搂得更紧,道:“宝狐,别对他们讲那么多,动用你的力量,加上我的力量,把他们赶走!我们可以有无数的快乐日子!” 冷自泉感到宝狐用润湿的、灼热的唇,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宝狐的声音是如此伤感:“没有用了,这次他们动员的力量太强,本来,我以为我们如果有强大的电源,或许还可以对抗,但那是我想错了,再强大的电源也没有用,我逃不了!” 冷自泉急得全身发抖:“宝狐,你是在吓我,在吓我,你不会离开我的,不会!” 宝狐的声音听来更令人心酸:“你好好保重自己,一定要,因为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看你的,我是一定要被消灭的,但是我相信,你对我的爱,*刮矣辛烁谋洌部梢允顾侵溃*我不再是凶邪,那样,我就有机会再和你在一起,你记着,我会回来的,尽我一切力量回到你身边!” 宝狐的话还没有说完,冷自泉已陡然叫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我不离开你,一分、一秒也不离开你,你是我的,你” 他才讲到这里,那严酷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话:“冷先生,如果他真的不再是邪恶,一切真如他所说,我们会考虑他的悔改!” 冷自泉吼叫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把她带走?” 那两个声音同时叹了一声:“很难向你说明白,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冷自泉从来也没有那么激动过,他陡然骂起来:“放你的狗屁!” 可是那声音继续道:“他逃到哪里,哪里就引起灾殃,他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我们也很惊讶,他没有在地球上” 冷自泉大叫着:“胡说!胡说!胡说!” 他陡然停了下来,令得他陡然停了下来的原因是,突然之间,强光消失了,眼前变得一片黑暗,黑得那么浓,那么厚,令得他无法看到任何东西,而更令得他遍体生寒,整个人像是跌进了冰窖之中一样,他在那一刹那间,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自己! 本来在他怀中,微微发抖、香馥轻软的宝狐的身体,突然不见了! 冷自泉霍地站了起来,双手摸索着,叫着,由于眼前是这样的黑暗,而他的心中,又是那样慌乱和惊恐,他步履不稳,跌跌撞撞,不知碰到多少陈设,他的摸索,并没有使他碰到宝狐,,他的叫声,也没有回答。 他全然无法记起他这样子过了多久,直到他双手乱抓乱摸,把丝绒窗帘扯了下来,外面微弱的星月光芒,映了进来,他才可以看到房中的情形。 房间中乱成了一团,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在,宝狐不见了! 宝狐不见了!冷自泉抓起一张椅子来,用力向窗子砸去,窗子的玻璃,被砸得粉碎,有些碎玻璃,溅到了他的脸上,把他的脸割破,流出了血来,但是他全然未曾注意,只是扑向窗口,继续叫着:“宝狐,宝狐!” 他从窗口攀了出去,在院子中踉跄走着,叫着,整个人都像是疯子一样,那时,他真是陷入了疯狂的境地之中,在事后的记忆中,他只记得自己叫着,奔出了他住的那个院子之后,有很多人围了上来,其中还有几个人,企图抓住他,但是全被他推了开去。 他的气力变得极大,几乎没有人可以制得住他,他疯狂地叫着:“宝狐!宝狐!” 两位冷老爷在接到报告,说:“少爷疯了”时,正是他们极高兴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们记得那两个异人听说的“三天之后再来”的诺言,和冷自泉见面的结果,他们更相信妖精迷得冷自泉极深,那两个异人是唯一的希望了。 到了午夜时分,“异人”并没有出现,但是却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那两个异人的声音,像是从半空中传来,宏亮而清楚:“所有的人都进屋子去,所有的人都进屋子去,会有强烈的光芒,最好把眼睛闭起来,会有各种各样声响,不必惊慌!” 这样的话,重复了两遍,接下来,便是强烈得连眼都睁不开来的强光,和各种尖锐刺耳的声响,没有人知道强光自何而来,像是从天上射下来的。 (冷自泉后来调查过,那天晚上,附近百里范围内的人都看到一股强光,自天空中射下来,罩住了冷家的大宅。) (当时,乡人都奔走相告,但是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异象,一直过了很久,仍有人在谈论这件事。) 在十分钟之后,强光消失,两位冷老爷正在不知是吉是凶之际,那两个异人的声音又在耳际响起:“两位,我们已经把妖灵带走了!” 两位老人家大喜过望,由于刚才的强光实在太甚,他们要好一会,才能适应眼前的黑暗,而就在这时,好几个人奔过来报告:“少爷疯了!” 两个老人家急急奔了出去,看到冷自泉披头散发,神情可怖至极,正践踏过一大族花,一面四处看着,一面在叫“宝狐!宝狐!” 两位老人家都呆住了。 看冷自泉的情形,和他在叫的,那个狐狸,的确已不在他的身边了! 可是如今,他的情形是如此可怕,神情是如此痛苦,声音是如此嘶哑,他整个人,像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一样!那种情形,和狐狸精在他身边之际,他的那种满足、快乐,简直是两个人! 两位老人家真正呆住了,不知如何才好,冷自泉直奔到他们之前,尖声叫了起来:“现在你们知道,没有了宝狐,我会变得怎样了?你们满足了,是不是?宝狐走了,你们满足了没有?” 最后那两句话,他简直是撕心裂肺般叫了出来,他的声音如此可怕,就像是在地狱最深处冒出来一样。 当他叫完了之后,他的身体已再也不能支持他崩溃了的精神,身子一晃,就昏死了过去。 两位老人家什么也叫不出来,只是一齐跺着脚,叫道:“医生!医生!快找医生!” 医生到来之后不久,冷自泉在注射下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来的时候,人人吓了一大跳。 冷自泉睁开眼来,双眼之中布满红丝,以致他的整个眼白,看来是鲜红色的。他才一醒来,就叫了起来:“宝狐,你们有没有看见宝狐?”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有人见过宝狐。 冷自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抽搐,整个人都在抽搐,痛苦从四面八方挤压他,像是要把他挤成碎片,才肯罢休,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就没有讲过一句话,不论他的父亲和二叔对他说什么,都没有回答,他被送到大城市的医院,疗养了好几个月,又被送回来。 自从那晚,他自窗口冲出来之后,没有人敢进那间房间,所以当他又回到老家,像行尸走肉一样,走进了那间房间之时,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 几个月下来,他已经瘦得不似人形,额上青筋暴绽,面色灰暗,身子会不能控制地发抖,当日那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青年将军,如今看来,简直就像一个活死人,而他心中的痛苦,也根本无法形容,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宝狐,可是宝狐却不见了! 这时,他走进了房间,心就直往下沉,在门口,他闭起了眼睛,和宝狐在一起,在这房间之中,曾经有过多少欢乐,宝狐银铃一样的笑声,宝狐娇艳的脸庞,宝狐那令人心醉的身体,那样的欢娱,那样的如在云端似的冲击,每一件事,每一个动作,宝狐的一颦一笑,全都涌上了心头。 可是,宝狐却不见了! 他用破碎的声音喃喃叫着:“宝狐!宝狐!” 而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跌在地上的那只照相机,他陡然震动起来,全身像筛糠一样地发着抖,把那只照相机拾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当日拥抱宝狐一样。 然后,他就进了书房,把照片冲洗出来,当照片在显影液中,渐渐显露出来之际,他发出嚎叫似的声音,再叫着宝狐的名字。 他提着湿淋淋的照片,走出黑房,他的父亲和二叔在他一回来之后就一直跟着他,他把照片直送到两位老人家的面前:“看,这就是宝狐!” 两位老人家一看之下,也怔住了,立时道:“天下竟然有那么美丽的女子!” 冷自泉心中一阵又一阵发酸,宝狐消失了之后,他还没有哭过,直到这时,盯着宝狐的照片,他的泪水像是水缸破了一个洞一样,疾涌了出来。 那是一场天昏地暗的嚎哭,他哭得全身抽搐,声嘶力竭,他哭得这样伤心,以致他身边的人,全都受了他的感染,连两位老人家,也不禁潸然泪下。 冷自泉讲到这里,两行清泪,已经流了下来,他并不去拭眼泪,只是离座而起,走前几步,打开一个柜门,按下了一个掣钮。 刹那间,原振侠也呆住了,客厅中的灯光一明一暗之间,所有的墙上,全都出现了宝狐的照片,那是幻灯片投影的效果,看起来,就像是有几十个宝狐,一起在向人们浅笑。 冷自泉又坐了下来:“有了这帖照片” 原振侠叹道:“真美,你当晚,不是拍了很多照片?怎么只有这一张?” 冷自泉茫然道:“我不明白,只有这一张是洗得出来的,其余的,没有人,只是房间中的背景。” 原振侠口唇掀动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本来他是想说:她根本是不存在的! 可是他的假设,又有一些疑点无法澄清,所以他只好保持沉默。 冷自泉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可以想像得到,在宝狐消失了之后,那么长久的悠悠岁月之中,他不知道曾这样叹息过多少次了, 他一面叹着,声音也变得极低沉:“自此之后,我活着,就和死了一样,我” 冷自泉在宝狐消失了之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连他自己也有点模糊,一切仿佛全成了模糊的一片,时间也不知怎么失去了意义,每一件事,每一种声音,任何一种感觉,都使他想起宝狐,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人,和她在一起,那么快乐的时光,一切都变成了追忆中的事,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空空洞洞,什么也摸不到,什么也抓不到。 他整个人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他的躯壳,还在活动着。 他的父亲和二叔,用尽了方法想令他快乐,来自全世界各地的美丽女子,不断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却连看也懒得看一眼,没有人可以和宝狐相比较,根本没有,宝狐是天地间唯一可爱的女人,唯一的! 冷家在政坛上的势力,开始瓦解,这其间,曾经经过几场激烈的战争,本来,冷自泉的军事天才,可以得到发挥,可以令得他的家族,在战争之中,得到上风。 可是冷自泉却全然不将这一切放在心上,当他的父亲和二叔,要求他在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重要战役发表意见的时候,他只是茫然道:“胜、败,有什么关系,一个人重要的是自己,我连自己都没有了,还理会什么战役的胜败?” 他二叔怒气冲天,拍着桌子骂:“你这没有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妖精,什么都不要了!” 冷自泉仍是茫然:“妖精也好,人也好,她是我生命的一切,没有了她,我再也没有快乐,一个人连快乐也没有了,还要出息干什么?” 结果,冷家控制的军队溃败,冷氏家族退出政坛,烟消云散,不过幸而他们的财产,大部分保留了下来,冷自泉早已被人遗忘了,他在全国各地旅行,希望能再见到宝狐。 他记得宝狐在消失之前讲的那句话:“记得,我会回来的,我会尽一切的力量,回到你的身边!” 冷自泉在国内旅行了几年,一无结果,他就离开了中国,到了美国。 在美国,冷自泉过的,全然是隐居生活,他不和任何人接触,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甚至他叔、父死了,他也没有去参加丧礼。 他在移居美国之前,在沿海的一个城市之中,起了一座义庄,找到了一具空棺,把他第一次见到宝狐时,宝狐所穿的那套月白色的衣服,放进棺中,又把宝狐的照片,放大了放在棺前。 沉闷的日子,对冷自泉来说,只是回忆,他的住所,布满了宝狐的照片,他曾一再请最好的雕塑家,根据那张相片,塑造宝狐的像,可是在超过三十个塑像之中,没有一个是令他满意的,塑像尽管已十分生动,可是比起一蹙眉、一抿唇就叫人心花怒放的宝狐来,却不知相去了多少! 冷自泉不定期地从美国来到义庄,开始的几年,他对于宝狐的诺言,还寄予极大的希望,可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四十多年过去了,每晚惊醒,希望宝狐妖媚地倚在身边的梦,不知做了多少万次,冷自泉已经绝望了,而就在这时,一对男女流氓却声称看到了宝狐。 冷自泉在听得刘由和十三太保,说他们看到棺中躺着一个看来像是睡着了的美女之际,他心情的激动,真是难以言喻,他狂喜,呼叫,直奔进了义庄的那间房间之中,推开了盖,可是棺中只是一套衣服,并没有宝狐。 这对于冷自泉来说,实在是再残忍不过的事,经过了那么多年痛苦的折磨,他已经绝望了,可是却又挑起了新的希望,接着,又是绝望! 人,再痛苦,一生至多死一次,可是如今的情形,对于冷自泉来说,他等于死了两次,再次忍受着零碎的宰割,流出来的血,没有人可以看得到,只有他自己可以感到,体内的血早已流干了! 泪水在不断涌出来,冷自泉不是有意要哭,对他来说,生命也早已干瘪了,哪里会刻意流泪!泪水是自然而然的,在他那满上皱纹的脸上,横七竖八地淌着。 坐在他对面的原振侠,默默地望着他,心情也沉重无比,他知道人间有爱情,但是却再也想不到,人类的爱情,可以深刻到这一地步。 他低声道:“刘由和十三太保他们看到了宝狐,这是不是说宝狐已经回来了呢?” 冷自泉发出了一下十分干涩的笑声:“你还说她是不存在的,现在又改变主意?” 原振侠的神情十分严肃:“我没有改变主意,我的意思是说,她既然有力量,能通过影响你的脑部活动而使你感到她的存在,自然也有力量去影响别人的脑部活动,使别人感到她的存在!”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冷自泉就陡然站了起来,指着原振侠,身子在不由自主发着抖:“你是说她没有忘记她的诺言?她会回来?我还能和她在一起?你别戏弄我我不能再有多少年可活了我” 他讲到这里,喉际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再也发不出声来。 原振侠忙过去扶住了他,冷自泉用颤抖的手,拿起酒瓶来,对着瓶口,大口地喝着酒,酒顺着他的口角流了出来,和他的泪水混在一起,在大口喝了几口酒之后,他才喘着气:“这些年来,只有酒是我的最好伴侣,我每天都在酒精的麻醉下,有时酒喝得多了,恍惚之间,像是宝狐又在我的身边!” 原振侠听了,心中陡然一动,想到了一些什么。 原振侠在那一刹那间所想到的概念,还是十分模糊,但是他立即有了进一步的想法,他挥着手,示意冷自泉不要打断他的话头:“你在喝醉酒的时候,会恍惚觉得宝狐就在你的身边?” 冷自泉不理会原振侠的示意,立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告诉你,幻觉和实在,完全不同,我知道什么是宝狐真正在我身边,什么只是我的想像!” 原振侠沉思道:“宝狐自己也说,她是不存在的,只是她影响了你的思想之后的结果!” 冷自泉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悲哀:“那么,她为什么不再来影响我?为什么走了?”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她不是自己愿意走的,是被人带走的,她是一个罪犯,从她所在的地方逃出来,有人追捕她,把她捉了回去!” 冷自泉痛苦而缓慢地摇着头:“她不是,她不是!” 原振侠实在无话可说,冷自泉有他自己的感受,他曾经和玉狐“在一起”,过那么快乐的时光,他的感受,旁人是无法替代的,也是无法触摸的,他甚至不能去判断一切发生的事。 可是原振侠却可以,在听了冷自泉的详细叙述之后,原振侠已经可以把事情归纳出一个大致的梗概来。 原振侠的归纳是这样的: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定是不可测的宇宙的某一种,远离地球),有一种生命形式十分高级的生命存在着,这种生命,已经没有了形体,或者,他们可以随意脱离形体的束缚,能以思想的形式单独存在。 (这种设想对地球人的生命来说,也不是不可想像的,道家的“元神”,佛家的“灵魂”,都是脱离形体之后的一种存在,高级生命重要的是思想,并不是身体。) 在那个星体上的高级生命,也有善、恶之分,其中有一个穷凶极恶的,被视为邪恶之最的,在和其他生命的斗争中落了败,所以逃了出来,在漫长的逃亡过程中,到了地球上。 这个邪恶之最一逃走,那个星体上,制裁邪恶的力量立即派人来追捕,宇宙是如此之浩渺,追捕者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去追寻,终于发现了这个邪恶。 可是这时候,这个邪恶,在地球上,遇到了一个地球人,他在初遇地球人的时候,有的是什么心思,很难猜测,但他既然是邪恶之最,当然不会安什么好心。 邪恶之最在初见地球人之际,立即感到地球人是一种十分容易控制的生物,他立即发出影响力,使这个地球人感到自己是遇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这种影响力,甚至在地球人对地球人之间,也能办到,“催眠术”,就是通过一个脑部活动力较强的人的影响力,对普通人造成影响的结果,而在现实生活中,一些人受某一恶人的影响,那是最普通不过的事!) 邪恶之最的原来目的如何,并不重要,可能他想在地球上引起一场亘古以来未曾有过的灾难,那并不重要,因为他结果并没有做什么。 而他什么也没有做的原因,是因为那地球人真挚的爱情,使他感到了极度的震撼,这个地球人对他,爱得那么深切,使他感到了生物的感情,可以达到这一地步,即使他是邪恶之最,他也被感动了! 或许,在无限的宇宙中,在其他星体的各种生命形式,不管多么高级,但是从来没有“爱情”这种存在?所以邪恶之最,一接触到了爱情,也变成了完全没有抗拒的能力。 冷自泉对宝狐的爱意,甚至使得追捕宝狐的力量,遭到了挫败,但后来,由于追捕的力量强大,邪恶之最终于被捉了回去。 宝狐在冷自泉的思想中消失了! 整件事的经过,用可以解释的假设来看,就是这样了。 宝狐在临走之前,要求冷自泉可以听得懂的语言,来作交谈,是极具深意的,她会自称是“狐狸精”,那自然是一个玩笑,在当时的情形下,她也只有自称是狐狸精,才能使冷自泉接受她的那些“法力”。 宝狐的法力,包括可以使别人看不见她她只要不去影响别人的脑部活动,人家便自然看不到她,包括了可以自由来去,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她她根本是没有形体的一种存在,自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她,她也可以令人迷路,在原地打转有了影响人脑部活动的力量,理论上来说,可以做任何事,她也可以忽然之间,产生强风,那或许是她有聚集能量的力量。 这一切,也都可以作出假设的解释。 宝狐说过一定要回来,她为什么不回来呢?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看冷自泉如今的情形,他是不是还有生命可以再等下去,真是疑问。 原振侠把他的设想,都讲了出来,冷自泉用心听着,并不表示什么意见。 等到原振侠讲完,冷自泉才摇着头:“你作这样的分析,全是没有意义的事,你不明白的是,我根本不管她是什么来历,是宇宙中的邪恶之最,或者是狐狸精,都是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要她我在身边,我只要我所爱的人,在我身边!”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集中精神的思考,曾帮助过她,你可曾试过集中精神想念她?” 冷自泉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样,大声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声之中,却充满了悲苦和凄酸:“我可曾想过她?自从她离开后,每一秒钟,我都在想她,你是想说,我只要爱她,她就会知道?” 原振侠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冷自泉一挥手,伸手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抹着,他看起来极疲倦,他道:“我的事情已经讲完了,多少年来,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原振侠喃喃地道:“谢谢你,我听到了一桩人间最美丽的爱情,冷老先生,我坚信宝狐临走时的那句话,她会再来到你的身边的!” 原振侠的话,讲得如此诚恳,以至冷自泉在刹那间,双眼之中,又射出希望的光辉来,可是随即,他双眼又变得那么灰暗。 原振侠心中在急速地转着念:“他已经知道了冷自泉的全部经历,如何才能帮助他呢?如何才能使宝狐回到他的身边呢? 当然,冷自泉是没有法子驾驶着一艘太空船,去作无涯的星际航行,在浩渺的宇宙中,一个一个星球去寻找他所心爱的宝狐,那是不可能的事,地球上的人类,科学水平低到了只不过使人到达地球卫星而已,星际飞行,还属于神话! 唯一的方法,就是要宝狐来,宝狐曾经来过,就可以再来! 但是,又有什么法子可以使宝狐再来呢? 看起来,只有等待,但是冷自泉已经等了四十多年了!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八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八章放弃形体以死相许 原振侠感到一筹莫展,除了同情和欣赏冷自泉那份深切的爱情之外,他发现自己根本什么也帮不了! 冷自泉苦笑着:“她说过,她很怕狗,所以,我一直没有再养狗,她为什么会怕狗呢?” 冷自泉听来,完全是自己在问自己,原振侠也答不上这个问题,他顺口道:“也许,狗的脑部活动,和她的那种形式,有抵触之处?” 冷自泉苦笑了一下:“谁知道,我倒宁愿她是狐狸精,宁愿是不论她是什么,我只要她在我的身边,我我” 他说到这里,又现出一种扭结的,再也化不开的痛苦的神情来!“我的遭遇,和你以前的奇异的经历全然不同,是不是?” 原振侠点头:“是的,完全不同,和外星人的生命接触,你或者不是第一个,但是,能以地球人的恋情,令得外星人感动的,还未曾见过第二个例子。” 冷自泉没有说什么,又拿起了酒瓶,原振侠按住了他的手:“我不能帮你什么,但是你不妨想想,你一生之中,有过一年多这样快乐的时光,已经是别人所没有的了,又何必一直这样自苦?” 冷自泉苦笑了一下:“正因为欢乐是那样极度,所以痛苦也是一样的我有时甚至觉得,我的痛苦,不会那么快便完,因为我曾有过的快乐,是如此之甚!” 他说着,缓缓站了起来,原振侠跟着站了起来,道:“冷先生,刘由和十三太保看到了宝狐,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冷自泉震动了一下:“可是,我没有看到她,为什么她可以让别人看到,不能让我看到她?” 这个问题,原振侠当然答不上来,真的,如果宝狐又来了,为什么不立刻出现在冷自泉的眼前? 冷自泉的身子又发起抖来,挥着手,要原振侠离去,原振侠有点犹豫,冷自泉苦涩地道:“你放心,这种日子我已过惯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冷先生,你多保重!” 他走向门口,转过头来,看到冷自泉双手抱着头,把自己深埋在沙发之中,全身的每一处,虽然一动也不动,但是都散发着痛苦。 原振侠又向四壁上宝狐的许多照片看了一眼,那么美丽的女人这样的美女,真的只应该放在男人的想像之中的! 而根据冷自泉的叙述,宝狐不但美丽,而且和他情投意合,又在生理上能使他感到最大的欢乐,难怪失去了宝狐后,冷自泉就跌进了痛苦的深渊! 原振侠叹着气,已经准备转身走出去了,可是就在那一刹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真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又确确实实,发生在他的眼前,那令得他张大了口,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原振侠看到,在墙上,那幅最大的宝狐的照片,照片上的宝狐,忽然“活”了!本来是浅浅的微笑,笑容正在加深,眼波流动,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才知道宝狐的照片,美丽的程度,不如她本人的万分之一! 照片怎么会“活”了呢?是宝狐来了吗?原振侠张了口,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那可又不是眼花,宝狐的眉梢眼角都在动着,她是活的,不是幻觉,甚至于,她的手也缓缓扬了起来! 原振侠所受的震动,是如此之甚,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神情之诧异,也到了极点,连沉浸在终日的欢乐,又失去了这种欢乐几十年而感到深切悲哀的冷自泉也发现了原振侠的神态有异,他立时觉察到,原振侠盯着他的身后,在他的身后,一定有着极怪异的事发生了,所以,他立时转过头去。 可是,就在他转过头去之后,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宝狐的照片,还是照片,刚才的一切,都静止了,冷自泉又转回头来,望向原振侠:“你怎么啦?” 原振侠的思绪,紊乱到了极点,他刚才看到了照片“活”了,对普通人来说,很容易解释成为“幻觉”。但是他是一个专业人员,一个医生,他知道刚才自己所看到的,绝不是幻觉,至少,是他的脑部组织,真正接受了某种刺激,使他看到了形象这种情形,和幻觉,有很大程度上的不同。 简单来解释,是一个人脑部组织自发的活动的结果,一个人如果在幻觉中见到什么,他见到的东西如果是不存在的,全是他自己的想像。 但如果脑部受了外来的刺激而看到了什么,看到的什么也有可能是不存*诘模侨床*是他自己的想像,而是外来力量刺激的结果! 原振侠可以肯定,那不是自己的想像,因为他绝对想不出这样美丽的一个女人来,那是超乎他的想像之外的一种形象! 也就是因为他可以肯定这一点,所以他的思想才紊乱起来,宝狐又来了,刘由和十三太保见过她,自己刚才也见过她! 可是,为什么对她情深如海,数十年如一日的冷自泉反而见不到她呢?这其中还有着什么样的障碍? 当冷自泉问他的时候,他本来想把看到宝狐的情形说出来,可是,当他一抬头间,他整个人又怔住了,他又看到了宝狐! 他再次看到宝狐,不是宝狐的照片,而是活生生的宝狐! 宝狐的照片,被放大和真人一样大小,可是照片是照片,宝狐是宝狐,原振侠看到宝狐正以一个十分娇俏的手势,把她的手指,放在她诱人的唇上,这个手势的意思,是小孩子都明白的,不要说话! 原振侠在一怔之后,心中充满了疑惑,忍不住喃喃地道:“为什么,要给他一个惊喜?” 他知道那绝不是原因,宝狐若是在经过了那么久之后,还要给冷自泉一个惊喜,不肯立即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实在太残忍了! 冷自泉呆了一呆:“你在说什么?” 原振侠如梦初醒一样,忙道:“没有什,我没有说什么!” 冷自泉苦笑着,慢慢站了起来,原振侠感到他真是老了,自从宝狐离开他后,他的心早已枯槁了,在经过了多年之后,他枯槁的心,唯一复活的机会,就是在宝狐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但,即使宝狐再出现,他那已经衷老的身体,还能维持多久,来享受欢乐?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禁一阵难过,他再向冷自泉身后的墙上望去,看到宝狐正蹙着眉,像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一样,十分有同感地含着首。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几乎想脱口大声问:“你为什么不让他看到你?” 可是他才吸了一口气,还未及开口说话,宝狐不见了,应该说,宝狐又变成了照片。 原振侠知道,宝狐肯让他看到,一定会再度和他接触的,他心中的疑问,一定可以得到解答,由于他神情的奇特,冷自泉又转身望了一眼,他自然看不到什么,他叹了一声:“我的故事,你听完了,有什么感想?” 原振侠由衷地道:“我很感动,你对宝狐的爱,真叫人感动!” 冷自泉的双眼润湿,他半转过头来,语言哽塞:“宝狐你能告诉我,宝狐她是什么?我实在不能相信她是一个成了精的狐狸精,这些日子来,她被什么卫士捉了,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盒子里!”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先生,宝狐是什么,实在她已对你说得相当明白了,我相信我提供的解释,是十分接近事实的,她,是一个外星人!” 冷自泉转过头,盯着原振侠,原振侠不由自主,又抬头向对面墙上看了一眼,他又看到了宝狐,宝狐在点头,表示同意。 那令得原振侠充满信心,他又道:“我也相信,她没忘掉她的诺言,她一定会再来见你的!” 原振侠的话,令得冷自泉现出十分兴奋的神情来,他的声音甚至也在发颤:“你肯定?可是可是” 他讲到这里,像是气球泄了气一样:“可是我还要等多久呢?人的生命有限,我还要等多久呢?” 原振侠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再向墙上望去,想得到宝狐的一点指示,可是他却只看到照片,他只好叹了一声:“冷先生,你别心急,不会很久了,真的不会很久了!真的” 也许由于原振侠讲那几句话的时候,语意特别诚恳,所以冷自泉在呆了一下之后,喃喃地道:“只要真有这一天,我不怕等!” 原振侠伸手在他的肩头拍了两下,冷自泉苦笑着:“别把我的故事讲给任何人听,可是答应我,等我死了之后,要把这个故事讲出来,好让很多人知道,这世上真是有爱情的,没有了一个自己所爱的生命就等于是一个段朽木!” 原振侠安慰他:“别乱想,你要好好活着,等宝狐再出现。” 原振侠这样说,是十分自然的,任何在这种情形下都会这样说,事后,原振侠不知道自己这种空泛的安慰话是多么愚蠢,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在原振侠向外的时候,冷自泉并没有送出来,他重又把身子陷进了沙发中,把他的思想沉进了回忆之中,像是一尊塑像,不像是一个人。 来到了门口,原振侠再回头向墙上望了一眼,他看到的只是宝狐的照片。他心中实在不明白何以宝狐不让冷自泉看到她! 出了门口,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花园中间,那尊粉红色大理石像是根据宝狐的照片雕出来的,来的时候,原振侠惊讶于这雕像的美丽,但这时,他已经见过宝狐,所以这时看起来,那雕像,只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 上了车,他把车缓缓驶出了花园,然后,渐渐加快速度,在听了冷自泉的叙述之后,他心中感慨万千,不由自主,不住地叹着气,好令心口的重压减轻一些。 当他转过了公路,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突然之间,他耳际响起了一个美妙动听的声音:“你别怕,我就要出现在你的身边。” 原振侠从来也没有听过宝狐的声音,但是这时候,他连万分之一秒钟都*挥锌悸牵涂*以肯定,那动听的声音,就是宝狐的声音! 刹那间,他心头的震动是如此之甚,他陡然踏下了刹车掣,车身剧烈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宝狐,宝狐就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望着他微笑,全身都散发着高雅大方的气息。 原振侠真的不知所措了,他张大了口,连呼吸也停止了,他知道宝狐会来和他接触,但是想不到,她会来得那样快! 在他怔呆之际,宝狐先开口:“我的故事,你全都知道了。” 原振侠陡然吞下一口口水,点了点头,仍然说不出话来,宝狐低叹了一声:“你的假设能力很强,是现在,地球人的科学进步了,比较能接受异星人这个观念,像他那个年代的人,是很难接受这种想法的!”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讲得出话来:“是!是!这五六十年来,地球人的科学,以几何级数在进步着。” 宝狐微微一笑,看她的神情,像是为了礼貌,所以不便过苛地批评地球人的科学程度,在这时候,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宝狐,你既然回来了,就请立即实现你的诺言,回到他身边去,让他看到你,你应该知道他是多么想念你!” 宝狐听得原振侠这样说,紧蹙着眉,发出一下十分无可奈何的叹息声,并不回答。 原振侠一说开头,心中越是激动,也就在不断地说下去:“你为什么不去见他?难道你真是邪恶之灵,这样捉弄了一个地球人,令他在有了快乐之后,再一辈子浸在痛苦之中,你就感到高兴?” 宝狐场场眉,虽然她有责备的神情,可是看来还是那样温柔动人:“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要在地球上兴风作浪的话,第一次来的时候就那样做了,事实上,如果不是我一到地球上就遇到了他,接触到了一种感情,叫作爱情的话,我也不会放过地球,事实上,我曾毁灭过不少星球!” 她讲得那么认真,令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盯着她,宝狐的神情十分认真:“你现在可以看到我,全是我对你脑部活动影响的结果。” 原振侠有点迷惑:“这真是难以想像,你明明在我的面前。” 宝狐嫣然笑着:“我影响你脑部视觉部分的活动,所以,你只能看到我,却不能碰到我!” 原振侠现出极不相信的神色,扬起手来:“我可以碰一碰你?” 宝狐的神情有点佻皮:“你碰不到的。” 原振侠慢慢伸出手去,他想在宝狐黑得发亮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一下,那是兄长对妹妹的一种善意和亲热的表示,宝狐一直在微笑着,原振侠眼看自己的手已经碰到她的头发了,可是在感觉上,那全然是空的,宝狐并不存在!他的手向下一沉,宝狐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虚影一样,根本不存在,他根本碰不到她,可是看起来,宝狐却又明明在他的面前! 这种经历,真是奇妙到了极点。 宝狐问:“现在,你相信了?” 原振侠缩回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你根本是不存在的!” 宝狐摇着头:“不对,我是存在的,不过以和地球人生命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方式存在。”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可以接受你这样的观念。” 宝狐的神情有点怅惘:“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原振侠忙不迭道:“愿意!当然愿意!” 宝狐想了想,才道:“前半部分的事,你是全知道的了,我讲得简单一些,我来自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远到你不能设想,我是一个恶灵,是邪恶的代表,在我自己的地方,由于敌不过和我敌对的力量,被逼逃亡,过了遥远的历程,到达了地球,一到地球之后,我遇到了他,在这以前,我从来不知道生物之间有一种感情,叫做爱情,从来也不知道。” 原振侠十分疑惑:“地球人虽然落后,但却有着先进生物没有的感情?” 宝狐神情迟疑:“谁知道,或许正因为地球人有了这种感情,才导致了落后的?” 原振侠挥了一下手,表示那是无法达到有结论的一个问题。 宝狐低叹了一声:“需要说明的是,我一出现,就控制了他的思想,在他的心目中,我是那样可爱,那全是他的一种想像。”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宝狐解释着:“我在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缺点,正因为我的一切,全是照他思想中理想的形象来塑造的,他认为怎样可爱,我就是怎样,他认为什么样才是真正的快乐,我就让他感到他所需要的真正快乐。” 原振侠更加惘然:“这这样说他爱你,不是爱得没有意义了?” 宝狐声音,听来使人有一种悠远的感觉:“不,爱情的意义还是存在的,如果真有一个他理想中的女子,他就会这样爱她!” 原振侠苦笑:“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理想的异性,可是到哪儿去找?” 宝狐意义深长地道:“所以,当一个人,如果找到了一个理想中的异性时,就绝不要放弃,因为那太不容易了,放过了一个,以后一辈子也难以遇到了!” 原振侠不由自主,想起了黄娟这个美丽,充满了野心,在世界上可以叱咤风云的女郎,是不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异性? 他不禁苦笑着:“别说我的事,你” 宝狐缓缓点着头:“开始的时候,我还完全不能领略到爱情这种感情,但是渐渐地,我懂了,他变得那么高兴,一切都不在乎,他尽他所有力量来保护我,每分每秒和我在一起,终于,我明白了什么是爱情,因为我也爱上了他。”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宝狐的话,实在是很难接受的,虽然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当然可以爱上像冷自泉这样的男人,可是实际上,原振侠却又知道,宝狐的生命形式,是全然没有形体的,没有形体,当然连性别也没有,一个没有形体的异星生命,爱上了一个地球男人,这真是十分难以想像的事! 宝狐淡然笑着:“我知道你觉得难以理解,我想,我们的生命,在原始形式中,多半也有爱情的,后来,进化成没有形体的形式之后,就连爱情也不再存在了,对我来说,是我们生命之中,一种原始的爱情重生了!” 原振侠“嗯”地一声:“到了你们互相相爱的时候,悲剧也就开始了!” 宝狐声音黯然:“是,追捕者来了,我靠着他的帮助,把追捕者击退了两次。” 原振侠问:“这其间的过程,我实在不明白。” 宝狐笑了起来:“你当然不明白,们可以有力量,把充满在地球上的能量,加以运用,运用得最多的是磁能,当他全心全意要保护我的时候,他脑部活动加强,放射出脑电波来,我就把自己和他的脑电波混在一起,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要伤害我,就连带要伤害他,而他们是善的代表,不会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地球人,所以就败退了,未能把我捉回去。” 原振侠尽量使自己适应宝狐的语言,他尽量把这些过程弄通,可是都不成功。 宝狐微笑着:“你闭上眼睛,我设法让你看到当时的情形。” 原振侠立即闭上了眼睛,在他闭上了眼睛之后不久,他真的“看”到了一些情景,他“看”到的是,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突然有两股闪耀的光纹,那两团光纹,看来全然是没有规则的,在急速地活动着,不一会,在那两团光纹之间,又冒出了另一团光纹来,那两团光纹似乎要把另一团光纹包围起来。 三团光纹,都是亮白色的,眼看两团光纹可以将另一团包围住了,忽然又有一团暗黄色的光纹,加了进来,和第三团光纹,混杂在一起,那两团亮白色的光纹,只在两团混杂的光纹之外,迅速移动,却没有再接近。 那种情景,看起来,简直就是仙侠中的法宝大战一样! 再接着,所有的光纹,全部消失了,宝狐的声音响起:“现在,你可有一个比较具体的印象了?” 原振侠睁开眼来,再把刚才“看”到的情形,想了一通:“你们的形式,是一团光纹?” 宝狐摇头:“不是,那只是积聚了能量之后的形态,他的脑电波,就是你看到的另一团光纹!” 原振侠疑惑地问:“照这样情形看,只要他肯保护你,你永远可以不被捉回去,他们不想伤害冷先生,你就安全!” 宝狐幽幽地道:“本来是这样,在我两次击退了追捕者之后,他们赶回去商量,商量的结果,令我不能不和他分开!” 原振侠扬眉,宝狐低嚷着:“由于我是必须被消灭的恶灵,所以他们商量的结果:宁愿牺牲一个地球人,也比由得我继续在宇宙间作恶好!” 原振侠一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呆住了! 当追捕者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以后发生的事,是可以推测得到的!原振侠感到一阵激动:“你为了他不被伤害,所以自愿被追捕者捉回去!” 宝狐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地点着头。 原振侠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宝狐:“你你” 宝狐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因为我爱他,不要他受到伤害!” 原振侠陡然长叹了一声,除了长叹一声之外,他实在不能再有什么别的反应了! 宝狐的声音,听来和冷自泉在叙述往事的时候,十分相似:“所以,在最后关头,我是自己摆脱了他的保护,投进了追捕者的罗网之中的。” 她略停了一停,才又道:“我的这种行动,令得追捕者感到了极度的诧异,因为在上一次的追捕行动中,我为了保护自己,把一个小星球中所有的生命,全都牺牲了,只是为了自己能够逃脱!” 原振侠盯着宝狐,他实在有点难以想像,眼前看来那么温柔可爱的一个少女,会是邪恶之灵,当然他知道,如今在他眼前的美丽形象,不是这样子的,她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一团光纹,还是根本没有样子的?这是十分难以想像的事。 宝狐继续道:“他们感到诧异,还以为我另有阴谋,所以在捉了我回去之后,曾对我进行了盘问,我就向他们解释,什么叫做爱情,和爱情力量的伟大,告诉他们,地球人为了爱,可以做出许多平时做不出的事来,也使他们知道,我受了一个地球人的感染,也有了爱,所以宁愿自己被逮,也不愿自己所爱的人受到伤害!” 原振侠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宝狐的话,真的是十分动人的,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润湿,他喃喃地说了一句:“他们相信了?” 宝狐摇着头:“他们起先不相信,说生物和生物之间,不可能有这种感情的,后来,他们去作了一番调查,终于相信了,可是他们的结论却是:地球人有这种感情存在,那实在是太落后了,一定要组织一种力量,把地球人的这种感情消灭,那么,地球人就可以摆脱无穷无尽感情上的纠缠,在科学上的发展,至少比现在快上十倍、甚至更多!” 原振侠听到这里,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他们决定这样做了?” 宝狐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他们的决定后,反应也和你一样,大吃一惊,我尽我的一切能力告诉他们,绝对不能这样做,爱情是地球人快乐、幸福的泉源,真正的爱情,有一种巨大的推动力,我以我自己为例子,保证我从此以后,不再是邪恶之灵,因为我有了爱心,那会使我产生彻底的改变!” 原振侠仍然极紧张:“你成功了?” 宝狐点着头:“过程极其艰苦,但是我成功了,我不但使他们相信我不是邪恶,而且,我还运用我的力量,做了不少好事,本来,要把我彻底消灭是早已决定了的,也因此而迟延,终于,他们取消了消灭我的决定,而且,恢复了我的自由,使我可以又来到地球,因为我已经以我自己的行为,使他们相信,我已经由恶改变为善了!”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冷先生等待的几十年中,你在努力奋斗!” 宝狐感叹地道:“我在使他们明白,宇宙中有一颗极小的星球,那星球对整个宇宙来说,是微不足道的,那个星示的生物,在整个宇宙中别的高级生物看来,也极其落后,可是这种生物之间有一种奇妙的感情,是任何宇宙间其他高级生物所没有的!” 原振侠拍了两下手:“这个微不足道的星球,就是地球,那种奇妙的感情,就是爱情!” 宝狐发出了一下悠远的叹息声,原振侠便忍不住问:“你知道冷先生想你想得肝肠寸断,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在他面前出现?” 讲到这里,原振侠也不禁激动了起来,因为他立时想到,经过了数十年痛苦煎熬的冷自泉,如果陡然之间,见到了宝狐,他不知道会怎样,他一定会兴奋得全身发抖,可能会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原振侠问的这个问题,十分重要,他一见到宝狐就问过,当然没有得到答覆,现在他又看到宝狐低下头去,沉吟不答的情形,他不禁着急了起来:“不是还有什么障碍吧?” 宝狐抬起头来,望向原振侠:“我要求你的帮助!” 原振侠立时道:“只要我做得到,只要能使你和冷先生再在一起。” 宝狐又叹了一声:“你猜得好,其中,的确还有存在一些障碍。” 原振侠愤然道:“那些自命清高的宇宙生命,还不相信地球人的这种奇妙感情?” 宝狐立时摇头:“不,不,你别误会,他们已经完全相信了,只不过我忽略了一点,我忽略了地球人是有形的生命,期限很短,而且越到后期,就越是脆弱,脆弱得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明白宝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略想了一想,他就明白了,明白之后,他又感到十分惊讶:“你是说,他老了?” 宝狐默然地点着头,原振侠立时道:“你爱他,他老了,又有什么相干?” 宝狐笑了起来:“你又误会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那么,你想表示什么?” 宝狐叹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一来,现在我突出现在他面前,他的身体机能,绝对负担不了这种过度兴奋的刺激!”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作为一个医生,他自然知道宝狐的话是有道理的,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痛苦的煎熬之后,突然之间,梦寐以求的景象出现了,他的高兴,可能只能维持一个极短的时间,然后,一切都会消失,他的生命也不再存在! 但是,原振侠也立时感到,这绝不应作为宝狐不去见他的理由,因为这是有办法补救的,原振侠在想了一想之后,道:“我可以先去告诉他,让他有准备,那么,突如其来的兴奋,就可以化为比较平淡了!” 宝狐低叹了一声:“是,当然这个问题容易解决,但是他的生命,不家多少年呢?” 原振侠怔住了,他已经听出宝狐的话中,另外有意思在,可是一时之间,还不是十分理解,他望着宝狐,现出疑惑的神色来。 宝狐的声音,变得十分热烈:“我的意思是,而且我也取得了同意,把他接到我那边去,在我们那边,生命几乎是永恒的。” 原振侠由衷地叫了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太好了,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完全摆脱了时间的限制!” 宝狐点头:“可是,你要明白一点,他的形体,是不能去的,地球人的形体,限制了地球人的活动,这是地球人最大的缺点之一。” 原振侠真正愕然了,张大了口,一时之间,不知该作如何表示才好,他总算明白宝狐的意思了,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的意思是,要他摆脱形体?这就是要他死亡?” 宝狐吸了一口气:“地球人对形体的存在与否,看得太重了!” 原振侠苦笑:“对不起,我觉得你的话有点矛盾,你刚才还怕你突然出现,他身体机能承受不起,现在又要他抛弃形体!” 宝狐解释着:“有很大的不同,只有在一种情形之下,我才能把他带走这其间的过程十分复杂,夫法向你解释,我要带走的是” 原振侠接上了口:“我想我多少可以明白一点,你要带走的,是他的‘灵魂’,或者是他的脑电波?” 宝狐连连点头:“你的理解力,在一般地球人之上,当然那是最简单的理解,他,他必须在” 她讲到这里,终顿了一顿,才用十分严肃的神情和声音继续着:“他,必须在对我的爱情和他的生命之间作一个选择,坚决相信,他在抛弃了形体之后,就可以几乎永恒地和我在一起!” 原振侠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心情莫名地紧张,他完全明白宝狐的意思了,宝狐是说,冷自泉必须要在为了爱情而结束自己生命的情形之下,宝狐才用她的方法,把她带走! 当原振侠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他也知道那是宝狐要他去做的事! 过了好一会,他才苦笑了一下:“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向他说明这一切。” 宝狐低叹着:“我不敢冒险,不敢,我等待和他重聚的心情,和他一样焦切,只要我一出现,他的生活、思想,都无法想像另一种境地,他会不肯到那个永恒的环境中去,一错过了那个机会,我们就再也无法重聚了!” 原振侠保持着沉默。 宝狐又道:“这情形,就像地球上的星际飞船,要重回地球的时候,它只有一个机会,在一个一定的角度切入大气层,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只有永远在太空飘浮了!” 宝狐的这个比喻,多少使原振侠明白了一些情形,他仍然沉默着。 宝狐用深深黑漆的眼睛,凝视着他:“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在经过了那么我年痛苦的等待之后,不让他再见你一下,就要他去去死我对这种情形,的确很难理解。” 宝狐微笑着:“那是你们太执着于形体的原故。” 原振侠坐直了身子:“他在叙述之中,曾不止一次提及过生理上的那种极度欢畅,如果他没有了形体,这种欢畅” 宝狐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她的那种神态,极其动人,她道:“衰老的形体,已不能带来欢畅了,欢畅,来自他的想像和感觉,当他能永远和我在一起之际,各种欢畅,也是永远的!” 原振侠仍然感到十分为难,宝狐的眼睛,看来也有点润湿:“你不肯帮我们,就没有人能帮助我们了!” 原振侠想了片刻:“如果你现在现身” 宝狐苦笑:“就算他经受得起兴奋的刺激,他的生命不会再有多久,他的形体迟早会消失,我们的相聚,很快又要变成分离,这是永远的分离,我再也找不到他,他也不能感觉我的存在!” 原振侠双手托着头,宝狐诚恳的声音,又在他的耳际响起:“地球人的脑电波,或者说,地球人的灵魂,要透过某种十分坚决的意念,才能集中起来,要他有了绝无反顾的决定,我们才能再在一起,请你别犹豫了,请你帮助我们!” 原振侠抬起头来,他要十分用力,才能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好” 接着他又道:“我去试一试如果他不肯,那我” 宝狐叹了一声:“我相信他的真诚,爱得极深,所以我倒并不担心这一点!” 原振侠一言一顿地道:“尽我的力量去做!” 宝狐现出十分喜悦的神情来:“谢谢你,地球上有关爱情的故事很多,有一对男女,在形体消失了之后,传说中说他们化了一对蝴蝶,从此快乐地永远在一起了!” 原振侠点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宝狐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个传说,证明了地球人对形体的一种浅见,为什么要化为蝴蝶?蝴蝶也是一种形式,只有没有形体,才是永远的!” 原振侠喃喃地道:“我不能理解,真的不能理解!” 宝狐的声音极其甜美:“慢慢你会懂的,地球人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又向原振侠甜甜地一笑,然后,她整个人,像是电影是的“淡出”境头一样,先是渐渐模糊起来,接着,就消失了,虽然宝狐已离去了,可是原振侠仍然瞪大了眼睛! 尾声 当原振侠在一条乡间的公路上,看到了一个样了十分庄严的老者,用他的手杖追打一个小流氓之际,无论他如何想,都难以设想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而他又会直接地参与了这件事,而且,还要去做一件对他来说,十分困难的事! 他呆了好一会,苦笑着,既然答应了宝狐,那总要尽力去做,起先他想拖上几天,但是他想到,冷自泉已经受痛苦的煎熬几十年,应该让他早一点和宝狐在一起了! 所以,他在静寂的公路上转了一个方向,又向冷自泉的屋子驶去。 原振侠又和冷自泉见了面之后的经过,讲故事的人不准备讲出来了,因为那是超乎一般地球人所能理解范围的事,连原振侠也曾一再犹豫过,是不是要照宝狐的话去做,要冷自泉放弃形体。 但是原振侠还是照宝狐的话去做了,因为他相信宝狐和冷自泉之羊的爱情。 原振侠和冷自泉这次见面,并不是很久,他在大约半小时之后,再度离开,向咩黑暗,他喃喃地道:“宝狐,你料处对,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做。” 回到医院宿舍之后,原振侠根本没有法子合眼,他抬头望赂天空,星星*诤诎*中闪耀着,说不出的美丽和神秘。 在黑暗的天空上,仿佛有一个极美丽的少女,正向他微笑,表示感谢,但是原振侠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幻觉,宝狐并没有再出现,并没有再令他“看”到她。 一直到天亮,原振侠精神恍惚,想着宝狐和冷自泉之间的事,他的这种精神状态,一直维持到第二天傍晚,当他打开晚报的时候,看到了显著的头条新闻: 一度叱咤风云,晚年生活神秘,大富豪冷自泉驾驶私人飞机撞崖,人机齐化火球。 新闻的内容是:一度极其著名,手握大权的冷自泉,在渡过了数十年神秘的陷隐居生活之后,今晨驾驶他的私人飞机,在飞行时,撞向山崖,人机俱毁,绝无生还之望,连搜寻遗体都不可能。 “据目击者称,小型的飞机在天气良好,能见度极佳的情形下,以异常的高速,向山崖撞去,即使不懂飞行的人,也可以看得出,这是驾驶者一种故意的行动,并非意外。” 而机场控制塔的工作人员,更可以证明这是一宗自杀的行为,在飞机撞山之前的一分钟,驾机者,冷自泉通过通讯设备大叫:“宝狐,我爱你在他叫了两遍之后,飞机便已撞山。” “从驾驶者冷自泉的叫喊声听来,像是一种因爱情而发生的悲剧,但本报记者用尽方法,无法知道被称为‘宝狐’的女性是什么人,而冷自泉先生已届七十高龄,照理推测,那可能是多年之前的一宗恋情。” “冷自泉箸拥有极多财产,他在撞机事件中丧生之后,他的财产会如何处理,很引起各方面的推测。” 在新闻之旁,还有一个专栏,是介绍在隐居之前的一些历史的,原振侠对之再熟悉不过也没有,所以只想到一点:“他终于和宝狐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在和冷自泉分开的时候,他也想不到冷自泉会采取什么方法,看来他是早有了决定,他一面高叫着,一面消灭了形体,那种高度意志力的集中,一定可以使他和宝狐在一起了! 由于他盯着报纸太久了,报纸上细小的字,渐渐模糊了起来,就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恍恍惚惚看到了宝狐和冷自泉,两人手握着,在报上出现,正向他微笑,然后迅速变小,像是投进了不可测的另一个空间之中一样,原振侠忙定了定神,在他眼前的,仍然只是那段新闻,他不能肯定刚才是真正“看”到了什么,还是只是他的幻觉。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这个名称,看起来有点不很明白,但其实十分简单,那是一家古董店,而这家古董店老板的名字,就叫南越。和多年之前,曾经烽火连天,而今又成为难民的最大来源的那个叫南越的地方,全然无关。 南,并非一个很常见的姓氏,但也不是太偏僻。南越的祖上,是在中国北方开设古董店的,他也经营了这一行,可以说是受家庭的影响。 但是他的古董经营方法,却和全世界所有的古董店不一样。他绝不要求顾客上门,当然不做广告,甚至于有顾客上了门,他也爱理不理。 直到他认为找上门来的人,是真正对古物有认识的,他才肯加以接待。不然,只怕上门来的顾客,谁也忍不住他昂着头,那种不屑的神气,不等他鼻子中发出第三下“哼”声时,就已经拂袖而去了。 也许因为他太喜欢扬着头,自鼻子中发出“哼”声,来表示他对人看不起的缘故,他的鼻子相当大,而且鼻孔朝天。再加上他脸有横肉,一点也不像别的古董商那样,满脸笑容,舌灿莲花,可以把一块烂木头说成是杨玉环当年的浴盆,所以“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生意,极其清淡。 既然是“买卖商店”,当然也有人拿着古物来向他兜售。奇怪得很,他对于买进古董的兴趣,比卖出古董的兴趣大得多,凡是有人来向他兜售古物的,他倒是一定热情招待。那可能是他本身对于古物,真正有兴趣的缘故。 而且,据曾经和南越有过交易的人说,他绝不压人家的价钱。要是来向他兜售的古物,价值一百万美元,他会告诉来人,先付一半,余下的一半,等他把古物出售了之后再给。 由于他的商店生意这样清淡,几乎一年也卖不出一件东西,所以来兜售的人,大都拿了一半的钱就算。 反正古董是没有标准价钱的,拿到别的古董商那里去,只怕连一成的钱也要不到。 在这样的情形下,“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积存的货物,越来越多,南越也不在乎,反正他的上代有的是钱。他自称自己的目的,是把古董交流到真正欣赏古董的人手中,而不是把古董当作流行商品。 当然,南越也不是全然没有生意上门的。他对于中外的各种各样的古董,有着极深的认识,这一点,是全世界所有顶尖的古董经营者都一致公认的。也由于这一点,使他有了一桩意外的大生意。 南越的那桩大生意,在旁的古董商来说,那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批金元宝一样,不知道要多么喜欢才是。可是南越却一样懒洋洋地置之不理,把那封买主的来电,放在一边,过了好多天,也没有回复。 那封长电,是他在十天之前收到的。 南越住在一所十分古老的大房子之中──当然,身为古董物品买卖商店的主人,是不高兴住在一所现代化的洋房之中的。 他住的那所大宅,已有超过四百年的历史。是明朝一个大官,在一次剧变之前,抽了他主人的后腿,假借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这句夫子名言,带了大批财物,变卖了他在江西家乡的千顷良田,携了家人,一直向南走,来到了海边的一个小岛上。 这个小岛在当时,还是一个荒凉渔村,他却在那里停了下来,兴工建造了一所巨宅。 这个大官,从此就在这个小岛上住了下来,子子孙孙一直繁衍着,已经和岛上原来的居民,打成一片。 若干年之后,这个小岛由于人为的关系,起了剧烈的变化,在国际贸易上的地位,渐渐重要。而变化越来越剧烈,到了近代,这个小岛在国际金融贸易上所扮演的角色,简直成了人类历史上的事迹。 而到了这时候,一个荒芜的渔村,也成为一个聚居着几百万人口的国际性大都市了。 大官的后代,已早放弃了这所巨宅。城市中至少有超过十幢五十层以上的建筑物,是这个家族的财产,谁还会要一所几百年之前造的,虽然坚固,但是却陈旧阴暗的大宅? 若不是关于这所巨宅,有着一个宝藏的传说的话,只怕早已根本没有人注意了。 有关巨宅之中有宝藏的传说,也十分模糊。只是说,当建造这所巨宅的大官,在督造这所巨宅之际,十分严格,每一块砖,几乎都经过挑选。而且,砌砖用的灰浆,是用糯米煮成了浓汁来调的,这样,坚固的程度,就在普通灰浆的一百倍以上。 (这倒是得到了证明,在最近一次,大官的后代子孙,想拆除几堵墙的时候,动用了现代化的器械,几经辛苦,最后还不得不动用到烈性炸药,才能把要拆的墙拆掉。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拆掉那巨宅中的几堵墙,这一点,留待以后再说。) 传说,大官宦囊丰富,一生之中,搜集的奇珍异宝极多,这又要简单地从那大官的来历说起。 原来大官也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一个身分特殊的人物。这个身分特殊的人物,姓名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可以不提,而他的身分,却值得一说。 原来他是明朝的一个藩王──宁王府中的总管。宁王是明太祖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后,就封下来的一个封号,最早是封给他第十七个儿子朱权的,一直传下来,传到朱权的玄孙朱宸濠。 朱宸濠这个人,在明史中十分有名。志大才疏,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干,忽然想起做皇帝来,于是招兵买马,积极行动,终于在大明正德十四年起兵,想从王府所在地南昌打到南京去。但是不到两个月,就兵败被捕,自然砍了头。 朱宸濠这个人,还有一点有趣的地方,是他不但在正史上,以“宁王之乱”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稗史上,这个人也大大有名──七剑十三侠和他有关,连三点秋香的唐伯虎,也有人和他扯上关系,说唐伯虎是因为不肯在宁王府的手下做官,这才故意风流放纵的。 这些,全是闲话,不能说和整个《灵椅》的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关系不算太大。可是这一段历史,却非简略地知道不可。 宁王既然要起兵造反,自然要广集奇才异能之士,而且要准备大量的金钱,搜罗奇珍异宝。 那个大官是宁王的心腹,一切事情,大半是由他经手的。然而就在宁王起兵造反的前半年,这家伙却突然离开了江西。据说,把宁王苦心积虑,搜罗了好多年的奇珍异宝,拣好的,全都带走了──大宅之中有宝藏的传说,就是由此而来的。 虽然到了现代,已隔了四百多年,可是如果有家传异宝的话,几百年是不会失散的。但是这个家族之中,却一直没有什么珍宝流传下来,只知道当他们第一代来到这小岛上的时候,金银极多。据说大海船用来压舱的,不是石块,而是金块。 这传说应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因为如果金银不多的话,怎能在当时荒芜的小岛上,起上这样考究的一所大宅子? 可是,比起金块来更有价值的宝物,却一直没有怎么见过,所以才有了传说。传说是那个大官,在亲自督造这所巨宅之际,造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密室,把所有的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可以供来作造反之用的大批宝贝,藏在这个密室之中。 至于这个密室在大宅的何处,几百年来,既然有了这样的传说,谁不想把它找出来,可是却从来也没有人成功过。 据岛上的人说,直到七、八十年前,大宅中子孙繁衍,实在挤不下了,才有人肯搬出去,就是为了还想找到密室。 至于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一个藏有大批珍宝的密室存在,传说归传说,找寻归找寻,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过。 大宅子虽然大,原来造的时候,连仆佣在内,不过是供二、三十个人住的。等到住的人超过了三百以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空间,都塞满了人,真要是有什么密室的话,也早已被发现了。到后来,住的人越来越多,原来辉煌的巨宅,看起来比难民营还不如了。 而且,大宅子是造在一个山坳之中,不但交通不便,而且随着小岛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城市,这所大宅,几乎得不到任何现代化设施的供应。一直到如今,水的供应,还要靠山间的溪流,引到一个蓄水池中,才能取用,其落后可想可知。 所以,尽管宝藏的传说十分诱人,但久而久之,也就陆续有人搬出去,到后来,搬出去的人越来越多。 虽然,本来全是有血缘之亲的一家人,但是几百年之后,实在已经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分别了。于是,在大宅几乎沦为荒废的情形之下,族中有一个人,提出了一个建议:对祖宗遗下的巨宅之中,是不是真有宝藏一事,来作一次最彻底的清查。 这件事从提出来到实行,也真不简单。支族繁衍,也超过一千人以上,哪些人有权决定这件事,实在也很难下一个断论。 幸而整个族谱,自从南迁以来,还保留着,于是委托律师,一个一个去找。还在本地的自然容易找,有的早已移居外地,有一个甚至已在东非洲马达加斯加岛上,和土著成了婚。 足足经过了五年之久,才算是找到了绝大多数人。有的同意付出一笔费用,作彻底搜查之用,有的根本不相信巨宅中有什么宝藏,连搜寻的费用也不肯拿出来。 他们的办法倒也十分公平,肯出费用的,将来发现了宝藏,可以分一份,不肯出费用的,就当作弃权论。 等到所有的法律手续全都办好了之后,大搜寻就开始了。 别看只是要找一个密室,工程真的还十分浩繁,费用也十分钜大,委托了英国的一家专门工程公司进行。这家工程公司,曾经在欧洲好几处著名古堡之中,运用新式的探索仪器,发现过许多秘道密室,是这方面的专家。 单是那些笨重的仪器,要从英国运过来,已是大费手脚了。英国的工程专家,工作倒是一点也不马虎,先把整个巨宅画成了平面图,在绘画期间,把巨宅中的破烂家具,全都搬到了空地上。 那些破烂家具,在几百年之前,也曾有过它们灿烂的岁月。可是到如今,再好的紫檀木料,只怕也只能用来做筷子了──几乎没有一件是完整的。 在绘制平面图时,注定了每一个空间的尺寸。工程专家随即发现,这所巨宅的建造工程,真是一丝不茍──在拆除了所有的加建部分之后,他们发现,每一堵墙的厚度,都是分毫不差的,外墙厚一尺二寸,内墙厚八寸。 其中,只有一幅墙是例外。 这幅墙的一边,是一间大房间,原来作什么用的,已经不可考究了。还特地请来了对中国明代传统建筑有研究的专家,研究了一番。 大多数的专家,认为这间房间的位置,十分特殊,进门处,还依稀可以看到门楣上,有“避秦斋”三个字的石刻。所以断定,那是造这所大宅的主人的书斋。 这一个论断,十分令人兴奋。因为屋主人的书斋,那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所在,而那幅怪异的墙,一边是紧靠着书斋的,可见其重要性。 而这幅墙的另一面,倒不难查考。那是一个佛堂,建造也和其它任何房间不同,三面墙上,全是石刻的佛像──并不是浮雕,只是浅刻,线条也不见得如何生动,显然不是什么高手的杰作。 那些浅刻,也因为年代的久远,或是经过曾住在这里的孩童的破坏,而变得剥蚀不堪,但至少还可以辨认出来。 丈量的结果,令人兴奋,因为发现这堵墙的厚度,竟然是五尺! 不论是什么墙,就算是古代的城墙也好,也没有道理厚到五尺的,由此可知,这幅墙的中间,是空心的。也就是说,传说中的宝藏密室,就在这幅有两丈长的墙之间。 试想想,两丈长,如果中间有三尺空间,那是六十平方尺的空间了。在这样的空间中,不知道可以贮放多少奇珍异宝了! 工程专家调来了X光透视仪──依照那个主持人的意思是,既然发现了有这样的空间,就干脆把墙挖开来算了。可是工程专家却不肯,要做到十足功夫,主持人只好依他们。 透视工程又花了三天。从一幅一幅的照片之中,显示那二十尺长的墙,几乎全是实心的。虽然实心的、五尺厚的墙,有点不可思议,但是透视仪器是不会错的。 “几乎全是实心的”,固然令人沮丧,但也不至于完全失望,因为还有三尺,证明是空心的。 那三尺证明是空心的地方,X光透视摄影的结果,显示出其中有一个形状十分奇特的东西。由于墙相当厚,所以相片也十分模糊,那东西的形状不规则,单从相片上看来,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来。 工程专家有了这样重大的发现,自然高兴莫名。主持人也十分高兴,立时拍电报,打电话,通知所有的人来到,参加砖墙的挖掘仪式,以昭公允,看看藏得那么秘密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开挖那幅墙的时候,来的人超过三百。可是砖墙砌得那么结实,用了很多器械,包括最重型的手提风镐在内,都无法把墙打开一个洞。又由于空间不大,再重型的机器无法运进来,所以第一天,忙了一天,无功而退。 那么结实的砖墙结构,又使英国来的工程专家,赞叹了半天。当天晚上,决定了用炸药,把墙炸开一个洞来。 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曾经引起争论,不少人怕在爆炸的同时,把里面的宝藏弄坏了。讨论的结果是,再由工程公司,去聘请炸药专家来行事。 当第四天,炸药专家兼程赶到,来看爆破工作的人,比第一次多了一倍。人人都满怀希望,感到极度地兴奋,好象一大批珍宝,已经化成了金钱,进入了他们的银行户头一样。 爆破工作从当天早上开始,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准备就绪。穿上了防震衣的专家,请所有的人离开。其中有几个不放心,唯恐在一声爆炸之后,大颗大颗的钻石会满天乱飞,叫人捡了便宜去,所以坚持要留下来,看着爆破的一剎那。 专家无法可想,一面骂着人,一面又加工安装防爆网,以免在爆破时碎砖飞舞伤了人。这一来,等到专家按下炸药的控制钮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控制钮一按下去,轰地一声巨响,烟雾弥漫。贴着墙角的那几个人,几乎都被爆炸的威力震昏过去。 那个主持人勉力大叫:“别动!谁也别动!” 而爆炸声一起,在外面的人,也争先恐后涌了进来,把那间本来是十分宽大的书斋,挤得水泄不通。 工程专家反倒全被挤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群“疯子”,究竟是在干什么? 这时候,如果真的满地是奇珍异宝的话,只怕人踏人,也得死上好几十个人。 而事实上,有的人一进来,就忙不迭在地上捡东西。事后就有好几个人,指骨被踏断,或是手被踏得又红又肿的。 当然,就算是第一个冲进来的人,看到地上的东西就捡,他们拾到手中的,也不过是因为爆破而溅开来的碎砖块而已。 在屋中挤得人人都无法转身的时候,主持人声嘶力竭,总算劝得一半人退了出去。另外还有一半人,看来是怎么也不肯退出去的了。 主持人没有办法,只好道:“大家看,墙上已经有了一个大洞,墙中的东西,就快可以取出来了,请大家让出一点空地来!” 这两句话,倒是十分有效的,在屋中的人,总算让出了一些空地来。这时,门外、窗外全是人,拚命向内看着。 每一个人都看到,墙上炸开了一个相当大的洞,大约有一公尺见方左右。只是墙里有些什么东西,还是看不清楚。 主持人来到了墙洞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亮了手中的强烈电筒,向墙洞内照去。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墙洞之内,于是,他们看到了那个东西。 当他们才看到那东西之际,他们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因为那东西的样子不规则,而且十分古怪,超乎他们的想象和期待之外。 他们期待一口箱子,一个柜子,或者是一尊大肚佛像,在佛肚子之中,藏满了珍宝,诸如此类。 可是那东西却什么也不是──在X光照片中,模模糊糊,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来,这时,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下,人人可以将之看得清清楚楚。但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其实,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是真正令人无法明白的。只是大家在看到了那东西之后,实在太错愕了,而且,再也想不透,何以这样的一件东西,要放在那么安全、牢固而隐秘的地方? 那东西,实在是很普通。成年人的脑筋复杂,不肯相信事实,少年人思想比较简单,在人人屏气静息之际,就有一个少年,陡地叫了起来:“咦,是一张椅子!” 是的,那东西,是一张椅子。虽然它的形状,和别的椅子有点不同,但是那实实在在,是一张椅子。 那张椅子是半圆形,有着椅背、扶手。整个椅背和扶手,恰好成为半圆形,椅背是直的。 乍一看之下,令人觉得那不像是椅子的原因,是由于这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在椅子的中间。那椅脚是圆柱形,圆柱相当旧,直径只有五公分左右,这样细的一条椅脚,应该是无法支持椅子的。 根据重心原理,一条细的柱形的椅脚,是无法令一张椅子保持平衡的。但是,这张椅子却四平八稳地放着,一点也不歪斜。 这一点,说穿了其实也简单得很,一点也不稀奇。因为那柱形的椅脚,有一截是插在地上的,这样一来,自然可以使椅子保持平衡了。 椅子的质地,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的。椅背和扶手,以及椅面,都大约有五公分厚,看来像是一种石头,或是一种金属。 当所有的人,看清楚了那的而且确是一张椅子之后,神情之怪异,真是难以形容。主持人也在怔了半晌之后,道:“是的,一张椅子。嗯,这张椅子,要全是黄金的话,倒也……值不少钱。” 他在讲到“倒也值不少钱”的时候,口气无精打采至于极点。他对这次行动的费用是多少,再清楚不过,那是一笔相当钜大的数字。就算那张椅子,真是黄金铸成的,在变卖了之后,除去费用,也就所余无几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中的电筒,顺手交给了身边的一个人,伸手进墙头去,抓住了那张椅子,用力向上提了一提。 自然,那张椅子,如果真的全是黄金铸成的话,那么重量会十分惊人,气力再大的人,即使是世界重量级举重冠军,也无法将之提得起来。 可是这时,主持人一提之下,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身子向后一仰,几乎跌倒,后面的人忙把他扶住。 原来他是用的力道太大了,而那张椅子又十分轻,所以当他用力向上一提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向后仰跌了下来。 当他站定之后,那张椅子,已被他自墙洞之中提了出来。他愕然片刻,把椅子放了下来──这时,由于地上没有洞可供椅脚插进去,所以椅子是放不稳的,一放下来之后,就歪倒在一边。 虽然找到了一幅夹墙,可是花了那么大的工程,把墙弄了开来,里面除了一张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即使是那张椅子,甚至也是不能坐的! 那个接了电筒在手的人,已经自墙洞中攀了进去,用电筒四面照着。人人都可以看得清楚,那个窄小的空洞之中,什么也没有了! 那人失望得用力踢着砖墙,一时之间,也忘了造这屋子的人是他的祖宗,竟然用十分难听的粗话,骂起造房子的人来了。 他一开始骂出口时,失望情绪迅速弥漫,几乎人人都喃喃地骂了起来。 那些人一面骂着,一面就拿那张椅子出气,有的人用力踢着它,有的人举起来摔它。外面的人也知道,什么也没发现,只发现了一张椅子,也都十分失望。椅子传到了外面之后,更被人拋来拋去。 那张椅子虽然轻,但是倒十分结实坚固,不论怎么掷,怎么拋,并没有损坏。有几个年轻人,仗着自己气力大,想把那个长的椅脚拗断,却用尽了气力,也无法成功。 这时,在屋中的人,都已经来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当那张椅子再一次被重重拋了出去,在地上弹了几下,又落下来之际,主持人双手高举,大声道:“各位,这……椅子被放在这个地方,一定有道理的,我建议我们好好研究它一下!” 一个年轻人叫了起来:“还要研究?”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那张椅子来,用力拋了出去,拋过了一堵围墙,落在一个院子中。那院子,恰好是用来堆放自屋中搬出来的所有破烂家具的。 主持人苦笑:“研究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钱!” 一个已届七十的老者摇头晃脑:“算了吧,这椅子,被放在墙中间,我倒知道是什么用途!” 老者一说,人人都向他望来。老者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古时,在造房子的时候,总要将一点吉祥的东西藏在隐秘的地方,例如墙脚下、柱墩中、梁柱上,来保佑合宅平安,这张椅子,就是这个用处的。” 老者的话,得到了不少知道中国古代建筑,的确有这样传统的人的认同和附和。可是一些年轻人却不相信,大声道:“椅子算是什么吉祥的东西?” 那老者有点恼怒:“后生小子知道什么,椅者,不偏不倚,持中之物。中庸之道,是我国之传统,我们的祖宗,是要子子孙孙守着这个道理!” 年轻小伙子挨了一顿训,没有再敢说什么。而那张已被扔进了破烂家具堆中的椅子,也没有人再去过问了。 整件“发掘藏宝”事件,看来像是一出闹剧,应该结束了。然而,还有一个尾声,就是英国的工程公司的帐单开来了。 那是相当大的一笔数字,即使是几百个人分摊,每人也得拿出不少来。于是,原来认了数的人开始有九成以上,左推右宕,把主持人弄得无法可施,只好道:“大家都不肯拿钱出来,反正旧房子放在那里也没有用,不如卖掉它来抵数吧!” 主持人的这个提议,倒获得了一致通过。 于是,在“古老巨宅一座,连地出售,包括巨宅内的一切陈设用品”的广告,刊出之后的第一天,南越这个古旧物品的爱好者,就找到了主持人。 在南越而言,这是他一生买卖的古物之中,最大的一件了。在别人看来,是旧得不堪的屋子,在他看来,一砖一石,全是古物。 主持人在成交之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帮你清理一下再交给你吧!” 这一句话,把南越吓得一头冷汗,双手连摇:“不要,千万不要!我什么都要,你千万别动!” 就这样,南越就拥有了整所巨宅,包括那些被搬了出来的破烂家具在内。 主持人心满意足,就把巨宅和他们的寻宝故事,讲给了南越听。 南越听了之后,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然道:“哪有那么多宝藏!” 可是他心中却在想:你们这群傻瓜,整所巨宅就是宝藏,就在你们眼前,何必去找! 但是不用多久,南越就开始怀疑,究竟那些人是傻瓜,还是他自己是傻瓜了。 他想将巨宅清理一下,作为他的住所和店铺。对一个古董商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住在一件大古董之中更适合的呢? 可是,宅子实在太旧了,除了结实的墙之外,所有的东西,几乎全要换过。举个例子来说,原来宅子中的窗花,全是用上好的枣木,雕出各种花样图案来的,如今皆已毁坏。重新装一装,南越找了人来估价钱,是八十万美元,别说其它的了。 南越算得是财力雄厚的人,可是三年不断地修饰这幢巨宅,也几乎令得他吃不消。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下,他只好忍痛卖掉了两件古物,来作为弥补。 那两件“古旧物品”,一件是两片玉符,足有一尺长,一面刻有阳符,一面刻有阴符,玉质纯净无比,是周朝的物品。另一件,是一对上佳的宋汝窑花瓶,足有三尺高,那可以说是宋瓷中的极品了。 不过,南越总算在这所巨宅中定居了下来。他是个独身人,有两个老仆跟着他,三个人住在这样大的巨宅之中,真是静得会出鬼。 可是南越却引以为傲,当他在宅子门口,挂上“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招牌之际,那种神态,就像是登基做了皇帝一样。 他自然也将他商店的新地址,印发了许多封信,寄给他的同行,和世界各地著名的博物馆。不过令他扫兴的是,邮差坚决拒绝步行一小时,把信送到宅中,要他在路口装一个信箱。 南越发了一阵脾气,可是在交涉无效之后,他只好在破烂家具堆中,找了几片镶有螺钿的紫檀木,自己动手,制成了一个全世界最别致的邮箱。 南越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来整理那一大堆旧家俬。最引起他兴趣的,自然就是那张椅子,事实上,那也是一大堆破烂之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他本来的野心,是想把那所巨宅,完全恢复到几百年前,初起好时的旧观。但是他在几个月之后,就发现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别说把屋子修葺得像原来一样了,单是想找明朝的家具,来布置这所宅子,也不可能,就是把全世界现存的明代家具加起来,也还不够! 南越对于古代家具,也有相当深刻的研究,而且也有很好的收藏。只不过他的收藏,作为一个古董商而言,自然是丰富的了,但是要来布置巨宅,却不及百分之一,只是勉强布置了一间书斋、一间卧室和一个客厅而已。 不过虽然如此,他的几个同行,和对古代家具有认识的人来看过之后,也已经叹为观止了。一本专门性的杂志,甚至说这宅子中的明代家具,可以说是一个盛大的展览了。 中国的家具陈设,发展到了明朝,是一个大巅峰。所有家具,都极注意线条的简洁优美,所以明式家具,有许多的造型,一直流传至今。 这是题外话,只是想说明南越所要的,是真正的明朝古物,而不是要仿制品而已。 那张独脚椅子,引起了南越绝大兴趣的原因相当多: 第一,是他在那主持人的口中,知道了这张椅子发现的经过。 第二,这张椅子,是整个宅子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第三,这张椅子的样式,使他感到了极度的迷惑。那张椅子的样式,已经描述过,在南越的知识范围中,明朝是没有这种样子的椅子的。 第四,这张椅子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呢?看来不是金属,也不像是木头,色泽十分暗,质地又十分轻,是一种灰扑扑的颜色,可是又十分结实。南越曾用十分锐利的锯子,想锯下一小块来,研究一下究竟是什么材料,可是却连痕迹也没有留下。 第五,引起了他莫大兴趣的,是若干日子之后的事,他又发现了那张椅子,有一个十分奇特的性能── 他在最初的时间,只是研究这张椅子,并未曾想到去坐它一坐──椅子最大的功能,自然是供人坐,可是这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根本无法平衡。当然,勉强要坐,也还可以,但肯定不会舒服。 直到那一天,他把书斋布置完成──在墙上悬上了陈老莲的一幅〈和合两仙〉,又挂上了陈鸿寿的对联,这两位,都是明代书画大家。 然后,他又把四幅裱镶好了的扇面,挂在另一幅墙上的一个架子之上,那架子旁是一对宣化铜香炉──四幅扇面的作者是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和沈周。南越最喜欢的,还是沈周所画的那两只小鸡,嫩黄毛茸,简直就像会叫会走一样活泼可爱。 然后,他对着那个被炸药炸开的大洞,皱着眉头。当修葺装修工程开始的时候,他就曾为这个大洞伤过脑筋,他曾想将之补起来,可是,又哪儿去找同样的大青砖来补呢? 而且,他对那个小小的空间,也有着一种莫名的好奇:在这样的一所巨宅之中,留着这样的一个小空间,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单纯是为了放一张椅子?放一张椅子在里面,又有什么作用? 南越当然知道,巨厦大宅之中,放上一些镇宅的吉祥物事,是很普通的事。但是一张样式那么古怪的椅子,却实在叫人无法不好奇。 所以,最后他决定,保留那个墙洞,只是把原来被炸药炸开时,边缘参差不齐的地方修了一下。使得整个墙洞,看来是一个美丽的长椭圆形。 他准备在洞内的空间中,放上一尊佛像,只不过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所以里面还空着。 那天,当他布置好了字画之后,他向墙洞看了半晌,心中在想:这墙洞后面的空间,本来是安放那张怪椅子的,何不仍然把那张椅子放进去? 可是他继而一想,又摇起头来。由于那张椅子的样式奇特,和其它所有的陈设,全然不相配衬,放进去,会使整个书斋的气氛,受到破坏。 可是他在再想了一想之后,还是决定把椅子放回去,而另外用一幅十分精致的明代绣花锦幔,把这个洞遮起来。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他十分高兴,先郑而重之,把那幅绣花锦幔,自一个自动维持恰当的湿度和温度的温柜中,取了出来,抖开,挂上,发现十分调和。 然后,他再搬了那张椅子来,自墙洞中跨了进去。 那张椅子相当轻,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将之举起来。他把唯一的椅脚,对准了地上的那个圆洞,插了下去,椅子就平衡了。 当他放好了那张椅子之后,望了一下,心中才起了要在那椅子上坐一坐的念头。南越这时,起了要在这张椅子上坐坐的念头,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想了,就坐了上去。 那张椅子的独脚相当长,虽然有大约三十公分被插进了地上的圆洞之中,还是使椅子看来相当高。南越不算是一个矮个子,可是他在坐了上去之后,双脚就不能自然放在地上,只是脚尖点着地。 用这样的姿势来坐着,当然不是很舒服的事。如果不是南越一直使用中国古代家具的话,他可能更不惯,因为,椅子的质地十分硬。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越只坐了一会,就不想再坐下去了。 在他离开椅子之前,他又自然地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把身子向后靠,把双脚缩了起来,放在椅面上,双手抱住了膝盖。 就在那一剎间,他感到了极度的讶异! 他曾花了不少日子去研究那张椅子,绝对肯定那张椅子的每一部分,都是十分坚硬的。那唯一的椅脚,看来虽然细,但是也坚硬无比,他试图锯一点下来而失败,就是失败在椅脚上。 可是这时候,他这样一坐之后,整张椅子,却因为他人体的移动,而轻轻晃动了起来。 要一张独脚的椅子,椅脚又是插在地洞之中的,轻轻晃动起来,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地洞比椅脚大,椅脚可以在地洞中作有限度的移动,那么,椅子就会晃动,但这种晃动,在感觉上,必然是不平稳的。 可是这时,南越感到的晃动,却十分平稳舒适。 这真令得他惊呆之极,因为那只有另外一个可能了──就是那张椅子的椅脚,是用一种可以弯曲的材料制成的。例如一根十分强力的粗弹簧,就可以有这样的效果。 可是,他又十分清楚地知道,那椅子的椅脚,坚硬无比! 所以,当那种晃动的感觉才一产生之际,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是头晕了,所以才有这种感觉。但随即,他就肯定那不是幻觉,他的而且确是坐在椅上,那椅子正在晃动。晃动的幅度还相当大,他可以左、右、后各摇动大约二十五度。 他低下头去看地洞,那地上的洞,恰好和椅脚吻合,并没有可供摇动的空隙。 那么,一定是椅脚变软了,变得有弹性了? 可是他却又无法肯定这一点,因为那椅子的背和扶手一样高,又是半圆形,他探出头去,无法看到椅子的独脚。 南越还以为向前看,可以看到椅子的独脚是不是在弯曲。可是那椅子是半圆形的,椅面的前面很平,当他的身子向前俯,俯到了一定的角度时,就无法再坐定在椅子上,必会向前冲跌出去,跌落在地。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离开了那张椅子的。当他落地站定之后,椅子直挺挺地,他用力去摇那椅子,休想摇动分毫。 休想摇动分毫是正常的,因为,地洞大小和椅脚吻合,而椅脚又是十分坚硬的。可是,当他又坐了上去之后,椅子却又可以晃动摇摆。 南越当时的惊讶,真是到了极点,也由于极度的惊讶和迷惑,所以使得他在一时之间,思绪不是很灵敏。他只是竭力想坐在椅上,看看椅子在摇动时,那坚硬的椅脚是不是在弯曲,可是偏偏椅子的构造,又令他无法在椅上看得到。 他在跌下了三次之后,定了定神,不禁自己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骂自己:“真笨!” 当然他是太笨了一些,何必那么辛苦,竭力要从不可能的角度去观察椅脚?只要在面前放上一面镜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得到了。 他伸手,在椅面上拍了拍,自言自语地道:“好,看看你有什么古怪!” 他说着,就跨出了墙洞去。在他跨出墙洞的那一剎间,他突然感觉到,好象有人在对他发出讥嘲的声音。那是一种相当难以形容的声响,或许是一下笑声,或许只是自鼻子中发出的一下哼声,或许是一句简单的表示讥讽的话。 南越不能肯定他感到的是什么,但他却可以知道,那是一种讥嘲。他呆了一呆,突然转过身来,这时候,他甚至只有一只脚跨出了墙洞。 而当他转过身来之后,在他眼前的,除了那张椅子之外,却什么也没有。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南越呆了一呆,再去想刚才的情形,又感到了深一层的迷惑。可是他也没有深究下去,把另一只脚,也跨了出去。 书斋中没有镜子,他要回到卧房,取到了镜子,再回来,把镜子搁在墙上。 当他再坐上椅子之际,他可以清楚地,自镜子的反映中看到椅脚。他靠向椅背,盯着镜子,可是椅子一动也不动。 南越感到奇怪,双手抓在扶手上,用力摇动身子。可是摇动的,只是他的身子,不是椅子。 南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拚命晃动着身子,可是椅子却仍然一点也不动。 忙了足有半小时,他只好放弃了,下了椅子,取起镜子来,跨出了洞。心中在想:椅子一定是根本不会动的,刚才感到椅子在动,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低血压而产生的一种昏眩呢?似乎得好好找医生检查一下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把镜子放在书桌上。他放得十分小心,因为这面镜子也是古物。据他和许多人考证过,那可能是最早出现在中国的一面玻璃镜子──在玻璃镜子出现之前的悠长岁月之中,中国人都是使用铜铸的镜子的。 他放好了镜子,试着把身子挺直,却又一点昏眩的感觉都没有。他又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也都感到一切正常。 这令得他相当不服气,重新又跨进了洞,再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那张椅子又晃动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经过了许多次的反复,南越终于明白了一点:那张椅子,绝对是会摇动的。 可是,那张椅子在摇动之际,是什么情形的,他却无法知道。一当他放上一面镜子,可以看到椅脚之际,椅子就一动也不动。好象那张椅子有灵性一样,就是不愿意叫人看到它是怎么摇动的。 南越也曾把椅子取过来,用一种杠杆装置,试图去拗扭椅脚,看看椅脚是不是可以弯曲。但是当压力加到五百公斤时,椅脚仍然是笔直的,他也不敢再试下去,唯恐压力太大了,会把椅脚弄断。 这时,他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张奇妙之极的椅子,奇妙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甚至无法说得出这种怪异的奇妙来。要是损坏了它,那实在太可惜了! 但是南越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他想:镜子不行,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于是,他用了很多其它的办法。先是叫他的两个老仆人来看──有人看着的时候,椅子就一动也不动。 南越又用了一种小孩子玩的折光镜筒,利用镜子对光线的折射原理,可以看到平时看不到的角度。可是当他一有这种东西在手时,椅子也一动不动。 他也利用了先进的科技,把电视录像摄像机,对准了椅脚,希望把椅脚的情形记录下来。 但是,总而言之,一有了任何装置,最简单的也好,最复杂的也罢,椅子就不会动了。而当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椅子就会摇晃。 在若干时日之后,南越只好放弃了观察椅子如何会动摇的念头。他变得十分喜欢这张椅子,一有空,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摇摇晃晃──这时候,也照例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叫别人也坐上去试试,因为他感到,这张椅子一定有着极奇妙的地方。这种会摇动的性能,最引起他的兴趣,在他的心中,已把这张椅子,列为他所有的古董中最珍贵的一件,连提也不向人提起。 可是他为了这张椅子,却做足了功夫。 南越做的功夫,是先从明朝的历史研究起,当然,集中在朱宸濠这个造反的王爷的研究。 那巨宅的建造者,据说是宁王府的总管,南越也知道他姓符──因为他的子孙全是这个姓。可是查来查去,稗官野史、正史列传全都查遍了,宁王府中,却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物。 自然,一个王府的总管,在当时可能是炙手可热、权势熏天,但,毕竟是一个小人物,历史上,是不会对这种人物有什么记载的。 令得南越感到兴趣的是,那位朱宸濠王爷,对于一切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称有奇才异能的人,特别感到兴趣。在记载中,有一个人自称能飞,去王府求见,立时得到极高的礼遇。 那个自称会飞的人,就在王府的文武官员之前,侃侃而论,谈论为什么鸟能飞,人不能飞的道理。 等到朱宸濠听得心痒难熬,请那个人表演一下飞行技术的时候,那人居然长叹一声:“不幸生而为人,若生而为鸟,自当飞翔。” 照说,这种分明是混吃混喝的人,一定受到严厉的处罚了吧,但是这位王爷在这方面,器量很大,非但没有处罚那个信口胡言的人,反倒还送了一点金银给那人,让那人扬长而去。 他的论点是“千金市骨”的典故,说是这样一来,人人皆知他宁王爷求才若渴,真有本事的人,自然会来。 真有本事的人后来来了没有,不得而知,可是他造反并没有成功,倒是史有明文的。 这些杂七杂八的记载,自然不会引起南越的兴趣,他是希望在杂记之中,可以找出那张椅子的来历来。 但既然连符总管这个人都没有提到,那张椅子,自然不会出现在任何的记事之中。这令得南越十分失望,可是他对于那张有灵性的椅子的兴趣,却越来越浓。 不过兴趣浓是一回事,是不是能弄得明白这张椅子的来龙去脉,又是另一回事。南越始终不明白,何以当他一个人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时候,那张椅子就会晃动,他只是肯定这张椅子一定有古怪。 好了,一开始说的是南越的古董买卖生意,因为介绍南越住的那幢巨宅,一下子讲了许多。但那些全不是题外话,和整个故事有着极密切的关系,所以讲得不厌其详。 现在,该说说南越的那宗大买卖了。 南越做生意的态度,是已经说过了的。他的那宗大买卖,是一封相当长的电报,从北非洲一个国家打来的。南越拆开了电报一看之后,就搁在一边,理都不理,而要是换了别的古董商,早就忙不迭去和买主接头了。 电报的全文如下: 本国政府,在卡尔斯将军英明伟大领导之下,决定成立国家历史文物博物馆。我国有悠久的历史,但在过去久远的年代中,殖民主义者把我国宝贵的文物,抢掠至尽,该等文物,流落于国际古物市场者甚多。 素仰阁下为古物经营者个中翘楚,兹特委托阁下,负责搜集有关北非、伊斯兰教,以及中东地区可能搜集到之各种有陈列价值之古物。 该等古物若是阁下藏品,请开列价格,若是代购,请阁下鉴定其历史价值之后,抽取百分之十佣金。本馆经费十分充裕,不必为价格担心。 盼能于最短期间,列出一千件有价值古物之清单,当即派员与阁下商讨付款、运输问题。国家历史文物博物馆馆长启 这样的一桩好买卖,其间可获得的利润,少说也在上千万美元以上,那是别的古董商梦寐以求的赚钱机会。 可是南越的脾气,怪起来也真怪。他坐在那张椅子上,一面摇晃着,一面“哼”地一声:“游牧民族,忽然靠石油、钻石变成了暴发户,有什么文物!” 自然,南越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法,是不符合事实的。 卡尔斯的那个国度,虽然在北非,但是和中东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回教文化,又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化泉源之一,流落在世上的古物极多,有一些甚至是极古、极有文化价值的。 但是南越既然不想做这件事,他就不去做。所以,这封可以达成一宗大交易的电报,就被他扔在一边,未曾加以理会。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原振侠才会有机会来造访南越。原振侠又怎么会和南越发生关系的呢?这中间当然是有桥梁的,而桥梁就是黄绢。 那一天傍晚,原振侠从医院下班回来,才走进宿舍的大门,就有两个人站了起来,大声而恭敬地问:“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点了点头,那两人立时把一包东西双手奉上:“原医生,这是黄将军用最快的方法传递来的,要我们亲自交给你!” 原振侠怔了一下,他自然知道,黄将军,就是黄绢。就是那个在他生命之中,怎样努力也抹不去的那个美丽的女郎。 当他接过那包东西来的时候,他不但一片茫然之色,而且还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他当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两个人立时告退。原振侠一面走,一面把牛皮纸包拆了开来,里面是一盒录像带。 他又苦笑了一下──黄绢总是这样,在他努力到一定的程度,以为已经可以把她渐渐淡忘之际,就会突然出现一下,又把他拉回到深切的思念和惘然的境地。 这卷录像带,又是为了什么,十万火急地送到他的手上呢? 进了门,他连外衣也来不及脱,就把录像带塞进了录像机,开了电视。电视萤光幕上,先是一阵杂乱的黑白线条,然后,就是黄绢。 黄绢仍然留着及腰的长发,而且她一出现时,身子正在旋转过来,长发呈现一个十分美丽的图案散了开来,她又伸手轻轻地掠了一下──这正是原振侠不止一次说过,是她最动人的一个姿势。看来那是故意安排的,表示她记得原振侠的话。 可是,记得有什么用呢? 原振侠心情苦涩──他和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个人,这两种不同的人,偏偏又有那么多感情上的纠缠,真不知道如何才是了局。而且,有了了局之后又怎么样?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只怕就是这样了。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黄绢在转过来之后,原振侠立时也觉察到,她脸上有着一种落寞。虽然她发出甜媚的笑容,努力想把自己这种落寞的神情掩饰起来,但是瞒不过原振侠。 接着,就是黄绢动听的声音──甚至在声音之中,原振侠也可以听出她的心情,实在是十分寂寞。黄绢在说:“好久不见了,你好!” 她在讲了这样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原振侠喃喃地道:“还不是那样,你可好?” 黄绢当然不会回答:“托你一件事,相信不会占你太多的时间。” 原振侠听了之后,心中在想:以黄将军今日的权势地位,不论要办什么事,可以供你驱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为什么要来托我呢?是藉此可以使我不忘记你,使我可以记起你?唉,你可知道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是什么?就是把你忘记! 黄绢在继续说着:“你那里,有一个古董商,名字叫南越。我们曾有一封相当正式的公函给他,可是却一直没有回音,所以想请你去见他一下。当然,别人也可以做这件事,但是我相信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原振侠一面不住伤感地想着,一面一直紧盯着电视机的萤光幕。就在这时候,他陡然震动了一下,立时按下了暂停键。不过他还是慢了一些,没有使刚才他看到的,黄绢的那个神情停留在萤光幕上。 于是他倒转,再按,一连试了三次才成功。那时,在萤光幕上的黄绢,右手在掠着头发,视线在望着掠发的手。 这个神情,看起来也是妩媚而自然,好象不值得有什么特别注意之处。但是原振侠却知道,每当黄绢在说话之中,有什么事隐瞒着,或是别有用意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神情出现──并不直视说话的对象,而借着一些小动作,把视线转移开去。 令得原振侠感到奇怪的是,黄绢为什么在这几句话中间,会出现这样的神情呢? 他再把录像带倒转,把黄绢说的那番话,又听了一遍。黄绢要托他做的事,实在很普通,那是为了什么?是她真正的目的,只是让自己看看她? 原振侠更感到迷惘,他继续看下去。黄绢道:“这个叫南越的古董商,住在一所据说是明朝建造的大宅之中,只怕人也有点怪,多少得下点功夫。其实我们给他的条件十分优厚,他有很多赚钱的机会,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所以──” 黄绢讲到这里,又现出了那种目光避开了的神情。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掠头发,而是无意识地,转动了她腕上的一只镯子。 已经是两次了!这已经可以使原振侠肯定,黄绢在这番表面上听来平凡的话中,一定另外还隐藏着什么目的! 黄绢在继续说着:“所以你的交涉应该不难,不过,你要把你去和他交涉的经过,详细告诉我。你也可以用录像带的办法,因为,我也很想看看你,真的好久不见了,不是吗?” 黄绢最后的几句话,有着一股幽怨,那令得原振侠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录像带已经放完了,萤光幕上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和沙沙的声响。 那种杂乱无章的线条,倒很有点像原振侠这时的心情,所以他也不去停止它。直到过了好久,他才叹了一声,按下了停止键。 当时,原振侠只是想:事情倒是不难,不过好象有点说不过去。南越这个古董商,或许有他的特长,但是至少自己就未曾听说过。而世界上著名的古董商多的是,例如英国的苏富比拍卖公司,法国的伊通古董店,随便可以举出十多个来。南越对于正式的公函既然没有反应,何必非找他不可? 原振侠虽然感到有点怪,但黄绢既然托了他,别说是这样的小事,就算事情再困难,他也会尽力去做的。 于是,就在第二天,恰好是周末,下午,他就按址前往。当他发现他必须由一条山路,走进一个山坳才能到达目的地之际,他实在十分讶异,不知道这个古董商是怎么做生意的。 到后来,他才知道,南越在把他所有的商品,搬进那个巨宅中去的时候,雇了将近一百个搬运夫,用最原始的方法,搬了好几个月之久。 山径两旁的风景相当好,还有一小段路,两边全是竹子。当人走过去的时候,竹叶碰着人头,发出“唰唰”的声响来,很有点“独坐幽篁里”的味道。 半小时之后,原振侠才看到了那所巨宅,那的确是十分宏伟的一所巨宅。围墙上有着琉璃的飞檐,虽然大部分都残缺了,但是余下来的,看得出曾经过细心的清理,在阳光下,依然灿烂瑰丽。 而且,墙角上都有着象征吉祥的兽类琉璃制品,一望而知,全是精品。 在大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石狮子的雕刻精妙处,都已经驳蚀了,但还是可以想象当年的气派。 朱红色的大门,自然是新油漆的。门上的门神像上,镶着玻璃,因为那一对门神,是明朝时杨柳青的作品,名贵非凡。门上的两只铜环,擦得铮亮,连着虎头,闪着一种深紫色的光芒,那是上好的紫铜。 看到了门口这样的气派,原振侠几乎认为自己找错了地方。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才发现在最不当眼的地方,钉着一块小铜牌,上面有“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字样。 原振侠拿起铜环来,敲了几下。铜环十分精致,可以成为精巧的摆设,不太像是实用的东西,所以原振侠敲得并不太重,唯恐损坏了它。 然后,他在门口等着,打量着,他发现大门上,少了一样东西。 通常,这样的巨宅,在大门上,应该有一块横匾的。匾上的题字,是表示主人身分之用,例如“状元第”之类。可是在这两扇大门之上,却没有这块匾。 原振侠等了一会,正想再敲门时,中门旁的边门打了开来。一个看来有七十多岁的老者,探出头来,只发出了“嗯”的一声。 原振侠道:“老先生,我是来见南越先生的。” 那老者是南越的两个仆人之一,他听了之后,仍然只发出了“嗯”的一声,来代替他的问题。 原振侠又道:“有一点古董买卖上的事。” 那老者这才肯说话:“买,还是卖?” 原振侠不知道南越的脾气,是买进古董比卖出古董更有兴趣,因为其它古董商都是相反的。他忙道:“是买,要买许多。” 老仆跟着南越久了,多少沾染了南越的一点怪脾气。一听说是来买古董的,眼睛向上翻了翻,连“嗯”也懒得“嗯”了,只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原振侠跟他进去。 原振侠心中未免有点生气,心想一个古董商,摆出这样的架子来干什么? 可是,当他走进了客厅之后,他也不禁傻了半天──整个宽敞的客厅,所有的陈设,都使他像是回到了几百年之前。 一色的明式椅、几、架,所有的装饰品都是精品。墙上的字画,原振侠不是很懂,但只是略作浏览,就看到了马远的山水,赵孟俯的条屏,和倪云林的大幅中堂。 原振侠着实呆了好一会,弄不懂这个人是古董商,还是收藏家。 他四面看看,那老仆一副不情不愿的神色,问:“喝茶吗?” 原振侠忙道:“好,好,谢谢你!” 那老仆又翻着眼:“你喝茶的时候,可得小心点,我们老爷,是用真正万历的青花瓷茶杯款客的。” 原振侠打了一个突,苦笑了一下:“那……就不必了,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南越先生?” 那老仆自鼻子中发出了“哼”的一声响,原振侠也不知道他那一下“哼”是什么意思,那老仆自顾自走了出去。 反正客厅中可看的东西实在多,原振侠也不觉得时间难以打发。过了半小时之久,才有一个六十上下的人走了进来,那是南越的另一个仆人。 这个仆人的名字很俗,叫林阿生。但他也是一个古董的爱好者,而且,尤其对中国、东方的古物,有相当认识。他自小就是南越的书僮,现在虽是主仆,但实际上是南越的助手。 林阿生一进来,向原振侠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原振侠向紫檀雕花,镶着螺钿和自然山水图案的大理石椅子望了一眼。若单是椅子,他倒也坐了,可是椅子上,全放着看来已经相当旧,但是刺绣的手工精美之极的垫子。 他想起请客人喝茶用的,是明朝万历年间的青花瓷,这些垫子,不知是多么名贵的古物,还是别去胡乱坐人家的好。 所以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了,阁下是南越先生?” 林阿生摇头:“不是,南先生是我主人,小名林阿生,阁下是──” 原振侠忙介绍了自己,林阿生“哦”地一声:“是,很有些医学界人士,喜欢古物的。不知道原先生想要哪一方面的东西?收藏古物已有多久了?兴趣集中在那一个地区的古物?还是用年代来区分,或者是专收小件的?”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原振侠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来买古董,还要有这样的手续。他只好苦笑了一下:“并不是我要买什么古董,而是……” 他把黄绢托他的事,讲了一遍。林阿生“啊”地一声:“原来是这样,主人说,他对这一类买卖,没有什么兴趣,还是委托别家吧!” 原振侠又呆了一呆。大生意上门,非但不欢迎,而且还拒绝,这种情形也十分罕见。 不过既然林阿生这样说了,他自然不能硬要人家做生意,而且林阿生已经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不过就此了事,他也无法向黄绢交代,是以他只好又道:“南越先生不见顾客的吗?” 林阿生道:“当然,他不见对古物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南先生是不会为了可以赚点钱而浪费时间的!” 原振侠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他提高了声音:“不是赚一点钱,而是可以有上千万美元的利润!” 林阿生瞪着眼:“先生,当一个人已经有了一千万的时候,再为了另外的一千万去委曲自己,那实在是愚蠢不过的事,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又呆了半晌,想想林阿生的话,也十分有理,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只好叹了一声:“那我只好告辞了,对不起,打扰了!” 他绝对没有想到,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会闹了个没趣。 在回家的途程上,想想刚才的经过,原振侠觉得,那简直可以当作奇闻来讲给别人听。 回到家中之后,原振侠已决定忘记了这件事。他选了一张圣桑的钢琴协奏曲,整理了几个垫子,准备躺下来,舒舒服服地,欣赏一下法国音乐大师节奏明快瑰丽的作品。 可是,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原振侠一拿起电话,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黄绢的声音低沉轻柔,十分动听。可是原振侠由于内心深处对她的特异感情,一听到了她的声音,竟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好一会没有能发出声来。 直到黄绢问了好几遍,他才缓过气来答:“是我!” 在他作了回答之后,黄绢也停了片刻,才道:“我托你做的事──” 原振侠立时答:“我才从那古董店回来,没有见到那个叫南越的人,只见到了他的一个助手。他助手说,对你的买卖,没有兴趣!” 原振侠预计,黄绢在听了自己这样的答复之后,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这毕竟是不合常理的事。 可是黄绢的反应,却像是遭到了拒绝是很自然的事一样,一点也没有讶异,只是道:“唉,是我不好,我忘记告诉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黄绢不觉得惊讶,原振侠却感到了奇怪。他勉强笑了一下:“忘记告诉我,在见这个古董商之前,必须至少在古董知识方面,进修十年八年?” 黄绢“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十分动人。可是在这时候,原振侠却有一个强烈的感觉,感到黄绢这时的视线,一定不是望着电话,而是望向别处的。 那是她心中有事情隐瞒着的一种习惯动作,就像是在录像带中曾见过两次的一样。 她笑着──笑声听起来也有做作的意味,原振侠心想: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黄绢笑着道:“当然不必!这个古董商的脾气有点怪,但是他真正有好东西。我已经打听过,上门去的人,会被问及对什么有兴趣,你是怎么回答的?” 原振侠照实说了,黄绢的笑声听来更动人:“难怪你连他本人都见不着了。你再去一次,告诉那个助手,你对椅子有兴趣!” 原振侠陡然一呆,忍不住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黄绢像是想不到原振侠有此一问,停了片刻才道:“椅子之中,也有不少是古董。你就照我的话去做好了,请你再去一次。” 黄绢最后的一句话,是放软了声音在说着的。那令得原振侠起了一阵回肠荡气之感:“你一呼百诺,为什么一定要我做这种事?” 黄绢又停了一会:“我需要一个我认为靠得住的人,来替我做这件事,我实在走不开,不然,我一定自己来了!” 原振侠缓缓地道:“一个什么国家文物博物馆,就那么重要?而且,椅子,和博物馆有什么关系?” 黄绢听来像是发出了一下颇不耐烦的声音,但随即语气却又十分柔和:“能不能为我再去一次?” 原振侠长叹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能够拒绝吗?” 在黄绢动听的笑声之中,通话结束了。 原振侠把手放在电话上,呆了半晌,连他自己也不能了解自己。何以平时是一个性格十分坚强的人,但是一和黄绢有了接触,便会变得那样讨厌──他有时,真的自己讨厌自己! 可是一想到黄绢飘扬的长发、纤细的腰、宜嗔宜喜的俏脸,他还是只好再叹了一口气。 于是,他再度在那所巨宅之中,见到了林阿生。 原振侠不想自己假充对古董内行,只是摊着手说:“我对椅子有兴趣,椅子!” 他特别强调了“椅子”两个字,因为将椅子和古董连在一起,毕竟不是十分常见的事。 却不料林阿生听了之后,居然一副郑重考虑的样子,想了一会,才道:“请你等一等!” 他拋下了原振侠,倒十分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全是价值非凡的古物的大厅之中。原振侠等了二十分钟左右,才看到了南越。 南越的样态更难看了,他甚至是昂着脸进来的,只是眼珠向下,略微瞄了原振侠一下。不过开口倒十分客气:“阁下对椅子感到兴趣?” 原振侠忙道:“是。” 南越“嗯”了一声:“请问阁下对椅子知道多少?” 这一句话,又把原振侠问住了。 南越随便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也不理会椅子上的锦垫,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样子:“椅子,中国古代是没有的。汉以前,中国人只知道席地而坐,到唐,椅子才从西域胡人处传进来。椅子的形状,可以变化出无数种来……”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冷地道:“用处却只有两种,一种是供人坐着……”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南越总算低下了脸,向他望来,显然是想听听,椅子的另一种用途是什么? 原振侠笑了一下:“还有一种用途是,举起来,敲在某一个浑蛋的头上,好令得他变得正常些!” 在南越还没有会过意来之际,原振侠已经转身向外走了出去。一面走,一面大声道:“希望你不会有被椅子砸中头部的一天!” 他走得相当快,一直到出了巨宅,未曾回头。所以也不知道,南越在听了自己这句话之后的反应如何? 他自己却感到无比的痛快,两次到这里来,都憋了一肚子的气,总算全发泄出来了! 他回到家里,等候着黄绢再打电话来,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同时也向她说明,事情看来很简单,但自己实在没有法子做得到。 可是一直到深夜,黄绢并没有电话来。第二天是星期天,原振侠也放弃了原先准备参加的体育活动,只是在家里听音乐。每一次电话铃响,他都以为是黄绢打来的,等到拿起电话来,听到不是黄绢的声音,他就怅然若失。 一天就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度过,黄昏时分,他离开了宿舍,在附近的一条小山径中散步。那条小山径十分幽静,他找了一个大树桩坐了下来,抱着膝盖,听着不远处的山溪,因为最近多雨而发出的潺潺水流声。 就在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人,正由小径的入口处走过来。一面走,一面在东张西望。 原振侠起先并没有留意,可是那人来到了距离他约莫有十公尺处,竟然扬声叫了起来:“原医生!原医生!” 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他可以想象任何人会在这种优雅的情调中出现,叫着他,甚至是黄绢如果突然出现的话,他也不会更讶异。可是这个人,居然到这里来找他,那真是他绝想不到的事。 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原振侠还看不清那人的脸面。但是只听声音,他已经认了出来,那个走过来的人,正是那个架子大得吓人的古董商南越。 剎那之间,原振侠又是惊讶,又勾起了两次受的气。他也故意扬起了脸,并不答理,一直等到南越来到了他的身前。 南越看到了他,十分高兴:“原医生,有人说你在这里散步,这里的环境幽美,你真是雅人!” 原振侠先是“哼”地一声,但是接着,忍不住自己也感到好笑。装腔端架子,毕竟不是他的本性,他随即笑了起来:“南先生,何以前倨而后恭?” 南越叹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振侠盯着他,这时,他才注意到,南越并不是故意昂着脸的,而是他的鼻孔翘向上,所以自然给人一种他扬着脸的感觉。这时,他现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来。 原振侠倒有点好笑:“南先生,要是你改变了主意,愿意接手这项买卖的话,反正我的朋友还没有打电话来,还来得及。” 南越听了之后,却摇了摇头,搔着头,仍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的这种神态,倒令得原振侠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等着。 过了好一会,天色几乎已完全黑下来了,南越才道:“原医生,你可否把你的资料给我看一看?” 原振侠听得莫名其妙:“什么资料?” 南越咽下了一口口水:“有关那张椅子的资料!” 原振侠站了起来,挥着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叫一张椅子的资料?” 他说着,走近了一步,看清了南越的脸上,一副焦切迫望的样子。这种样子,倒不是假装得出来的,可是原振侠又实实在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南越迟疑着:“是这样,你走了之后不久,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原振侠忍不住讽刺了他一下:“原来你那所古宅之中还有电话的!” 南越的神态有点忸怩:“我们毕竟很难抵抗现代的科学文明,不过我用的电话,全是古物,我书斋中的那具,是电话发明之后第二年的出品!” 南越使用的电话,就算历史可以上溯到白垩纪,原振侠也没有兴趣。他有点焦躁地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废话少说。 南越会意:“电话是北非一个国家的领事馆打来的,就是要向我购买古物的那个国家。一个自称是副领事的人说,有一份有关一张奇特的椅子的资料在你那里,如果我有兴趣,你又肯答应……可以看一看。” 原振侠耐着性子听完,向小径的出口处走去,南越跟在后面。一直离开了山径,来到了有路灯的地方,原振侠才站定。 他才一站定,南越便急急来到他的身前。原振侠很诚恳地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讲什么,椅子,什么椅子?” 南越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泄露一个重大秘密一样:“一张自己会晃动的椅子!” 这句话,却并没有引起原振侠什么特别的惊讶。因为原振侠绝想不到,南越所说那张“自己会晃动的椅子”是那么古怪。一般来说,会晃动的椅子,一点也不稀奇,一张普通的摇椅,就会晃动。 南越看出原振侠不明白,他双手乱挥着,神情焦急,终于叹了一声:“唉,说也说不明白……”随即他又一咬牙:“我甚至可以给你看看那张椅子,虽然有关这张椅子的事,我对林阿生也没有说起过,只要你肯把那份资料给我看看!” 原振侠叹了一声,用缓慢的声调回答:“第一,我对一张自己会晃动的椅子,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别说你大方地肯让我看,就算你送给我,我也不会要。第二,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份资料,也不明白何以一张椅子会有什么资料。既然该国领事馆已和你直接接触,我和你之间也就没有什么了!” 他说着,双手用力一挥,作了一个十分坚决的手势,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几次回头,看到南越苦着脸,跟在后面。可能是由于他刚才的那番话,说得太坚决了,所以他并没有再开口请求什么。 一直到原振侠走进了宿舍的大门,他才长叹一声:“原医生,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请你有意披露那资料时,打电话给我!” 原振侠虽然接过了名片,但是道:“不会有这样机会的,我真的没有那份资料!” 南越看来仍然不相信,又长叹了一声。原振侠不再理会他,推开玻璃大门,走了进去。当他踏进电梯之际,还看到南越木然站在门外。 原振侠只感到莫名其妙。他所能肯定的是,黄绢一定不知道又玩了些什么花样,因为黄绢也提及过椅子。 他回到了屋中,坐了下来,心中有又被黄绢玩弄了的感觉。 他也隐隐感到,以黄绢如今的身分地位,由她来顾及的事,一定是十分重大的事件,不会是普通的小事。可是,一张椅子,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把一张椅子和任何重大的事联系起来。 他甚至想到:一张椅子,会不会是什么代号呢?一张椅子,可以象征一种地位,例如皇帝的宝座。那么,黄绢和南越口中的椅子,是在象征着什么? 原振侠并无头绪,就在这时,门铃声传来。原振侠暗叹一声,以为仍然是南越,可是当他打开门,却看到门外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那个陌生男人的身形相当高,比原振侠足足要高一个头,可是极瘦,瘦得使人觉得这样瘦的人,应该很难站得稳的感觉。 这个人肤色极其黝黑,但显然不是黑人,看来有点像阿拉伯人。他肤色如此之黑,只怕是受长期日光曝晒的结果。 他有着极深的双眼和尖削的鼻子──他整个脸,也只能看到这两部分,其它部分,全被乱成一团的头发,和浓密的虬髯遮住了。他的身上,穿著一套帆布的衣服。 这种衣服,在摄氏三十度的天气穿著,实在太热了。所以这个人的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汗味,原振侠一看,就忍不住皱眉。 可是那个人看来十分心急,门才打开,他伸手一指原振侠:“原医生?快,飞机在等着,我们立即可以走!” 原振侠心想,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老是遇到讲话莫名其妙的人?对于这种无头无脑的话,他甚至懒得回答,正想将门重重关上,那人又道:“黄将军说,只要我亲自来请你,你一定肯来,你还等什么?” 那人的这两句话,与其说是直率或莫名其妙,简直不如说无礼来得好。 原振侠没好气:“你是什么人?” 那人“哦”地一声:“是,我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汉烈米,一个狂热的考古工作者。”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手指甲上还沾着许多泥屑。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时,他一点不嫌对方的手脏,立时伸出手去和他握着,一面握着手,一面问:“汉烈米博士?就是曾经发掘公元前九世纪,阿利安人建立的哥林多城邦遗址,找到了著名的斯巴达人文物的汉烈米博士!” 对方一听,咧着嘴笑了起来,样子实在不敢恭维,就像是乱草堆中,忽然现出了一个洞一样:“真了不起,我以为只有专家才懂我的工作。你是一个医生,常识真是丰富,黄将军说得不错!” 原振侠十分高兴,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是考古学家中极出色的一个。他专事发掘历史上曾出现过,但却已被时间淹没了的旧城、旧堡,而且极有成就。他曾在沙漠中,挖出整个不知名民族建立的古城,也曾在南美发现过马雅人的遗迹。 原振侠道:“你那次发现了斯巴达人,早在三千年前就施行复杂外科手术的记录,包括截肢手术在内。我对于古代医学史十分有兴趣,所以留意了你的大名!” 汉烈米博士道:“是啊,斯巴达人喜欢打仗,所以特别多受伤的人,促使他们在外科上的技术超人一等。” 他讲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力打了自己的头一下:“唉,我怎么光顾着讲话了?” 原振侠也忙道:“是啊,请进来坐!” 汉烈米叫了起来:“还坐?到飞机上去坐吧,快走!我坐了十几小时飞机来找你的,回去要花同样的时间,快走!” 这个人,一面说着,一面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原振侠的手腕,拖着他向外便走。 原振侠叫了起来:“博士,你要我到什么地方去?” 汉烈米大声道:“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巴比伦、亚述等古国的国土!”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先叹了一口气:“我多少还知道一些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沿革史,可是,我到那地方去干嘛?” 汉烈米博士一怔:“啊,你不知道,没有人对你说过?” 原振侠大力摇着头,他以为这一来,这位著名的考古学家,总该向他说说清楚了吧! 谁知道科学家自有科学家的一套,他竟然若无其事:“那也不要紧,我会对你说,在飞机上对你说!” 别看汉烈米人瘦,气力还相当大,就这两句话功夫,原振侠已被他拉出了门。原振侠只好使力,再把他拉回来。 这时他们两人拉来拉去的情形,实在十分滑稽。一旁若是有人看到了,一定哈哈大笑不已,可是原振侠却笑不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别再拉我!这里到美索不达米亚,超过两万公里,我总不能说走就走!” 汉烈米呆了一呆:“为什么不能?” 这一类的科学家,原振侠倒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类科学家,在他们自己的专业之中,是顶尖人物,他们工作、学术上的成就,可以赢得全世界的喝采,是人类光辉的文化中的一个环节。 但是他们在其它方面,尤其在生活方面,却可以不通世务之极。像是叫人立时走,到几万公里之外的一个目的地去,就好象把人拉出去,到街角的小咖啡室,去喝一杯咖啡那样简单,还要问人:“为什么不能?” 原振侠挥着手解释:“我有我的工作……” 汉烈米一下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对你太失望了!黄将军说,在那座奇妙的古墓之中,所发现的怪异不可解释的事,只有你可以理解,谁知你这个人那样不爽快,婆婆妈妈的!” 原振侠听得他这样说,不禁呆了一呆! 汉烈米一再提及“黄将军”,那自然是指黄绢而言。由于他出现得那么突然,像是一阵旋风一样,简直令人无法好好想一想。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对事情有了一丝概念:汉烈米一定是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发现了一座古墓,而在那座古墓之中,又有一些奇异的事发生,他的考古工作,可能是在黄绢的支持下进行的。 所以黄绢才告诉他,这种奇异的事,原振侠可以理解,所以这个狂热的考古学家,就像是旋风一样卷了来。 原振侠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当然不会承认汉烈米对他性格上的指责。他沉着声:“先生,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工作责任,你是一个考古家,我是一个医生。我能叫你立刻从考古工作,转到医学研究上面去吗?当然不能!” 汉烈米呆了半晌,神情变得有点苦涩:“可是,那里的……情形,如果你不去看一看的话……真是……我无法说得上来……” 他一面说,一面不断作着手势,可是他说的话,原振侠仍然听不很懂。 而在突然之间,他像是忽然又想到什么,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对,最重要的一点我忘记了,黄将军说,只要你一到,她就会赶来和你相会!” 原振侠不禁心头怦怦乱跳了起来,这对他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本来,他是一直在拒绝的,可是这时,他却沉默了起来,深深地吸着气。 汉烈米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他:“怎么样?她说,如果你还是不肯去的话,你就不是你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黄绢太了解他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始终无法突破黄绢建造起来的感情囚笼,还是他自己根本无意去突破? 他感到一阵迷惘,喃喃地道:“我……当然是我!” 汉烈米大为高兴道:“你答应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他那种点头的动作,十分缓慢,看起来,像是他感到极度的疲倦。不过汉烈米并不理会这些,只是兴高采烈地欢呼着。 一小时之后,原振侠已经和汉烈米,一起坐在那架布置精致优美的小型喷射机上,在接近一万公尺的高空,以时速六百公里向前航行。飞机是黄绢的座机,汉烈米就是搭这架飞机来的。 这架飞机的搭乘者,都有着外交特权。繁琐的手续,对享有外交特权的人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算是略为定了定神,因为在过去的一小时之中,他做了那么多的事。 他先去找了院长,表示自己坚决要离开若干天。医院院长在目瞪口呆之余,还未曾向他解释说医院中人手缺乏,原振侠把话说完,就转身离开,令得一向好脾气的院长,也忍不住在他的身后大声吼叫。 然后,他就收拾了最简单的行囊。虽然他要远行上万公里,可是他随身所带的东西,却比小学生的远足更加简单,而且,汉烈米还一直在旁催他。 当他终于登上飞机之际,他不禁吁了一口气,同时想到,人的生活真是不可测的──每天的生活,看来十分刻板,但是忽然之间,却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当他在和古董商打交道之际,怎会想得到,突然会到了高空之中,而目的地竟然是美索不达米亚? 当飞机迅速升高,都市的夜景、闪亮的灯火,迅速消失之后,汉烈米仍然忍不住他的兴奋,不住搓着手:“真好,十二小时,我估计十二小时之后,我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然后,他又向着驾驶舱大声叫着:“快告诉黄将军,原医生来了!” 原振侠看他高兴得像是进入了一幢全然用糖果造成的城堡一样,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兴奋。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医生,对考古方面的常识,十分有限,要是有连汉烈米都不能了解的考古学上的难题,他实在帮不了什么忙的! 他想了一想,道:“你总不能在长途飞行中一直大叫大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该说说了吧!” 汉烈米转了一个位子,在原振侠对面坐了下来──机舱中的布置,全然是一个十分舒适的小客厅,有柔软的沙发,精美的茶几,和放着各种美酒的架子。 汉烈米坐下之后,像是他就是飞机的主人一样,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原振侠:“当然,我要把一切全告诉你。两年前开始,我就在几个阿拉伯政府的支持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广泛地搜寻巴比伦、亚述等古代国家的遗迹。” 汉烈米的工作是考古,考古学的重大项目之一,是发掘古代的遗迹。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可以说是考古家心目之中的宝库。 “美索不达米亚”,是一句希腊话,意思是“两河之间的地方”。这个地区,是历史、地理课本上相当重要的一环,因为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两岸,是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和中国的黄河、印度的恒河同样重要。 “两河流域”的古文明,随着时间巨轮的前进,现在已经不再重要。但是在人类历史上,却有着极重要的地位,影响十分巨大。 现在,在两河流域地区,是叙利亚的东部和伊拉克,都是阿拉伯国家,和卡尔斯将军的国度,有着相同的宗教信仰。 当卡尔斯将军的影响逐渐扩大,黄绢甚至可以代表整个阿拉伯世界发言之际,有意在两河流域探索古迹的行动,黄绢也就成了这个探索行动委员会的负责人。 黄绢本身,对于考古并不是很热衷,但是她却看得出,如果在两河流域有惊人的考古学上的发现时,可以使阿拉伯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得到某种程度的提高。 所以在一开始时,她就说:“要就不做,让那些未被发掘的古迹,安静地埋在地下;要就全力去做,我们请最好的人,动用最好的设备,给以充足的经费!” 当时参加成立会议的人,都表示同意。于是,汉烈米博士,就受邀参加了这项工作。 由于两河流域,本来就是考古工作者心目中的宝库,过去的年代中,也不知道有过多少考古工作者,在这幅新月形的沃地上工作过。不少西方的考古工作者,也曾有过巨大的发现。 但是,像这次那样,有组织的大规模行动,却还属首次。 所以,当汉烈米登高一呼,征求队员之际,不到一个月功夫,已经组成了一个超过两百人的庞大考古队,进行工作。 两年来,考古队的收获十分丰盛。他们发现了整座小镇市,是属于巴比伦古国的,估计当时聚居在这个遗迹中的人口,超过一万人。镇市甚至是经过细心规划的,中央部分,明显地有一座巨大的建筑,可能是供居民大集会之用。 他们也发掘出了不少古物,甚至包括了公元前一千六百年,曾把亚述城置于统治之下的米坦尼国国王所建造的神殿。 这个神殿,亚述人在独立之后,曾把他们如何战败宗主国的辉煌历史,用连环画的形式,浮刻在庙中所有的墙上。在被发掘出来时,其中有几块大石上的浮雕,还十分清晰。 有一块大石上,是刻着一个亚述武士,正在运用他们发明的一种利用弹力发射石块的武器,在向敌人攻击。 这块大石,就被配上了精美的架子,放在卡尔斯将军的办公室之中。 他们也找到许多埃及古物,因为亚述人曾经一度占领过埃及,那是公元前七百多年的事。 在考古工作中不断有巨大的发现,使得所有参与工作的人,越来越兴奋。起先,他们还是集中在一起工作的,但是汉烈米工作上的野心越来越大,他招请了更多的人,把原来的考古队,分成了十组,分布在广阔的平原上,同时进行工作。 在这两年中,全世界的考古学家,若是未曾参加过汉烈米领导的工作队,简直见了同行,会连头都抬不起来。 汉烈米这个狂热的考古工作者,自然更是全副心神,都投入其中。为了方便工作,他有一架小型飞机──当然那不是什么豪华的喷射机,而只是一架双螺旋桨的小飞机,只是为了方便从这个小组发掘的地方,赶到另一个小组的工作地点去视察而已。 那一天,黄昏时分…… 汉烈米向原振侠,简单解释了一下考古队开始工作的情形之后,神情显得十分异样,甚至在黝黑的肤色之中,透出了红色来,尤其是在双颊之上。那证明他的情绪,正处在极度的兴奋之中。而这时候,他只不过在叙述,可知他当时,在事情真实发生之时,他是如何兴奋! 而事实上,当时,汉烈米的兴奋,是他一生中之最。 那一天黄昏时分,汉烈米在他亲自领导的那个小组的工地上。多天前,巨大的挖土机,在挖去了将近三公尺的浮土之后,已经显示出了一大片用方整的石板铺成的地基。每一块石板的大小、厚度,都是一样的。 对两河流域历史文化熟悉的人,一看到这种石板,就可以知道,这种石板,在当时,非但要经过遥远途程的运输,而且还要有高度的技巧,才能凿成这种样子──在每一块石板的边缘,都有着凸出和凹进去的雕刻,那是方便石板和石板之间的衔接的──这种建筑上的技巧,一直到现在还被沿用着。 这种应用于古代建筑上的石板,即使发现了残缺不全的一块,也会被世界各地的大博物馆视为瑰宝,何况这时出现的,是整整一大片,简直可称为一个广场! 所以,当石板广场才一显露之际,汉烈米就兴奋得在石板上跳来跳去。消息迅速传出去,立时有记者从埃及、叙利亚、伊拉克,甚至纽约、伦敦赶来,忙着摄影和报导这个消息。 汉烈米选在三天之后,当整个方形的广场,全被发掘出来之后,就在广场上招待记者。 广场经过测量,是一个每边九十一点三二公尺长度的正方形。 当时,约有近二十个记者。汉烈米神气得像是皇帝一样,虽然他仍是泥垢满面──为了工作,他绝不浪费时间把自己弄干净一点──答复着记者的询问。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派来的记者,问题最中肯:“博士,一个广场是不会单独存在的,你估计那是什么的遗址?是一个大神庙,一座大宫殿,还是一整座城市?” 汉烈米摇着头。两个工人托着一块被掘起了的石板过来,汉烈米指着石板:“看,这种形制的石板,根据以往发掘工作的记录,亚述人只用来建造尊贵的人的陵墓。所以,我断定这个广场,是亚述帝国历史上,一位了不起人物的陵墓!” 记者又追问:“你估计那是谁的陵墓呢?” 汉烈米呵呵笑了起来:“我是考古工作者,考古工作者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是不作没有价值的猜测估计的。你们还不如问我,我的野心,希望发现的是什么人的陵墓还好。” 记者忙问:“那么,博士,你心目之中,希望这是什么人的陵墓呢?”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表了他的野心:“我心中有两个人,都是亚述帝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君主──” 能派来向汉烈米博士作采访的记者,自然都是在历史知识上极其丰富的人。汉烈米才讲到这里,立时有几个人叫了起来:“帝格拉?帕拉沙(TIGLATH-PILESER)三世!” 也有人叫道:“沙尔贡(SARGON)二世!” 汉烈米十分郑重地点着头:“是,那就是我的野心。” 记者群在那一剎间,忽然全都静了下来。因为他们都意识到,这种希望如果实现了,那将是有史以来,在两河流域的考古工作最大的发现! 被提及的那两个君主,都是在公元前七百年左右,亚述帝国的英明君主。他们曾为亚述帝国建立了广大的版图,是亚述帝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年代。版图东起伊朗高原,西面达到地中海沿岸,甚至曾占领埃及。 如果是这两个君主其中之一的陵墓,单看这个石板广场的气派,就可以知道陵墓工程是如何伟大! 而读过历史的人都知道,亚述人在军事技术方面,有许多发明,他们的建筑技巧,也是当时人类文明的顶峰。亚述帝国的首都尼尼微,在记载之中,有着和天宫一样瑰丽的王宫。这种记载,都是用楔形文字写在泥版上,再烧干泥版而保存下来的。 汉烈米在沉静之中,高举着双手:“祝我成功吧!” 在场的所有人,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有几个记者,在发布了新闻之后,要求留下来,参加整个发掘过程,但是却被汉烈米拒绝了。 汉烈米告诉他们:“考古学上的发掘工作,是一件十分细致的专门性工作,领导者必须在缜密的思考下,根据他所能掌握的资料,小心翼翼进行。我不想有人在一旁打扰,等我的发掘,有了进一步的消息时,一定会通知各位。” 汉烈米的理由是如此充分,所以,当天下午,黄绢的直升机,就降落在这个石板广场之后不久,也被汉烈米以同样的理由,请离了现场。 在整个广场被清理出来之后的日子里,汉烈米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工作着。在临时房屋中,他先和够资格的考古学家反复讨论,该如何进一步发掘。这样巨大的方形石板广场,以前从未发现过,也不能在任何古籍中,找到有关的记载。 虽然已可以肯定,那是一座陵墓,但是陵墓的其它部分是在什么地方?最重要的,自然是找到这座陵墓的入口处。 初步的决定是,由广场起,向四面发掘开去,调来了更多的挖土机,和熟练的挖土机操纵者,日以继夜地发掘。开始的第一天,成绩令人振奋莫名,在广场的四角,距离广场的角,不到十公尺处,都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墩。 那石墩之大,简直犹如一个舞台,直径接近十公尺,都是用巨大的石块砌成的,一共是四个。 四个巨大的石台上,石块表面都凹凸不平。在清除了上面的积土之后,发现了石块表面有焚烧过的痕迹,十分明显。看起来,像是那四个巨大的石墩,是用来作举火之用的。 亚述人的信仰习惯之中,并没有大规模举火的记载。于是,这又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可是,再接下去,却令人沮丧之极。挖掘的范围一直向外扩展开去,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一直到扩展出去的范围,已经每边都达到将近一百公尺了,汉烈米只好勉强睁着布满了红丝的眼睛,宣布放弃,另行设法,再行讨论。 汉烈米和其它考古学家讨论的是: 如果这个广场,是陵墓的一个构成部分,那么这个陵墓的入口处,应该是在什么地方呢? 在过往的年代中,已经被发掘出来的亚述帝国时期陵墓的结构图,全被找出来,作为参考。结构大致是相同的,但又和这个石板广场不一样。 在已被发掘出来的亚述帝国时期建造的陵墓之中,没有一座是有着那样大,或者小一点的石板广场的。 汉烈米甚至对自己的判断,起了怀疑──这是一座陵墓吗?还是只不过使用了和建造陵墓的同类石板,实际上那并不是陵墓的一部分,是另有用途的一个建筑。譬如说,在四周的石墩上,燃起巨大的火堆,而在广场中集中了一些人,进行某种仪式所用的? 汉烈米和所有的考古学家,都感到了极度的迷惑。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个人类自有考古学以来最大的发现,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这实在令汉烈米和所有的考古学家感到发狂,他们提出了种种设想,有的说,这个大广场,可能是亚述帝国势力最盛大时阅兵之用的;有的说,那是展览亚述帝国在军事器械上的成就的一个展览广场。 有的考古学家找来了早在一百多年前,考古学家找到的亚述帝国王宫废墟的平面图,看看是不是有相类的广场。 那座王宫,是沙尔贡二世在公元前七百多年建造的,位于当时亚述帝国的首都尼尼微。整座王宫,是建造在一个将近二十公尺高的大平台上的──这一点,曾令得汉烈米和考古学家们兴奋了一阵。这整座王宫都是建立在一个大平台上的,由此可知当时亚述的建筑师,对于平台有特殊的爱好。 但是从已发现的废墟来看,沙尔贡王宫的平台,不是石块,而是泥土的。这座王宫,有将近三百余间房间,内院、外院,分布得十分整齐,和如今被发掘出来的大石板广场,又大有不同。 讨论一直在持续着,在第三天晚上,汉烈米双眼已经通红了。突然之间,他直跳了起来,视线离开了摊在巨大桌子上的种种图样,大声叫了两下,又用手拍着自己的头。 在场的考古学家,都知道他的习惯。那一定是他想到了什么,有了巨大的突破,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怪动作,而且,一定是突破越大,动作越怪。这时他的行动怪异莫名,那么,一定是有了巨大的发现了。 所以,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汉烈米是那样兴奋,以致他讲起话来,断断续续,他先挥着手,叫:“在座,对楔形文字有研究的人举手!” 剎那之间,至少有二十个人举起手来。古代的楔形文字,全然是普通人知道范围之外的事,但集中在这里的,全是世界第一流的考古学家,有二十个人精通楔形文字,也就不是什么奇事。 汉烈米博士本人,也是一个精通古亚述帝国楔形文字的专家。 而这时,也有几个考古学家,已经明白汉烈米想到的是什么了。其中一个叫了起来:“真是,我们何必在这里猜测,应该在史籍中去找资料!” 汉烈米呵呵笑了起来:“可不是么!世界上楔形文字的专家,至少有一半在这里,把所有楔形文的记载,全都弄到这里来!” 汉烈米的话,立时变为命令,由考古队的行政人员去执行。汉烈米又宣布:“在资料未曾来到之前,大家休息一下吧!” 旁人怎么休息,汉烈米不理会。他自己,就在那个大石板广场的中心部分,摊手摊脚,躺了下来。 广场真大,躺下来之后,由于视线角度的关系,看起来更是伟大。 汉烈米无法从设想来知道这个广场的真正用途,但是他很有信心,可以在楔形文字的记载之中,找到这个广场的来龙去脉。 汉烈米的信心,并不是全无根据的。因为考古学家在十九世纪中叶,就已经发掘到了收藏楔形文字泥版的图书馆,有着巨量的楔形文字记载。 楔形文字,据考证,在公元前三千年已经开始有人使用。等传到亚述帝国时,由于长期的使用,作为一种文字,已经由单纯的象形、会意进步到了发音,足以记录十分复杂的事件之用。在两河流域各地,都有大量的发现,而且,早已被整理、译解了出来。 当时,并没有纸张,所有的楔形文字文献,全是刻在石头或泥版上的。最早期的,出现在石头上,但在石头上刻文字,相当困难,后来就演变为刻在湿泥版上,等泥版干了之后,文字也就留了下来。当然,这时汉烈米下令弄来的,不会是泥版本身,而是经过了现代科学摄影编印之后的纸张。 考古队是得到好几个阿拉伯国家全力支持的,尤其是现在,已经有重大的发现,工作进行起来更顺利得多。在汉烈米躺在大石板广场之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后,可以搜罗到有关楔形文字的资料,一共是三大木箱,已由专机运到。 在那二十四小时之中,汉烈米一直逗留在那个大石板广场之上。有时,他坐着,有时,他躺着,有时,他蹲在那四个巨大的石墩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汉烈米博士在思索,所以除了那位专门照顾他生活的中年女士,谁也不去打扰他。 等到资料运到,精通楔形文字的专家,已经增加到了五十位。那时,正是黄昏时分,汉烈米就在广场上,召开了一次会议。 夕阳西下,把站在广场上的人的影子,斜斜长长地投在石板广场上,看来相当诡异。 汉烈米挥着手,有点声嘶力竭:“在我们的知识之中,这个广场,是一片空白。我们大家都研究过楔形文字,所以这些资料之中,我们以前接触过的,可以不必再加以注意,集中力量在我们以前未曾注意过的资料。我们把资料分开来研究,一有发现,立即和我联络!” 三只大木箱被拆了开来,五十位专家,每人取走了相当数量的资料,各自去埋头研究。汉烈米自己也取了一大叠,他坚持不肯进临时房屋,就在广场之上,点起了灯,开始了研究。 又过去了三天,所有的资料全都经过专家过目。可是,在所有的资料之中,没有一点有关这个广场的记录!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所有的考古学家,都显得无比沮丧。 当天晚上,几乎人人都不想说话,其余的工作人员,也都沉默了起来。 有了那么重大的发现,可是却无法有进一步的突破,这真是叫人难过的事。汉烈米仍然留在广场上,他甚至像是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拒绝进食。 一直到午夜,他才有了决定。他重重在广场上顿了一脚,他的决定是:明天一早就开始,把这个大广场的所有石板,全都撬起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在那些石板之下! 汉烈米的这个决定,引起了剧烈的争论。有一大半考古学家认为,汉烈米的决定,是对一个伟大而完美的古迹的破坏,这是不可饶恕的粗暴行为! 汉烈米激动地驳斥他们:“有了一个发现,但是对这个发现一无所知,那有什么用?” 反对者的言词也很激动:“你发现了一件古物,总不能因为不明白它的来历,而把它弄碎!” 汉烈米指着脚下的那些石板,吼叫着:“掘了起来,还可以照样铺上!” 反对者也吼叫:“再铺上,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那是不可饶恕的破坏!” 当激烈的争辩没有结果时,黄绢恰好乘坐直升机来到。她在了解了经过之后,拍着汉烈米博士:“一切工作,都是他主持的,就算他主张把这个广场用炸药炸掉,我也不会反对!” 汉烈米感激黄绢的支持,一下子冲过去,把她抱了起来,不住打着转。他转动得如此之急速,令得黄绢的长发,呈大半圆形,散布了开来。 既然黄绢这样说了,反对者自然无可奈何。有上百位持反对意见的,愤然离去,表示抗议。 第二天,太阳还未升起,各种工具已经准备妥当了,每一块石板上都编了号,以准备再照原来的次序铺上去。先从边缘开始,一块块石板,被挖掘起来。 在石板之下,显然是经过建筑程序,全是坚硬的泥层,毫无疑问,泥层是经过处理的,使之更结实。而且,在平整的泥土上,有着显著的线条。 这又是一项巨大的发现,令得汉烈米欢喜若狂。但真正令得他高兴得几乎昏了过去的是,在中心部分的九块石板被移开之后,石板之下不是泥土,而是两块更巨大的长方形石板。 当汉烈米看到了那两块长方形的大石板之际,他大叫着:“门!这是两扇门,通向神秘领域的大门!” 他叫着,然后跪了下来,亲吻着那两扇石门。再用精巧的工具,小心翼翼,在另外几个考古学家的协助之下,把那两扇石门打了开来。 那真是石门,可以向上打开。石门的一边,有着门应该有的栓,那使得这两扇石门,不必像其余的石板一样移开,而是可以打开的。 门打开之后,人人在阳光之下,都可以看得到,是一个相当大的地洞,有整齐的石级,一直通向下面。 所有人的兴奋,到这时,真已到了沸点。在洞口,先用回声探测仪,测到了这个地洞的深度,是广场边长的十分之一:九点一三二公尺。 回声探测仪是绝对精确的,这个探测结果,也使人感到建筑广场的建筑师的计算,是何等精确。有了那么重大的发现,首先进入地洞的荣耀,自然归于汉烈米博士。 汉烈米挑选了八个他的支持者,再加上闻讯特地赶来的黄绢,一共是十个人,由他带头,进入地洞。自然,他们有着最好的配备,包括氧气面具,强力照明设备和无线电通讯仪。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强力的鼓风机,还是对着地洞口,操作了半小时,好把新鲜空气吹进地洞去。 然后,汉烈米手持强力电筒,先踏下了石级,走进地洞去,黄绢和其它八个考古学家跟在后面。 十公尺左右的地洞,并不是十分深,没有多久便已到了洞底。那是一个大约三公尺见方的空间,对准石级处,又有两扇石门,石门上刻着巨大的楔形文字。汉烈米一看见就认了出来:“权力之门”。 “权力之门”是什么意思呢?汉烈米这些考古学家想不出所以然来。黄绢在这时候,倒有点怦然心动,权力──这正是她委曲自己,和卡尔斯将军在一起之后,最大的追求目标。在短短的时间中,她所追求到的权力,可以说是人类史上罕有的奇迹了! 可是权力的追求,是漫无止境的。而且,追求权力者的欲望,就像是吸毒者对毒品的需求一样,不断在增加,永无满足。 权力之门──如果表示进了这两扇门之后,就可以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黄绢想到这里,捏着电筒的手心,不由自主在冒着汗。 自然,汉烈米博士和其它的学者,是不知道黄绢的心情的。汉烈米在用电筒照射了一遍之后,声音之中,充满了恼怒:“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了!” 汉烈米一生之中,不知道进入过多少古代神秘的建筑,包括建造在地面上和地底下的。丰富的经验,使他一看就可以知道,某些建筑物是自从封闭之后,就再也未曾被人发现过。但是也有更多的,是在淹没的岁月之中,被盗宝人光顾过的。 对于考古学家来说,最痛恨各种类型的盗宝人。他们有特殊的本领,进入古建筑,肆意破坏,盗取宝物。被他们光顾过的地方,考古学家不知要花多少功夫去整理,而在更多的情形下,破坏程度令得考据工作失误,或根本无法进行! 这时,在两扇石门之间的门缝,有着多处缺口。显而易见,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这两扇建造完美的石门,被人用简陋的工具,粗暴地撬开来过。 汉烈米的恼怒,传染了其它人。反倒是黄绢最镇定,她道:“在我们弄开门之前,是不是要先戴上氧气面罩?” 汉烈米恨恨地道:“但愿里面充满了毒气,曾进去过的人,死在里面!” 虽然愤恨,但还是人人戴上了氧气面罩。 古代的建筑物,尤其是建在地底的,常因为年代久远,使空气发生了变化。若是贸然进入,就会跌进死亡的陷阱之中,佩戴了氧气面具之后,自然安全得多。汉烈米使用了极薄而又坚硬的金属片,自门缝之中,插了进去,然后,轻轻摇动着,再用力向前或后推拉着。不一会,门已向外移动了一些。 汉烈米向身后的人作了一个手势,一时之间,强力电筒的光芒,集中在门上。汉烈米再一用力,石门发出一阵“轧轧”的声响,向外面打了开来。 在那一剎间,各人的心情,都紧张到了极点。整个大石板广场的秘密,可能全在这两扇石门之中了。如果汉烈米最初的估计没错,那么,打开了石门之后,将可以通向人类古代最伟大的建筑之一,一座巨大的陵墓之中,里面有数不尽的瑰宝,等待着他们。 所以当石门向外渐渐打开之际,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屏住了气息的。 等到石门终于打开,在强力电筒的光芒照耀之下,人人都发出一下惊叹声来──石门并不是很大,甚至称不上壮观,可是,门内的空间,宏大得几乎使人不能相信! 当然,门内的空间,不会有地面上的广场那么大,可是它是建造在地底下的。在石门没有打开之前,谁也料不到,在地底下,会有那么大的一个陵堂! 那毫无疑问,是一个陵堂,正方形,每一边,大约有二十公尺,高,大约是十公尺。必须说明一下的是,在石门打开之后,并不能立时进入那个陵堂,因为石门是开在接近顶部的。也就是说,在石门打开之后,还要走下二十余级石级,才能踏足在陵堂的地上。 所以,当石门打开,各人向内看去时,看到那个陵堂,是由上而下的角度。那样的角度,自然更可以清楚地看到陵堂的全貌。 在陵堂的中心,是一个长方形的石台。那石台的形状,有点特别,就在石台边上,有着两具骸骨。 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出,那两具骸骨,一具相当高大,生前一定是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人,而另一具则比较瘦小。 那具高大的骸骨,是被包在一件金光闪闪,看来全然是用黄金打成的薄片串成的战袍之中,只有手、足和头部露在外面。还有一顶黄金铸的战袍头盔,放在距离那副高大骸骨的头部不远处。 而那具短小的骸骨,却只是穿著看来相当破败的麻质衣服。 黄绢看到了这种情形,只觉得讶异,不明白这种情形代表了什么。她至多只能猜想,那个穿著黄金战袍的人,一定是了不起的一个大人物,这里,应该就是这个大人物的陵墓。她也可以进一步联想到,这个大人物,可能是亚述帝国显赫的历史上的一位君主,而这里,就是这个皇帝的陵墓。 可是,何以皇帝的遗体,会不在棺椁之中呢?又何以在皇帝的遗体之旁,另外有一具骸骨呢──虽然在骸骨上,是无法认出在世时的地位身分的,但是那些破败的麻质衣服,表示这个人绝不会是身分高贵的人,何以他的遗体,能和皇帝一起在陵墓之中? 黄绢的心中,充满了疑问。正当她要开口相询时,已经听得汉烈米发出了一下愤怒之极的闷哼声,接着,他就向下直冲了下去! 看他冲下去的势子,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跳了下去一样。他冲下去的势子是如此之急,以致冲完了石级之后,他又向前奔出了几步,直到他到了那个石台附近,才收得住势子。 当他站定之后,他又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来。这时,其余的考古学家,也纷纷向下冲去,有几个在黄绢身后的,甚至不顾礼貌,抢向前去。 这种情形,使黄绢知道,这些出色的考古学家,一定有了极其重大的发现。可是她不明白,何以汉烈米博士,又发出了两下愤怒之极的吼叫声呢? 她也急急向下走去,看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那具黄金战袍中的骸骨。她望向汉烈米:“博士,恭喜你有了巨大的发现!” 巨大的陵墓之中,空气显然没有问题,所以各人已将氧气面罩取了下来。汉烈米神情仍然极怒,甚至因为发怒,而变得有点出言无状:“恭喜个屁!” 黄绢有点啼笑皆非,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时,已另外有两个考古学家对汉烈米道:“还是值得恭喜,毫无疑问,这是沙尔贡二世的遗体。汉烈米博士,这是人类考古史上最大的发现!” 汉烈米叫了起来:“石门一打开,我就知道这里是沙尔贡二世的陵墓。可是你们看看,这里遭到了什么样的破坏!一个伟大君主,他在世时,统治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可是他的遗体,就这样躺在地上!” 一个皇帝的遗体,就这样躺在他建筑那么宏伟巨大、在当时来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建成的陵墓的地上,这真是说不过去的。 棺椁在什么地方?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除了黄绢),亚述帝国君主的陵寝,都使用巨大的石棺来殓葬。而石棺,也一定放在一个长方形的石台之上。 如今,那个石台在──这种形制的石台,对他们来说,都不陌生,就是放置石棺用的,可是石棺呢? 皇帝的陵墓之中没有石棺,那是不可思议的。而且,另外一具骸骨,是属于什么人的? 接下来的疑问更多了──在这座陵堂之中,几乎没有别的任何陈设,除了正中那个石台之外,一无所有。 整座陵堂,上下四面,全是石块砌成的。在十九世纪中叶,被考古家发掘出来的沙尔贡二世王宫之中,遗址的壁上,都有着精美的刻画,表示帝王生平的活动。可知道这位君主,十分喜欢把自己的活动表现出来。 那么,何以在他的陵墓之中,反倒全无所有,一点没有刻画呢? 没有刻画,文字倒是有的。一个考古学家攀上了石台,看到了石台上,用楔形文字刻着一行小小的字句,他连忙叫汉烈米过来。 大家都攀上了石台,看到那行小字,是刻在一个小小的圆孔之旁的。整句句子很快被译读了出来:我们的君主,伟大的沙尔贡二世,坚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 就是那样简单的一句话。而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全然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句话的意思,本来是再容易不过了,但是细想一想,却又不可思议之极。这里是沙尔贡二世的陵寝,是他的坟墓,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死人,所谓“坚持”,当然是他生前的坚持。为什么他要坚持坐在自己的陵墓之中呢? 或许,他是一个有着特殊怪癖的皇帝,但是,死人又如何可以坐着呢? 就算这位伟大的君主,坚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而他的臣属,又遵照了他的遗言,让他“坐”着的话,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问题是,他坐在什么地方呢?就坐在这个石台上?至少,要有一张椅子吧,椅子又在什么地方呢?而且,他为什么要坚持“坐”着呢? 一个接一个问题,令得连汉烈米在内的所有考古学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看他们的神情,不像是在一座极有考古价值的古墓之中,而像是进了什么迷幻境界一样。 黄绢也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她连连发出问题,可是却没有人睬她。黄绢来到汉烈米面前,大声道:“博士!” 汉烈米陡然震动了一下,摇着手:“这里有太多不可解的事,请你静一静!” 黄绢指着金战袍:“有什么不可解的,这个穿著了金战袍的人,一定是一位君主!” 汉烈米挥着手:“是啊,可是还有一个──” 他说到这里,陡地叫了一声,扑到了另外一具尸体之旁。这具尸骨,本来本身也是一个谜,但是由于谜团太多了,这具骸骨反倒被人忽略了。汉烈米这时,由于和黄绢的对话,陡然想了起来,剎那之间,至少有五个人,围住了那具骸骨。 汉烈米仔细看着,那实在是一具普通的骸骨,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来。可是这样普通的一具骸骨,却出现在一个君主的陵墓之中。 汉烈米在看了一会之后,向其它各人作了一个手势。他和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那骸骨翻了过来。 虽然他们的动作十分小心,可是在翻动之际,那具骸骨还是散了开来。 (我们在很多电影之中看到,有一具完整的骸骨挂在半空之中,但实际上,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当一个人的身体,肌肉腐烂殆尽,只剩下骸骨的时候,联结骨节和骨节的组织,也一定早已腐败,所以,人的骨骼便无法联结在一起,必然会散落的。) 那骸骨的头部,甚至向外滚了开去,一个考古学家忙将之捧了起来。 当骸骨在被翻过来之际,在肋骨之际,有一柄匕首,跌了出来。 那是一柄形状相当奇特的匕首,柄的部分还镶有宝石,匕首略弯,呈新月形。这种匕首,正是亚述帝国的武士随身佩用的那种。 汉烈米拾起了匕首来,喃喃地道:“这个人,是被人杀死在这里的!” 匕首自肋骨中跌出来,那么这个人是被人用匕首刺进胸口致死的,这一点应该毫无疑问了──这个人在中了匕首之后,身子扑向地,面向下死去。 在骸骨被翻过来之后,看到在骸骨之下,还有一块三十公分见方的泥版。这种大小形状的泥版,考古学家们定然也不陌生,楔形文字就是刻在这种泥版之上的。 可能是那人向下扑去的时候,故意要把那块泥版压在身下的。因为他有几只手指,就在泥版的边缘,当时的情形,可能是他还紧捏着这块泥版。 泥版已经裂开了,但显然在碎裂之后,还没有人动过。所以,还是照碎开时的位置排列着,可以看得出上面刻着楔形文字。 汉烈米作了一个手势,几个人一起伏下来,仔细研究着上面的文字。 在那块泥版上的楔形文字,和他们以前接触过的大不相同,刻得又小又精细,密密麻麻,所以看起来十分吃力。汉烈米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放大镜来,遇到他有疑惑之处,他就和其它专家讨论着。 黄绢已经不耐烦起来,她先是抚摸着那件由金片串成的战袍,对古代的冶金工艺,赞叹不已。 她也想到,这一件战袍,卡尔斯将军一定会爱之若狂。因为那是古代一个声势烜赫的君主的殉葬品,而这个君主,曾统治亚洲、非洲一大片土地──要把自己的统治势力,扩展到至少和古代几个烜赫的君主一样,这正是卡尔斯将军的野心! 黄绢回转身来,看到所有考古学家,都伏在地上看那块泥版,好象永远不会停止一样。她等了一会,已经用了她最大的耐心,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后,她还是忍不住了:“我是不是可以向全世界宣布,我们有了极伟大的发现!” 汉烈米的神情十分怪异,但是他的反应却十分快,他立时尖叫了起来:“等一等!” 汉烈米博士是权威,黄绢倒还懂得尊重权威,所以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二十分钟。可是那些考古学家,还是一点没有停止的意思。 黄绢感到忍无可忍了,她提高了声音:“你们在这里慢慢研究吧,我去向全世界宣布这个发现。”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汉烈米的视线,仍然盯在那块泥版上,他挥着手:“我劝你别去宣布,因为这里,有一件十分不可解释的事发生过。我们只有发现,而无法解释,这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 黄绢吸了一口气:“什么不可解释的事?是因为没有石棺?你不是说有人进来过么,石棺早已被人盗走了,也不是什么奇事!”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根本没有石棺!” 黄绢不明白,她冷笑:“没有石棺?沙尔贡二世就这样躺在石台上?整个陵堂就是他的石棺?” 汉烈米慢慢直起身子来,神情疑惑之极,一手指着泥版,道:“没有石棺,沙尔贡二世,不是躺在一具石棺之中,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之上的!” 黄绢怔了一怔。她虽然不是考古方面的专家,但总是一个常识十分丰富的人,人死了之后,在他的陵墓之中,不是躺在棺中,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上,这样的事情,当然不寻常到了极点了。 黄绢当时“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什么椅子?是他的皇帝宝座?他死了,还不肯放弃,一直要坐在宝座上?” 黄绢是带着嘲笑而这样说的,但是汉烈米的神情,却相当严肃:“这张椅子,有一个专门名词,是由三个字组成的。可是,我们不认得那三个字,而这三个字,是来形容那张椅子的!” 黄绢更不耐烦起来:“什么椅子?我在这里,看不到任何椅子!” 汉烈米双手挥动着,神情疑惑,看来他的思绪,正处于一种十分混乱的情况之中。黄绢再向其它的考古学家看去,看到他们个个都有同样的神情。 黄绢摊着手:“好了,这块泥版上的那些小字,究竟说些甚么?” 所有的人都不出声,一起向汉烈米望去,在等待他的决定。 黄绢在那一剎间,不可遏止地表现了她的恼怒:“博士,你不需要我提醒你,我们之间的合同吧?有任何发现,学术上的成就是你的,但是所有的东西都是阿拉伯世界的,而且,你要负责作详细的解释!” 汉烈米的声音听来有点疲倦,他望着黄绢,神情更迷惘:“这块泥版上,记载着有一张椅子。这张椅子的来历……十分怪异,可是,亚述帝国君主的权力,是自这张椅子而来的。” 黄绢怔了一怔:“这算是什么?一个神话,还是一个民间传说?” 汉烈米摇头:“不,这是一份正式的记载。这种记载,是用来记录帝国的最高秘密的,通常,只有君主和君主的继承人,可以参与这种高度的机密。而刻录这种秘密的人,事后一定会被君主赐死,以免秘密外泄!” 黄绢听汉烈米讲得这样郑重,心中也不禁怵然而惊。在那种时代,君主有着无限的权威,要处死一个人的话,真是容易极了! 黄绢吸了一口气,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来──在建筑辉煌的王宫,某一间秘室之中,君主在口述着,由一个记录者,利用了当时的刻写工具,在泥版上迅速地把一切记录下来。 然后,两个身材魁伟的卫士进来,架着那记录者出去。不久,记录者的头颅,就被放在一只金光璨然的盘子之中,奉上来给君主检验。于是,记录在泥版上的秘密,就只有君主一个人知道了! 这是十分恐怖诡秘的场景,令黄绢感到很不舒服,她挥着手:“那么,椅子上哪儿去了?等一等,你刚才提到说,椅子的来历十分怪异,是什么意思?” 汉烈米的神情苦涩:“上面记载着,那张灵异的椅子,是天神从天庭带下来,专赐给人间的君主的。人间的君主,有了这张椅子,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大帝国,他可以有统治一个大帝国的权力。这个帝国,可以随他的心意扩大,到完全满足这个君主的要求为止!” 黄绢呆了半晌,一时之间,她的思绪也开始混乱了起来。几乎历史上的任何君主,都野心勃勃,希望自己统治的版图,可以作无限制的扩大。 就算有一个君主,已可以统治整个地球了,可以保证,他一定还想把统治权力,扩展到别的星球去! 如果真有一张来自天庭,由天神带下来的灵异的椅子,可以使君主达成这种愿望的,那么,这张椅子,对于任何君主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无价之宝! 黄绢一想到这里,心头不由自主,怦怦乱跳了起来。她立时想到卡尔斯将军,如果卡尔斯将军,得到了那张灵异的椅子…… 她整个人,在那一剎间,沉浸在一种狂热的幻想之中,甚至不由自主,双颊发起热来。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相当理智的人,她立时镇定了下来:“别理会古代的传说了!” 汉烈米却坚持着:“我必须把这里记录的一切,全译读给你听!” 黄绢也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示意汉烈米继续说下去。 汉烈米又道:“记录说,沙尔贡二世有了这张灵异的椅子,所以他的权力范围,扩张到了顶峰──我想,那是指当时一个君主的知识程度,所能达到的顶峰。沙尔贡二世在当时,不可能知道整个世界有多大,不然,他会成为全世界的统治者。” 黄绢笑了一下。汉烈米对于那泥版上的记录,似乎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但是,她却有所保留,她道:“先别发表你自己的意见!” 汉烈米吸了一口气:“而在沙尔贡二世临死之际,他觉得自己的野心还没有完成,所以他坚持要用那张灵异的椅子,来替代石棺。他要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好使他的权力继续下去!” 黄绢摇头:“人已经死了,权力如何持续下去呢?” 汉烈米道:“那我不知道了。或许,在一个灵异的世界之中,他的权力可以得到继续,或许,权力可以通过他的承继人继续下去!” 这时候,有一个考古学家,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照我看,他的目的,是要那张灵异的椅子,和他一起淹没在地底──他不要人类历史上,再出现一个像他一样伟大的君主!” 汉烈米点头:“有这个可能──” 黄绢打断了他的话头:“先别讨论这些了,那张椅子呢,在什么地方?” 汉烈米指着那个石台:“当然,那张来自天庭的灵椅,是应该在这个石台之上的。而沙尔贡二世,就穿著了他的黄金战袍,坐在那张椅子上!” 黄绢道:“可是──” 汉烈米权威地挥了一下手,不让黄绢插口:“可是,我相信,在他落葬之后不久──当时,那个大石广场还是暴露在日光之下的,不像我们发现的时候,上面堆满了浮土。就在那时候,有人偷进了他的陵墓,盗走了那张椅子,所以,椅子就不在这里了!” 黄绢闷哼一声:“这是你的推测?” 汉烈米道:“我的根据是十分明显的。石门有被硬撬过的痕迹,这个人的骸骨出现在陵墓之中,他一定是盗墓人之一,被同伴杀死在这里的,而君主的遗骸,就跌落在石台之下──我甚至可以肯定,那是发生在落葬之后半年之内的事。因为骸骨在地上是完整的,证明他被从椅上拉下来时,尸体甚至还没有开始腐烂。当然,最明显的证据是椅子不见了!” 黄绢用心听着,思潮起伏:“那么,这张椅子又到哪里去了呢?” 汉烈米苦笑:“那又有谁知道?这是发生在两千七百多年以前的事!” 黄绢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一个十分模糊的念头。当她才有这个念头之际,根本是不完全的,可是念头却迅速形成。她想到:要是能找到这椅子,而这张椅子又真的能使君主能随心所欲地扩展他的统治势力的话,那么,卡尔斯将军如今的野心──要统治阿拉伯世界,简直不算是什么了! 她先作了一个手势,还未曾开口,汉烈米又已道:“这里的一切一切,实在太神秘了,有太多令人不明白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他的话正合黄绢的心意,她忙高举双手:“既然这样,我有一个提议,或者说,那是我的决定。这里的一切,我们绝不向外界作任何宣布,所有的人,都要宣誓保守秘密──” 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用听来令人不寒而栗的一种声音道:“如果泄露了秘密,将会受到严厉的制裁,我以真神的名义起誓,制裁一定会执行。” 剎那之间,包括汉烈米在内,所有的人都怔呆着。他们自然知道,黄绢所代表的是一股什么力量──虽然考古学家来自世界各国,卡尔斯将军的权力,还没有扩张到这一地步。但是,受卡尔斯将军控制、培植的全世界范围内的恐怖组织,魔爪却可以触到世界上任何角落! 黄绢这时,说得那么认真,谁都可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沉默中,汉烈米首先表现了他学者应有的倔强:“黄将军,我个人,不受威胁!” 黄绢早料到,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她立时从容地道:“博士,我不是威胁,而是为了学术上的理由。这个历史上的大神秘,是我们发现的,若是在研究还未曾有结果之前,就把点滴的情形泄露出去,对各位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这一番话,倒立时取得了汉烈米的同意。其余各考古学家,也先后点了头。 黄绢大声道:“从现在起,除了已进入过这里的人之外,入口处将由军队封锁,不会再有任何人进来。我们所要集中力量研究的,是那张椅子在被人盗走之后,到什么地方去了?” 黄绢的这个“研究课题”一提出来,不禁令得人人皱眉。盗墓,照汉烈米的估计,是发生在两千七百多年之前的事了──沙尔贡二世在世的年份,是有史可稽的,他逝世的那年,是公元前七○五年。 要追查一宗两千多年前的盗墓案中,一件赃物的下落,这不是太渺茫了么?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完成这样的任务? 黄绢看出了各人面有难色:“各位,尽我们的力量吧!”她指着那具骸骨:“至少有一个盗墓者死在这里,可以在他身上找线索!” 汉烈米苦笑:“黄将军,你的要求,我相信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黄绢坚持着:“博士,你还没有开始做,怎么知道做不到?不论你需要什么样的资助,都没有问题。我看单是这个陵堂,就不知道有多少可供研究之处,建立这陵堂的资料,也有待发掘。是什么人知道了沙尔贡二世权力的来源,而到这里来盗墓的……不知有多少问题等待发掘!” 汉烈米叹了一口气,他不能不承认黄绢的话大有道理:“好,我们一定尽力。” 黄绢和他们一一握手,然后,她一回到地面,立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调动最忠于卡尔斯将军的近卫队两个营,将近一千名装备精良、素经训练的官兵,来守卫这个广场。 而且,她还采取了一个相当卑鄙的措施。不过这个措施,只有卡尔斯将军、她和参与其事的特务人员才知道,汉烈米和曾经进入陵墓的考古学家,全被瞒在鼓里。这个措施是,黄绢派了大量有经验的特务,在暗中监视着汉烈米等考古学家,唯恐他们把秘密泄露出去。 于是整个研究工作,是在极度机密的情形之下进行的。参与工作的考古学家,其实都是遵守着诺言,并未泄露有关这座陵墓的任何消息。 研究工作是从多方面、极广泛地展开的,其中有的过程,相当沉闷,只是简略地叙述一下就算了。 例如把两具骸骨,经过碳十四放射试验之后,都确定了年份,正是记载中,沙尔贡二世逝世的那一年。 那把匕首的来历,也经过了详细的考证,证明只有当时君主的近身侍卫才佩戴,而且是君主亲自赏赐的。佩有这匕首的人,有特殊的权力,可以不经过任何手续,杀死他认为会对君主不利的人,这是武士的一种高度的荣耀和权力的象征。 这是一个相当重大的线索。沙尔贡二世在位的时候,得到这种荣耀的武士,不是很多,在记录之中,几乎都有案可稽。 于是,专家又在楔形文字的记载中去找。在花了一个月的枯燥的翻查之后,从那柄匕首的柄上,宝石排列的图案,找出了这柄匕首拥有者的姓氏,那是属于一个叫德亚的武士所有。德亚武士,是当时最得君主信任的人,他的职位,可能是近卫武士的首脑。 这个发现,是相当令人兴奋的。当发现的报告,呈到了黄绢那里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个德亚武士,他的地位相当于中国在君主时代,大内高手的首领。那是长期和帝王接近的一个职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所拥有的,应该是随身佩戴的匕首,怎么会在一个衣着上看来地位十分卑微的人的胸间,而这个人,又怎么会死在帝王的陵墓之中?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立时和汉烈米商量这个问题。汉烈米摇着头:“我不知道,黄将军,我是一个考古学家,不是一个幻想作家。” 黄绢表示了她的不满:“博士,考古学家,有时也需要推理头脑来辅助的!” 汉烈米回答:“是,但是推理,也必须多少有事实来作支持,不能凭空臆测的!” 黄绢心中暗骂了一声“书呆子”。但是由于有太多的地方,要依靠汉烈米的专业知识,所以她忍下了怒意:“我作一个假设,请你判断一下,是不是可以成立。” 汉烈米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黄绢一想到自己的假设,神情却十分兴奋:“我的假设是,当时,君主把一件秘密,叫记录者刻写在泥版上,所以,我们才有了那块刻满了小字的泥版,对不对?” 汉烈米点头:“是,这是记录高度机密的传统方式。” 黄绢神情更兴奋:“你说过,为了怕记录师泄露这个最高机密,他在事后,必然会被处死?” “是,有很多这样的记载。” 黄绢吸了一口气:“君主是不是有可能,派德亚武士,去执行杀死记录师的任务?” 汉烈米沉吟了一下:“有可能,这种任务,通常都是由君主最信任的人去执行的。嗯……黄将军,你想说明什么?你认为在陵墓中的另一具骸骨,就是德亚武士?” 黄绢大摇其头:“当然不是,那具骸骨,是死在德亚武士的匕首之下的。德亚武士杀了这个人,这个人,据我的推断,就是那个记录师!” 汉烈米怔了一怔:“不会吧,德亚武士如果奉命去杀记录师,应该是当时就发生的事,不会延迟到在君主死了之后!” 黄绢笑了起来:“博士,你的头脑太直接了,不会转弯。” 汉烈米望着黄绢,仍是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黄绢作了一下手势,以加强语气:“这是我的假设:德亚奉命去杀记录师,记录师知道自己性命难保,就向德亚武士,泄露了有关这张来自天庭,由天神带下来的椅子的秘密。” 汉烈米咽了一口口水,盯着黄绢,黄绢在等着他的回答。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异样,在未曾说什么之前,先叫了一声:“等一等!” 然后,他侧着头,想了片刻,才又道:“这位德亚武士后来到了何处,做了一些什么事,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在沙尔贡二世死了之后,亚述帝国的国势,迅速衰落,快得令人难以想像。没有多少年,连首都尼尼微,也被一支军队攻陷了,那支军队,是由一位叫堤亚的将军率领的。” 黄绢的双眼发亮:“你是说,那个领军攻陷了亚述帝国首都的将军,有可能就是那个德亚武士?” 汉烈米忽然苦笑了一下:“我受你的影响,也开始幻想起来了。但是,姓氏的发音如此接近,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是存在的。” 黄绢兴奋得不由自主地搓着手:“那我的假设,就更有可能成立了。我的假设是,德亚武士在记录师的口中,得知这个秘密之后,就暂时没有下手杀那个记录师,因为他有了一个秘密念头──他长期在君主的身边,知道作为一个大帝国的君主,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他忽然之间,起了野心──这全然是人的正常心理。他知道,君主的权力,既然是来自那张椅子,如果他能得到那张椅子的话,他也可以成为权势倾天下的君主。博士,你想想,任何人在得知这个秘密之后,都会想要得到这张椅子的,对不对?” 黄绢一口气地讲着,兴奋令得她的脸颊泛出一股红晕来,使她看来十分动人。 汉烈米怔怔地望着她,声音有点惘然:“或许,权力的野心,会使一个武士那样想。可是,像你,那么美丽的一位女性,为什么也有同样的野心呢?” 黄绢绝未料到汉烈米忽然之间,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她感到有点尴尬,但是她立时据实回答:“博士,几年之前,我已经进入了权力的圈子之中。这个圈子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只要一进入,就无法退出来,只有不断地深入进去!” 汉烈米叹了一声:“寄望于一张近三千年前曾出现过的椅子,不是太渺茫了吗?” 黄绢沉默了半晌,才道:“博士,权力圈子中的种种,你是不能了解的,任何再虚妄的事,再卑鄙的事,再没有人性的事,只要可以使权力巩固,可以使权力扩大,都有人去做。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记载了,为了权力,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可以自相残杀,可以做任何事!我只不过想探索那张椅子的来龙去脉,这绝不算是过分,对不对?” 汉烈米缓缓地摇着头:“你说得对,权力圈子中的事,我是无法了解的。” 黄绢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十分妩媚:“再来讨论当时可能发生的事。德亚武士在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当然想谋夺那张椅子。” 汉烈米点头,表示同意。黄绢又道:“可是,他一定未能得手。因为沙尔贡二世知道自己的权力,来自那张椅子,当他有生之日,自然不会被人谋夺了去。就算地位特殊,深得他信任的德亚武士,也无法如愿。” 汉烈米用心听着。黄绢的分析,十分合理,也很引人入胜,在听着黄绢的假设之际,汉烈米也在想着另一个问题──在沙尔贡二世生前,那张椅子,是放在王宫的什么地方呢? 一定有一张这样的椅子存在──这张椅子是不是有那种灵异的力量,或许还可以怀疑,但是有过这样的一张椅子,那是毫无疑问的事。 这张椅子,是不是就是沙尔贡二世的宫殿中的宝座?那是一张镶满了黄金和宝石的皇帝宝座,在沙尔贡二世王宫的壁画之中,有多处地方出现过这张宝座。 沙尔贡王宫,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就被考古家发现的,整座宫殿被发掘出来时,还相当完整。尤其是大小宫殿的壁上,都有着浅刻的壁画,记载着君主的宫廷生活、狩猎行动和军事行动等等,自然在刻画中,也曾出现君主的宝座。 是不是那张椅子,就是宝座?如果不是,那么,这张椅子,是不是也曾在壁画中出现过? 汉烈米一想到这里,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把黄绢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立时在汉烈米的神情上可以知道,这位考古大师,一定是在突然之间,想到些什么了。 所以,黄绢并不去打扰他,只是看着汉烈米扑向一个大书架去。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是立时到考古队的工作地点去找汉烈米的,所以他们是在汉烈米的工作室中见面。汉烈米这时的行动,真是“摸”向那个书架的,他很快就从书架上,取下几本厚厚的、巨大的画册来,捧着,放在一张桌子上。然后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黄绢过来。 黄绢已经看到,那几本又厚又大的画册的封面上,有着“沙尔贡二世王宫壁刻画之临摹”的字样。 汉烈米先把手按在那些画册上:“这是十九世纪中叶,王宫被发现之后,当时考古学家的心血结晶。他们把王宫每一个角落上,所刻的壁画,全都临摹了下来。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不齐──” 黄绢在这时候,已经知道汉烈米的目的了。她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你希望在那些壁画之中,找出那张椅子来!” 汉烈米一挥手,手指相叩,发出了“的”的一声响:“来,我们一起找,别错过任何有椅子的部分!” 画册一共有四册,汉烈米分了两册给黄绢。两个人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一看到画中有椅子的,两人就互相研究。 画册中临摹下来的宫殿壁画之中,有椅子的部分,还真不少。出现次数最多的,自然是大殿上的那张宝座。汉烈米指着宝座,用询问的眼色,望向黄绢。 黄绢摇头:“我想不是那宝座。因为若果是,当时德亚武士,可以轻而易举,制造一张同样的,而把宝座换走,不必再等君主死了之后,到陵墓中去偷盗。”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汉烈米同意黄绢的分析:“那么,这张椅子,就有可能是画中出现过的任何一张!” 黄绢思索着:“也可能根本未在画中出现──我想,德亚一定不知道他应该向那一张椅子下手,所以,除非等君主死了之后,才能确定。沙尔贡二世的葬礼,当然隆重得很,德亚也没有机会下手。当时,人人都不知道,何以君主坚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只有德亚武士知道。沙尔贡二世一定是在临死之前,才指出了他要坐在那一张椅子上,德亚当时如果在,他也直到那时,才知道他要弄到手的椅子是哪一张!” 汉烈米又找到了两幅画,是君主坐在椅子上的。一幅,看来威武的君主,坐在一张巨大的,看来是用织锦铺面的椅子之上,而另一幅,君主坐在一张样子看来十分奇怪的椅子上。汉烈米盯着那幅画,现出了十分迷惑的神情来,不住地摇着头。 黄绢一看到汉烈米的这种神情,也忙去看那幅画,她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画上,君主──显然是沙尔贡二世,坐在一张椅子上,没有别的背景。那张椅子的形制,相当奇特,最奇特之处,是那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 独一的一只椅脚,在椅子的正中,看起来相当细,椅子的椅背和扶手,一样高低,是一个半圆形。这样的椅子,看起来绝不会是一张舒服的椅子。 黄绢正想开口问,汉烈米已经叫了起来:“猪!我真是一只猪,我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张椅子!你看看,这张椅子的形制,绝对和亚述人的文化、生活习惯无关,一定就是这张椅子!” 黄绢的声音,甚至有点发颤:“你肯定?” 汉烈米用力点头:“绝对肯定!一只脚的椅子,在现代是常见的,那要经过力学的计算,古代人做不到。而且,椅脚是用甚么材料制造的呢?一定要相当坚硬的金属才行,古代没有那么高明的冶金术──” 他讲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其实,只要一点,就可以肯定这张椅子,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张了。你看,这张独脚椅子的椅脚,是有一部分插在地上的。” 黄绢“啊”地一声:“对了,那石台上的小圆孔!那个小圆孔,就是要来插椅脚用的──沙尔贡二世的遗体,就坐在这张独脚椅子之上!” 汉烈米点头点得更用力,黄绢又道:“在沙尔贡二世下葬之后不久,德亚武士就和记录师一起偷进了陵墓。假设是:德亚武士得到了那张椅子,但是却把记录师杀死在陵墓之中。” 汉烈米想了一想,在同意黄绢的假设之后,又补充了几句:“两千七百多年之前的一桩丑恶的盗窃和谋杀事件,真相和我们的分析,绝不会相去太远!” 有了这样的分析,而且,也肯定了那张“来自天庭,天神所赐”的椅子的形状,这是令人感到极其兴奋的重大发现。 可是很快地,黄绢就感到,事情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令人兴奋之处。知道了一切,就算假设的经过就是事实,那又有什么用? 重要的是,这张椅子以后的下落怎样了? 德亚武士得到了这张椅子,他是不是后来成了有权有势的君主?在他之后,那张椅子,又落在谁的手里?现在,这张椅子在哪里? 当黄绢提出了这一连串的问题之际,汉烈米博士,这个伟大的考古学家的神情,就像是全然未曾温习过书本,而被老师叫上去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张大了口,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黄绢叹了一口气:“博士,我知道是困难,极度地困难,几乎没有可能。但尽量再努力一下,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开始了,是不是?” 汉烈米只好神情苦涩地点着头。他果然在努力,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各种各样的文献、记录、图片之中,企图找寻这张椅子的下落。可是,那毕竟是两千七百多年之前的事了! 要找寻两千七百多年之前失窃的一张椅子的下落,真的,只怕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因为不但需要解开空间的谜,也要解开时间的谜,要在立体之中摸索,而不是在平面上摸索! 汉烈米进一步的研究,可说是一点结果也没有,他已经决定放弃了! 汉烈米在飞机上,向原振侠详细叙述着事情的经过。原振侠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越来越被他的叙述吸引。 原振侠完全可以了解黄绢的心情。黄绢之所以想得到那张“来自天庭,天神所赐”的椅子,是想藉此获得她想要得到的君主的权力。 原振侠当然不相信,一张椅子会有这种灵异的力量。所以,汉烈米一再强调:“我对你讲的一切,全是极度机密。黄将军特许我告诉你,可是你千万别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原振侠并不觉得事情真是如何严重,他甚至开玩笑似地说:“是不是也像古代的记录师那样,由于我已经知道了秘密,要把我杀了,好使秘密不外泄?”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原医生,你的话,一点也不幽默!” 原振侠又替自己和汉烈米斟了酒,然后说:“我一点也看不出为什么要我去?我去了又有什么用?我对于考古学,可以说一无所知!” 汉烈米沉吟了一下,才道:“在我已决定放弃的那天晚上,又有了些新的发现。” 原振侠打趣地问:“找到那张椅子了?” 汉烈米却认真地回答:“可以这样说!” 原振侠陡地一怔,忘了自己是在飞机的机舱之中,一下子陡然站了起来,惊讶莫名:“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汉烈米吸了一口气:“找到了椅子的下落,并不是循着两千七百多年前,仅有的线索追寻下去的结果,而是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 原振侠重又坐了下来,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失声道:“别告诉我,那张天神所赐的椅子,是在那个古董商南越的手中!” 汉烈米看了原振侠半晌,才叹了一声:“我正是想那样说!” 原振侠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不是太巧了吗?” 汉烈米瞪着眼:“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由于巧合才能继续发展下去的。自然也有更多的事,是由于没有巧合,所以就没有了下文。” 原振侠仍然充满了疑惑,望着汉烈米。汉烈米苦笑了一下:“由于黄将军保密的措施极严,很引起了学术界的不满。不久之前,在纽约召开了一个会议,一定要我去出席,解释一下这种情形──”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我们考古学家认为,任何考古学上的发现,都是属于全人类的,没有什么人可以独占成果。” 原振侠苦笑着:“你试试和任何一位将军去讲你们的观点,除非你手上,也有足够的军事力量!” 汉烈米的神情也十分苦涩:“是啊,配备精良的武装部队,守住了陵墓,所有的经费,又是他们拿出来的,我们考古学家学术上的信念,在强权和金钱之前,简直什么也不值!”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世事本来就是这样的,别发牢骚了。说说是什么样的巧合,使你找到了那张天神所赐的椅子的?” 汉烈米又呷了一口酒:“在那次会议上,我约略解释了几句。会议通过了一封抗议性的通电,发给卡尔斯将军,那封通电,自然没有下文。在会议过程中,有好几次私下闲谈的机会,一位姓符的中国学者,像讲笑话一样,讲了他不久之前,参与了一幢古旧建筑物中去寻找宝藏的事。当他讲到了经过千辛万苦,只找到了一张椅子时,我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接着,又把如何在那巨宅之中,发现椅子的经过,向原振侠讲了一遍。 汉烈米虽然是在转述这件事的经过,但由于当时,他一听到了在一幢有数百年历史的巨宅,一个处于巨宅内十分隐秘的空间之中,发现了一张椅子的那件事之后,有了异样的感觉,所以他立时询问,问得十分详细。 再加上那位姓符的学者,正是巨宅最早主人的后代。在“寻宝”的过程之中,由于他是考古学家,所以也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角色,对于整个在后来被当作是一出闹剧的寻宝工作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十分详细。所以把一切经过,全告诉了汉烈米,因而汉烈米的转述,也来得十分详尽。 当时,那位符先生,对汉烈米博士这样著名的考古学权威,会对这件事情感到兴趣,也觉得十分诧异。他在讲述了经过之后,曾问:“博士,想不到你对中国古代的事,也有这样深刻的认识!” 汉烈米有意规避着:“不,我只不过是有兴趣而已。对于你所说,你的祖上,服务于一个想争夺皇位的王子府中那段历史,我就不是很清楚!” 那位符先生心中倒颇以为然──一个考古学家,历史知识再渊博,也不可能对世界各国的历史事件,都一清二楚的,通常来说,都各有各的专门研究范围和课题。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在中国历史上,只不过是一件小事,汉烈米的知识再渊博,也不一定会知道其间的详情。 汉烈米当时又问:“符先生,那张被收藏得如此妥密的椅子,你见过没有?” 那位符先生笑道:“当然见过,我还曾把它举起来,远远地拋开去!” 汉烈米在当时,听了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他奇特的反应,却未被人注意。 汉烈米接着带点责备地问:“你们,你,难道一点也没有想到,这张椅子被收藏得这样秘密,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位符先生笑道:“谁知道当初造这房子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那张椅子,绝不是什么宝物,这可以肯定,可能只是由于当时的某种古怪的信仰,所以才放在那里的。”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又装着不经意的神态,问了那张椅子的形状之后,他几乎已可以肯定那张椅子,就是他所要找的那张了!当然,对于何以亚述帝国沙尔贡二世陵墓中的一张神秘椅子,会在中国建于明朝的一所古宅之中发现,他还是一无所知。 经过情形如何,汉烈米博士一无所知,但是他已经绝对可以肯定,这就是他要找的那张椅子! 所以,尽管他竭力掩饰着自己心情的激动,他的声音听来还是有点发颤。以致和他对话的那位符先生关心地问:“博士,你不舒服?” 汉烈米连声道:“不,不,我从来没有那么好过。请问,这张椅子现在在哪里?” 那位符先生呆了一呆:“那……不能确定,整所巨宅,卖给了一个叫南越的古董商人,连宅子中的一切垃圾,一起卖给他的。听说这位古董商人很爱惜古物,可能还在他那里吧!” 汉烈米的心跳得很剧烈。从那张椅子被人从沙尔贡二世的陵墓中偷出去,到现在又有了这张椅子的消息,其间隔了两千七百多年。不论这张椅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再要找它的下落,总不再是那样虚无飘渺了吧? 他在离开纽约之后,立时和黄绢联络,把自己偶然的发现,告诉了黄绢。 黄绢兴奋莫名,不住地挥着手:“太好了,博士,既然这张灵椅,就在最近出现过,那么,就由我来找寻它的下落吧!” 汉烈米有如释重负之感,他立时问:“那么关于沙尔贡二世陵墓的发现,是不是可以公开了?” 黄绢侧着头,想了一想。当她这样的时候,她的一头长发,就像黑色的缎子组成的瀑布一样,轻柔地向下泻着,看来极其动人。 她只想了极短的时间,就摇了摇头:“不,其间还有许多疑问未曾解开,而且关于那张神奇的椅子,我不想另外有人知道!” 汉烈米博士感到十分失望,喃喃地抱怨了几句。黄绢温柔地道:“博士,那陵墓值得研究之处还极多,它的建造过程,何以没有记载?那张椅子既然是天神所赐,有那么伟大神奇的力量,何以它的有关资料,如此之少?你有太多的工作要去做!” 黄绢很透彻地了解一个学者的心理──只要不断有可供他研究探索的课题,他就会感到满意。果然,汉烈米没有再说什么,去继续他的研究工作了。 而黄绢却已经迅速地开始行动,她先派人,假装买家,到南越那里去买古董。可是乔装买家的人,由于南越的态度特异,连南越的人都没有见到,自然打探不出什么消息来。 南越在知道了那张椅子有特殊的怪异之后,也一直守着秘密。连他两个最亲信的仆人,也未曾提起过,根本除他之外,没有人知道。 黄绢又作了极为广泛的调查,查清楚了近年来,根本没有一张这样的椅子,在古物买卖市场上出现过。这使她断定,椅子还在南越的手中。 她派出了一队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人员。在这群特工人员之中,甚至有几个,是经过严格的日本忍术训练的人。 (日本的恐怖份子组织“赤军”,早已归纳在卡尔斯将军组织领导的全世界恐怖份子大联合之中,黄绢的手下,有日本忍术的高手,不足为奇。) 这一队人员可以说是世界上暗杀、刺探的精英,他们若要谋划暗杀什么人,这个人大约是死定了的。黄绢派他们去查那张椅子的下落,可以说是把事情看得重大之极了。 黄绢并且下了命令:“任何人,发现了那样的椅子,都要不择手段把椅子弄到手,用最快的方法交到我的手中。奖赏将出乎成功者的意料之外!” 所以,当那一队特务人员展开工作之后,南越这个古物买卖商人的生命,真比什么都没有保障,随时可以死在那些人的千百种杀人方法之下。 可是,不论那队特务人员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得知,是不是有这样的一张椅子存在。 报告不断送到黄绢那里,直到黄绢肯定,这些人也找不到那张椅子的话,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那张椅子已根本不存在了,二是南越另外有十分妥善的方法,把那张椅子藏了起来。 (在这里,必须加一点说明。由于《灵椅》这个故事,牵涉到的事件、时间、空间太过广泛,所以在叙述上,相当困难。平铺直叙,会使人兴趣大减,所以在叙述的方法上,十分多变,但是那也有缺点。) (缺点是,一看到这里,人人都会问:这张椅子,前面不是已经说过,南越把它放在原来发现它的那个小空间中,只是用了一幅明代的绣花锦幔把它遮起来而已。那么,黄绢派出去的搜索队,怎么会找不到呢?是不是搜索队的成员能力太差?) (当然不是搜索队的成员能力太差,那几个人,要是藏在屋子中的东西,经过他们搜寻,还找不到的话,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上,搜索队所作出的报告之中,有些连南越自己都忘记了放在何处的东西,也列在其中。) (可是,搜索队又确实未曾发现那张椅子!) (其中,当然另有奥妙。奥妙何在,下面自然会解释得一清二楚的。) (自然,可以想象得到的是,黄绢派出去的人,要是发现了那张椅子的话,明抢暗夺,一定会将那张椅子弄到手的。在抢夺的过程之中,南越和他两个仆人,只怕早就进了鬼门关了。要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杀死三个没有保卫自己力量的人,对那队特务人员来说,简直比踩死三只蚂蚁,还要容易得多了。) (即使连南越自己也不知道,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他的一只脚,是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之中的了!) 黄绢在她派出去的特务人员没有发现那张椅子之后,她考虑到,南越一定将这张椅子收起来了。椅子收在何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特务之中,有一个向黄绢建议,把南越绑架了来,用最先进的特务逼供方法,叫他吐实。 这对于掌握了世界恐怖组织,进行恐怖活动的黄绢来说,本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黄绢考虑再三,还是没有采取这个建议。 (南越这个人的运气真好,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逃过了凶险莫名的一劫。) 黄绢是怕万一南越因此而死亡的话,那么好不容易有了那张椅子的下落,又会变得没有法子追寻下去。这张椅子,失踪了两千七百多年,又会有了消息,那实在是一个奇迹。 当黄绢和卡尔斯将军讲起时,卡尔斯将军一口咬定,这种奇迹,已经是天神所显示的力量。这张在记载中,能使君主的权力野心得到满足的灵椅,一定是命运中归他所有的,不必要轻举妄动,破坏这种“神的意愿”。 所以,黄绢决定,还是从和南越打交道着手;所以,才有甚么国家博物馆成立的事;也所以,才有写给南越,托他购买古物的电文。 黄绢想诱之以利,再慢慢自南越的口中,套出那张椅子的下落来。谁知道南越脾气古怪,根本不为利所动。黄绢在无可奈何之余,想到了原振侠,要原振侠去接近南越,这就是原振侠两次见南越的来由。 另一方面,为了肯定一下,那张椅子是不是在南越的手中,黄绢又另外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样,叫人打了一个电话给南越。 黄绢知道,南越如果有这张椅子在手,而他又严格保守秘密的话,那么他一定是发现了这张椅子有某些灵异之处。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南越一定渴望知道这张椅子的来历。 在推理上,这一点成立的话,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南越已经对这张椅子的一切全知道了,二是一无所知。 黄绢的判断是南越一无所知,所以她叫人打电话给南越,告诉他,原振侠有这张椅子的详细资料。那么,南越就会去找原振侠。 黄绢的判断十分正确,南越在一接到了电话之后,果然前倨后恭,来找原振侠。黄绢本来的计画,是要原振侠和她联络,她一知道南越曾去找过原振侠,便立时要原振侠去看看那张椅子的。 可是就在这时,事情又有了新的、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这个变化,导致黄绢要汉烈米博士,立即来找原振侠,把原振侠带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去。 黄绢如何对付南越的种种经过,是连汉烈米都不知道的。那些经过,只是为了叙述的层次结构,所以加在这一部分的。 原振侠当然也不知道那些经过。 事情再接续前面──汉烈米仍然在沙尔贡二世的陵墓之中,从事研究工作。他对考古学有这样的狂热,这些日子来,他根本是住在那个陵堂之中的,他的办公桌,就架搭在那个石台之上。 沙尔贡二世的遗体,已经被从黄金战袍之中,移了出来,安放在一角。 经过研究,沙尔贡二世在世时,身形十分高大,有一百九十二公分高。他曾受过伤,有一次腿骨断折的痕迹,在胸口的肋骨上,也曾受过伤,推测是曾经中过箭,伤痕是锋利的箭镞留下来的。 那件黄金片缀成的战袍,无疑是两河文化中极品中的极品。每一片金片,都呈椭圆形,同样大小,一共享了一千多片缀成,整件战袍,重达四十三公斤。 这样沉重的战袍,当然只是为了殉葬而设计的。任何人体力再好,也无法在生前穿了它还能打仗。 (卡尔斯将军在黄绢的陪同之下,就曾秘密地在这个陵堂之中,穿起这件黄金战袍来。当他吃力地站起来,想作一个统治全世界的手势之际,就一下子倒在地上,挣扎半晌,爬不起来。) 除此之外,汉烈米动用了大量探测仪器。 汉烈米采用的是声波探测仪,利用声波在不同的物质之内,传播的速度各异,可以探测出岩石之下藏着的异种物体,这种声波探测仪,一般都用在探测石油蕴藏上。由于整个陵墓,都是用岩石筑成的,所以应用起来,效果也十分好。 在探测的过程之中,测到了用来砌成这个大陵堂的岩石,厚度都接近一公尺。当时不知是采用了什么工艺技术,竟然可以把那么坚硬的石块,凿成几乎同样大小。 探测工作也在地面之上进行,那石板广场上的四个大圆石墩上,有了使人不可理解的新发现──那些在表面上看来,经过燃烧的痕迹,使得石墩上半部的石质,发生了变化。 这说明,在石墩上的燃烧,曾产生过极高的高温,估计超过摄氏八千度。如果只是在石墩上,进行普通的燃火仪式,是无法产生这样高温的。即使是经年累月的燃火,也不能使石质发生如此的变化。 当汉烈米博士说到在石板广场之旁,那四个大石墩上的这个新发现之际,原振侠不禁皱了皱眉:“我也无法解释在这四个石墩之上,曾进行过什么样的燃烧。就是为了这个发现,你才叫我去的?” 汉烈米立时道:“当然不是!” 他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静了下来,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来。他的那种神情,使原振侠意识到,他的发现,一定极端怪异。但是原振侠仍然想不出,为什么一定要他去参与。 汉烈米在静了片刻之后,才道:“原医生,我们需要一位医生,而事情又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黄将军想到了你,我才来找你的。” 原振侠怔了一怔,汉烈米的话,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相当程度的伤害:“找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一个医生?” 汉烈米摇头:“当然还有别的原因。黄将军说,你对于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有超卓的见解,发现的怪异现象,要你设想和解释。” 这几句话,令得原振侠的心中,多少好过了一些。他盯着汉烈米,汉烈米道:“纯粹是偶然的。声波探测仪一直只在探测陵堂的四壁、上下,我忽略了那个石台,就是那个本来放着椅子,君主的遗体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大石台。” 原振侠没有接话,只是用心听着。汉烈米又停了一停,才继续道:“那天晚上,我工作得十分疲倦,下了石台──我是根本睡在那张石台上的。那时,探测工作已停止了,探测仪就放在石台附近,我走过去,顺手拨动了几个掣钮,开着了探测仪,联结探测仪的萤光屏上,突然出现了异常的波纹。这些日子来,我早已看惯了岩石的波纹,所以一出现异样的波形,一下就可以分得出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道:“出现了异常的波形,那表示什么?” 原振侠“嗯”地一声:“那不用问,自然是表示声波探测仪,测到了在这个石台的中心,有着有异于岩石的其它物质!” 汉烈米连连点头:“当然是,这发现很令人兴奋。这座陵墓之中,应该蕴藏着巨大的秘密的,现在终于又有了发现!我立时叫醒了探测工作人员,他们也感到十分兴奋。声波探测的原理,你是知道的了?” 汉烈米忽然这样问,原振侠自然只好约略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声波由于在各种不同的物质之中,行进的速度不同,所以在示波萤光屏上,会有不同的波形显示出来,这就是声波探测的最简单原理。 由于声波在同样的物质之中,速度是固定的,所以显示的波形,也是固定的。例如在岩石中,各种不同成分的岩石,都有各自一定的波形,各种不同的金属,也有各自一定的波形。 所以有经验的专家,一看到了示波萤光屏上出现的波形,就可以知道,在岩石之下,藏着的是什么。 如果在石台的石块之中,有大量黄金在,那么就会现出黄金应有的波形来。就算石台之中,藏着各种不同性质的宝石,专家也可以将波形固定、分析,而得知里面藏有什么种类的宝石,其精确程度十分高。 汉烈米又现出那种怪异的神情:“经过了几乎一整夜的研究,竟然不能在显示的波形之中,认出石台之中的是什么物质来!” 原振侠挥着手:“或许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合金?” 汉烈米反问:“为什么你肯定是金属?” 原振侠不禁哑然:“只不过是猜想,在石台之中,总不成还藏着石块,猜想是金属,比较合理。” 汉烈米缓缓摇着头,原振侠忍不住问:“是什么?” 汉烈米道:“不知道!” 汉烈米的这个回答,倒很令原振侠感到意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曾把那石台拆开来看看?一拆开来,就能知道了!” 汉烈米的怪异神情更甚,原振侠想了一想,自己的话并没有讲错。石台一定是用大石块砌成的,要将之拆开来,不会是什么难事,要就只有一个可能──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个可能”,震动了一下:“这个石台有多大?” 汉烈米望了原振侠一眼,一副“你终于想到了”的神情:“长十公尺,宽六公尺,高两公尺。”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那石台……是一整块的大石?” 汉烈米点头:“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忽略了对它的探测?我想一整块大石中,是不可能藏有什么的,但是偏偏就在里面,有着不可知的东西!” 原振侠尽量使自己想象一下,那个成为石台的大石究竟有多么大。根据汉烈米的形容,这块大石头的体积,达到一百二十立方公尺,它的重量,可能达到三百吨,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 当他想到这一点之际,他不由自主道:“那是不可能的!一块接近三百吨重的大石头,两千七百多年前的人,用什么方法来搬运?” 汉烈米瞪了他一眼,像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太幼稚:“原医生,关于古人的智能和能力,我们了解得太少了!众所周知的埃及大金字塔,是如何建成的,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可以解释得出来!”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不能不承认汉烈米的说法是对的。比起众所周知的埃及大金字塔来,别说一块三百吨重的大石,就算是整个沙尔贡二世的陵墓,也不算是什么了。他道:“在这样的一块大石之中,就算藏着别的物质,也是很平常的事,可能是早就在岩石中的矿藏。” 汉烈米用手,重重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你还是不明白,医生,探测仪探测所得的结果,并不是金属,金属的波,有一定的波形。我曾设想过,那是人类还未曾发现的一种新元素,可是……可是……” 他讲到这里,脸上的那种古怪的神情更甚:“可是……有什么元素,会作有韵律的颤动?” 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疾声问:“你说什么?” 汉烈米神情苦涩:“我在自己问自己,有什么元素,是会作有韵律、有规则的颤动的?” 原振侠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在那块大石之中,有一些东西,是在作有韵律的跳动的?” 汉烈米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显然这是他也无法接受的事实,但是他还是十分肯定地点着头。 原振侠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也十分勉强。因为他知道汉烈米不会向他说谎,可是整件事,却又怪异得无法接受。 他指着汉烈米:“好了,你究竟想说明什么,直截了当地说吧!” 汉烈米叹了一声:“医生,我无法说明什么,黄将军也无法作出任何解释,所以才想到了你,希望你能作出一种解释,至少,作出一种假设!” 原振侠真的感到迷惑了,他的思绪变得十分混乱:“等一等,我还未曾弄明白你的话。你说大石之中,有一种东西在,那东西,或者是那物质,在作有规律的颤动,或是跳动?” 汉烈米缓缓摇着头:“由于我自己也在极度的迷惑之中,所以我无法向你作进一步的说明。啊……快到目的地了,等你进了那座陵墓之后,你或者会领悟的,现在我向你多作解释,也没有用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除了接受汉烈米这样说法之外,也别无他法可想。 飞机在这时,已经在作降落的准备。向下看去,下面是一个小型的机场,停着不少军机,可能是一个军用机场。 当飞机降落,舱门打开,原振侠和汉烈米步出机舱之际,已看到一辆黑色的大房车,疾驶而来。一停下,车门打开,就出来了两个身形十分高大,体格很健壮的女子,向汉烈米行了一个军礼。 汉烈米向她们点了点头,就和原振侠一起进了车子。车子驶向一架军用直升机,他们登上了直升机,那两个女子,看来负着保护他们的责任。 汉烈米低声对原振侠道:“这两位,是举世知名的卡尔斯将军的女护卫。她们所受的训练之严格,写在里也不会有人相信!”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卡尔斯将军的女护卫接近一百人,自然也是黄绢的主意。他不表示什么,只是向下看着,下面是连绵不断的黄土平原,一直延伸到天际,看起来荒凉而单调。 直升机飞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石板广场。那广场的石板,在阳光下看来,洁白而有闪光。原振侠也看到了那四个大石墩,同时,也明白了黄绢保守秘密,何以会引起世界考古学者的抗议。因为在那广场四周,不但布满了军队,而且,至少有七、八架新型坦克驻扎着! 在这样的防守下,想要接近这个广场,非有一场战争不可! 直升机略一盘旋,就在广场上降落了下来,立时有一辆满载士兵的中型吉普车,疾驶而来。汉烈米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一起下机,士兵已整齐划一地自车上跳下,迅速列队,向两人举鎗致敬。 汉烈米指着不远处,那是广场中心,石板被移开的部分。在那里,另有二十个士兵荷着鎗在守着。 原振侠在汉烈米的叙述之中,对这个广场,以及陵墓入口处的情形,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时,他站在那个广场之上,亲身经历,毕竟和只听叙述不同,只觉得建筑之伟大神秘,简直难以形容。 在那一块一块的石板之下,又蕴藏着不可测知的古代的秘密,更使人心头有一种异样的刺激之感。 所以,虽然在十几小时的旅程之中,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但这时,他也丝毫没有疲倦之感,他甚至走在汉烈米的前面。 当他来到入口处之际,守卫的士兵又向他行礼。他略等了一会,和汉烈米一起走下了石板。 当他看到了那个陵堂之际,他才知道,这不能怪汉烈米的形容本事差。事实上,是人类的语言文字,不论你如何运用,都难以形容出这个建筑在地下的陵堂的宏伟! 从上向下看去,可以看到陵堂之中,大约有十个人在。那些人也正仰着头在向上看,原振侠甚至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黄绢。 可是从上面看下去,那些在陵堂中的人,给人的感觉,是如此之渺小。那是陵堂建筑宏伟所造成的一种对比印象,可能是建造这座陵堂的古代设计师故意的设计。 原振侠心中立时想到的是,就算伟大如沙尔贡二世,坐在石台上,置身于这样的陵堂中,从这个角度看来,他也同样会给人以十分渺小之感。 这是不是古代的艺术家,故意作出这样的设计,来表示对权位的一种抗议呢? 原振侠所想到的问题,不容易有确切的答案。但是在人类的历史上,各种各样的野心家,沉湎于权力的争夺之同时,各种各样的艺术家和文学家,也在致力于对野心家反抗和鄙视,这一点倒是有定论的。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看到,黄绢在向他挥着手。 所有的人都在那石台附近,那石台从上面看下去,还不怎样,越往下走,越觉得一块大得那样的石头,真有点不可思议。 原振侠走完了石级,踏足在陵堂的地上,他径自向黄绢走了过去,心头思潮起伏。 黄绢看来一点也没有什么紧张,她伸出手来,听来有点客气:“你来了?” 原振侠和她握着手,他要竭力克制着,才使自己的声音不致于发抖:“你好!” 他说了两个字之后,立时转变了话题:“这里有一点怪事发生?汉烈米博士说得不是很详细,究竟是什么事?” 黄绢缩回了手,指向那块大石:“在这块大石之中,有着……有着……” 显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所以她又指向一组萤光屏。萤光屏一共有六幅,有的大、有的小。 原振侠一眼就看出,在发现了那块大石的内部有怪异之后,一定已增设了除了声波探测仪以外的其它各种探测设备,因为各个不同的萤光屏上,显示的波纹并不一样。 有一幅萤光屏,一看就知道是利用X光,想看到石头内部的情形。可是显示在萤光屏上的,却只是一片灰白。 原振侠盯着那些萤光屏──虽然波形不一,但那是不同方法探测的结果,而相同的是,那些波纹,都在作有韵律的、有规则的跳动。 这种波形的跳动,难怪汉烈米解释不清楚。这时,原振侠看着,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是在注视着医学上的脑电图,或是心电图。整个情形就是这样,波形在跳动着,每一次相隔的时间也是相同的! 原振侠真正呆住了,这种情形,其实是说明了一种情形:这块大石是有生命的!或者说,在大石之中的东西,是有生命的! 但是,那又怎么可能呢?石头是没有生命的,在石头之中,也不会有有生命的东西,这是人类智识范畴之内的事。 可是从波形的显示看来,不但是有生命,而且这样的跳动,还不是一个微弱的生命,而是强有力的生命! 原振侠怔呆着,过了好一会,黄绢和汉烈米才一起问:“怎么样?” 原振侠的喉际有点发干,所以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哑:“看起来……看起来……倒像是这块大石之间,有着一颗心脏,在不断跳动!” 原振侠的这种话,如果在别的场合之下说出来,一定会引起哄堂大笑。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所有的人,互望着,没有人有轻率的神情现出来。 一个头顶半秃的中年人沉声问:“照你的意见,那是什么形式的生命?” 原振侠深深吸着气:“我不敢说,可是各位,一定是长时期从事探测工作的了?” 几个人都点头,原振侠又问:“请问,如果是一株巨大的古树,那是有生命的,在试用各种探测仪器的过程之中,会不会有这样的波形显示出来?” 原振侠的问题,在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之后,才有人陆续回答:“不会!” 那半秃的中年人补充道:“植物生命,在各种探测仪的萤光屏上所显示的波纹,另有规律。精密的探测,甚至可以测出植物细胞输送水分时的运动,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种运动。” 原振侠摊了摊手,向汉烈米和黄绢望去:“那么,至少可以排除植物生命了。” 各人都点着头,也都明白了原振侠的意思。他不能肯定那是什么性质的生命,就先排除不可能的。在所有不可能的因素都被排除之后,剩余下来的,自然是可能的因素了,这是逻辑上的简易法则。 原振侠又道:“是不是,有某种性质特别活跃的矿物,或者说,是性质非常不稳定的元素,会现出这种波形来?譬如说,放射性元素,有几种是十分不稳定的,几乎每秒钟都在发生变化。”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有好几个人一起摇头:“如果是不稳定的放射性元素,一定有辐射量的显示,可是所有指示辐射量的记录都是零。”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又排除了一种可能性,这块大石,各位可能凭感觉感到在震动?” 黄绢道:“当然没有!” 原振侠向汉烈米望去:“博士,那似乎只有两个可能了。第一个可能是,这块石头是活的,石头本身,就是一个生命……” 陵堂之中静了下来,剎那之间,静得有点异样,几乎人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道:“这是无法接受的!” 原振侠作着手势:“我也只是提出可能,事实上,令我自己也不能接受。而第二个可能是,在这块大石中,有着一个生命存在。” 又是好一会沉默,汉烈米道:“还是不能接受。” 黄绢忽然笑了一下:“有一位先生,曾经记述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灵魂,因为某种原因,被困在一块木炭之中,会不会在这块大石之中,是──” 她显然觉得再讲下去实在太荒诞了,而且也是对考古学的大不敬,所以她就住了口。 汉烈米博士却并不在意,他大动作地摇着手:“别告诉我沙尔贡二世的灵魂,在这块大石之中!” 黄绢来回踱了几步,有了决定:“把大石剖开来,就可以知道在里面的是什么了!” 原振侠忙道:“那……不是好办法?” 黄绢一昂首:“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原振侠道:“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好办法!” 黄绢低下头一会:“为什么呢?” 原振侠停了片刻:“在我的感觉上,这种探测到的跳动,像是……人体的心脏跳动。我们不会为了……要弄清楚人体心脏结构,而把人体剖开来的,是不是?” 黄绢立时道:“照你这样说法,医学上应该没有解剖学了!”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解剖学只解剖死人,不解剖──” 黄绢一抬手,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解剖活的生物──中学生在生物实验室中,就已经开始解剖活的青蛙、活的兔子,而且,你又怎能担保,对科学有求知欲的科学家,没有解剖过活人?” 原振侠感到身子一阵发热,他显得十分激动:“如果有这样的科学家,他不是对科学有求知欲,他不是刽子手就是疯子!” 黄绢呆了一下,声音变得轻柔:“别去讨论那些。这块大石,就算是一个生命,把它剖开来,也并不造成什么不道德。” 原振侠盯着那块大石,过了好一会,他才自言自语道:“你怎么决定都行,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把我从万里之外叫来?” 黄绢在这时候,突然用了一句中国话:“我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对你说。”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汉烈米博士绕着那块大石,不断地转着圈子:“两千七百多年前的陵墓之中,居然有生命存在,所有考古学的教材,都可以彻底改写了!” 黄绢扬了扬手,神情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严肃:“各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极度的秘密,卡尔斯将军不会容忍任何秘密泄露。解剖这块大石的工作,会由卡尔斯将军属下的工兵部队担任。” 原振侠仍然望着那些有波形显示出来的萤光屏,他可以肯定,波形变化的韵律,是生命的韵律。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形式的一种生命,怎么会和一块大石结合在一起? 他在黄绢和那些专家商议着,如何进行把那块大石剖开来的工程之际,慢慢踱步到了那件黄金缀成的战袍之前。 虽然经历了两千七百多年,可是仍然金色灿然,而且镂金工艺是那么完美,令得他不由自主赞叹:“这……件战袍,只怕是世上所有古物之中最名贵的了!” 黄绢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后响起:“不,最有价值的,应该是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黄绢一定站得离他极近,近到了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黄绢的体温。这令得他的身子发热,不由自主地低叹了一声。 他虽然未曾出声,可是黄绢还是敏感地想到了他在想些什么,向后面略微退开了一些。原振侠刚才因为紧张而捏着的双手,这时才缓缓松了开来。 他并不转身,用一种十分镇定的语调说:“关于那椅子的事,博士已向我详细说了!” 黄绢的声音十分低沉:“我一定要得到那张椅子!” 原振侠缓慢地吸着气:“你所拥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黄绢闷哼了一声:“只有笨人,才会认为自己拥有太多,聪明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原振侠在心中又叹了几口气,他竭力遏制着自己心头的厌恶感:“你不是为自己要那张椅子,是为那个畸人!” 黄绢“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我喜欢你嫉妒,但那不是君子的行径!” 原振侠陡然转过身来,盯着黄绢。黄绢昂然站着,神态十分高贵优雅,那是足以令得任何男人都会为之气窒的一个美女。 原振侠望着她,或许是由于她面对着那件黄金战袍的缘故,在她本来澄澈明亮的双眼之中,闪耀着一片异样的金光。 原振侠忙移动了一下脚步,黄绢跟着他,半转了身过来。她双眼之中的那种金光消失了,但是原振侠的心中却更失望,甚至有一阵无可避免的刺痛──他在黄绢的双眼之中,接触不到美丽,所看到的,只是追求权力的一种贪欲。这种贪欲,令她美丽的双眼,看起来,甚至是一片浑浊,无法凝视。 原振侠偏过头去,黄绢笑了一下:“根据你和南越的几次接触,你能不能判断,那张椅子,是不是在他手里?他藏在什么地方?” 南越把那张椅子藏在什么地方,原振侠自然不知道。而黄绢居然连那张椅子是不是在南越那里,都无法知道,原振侠感到十分诧异。 他倒是可以肯定椅子在南越手上,因为南越曾以为他拥有椅子的资料,而来找过他。 原振侠几乎要把南越来找他的那件事说出来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黄绢已经道:“如果椅子在他那里,我叫人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说你有那椅子的资料,他应该来找你的!” 原振侠心中又感到了一下刺痛──又是狡狯的手段,实在太多权术,太多狡狯了! 也就在那一剎间,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用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的,自然而然的口吻回答:“没有,他没有来找我,我想那张椅子,根本不在他那里!”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没有因为说谎而脸红,而且还直视着黄绢。 原振侠并不是擅长于说谎的人,但这时候,他却欺骗了黄绢,欺骗了他内心深处深爱着的黄绢。 原振侠当时只想到了一点:黄绢是为卡尔斯将军在寻找那张椅子的,他不能让这个畸形的狂人,有无限制扩展权力的力量! 本来,原振侠绝不相信一张椅子会有这种神奇的力量。他也奇怪,何以像黄绢这样的聪明人,竟会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但是,他到了这座陵墓之中之后,心中自然而然,受了古代宏伟建筑的影响,而且,那块大石还有那么奇异的现象显示出来。环境有时会给人心理一种压力,使人趋向神秘,人进了宏伟的庙宇或教堂之中,特别容易倾心宗教,就是这个原因。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 原振侠对那张椅子的一切,可以说仍然一无所知,但是他想到的是,不能让黄绢得到那张椅子!他没有力量把黄绢从追求权力的深渊之中拉出来,至少也不能把她更推下去! 就是因为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他才决定,不把南越来找过他的事告诉黄绢。 黄绢现出失望而焦急的神情来,来回踱了几步:“那么,这张椅子上哪儿去了?” 原振侠装成不经意:“谁知道,或许是和那所大宅中的废物垃圾,一起拋掉了!” 黄绢像是被人重重踩了一脚一样,愤怒地叫了起来:“不会,绝不会!南越这个古董商人,应该知道那张椅子的价值!” 原振侠冷笑一下:“不一定,就算知道了,他如果不想做君主,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用!” 黄绢似怒非怒地望着原振侠,忽然道:“我们出去走走?这里充满了古代的神秘,是散步的好地方!” 原振侠低下头:“如果可以远离那些士兵,的确是好。” 黄绢发出一阵动听的笑声,向外走去。原振侠望着她款摆的细腰,飞扬的长发,身不由主地跟在她的后面。 一离开了陵墓,黄绢便登上了一辆吉普车,原振侠坐在她的身边,车子向前疾驶而出。 这时,正是日落时分,残阳如血,天际一大片血红的晚霞。极目望去,黄土平原延绵伸展着,一直和天际的边缘相连。 原振侠在车子一停下之后,立时跳了下来,俯身拾了一把泥土,又让泥土自他的指缝之中滑落下来。 这一大片黄土平原,曾经孕育了人类古代文明,是极度辉煌的人类文明的发源地。 黄绢默默地走过来,靠在他的身边。风吹起了她的长发,拂在原振侠的脸上,原振侠也不躲避。 天色迅速黑了下来,当天际的晚霞,转成了一种看来凄艳莫名的深紫色时,两人谁也不开口。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黄绢才幽幽地叹了一声:“我以为你很了解我,原来我错了!” 原振侠声音干涩:“对也好,错也好,有什么改变?有什么不同?” 黄绢踢着泥块:“对,不会有什么不同。” 然后,两人又静了下来,眼看着上弦月在天际显现出来。 这时,原振侠的心头一片茫然。他不知道黄绢这时在想什么,但至少可以知道,黄绢也极其享受这种宁静的相聚。 他和黄绢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之极了。黄绢是这样手握大权的一个人,而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身分截然不同,本来是绝无可能出现像如今这样的场面的,可是居然出现了! 是不是最主要的是,他是男人,黄绢是女人?还是黄绢的内心深处,对他还是有着爱意? 当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时,他几乎忍不住,要在黄绢的耳际轻轻地问:“你是不是爱我?” 不过,他当然没有问出口。他不再是初恋的中学生了,他知道,问了之后,不会有任何结果。 黄绢挺了挺身子,向前慢慢地走着,原振侠跟在她的身边。黄绢在走出了不远之后,才低声道:“你不觉得这个古代的陵墓,充满了神秘?” 原振侠点头:“是的,据汉烈米说,找不到任何有关陵墓建造的资料。” 黄绢道:“是啊,这样大规模的工程,绝不是三年五载可以造得起来的,也绝不能秘密进行,何以竟然会没有记载?” 原振侠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道:“当皇帝不想让一件事,在历史上留下记载之际,他有许多方法可以达到目的。最简单的办法是,把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全都杀掉!” 他说的是人类历史上卑鄙残酷的一面,是人类文明上的污点。可是黄绢听了,却一点也没有震惊的表示,只是略扬了扬眉:“那的确是最简单的方法!” 原振侠心中苦笑了一下。黄绢当然是明白这种方法的,或者,她曾经使用过这种方法! 他感到无话可说,两个人走出了不很远,又转身走回车子。黄绢自言自语地说:“那块大石中,会有什么东西?” 原振侠仍然不出声,因为那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要弄明白那块大石之中,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工程还真不简单。 要剖开一块大石,可以有很多方法。最原始的自然是使用人力,把石头一下一下锯开来,这种方法早已不用了。 比较先进的是“水刀”,利用高压,将水射向石块,可以使石块碎裂开来。 而更先进的,是使用裂石的化学剂,可以最快、最安全地把大石随心所欲地剖解。 汉烈米采取的就是这个方法,裂石专家带着一应器材,在三天之后赶到。 在这三天时间内,原振侠一直和汉烈米在一起。自从那天晚上,黄绢和他散了一会步之后就离开了,再也没有来过。 汉烈米自然力邀原振侠留下来,原振侠也确然留了下来。可是他真不敢肯定,自己是对考古工作有了兴趣,是这座神秘的帝王陵墓吸引了他,还是他的心中另有秘密的愿望,希望黄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这三天之中,汉烈米和原振侠交换了不少意见。原振侠对这座陵墓,没有文字记载这一点,提出了他的看法,和汉烈米讨论过。 他道:“中国的秦始皇墓,你是知道的了?” 汉烈米立时又兴奋了起来:“当然知道!最近的发现说,这个皇帝的陵墓,在地下的面积,竟达到五十六点二五平方公里那么大,真是不可思议!这可以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座陵墓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要在五十六平方公里的地下,遍建信道、陵室,以及各种用途的坑室,需要多少人力物力?需要多少时间?只怕秦始皇一开始做皇帝,陵墓工程也开始了。可是这样的一个大工程,历史上有关的记载,也是少之又少!” 汉烈米点头:“是啊,而且当时在中国,文字已经发展得十分充分,可以记录任何事件了!” 原振侠道:“帝王对自己的陵墓,都十分重视,怕被后世的人发掘。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权力,随着生命的消失,不会再存在。所以,对于他们的葬身之所,就一直要严守秘密。” 汉烈米大表赞成:“对!尤其对沙尔贡二世来说,他甚至在死后,还想保持权力,自然会把陵墓建造过程之中,曾经参与的人──” 他讲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和原振侠相对无言。那自然是他们两人,都想到了当时为了保守秘密,一定曾有过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之故。 三天的时间,汉烈米也做了不少工作。他先测得那座石台的高度是两公尺,但还有一公尺,是埋在地底的,那也就是说,石块比预计的还要大得多,重量甚至超过五百吨。 化学剂裂石的专家,本来想要把整个石台起出来,再进行裂石工程的。但是要去找那么巨大的起重机,就是绝大的困难,有了起重机,也无法运进这个陵堂来,所以只好作罢。 专家在大石上,先画出了许多格子,准备照画好的格子,把大石剖开来。 然后,专家又清洗大石,用的也是化学剂。大石的表面,本来呈现一种相当洁白的色泽,才一开始用化学剂去清洗,化学剂一喷了上去,所有在旁看着的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惊呼声来! 化学剂是很普通的洗石剂,作用是可以把石头表面轻微腐蚀一下,使得石头表面的积尘清除。很多用石块建成的大厦,就是用这种化学剂来喷洗,使之翻新的。 可是这时,石块表面,曾被化学剂喷上去的地方,却发生了异常的变化。化学剂一和石面接触,立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和泛起泡沫来。而且可以看得出,石块的表面,迅速地被蚀了下去! 汉烈米首先大叫道:“停止!停止!” 裂石专家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极度不知所措,立即停止了喷射。大石表面上,已有一大块蚀去将近三公分,现出一个浅浅的坑来。 汉烈米、原振侠一起奔过去看,残剩的化学剂还在冒着泡沫。原振侠出声叫了起来:“天!这座石台,有一层外皮!” 汉烈米的脸色,甚至变成了惨白色,那是由于极度的兴奋而产生的。因为他看到,在石台的“外皮”被化学剂蚀去了之后,显露出来的部分,是一模一样的岩石,已经谁都可以看到,在石上,有巨大的楔形文字刻着。在已显露出来的部分,可以看到三、四个字,每一个文字的大小,足有一平方公尺! 裂石专家的脸色也白得可以──在这之前,他做了不少工作来检查这块大石,也就石头的质地,发表了不少伟论,可是他竟然未曾发觉,整座石台是有着一层“外皮”的。 “外皮”相当薄,只有三公分,而且,十分容易被腐蚀。显然不是岩石,而倒像是一种什么涂料,涂在石台外面,只不过看起来和岩石完全一模一样而已。 这对于一个专家来说,自然是一种羞辱。他的双眼睁得极大,挣扎了半晌,才道:“不可能!不可能!” 汉烈米则已经大叫一声,转过身来,扑向专家,把他紧紧抱了起来。 裂石专家大吃一惊,急急为自己的地位争辩:“古代人不知用什么方法,把我……骗了过去!” 汉烈米的脸色,已转成异样的红色,他用尽了气力在叫嚷:“不但把你骗了过去,把我也骗了!可是你做得好,你做得好,你做得太好了!” 他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又冲过去抱原振侠,然后又叫嚷:“继续用那种化学剂,把石头的表皮全都弄走,我看秘密就快显露了!” 裂石专家吁了一口气,连忙又继续喷化学剂。半小时之后,发现事情和想象的略有不同──石台只是在向上的一面有一层“外皮”,其余的四面并没有这层“外皮”,向下的一面,由于埋在地下,自然不得而知。 “外皮”在外形上看来,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连裂石专家也无法分辨出来。整个平台的向上一面,都刻着巨大的楔形文字。 由于刻在石台上的文字是如此巨大,因此,站得近是无法阅读的。汉烈米和几个考古学家,一起奔上了石阶,站在入口处,居高临下,向下看来,才能看得清楚。原振侠不会读楔形文字,所以他没有跟上去,只是抬头向上望去。 汉烈米和考古学家们,一定一下子就看懂了那些文字,因为他们人人的神情都是一样的──瞪着眼,张大口,一副惊诧莫名的神情。 所有在陵堂中的人,都抬起头向上看着,一时之间,静得出奇。 原振侠首先打破沉寂:“上面刻了些什么?” 汉烈米吞咽口水的声音,连在下面的原振侠,都可以听得到。他没有立时回答,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自石阶上走了下来,那几个考古学家,跟在他的后面,几个人的脚步,都显得十分沉重。 到了石台的附近,汉烈米仍然不出声,双手捧着头。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工程人员,探测人员请先撤退,这里的一切,暂不进行!” 裂石专家道:“我可以立刻开始工作!” 汉烈米看来十分疲倦地挥了挥手道:“暂时停止,请离开这里!” 汉烈米是总指挥,他一再下令要各人离开,各人当然服从。不到十分钟,陵堂中只剩下了五个人──汉烈米、原振侠和三个考古学家。汉烈米又道:“通知黄将军,等她来决定!” 原振侠指着石台的表面:“上面刻着什么?是一种咒语?” 古代的帝王陵墓,常常留有神秘的咒语,惩罚擅自进去的人。埃及有很多金字塔,就有这样的咒语,所以原振侠才会这样问。 汉烈米又吞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是不是咒语,但至少可以肯定,是一个警告。” 汉烈米这样说的时候,向另外三个考古学家望去,三位学者神情严肃,一起点头。其中一个沉声道:“可以说是严重警告!” 原振侠来到了石台边上,把手按在石台上。汉烈米陡然神情紧张地作了一下手势:“原,最好……离它远一些!别碰……它!” 原振侠吃了一惊,缩回手来:“那警告……说连碰都不能碰吗?” 汉烈米摇头:“不,上面的话,其实很简单。” 他顿了一顿,才把石台上所刻的楔形文字,译读了出来:“当这些文字显露时,不论是任何人,作为已经超过了天神订下的界限。立刻离开,再也别碰天神的宝座,否则将有难以估料的巨大灾祸,这种巨大的灾祸,是任何人任何力量所不能抗拒的。” 汉烈米读得十分缓慢,当他读完了之后,他摊开了双手。原振侠忙问:“天神的宝座?那是什么意思,这石台,是天神的宝座?” 对于原振侠这个问题,汉烈米和三个考古学家,都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汉烈米才道:“我也不明白,这块大石……这座石台真是怪异透顶!这一段警告……像是刻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有人把石台的表面那一层‘外皮’弄去一样。” 原振侠道:“如果有什么人,要剖解、弄碎这座石台的话,当然会先从上面着手。而那层‘外皮’又十分容易被毁,所以,总可以看到这段警告的。” 汉烈米盯着石台:“看到的人,就一定会被这段警告吓倒的吗?” 那三个考古学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如果像我那样,根本看不懂楔形文字,自然不会理会!”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汉烈米的右手无目的地挥动着,显得他的思绪十分紊乱,他陡然道:“不论如何,一定要把这块大石剖开来看看!” 汉烈米显然是下定了决心之后,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的。而在第二天,黄绢赶到之后,汉烈米在讨论会上,仍然坚决地这样主张。 黄绢的神情很犹豫,她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考虑了一会,才道:“我不是专家,这座石台的怪异现象,我也无从解释,我只是从想象的角度,表示我自己的意见!” 汉烈米喃喃地道:“的确要依靠想象!” 原振侠续道:“既然在这里,有我们不能理解的事,而且,已经有明明白白的警告,如果我们继续下去,会有巨大的灾祸,那可能是不可测的巨灾。所以,我主张还是放弃行动算了!” 汉烈米陡然叫了起来:“这,太没有科学研究精神了!” 原振侠摇着头说:“博士,科学研究精神,绝不等于轻举妄动!” 汉烈米仍然坚持:“我不相信把一块大石弄开来看看,会造成什么恶果。” 原振侠叹了一声:“博士,我不是要和你争辩,在这块大石之中,有我们不明白是什么的东西在,它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是──” 那座石台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这是可以肯定的了,然而它是什么呢?原振侠却又说不出来。 所以他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在他身边的黄绢,突然接上了口:“它是天神的宝座,石台上明白地刻着,它是天神的宝座!” 汉烈米闷哼了一声:“没有人再比从事考古工作的人,更明白古代文字的含义。古代文字的表达能力不强,又惯作夸张的用语。天神的宝座,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释,最好的解释是,这座石台,是用来作为某一种神的宝座的,就像许多希腊、埃及的庙宇,被称为天神的宫殿一样。” 汉烈米的解释,在学术上,当然是成立的,而且也是最易被人接受的解释。除此之外,“天神”还能作什么别的解释呢? 所以,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汉烈米继续道:“当然,是不是继续进行下去,等黄将军决定!” 黄绢神情犹豫,她保持了片刻沉默之后,忽然转了话题:“我早已说过,这个陵墓,可以研究的地方极多。那石台有一层表皮,又怎知其它石块的表面没有?如果有的话,可能有更多的文字刻在石块上,可以给我们有所适从,所以──” 汉烈米有点不耐烦:“将军,你的意思是,暂时不去剖解那座石台?” 黄绢点头:“是的,等我们知道得再多一些,再来动手。” 汉烈米顶了一句:“如果没有新发现了呢?” 黄绢扬眉:“博士,在石台表面的文字未曾发现之前,你也曾说不会有新发现了!” 汉烈米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才道:“好,我们去研究陵墓每一块石头的表面,看看是不是可以剥下表皮,但如果真的没有发现了,那又怎样?” 黄绢没有直接答复,只是道:“到时,我自然会决定该怎么做!” 这次讨论,可以说在并不融洽的气氛之下结束。等参与讨论的其它考古学家离开之后,黄绢留下了汉烈米和原振侠,她道:“我有一种感觉,或者,只是我的想象。我觉得,这座石台,和那张不知下落的椅子,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汉烈米道:“当然!”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石台上的那个圆孔:“椅子的唯一椅脚,就是插在那座石台上的。” 黄绢绕着石台,缓缓转了一圈:“椅子是天神所赐,石台是天神的宝座,两者都和天神有关。” 汉烈米挥了一下手:“古代文字中的天神──” 黄绢的声音有点严厉:“别低估了古代文字的形容能力,天神就是天神,来自天上的神!” 汉烈米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他们不明白何以黄绢如此激动,如此固执。可是,随即,他们就明白了──黄绢自始至终,都相信那张椅子的神奇能力,可以令得卡尔斯将军的权力,随心所欲地扩张。 原振侠忍不住闷哼一声:“祝你成功!” 黄绢指着石台:“天神已经展示过神迹,沙尔贡二世在世时的权力,就是证明!” 汉烈米和原振侠同时叹了一口气,汉烈米摊了摊手:“好,你是老板,随便你怎么说。” 黄绢指着陵堂的四周围:“博士,有很多秘密等你去发掘,这个陵堂之中蕴藏的秘密,我相信是无穷无尽的!” 汉烈米喃喃地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黄绢又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勉强笑了一下:“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我想我还是回去做我本份工作的好。” 黄绢想了一想:“有南越的消息,请你和我联络一下。我想那张椅子,至少他是知道下落的!” 原振侠不置可否,含糊答应了一下。黄绢掠了掠长发,原振侠实在无法设想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她又道:“你要离开,我可以派飞机送你。” 原振侠点头:“请你安排,我想立刻就走。” 汉烈米过来,紧握原振侠的手:“虽然最后我们意见不同,但是我实在很高兴认识你。我想请你,如果终于要剖开这块大石时,你能够在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的,我……尽可能赶来!” 他和汉烈米还有一些话要说,可是碍着黄绢在一旁,说了又不方便,所以就住了口。黄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我叫他们立即去安排,安排好了,会有人来通知你,再见了!” 她向原振侠伸出手来,原振侠和她握着手,两人都有点不想放开手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放开了手,黄绢向石级走去,原振侠陪在她的身边。当他们两人一起走上石级之际,原振侠沉声问:“你是不是在承受着什么压力,逼你非找到那张椅子不可?” 黄绢倏地扬眉:“你对我现在的地位估计太低了,他,只不过是站出来的一个傀儡,我才是幕后的主人!”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黄绢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卡尔斯将军而言。他实在有点不了解,何以黄绢的野心可以这样无穷无尽、永无止境! 黄绢的神情,却像是对刚才那种答复,还不感到满意,她又补充着:“近年来,我致力于组织世界各地的反政府力量,你不能想象取得了多大的成绩。我要把势力一直扩张开来,不是局限在落后的阿拉伯世界!所以,我需要那张椅子!” 原振侠实在已不想再说什么了,这是他这次和黄绢在一起,第二次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当他向黄绢望去,看到黄绢美丽的脸庞上所现出来的那种神情,十足是一个贫家少女,想要一件漂亮的衣服来装饰自己一样。他不禁想到,人的贪念,无分大小,实际上是一样的。对于没有的东西,总是想要,要了还想要,不会有满足的一天! 一个贫家少女,渴望得到一件漂亮的衣服,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一有了这件衣服,就会满足。但等她得到了之后,她又会想要更多! 黄绢现在,还有什么是没有的呢?任何人看起来,她都应该满足了,可是只有她自己感到不满足! 这时,他们两人已快走到石级的尽头了,原振侠叹了一声:“那椅子的一切,不一定是真实的!” 黄绢笑了一下:“就算是不真实的,我去弄了来,又有什么损失?” 原振侠也笑了一下,他停下了脚步。黄绢继续向前走去,当她走出出口之时,她回过头来,又望了原振侠一下,才翩然走了出去。 原振侠在石级上伫立了很久,上面士兵行敬礼的声音,隐隐传来。当他转过身来时,看到汉烈米也走了上来,原振侠和他一起在石级上坐了下来,俯视着整个宏伟之极的陵堂。 石台上刻着的巨大的字迹,从这个角度看来十分清楚,奇异的楔形文字,造成了一种十分诡异的形象。 汉烈米紧闭上眼睛一会,才睁开眼来,他的神态看来极其疲倦:“医生,我感到在这里的一切,已经逸出了考古学的范围了!” 原振侠缓缓点着头:“我早就有这样的感觉。博士,你看这块大石,一整块那么巨大的石头,现代的采石技术,可以做得到么?” 汉烈米双眉蹙得极紧:“更何况,这块大石的中心部分,还有着生命的韵律!” 原振侠想了一会,才道:“古代文字中的天神,虽然十分虚幻,但是也不能排除真有天神存在的可能。很多人类的古代文明,只有用曾有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到过地球,才能解释。” 汉烈米“嗯”地一声:“有此一说,那些外星人,就是古代人心目中的天神──”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指着那石台:“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台,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你如果真要作这样的假设,倒还有一点可支持你的说法。广场四周的那四个巨大的石墩,曾受过高达数千度高温的灼烧,照你的想法,就有可能是一艘巨大的外星太空船,利用这里起飞和降落,灼烧是宇宙飞船的喷射燃料所造成的!”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以为这样说只是开玩笑,那你就错了,我真的这样想。” 汉烈米望了原振侠半晌,才道:“那么,我们可以达成一个协议,我还是从考古学的角度去处理,你从幻想的角度去尽量设想。” 原振侠和汉烈米大力握着手:“这块大石,暂时还是相信上面的警告比较好。” 汉烈米有点调皮地眨着眼:“甚至在它上面钻一个小洞,达到它的中心部分也不可以?” 原振侠的心中陡然一动──对于这个石台,他当然不是没有好奇心,石头中间,究竟有着什么?钻一个小孔去探测,应该也是办法。 可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博士,当我们一无所知的时候,还是相信警告的好。” 汉烈米喃喃地道:“可是在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知道得多一些呢?” 这个问题,原振侠也无法回答。 原振侠的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设想。他注视着石台表面的那个圆形的小孔,他的想法是:如果得到了那张椅子,把那张椅子放进那小孔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所以他只是沉默着。汉烈米又道:“砌成陵堂的大石块上,真还有可能蕴藏着秘密?” 他说到这里,陡然站了起来,向石级下直冲了下去。在地上,取起一个铁锤来,奔向一边,用手中的铁锤,向着石块用力敲着,敲得石屑四飞。不一会,就敲出了一个小小的凹痕来。 原振侠一面阻止着他,一面也向下奔了下去。 汉烈米这时,情绪可能激动之极。原振侠还没有奔到地上,他已经转过身来,奔向那石台,在奔过去之际,他高举着手中的铁锤。 原振侠大叫:“住手!” 可是汉烈米的动作极快,原振侠才一叫出口,他手中的铁锤,已经向着石台的一角,重重挥击了下去。 那铁锤有相当长的柄,锤头部分不是很大,但是却是专门设计来给考古学者或地质学家用来敲击岩石之用的。 而且,任何再巨大的石块,只要是呈立方形的话,石角部分,总是极容易因为敲击而碎裂的。 这时,情形也没有例外,铁锤一敲上去,“啪”地一下响,石台的一角,便被敲裂了下来。 那被敲下的一角石头,不会比一只拳头更大,被敲得飞了开去,落地之后,还滚动出了相当远。 汉烈米在敲下了那个石角之后,整个人立时僵立着不动,原振侠也怔住了。 在那一剎间,汉烈米心中在想什么,原振侠不知道,他自己则感到了极度的震惊──石上所刻的警告,甚至不让任何人再接近,否则就会有巨大的灾祸,可是这时,汉烈米却敲下了它的一角来! 不是任何力量所能阻止的灾祸,是不是立即就要爆发了?在那一剎间,简直像是连空气都已经凝结了一样,原振侠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僵立着不动的汉烈米,开始转动着他的身子。当他的身子在转动之际,骨头发出“格格”声来。他好不容易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和他互望着,两个人都不出声。 有好几分钟之久,原振侠才从极度的紧张之中,渐渐松弛了下来。当他不再那么紧张之际,他突然感到了极其可笑! 刚才为什么那么紧张,那么害怕?不但是他,连汉烈米也是。那当然是由于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刻在大石上的警告,以为敲下了石台的一角来,真的会有巨大的灾祸产生之故。 可是,现在看起来,好象还没有什么灾祸产生的现象。想起刚才那种全身僵硬的惊恐,不是太可笑了么?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不过他们的面部肌肉还是很僵硬,笑声也很干涩勉强。 汉烈米道:“看来,我并没有闯祸!”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是啊,没有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甚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说着,又“嘿嘿”干笑了几声。就在这时,有人在入口处大声叫:“原医生,飞往机场的直升机来了,随时可以登机。”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汉烈米放下手中的铁锤:“工作压力太大,会令人情绪上不平衡。我知道刚才我这样做,一点好处也没有,但还是忍不住!”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不过至少我们知道,这石台倒也不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着哈哈,伸手在石台的表面之上,用力拍打了两下。 看他的情形,在拍打了两下之后,是还准备再拍打下去的。可是突然之间,他的手扬了起来之后,就僵在半空之中了。 同时,他的双眼瞪得极大,盯着石台的表面,神情惊讶,恐惧到了极点! 原振侠忙也望向石台表面,因为若不是汉烈米发现了什么,他不会现出这样的神情来的。 可是原振侠看出去,却一点也没有什么异样之处,他忙叫道:“博士,你怎么啦?看到了什么?” 汉烈米扬起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之际,他整个人都给人以一种僵凝的感觉。直到原振侠连声追问,他才陡然震动了一下,扬起的手也放了下来,急急地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脚步踉跄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墙前,双手交叉着,按在墙上,把额头顶在手背上。 他的行动如此怪异,原振侠又大声追问──他可以肯定,在刚才那一剎间,汉烈米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可是汉烈米只是伏在墙上,背部在抽动。原振侠来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想去把他的身子扳过来,汉烈米却已自己转过来:“没有什么,或许,是我自以为闯了祸,心情太紧张,所引起的幻觉。” 原振侠立时道:“你看到了什么?” 汉烈米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说:“只是一种幻觉罢了!” 原振侠有点恼怒:“什么样的幻觉?” 汉烈米还是不回答,指着上面的出入口:“直升机已经在等你了,快去吧!” 原振侠闷哼一声:“刚才我们还有过协议,一起研究这里的一切的!” 汉烈米道:“是啊,难道我违反了协议?” 原振侠指着石台:“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汉烈米叹了一声:“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固执的人!好,告诉你,刚才我幻觉到,在石台的表面上,有一些难以形容的形象,像是云团一样的东西出现,色彩十分鲜明。你没有看到,是不是?我一定是太疲倦,也太紧张了!” 原振侠盯着他,想证明他所说的是不是实话。汉烈米看来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原振侠只好接受了他的说法,那可能是他一时眼花了。 汉烈米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反而有点兴高采烈:“来,我陪你去搭直升机。我想,我也需要休息一下了。” 原振侠和他,一起走出了陵墓。一直到直升机起飞,原振侠还看到汉烈米在广场上,不住向他挥着手。 直升机升空之后,原振侠再度自空中观察那个广场,和广场四角的那四个巨大的石墩。 从空中看下来,这样的建设,说是巨大的、有四只脚的太空船降落和起飞的场所,倒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 当直升机越飞越高之际,那个石板广场也在迅速变小,只剩下了手掌大小的一块。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切奇幻的事,不能像是那个石板广场一样消失。他想到了黄绢对“天神”的固执信念,自然也想到,她会不择手段,去把那张椅子弄到手。如果那张椅子在南越手中的话,那么南越的生命,真是危险之极! 在接下来漫长的飞行中,原振侠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原振侠这时,还不知道黄绢已派出过许多特务去进行这件事,但是他知道,黄绢既然掌握着世界性的恐怖活动,当她不择手段的时候,就会极其可怕。 所以,当他回到了他居住的城市,还没出机场,立时就打电话给南越。接听电话的不是南越本人,但是原振侠一说出了名字,电话就由南越来接听。 南越的声音听来很焦切:“原医生,这几天,我每天都在找你!你到哪里去了?我要见你!” 原振侠道:“我也要见你。” 南越道:“我立刻来看你!” 原振侠立时道:“不,不要在我这里,也不要在你那里,另外找一个地方……你知道有一个图书馆,叫小宝图书馆?” 南越“嗯”了一声:“听说过,是在郊外的?为什么要到那里去见面?” 原振侠道:“见面之后,自然会告诉你。还有,绝不可以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绝对不能!” 由于原振侠的声音,十分严肃,南越也受了感染,连声道:“是!是!” 放下了电话,原振侠慢慢地离开了机场大厦。他预料会有人跟踪他,可是他留意了一下,却并没有什么发现,可能是黄绢相信他不会欺骗她。 原振侠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欺骗了黄绢,如果黄绢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知道黄绢一直以为,他是不会对她作任何反抗的。当一个女人自己建立了这样的一种信心之后,她的一切行动就会十分自信。而当她明白了这种信心是不可靠之际,自然打击也特别沉重!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事实上,他对于自己为什么要欺骗黄绢,还是十分模糊的。要不是相信真有一张那么灵异的椅子,他根本不必骗人,可是他又真不相信椅子会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他却又这样做了,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潜意识中对黄绢的不满?是心底深处,不甘心做黄绢的俘虏,想要摆脱感情奴隶的地位?在他紊乱的思绪之中,他整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到达小宝图书馆的时候,南越还没有来。原振侠和职员已经十分熟稔,他吩咐了职员几句,走进了一个藏书室。 图书馆中,如常一样的寂静。原振侠在书籍排列的架子前,慢慢地走着,不时抽出一本书来翻看。 在这一列书架上,全是明、清两代的笔记、、野史一类的书籍。原振侠顺手翻阅的,都是明朝的,和宁王朱宸濠有关的一些。从记载中看来,这位王爷,如果不是野心勃勃想做皇帝的话,倒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幻想家,因为他几乎对任何不可思议的事都深信不疑。 有一则记载,说他相信有可以在天空飞行的“天船”,曾有一个人,对他说“天船”的故事,说了三天三夜。在这三天三夜之中,他不见任何人,甚至是他最宠爱的姬妾,都被他赶出来。 当他听了那个人关于“天船”的叙述之后,他立即接受了真有“天船”这种东西,于是下令建造,派那个人为总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造了一艘美仑美奂,看起来华丽无比的“天船”。 但当然,无法飞得上天,于是那个人就说,“天船”不能飞起来,是因为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这位王爷也相信了,“赠以黄金百斤,嘱其人寻找能令天船升天之法”。结果,“其人一去不复返”。 记载的作者,多半十分道学,在记载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总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例如什么“轻信妖言,焉能不败”,“有更甚者,宁王一律照信无疑”,把朱宸濠写得看来像是最容易受骗的白痴一样。 可是原振侠在看了这种记述之后,倒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这个生活在明朝的王爷,一定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所以才能在当时的环境之中,相信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情形,也正由于这样,所以也特别多“奇才异能之士”,投入宁王府之中。 像那则有关“天船”的记载,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不值什么,普通的飞机,直升机等飞行工具,都是“天船”。 但是在当时,那却是十分新奇大胆的设想。那个向宁王说了三天三夜有关“天船”的人,有可能是骗子,也有可能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发明家。 原振侠翻阅了一本又一本,大约半小时之后,职员带着南越走了进来。南越一见到原振侠,就十分激动,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南越由于激动,在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之后,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原振侠忙低声道:“南先生,你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但现在,我至少知道了那张椅子的一些来历。” 南越更激动,把原振侠的手抓得更紧,颤声道:“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南越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不过,你先要据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南越一副无助的样子,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问:“那张椅子,是不是在你那里?” 南越呆了一呆,他大约呆了半分钟左右,才给了肯定的答复:“是!”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拉着他,到藏书室的一个角落上,坐了下来。那个角落,是供拣到了自己合意的书的人,坐下来阅读之用的,座位十分舒适。 这时,藏书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很难再在这个大都市之中,找到更静寂的谈话之所了。 当原振侠点燃了一支烟之后,就把那张椅子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他说得十分详细,凡是他知道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隐瞒,而且,他还加上自己的意见。 南越用心听着。当原振侠开始叙述之际,他反倒显得十分安静,皱着眉,并没有发出什么问题,只是用心听着。 原振侠足足花了两小时左右,才把所有的细节告诉了南越。南越紧抿着嘴,仰起了头,将头搁在椅背上,瞪着眼,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看样子,他正在沉思,但原振侠也无法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南越仍然一动不动。原振侠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南先生,我把这一切经过全告诉你,原因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强大的势力,正不惜一切代价,想得到那张椅子!” 南越直到这时,才喃喃地道:“我不会放手!”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个势力,可以轻而易举发动一场战争,颠覆一个国家的现有政权,你是绝对无法与之对抗的!” 南越缓缓低下头来,盯着原振侠:“你的意思,是劝我把那张椅子交出来?”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你错了,我的意思恰好相反。我不想……那张椅子落在那个野心集团的手中,虽然我并不相信,那椅子有这种灵异的力量!” 南越干笑了一下,在这时,原振侠发现这个古董商人,实在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他道:“你这样说,不是自相矛盾么?既然你不相信那椅子有什么神奇力量,就算给野心集团得了去,又有什么关系?”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可能不了解,这张椅子,有着极其奇特的历史背景,它是如何来的,甚至有着灵异的传说。我不相信,但有人会相信,当一个野心家相信椅子有灵异的力量时,他的野心就会得到一种信心的支持,本来不敢做的,就会放胆去做!”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卡尔斯将军,如今在世界上搅风搅雨,已经接近疯狂状态了。如果他的野心再得到信心的支持,再作胆大妄为的扩张,那世上不知道要添多少灾难!” 南越的声音听来仍然很干涩:“医生,想不到你有这样悲天悯人的思想!”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当然还有私人的原因,他不想黄绢在无底的深渊之中,再进一层! 不过,他没有把这一点讲出来,他又道:“而且,你保有这样的一张椅子,对你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反而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原振侠并不是在虚言恫吓,他知道卡尔斯将军和黄绢的行事作风,所以他说得十分认真。 南越的眉心打着结,望着原振侠,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所以我的意见,是将这张椅子,秘密地彻底毁去,让它在世界上消失!” 南越又昂起头来(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他特别喜欢昂起头):“把它毁掉?” 原振侠俯身向前:“相信我,留着它,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南越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来,口唇掀动着,几次欲言又止。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凛,南越的这种神情,分明是在表示他有许多事隐瞒着!他隐瞒着的是什么事?有关那张椅子的? 南越在犹豫了好一会之后,才道:“原医生,你把一切全都告诉了我,我很感激你。那张椅子……我这样急切想得到有关它的一切资料,是……因为它……越来……越怪了!” 原振侠陡地一呆,什么叫“越来越怪”?一定是本来就怪,现在更怪了,那才能说“越来越怪”。那么,这张椅子原来有甚么怪呢? 许多疑问涌了上来,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问才好。 南越沉声道:“我会让你知道一切,首先,是不是要研究一下,那张椅子,何以会在那所巨宅的一个密室之中?” 原振侠立时道:“这慢慢再研究吧,先告诉我,那椅子有甚么怪?” 南越盯着原振侠:“你信不信都好,开始的时候,它只是会动……会摇……” 原振侠的思绪一片混乱,他打断了南越的话:“等一等,会动会摇,那是什么意思?它是一张摇椅?好象不对吧!” 南越深深吸着气,把那张椅子会摇晃的情形,详细告诉了原振侠:“我用尽了方法,也无法知道它是怎么摇动的。” 南越曾用过种种方法,想弄明白那张椅子是怎么摇动的。他用的方法极多,一开始的时候,已经提及过。 原振侠听了之后,略想了一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坐在那张椅子上久了,会有摇晃的感觉?” 南越分辩道:“不是感觉,是真的摇动。”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人体的平衡器官,是在耳朵内的半规管。半规管中的液体,如果有一点异变,就会使人有摇动,甚至天旋地转的感觉。” 南越摇着头道:“不是感觉,是那张椅子,真的在摇动,真的!” 原振侠不想再争下去:“好,你说开始的时候,它摇动,现在更怪了,它怎么样?跳舞了?” 他看出南越的神情十分紧张,而且他始终不相信,一张有着一个坚硬椅脚的椅子会摇动,所以他想令得南越轻松一点,才故意这样说的。 可是南越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好笑的样子,他吞了一口口水:“不,它……说话!” 原振侠一听,陡然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小宝图书馆之中,要遵守静默的规定,大声叫起来:“什么?” 南越的神情本来就紧张,被原振侠这样大声一叫,他也直跳了起来:“你……这样大声干什么?你……声音轻一点好不好?” 原振侠也感到自己失态,可是刚才,他实在没有法子控制自己。他甚至可以接受再荒谬的事,可是一张椅子会说话,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这个更不可被接受的事情了!那真是太荒谬了! 在南越的低声哀求下,原振侠总算坐了下来。他叹了一声:“南先生,我们是在讨论一件十分严肃的事,和你的安危有极大的关系,希望你不要开玩笑!” 南越发起急来,举起了手:“我和你开玩笑?” 他在一急之下,甚至讲话也粗俗了起来:“妈的,我要是和你开玩笑,我是乌龟王八蛋,不是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那么请你解释,一张椅子会讲话,那是什么意思?”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 南越又昂起了头,望着天花板,神情很是犹豫,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原振侠又问:“别告诉我这张椅子开口,或者有别的发声器官!椅子会讲话,它用什么语言?两千多年前的亚述语,还是明朝时候的中国江西话?还是──” 原振侠还要继续讲下去,可是南越已经以极激动的神情,双手紧握着拳,用力挥着,几乎是在低声吼叫:“住口!”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不再说下去,只是望着南越。南越的鼻孔迅速翕张着,急速地喘了一会气,才略微恢复了平静:“我会讲给你听的。” 原振侠等着,过了好久,南越才道:“它摇动的情形,我已经向你说过了。” 原振侠点头,南越又道:“它说话……就是近几天的事,你还记得那天你在散步,我来找你?” 原振侠又点头。那天,就是汉烈米找他的那天,不过是三天之前的事。 南越用手抹了抹脸,又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捏着鼻子的上端。通常,这样的动作,可以令得人的精神集中一些。 他道:“我那么急来找你,是由于接到了一个电话──” 原振侠挥着手:“这经过我已经知道了,我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你曾来找过我。不然,你住的那所古宅,可能已经遭到火箭的袭击!” 南越苦笑了一下:“如果它只是摇动,我还不会那么焦急想知道它的来历,可是,就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前──” 那天,南越照样又坐在那张椅子之上。当他想到昨天和那个年轻医生相见的情形时,他心中感到十分疑惑:那医生(他甚至忘记了原振侠的名字)对椅子感到兴趣,是什么意思呢?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世上有一张这样奇特的椅子? 南越想了一会,无法得出结论──那年轻医生愤然离去,那表示他不是真为那张怪椅子而来的。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感到那张椅子在摇晃。南越的心中虽然觉得奇异莫名,但由于次数多了,他也不再那么骇异,反倒有点习惯了。 他放松自己的身子,任由椅子摇摆着。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当他才一听到那种声音之际,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可是他却可以肯定,声音是这张椅子发出来的。 这种情形,就像是坐在一张旧的木椅或竹椅之上,旧椅子发出声音来。坐在椅子上的人,很容易就可以肯定,声音是由椅子发出来的。 南越怔了一怔,这张椅子,看起来是一个整体,不应该有甚么声音发出来的。然而,那声音还在持续,开始是一阵“搭搭”声,像是在按动什么键盘发出的声响一样,接着,南越突然听到了一句话:“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南越真正是清楚地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的。而且,他也可以在那一剎间肯定,这句话,和那种“搭搭”的声响一样,是从那张椅子上发出来的! 在那一剎间,南越并没有想到椅子会发出声音来的别的可能,他只是在感觉上,感到那张椅子,忽然会讲话了! 一张椅子再怪,怪到了能不明情由地摇晃,已经是怪到极点了吧,可是,一张椅子会讲话,这真是超乎人类想象力之外的事了! 在一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南越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一面跳起来,一面他也不由自主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句话,其实他是听清楚了的。他还这样问,那只不过是由于他的惊骇实在太甚之故。 他跳了下来,立时转身,盯着那张椅子。 椅子还是椅子,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南越盯着那张椅子,遍体生寒,冷汗像是许多条冰冷的虫一样,在他背脊上蠕蠕爬动,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着抖。 他的声音发颤:“刚才……是你在说话?” 他在说了一句之后,立时感到对着一张椅子说话,是绝无意义的事。所以,他又抬起头来:“刚才……是谁在说话?” 他的问题,并没有回答,四周围静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 南越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自己告诉自己:这里没有人说过话,刚才那句话,一定是自己集中力量在想什么,才以为听到了有人这样说的。 可是他立时苦笑,那句话,他记得十分清楚:“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他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又怎么会去想它? 南越僵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恢复了活动的能力。他向那椅子走近了一步,声音苦涩:“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那是什么意思?” 他仍然没有得到回答,这使他立时想到了一点:是不是要坐在那张椅子之上,才能听到它讲话呢? 经过了刚才那种极度的震骇之后,南越真有点不敢再去坐那张椅子──椅子会讲话,会不会突然之间,张大了口把他吞下去? 幻想一张椅子会把人吞下去,那是十分荒谬的,但是一张椅子会讲话,又何尝不荒谬? 南越犹豫了相当久,才又慢慢坐上了那张椅子,心跳得十分剧烈。他尽量使自己集中精神,口中不断喃喃地道:“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那是什么意思?” 当他这样做了近十分钟之后,他又听到了语声:“希望他们别再进一步去探索究竟!” 即使是第二次,南越仍然震惊得像兔子一样,又自那张椅子上跳了下来,盯着那张椅子看着。 前后两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可以肯定,是从那张椅子上发出来的声音! 他全然不知道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极度的震骇和疑惑,几乎已超过了他精神所能负担的范围。他脚步踉跄地跨出了那个空间,来到了书房中,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是黄绢安排的,一个自称领事馆的人,告诉他,原振侠有一张怪椅子的资料。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越自然立即去找原振侠了。 在南越述及那张椅子怎样“讲话”之际,原振侠用心听着。 南越即使在叙述,他的脸色也白得惊人,可知当时他的惊恐是如何之甚。而原振侠本身,在一听到椅子会“讲话”之际,也曾直跳了起来。 不过这时,他已作了一下分析,不像刚才那么惊讶。他向南越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别太紧张。 南越瞪大了眼睛,望着原振侠。原振侠道:“南先生,你的经历,其实不能说是‘一张椅子在讲话’。” 南越的眼瞪得更大:“那么,是什么?” 原振侠道:“这种情形,只能说,你听到了语声,语声可能是由一张椅子发出来的。” 南越闷哼了一声:“那有什么不同?” 原振侠耐着性子:“大不相同,照情形来看,就有好几种可能。其一是椅子上有着什么发音装置,譬如说一个小型的扬声器,就可以有声音发出来了。而照你的说法,椅子在讲话,那么,就变成了这张椅子本身会讲话,这是不可思议的!” 南越听了之后,半晌不出声,显然是在郑重考虑原振侠所说的话。但是在几分钟之后,他却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仍然觉得,应该是那张椅子在讲话!” 南越坚持这一点,这倒令得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他无可奈何:“好,椅子在讲话,那两句话是──”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心中陡地一动。南越刚才在叙述的时候,重复了那两句话几次,但是由于“椅子会讲话”这件事本身太异特了,所以原振侠反倒对讲话的内容,未曾加以特别的注意。 这时,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陡然想了起来,这两句话是有特殊意义的。照时间来推算,第一句话“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说的时候,正好和汉烈米无意之中,发现那个大石中心,有着异样的反射波形的时间,是相吻合的。 剎时之间,原振侠的思绪,乱到了极点! 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一座古墓之中,考古家偶然发现了一块大石之中,蕴藏着什么不可测的秘密,远在几万里之外的一张椅子,怎么会知道? 虽然这张椅子,原来极可能是放在那个石台之上的(插在石台上的一个小圆孔中的),算是两者之间,有过某种联系。但是这种联系,也已经中断了两千七百多年了! 就算两者之间,还有着联系,一张椅子,怎么会有感觉,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还会讲出来! 这时,原振侠思绪紊乱,一点头绪也抓不住,神情变得十分怪异。南越望着他,骇然问:“原医生,你……怎么了?” 原振侠挥着手,只是示意南越别打扰他。他又想到了第二句话:“希望他们别再进一步去探索究竟!”这一句话,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又是吻合的! 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是在大石的表皮,被化学药品蚀去了之后才显露出来的。何以那张椅子,会早知道了呢? 关于那个大石台的事,原振侠并没有向南越提起过,因为他觉得那和这张椅子无关。可是如今看来,石台和椅子之间,显然是有关联的,而且那不是普通的关联,而是十分奇妙、怪异之极的关联! 由于一开始未曾提及那石台的事,所以这时,原振侠不知如何向南越解释才好。南越满脸疑惑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缓缓吁了一口气:“这……这张椅子,真有点古怪!” 南越的声音,兴奋得有点发颤:“岂止有点古怪,简直古怪之极了!原医生,我看这张椅子,是稀世奇宝,我绝不会将之毁去!” 原振侠又吁了一口气:“南先生,我要去看看那张椅子。” 南越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情来。 他已经认定了那张椅子是稀世异宝,心中自然而然,不是很舍得让人家去看它。原振侠看了这种情形,冷笑了一下,忍不住切切实实地警告他:“南先生,这张椅子越是异宝,你就越是危险了!” 南越喃喃地道:“没……没有王法了吗?” 原振侠“哼”地一声:“你真是太不知死活了!你以为现在谋夺这张椅子的是什么宵小强盗?那是整个阿拉伯集团的势力,全世界的恐怖活动,都是由他们指挥的,发动一场战争,都在所不计!王法?苏联军队打进了阿富汗,日日在杀阿富汗人,有王法吗?”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动,一口气说完,几乎要重重打南越两个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些! 南越被原振侠的这番话,说得不断眨着眼。他是不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振侠也无法知道。 过了一会,他才道:“这……只有你我才知道,你不说……谁知道这张椅子的下落?” 原振侠道:“就算我不说,这张椅子曾在古宅出现过,是人人知道的,一定会从你那里先查──” 原振侠说到这里,心中又凛了一凛:奇怪,黄绢应该早已派人来查了,为什么她还不能肯定椅子的下落? 原振侠自然不知道,黄绢早派出了极能干的人来查过,只不过因为另有原因,所以才不能肯定这张椅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原振侠心中奇怪了一下,没有再想下去。南越的神情阴晴不定,又考虑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我绝不肯……毁掉它!” 原振侠心中暗骂了一声:难道你也想做皇帝? 原振侠只是心中在这样想,并没有讲出口来,可是南越却已经道:“我倒并不想做什么君主,可是那张椅子要是有力量,可以令君主的权力得到随心所欲的扩张,它就一定还有别的灵异能力!”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你……相信,那张椅子确然有这样的灵异能力?” 南越昂起了头:“是你告诉我的!” 原振侠苦笑:“我告诉你的,只不过是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那么说!” 南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能责备我愚昧。你想想,现在已有那么大势力的人,当然不会是笨人,他们只看到古代文字的记载,就已经相信了,我是确实知道那张椅子有怪异之处的,怎么会不相信?” 原振侠听得南越这样说,只好苦笑。真的,怎么能怪南越确信了椅子有特异的能力呢?他是确切知道那椅子的怪异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缓缓摇着头:“你希望那椅子能给你什么?你又不想当君主──” 南越一下子就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人的欲望,千千万万,除了做君主之外,还想健康长寿,还想富甲天下,还想长生不老,还想事事如意,还想男欢女爱,各有各的欲望,而且没有止境!” 原振侠的心情十分苦涩,因为南越所说的,全是真实的情形,是根本不能反驳的。他只好道:“并没有记载说,那张椅子可以满足人的欲求!” 南越急速地眨着眼睛:“你怎么知道它不能?它能满足君主的欲求,为什么又不能满足一个古董商人的欲求?” 原振侠有点冒火,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好,就算它能满足你的欲求,你要什么?” 南越不断眨着眼,可是没有回答。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过来,道:“振侠,这算是什么问题?真要是有什么力量能满足欲求的话,一个人所要的欲望,不知凡几,没有人可以一下子答得出这个问题来的!” 那人突然出现,原振侠和南越都吓了一跳。南越立时用充满了敌意的神情盯着那人,原振侠却早已看到,来人是苏耀西,小宝图书馆的负责人,他的好朋友。 原振侠一面和苏耀西招手,一面道:“是啊,我不应该这样问。” 南越紧张得拉住了原振侠的衣袖,原振侠向苏耀西苦笑了一下:“我和这位先生,在谈论一件十分秘密的事,他在紧张你听到了多少!” 苏耀西摊开了双手:“就是一句,你问这位先生想要什么的那一句!” 南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可是还是十分疑惑。苏耀西向他笑了一下:“放心,我对于探听人家的秘密,不是很有兴趣,因为我自己的秘密已经够多了!” 南越的神情十分尴尬,苏耀西拍着原振侠的肩头:“我刚才来的时候,听职员说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你。你对明朝的历史有兴趣?职员说你在找这一方面的书。” 原振侠叹了一声:“明史那么浩繁,我有兴趣的,只不过是其中宁王造反的那一小节!” 原振侠只是随口一说,可是他这句话一出口,苏耀西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望定了原振侠。他的这种神态,令原振侠也觉得怪异,忙问:“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苏耀西摇头,神情还是很怪异:“不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这样一批孤本的?” 原振侠一时之间,还真弄不明白苏耀西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可是在一旁的南越,毕生从事古物买卖,对“孤本”这样的名词,有着特异的职业上的敏感,他忙道:“孤本?什么意思?可是和宁王造反有关?” 苏耀西看来并不想回答南越的问题,只是仍然望着原振侠。原振侠摇头:“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孤本,也不以为你藏的那些孤本有什么用处。” “孤本”,用在书籍上,是一个专门名词。表示这本书早已失了流传,只剩下仅传的一本,就可以叫作孤本,原振侠自然不会对之有什么兴趣。 苏耀西笑了一下:“或许是我太敏感了。那一批书,全是手抄的,来源很值得一说,是几十年前,小宝图书馆才创办的时候,从几个住在一所据说是明朝时建造的巨宅之中的少年手中买来的!” 苏耀西这几句话一出口,原振侠也不禁呆了一呆。南越在一旁,更是“咕嘟”一声,大大地吞下了一口口水! 苏耀西接着道:“那些书的纸张都极其残破,去年我曾翻了一翻,上面大多数记载着明朝江西宁王府中发生的事,甚至有帐簿──” 苏耀西才讲到这里,南越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陡然一伸手,抓住了苏耀西的衣袖,哑着声音叫:“卖给我!卖给我!” 南越这种长相的人,不会给人以什么好的表面印象,这时他的行动又如此怪异,要不是看在原振侠的份上,苏耀西早已把他赶出去了。 这时,苏耀西挣脱了他的手,神情还是忍不住厌恶:“对不起,小宝图书馆的藏书,是不出卖的!”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还面对着南越,加重语气:“而且,也绝不随便出借!” 南越碰了一个大钉子,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哀求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缓缓地道:“如果我要借来看看呢?” 苏耀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实在感到好笑,所以连他自己,一时之间,也忘了图书馆的规则。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振侠,这是什么话?你要看,随便你看多久!十年八年,只管慢慢研究!” 原振侠还未来得及道谢,在一旁的南越已经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苏耀西又道:“不过那一批书,已经十分残旧了,必须在温度和湿度都适当的地方翻阅,而且要十分小心,才不会进一步的损坏──” 原振侠明白了他的意思:“当然,我会在图书馆的恒温室中看它们。” 苏耀西已向外走去,向原振侠挥着手:“我会吩咐下去,恒温室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放!” 他走了出去,南越颤声道:“还等什么?快去看那批书!唉,真可恶,要不是几十年之前,这批书叫人卖了,我买了宅子,那些书自然是我的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道:“南先生,你以为在那些书中可以找到什么?” 南越又吞了一口口水:“我已经可以肯定,造这所巨宅的人,是当年宁王府的一个总管。他在宁王还未曾起兵之前,就偷走了宁王府许多宝物,一直向南逃,逃到了这个当时极度荒凉的小岛之上。”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南越的神情,又兴奋又神秘:“你想想,那张椅子是在他巨宅中那么秘密之处发现的,一定是他当年偷到手的最宝贵的东西。既然那些书中,有许多关于宁王府的记载,我们一定可以从那些记载之中,进一步获得这张椅子的资料!” 南越的分析十分有道理,原振侠“嗯”地一声道:“有可能的!” 南越双手握着拳:“什么有可能──只要这批记载,不是散佚太甚的话,一定可以找得到!那批记载,记的全是宁王府中发生的事,我估计是王府总管的手记,那是极有价值的文献!” 原振侠道:“苏馆长答应了给我看,我随时可以看。” 南越忙道:“让我和你一起看……我……比你懂得更多,让我一起看!” 原振侠答应得十分爽快,道:“好,不过,我要先去看看那张怪异的椅子!” 南越搓着手,望着原振侠,把原振侠当成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哄着:“何必来来去去呢?先看了资料,对那张椅子如果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再去看那张椅子,那不是更好吗?” 原振侠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摇着头。南越有点恼怒:“为什么?”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已把这张椅子的最早来历告诉了你,我觉得应该轮到你为我做点什么。也就是说,该我得到点什么了!” 南越叫了起来:“我也告诉了你那张椅子的怪事!” 原振侠笑了一下:“老实说,我是怕你得到了进一步的资料之后,不肯给我看那张椅子了!” 南越立时举起手来发誓:“要是我有这样的意思,叫我死在那张椅子上,快去看那些记载吧!” 南越发了这样的重誓,而且他的神情又这样诚恳,原振侠毕竟不是很善于和人讨价还价,坚持自己利益的那类人,何况,他虽然急于要去看那张椅子,同样也急于去看那些记载──事情那么巧,那大宅中的一批记载,会在图书馆之中,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原振侠终于点了点头,便和南越一起走向图书馆中的恒温室。 恒温室的温度,永远维持在摄氏二十度,相对湿度是百分之五十五。在这样的温度和湿度中,书籍纸张,可以得到妥善的保存。 所以,放在恒温室中的,全是极罕见的名贵善本或孤本。 当职员领着他们进了恒温室,南越看到书架上一函一函的中国善本书之际,他这个识货的人,已经双眼发直了。 他四面看看,由衷地道:“我一辈子看到过的古籍,加起来也没有这里多!” 职员谦虚地道:“我们图书馆由于经费是无限制的,所以收购起书籍,比较方便一些。” 南越不住发出赞叹声,可是一直到他来到了一只相当高大的、镶着螺钿的紫檀木柜子之前,他才真正呆住了。他自喉间发出十分怪异的声音:“天!天!这是明朝工艺大师祝立三的杰作,这柜子,天……我想这是世界上仅存的一件了!天!” 他一面叫着天,一面用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只柜子。看起来,他对于古物真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 那职员道:“根据记录,这柜子,和柜中的那些手抄本,是同时买进来的。” 职员说着,打开柜门:“可惜的是,那些手抄本,实在太残旧了,被虫蛀得不象样子。我们已经尽力补救,总算未曾再蛀下去。” 柜门一打开,原振侠向柜子内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而南越则涨红了脸,狠狠地说着:“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蠹虫!” 蠹虫就是银鱼,也就是专门蛀蚀纸张(尤其是中国传统纸张)的一种小昆虫。 这种小昆虫,会在纸张上钻出曲曲折折的“隧道”。它们就以纸屑为粮食,在那些“隧道”之中生长繁殖,直到厚厚的一叠纸,完全变成了一堆碎纸,甚至一堆纸屑为止。 这时,柜门打开之后,柜子内是许多格抽屉。职员顺手拉开一个抽屉来,原振侠和南越所看到的,已经只能说是一堆碎纸而已! 那是被蠹虫蛀蚀了一大半去的纸张。在剩下的部分中,不错,都有着文字,而且一看就知道,这些文字,是用上好的墨所写下来的,因为隔了那么多年,仍然可以看出墨光深黑,一点也不模糊! 可是蛀成了那样,文字已经全然不能连贯。而且,如何一页一页来翻阅呢?一经翻动,那些纸,只怕全会成为纸屑了! 原振侠不敢伸手去翻揭,只是看着面上的那些纸。可以看到上面写着“支银……两”,“付讫……”等字样,那可能是一叠支付的帐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望向那职员:“全部都是这种样子?” 要是全部都是这样子的话,那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职员道:“有一部分比较好一点,有一些最好,那些是被放在一只银盒子里的,可能多少有防蛀作用,可以读得通。我曾经看过一下,那一部分,全是记载着宁王府中,购买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或是人家贡献来的宝物的,可以说包罗万有。” 原振侠已经想问:有没有关于一张椅子的记载?但南越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就在这时轻轻碰了他一下,不让他发问。 然后南越问职员:“请问,那一部分记载在哪一个抽屉?” 那职员拉开了柜子底部的一个抽屉,抽屉中,是一只和抽屉一样大小的银盒子,盒子盖上,镌着“异宝录”三个篆字。 南越一看就道:“这三个字是宁王亲笔题的,我研究过他的笔迹!” 那职员道:“真不简单,当年宁王府中的东西,怎么会流落到这里来的?” 南越道:“被王府总管偷了出来,又被总管的不肖子孙卖了出来!” 原振侠轻轻揭开了盒盖,吁了一口气。盒中的册籍,也蛀得很厉害,但总算纸张还是纸张,不至于变成碎纸。他道:“我们会十分小心翻阅,你请便吧!” 那职员走了出去,南越压低了声音:“天,这里每一张纸,就算是碎纸,经过裱糊整理之后,也都是宝物!” 原振侠不禁又起了一阵厌恶之感:“你已经有了稀世异宝了,还羡慕这些?” 南越怔了一怔,神情有点忸怩:“宝物,总是越多越好的。” 原振侠揭开了写着“异宝录”的封面,接连几页,是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字迹十之八九可以辨认。文章是宁王朱宸濠自己写的,全文引述自然没有意义,大意是说天下之大,奇珍异宝之多,不可胜数,唯珍宝皆有数、缘,唯有德者可以居之。他宁王朱宸濠,天皇贵冑,天命所归,所以才可以拥有那么多珍宝云云。 从这篇自吹自擂的文字中看来,宁王朱宸濠早已野心勃勃,想做皇帝了。 南越抢着要来翻揭,但原振侠却把他推了开去,因为虽然纸张还完整,但要是不小心,还是十分容易损坏的。 原振侠自然不想有什么损坏,他小心翼翼的翻着。接下来,便是记载着得到各种各样珍宝的经过,例如“和阗来客,献径尺羊脂白玉盘一双”等等。 也有的记载,却不知是真是假。径尺的羊脂白玉盘,自然是罕见之极,但不是没有,可是有一则关于珍珠的记载,就玄得很: “百粤合浦来客,献珍珠百颗,每颗浑圆洁白,色泽形状,世所罕见,径三分,尤可贵者,有夜明母珠一颗。夜明珠世间奇珍也,母珠亦世间奇珍也,今夜明母珠合而为一,敢称举世无双。客在王前示夜明母珠之奇,时值午夜,窗门密封,固漆黑如胶,而此珠一出,荧然若星,映人须发皆银。置于盘中,恒留盘之中央,再倾以他珠百颗,他珠皆绕母珠而转,终聚于母珠之旁,井然有序,若母珠有胶漆然。客曰:此夜明母珠者,万珠之母,天下凡珠皆来归附,诚大祥大吉之物。王闻而大悦,赐赠黄金千斤,并许来人,世代领有合浦产珠之海域……” 这样的一则记载,不是玄妙得很吗? 这样的记载,在明人小品中,也可以看到风格接近的杂记,可知当时这一种文风相当盛。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朱宸濠这时,只不过是封地在江西的一个王爷,他有什么权力,可以许诺一个人世代拥有一片海域呢?当然在那时候,他已经有了造反、做皇帝的野心了。 而且,那颗夜明母珠,又有把上百颗珍珠聚在周围的能力,很合乎一个想做皇帝的野心家,希望“天下来归”的心理,所以他才会赐上黄金千斤之多! 在原振侠看来,这段记载,就算是百分之百的实录,其中也大有问题。因为根据记载看来,利用了某些特殊的道具,一个手法高超的魔术家,就可以弄出这样的玄虚来了。 例如,利用某些能在暗中发光的物质,如磷,来造成“夜光”的效果,又利用磁铁的原理,造成“聚珠”的效果等等。 这自然不必深究了。可以肯定的是,宁王的造反心理,民间看得相当明白,所以常有人来献上一些代表“祥瑞”的宝物,宁王都一律厚赐。 一页一页揭过去,都没有发现有一张椅子的记录,原振侠和南越两人都有点失望。到了只剩下几页时,突然,一页上只有三个字:“灵椅记”。 一看到这三个字,连原振侠也一下子就认出,那和封面的“异宝录”三个字,是同一个人写的。也就是说,那是宁王朱宸濠所写的! 两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南越兴奋紧张得身子发起抖来,声音也在发抖:“在……在这里了!灵椅记……在这里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也把不住有点微微发抖,他小心地把那一页揭过去。 〈灵椅记〉是一篇文章,一共有六页之多,大约有三千多字,原振侠和南越迅速地读着。文章写得极好,词情并茂,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记述得十分生动,而且所记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张椅子。文章记的,是这张椅子如何进入宁王府的经过。 (这篇文章的梗概,下面自然会详细介绍。) 看了这篇文章之后,椅子是如何到了宁王府的经过,再明白也没有。而且,对这张“灵椅”的灵异和它的一些历史,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这张灵椅,如何会在那所巨宅之中,也可想而知。自然是那个姓符的总管,在卷逃之际带走的。 那个总管也知道这张灵椅有它的灵异之处,是非同小可的宝物,可是又对它存有极大的忌惮。所以才在巨宅之中,弄了一间几乎不能被发现的密室,把这张灵椅放在其间。 那总管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发现这张灵椅了,却不料宝藏的传说,加上先进的科技,使得灵椅重见天日! 看完了那一篇记载之后,原振侠和南越两人,呆立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自然最好是趁他们呆立无语之际,介绍一下那篇记载的内容了。记载是用文言文记下来的,在此把它译成白话文,自然,无关紧要之处就略去了,只拣重要的说。 公元一五一九年正月初六,南昌府的百姓才过了年,又在准备元宵的灯饰,城里一片喜气洋溢。 南昌是宁王府的所在地,宁王已有意在举事成功之后,就定南昌为一国的首都,所以早已刻意经营。在一般百姓的心中,也以南昌的繁华为荣。 宁王府气派轩宏,美仑美奂,那是不必说的了。除了未在门檐上公然装上飞龙,一切也和皇宫的体制,差不了多少了。 那一日清早,王府的卫兵,照例自两边角门鱼贯而出。袍甲鲜明,步伐整齐,刀枪映日生光。 走出来的卫兵,接替了夜班的卫兵。两班卫兵的首领,在交接之际,夜班的首领对日班的首领道:“那边有一个人,说是有天下第一异宝献给王爷,他来的时候,正是三更,我就叫他等着,你可以着他进去。” 日班卫兵首领一听,就循他所指看去。 日班卫兵首领看到的,是一个肤色黝黑,深目高鼻的胡人,多半是波斯胡人。波斯胡人以贩卖珠宝著名,王爷又喜欢搜罗奇珍异宝,所以王府的卫兵,以前也见过波斯胡人。 在那波斯胡人的身边,是用布覆住的一件相当大的东西,卫兵也看不出那是什么。 日班卫兵首领,拍手令那波斯胡人走过来,问了几句,就把他带进了王府之中。 王爷才起来,兴致又好,正在花园之中,和几个奇才异能之士在谈论天下大势。一听到又有人来献宝,立命晋见。 卫兵首领带着波斯胡人进去,波斯胡人一直把那个形状看来十分奇特的东西,带在身边。见了王爷之后,波斯胡人居然懂得行跪拜礼,这令得王爷大是心悦,于是,一面捋着长髯,一面发问。 (这场面,倒有点像舞台剧!) 王爷问:“你是来献宝的么?我这里奇珍异宝已经很多了,若不是什么特异的对象,免了献丑,可到外面等着,发放盘缠算了。” (宁王一定相当豪爽,就算是“献丑”,也有盘缠可拿!) 波斯胡人神色十分庄严,一言不发,先把那包东西,重重在地上一顿,那东西竟直立在地上。 (这一段描写,十分生动。那张椅子是单脚的,地点又是在花园的泥地上,那波斯胡人重重一顿之下,椅子的单脚,插进了泥地之中,自然就站直了。) 波斯胡人接着,又以十分严肃的神情,把包在外面的布拉开。剎时之间,连宁王在内,所有的人都大笑了起来。因为显露出来的,看来是一张形状十分丑陋,甚至不能坐的椅子。 这样的一件东西,当然不能算是什么奇珍异宝。宁王也不生气,一面笑着,一面挥着手,令那波斯胡人把东西带走。 那波斯胡人却在这时,十分恼怒,甚至忘记了礼仪,把脸涨得通红,大声道:“王爷,世人都说你能识宝,原来不是,我来错了!” 宁王反问:“你这算是什么宝物?去!去!去!” 当宁王这样下令之际,卫士已上来,架住了波斯胡人,要把他拉出去。 这时候,一个方士道:“王爷,很多宝物,外观毫不起眼,且听这胡人如何说!” (宁王不但喜欢搜罗珍宝,也爱奇才异能之士,这个方士是来王府投靠的其中之一。) 宁王一听那方士这样说,觉得十分有理。便命卫士松开那波斯胡人,着他说出这椅子为何可以算是宝物来。 那波斯胡人却望着众人,欲语又止。宁王笑道:“但言不妨,这里都是我的亲信。” 波斯胡人于是道:“这是一张天神所赐的灵椅,天神从天庭把它带下来之后,已有许多君主坐过,所以这又是君主之椅。坐了上去,君主权力,就得以随心所欲,这灵椅是君主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 宁王当时一听,就怦然心动。但是另一个王爷的亲信,却陡然叱喝:“胡言乱语,莫非是北边来的奸细吗?” (宁王要造反,在北京的明武宗,自然也有所闻,也曾派人来探听过,所以那亲信这一问是必然的。) 那亲信一喝,宁王也省觉,立时也问:“哪有这样的宝物?” 那波斯胡人十分激愤:“王爷,我说了没有用,我把这椅子留在王府三天,王爷你找一间密室,在地上凿一个恰如椅脚相同的洞,放直椅子,不要有任何人在旁,坐上去。三天之后,如果王爷觉得椅子有灵异之处,我再进一步来说这椅子的好处,若然没有灵异之象,我也没有面目再来见王爷。” 波斯胡人这一番话,倒也令得宁王心动,就点头答应。 那波斯胡人又道:“王爷别看轻这椅子,这是从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处来的!” “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云云,宁王闻所未闻。但当时在场的,有一个博学多才的异人,立时应声道:“是,巴查则特大君,曾于本朝太祖洪武二十四年,大败东罗马军,又曾于洪武二十九年,大破极西三方,三大国家联军,该三国为匈牙利、法兰西、德意志。” 波斯胡人一听,大是叹服,道:“王爷身边,有这样见识广博的异人,天下无人能及!” 王爷也大是高兴,可是那异人面色一沉,又道:“可是,巴查则特大君,于建文四年,被蒙古帖木儿所擒,败得一败涂地,这又怎么说?” 波斯胡人从容不迫道:“帖木儿知道大君有这张灵椅,所以才无往不利,便命人将灵椅偷去,所以大君才会溃败。” 那异人没有再说什么,波斯胡人也告辞离去。 宁王就命人在密室之中,安放椅子,自己独自一人,不要任何人陪侍。 两天之后,波斯胡人还没有来,宁王已下令,在南昌城中,寻找这波斯胡人,有要事与之相商。 要找这波斯胡人,自然不是难事,一找就到。找到他的人是王府的总管,总管带着他,漏夜进了王府。 (宁王在两天之后,就急着要找那波斯胡人,自然是他知道了椅子真有灵异之处。可是,记载上却没有提及,那究竟是什么灵异。) 波斯胡人一进入王府,王爷热烈欢迎,欢迎程度之热烈,令得在一旁的人,都大为诧异。因为王爷平日虽然以礼贤下士著名,但是也从来未曾看到他对人这样恭敬地欢迎过。 波斯胡人被迎进了王爷只招待得力亲信的一个书斋之中。王爷首先道:“灵椅虽然灵异,不过希望能把它进一步的灵异之处显示。” 波斯胡人于是侃侃而谈,谈这张椅子,到了谁的手中,谁就能登上君主的宝座。自从亚述帝国的君主之后,一共有案可稽的,是有十个君主曾拥有过它。也曾有好几百年的时间,它下落不明,流落民间不知何处,然后又突然出现。 这一番话,把宁王听得如痴如醉,深信天命所归,他将成为大明朝的皇帝了。他的亲信,自然也纷纷向他道贺,令得宁王大是兴奋。 然后,那波斯胡人又道:“这张灵椅,固然有这种灵异的力量,但还是美中不足。因为灵椅原来是和一块巨大的天外飞石有密切联系的。如果灵椅放在那天外飞石上面,那么,君主的权力,简直可以随心所欲。” 宁王听了之后,更是怦然心动,先许了波斯胡人为“国师”,然后,又给了波斯胡人许多许多金银珠宝──多的程度,一定极其惊人,甚至没有详细的数字,在记载中只说:“几倾王之所有。” 那是说,几乎把王爷所有的珠宝金银,都给了那波斯胡人了! (对一个密谋要造反,想做皇帝的野心家来说,金银珠宝,实在是不算什么的。他需要的是权力,那灵椅既然能给他权力,他倾其所有来交换,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于是,那波斯胡人,用了三辆大马车,把王爷的赏赐带走了。而王爷感到十分满意,天赐灵椅,那简直已等于是皇帝的龙椅了! 终于“起事之议,三日后议定矣”。也就是说,如何举兵,在得了灵椅后五日才正式决定的。 明朝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并没有成功。皇帝派了王守仁去平乱,一举成功,宁王被擒,杀了头,这是史有明文的事实。 原振侠和南越,在看完了这段记载之后,呆了好久好久,原振侠才道:“事实上,灵椅并未能帮助宁王,他的造反失败了!” 南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灵椅被人偷走的缘故。”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的,灵椅被偷走了,所以宁王的皇帝梦就做不成。偷走灵椅的,是王府的总管,那总管,是最先找到波斯胡人的。 在那总管把波斯胡人又带进王府之前,他是不是已经先从波斯胡人那里,知道了灵椅的一切呢?当然有可能! 更有可能的是,总管知道的,可能比王爷知道的更多。因为他可以以总管的身分,警告波斯胡人,在王爷面前,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应该说,波斯胡人自然会听从他的安排。 可是,总管为什么要偷走那张椅子呢? 这已经是不可稽考的往事了,但是推测起来,也不外两个原因。 一、总管自己想做皇帝。 这个原因的可能性不高,王爷和皇帝之间的距离比较近,身为王爷,进一步想做皇帝,这是自然的事。王府总管的地位极低,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再做梦,也不会梦想自己会有资格做皇帝的。 二、符总管早已偷盗了王爷的许多珍藏,早已准备逃走的,所以,他就不希望宁王能做皇帝。 要是宁王做了皇帝,权力和势力都是无限制的,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皇帝都有能力把他抓回来,明正典刑。 所以,他不希望宁王成功。宁王造反只要一败,非死不可,他究竟盗走了王府中多少财物,也就永远不会有人追究了。 这个可能性最大──符总管当年逃走的时候,将灵椅也带了走,目的并不是想自己在灵椅上得到什么好处。他的目的是破坏,是不想宁王得了灵椅之助,而登上皇帝的宝座! 也正由于这一点,所以他逃到了荒岛之上后,造了巨宅,就把灵椅密封在一个小空间中。他知道那是非同小可的宝物,但自己又用不上,又对之有一种恐惧神秘之感,所以才想把它藏起来,从此不再被人发现。 这一藏,果然又藏了四百多年! 原振侠把自己的设想,向南越说了一遍,想听听南越的意见如何。 南越沉吟了半晌,才道:“四百多年之前发生的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实在无法确知,你的设想,已经够合情合理的了。” 原振侠看出南越有点精神恍惚,他又道:“不知当时在经过了两天之后,宁王知道了灵椅的什么灵异,也是晃动和会讲话?” 南越喃喃地道:“恐怕还不止,因为他是一个有资格做君主的人,灵椅所给予的,和给普通的人不同……那……记载中提及的‘天外飞石’,是不是就是沙尔贡二世陵堂中的那个石台?” 原振侠连想也没有想:“当然是。” 南越口唇掀动着,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原振侠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想,把灵椅放在石台上,会怎么样?” 南越身子震动了一下,面上的肌肉牵动着,并没有回答。原振侠冷笑:“不论怎样,我绝不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一个古董商人变成皇帝的!” 南越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可是他却没有说什么。 原振侠无法确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又看了一下柜子中其余的资料,看起来,在残破不全的碎纸中,已经没有他们需要知道的东西了,他催道:“好了,要找的找到了,该去看看那张灵椅了!” 南越转过身去,点头答应。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这时,夜已很深了。 从图书馆到南越的那所巨宅,路程相当远。一路上,原振侠提了三次:“那灵椅对你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个王府总管,当年得了之后,就把它封藏了起来,那是他的聪明。如今,灵椅非但不能给你有任何好处,还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听我的话,把它毁掉算了!” 前两次,南越都没有回答,到了最后一次,南越突然道:“好!可是灵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造的,十分坚硬,要毁掉它,不是容易的事!” 原振侠道:“那还不容易,用水泥把它包起来,拋到海底去,就谁也找不到它了!” 南越想了一想:“也好。” 原振侠本来以为南越一定不肯答应的,自己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唇舌,如今南越居然答应了,那使他感到十分高兴。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车子一直向前驶着,在接近巨宅的路口停了下来。然后,他们一起在黑暗之中,向那所巨宅走去。 在巨宅门口,南越用钥匙开了门。他两个仆人已经睡了,那么大的一所宅子,四处都是黑沉沉、静悄悄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 南越带着原振侠向内走,一直走到了他的书斋之中,他才着亮了灯。 原振侠打量著书斋中的布置,所有的布置都是明朝或明朝以前的古物,所以置身其间,使人有极强烈的时光倒流之感。 南越指着一幅挂着的绣幔:“灵椅,就在这幅绣幔的后面。” 原振侠不由自主,心跳加剧。一直到这时为止,他对那张灵椅的来龙去脉,已经再清楚也没有了,可是,灵椅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却还是说不上来。 当然,如果他肯接受灵椅是天神自天庭上带下来,赐给人间君主的东西,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可是,这种说法,原振侠认为是神话,是传说,不是事实。所以,他实在无法确知灵椅究竟是什么! 那么怪异的,在人类历史之中曾起过神秘作用的东西,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多少令得他有点紧张。 他来到了绣幔之前,吸了一口气,伸手撩起了那幅绣幔来。 绣幔一撩开,他就看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可是他却只看到,那小空间的地上,有一个小圆孔,并没有看到什么灵椅! 原振侠陡然一怔,而就在那一剎间,他的后脑之上,突然挨了一下重击! 那一下重击,令得他眼前一阵发黑,双手没有目的地向前抓了一下,恰好抓住了那幅明朝的绣幔。在那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他还能急速地想着──自己要昏过去了,那是由于后脑突然受了袭击,袭击自己的,自然是南越! 原振侠甚至还滑稽地想到:南越用来袭击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是唐伯虎用过的铜纸镇,还是祝枝山用过的那一方端砚? 他当然不会得到答案,事实上,他连转过头来看一看的机会都没有。当他的双手,才抓住了那幅绣幔之际,身子一晃,便已倒了下去。 当他倒下去之际,连把那幅绣幔扯裂了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就昏了过去! 在他的身后,南越的手中,还拿着一只铜香炉──原振侠料错了,南越用来重重打了他后脑一下的,不是铜纸镇,也不是砚台,而是一只宣化铜香炉,那是世上有名的明朝古董! 原振侠的身手十分灵敏,而且警觉也一直很高,要在背后偷袭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是南越的偷袭,实在太出于意料之外了! 不论原振侠怎么想,都想不到南越会卑鄙到在背后偷袭,而且一下子就打中了他后脑的要害──他全然不曾提防! 再加上,当南越动手的时候,他正撩开了绣幔,一心想要看看那张灵椅,而又什么也未曾看到,正在极度愕然之际,自然更不提防! 当原振侠倒地之后,南越的手中,还拿着那只宣化香炉。他的脸色苍白,身子也在不住发着抖,这样子对付另一个人,南越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勇气做到这一点的! 他喘着气,跨过了原振侠倒在地上的身子,匆匆忙忙,拋开了手中的香炉,踏过了本来是他最心爱的那幅绣幔,跨进了那个空间。 在这里,有一点是必须注意的──原振侠没有看到那张灵椅,在原振侠眼中看出来,什么都没有。但是,当绣幔一撩开之际,南越就看到那张灵椅在。 南越不但看到那张灵椅在,而且还清清楚楚,听到灵椅在讲话:“快把他打昏过去,不然,就会被他弄到海底去了!” 南越虽然有背信的想法,可是把原振侠打昏过去,在听到那句话之前,他连想都未曾想到过。但在一听到了那句话之后,他一下子就拿起了香炉,重重敲在原振侠的后脑之上! 当他跨进了那个空间之后,他双手抓住了那张椅子,将之举了起来──椅子不是很重,南越足可以把它举起来。然后,他转身,又跨过了倒在地上的原振侠,一直举着那椅子,出了书斋。 原振侠的健康状况十分好,虽然重击令得他昏了过去,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后,他就开始醒了过来。 当重击突然而来之际,他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了后脑被击处传来了一阵剧痛,再接着,他就睁开了眼来。 当他睁开眼,伸手按住了后脑被击处,手心上有碰到浓稠鲜血感觉之际,他已经完全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声音,一跃而起,叫道:“南越,你给我滚出来!” 他一面叫,一面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原振侠当然是有理由愤怒的,他把一切经过全都告诉了南越,南越却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来对付他! 但是原振侠立时知道,自己在这时发怒,是没有用的,因为南越显然已经不在了! 原振侠喘着气,先撕破了衣服,把后脑的伤处扎了起来。当他反手在绑扎着布条之际,他一直盯视着那个小空间在看着──没有椅子,里面是空的。 这时,里面当然没有椅子,因为椅子已经被南越拿走了。可是,当南越还没有把椅子拿走的时候,为什么原振侠也看不到那张椅子呢?为什么,黄绢派出来的那么干练的特工人员,他们在暗中对这所巨宅的每一处进行搜索,也没有发现那椅子呢? 灵椅,有着神秘的灵异力量,可以使要对它不利的人看不到它! 当时,原振侠自然不知道,一直要到后来,事态逐步发展,他才明白。 当时,原振侠肯定南越已经离去,他首先想到的是:南越答应把灵椅毁灭是假的,他早有预谋,把自己打昏过去之后,他就带着那张灵椅躲起来。那张灵椅,根本不在巨宅之中! 原振侠这时的想法,只想对了一半。 他重重顿了一下脚,他绝对可以肯定,灵椅在南越手中,对南越来说,会构成极度的凶险。但是这时,在极度的愤怒情绪之下,他却一点不为南越着急,反而有点幸灾乐祸,因为南越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对付了他,应该有点报应! 原振侠自然不希望灵椅落到卡尔斯将军手中,可是如果他已经尽了力,事情在他的力量不能控制的情形之下,有了意外,他也无法可施。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但愤怒,而且懊丧之极! 他并没有在那巨宅之中停留。摸着黑,他总算离开了那巨宅,又从黑暗的小路上,回到了车子里。 当他发动车子之际,他心中又在想:自己的遭遇,是一个最好的教训──别相信任何人! 他驾着车,并没有回到住所,而是先到了医院,请他的同事,把他后脑的伤处消毒并重新包扎。同事取笑他:“争风吃醋,和人打架了?” 原振侠只是苦笑,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离开了医院之后,原振侠才驾车回家,车子是租来的,明天一早还得去归还。本来和他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忽然之间扯上身来,会弄得他如此烦恼和狼狈,这多半就是“造化弄人”的写照。 一张会摇动,会讲话,有着那么神秘悠久历史的椅子……这一切,全令得原振侠有头昏脑胀之感。他在推门进自己住所之时,神思恍惚,连脚步也有点不稳。 当他进了住所,关上了门之后,不由自主,背靠在门上,喘着气。就在这时,像是身在梦幻中一样,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轻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了?觉得不舒服?” 原振侠在听到了那声音之后,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后脑所受的那下打击太沉重了,竟令得他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可是,就在原振侠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那又令得他震动了一下,他并没有亮着电灯,如何会突然有光亮出现的? 他瞇着眼,向前看去。黄绢修长的身形,在才一映入他眼帘之际,还是相当模糊的,但是立即变得十分清晰。 一点也不错,是黄绢,站在他的面前,离得他极近。使他不但可以闻到自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清淡的幽香,而且气息可闻! 原振侠把眼睛睁得老大。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接连而来,从他和南越的对话,图书馆中看到了记载,后脑挨了重击,现在又是黄绢的突然出现。一连串的意外,一个接一个冲了过来,这令得原振侠再次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而黄绢也在这时,失声叫了起来:“你……受了伤!你应该在六小时之前到的,你到哪里去了?一直在跟人打架?伤得怎么样?”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黄绢在责问他,但是他也可以听出,黄绢在语气之中对他的那份关怀。那令得他十分激动,他仍然背靠在门上,张开了双臂,在等着黄绢投进他的怀中。 黄绢只犹豫了极短的时间,就靠向原振侠,原振侠立时抱住了她,轻抚着她的长发。两人偎依在一起,一时之间,谁也不想讲话。 原振侠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在大叫:拋开权位,不要再去追寻什么灵椅,就这样靠在我身边,永远靠着,你会在平静之中得到快乐! 原振侠没有把心中的话叫出来的原因,是他知道,叫出来,随便他叫得多么撕心裂肺、声嘶力竭,都是没有用的! 原振侠急速地吸着气,就在这时,靠在他身前的黄绢,头向后略仰,道:“汉烈米博士疯了!” 原振侠陡然一怔,后脑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一时之间,他还不明白“汉烈米博士疯了”是什么意思,黄绢又已道:“他要见你,看来他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原振侠这时,只感到心头一阵剧痛,他喃喃地道:“是他要见我,不是你要见我?” 黄绢把他推开了一些,凝视着他,用十分冷淡,但也十分坚决的声调说:“我们实在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不必对我……再有任何幻想?” 原振侠的心情更苦涩:“可是,你为什么又总是在我面前出现?” 黄绢半侧过身去,长长的睫毛急速地颤动着,看起来,她的心境也十分矛盾。原振侠伸手,在柔软的长发上轻轻抚摸着。黄绢在开始时,一动也不动,但接着,她就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原振侠的手。 她也不再避开原振侠的眼光,看起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感到自己不能和原振侠再在感情上纠缠下去。正如她刚才所说的,她和原振侠,实际上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之中的! 她沉着声:“汉烈米企图用强烈的炸药,把整座陵墓全都炸毁,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疯子!” 原振侠双手捧着头,呆了一会。他也明白了黄绢所说的那一点,那使他的身心都感到一股异样的疲倦。 虽然他对汉烈米博士很有好感,他还是道:“那似乎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 黄绢有点怒意:“可是,你曾和他如此接近,难道你不想听听,还有什么意外的发展?” 原振侠作了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他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令得黄绢更加生气,但是她却还是抑制着怒意:“在你走了之后不久──”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在原振侠走了之后不久,汉烈米显得十分暴躁不安,他把所有人都赶离陵墓,又吩咐警卫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进去。 然后,再要负责警戒的军官,替他运五百公斤烈性炸药来。那军官一面答应着,一面自然立刻用最快的方法,通知了黄绢。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真正吃了一惊──五百公斤烈性炸药,足以毁坏一切了!她不知道汉烈米要作什么,下令照汉烈米的吩咐,供应他所需的一切,但是如果汉烈米要引爆那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就绝不能使他达到目的! 这个命令是十分容易实行的,要引爆烈性炸药,需要相当繁复的手续,一定要通过雷管来引爆。军官接到了命令之后,就照汉烈米的吩咐,给了他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和二十支雷管,只不过所有的雷管,都拆除了其中作为起爆药的过氧化铅,使得所有的雷管,根本失去了引爆的作用。 汉烈米在得到了供应之后,他的行动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而且立即报告给黄绢知道。 他把五百公斤炸药,分成了二十份,分布在陵墓的各处,在炸药上插上雷管,再把引爆线联结在一起。 他的这种行动,任何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了──他要把整座陵墓炸毁! 而他把炸药布置得那么均匀,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在同时引爆,那不但可以把整个陵墓炸毁,也足以把陵墓上的那个大广场上的石板,全都炸得飞向半空而碎裂,使这里的一切,在一剎那之间化为乌有! 当黄绢接到这样的报告之际,她实在无法相信──汉烈米是这样狂热的一个考古学家,对任何古物的破坏,对他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恶行! 可是如今,他却要亲手彻底毁灭人类在考古学上最大的发现。 黄绢是兼程赶去的,当她赶到时,迎接她的军官道:“一切装置都弄妥了,可是看博士的样子,似乎不能决定在什么时候下手。” 黄绢闷哼一声:“他不是不让人接近么,你又怎么知道他在干什么?” 那军官道:“在送炸药和装备进去的时候,我命人暗中布置了多枚电视摄像管在里面,所以可以看到他在做什么事!” 黄绢跟着军官,进入了一辆卡车的车厢。那车厢中有着相当完善的各种电子设备,有四幅萤光屏,可以从四个不同的角度,看到那陵堂中的情形。 四幅萤光屏上,都有着汉烈米,汉烈米蹲在引爆装置之前,右手按在一个按钮上。 萤光屏上看起来,汉烈米在发着抖,双眼直勾勾地向前看着,盯着那块大石。在大石四周,至少有一百公斤的炸药在。 黄绢一看到这种情形,就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天,他疯了!要是真的炸了起来,他自己会变得什么也不剩下!” 军官道:“不但是他,连我们这里,也会波及!”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他一定是疯了!我不信他真的会──” 就在这时,她就看到汉烈米陡然站了起来,用力按下了引爆的按钮。虽然黄绢明知道爆炸不会发生,但是在那一剎间,她还是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爆炸当然没有发生,汉烈米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样,站立着不动。 接着,他冲向一堆炸药,把雷管拔了出来,看了一下,重重摔了开去,转身向外便奔。 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他奔上了石级,他一定是发觉受了骗,正在向外冲来。黄绢连忙跳下了卡车,卡车停的地点,离那个广场不是很远。 黄绢才一下车,就看到汉烈米已经冲了出来,挥着手,发出极度愤怒的吼叫声:“滚出来,躲起来的人全给我滚出来!” 黄绢立时大踏步向前走去,冷冷地道:“没有人要躲起来,博士,你为什么要把这里的一切全都毁去?” 汉烈米一看到黄绢,就向她直冲了过来,样子完全是在疯狂的状态之中。黄绢毫不退缩迎上去,几个军官急忙跟在黄绢的身后,已经把佩鎗拔在手中。 黄绢和汉烈米在广场的边缘上相遇,汉烈米一伸手,极度失态地抓向黄绢胸前的衣服。黄绢翻手一拍,将他的手拍了开去。 汉烈米大声责问:“是你!是你破坏了我的行动!” 黄绢的声音更冷峻:“是我阻止了你的破坏行动!” 剎那之间,汉烈米的神情更是激动之极,他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你阻止不了,阻止不了!我一定要令这里的一切,全都毁灭──” 当他叫到这里时,他双手扬起,向着黄绢直扑了过来。黄绢向后一退,但没有退开,汉烈米的双手,已然紧紧掐住了黄绢的脖子。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黄绢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汉烈米扭曲了的脸离得她那么近,她感到呼吸紧迫,张大了口想叫,又叫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鎗声响起! 鎗声一共响了三下,黄绢只感到灼热的鲜血迸溅开来,洒得她一头一脸。同时,也听到了汉烈米撕心裂肺的呼叫声。 黄绢甚至连视线也被血溅得模糊了。 一个世界著名的学者,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行凶,这真是太出人意表了! 当她感到汉烈米的手已经松开了她的颈子之际,她又后退了几步,抹去脸上的血。她看到汉烈米就在她的身前,他一共中了三鎗,两鎗中在他双臂上,一鎗中在他的肩头,中鎗处,鲜血在不断地涌出来。 可是他还是活着,还举起了中了鎗的手臂来,伸手指着黄绢,发出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叫着:“对了,你就是这个样子,满头满脸都是血,就是这样子!” 接着,他急速地喘起气来,但仍然在叫着:“你自己喜欢这样,你那个卡尔斯喜欢这样,不能让别人也这样!” 黄绢又骂又怒:“你是一个疯子!” 汉烈米在嘶叫:“我不是疯子,你才是,卡尔斯才是!你们才是疯子!” 几个军官已经把汉烈米抓了起来,黄绢喘着气:“把他送到医院去!” 汉烈米在剧烈挣扎,但还是被人推上了车子,疾驶了开去。 黄绢转身走向一辆车子,她陡然在车子的倒后镜中,看到了自己一脸的血污,样子十分可怕! 那当然不是她的血,可是一脸的血污,看起来真是怵目惊心。她也想起了汉烈米的那两句话,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一小时之后,黄绢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她进了病房,去看汉烈米。汉烈米睁着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叫原振侠来见我!” 黄绢在听了几十遍之后,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病房。她知道,除非自己亲自去走一遭,否则,原振侠是不会来的。 原振侠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着颤。汉烈米博士为什么要将沙尔贡二世的陵墓彻底毁去,真正的原因他不知道,可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那和自己要把那张灵椅毁去的目的是一样的! 这种超乎人类想象和知识范畴之外的事物,会带来什么结果,全然没有人知道。最好的处理方法,是根本不让它们再存在下去! 他勉力镇定心神:“为了汉烈米要见我,你才来的?” 黄绢掠了掠长发,想了一下才道:“不是,我觉得汉烈米已经洞悉了陵墓中的秘密,可是他绝不会对我讲,他要见你,一定会对你讲!”她顿了一顿:“我要你把他的所知,转述给我!” 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一会──沙尔贡二世陵墓的秘密,说穿了,就是如何使帝王君主的权力,可以得到随心所欲扩张的秘密。 原振侠更可以肯定,汉烈米要毁掉一切,目的是不希望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他陡然之间,感到了一阵冲动,疾声问:“汉烈米在中鎗之后,指着你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黄绢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来,直截地道:“不懂!”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我倒可以略作解释,你追求权力,一直追求下去,到最后,难免头破血流,那是你的事!可是就在你追求权力的过程之中,有多少人先要流血?” 黄绢冷冷地道:“这种话,一点也不新鲜,对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原振侠凝视着她,还想说些什么,她已抢先道:“汉烈米一定要向你倾诉他心中的秘密,你去不去?” 原振侠道:“我去!” 他答复得那么爽快,倒大大出乎黄绢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立时又道:“我去,不是为了听他向我诉说秘密,而是去听听一位好朋友的愿望。要是他有什么愿望不能达到的话,我可以尽力帮助他去达成!” 黄绢的神情十分难看。原振侠这样讲,两人之间的敌对地位 可是她立即想到,只要原振侠肯去就好了。就算原振侠不肯向她转述汉烈米的秘密,她也有的是法子,可以在他们交谈之际偷听得到。 所以,她一挥手:“走吧!” 原振侠走过去,打开了门,他也心急想见到汉烈米。门一打开,外面有四、五个彪形大汉在,这种场面,原振侠早已习惯了。 黄绢跟着走了出来,一个大汉连忙趋向前,向黄绢低声说了几句。黄绢现出极高兴的神情来,转头道:“他们已找到了那个古董商人,和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在心中暗骂:南越这个混蛋,他以为自己的警告是虚言恫吓,竟然出手袭击自己,现在,他可以说是自食其果了! 而那张椅子,终于落到了黄绢的手中!黄绢说“找到了”,自然是轻描淡写,南越一定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恭喜你!” 黄绢又用阿拉伯语,下了一连串命令,原振侠不是很听得懂,只知道黄绢要她手下把南越带走。 利用外交特权,黄绢要胡作非为起来,带走一个人,那简直是一件小事了。 当原振侠登上专机之际,他却没有看到南越,可能南越是在后面的机舱中。因为他看到,在起飞之后,过了很久,黄绢才从后舱走过来,神情十分冷峻。 黄绢一来,就道:“那卖古董的,什么都对我说了,那张椅子现在属于我了!”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声不出。他看不见黄绢的神情,但是黄绢像箭一样的冷笑声,却不断传进他的耳中。 黄绢一面冷笑,一面道:“你要把灵椅毁去?原来你也知道了那么多,可是一点也不告诉我!” 原振侠只是缓缓地吸气,在他听来,黄绢的声音越来越是狂妄。虽然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动听,但一时之间,原振侠有一个错觉,竟然分不出黄绢的声音和卡尔斯将军有什么不同来。 黄绢在说着:“这张灵椅,一定有特殊的能力,你早已知道这一点的。它能令权力永固,能令权力扩张,能令理想实现,能令──” 原振侠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接了上去:“能令人变成疯子,能令疯子更加疯狂!” 黄绢又发出了一下冷笑:“你等着瞧吧,卡尔斯将军的理想,可以借着神异的力量而实现!” 原振侠陡然睁开眼来,黄绢是一副扬扬自得的神情。可是在感觉上,原振侠却感到,从来也未曾面对过一个令他有如此强烈憎恶感的女性过! 这是黄绢吗?是他所爱的,那么美丽动人的黄绢吗?他一再问自己,可是这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却得不到答案。当然在他面前的是黄绢,可是又不是! 黄绢也瞪视着原振侠,她在继续着:“这是无可抗拒的!人类的历史,因此会改变,也可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照这个规律发展下去。卡尔斯将军和我,会成为全人类的统治者,全世界的人都等着我们把他们从罪恶之中解救出来,现在,这一点可以达到了!” 原振侠尽量抑制着一种极度要作呕的感觉,冷冷地道:“将军,作为一个医生,我可以绝对肯定,你的精神状态,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黄绢哈哈大笑了起来:“疯子?历史上所有想征服全人类的伟人,全是疯子吗?” 原振侠的回答,来得又快又肯定:“是!全是可怜可悲的疯子!” 黄绢止住了笑,沉着脸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又冷笑道:“远到亚历山大大帝,近到响应马克思号召的,疯子绝不会成功的!” 黄绢伸出手来,直指着原振侠:“我会,我和卡尔斯会!历史是人创造的,我就是创造历史的人!” 原振侠终于忍不住了,一张口,剧烈地呕吐了起来,一直吐到吐出的全是清水为止。 黄绢在原振侠开始呕吐时就已经离开,进入了后舱。在整个飞行途程中,原振侠没有再见过她。 飞机一着陆,原振侠就由两个军官陪着,到了医院,见到了汉烈米。 汉烈米的情形十分差──虽然他中了三鎗,但伤势不能算是太严重,可是他的精神极差,原振侠见了他,几乎认不出他来。除了他深陷下去的双眼,仍然带着那股固执的神采之外,整个人都脱了形! 他一看到了原振侠,就紧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颤声道:“原,那张椅子……那张椅子……” 原振侠的心中极难过,他道:“那张椅子,已经落在黄将军手中了!” 汉烈米陡然震动了一下,整个人几乎从病床上弹跳了起来。接着,他的声音更加发颤:“那……千万不能……原,千万不能让他们……把那张椅子,放在那块大石上!” 原振侠苦笑,抬头看了那个面目冷森的护士一眼。他自然明白,在这里的每一句话,都立刻会传进黄绢的耳中。他沉声道:“别再说了,这里没有秘密!” 可是汉烈米的情形,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看得出,他已经处于一种昏迷的狂呓之中。他不断重复那句话之后,又道:“更不能叫卡尔斯和黄绢坐上去!” 原振侠摇着头:“太迟了,我没有力量可以制止他们。你为什么要毁灭整个陵墓?你一定曾感到什么,是不是?你感到了一些什么?” 汉烈米的神态,像是平静了一些。隔了好一会,他才道:“原……那真是来自天庭的,原来属于天神的东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别发呓语了!” 汉烈米叹了一声:“原,天庭和天神,只不过是一个名词!”他双眼向上翻,又困难地扬起一只手来,指向上:“你明白了?” 原振侠有点明白,可是他还是缓缓摇着头:“请你作进一步说明。” 汉烈米又沉默了片刻:“你记得我在击碎那个石台之后的情形?” 原振侠道:“是,我肯定你那时,看到了什么。” 汉烈米摇着头:“不,我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只不过在那一剎间,我感到……感到……唉,我应该怎么说才好?你有没有经历过,在一剎那之间,忽然知道了许多许多事,就像这些事,原来就是你脑中的记忆一样?”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可以理解这种情形……在人类如今的医学来说,还无法解释这种情形。再精细的解剖学,也无法找到人的思想究竟在何处,只不过可以知道思想是由哪些细胞活动而产生。所以,像你经历的这种情形,还是只能靠想象来解释。” 汉烈米迟疑着,现出十分迷惘的神情来:“我一直在疑惑,那是不是我的幻觉,可是当时的感觉,又是如此强烈和深刻,所以我才决定了要去做……要把一切全毁灭。一直到现在,我还不能肯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想象的解释?”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因为那毕竟是相当难以解释的事。 汉烈米又急促地道:“如果我当时的感觉,全是实在的,那么我失败了一次,还要做第二次,一直到成功为止!” 他急速地喘起气来,喘了一会,才又道:“真……可怕……我拚了命,也要去做!”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不去问他当时感觉到了什么。他道:“我的解释是,如果有一种强势的思想电波,侵入了人的脑部,就可以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知道很多事了!” 汉烈米迷惘地道:“我不是很明白。” 原振侠作着手势:“人知道事情,是通过了不断对外界的接触而累积起来的。通过阅读和听闻等等的途径,在脑部积聚成记忆,然后,再根据记忆,加上自己的理解,就有创新的意念出来。这情形,就和我们如今把资料输入计算机,使计算机有记忆一样。但是人脑的组织比计算机复杂了不知道多少,计算机只能接受输入的资料,不会有创新的意念。” 原振侠顿了一顿:“你那种感觉,就好象把许多资料,一下子就输进了计算机之中一样。人和人之间,是无法用这种方法来交换知识的。” 汉烈米点了点头,仍保持着沉默。原振侠又道:“这种直接由思想和思想之间的交通,是不受时间限制的。我们现在,通过语言文字,使一个人接受基本微积分教育,可能需时一年或更久,但通过思想直接交流的方法,可能只要百分之一秒!” 汉烈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当时,我在击碎了那块大石的一角之际,我……我怔呆了多久?” 原振侠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不能肯定,当时,我想起了石台上所刻的警告,以为大祸将临,所以吓呆了。那段时间,不会很长……不会超过三分钟!”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那么久!那真是可以使我感到很多事了!” 原振侠缓缓地,终于把他早已想问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在那一剎间,你究竟感觉到了什么?” 汉烈米闭上眼睛一会,才又睁开眼来:“我一击碎了石台的一角,就感到了一股极度的震撼,彷佛在那一剎间,遭到了电击一样,全身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不,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而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看出去,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深蓝,一片无穷无尽的深蓝。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下暴喝声! “那种暴喝声简直如同迅雷一样,令得我心神皆为之震动。那声音在喝着:‘你太大胆了,竟然敢破坏来自天庭的神迹!’ “那时,我神智还十分清醒。虽然我知道有什么极其奇异的事发生了,可是我发誓,我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我记得我自己立时大声回答:‘什么天庭来的神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原,你当时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原振侠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听到……可能那只是你在想。对方‘听’到了你的声音?” 汉烈米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原振侠道:“那证明你和对方,是用思想交流的方式在沟通。” 汉烈米静了片刻:“大约是我一叫喊,立即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响,声音仍是那样令人心神俱震:‘你要是再胡作非为,巨大的灾祸就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快去找我的另一部分来!’ “我实在不知道那声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就反问:‘什么叫你的另一部分?什么部分?你是什么人?你……你是什么?你就是那块大石,你究竟是什么……我要把你剖开来!’” 汉烈米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起来,可是他又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原振侠发问。 接着,他又道:“那声音更响亮,简直令得我昏眩,它道:‘你不能知道我是什么,我是来自天庭的,你们对天庭知道多少?我怎么向你解释?我可以令你们中有权势的人随心所欲,我是天神派来的,天神通过我,来统治你们。我的另一部分和我结合,就有无比的力量,就有你们人类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可以使人类听命于一个人,而这个人听命于天神!’” 汉烈米讲到这里,又急速喘起气来。原振侠只感到了一股寒意,他道:“另一部分……那另一部分,就是那张椅子!” 汉烈米睁大了眼,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又道:“在以前,中国的帝王君主,自称天子,说是受命于天,天是通过了他来统治人类。” 汉烈米发起颤来:“这……只不过是一种假托。难道真的……有一种力量,使得一个人可以统治人类?” 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他道:“可是人类的历史上,不是有着数不完的千千万万人,受一个人统治的例子吗?这个人,何以能成为至高无上,权力集中的君主?实实在在,君主和普通人一样,只不过都是一个人!” 汉烈米也喃喃道:“权力的宝座,一个人在权力的宝座上,就能够为所欲为,驱使亿万人去服从他!” 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权力的宝座……这是文学上的修辞,实际上,就是那张椅子,那张……来自天庭的椅子!” 汉烈米现出十分怪异的神情来道:“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象征吧?人类历史上有许多君主,未必每一个都坐过这张椅子的!” 原振侠苦笑:“可是,历史上所有的君主之中,有多少个是称心遂意的?别以为做了君主,就一定十分快乐,权力扩张的野心是无限的,我相信所有君主的痛苦,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不能满足!” 汉烈米叹了一声:“那石台……和椅子的结合,就可以使一个君主,得到满足?” 原振侠继续苦笑:“我不知道,我未曾有过那种感觉,你应该比我清楚!” 汉烈米挣扎着想起来,但是又颓然倒下去:“是,那声音告诉我,椅子放在石台上,坐了上去,就会由天庭给予无比的力量,使他成为人间权力最高的一个人,一个由天庭派来的统治人类的使者!” 原振侠想了片刻道:“这,可以阐释为那座石台、那张椅子,是一种组合,这种组合,是可以和太空之中某种力量发生联系的。” 汉烈米点头,道:“我也是那样想,所谓‘天庭’,当然是指某一处所在而言,而‘天神’,就是居住在这个所在的一种生命。这种生命有超级的力量,只要通过一个人,就可以统治全人类!” 原振侠双手托着头,呆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汉烈米瞪着他,显然是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有什么好笑的。 可是原振侠却笑了又笑,直到汉烈米忍不住喝止他,他才道:“真的好笑,我忽然想到,那个人,当他成为人间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之际,他一定自以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一个人了,是至高无上的君主,统治着全人类。可是实际上,他却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某种力量只不过是通过他来统治人类而已。他是工具,是奴隶,比被他统治的人还不如。被他统治的人,还能反抗,而他却连反抗的念头都不会有,沾沾自喜,心甘情愿,一直做着奴隶,这不是很好笑么?” 汉烈米听了,先是怔了一怔,但是接着,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在他们的笑声中,病房的门,“砰”地一声,重重打了开来。随着门的打开,黄绢像是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 汉烈米和原振侠两人都怔了一怔,黄绢满面怒容,指着他们:“一点也不好笑,你的话,一点也不好笑!至高无上的君主──” 原振侠立时道:“只不过是某种不可测力量的工具!” 黄绢厉声道:“可是,他还是全人类的统治者!” 原振侠反应更快:“不,是来自太空的某种力量在统治人类,不是他,他是一个傀儡!”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卡尔斯将军将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 原振侠耸了耸肩:“外来的力量,总要选择一个傀儡的。是卡尔斯也好,是你也好,张三李四、阿狗阿猫,并无分别。” 黄绢怒道:“胡说!只有原来已经是有权位的人,坐上了那张椅子,权力才能随心所欲扩大。普通人就算坐上了那椅子,也一样没有用!” 原振侠听了,又由衷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当然,那种力量很懂得如何去选择它们的工具。已经有了一定权力的人,权力追求的无穷欲望,早已使得他们的心灵受到了腐蚀,在权力追求的过程中,早已丧失了人性,什么样灭绝人性的事全可以做得出来。普通人,还真没有那么容易就成为权力的俘虏!”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昂,汉烈米的双手移动虽然有困难,可是他还是用力在鼓着掌。 黄绢的脸色铁青,原振侠凝视着她,叹息地道:“看看你自己,自从卷进了权力的漩涡之中,变成了什么样子!” 黄绢冷笑一声:“我好得很,不用你来关心!” 她讲了那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很多谢你们两人的讨论,使我对灵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很对,我同意你们的假设,那石台和那椅子是一个组合,是不知在什么年代,由外层空间某处,被送到地球上来的,是一种有给予权力力量的装置。” 汉烈米喃喃地道:“或许,有可能正是有了这个装置,人类才知道权力这回事──部落社会因之形成,本来是平等的人之中,分出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从此之后,人类自由自在的生活便结束了!” 原振侠并不看黄绢,像是在自顾自地说着:“可是人类的本性是追求自由自在的,历史上无数次的反抗,证明了这一点。” 黄绢用力挥着手:“整个装置被分散了那么多年,直到现在才重组在一起。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椅子一直在南越的那所巨宅之中,可是它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使得对它不利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原振侠淡然道:“听来虽然神奇,但是它既然有和人思想直接交流的能力,要利用它的某种放射力量,影响一下人的视觉神经,使人视而不见,也就不算是什么怪异的事情了。” 他停了一下,又道:“卡尔斯将军已经启程了?什么时候会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黄绢看了看手表:“快了,大约一小时之后。” 汉烈米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他几乎是在嘶叫着:“阻止……阻止……他!”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他有什么能力阻止?那一套装置──石台和一张椅子,照他的设想,是外层空间某种力量通过它来控制人类的装置。 这种装置,对某些地球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那张椅子,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 可是,也正如汉烈米刚才所说,人类社会的结构,起了变化,从原始社会变成了部落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了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是不是就是由于这套来自外层空间,是某一种外星人想藉此控制人类的装置的影响呢? 而时至今日,这套装置的主人,可以说是极成功的。就算现在,这套装置被毁去,权力的欲望,也已经根深柢固地存在于人类的思想之中了! 卡尔斯将军就是一个例子──对卡尔斯将军来说,有这套装置,和没有这套装置,有什么分别?他还不是一样,要运用一切一切疯狂的手段,去扩充他的权力欲? 当权力欲已成了人类思想的一部分时,沙尔贡二世也好,巴查则特大君也好,宁王朱宸濠也好,卡尔斯将军也好,他们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去追求权力的扩张,每一个都认为自己有资格统治全人类! 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迟了!” 汉烈米更焦切:“迟了?那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把刚才所想的,讲了出来,又道:“太迟了,如果是这套装置才到地球来的时候,就把它毁掉,那还来得及。如今已过了几千年,有它和没有它,实在是一样的。那套装置所能给予人类的力量,早已成为某些人的天性之一了!” 他讲到这里,向黄绢望了过去:“我的分析,或许很令你失望,但那是实在的情形!” 黄绢“哼”地一声:“那张椅子会摇动,会使人感到它在说话,有着极其灵异的功能!” 原振侠点头:“自然,它的制造者,在科学上,一定比我们进步了不知道多少,人类再过几万年,也可能比不上它们。不过,我相信它能影响人类的,不过是在人类的思想之中,注入狂热的权力追求欲。你和卡尔斯,早就有了这种欲望,还有什么用?” 黄绢怒道:“历史上有不少君主,靠着它而烜赫一时!” 原振侠道:“当然,那时,人类的思想简单。当大多数人思想简单的时候,少数有强烈权力欲的人,自然容易得逞。但现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有像卡尔斯和你这样的人,互相牵制争夺,主观欲望再强,也没有太大作用了!” 黄绢连声冷笑:“走着瞧吧!” 她一个转身,向外走去,重重关上了门。 汉烈米又焦急又惘然地问:“怎么办?”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我的判断不错,那套装置曾对古人起作用,当它已成功地灌输了权力欲给人类之后,现在根本已不起作用了!我们可以……”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重复了黄绢刚才的一句话:“走着瞧吧!” 一个月之后,世界上最轰动的消息,是卡尔斯将军发动了他对邻国的战争,可是却失败了。 卡尔斯将军也企图召开一个多国的会议,讨论合并为一个大国,要成为世界上第三个超级大国,而由他来统治。 可是这个会议计画一提出来,就未被人接受──那些小国的统治者,正如原振侠的分析,也早就知道了权力是怎么一回事,扩张唯恐不及,怎肯放弃? 卡尔斯大怒之下,又对那些小国发动攻击,组织颠覆。可是卡尔斯的行动,一一失败,反倒使他更加孤立了。 从这种情形来看,原振侠的分析是对的。那套来自外层空间的装置,能给予人类的,是权力的野心和欲望。在人类已普遍有了这种野心欲望之际,装置的作用已经等于零。 可是,如果人类的野心、欲望、侵占、掠夺,要一个人去统治亿万人,这种思想,如果是由这套装置带来的话,那么,外星某种高级生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看看有记录的人类史,为了权力的争夺,演出了多少惨剧? 一直到今天,几乎所有人类大规模悲剧的根源,还是由此而形成的! 三个月后,原振侠又收到了一盒录像带,放出来一看,画面上是黄绢。 黄绢一直没有出声,只是沉思,甚至不怎么变换姿势。原振侠耐心地看着,一直到十分钟之后,黄绢才讲了一句话:“你说对了!” 汉烈米伤愈了之后,没有再继续沙尔贡二世陵墓的考古工作,只发表了一篇文章,约略地提了一下古代君主追求权力的梦,使他们采取了奇异的葬礼形式。 而南越在不久以后,也回到了他的那所旧宅,依然做他的“古旧物品买卖”的生意。 他好几次想和原振侠接触,可是原振侠十分鄙薄他的为人,每一次都严词拒绝,不和他来往。 (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有一个相当特别的会,叫“奇事会”,参加者的资格没有甚么限制,要由原来的会员介绍,然后,在当晚出席的会员之前,讲一件事。 用“讲一件事”,而不用“讲一个故事”,这是会章明文规定的。讲述者必须讲述其亲身经历之事实,而不得凭想象编造不可信之故事。 当然,所讲的事,一定要极其离奇,超乎知识范畴之外,近乎不可思议,而不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事。 在讲了这件事之后,再由所有听了这件事的会员,投票决定这个讲述者,是不是有资格参加“奇事会”……奇事会的意思,就是所有的会员,必须经历过一桩或超过一桩奇事之谓。 常常,讲述者本身,自以为经历十分曲折离奇,兴冲冲地讲述出来,但是却令得听的人呵欠连连,一点不感兴趣,当然在投票的时候,也被否决了。所以,奇事会的会员不是很多,只维持在二十位左右,每次聚会也不是所有会员都参加。 原振侠成为奇事会的会员,是苏氏兄弟介绍的。苏耀西和苏耀东两人,在入会的时候,分别讲了“血咒”和“海异”的故事……不可思议的黑巫术,和微生物团结起来与高级生物人类争斗的经过,这两桩奇事,得到了全体会员的通过。 而原振侠在入会之时,讲的是冷自泉的恋爱故事,扑朔迷离的“宝狐”,也获得了一致通过。而且据说,奇事会成立以来,从没有那么多会员,那么用心地听完一个申请入会者讲述的。但“宝狐”的经过是这样迷人,自然可以吸引人的。 奇事会的会员,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义务和权利,只是定期聚会,听新申请者讲述奇事。由于会员的知识程度都相当高,所以倒也趣味盎然,原振侠几乎每次都参加,除非他有远行。 今天晚上的聚会,更使得原振侠有意料不到的惊喜。奇事会会员的聚会地点是不固定的,这一次,是在一个会员的郊外别墅中。约定的时间,大家都遵守(这是会章之一)。 主人用兴奋的语气宣布:“今天晚上,有一位特别人物……我不称他为嘉宾,因为他应该是我们奇事会的当然会员。世上不会有人,一生之中遇到过的奇事,比他更多了!” 有一个会员咕哝了一句:“嗳,那是谁?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能有这种荣耀!他的名字是……” 那个名字被提出来之际,原振侠变换了一下坐着的姿势,想起和那位先生的几次短暂的会面。他想到,若是和这位先生经常会面,那倒是一桩十分令人高兴的事。 主人眉开眼笑,声音之中充满了兴奋:“正是他,就是这位先生!” 所有的会员……今晚出席的会员特多,所有人全来了,自然是主人特别通知了,有重大事件宣布的缘故……都兴奋起来,那位先生太富传奇性了,没有见过他的人,都想见他;见过他的人,还想再见他。 主人看了壁上的钟,向门口走去,一面走着,一面道:“他应该来了,他是最守时的,我们可以期待报时钟声和门铃声同时响……” 主人讲到这里,壁上的钟,响起了第一下声响,门铃果然也在这时响了起来。主人打开门,人人都向门口望去,坐着的人也都自然而然站了起来。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那位先生带着笑容,步履轻捷走了进来。主人还没有介绍,他已经朗声道:“各位好,真对不起,我有事,立刻就要走!” 各人都静着,主人有点不知所措。原振侠苦笑:“你就像旋风一样,能一次和你讲十句话,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那位先生摊了摊手,向原振侠望来:“原医生,我们还是经常见面的。抱歉我不能久留,但是我带来了一位朋友,他的经历,一定可以满足奇事会每一个会员的要求!” 直到这时,各人才注意到另外有一个人,是和这位先生一起走进来的。那位先生的光芒太甚,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他的身上,和他一起的人,自然而然地会被忽略。 那另外一个人,事实上,身形比那位先生还要高大,有着一头金发,看起来大约四十岁出头,是一个外表十分漂亮的白种美男子。 主人对于忽略了来客,有点不好意思。那位先生已经道:“如果各位承认我有资格介绍新会员的话,我介绍这位……”他指向那人:“莱恩上校。” 主人带头鼓掌,在掌声中,那位先生提高声音:“莱恩上校所经历的事,一定会引起各位极度的兴趣。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苏氏兄弟早已听原振侠说过这位世上最富传奇性的人,一看见他讲完就要走,立时冲过去想阻住他。 苏氏兄弟的动作十分快,可是还是慢了一步。那位先生一面转身,一面挥手,动作敏捷得出奇,已经一阵风也似地向门外卷去,门也随即关上。 奇事会所有的会员,都有一种愕然之感,一时之间,又忽略了莱恩上校的存在。这使得这位身形高大、相貌英俊的他有点发窘,要故意咳嗽一下,来引起他人的注意。 主人有点不好意思,一面和他握手,一面道:“莱恩上校?” 莱恩有礼貌地笑着:“是,和欧洲那条著名的河流一样。我祖先是日耳曼人,我现在是美国人,一个退了役的军人。刚才‥‥‥那位先生说,我的经历,或者会引起各位的兴趣……” 会员有的已经坐了下来,有的在浅酌着杯中的酒。主人道:“请坐,他说你的经历会引起我们的兴趣,那一定会的!” 任何人可以听得出,主人的语调不是十分热衷。莱恩却并不在意这一点,显得他对自己奇异的经历,十分有信心。 他坐了下来,先作了一个手势,来吸引各人的注意,然后才道:“本来,我去找卫先生,是因为我本身的经历十分奇特……” 会员中有一个性子急的,不礼貌地叫了起来:“别老说自己的经历奇特,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有奇特的经历,快说出来!” 莱恩看来是一个脾气相当好的人,他并没有生气,只是道:“请先听我作一点解释,是不是能成为奇事会的会员,我倒不很在意。本来我想请卫先生,帮我解决这件怪事,可是他有别的重要的事在忙,他要到喜马拉雅山,去会见一些密宗喇嘛……” 莱恩一直未曾讲入正题,这使得相当多人都表示不耐烦了,连原振侠也叽咕了一句:“请把开场白尽量缩短!” 莱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可是他告诉我,各位都是对奇事有经验的人,或许可以帮我解决一下。” 那性急的会员又叫了起来:“天!你再不说是什么事,我看要用另外一种方法,来解决你了!” 这一次,莱恩皱了皱眉:“我认为一桩奇异的事,必定有它的来龙去脉,在叙述的时候,一定要十分详细,不能错过任何细节。 “一个被忽略了的细节,可能就是整件事的关键,性急,是于事无补的。” 虽然一大半人,都认为莱恩说话太啰唆了些,一点也没有军人的爽朗作风,但是这一番话,倒说得十分有理,很令人佩服。对待一切奇异而不可思议的事,的确要有这样认真的态度才行。所以,原振侠首先鼓起掌来,掌声倒也相当热烈。 莱恩上校感到十分高兴:“我是最近才退役的,在我的军人生涯中,我参加过越战……”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长长地叹了一声:“战争,真是人类行为中最丑恶的一环。” 那心急的会员又叫了起来:“老天,我们这个会,快变成和平祈祷会了!” 莱恩只装没有听见。 原振侠恰好坐在那心急的会员旁边,那是一个身形矮小、枯瘦、肤色黝黑、留着像刺猬一样短头发的人。原振侠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身分。这小个子有着一脸不耐烦的神情,是那种典型的急性子的人才有的表情。 这是奇事会的一个老会员,原振侠只知道这一点,也不知道他是凭什么奇事,才得以入会的。由于他个子小,肤色黑,这个人的年龄,也是十分难以估计的,大约是在三十到五十岁之间。 听他的口音,英语之中,带有浓重的欧陆音,只有法国人或北欧人讲英语,才会有这种口音。所以推测起来,他可能是欧洲大陆长大的亚洲人。 (在这里,忽然详细地介绍这个“性急的会员”,是因为这个在这时看来,似乎和莱恩上校的出现毫无关系的人,在后来事情的发展上,却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之故。世事经常这样奇妙,看来是毫无关联的人和事,在冥冥之中,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不过一直要等这种关联由隐而现,才会叫人恍然大悟。) 那人一再打岔,而且出言尖刻,十分没有礼貌。原振侠恰好坐在他的身边,忍不住低声道:“先生,请让他讲下去,别打断他的话头!” 那人陡然直了直身子,狠狠地瞪了原振侠一眼。看起来,他不但性急,而且脾气十分暴躁,闷哼了一声,故意转过头去,不看原振侠。对于他这种行动,原振侠除了感到愕然加可笑之外,也没有办法可想。 莱恩上校并没有注意这小小的风波,他在继续着:“在越战中,我领导一个情报工作组。大家都知道,越战是世界战争史上,最奇特的一场战争,简直在整个过程之中,没有好好地、正式地打过一场仗!” 主人表示同意:“是,这场战争的本身,就是一件怪事,和所有的战役不同。” 莱恩上校续道:“所以,在越战中,情报工作就特别重要。本来,军队中是没有情报部队的编制,是在越战中才产生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七十年代中期,亦正是战争最炽烈的时候──夏天。” 莱恩上校的语调沉缓,他的奇事已经开始,大客厅中也自然而然地静了下来。 他吸了一口气,取了一支烟在手,却并不点燃,只是转动着:“我们的总部是在森林里,有着相当完善的设备。可是在那种环境下,这样捉迷藏式的战争之中,所有现代化的设备,几乎都用不上。参与战争的双方,只需要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对方杀死就行了!” 在原振侠的身边那个人,这时又哼了一声:“原始方法杀人,和现代化杀人,都是杀人,其间并没有落后与进步之分!” 莱恩上校向那人望了一眼,他在这以前,可能并没有对这个人加以特别的注意,直到这时,才直视那人。其余的人,都唯恐他会和那人争吵起来,所以视线都集中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所以,两人当时的神情,大家都看得十分清楚。只见那人,当莱恩上校向他望来之际,偏转了脸,微昂着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显得相当无礼。 而莱恩上校一向他望过去,反应却十分令人惊讶,只见他看到了那人之后,身子陡然挺了一挺,似乎像是要不由自主站起来一样。他终于并没有站起来,但是若不是他心中感到了极度的惊讶,他是不会有这样动作的。同时,他也现出了十分惊异的神情来,口唇颤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声音来。 这种情形,令得在场很多人都觉得突兀。连主人也觉察了,说了一句:“莱恩上校,你认识宋维先生?” 是不是认识一个人,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是或不是,应该一下子就可以回答得出来的。可是,主人随口这样一问,莱恩上校却不是立即就有回答,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不……应该是不认识。宋维先生?宋维先生是中南半岛来的?” 那个人却并不回答,只是闷哼了一声。原振侠向他看了一眼,心中想:原来他是越南人,越南曾是法国殖民地,所以他说起英语来,才会有法国口音。他的名字是宋维,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由于莱恩上校的神态有异,和宋维的样子,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原振侠在这时,对宋维这个人的兴趣,比对莱恩上校要讲的奇事更浓。 莱恩上校没有得到回答,神情又有剎那间的犹豫,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他继续讲他的奇事:“那一天,是七月二十日。从中午开始起,天色就很阴沉,雷声不断传来,有时,甚至分不清是天上的雷声,还是远方各处传来的炮声。我们总部所在处,是许多激烈战事的中心,随时可以遭到敌军的袭击。事实上,已有迹象显示,敌军正在对我们的总部,进行逐步的包围。 “我说的迹象,是我的部下,连日来,都曾在离开总部不到一公里的范围内,遭到伏击。越共杀人的方法是十分多样化的,那天早上,巡逻队就又发现了四具尸体,是属于夜晚的一个巡逻小组的,这四个人看来都是中毒死的,身体上一点伤痕也没有。敌人擅长下毒,他们在树上的果子中下毒,一不小心,就会中毒。这四个人,是在什么样情形下中毒的,由于没有生还者,所以也无法知道其中的经过。” 他已经讲得十分详细了,可是讲到这里,还嫌不够详细似地,顿了一顿,才又道:“我说是中毒死的,只是我们当时的判断,可能他们另外有死因,也或许可能是被毒蛇咬了之后死去的。毒蛇咬囓的伤口,往往十分小,在战场中久了,尤其在丛林中生活久了,谁身上都有点小伤口,不是很容易判断哪一个小伤口是致命的。总之,这四个人是死了! “巡逻队把四具尸体带回来。长期处在这种暗杀式的战争之中,会使人的脾气变得十分坏。那天,当我知道又有四名部下死亡时,作为指挥官,感到十分愤怒。而尤其令我在愤怒之中感到悲痛的是,四人之中,有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极优秀的军官,他的名字是杰西,官衔是少校,一个十分漂亮的小伙子。 “请各位注意,后来发生的事,和这位杰西少校有关。” 一个会员道:“这不对了,他已经死了,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莱恩上校没有回答,宋维忽然冷笑一声:“或许他后来复活了呢?” 人人都感到宋维是在讽刺,可是莱恩陡然震动了一下,口又掀动着,但又没有讲什么。 大厅之中,维持了短暂时间相当难堪的沉默,莱恩才道:“越南森林中,在雷雨快来之时,夏天的气温高,湿度也高,十分闷热。天还没有黑,成群的毒蚊,就已经发出可怕的嗡嗡声,在等着吸血。所以虽然热,也没有人敢不穿衣服,汗水把衣服全都湿透了,以致人人身上都发出难闻的气味。 “在这种环境中,连活人都难免发臭,死人自然更容易腐烂。所以,军中的习惯是,一有阵亡者,在身分弄明白之后,立时下葬,因为尸体实在无法作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保存。 “这四个阵亡者,包括杰西少校在内,自然也不例外。我作为长官,主持了葬礼,雷声一直不断,闪电连连,即使在白天,看来也极其惊人。一道一道的闪电,从天空直划下来。 “当我主持葬礼的时候,在我的身后,是一个老兵。我在念着‘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听到他在我身后,喃喃地说:‘天,这样的雷电,要是击中了尸体,是会引起尸变的!’ “我当时回头瞪了他一眼。战争胶着无进展,却每天看到同胞死亡,令人的脾气十分坏,我瞪那个老兵的眼光,自然不会友善,那老兵吓得不敢再说什么,我也就继续主持葬礼。”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先向原振侠望了一眼,然后,又望向苏氏兄弟,道:“雷电击中尸体,会引起尸变,这种说法在中国十分盛行,是不是?” 原振侠先答:“是的,也据说黑猫走过尸体,或是另一些和电有关的因素的刺激,就会引起尸变,好象连静电的刺激也有作用。” 主人插了一句:“雷电和生命之间,好象有着十分奇妙的联系,西方传说中的‘科学怪人’,不是也在雷电之夜产生的吗?” 莱恩上校又问:“请问,在中国传说中,尸变之后的情形是怎样的?” 原振侠本来想问:是不是包括了杰西少校在内的四具尸体,后来发生了尸变?但是莱恩比他先问了出来,他只好回答:“不一定,通常的情形是,尸体僵直地跳起来。只会跳,不会走,甚至只会向前跳……”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作手势。就在这时,在他旁边的宋维,陡然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音,跳了起来,身子挺直,双手伸向前,十指作钩状,脸上现出极诡异的神情,一跳一跳,跳向莱恩上校。 宋维的行动,可以说是突兀之极。他的那种跳动的动作,倒并不如何恐怖,他是在模仿中国传说中,尸变了的殭尸跳动的动作。可是在那一剎那间,人人都感到了悚然,那是由于宋维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来,那种难以形容的怪神情,再加上他直勾勾的眼光(看起来真像是死人一样),和喉际所发出来的那种呜咽低沉的怪声,却足以使任何人感到震栗。 当他跳到莱恩上校的面前之际,莱恩上校不由自主地,身子向后仰了一仰。像是怕他突然扑了过来,用他弯成钩状的手指,把自己掐死一样。 宋维一跳,跳到了莱恩的面前之后,又跳了一下,然后在双足不点地的情形之下,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身,又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跳回了原振侠旁边的座位。 他一来一去,只花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而在这半分钟之内,几乎人人目瞪口呆,看着他这种怪异突兀的动作。 宋维又坐了下来,看起来若无其事,道:“传说中,尸变后的尸体行动起来,就是我刚才示范的那样!” 很多人都吁了一口气……原来宋维是恶作剧! 原振侠却感到宋维的怪动作,不止是恶作剧那样简单,他立时又向莱恩看去。 莱恩的面色煞白,甚至连面上的肌肉,都在不断抽动。可见他心中,一定由于宋维刚才的动作,而感到极度的震撼和不安。 原振侠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僵硬的沉默,用说笑的口吻,希望调和一下气氛:“大抵是这样,很多鬼电影中出现的殭尸,全是这样行动的!” 莱恩上校沉默着,看来是正在想什么。主人提醒他:“上校,你的事,才叙述了一个开始!” 莱恩上校忙道:“是……是……军中的葬礼,实在是十分简单的。我们甚至没有棺木,只是替死者穿上整齐的军装,再把他们的私人物品,放在他们的身边,然后用军毯把尸体裹起来,就埋进土里去了。 “至于死者的私人物品,是经过选择的。凡是轻便的、易于携带的,或是估计有纪念性的物品,都不会陪葬。由部队保存,在适当的时候会缴上去,好让国防部在通知死者的家属时,把死者的物品,交给死者的家属。 “那天,在包裹死者的遗体之前,我曾想把杰西少校所戴的一只戒指除下来。我知道他十分喜爱那只戒指,那是他一次轰轰烈烈恋爱中的纪念品。” 莱恩上校又顿了一顿,强调了一句:“那并不是一只质地很名贵的戒指,只不过是普通的银质戒指。 “可是,可能是由于尸体已开始在郁闷的夏天中,开始发胀的缘故,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法子把这只戒指除下来,只好放弃了。 “当时,我想,或许他愿意让这只戒指陪着他。那戒指,是他有一次到西贡去度假之后,带回来的。” 宋维似乎不肯放过讥讽莱恩的机会,这时,他又喃喃地道:“哼哼,美国军官,迷上了风情万种的越南少女,一个现代的蝴蝶夫人故事!” 莱恩上校的语调相当低沉:“美国军官和越南少女之间,也可以发生真正爱情的!” 这一次,宋维居然没有反驳,只是作了一个不屑的、无可无不可的手势。 莱恩上校等了一会,看宋维不准备再说什么了,他才继续下去:“那只戒指上面,刻有一种十分奇特的图案,好象是一男一女,再加上一条蛇,有可能刻的是亚当与夏娃在伊甸园中的故事。刻工相当粗糙,但可以肯定,那是手工制造……我把那枚戒指的一切,说得如此详细,只是为了说明一点……这只戒指,是独一无二的,就算再照样做一只,也不可能做得一模一样。 “杰西十分喜欢这只戒指,每当他抚摸这只戒指之际,他就会现出极其甜蜜的笑容来。我是他的朋友,所以对这只戒指,我再也熟悉不过,熟悉到了我自信,在任何场合之下,一看到它,就可以认出来的地步。”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只要宋维不出声打岔,别人都不会打断莱恩的叙述。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隐约地感到事情有点蹊跷了,莱恩一再叙述那枚戒指的形状,而那枚戒指,又无法自杰西的手指上除下来,那一定是随着杰西埋在地下了,他为什么还这样强调呢? 莱恩略停了一下,又叹了一声:“杰西本来,不多久又可以有假期……他牺牲了,自然再也没有机会。对了,那个越南少女,杰西有她的照片,我见过,真是一位美女,有着一半中国人的血统。照片上的她,看起来简直如同东方的仙女一样叫人着迷,长发、苗条,有着蜜色的柔软肌肤,一双黑眼睛之中,透露着极度的忧郁……” 莱恩的用词相当美,他的话,令人悠然神往。这时,忽然有一阵啜泣声传了出来。 原振侠是首先听到啜泣声的人,因为那声音就在他的身边传来。当他转过头去看时,看到那个行为怪诞的宋维先生,正在抹拭着眼泪。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他还没有开口,已听得莱恩先发问:“宋维先生,你为什么哭泣?” 宋维转过头去,声音还有点哽咽,可是他却道:“哭泣?我为什么要哭泣?我是……鼻子有点不舒服!” 他这样说着,又故意用力吸了两下气,来掩饰他刚才的啜泣。 莱恩紧盯着他,又问:“宋维先生,你认识阮秀珍?” 宋维陡然震动了一下,这时,看他的情形,和刚才他和莱恩捣蛋时全然不同。看起来,他像是一个弱到不能再弱的弱者一样。他在一震之后,却又立即恢复了镇定,冷冷地道:“阮秀珍?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时候,在大厅中的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出来,事情有点不对头了。人人都感到,在莱恩和宋维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牵连。可是,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牵连呢?却又没有人说出来。 本来,对于莱恩的叙述,还有人认为太过啰唆,没有什么趣味。这时,也不禁被引起了兴趣。 莱恩在听了宋维的回答之后,“哦”了一声:“原来你不认识她。各位,阮秀珍,就是杰西所爱的那个越南少女的名字。” 这时,原振侠已不住地,在观察他身边的宋维的神情和反应。宋维刚才显得十分激动,可是这时,他却神色惘然,像是一切和他全然没有关系一样。那种情形,又令得原振侠感到了迷惑。 莱恩吸了一口气道:“从杰西的口中,我知道,他和阮小姐之间的恋情,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美国军官,和越南女人之间的性交易。阮小姐不是吧女,不是舞女,不是妓女,阮小姐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家庭,她的教育程度也相当高。她家开设一家杂货店,她准备出国深造,目的地是法国。阮秀珍……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有着相当程度的艺术天才,她和杰西少校,在偶然的情形之下相遇、相识……就算不是战乱时期,他们之间也必然会发生恋爱的。 “所以,当杰西牺牲了,我首先想到的,倒不是他远在田纳西州的父母会如何伤心。我想到,在西贡的阮秀珍,一定伤心欲绝,我已经准备,下个月我有假期,到西贡,先去找她,通知她这个不幸的消息。” 莱恩上校的语调,越来越是伤感。他并没有说得太多,可是已经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叫人相信美国情报军官杰西少校,和西贡杂货店老板的女儿阮秀珍,是真正相爱着的。 莱恩沉默了片刻,又把话题扯回到葬礼上:“雷电一直不断,可是却又不下雨,天气闷热得不堪,每个人都全身是汗。当他们下葬时,一排士兵向天放鎗,向死者致敬。然后,包裹好了的尸体,被放进挖好的土坑中,土坑掘得相当深,足有一公尺,就在总部不远处。已有超过二十个牺牲者,葬在那里。 “我第一个用铲子,把泥土铲起来,拋进坑中,泥土渐渐盖过了尸体。等到填平之后,我们再把刻有死者军衔、姓名的一块牌子,平放在填平的土坑上。葬礼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只有一个号兵,还在不断吹奏着哀曲。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所以,才回到了总部之后,我就开始喝酒。 “到天色渐黑时,就开始下雨,雨势极大,而且雷声更响,闪电也更骇人。这样的天气,正是越共展开攻击的好时机,所以我们更要小心戒备。果然,不到午夜时分,猛烈的炮火,就开始攻向我们。 “炮声和雷声不是很容易分辨得出,在那种情形下,我们完全没有法子反攻,只好守着阵地。我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在总部附近的壕沟中据守,有小股敌人,企图借着恶劣的天气掩护过来,全被击退。有几次,若不是闪电突然亮起,敌人的行踪因之暴露,他们几乎可以越过壕沟了。这真正生死一线的恶战,一直到天亮,雨势小了,敌人的进攻才停止。 “我们松了一口气,检查了一下,有五、六个人受了伤,没有死亡,这真是上上大吉了。我肯定敌人已暂时退却,就上了瞭望台……在总部四角,都有大约八公尺高的瞭望台,我登上其中一个,用望远镜观察,要弄清敌人是不是还在附近。 “在瞭望台上看出去,可以看得相当远。当我用心在留意,是不是有敌人行动的踪迹之际,我陡然呆住了! “我看到,在我们的坟地上,有着四个看来像是才被掘出来的土坑,土坑中积着不少水。随即,我发现……发现那四个土坑,就是……昨天葬了那四个死者的……其中有杰西少校在内。可是这时盖上去的土……全都翻在旁边,而且土坑之中,显而易见,昨天埋下去的尸体,已经……不在了!” 莱恩上校一路说着,声音一路发颤。显然当时,他看到了明明埋下了死者的土坑,忽然又被翻了开来,尸体不见了之际,心中是如何地震骇。 他不由自主喘着气:“当时,看到这种情形,我一开始是极度的震惊。但是接着,我却又感到了无比的愤怒,我陡然叫了起来。我的叫声一定十分骇人,以致在瞭望台下面的人也听到了,纷纷向瞭望台奔了过来。那时在我身后的,是一个中尉,我转过身来时,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惊骇地望着我。我向他大叫:快召集全体出击,把尸体弄回来!” 莱恩说到这里,气息更急促:“当时我想到的是,昨晚,敌人借着大雷雨掩饰,进攻了一个晚上,且曾攻到离我们的阵地极近处。那么,当然也到达过那个坟地,一定是他们把四具尸体弄走了!” 一个会员插了一句口:“是,这个推测,是最合理的了!” 莱恩苦笑了一下:“越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当然,他们盗走尸体,不至于把他们吃掉,可是他们却会把尸体挂在竹竿上,竖在我们的阵地处,使我们军心涣散。这是十分可怕的行动,要是一个部队中,有一小部分人,忽然对死亡发生了恐惧,这种恐惧就会迅速传染,这个部队就会丧失斗志,一下子就会被消灭了。 “所以,我当时发出了命令,要把四具尸体抢回来,还是十分正确的,并不是由于对杰西少校的私人感情。中尉在接到了我的命令之后,呆了一呆。‘全体出击’他是听得懂的,什么叫‘把尸体弄回来’,我想他不明白。就在他一呆之间,我也冷静了下来,我更换了命令:‘召集军官开会!’他接了命令,奔下了瞭望台去。 “我再度拿起望远镜,去观察那坟地上的情形。那四个空了的土坑,看起来,像是被炸药炸开来一样,散开来的泥土,大部分已被雨冲走。所以可以料定,那是大雷雨开始不久之后发生的事。 “没有多久,十来个军官,一起上了瞭望台。我要他们观察坟地,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天!他们盗走了尸体!有的问:尸体对他们有什么用?我把我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们,人人面面相觑。若是真发生了这种事,那自然可怕之极,可是要把尸体弄回来,那又谈何容易!根本没法子知道,敌人躲在密林的什么地方,我们若是全力出击,敌人可以分股消灭我们,而且还可以趁机袭击总部,我们实在不能轻举妄动的!” 从莱恩上校的叙述中,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军事指挥官,尽管发生的事,令他感到了巨大的震惊,但是他迅即冷静了下来,理智地分析着对自己这方面有利或有害的形势,而不是冲动到去鲁莽行事。 他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口角:“其余军官都觉得不应该贸然出击,都主张把尸体被敌人盗走的事,告诉全体人员。那么,不论敌人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我们这方面先有了心理准备,总好得多了。尽管我心中十分悲痛,可是也只好这样子。第二天天虽晴了,可是天气更热,当这个变故传达下去时,到处响起了咒骂声。可是咒骂也没有用,敌人躲起来,找也找不到。 “我先下令,把这四个空了的土坑,用泥土填满,我亲自主持。由于下了一夜的大雨,土坑附近也没有什么脚印等可供追寻。填平了土坑之后,心里好象好过了一些。这时候,例行巡逻的巡逻队来报告,他们在巡逻时,遇上了敌人,在一阵接触之后,打死了三个敌人,俘虏了一个,被俘的一个,看来是敌方的一个军官。”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向宋维望了过去。他的这种行动,令得在场所有的人心中全是一怔。为什么莱恩向宋维望去?难道宋维就是那个被俘的越共军官?那真是太凑巧了! 各人一起循着莱恩的目光,向宋维望去,宋维却恍若无觉,根本未曾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仍然是一片惘然之色。看他的神情,像是莱恩在说些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而他只自顾自在沉思。 莱恩收回了他的目光,继续道:“我一听说有俘虏,自然十分高兴,立时回到了总部。部下把俘虏押了来,那是一个典型的越南人。虽然在越南作战了那么多年,可是对于东方人的脸谱,尤其是典型越南人,我还是不容易辨认,看起来,每个人几乎都是一样的。当时我就开始审问,这个俘虏的态度十分倔强,一句话也不肯说。我的越南话相当流利,我可以肯定,他是一定听得懂我的话的。他什么话也不肯说,自然……也吃了点苦头。 “战场上,能记得日内瓦有关战俘的公约的军人,不是很多。而且敌人对待我们的战俘,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也难怪我们给他一点苦头吃。可是他真是十分倔强,仍然是一言不发。直到后来,我问到他们卑鄙地盗走了尸体时,这个俘虏才现出了极度讶异的神情来,一脸不屑的神色,发出冷笑声。” 莱恩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他听得我一再逼问那四具尸体的下落,才开了口。他说:‘我们为解放祖国而进行神圣的战争,只想到如何把活着的敌人消灭,谁会去浪费时间对付已死的敌人?’ “我当时,相信了他的话,我还怀疑可能是其它部队干的事,他不知情,于是再审问下去。他却只是一味冷笑,像是昨晚进攻的事,他全都知道一样,看起来他的地位不算低。 “他的地位究竟有多高,我没有机会知道,因为前哨接到了敌人喊话通知,愿意将四名我方的俘虏来交换他。四名我方的俘虏全是军官,我见在他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就答应了交换。 “四具尸体,如果不是被越共的士兵盗走的,又到哪里去了呢?” 莱恩用这个问题,把他的叙述告一段落。 老实说,如果不是在莱恩的叙述中,有宋维在当场作怪地捣乱了几次的话,莱恩所说的事,实在不算是什么奇事。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一个会员立时道:“就算不是越共盗走了尸体,当晚的战斗十分激烈,双方都动用了重武器,是不是?” 莱恩点头:“是!” 那会员道:“这就是了,炮弹飞来飞去,恰好有一些落在坟地上,把坟炸了开来,尸体被炸成了粉碎,又被大雨冲走了,那算是什么奇事?” 另一个会员道:“只根据一个战俘的话,也靠不住,也有可能,根本是被越共盗走了的。” 有一个年轻的会员道:“莱恩先生,恐怕你讲的事,不合本会的入会标准!” 这个会员的话,显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所以一时之间,都静了下来。 通常,在这样的情形下,就表示申请入会者的申请被否决了。主人会讲几句委婉拒绝的话,好使申请者不至于太难堪。 主人已经准备讲话了,但或许是由于莱恩是那鼎鼎大名的先生带来的,所以他觉得措词方面比较困难些。一时之间,还未曾说出话来。 而就在这时候,宋维忽然道:“不必那么快下决定,他讲的事,还只是上半部。听他把下半部讲了之后,再说不迟。” 宋维的话,令得人人都觉得极度愕然。 几乎从莱恩上校一开始讲话之际,宋维的话、怪异的行动,大家都十分明显地对他表示不满了。而且,他讲的话如此奇特,他怎么知道莱恩的故事只讲了一半?莱恩讲了一个在战场上,四具被葬下去的尸体,在一个大雷雨之夜,经过一场攻防战之后,失踪的奇事。当他问了那个问题之后,应该是告一段落了,何以宋维知道还有下半部?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看宋维的神情,像是只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样。而莱恩上校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人都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吸气声,接着,他直视着宋维,问:“宋维先生,你肯定我们以前没有见过面?” 宋维连想也不想:“没有见过!” 莱恩问了一个人人都想问的问题:“那你怎么知道我的事还有下一半?” 宋维仍是连想也不想:“要是你要讲的事,就是那样平凡简单,那位大名鼎鼎的先生,怎么会特地介绍你来?你以为能见到这位先生是那么容易的吗?我心中有一桩奇事,想请他帮助,可是他根本没时间见我!” 宋维的解释,听来勉强可以算是合理,莱恩也想不到什么来反驳。大家的兴致更浓了,几乎没有人相信宋维的解释,但是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得出所以然来,是以大家都望向莱恩,希望他再讲下去。 莱恩望着宋维,神情仍是十分疑惑。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尸体不见的事,由于连日来都有战斗,大家都忘记了。而且也没有预料中的,敌人把尸体拿出来示众的情形发生。在战场上,活着的人,尚且随时可以失踪,死人失踪的事,当然更不会有甚么人再追查下去。只有我,因为杰西是我的好朋友,总觉得这件事有点怪。 “一个多月之后,我有了假期,离开了阵地,到西贡去度假。那时候的西贡,有着畸形的繁华,那种畸形的繁华,是世纪末式的。当时,我就有一种感觉,这种情形是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的。 “到了西贡的第二天,我就根据杰西所讲的地址,去找他爱的那位越南少女。一路上,我盘算着,见到那位少女之后,该如何开口才好?我是自己驾驶着吉普车前去的,停车问了两次路,才找到那家杂货店。我一走进去,就有一个中年人,怒容满面向我迎上来。 “当时的西贡,所有的商人,对于美军,都大表欢迎,繁荣的市面,可以说全是由美军的消费而来的。那中年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敌意使我愕然间,他已经用十分粗暴的声音道:‘滚!我们这里,不接待美国人,滚,越快越好!’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一面呼喝着,一面还作出赶人的动作。我不想和他打架,只好随着他的动作后退,一直退到了店门口。 “到了店门口,我再向这家杂货店的招牌看了一眼,肯定就是我要找的那一家。我站定,那中年人仍然声势汹汹,双手叉着腰。我耐着性子道:‘对不起,我来找一个人,一位小姐,阮秀珍小姐。’那中年人一听,双眼瞪得极大,青筋暴绽,样子更凶狠了,他大叫一声:‘滚!’ “这时,已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聚拢过来。 “我又好气又吃惊,忙又道:‘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她,阮秀珍小姐在不在?’我说的是标准的越南话,对方一定听得懂的,可是他的反应,奇特之极,竟然一个转身,就双手捧起一个大瓦罐,向我直摔过来! “我一跃避开,瓦罐落在地上,摔成了粉碎。这时,我也不禁生气,那中年人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又捧了一只瓦罐在手,一面大声骂着,骂的话粗俗不堪,一面又叫着:‘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们,滚,滚得越远越好!’ “越南人有反美的情绪,这一点我很清楚,可是看那中年人的情形,又不像是什么激烈的反美份子。我正准备向他理论之际,忽然有人在我身后,拉我的衣袖,同时,有一个十分动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先生,秀珍的爸爸生起气来,根本不讲理的,你快走吧!’我回头看去,看到一个圆脸大眼,很淘气灵活的少女,就是她在对我说话。 “我忙问她:‘你认识秀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她!’那少女咬了咬下唇:‘我们找一个地方说话好不好?你看,秀珍的爸爸要冲出来了,我在下条街街口等你!’ “这时我才知道,那中年人是阮秀珍的父亲,他已拿着一条十分粗大的木棍,凶神恶煞般冲了出来。我知道事情一定有曲折,连忙跳上了车子。虽然立即发动了车子逃走,车头灯还是给那疯子的木棍打碎了! “我驾着车,到了下一条街,那少女已经在那里等我。我伸手拉她上了车,她道:‘我叫彩云,是秀珍的好朋友。’ “我有点惊魂甫定之感,只好道:‘彩云,你好,我叫莱恩。’出乎我意料之外,彩云抿着嘴,笑了一下,她笑起来……极其动人,我不由自主有点发怔地望着她。她道:‘是,我知道一定是你,杰西向秀珍说起过你,秀珍告诉了我。’ “我听得她提起了杰西,不禁长叹一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彩云显然是个很活泼爽朗的女孩子,她在不断说着话,她的话,令我呆住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彩云在说着:‘秀珍和杰西私奔了,所以秀珍的爸爸恼怒到了极点,一见到美国人,尤其是美国军官,就要骂要打!’ “我真正呆住了,什么话?秀珍和杰西私奔了?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家伙,杰西只告诉我,他疯狂地爱上了一个越南女孩子,并没有说,他原来已经和那女孩私奔了! “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居然连我都瞒着,这未免太不够意思了。所以,我显得十分气愤:‘有这样的事?哼,我竟然不知道!’在讲了之后,我想起杰西已经阵亡了,心中又不禁一阵难过。 “彩云灵活的眼光一直在留意我,我难过的神情一定十分显着,她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她笑嘻嘻地道:‘他们互相爱着对方,私奔是必然的事,你应替你的好朋友高兴才是,就像我替秀珍高兴一样!’ “我听了之后,更加难过,找了一个地方,停了车,握住她的双手,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她被我握住了双手,双颊现出一片红晕来,更加娇秀动人。我当时只是哀伤杰西的去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对一个陌生少女来说,实在是太唐突了一些!” 莱恩讲到这里,停了一会,现出十分向往的神情来。听他叙述的人,也都设想当时的情景……一个英俊高大的美国军官,一个美丽动人的越南少女,这情形,充满了异国情调。再加上是在战争的动乱时期,自然更增强浪漫的气息,分明又是杰西和阮秀珍相恋的翻版了。 莱恩向各人看了一眼,神情有点腼腆:“在动乱中,男女之间的感情,特别容易发展……和一般人想象不同,美军在越南,有很多值得记述的爱情故事,不只是酒吧舞厅中相遇,就开始性交易那么简单!” 各人都点头,有的还发出长长喟叹声。 莱恩沉声道:“当时……是在后来……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忘记彩云,我变得和杰西一样,东方女孩子,有莫名的吸引力……” 莱恩的声音中充满了回忆,没有人知道他和彩云之间,后来发展成什么样,也没有人问他。 莱恩又停了一会,才道:“我当时握住了她的双手,她柔顺地任我握着,过了好一会,一定是相当久,她才道:‘你……想说什么?’ “我又叹了一声,才道:‘彩云,你别难过……或许,我们都应该替秀珍难过……’彩云睁大了眼,用一种十分奇讶的神情望着我。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彩云,杰西阵亡了,我们怎样告诉秀珍才好?’ “彩云听得我这样说,先是怔了一怔。接着,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虽然我对她听到了杰西的死讯之后这种反应,感到十分惊愕,但是,我还是觉得她的笑声动听之极。这……小女孩……这少女她十分大胆,一面笑,一面竟然伸手出来,在我的额上,重重敲了一下。然后,仍然笑着,跳下了车,向着附近的一片草地,奔了开去。 “我真是不知所措,那时……我穿着整齐的军官制服,草地上又有不少人,当然我想立即去追她,可是总觉得不怎么好。我也下了车,追了几步,大声叫着她……” 莱恩讲到这里,神情又甜蜜又忸怩,听他叙述的人,都现出会心微笑来。设想当时的情形,他的确是很尴尬的,他是一个服装整齐的军官,而彩云是一个俏皮活泼的少女,如果公然在大庭广众之间追逐,的确会招来非议的。可是彩云在听到了杰西的死讯之后,反应如此奇特,莱恩实在又非得追上去问个明白不可! 各人都望向莱恩,等他讲下去。原振侠向身边的宋维望了一下,宋维的神情十分迷惘,原振侠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一回事?他的下半部故事是爱情故事,不是奇事?” 宋维翻了翻眼,并没有回答。 莱恩在众人的注视下,神情更有点不好意思,他点了一支烟:“我看着她,她奔到了一棵树下,停了下来,向我望来。我尽量放慢脚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还没有开口,她就道:‘其实你可以有很多话对我说,例如称赞我美丽,每一个男孩子,都是这样称赞我的。’ “我一时之间,不知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只好道:‘你的确十分美丽……我从来未曾见过,像你那么动人美丽的女孩子。’ “她又咯咯笑了起来:‘是啊,那你何必胡说八道,说什么杰西阵亡了?’我又呆了一呆,叹了一声,心想她不愿意接受这个悲惨的事实,以为我在胡说八道,我十分难过,可是又不能不说,我又道:‘是真的,杰西阵亡了,我亲手葬了他……’ “当我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声音自然很悲戚,而且,悲伤的神情也是无法掩饰的。彩云的神情更怪,她显然仍是不相信我的话,可是却又惊讶于我的悲伤。她呆了片刻,才道:‘别开玩笑了!’接着,她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是不是杰西做了逃兵,你是他的好朋友,所以才说他阵亡了,好免他受罚?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不必瞒我,我是秀珍和杰西的好朋友。’ “我听得她这样说,真是惊讶之极,忙道:‘逃兵?什么逃兵?’她叹了一声,摇着头,长发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而晃来晃去,那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长发。这一次,她却闪身避了开去,带着嗔意问:‘我怀疑你是不是杰西的好朋友?’ “我仍然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少女,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摊开手,道:‘好了,你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杰西已经死了,为什么?’她咯咯笑着:‘杰西死了么?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今天早上?’我道:‘当然不是,他……死了有……’我心中计算了一下:‘四十七天,四十七天之前,他在一次巡逻任务中……没有回来。找到他的时候,他和三个队员已经死了……’我在讲到这里的时候,又十分的难过。 “可是彩云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却大笑了起来,她笑得如此之甚,身子甚至因大笑而前仰后合。她……有着十分纤细的腰肢,当她笑得身子乱颤时……那情景真是十分动人的,而且,是充满了诱惑的。 “我一则生气,一方面也实在经不起她这种诱人的姿态,所以我一伸手,搂住了她的细腰,把她拉了过来,准备狠狠地责问她,为什么如此好笑?她一被我搂住,仍然在笑着,她的腰肢不但纤细,而且那么柔软,又在不断颤动,那真令得我……有点不克自持,我真想把她搂得更紧一点。 “可是她的话,却令我怔呆,她道:‘你这个人真可爱,我已告诉过你,我是他们的好朋友。那天晚上杰西和秀珍私奔,是我到阮家去,把秀珍带出来,交到杰西手里的!’我已经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了,声音也开始发颤,我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好好记一记!’ “她举起手来,数着手指,她的手指修长而美丽,当她数手指的时候,我忍不住在她的指尖上,轻吻了一下。在那一剎那间,她停止了动作,抬起眼来望向我,她的眼珠漆黑而明亮,当我和她目光相接触之际,我知道……我这一生,再也离不开这对眼睛了。” 莱恩的叙述,夹杂着越来越多彩云这个越南少女是如何美丽动人,他自己又如何逐渐对这个越南少女,逐步迷恋……绝不是什么“奇事”,可是听他这个当事人娓娓道来,倒也听得人趣味盎然。 莱恩的神情,看来十分沉醉于他和彩云的初遇。过了一会,他神情一变,现出骇然之情来,而且用力挥着手,像是想把什么东西挥去一样。 “彩云和我互相凝视着对方,过了片刻,她才继续去数手指,然后道:‘对了,是四十四天之前。我记起来了,是秀珍生日后的第三天。’各位,你们可以想象得到,我听了彩云的话,是如何吃惊。四十四天!杰西在四十四天之前,在西贡和阮秀珍私奔!而他……是在四十七天之前死去,我亲自将他埋葬的! “当时,我甚至由于过度的惊骇而站不稳,我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彩云自然一直以为我在说谎,所以并不如何惊骇,她在我身边也坐了下来。她的坐姿十分优美,一双修长的大腿并在一起,看起来,十足像丹麦的哥本哈根港口,那个美人鱼塑像一样。可是我却由于惊骇和心乱如麻,没有心情去恣意欣赏,我只是不断问自己:怎么会?怎么会? “过了很久,我才能问得出来:‘你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对我说一下?’彩云眨着双眼,犹豫了一下,然后就道:‘可以。’”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以下,是彩云叙述她遇到莱恩上校之前四十四天所发生的事。当然,“奇事会”的会员,听到的,还是莱恩的覆述。 莱恩一直在叙述他的事,叙述之中,再加上他覆述彩云的话。在当时讲的时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转化为文字的叙述,很容易引起混乱。所以,把彩云的那一段叙述,不采取口述的方式,而直接记载下来。 这一段经过,在整个故事之中,占相当重要的地位,请各位留意。 彩云和阮秀珍是邻居,阮家开杂货铺,彩云家里开的是一家规模不十分大的布店。彩云父母早亡,店务由她的兄嫂主理。彩云和秀珍不但是邻居,而且是同学,两人感情好得不能一刻分开,而互相心中有什么秘密,也一定找对方来倾诉。 所以,当杰西和秀珍由偶遇而相爱,彩云是世上第一个知道有这段恋情的人。 那天晚上,秀珍约了彩云在河边散步。作为好朋友,彩云一下子就在秀珍异常的神情中,看出了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快乐的事情在。 两个少女年龄相若,各有各的美丽。秀珍的身形比较高挑,可是彩云的身形却比秀珍来得丰满玲珑。两人沿着河边,一面走一面讲话,秀珍是用一句“我认识了一个美军军官”作为开始的。 接下来,秀珍就向彩云详细讲述了他和杰西认识的经过,而以一句发着颤的“我……让他吻了我”作为结束。 (这一段秀珍和杰西相识,一个越南少女和一位异国军官一见钟情,少女献出了她的初吻的经过,要详细写来,倒是一个十分动人的爱情诗篇。但这是一个奇幻故事,细腻的情爱细节,只好割爱。) 秀珍在叙述之际,神情充满了甜蜜。彩云一听到她认识了一个美国军官,先是吓了一跳,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规劝秀珍。因为在连续几年的战争中,美军和越南女性之间的纠缠实在太多了,几乎成为越南女性,尤其是大城市如西贡的女性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其中悲剧之多,也数不胜数。 可是,等到秀珍讲完了之后,彩云从秀珍的神态和言语之中,已经可以肯定她整个人,都沉浸在爱河之中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彩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了一句:“真代你高兴,祝你幸福。” 秀珍甜甜地笑了起来,灯光映在她俏丽的脸庞上,像是涂了蜜一样甜。 彩云心中十分羡慕:“爱情真的那么奇妙?不知道究竟是甚么样的?” 秀珍掠着长发:“说不出来,我们看过那么多有关爱情的和电影,可是现在我才知道,那些形容,一点用处也没有!” 好朋友之间,不能不问一些细节,彩云问:“他吻了你?亲吻又是什么滋味?” 秀珍俏脸飞红,呆了半晌才道:“说不上来。” 彩云知道,秀珍爱上的那个军官叫杰西,是来西贡度假的,假期是一个月。他们认识,是在假期的第十六天、所以,他们只能有两个星期在一起。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之中,彩云和秀珍很少见面,只是每当深夜,总听到阮伯骂秀珍夜归的声音。阮伯就是秀珍的爸爸,嗓门很大,骂起人来也很凶,彩云在替秀珍担心,要是阮伯知道,秀珍和一个美国人在谈恋爱,一定会发疯。 彩云可以肯定的是,秀珍和杰西之间的恋爱,越来越是灼热。一直到那天晚上,彩云已经睡了,可是窗子上发出声响,彩云打开窗子,秀珍在窗外,彩云忙伸手把她拉了进来。 秀珍一进来,就在彩云的床上,仰躺了下来,胸脯起伏着,不断喘着气,满面都是泪痕,可是神情却又快乐甜蜜无比。 彩云已经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秀珍一直不出声,也一直在流着泪。彩云紧握着她的手,过了好一会,秀珍才道:“我给他了!” 彩云没有说什么,秀珍虽然在流泪,可是那是快乐和激动的眼泪。秀珍的口角,孕育着的笑容,可以证明这一点。她顿了一顿,又道:“你绝不能相信,他也是第一次,我们……我们‥‥‥” 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她的俏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她的心跳,甚至隔着衣服,也可以看得出来。 彩云只是紧握着她的手,秀珍幽幽地叹了一声:“他已经回阵地去了,下次假期,才会来看我。彩云,身边没有了他,我像是自己少了一半一样!” 彩云并没有问“你肯定他会来”这类的话,因为她倒也很明白,就算这个叫杰西的美国人,从此之后不再出现,秀珍也不会后悔。至少,她在这短暂的十四天中,得到了一生之中,从来未有过的快乐。 秀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从那天起,秀珍就一直在数着日子,把她和杰西之间的一切讲给彩云听,给彩云看她和杰西一起拍的照片。他们互相交换了一只戒指,那只是普通的一只银质戒指,可是在秀珍的眼中,却比什么都要名贵。 算起来,杰西一直到半年之后,才会有假期,而战事进行得这样剧烈,美军阵亡的人数越来越多。彩云当然忍住了不会问出来,要是杰西阵亡了怎么办?可是她心中也很为这件事担心。反倒是秀珍,像是充满了信心一样,一点也没有想到这一个问题。 过了三个多月,那天傍晚,彩云才从外面回来,在巷口,忽然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彩云回头一看,她一眼就认出叫住他的人是杰西。彩云又是惊讶,又是高兴,指着巷子:“秀珍没有一秒钟不在想你,你怎么不去找她?” 杰西苦着脸,神情多少有点怪异:“去过了,被一个人赶了出来,秀珍又不在!” 彩云笑了起来:“一定是阮伯了,他对西方人很有偏见,要是知道你和秀珍……” 她讲到这里,吐了吐舌头。 杰西苦涩地笑了一下:“请告诉秀珍,我在老地方等她!” 彩云略有疑惑:“秀珍说你在半年之后才有假期,现在好象……只有几个月?” 杰西低下了头,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道:“我实在太想念她了,所以……所以我……等不到假期,我是擅自离开的!” 彩云吃了一惊,一个军官,擅离职守,这种事是十分严重的罪行,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当时天气十分闷热,她不由自主冒着汗,说不出话来。 杰西反倒安慰她:“不要紧,军队暂时不会找到我。等到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早已走远了,我准备和秀珍私奔。” 彩云更吃了一惊:“私奔?到哪里去?回美国?” 杰西昂起了头,就在这时,一阵骤雨,伴着雷声,洒了下来。彩云躲进了屋檐之下,杰西却只是昂着头在淋雨。过了一会,他才道:“美国是不能去的了,总有地方去的。只要我能和她在一起,哪里都是一样的!” 彩云十分感动:“这句话,秀珍不止说过一次了!” 杰西现出十分欣慰的笑容来:“我们是真正相爱的!” 彩云立时道:“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杰西没有再说什么,大踏步走了开去。彩云又在巷口等了半小时左右,秀珍骑着脚踏车回来,彩云拦住了她,告诉她杰西来了。 秀珍在听了之后,兴奋得全身发颤,立时又跳上车子走了。 秀珍在两小时之后,才又从窗中跳进了彩云的房间,第一句话就说:“他要和我私奔,彩云,你要帮我!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先拿到你这里来。今天晚上,他在码头等我,我要你陪我去!” 彩云又是兴奋,又是刺激,两个女孩子相拥着发抖。 到了晚上,秀珍只提着一只简单的行李袋,和彩云一起出发。她们还没有到码头,就雷电交加,雨势大得惊人。 当她们到达的时候,全身都湿了,雨花和河水在闪着黝暗的光芒。杰西早在岸边等着,秀珍奔向前去,彩云跟着来到河边,眼看着杰西扶着秀珍。 两人下了一艘看来十分破旧的小木船。 好朋友离去,使彩云感到十分伤感,尽管雨势大得使人眼睛睁不开,可是她还是在河边伫立着。借着一下又一下闪电的光芒,她可以看到那小木船,在迅速地远去。 彩云的叙述到此为止,以下是彩云跟莱恩上校之间的一段对话,那是在彩云对莱恩说出了经过之后发生的。 彩云仍然用那种优美的姿势,坐在草地上:“这是四十四天之前的事!” 她说着,用带有嗔意的眼神,瞪了莱恩一眼:“而你竟然告诉我,杰西在四十七天之前,作战阵亡了!” 在听了彩云的叙述之后,莱恩整个人都呆住了!彩云的叙述,不可能是说谎,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也直到此时,莱恩才意识到,杰西的尸体,在大雷雨中失踪,这件事绝不简单。 可是如果说杰西在死了之后,被葬在地下,在大雷雨之夜又复活了,来到西贡,和他所爱的女人私奔,这也未免太荒诞,太不可思议了! 一时之间,他实在不知如何才好。把尸首在大雷雨夜失踪的事讲出来?讲了出来之后,又如何解释?彩云会相信,和秀珍私奔的那一个杰西,实际上是已经死了三天的吗? 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彩云伸手指向他的鼻尖:“看你,像是撒谎被揭穿了的小孩子一样!” 莱恩喃喃地分辩:“我……我没有撒谎?” 彩云双手叉着腰,挺起胸来,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但是看来还是那样可爱。她道:“哼,还不承认?” 莱恩在那一剎那之间,有了决定,他道:“是,是,我是在撒谎……我不知道他和秀珍私奔了……军人擅离职守的罪名是很严重的!” 彩云笑了起来,莱恩控制着心中的惊惧:“杰西……他们到哪里去了,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彩云皱了皱眉:“他们走后十天,我收到一张明信片,他们那时,在接近寮国的一个小镇上。明信片上说,他们会逃到泰国去,到了泰国之后,再和我联络,可是一直到现在,还音讯全无。秀珍可能也写信告诉了阮伯和杰西之间的事,阮伯暴跳如雷了不知多少次,也只有你这个傻瓜,还会上门去找秀珍!” 莱恩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那张明信片,只有秀珍一个人署名?” 彩云道:“不,他们一起签了名。” 莱恩一听,心跳加剧,口气发颤:“你说……那张明信片上,有着……杰西的亲笔签名?” 彩云答道:“是啊,或许不是,总之是两个人的名字。秀珍的签名我是认识的,另一个很潦草,我想那自然是杰西的签名。” 莱恩又有点失态了,他一伸手,握住了彩云的手背。彩云的手背丰腴滑腻,他一下子握住了之后,立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令得他又松开了手。彩云用一种十分惊讶的神情,打量着她眼前这个高大英俊,但是却显得有点手足无措的美国军官。她不明白何以自己面对他,反倒一点不紧张,只觉得十分自然舒畅,而这个军官,反倒紧张得讲话的声音都发颤。 这时,莱恩就用紧张发颤的声调问:“那明信片还在不在?能不能给我看看?” 彩云道:“当然可以!” 她说着,一跃而起,“啊呀”一声:“我该回家了,你‥‥‥最好别跟我来,我拿来给你看。你……晚上七时,在河边等我……在那幢有红屋顶房子的河边。” 她说着,连跑带跳地奔了开去。莱恩呆呆地望着她诱人的背影,心中乱成了一片。 他不相信彩云的话。虽然理智告诉他,彩云不会在说谎,虽然他知道,杰西的尸体不见了,他还是无法想象,杰西会在阵亡三日之后,在西贡出现。 可是……如果那明信片上,真的有杰西的签名呢? 一想到这一点,他实在禁不住,剧烈地着发抖! 到晚上七点,似乎像无限期那么长。他一早就在河边等着,当夕阳映得河水一片艳红之际,他看到彩云穿着传统的越南服装,轻盈地走了过来。他没有迎上去,只是站着,欣赏着彩云走过来时的娉婷步姿,传统的越南服装,把彩云细腰的柔软展现无遗。 彩云来到了他的面前,一伸手,把一张明信片交到了他的手中。莱恩才向明信片看了一眼,就险险乎昏了过去!只要看一眼就够了,他绝对可以肯定,那是杰西的签名,不会是别人! 在他定下神来之后,他看了看明信片上的日期,那应该是杰西死后……或者说,是杰西的尸体失踪后的第十天。 杰西没有死,还活着!莱恩首先想到的是这一点。可是,杰西真正是死了的,是他为他进行葬礼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时,莱恩的思绪紊乱到了极点,彩云只是好奇地望着他。 当莱恩的目光,再度和彩云的目光接触之际,他倒下了一个决定。他有一个月的假期,有幸在第一天就遇到了彩云,那就好好地利用这一个月的假期。把杰西的事拋诸脑后吧,这世上有着太多不可解释的奇事了! 莱恩在那一个月中,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这一个月,是他有生以来最愉快的一个月,他和彩云之间的恋情,甚至使他考虑是不是也要做一个逃兵,去和彩云私奔! 莱恩讲到这里,又告了一个段落。 这时,莱恩的叙述,引起了奇事会会员很大的兴趣,纷纷讨论。有的道:“死了的人,在大雷雨之后复活了!这真是奇!” 有的道:“这种情形,不能说是尸变,从来也未曾听说过,殭尸是可以和自己所爱的人去私奔的!” 也有的人提出了异议:“整件事中,死后的杰西再出现,只是那位叫彩云的越南女子的叙述,莱恩上校并没有见过他。当然,有一个签名,但是签名是可以模仿的!” 这种异议,立即遭到了驳斥:“事实是秀珍离开了家庭,而且,彩云捏造这样的一个故事,有什么目的呢?” 在众议纷纭之中,原振侠并没有发言,只是注意着身边的宋维。宋维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原振侠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来,叫他的是苏耀西:“振侠,你是医生,就你专业知识来判断,那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想了一想:“理论上来说,死人是不会复活的。可是实际上,也有不少死人复活的确切记载,那只是这个人事实上并没有死,却被当作了死人!” 莱恩上校现出了一种急欲辩护的神情来,原振侠不等他开口,就道:“当时,你判断他死了,和他一起死的,还有三个队员,是不是?但是如果那是一种‘假死’的情形呢?当时是不是有专业人员在?” 莱恩道:“当然有,军医证明他们已经死亡!” 原振侠沉吟了一下:“事情发生在越南,东方有一些事,相当神秘,通常西方人是不容易接受的。古老的东方,就有几种土药,可以使人的心脏处于麻痹状态,草率地检查,就像死了一样!” 莱恩大力摇着头:“我分得出死人和活人,敌人也不会只把我们麻醉过去,而不杀害我们!”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关键就在这里,如果那四个人的‘死亡’,根本不是敌人造成的呢?” 莱恩陡然怔了一怔:“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原振侠举了一下手:“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杰西思念着他的爱人,想离开军队,男女之间刻骨的相思,有时是可以驱使人去做任何事情的!”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低低叹了一口气:“所以杰西弄来了一种神秘的药物,使他自己看来像死了一样,可以藉此脱离军队。” 莱恩闷哼了一声:“医生,写《基度山恩仇记》的大仲马,想象力也不如你。” 原振侠道:“我只不过提供一个可以解释得通的解释而已!” 莱恩又问:“那么,某余三个人呢?” 原振侠道:“或许,是也想脱离军队的志同道合者?他们造成了‘假死’的状况,然后,趁着一个大雷雨之夜,逃走,完成了目标!” 原振侠讲到这里,在他的身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掌声。鼓掌的是宋维,可是却一脸讽刺的神情,一望而知,他并不是同意原振侠的话。原振侠作了一个请他发言的手势,宋维冷冷地道:“你忘记了一件事!这四个人,曾被紧紧捆扎起来,埋到了土中,至少有好几个小时!” 莱恩忙道:“中午下葬,就算天一黑他们就失踪,也超过了七小时!” 原振侠微微抬起了头,这种情形,令他想起了以前的一项经历,“天人”的故事。但这件事当然大不相同,“天人”已经不再存在了。他相当谨慎地道:“我刚才提到的那一类神秘的药物,有一些,可以使人处于动物的冬眠状态之中。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可在药性过去之后复苏。” 原振侠的话,并没有引起会员间的什么反应。大厅中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然后,苏耀西先叫了起来:“振侠,算了吧,连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解释!”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可是事实上,杰西并没有死,还能和他心爱的女子私奔,那还能有什么解释?” 苏耀西沉吟了一下道:“在中国的笔记中,有很多离魂的记载,一个人死了,可是在另一个地方,为了某种目的而出现。大多数是为了爱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死了,直到被人揭穿。” 苏耀西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大多数的情形是,一被人揭穿之后,这个人就立刻会消失。” 所有的会员你望我,我望你,终于有几个忍不住而大笑了起来。其中有一个一面笑,一面道:“这更说不通了,灵魂应该是没有形体的。而且,杰西的尸体,也确实地失踪了!” 苏耀西的解释,立刻遭到了否定,他只好举起手来道:“我提议,莱恩先生告诉我们的事,已经够奇特了,他可以成为我们的会员。” 苏耀西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议。主人向莱恩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站起来,因为他的入会申请已经获准了,他要进行一个简单的入会仪式。 而就在这时,那个行为举止怪异的宋维,忽然举高了手,道:“等一等!” 人人都向他望去,从各人的眼光中看来,他们对这位宋维先生究竟是什么来路,不甚了解。因而各人的神情,都带着询问的神色。 宋维在众人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应该听莱恩先生把他的故事讲完,才作决定!” 他这句话,令得各人又是一呆。 刚才,他曾说,莱恩的故事有下半部,果然是这样。而今,莱恩已经十分详尽地把“下半部”的事也讲出来了,宋维又说该让他把故事讲完,这又是什么意思?就算莱恩的故事,真的没有讲完,宋维又怎么知道? 一时之间,每个人心中所想的疑问,全是相同的,各人望向宋维,又望向莱恩。只见莱恩的神情,充满了疑惑,他也盯着宋维。 过了好一会,莱恩才道:“宋维先生,在整件事中,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何以你好象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知道得十分详细?” 本来,还有一些人,认为莱恩和宋维之间,是原来就认识的。可是现在莱恩这样问,那又证明他是根本不认识宋维的了,所以各人的好奇心更甚。 宋维冷冷地道:“我有什么角色可以扮演的?整出戏,已经有两个男主角,两个女主角了,我还能扮演什么角色?” 他的话,乍听不是很容易明白,但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他是在说杰西和秀珍、莱恩和彩云这两对相恋的异国男女而言。他称之为“戏”,自然是针对莱恩问他“扮演什么角色”来说的。 在宋维作出了这样的回答之后,莱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宋维先生,如果你知道这件事情还有下文,那么,请你说下去吧!” 宋维冷笑着,摊开手,在他的神情上,有一股看来相当无赖的样子:“那又不是我经历的事,我怎么知道经过?我只是根据你的叙述,判断还有下文。上校,那在逻辑上,全然是两回事!” 别看他身材矮小,貌不惊人,可是说起话来,词锋却十分锐利,令得相貌堂堂的美男子莱恩无法反驳。宋维又冷冷地说了一句:“快往下说吧,上校,大家都等着!” 莱恩上校仍然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了宋维好一会,才点了点头:“是的,应该再向下说下去。” 他讲了这一句之后,又停了片刻,神情变化不定,才又开口:“越战以后的情形如何,各位是知道的了,不必我再说什么。我和彩云之间的事,也不必再说……” 原振侠陡然插一句口说:“我想,很多人想知道,你们是不是……” 莱恩的言行,一直十分温文有礼,甚至宋维好几次对他不礼貌,他都没有失态。可是这时,原振侠由于天生情感丰富,又有点感怀于自己爱情上的失意,全无恶意地想知道,他和彩云之间后来的发展如何,却惹得莱恩上校生了气。不等原振侠讲完,他就粗声道:“那是另外一桩事,和我要加入奇事会无关的,是不是?” 原振侠只不过普普通通地问了一句,却招来了这样的抢白,那令得他为之愕然。 莱恩陡然又提高了声音:“其实,能不能加入奇事会,对我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把整个事实的经过讲出来,只不过是介绍我来的那位先生说,各位全都有奇异的经过,或许可以使我的故事,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表示并不在乎。莱恩的激动,很快就过去,他向原振侠望了一眼,低声道:“对不起!” 原振侠仍然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不在意。 莱恩苦笑了一下:“越南战争,由于美军撤退,而迅速改变了形势,北越挥军南下。在美军撤退之后,北越军还没有进攻之前,我已经退役了。这场仗打下来,我实在不想再留在军队中。 “我在退役之后,回到了家乡,仍然一直在探听着杰西和秀珍的下落。可是自从寄出了那张明信片之后,这两个人,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莱恩上校讲到了这里,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彩云,我在第二次假期的时候,就和她结婚了。在美军撤离越南之前一个月,她已经到了美国。” 他算是回答了原振侠刚才的那个问题。令原振侠不明白的是,何以那么普通的一个问题,而且又是有很好的结果的,会令得一直表现得风度极好的莱恩上校,忽然之间发起脾气来。 原振侠客气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莱恩停了一下,才又道:“大家也都知道,在北越占领了南越之后,大量难民从中南半岛逃出来。联合国方面,加强了专门处理中南半岛难民的机构,我申请加入。由于我曾在越南许多年,又精通越南话,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录用,又派到亚洲来。 “我现在的身分,是联合国驻亚洲的难民专员,专责处理中南半岛的难民问题。 “从越南、寮国和柬埔寨这三个国家,循各种道路逃出来的难民,数以十万计,处理起来极其困难。联合国方面,恳请泰国政府在边区设立难民营,暂时安置难民。那几个难民营……真是人类历史上的悲剧和耻辱……” 莱恩讲到这里,叹了一声,现出很难过的神情来。越南难民的情形,人人都知道,也都觉得莱恩称之为“人类的耻辱和悲剧“,是十分恰当的形容。 莱恩又道:“我经常需要巡视难民营,各地的都要去,尤其是泰寮边境的那几个。有一次,我在巡视一个大规模的难民营之际,忽然有人在一旁叫‘莱恩上校!莱恩上校!’听到有人叫我,我自然要去看一下。围在我身边的难民很多,都是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的可怜人,我想尽量给他们温暖,可是实在又无法一一照顾那么多人。我想,我的名字,难民全是知道的,叫我一下,或许是想受到一些什么特别的照顾,所以我望了一下之后,没有看到叫我的是什么人,又转回头来。 “而就在我转回头来之后,那女人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上校,还记得杰西吗?’一听到了杰西的名字,我整个人都为之震动! “我加入处理难民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杰西。杰西当年,是逃到寮国去的,我在工作中,也不断在打听他的下落。因为他的生、死之谜,始终盘萦在我心中,一直令我心中不安。在一直没有结果,几乎绝望了之后,忽然有人叫了杰西的名字,我如何不震动,我忙转过身去。 “难民营中的情形,各位或许不是如何熟悉。每当有专员、官员来巡视的时候,难民会大批拥过来,各自提出各自的问题,要劳烦营中人员维持秩序,不让他们太接近巡视的官员。那时的情况也是这样,我回头看去,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正待越众而出,可是却被人粗暴地推回去。 “我连忙大声问:‘谁提到了杰西?’那个女人叫道:‘我,上校,莱恩上校,我!’我急急走了过去,推开了那管理人员。那女人向我伸出手来,我一握住了她的手,就知道她是谁了! “虽然她一样衣衫褴褛,神容憔悴,眉宇之间充满了痛苦,可是仍然掩不住她的清秀和俏丽。尽管她蓬头垢面,但是那种典型的瓜子脸,还是那么动人。我脱口叫她:‘秀珍?’她一定是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她了,也或许是由于难民的生涯太凄苦,所以泪水立时涌了出来,连连点着头,哽咽得无法出声回答。 “在难民营里见到了阮秀珍,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当时,我心中也乱到了极点。见到了秀珍,我心中的许多疑问,都可以有答案了。当时我就吩咐管理人员,把秀珍请到我的办公室里去。 “秀珍仍然不断流着泪,当她跟着管理人员走开去的时候,她突然把手中的孩子转向我,激动地道:‘上校,看看杰西的孩子!’她抱着的那个孩子,大约两岁多一点,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是我在一看之下,也不禁呆住了。一般来说,西方人和越南人的混血儿,外型上像亚洲人的多,可是这个孩子,却有七分像西方人,不但有着浅黄色的头发,而且有着和杰西一样灰碧色的眼珠,而且看来,活脱是杰西的影子! “这时,我心绪更乱,忙道:‘秀珍,你在办公室等我,我尽快来见你!’同时我又吩咐了管理人员,好好照顾她。 “虽然,对待难民,应该一视同仁,我知道我的做法是偏私。可是,她却是秀珍,是我最好的朋友杰西的妻子!这时,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杰西就算是逃兵,但是他美国公民的身分是无可置疑的,秀珍是他的妻子,轻而易举可以取得美国籍,可以脱离难民生涯,到美国去定居。我思绪真是乱,当时,我竟没有立即问杰西怎样了,或许,在我心中,一直认为杰西早已经死了的缘故。”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现出了一种十分为难的神情来。 原振侠压低了声音,道:“上校,你遇到一个大难题了。你要证明秀珍是杰西的妻子,可不是容易的事,因为杰西阵亡,是早已报告在案的!” 莱恩点了点头:“是的,国防部有杰西阵亡的记录,也早已通知了他的父母,我当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只要杰西还活着,又出现了,那就容易解决了。我能以当时长官的身分,改写报告,说杰西只是失踪,误当阵亡,那就没有问题了!” 主人“嗯”地一声:“关键在于杰西那时还是不是活着?在什么地方?” 莱恩上校道:“是,那天我的巡视工作自然草草结束。回到了办公室,秀珍的神情,仍然极其激动,那孩子,正在大口喝着牛奶。我一进去,就问:‘杰西现在在什么地方?’秀珍一面抹着泪,一面道:‘我不知道!’我听得她这样回答,发起急来:‘什么你不知道?你一定要告诉我!’秀珍啜泣着:‘我真是不知道,有人说,他……他在柬埔寨的丛林中,和一批柬埔寨人一起,在对抗越南军队。’” 在这里,要加插一段题外话,用极简单的方式,介绍一下发生在柬埔寨这个国家中的事情。 柬埔寨在越南的邻近,柬、越两国,历史上不知曾发生过多少次战争。在越战时期,赤柬军控制了柬埔寨,实施十分残酷的统治,杀害了许多柬埔寨人。可是在北越军南下之后,越南军队进入,在异族统治的情形下,赤柬军又和被推翻了的西哈努克亲王联合起来,组成了抗越联军。 所谓抗越联军,其实力量十分薄弱,只是几股零星的部队,装备不良。在丛林地区和越南军队周旋,打游击。 阮秀珍这时所说,杰西可能在柬埔寨,和越南人作战,指的就是这种部队。 莱恩上校继续道:“我一听得秀珍这样说,吃一了惊:‘他怎么会拋下你,去打游击的?’这一句话,可能触及了秀珍的伤心处,她又泪如泉涌。我只好一面安慰她,一面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朋友彩云,现在是我的妻子,她在曼谷。’秀珍怔了一怔,喃喃地道:‘彩云……彩云……我好象是第二辈子做人了,她……是你的妻子?’我道:‘是啊,我来找你,给你爸爸赶出来,就是那次认识了彩云的。’ “当我向秀珍讲,我如何认识彩云的开始之际,只讲了几句,我就讲不下去了。因为,我那时去找秀珍,是要向她报告杰西的死讯的。可是杰西却……又出现,不但和秀珍私奔,而且,还有了孩子。可知这几年,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这……叫我如何说下去? “我没有再向下说,只是问:‘我需要知道杰西的下落,找到他,你们可以一起回美国去!’秀珍叹息了好久,才向我约略地说了她和杰西私奔之后的情形。 “原来他们在私奔之后,到了泰柬边境的一个小地方,住了下来。在开始的一年之中,两人过着和外界完全隔绝的生活,生活虽然原始和清苦,可是一对深切相爱的男女在一起,不知道可以有多么快乐,那真是一段神仙一样的日子。 “秀珍在叙述这段日子的生活之际,她带着泪痕的脸上,所现出的那种甜蜜回忆的神情,真叫人一见难忘。一年之后,他们有了小杰西。 “由于他们所住的地方,可以说是穷乡僻壤,他们过的生活,是最简单的生活,可是也其乐融融,对外界的事,几乎一点接触也没有。但是生活在今天的世界上,毕竟是没有世外桃源这回事的。好景不常,在一次赤柬军的进攻之中,他们居住的地方,遭到骚扰。本来,问题也不大,可是当一小队赤柬军,发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有一个美国人的时候,惊讶不已,就把他们一家人全都扣了起来。 “就在他们被扣留的当天晚上,杰西知道自己命运不妙。他估计,只要能逃脱看守,向泰国方向逃出几里,就可以没有危险了,所以他就决定逃亡。当晚,月黑风高,他们并没有经过什么困难,就逃脱了那一小队赤柬军的看守,开始逃亡。 “可是,黑夜之中,在丛林地区逃亡,他们轮流抱着孩子,在轮到秀珍抱孩子的时候,她一不小心,失足滚下了一个斜坡,她听到杰西在斜坡上大声叫她,可是她却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无法应声。 “等到她完全清醒过来时,挣扎着再上斜坡去,杰西已经不在了。秀珍当时的愁急,真是可想而知,她发狂一样奔回原来居住的地方去,那一小队赤柬军已经离开,居住在当地的一个老人告诉她,杰西被追上来的军队抓了回来,五花大绑,用绳子牵着带走了。秀珍一听,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可是自此之后,她和杰西就失散了,再也未能找到杰西。” 莱恩在讲述秀珍的遭遇时,语声越来越低沉。他讲得虽然简单,可是在战乱时期,一对热恋着的男女的悲惨遭遇,却自他的叙述之中,十分生动地表达了出来,听得人人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样。 “杰西被赤柬军掳走,秀珍心中的伤痛焦急,真是难以形容,快乐的日子结束了!” 莱恩停了片刻,续道:“从那天起,秀珍就带着孩子,在柬埔寨境内流浪。在那段时间内,她所身受的苦楚,随便讲上一两件,都会听得人流泪。她为了要有杰西的消息,什么都肯做‥‥‥她根本不当自己存在,一切都只是为了要再见杰西一面……而赤柬军又是著名的残暴,所以她的遭遇……唉……她的遭遇,我真是不忍心说。我只能说,她做的一切,全是为了爱杰西,为了想再和杰西在一起,不论她做过什么,杰西若是能和她再见,一定会感激得痛哭!” 莱恩上校并没有详细讲述那一段时间内,阮秀珍为了寻找丈夫而发生的遭遇。原振侠也早已决定,如果莱恩要详细叙述的话,他一定要打断他的话头。 一个美丽的少妇,在这样的环境中,会遭到什么样的屈辱,会有什么样惨痛的遭遇,实在是随便想想,也可以想得出来的。那可以说,是超过人类所能忍受的痛苦的极限了,也唯有仗着内心对丈夫的深切爱意,她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支撑下来。莱恩上校的话,实在是很简洁有力的,她根本不当自己存在,一切只为了要再见到杰西! 大厅中维持着沉默,想起了可怜的阮秀珍的遭遇,人人心中都十分同情。苏耀西首先打破沉默:“若是阮女士有需要任何帮助,我一定尽全力!” 苏耀西财力雄厚,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这样应允,对阮秀珍的前途而言,自然大有助益,所以立时有人鼓起掌来。 在这时候,宋维又插了一句:“她需要的,不是金钱上的帮助!” 莱恩陡然问:“你认识秀珍?” 可是宋维对这个问题,却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的这种神态,又使得人人心中疑惑:这个宋维,在整件事中,究竟是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何以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他一定和整个事件有着关联,可是到目前为止,在已知的事实中,却又彷佛没有他的存在,这个人真可以说是怪异莫名! 莱恩又把这个问题问了一遍,宋维仍然一声不出,而且用双手掩住了脸。 莱恩没有再问下去,他继续道:“秀珍的努力,可以说没有白费,她探听到,杰西在被俘之后,并没有被赤柬军杀害,他丰富的军事才能救了他。当赤柬军发现了他有这方面的才能之后,对他还十分客气。可是虽然有了消息,却并没有用处,赤柬军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连正式的编制也没有,形同大股的流寇,秀珍全然无法知道杰西究竟在哪里。 “过了不久,局势剧变,越南军队开了进来,大批难民涌向泰柬边境地区。秀珍随着难民群,还在不断打听杰西的消息。后来,在柬埔寨境内,实在待不下去了,就进入了难民营。 “当她看见我的时候,由于杰西给她看过我的照片,所以她认得出我来。当她叫了我的名字,我有了反应时,她简直是遇到了救星一样! “在办公室中,她向我约略说了经过,我就和泰国官员商量,泰国官员也十分合作……我看多半是由于我的身分,允许我把她带到曼谷去。当天晚上,我和秀珍以及小杰西……一起搭车到曼谷去,搭的是我专员的车子。在车中,我可以问她更多的问题。 “我问的问题,全是有关杰西的。 “因为杰西……是我亲手埋葬的。他在被埋葬之后,如何又失踪,可以继续活下去,这一点,我是非要弄清楚不可的! “自然,我没有把杰西阵亡的这件事说出来,我问得十分有技巧。我问:‘秀珍,你好好想一想,你在私奔之前,见到了杰西,他有什么异样?’秀珍连想也没有想,显然,那时的情景,在她的脑海中,不知道已回忆过几千百遍了。她道:‘和上次他来度假不同……他一见我,就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我也紧拥着他。我爱他爱得那么深,我们两人紧拥着,我在发抖,他也在发抖……’ “我在这时,问了一句:‘你……有感到他的心跳?’秀珍并没有怀疑我为什么要这样问,立时回答:‘当然有,他心跳得厉害,他告诉我,他是逃出来的,他很害怕,怕得不得了,但一切为了我,只要见到我,他就快乐了。他要我和他一起逃走,我立即就答应,告诉他,天涯海角,我跟定了他。我们真希望就一直这样相拥着,不要分开……足足过了两小时……以后的事,彩云一定已经向你说过了。’ “我点头:‘是,彩云说你们一起上了一艘船,后来她还收到过你们寄来的明信片。告诉我,他……杰西……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我的意思是说,他完全没有什么异样之处?’我这样问,是想知道一个明明是死了被埋葬的人,怎么可能又活过来的。 “秀珍想了一想,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问,我只要她回答,秀珍才道:‘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异样,只是……他十分怕雷电。每当雷雨或是行雷闪电的时候,他会怕得发抖,一定要紧紧抱着我。我笑他,他说从小就是这样的,对行雷闪电,十分敏感。’各位,我认识了杰西很多年,他没有对雷电的恐惧,这一点我绝对可以肯定! “他不怕雷电,在越南,雷雨是很普通的事,要是怕打雷的话,我早就知道。可是秀珍却说他怕打雷,那,我当时就想,是不是和他在一个大雷雨之夜……发生了变化……有关呢? “各位请原谅我,尽管杰西在失踪之后,证明他还活着,可是他是我亲手葬下去的,我始终认为,这其中有不可解释的谜团在! “到曼谷的路程相当远,行车要好几小时,在那段时间内,我不断和秀珍谈着话。我发现那一段可怕的生活经历,对她有极严重的影响,形成她在心理上一种悲惨的麻木。有很多惨事,听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发冷颤,可是她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冷漠得像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最多在口角,泛起一种令人感到凄然欲绝的笑容…… “各位请不要笑我,秀珍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当一个这样美丽的女人,口角带着这种笑容时,会使看到的人心碎。尤其作为一个男人,就自然而然会想到,我要帮助她,我要保护她,我要令她快乐,我要使她尽量忘却那一段悲惨的日子! “唉!当时我也这样想,而且真心诚意地这样想,我心中一点别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想帮助她。所以,当她的口角屡屡出现这种笑容之际,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轻轻碰着她的口角,好使她的笑容看来不那么凄楚。 “秀珍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她那种焦虑、惶急的眼神望着我。我一直在问杰西的事,看起来,杰西除了怕雷电之外,别无异样,而且,孩子也很正常。 “对了,我很少提及孩子,孩子很正常,我只能这样说。很小,不懂事,在整个行车途程中,他大半时间睡着,只有一次醒了,吵着要吃奶…… “当孩子吵着要吃奶的时候,秀珍现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来,道:‘孩子可怜得很,没有食物,我只好一直喂他奶。’她的话听来虽然平淡,但是我自然听得出,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在内。我忙安慰她:‘不要紧,到了曼谷,要什么有什么!’她坐在我的身边,犹豫了一下,就解开衫钮……天,我连忙转过头去,可是已经有了那极短暂时间的一瞥,看到了她丰满挺秀得叫人难以相信,像是象牙雕成一样的胸脯! “当我转过脸去时,我只觉得全身都僵硬,心跳得几乎连司机都听到了。我从来也没有这样紧张过,我耳际甚至发生轰鸣声……”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 宋维在这时候,用极低的声音,叽咕了一句话。他说得十分低,连在他身边的原振侠都没有听清楚。 莱恩上校的声调相当动人,措词也恰到好处。所以他的叙述很能引人入胜,把当时的情景形容得十分细腻。 原振侠沉声道:“上校,对好朋友的妻子,你也会这样子?” 一个年纪较大的会员,发出了责备:“上校,我不能不说,你的心灵不是很干净!” 莱恩苦涩地笑了一下:“何不干脆说卑鄙?” 那年老的会员道:“我正有此意。” 莱恩有点激动:“你错了,先生,我绝不承认自己卑鄙,甚至不承认自己的心灵上有什么不干净之处。任何男人,看到了如此美妙动人的女性胸脯,都会和我一样,有同样的反应,这是人的本能、天性!我又没有盯着她再看,当然更不会动手去触摸一下那看起来已是如此诱人的肌肤。先生,要克制自己做到这一点,不是容易的事!” 宋维在这时,又叽咕了一句。这一次,原振侠听到他在说甚么了,他在说:“是的,是的!” 一听得他这样说,原振侠就不禁怔了一怔。即使是没有什么推理能力的人,也能从这句话中,可以推断出,宋维一定是认识阮秀珍的! 莱恩正在叙述,他自己是如何被秀珍的美丽所吸引,莱恩的这种反应,甚至是接近不道德的,因为秀珍是他好朋友的妻子,可是宋维却由心底表示同意。如果他不是认识秀珍,至少见过秀珍,否则何以会这样? 原振侠立时想到,莱恩在“奇事会”出现,难然只是偶然,但是这次偶然的事情,却已和他叙述的事,发生了某种联系,事情一定还会扩大发展下去! 原振侠感到苏氏兄弟正向他望来,当他们视线接触之际,原振侠知道,他们这时心中所想的,和自己所想的一样……那个阮秀珍,究竟美丽到了什么程度?那实在很引人遐思。当时,她在经过了一段如此悲惨的日子后,才从难民营中出来,单是解开了衣衫哺乳,已足以令得莱恩上校如此失魂落魄!而且,莱恩的妻子彩云,照他自己所说,也是一个标准的东方美人。 在同一时间内,想起这个问题的人,纵使不是全体,也是大多数。所以一时之间,大厅之中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还是莱恩先打破沉默。他先叹了一声,用模糊不清的语调,自言自语似地道:“越南女性肌肤的柔腻,在西方男人的眼中,本来已是奇迹。可是在那一剎那间,我看到了奇迹中的奇迹!” 他还是在赞扬阮秀珍的美丽,但是接下来,他又恢复了叙事:“等到到了曼谷我的住所,仆人开了门,我带着秀珍进去,彩云从楼上下来,还未曾走完楼梯,她就看到了秀珍。她惊讶得尖叫起来,真的像是一团彩云一样,自楼梯上飞扬而下,和秀珍紧紧地相拥。彩云在和我结婚之后,日子甜蜜而幸福,那令得她变得略为丰满,和秀珍的苗条相比,更加显著。彩云和秀珍一起流着泪,彩云的泪,是为了旧友重逢的高兴而流的,秀珍的泪是为什么而流?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彩云拉着秀珍,又叫又跳,一面不断地问我:‘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我只答了一句:‘在巡视难民营的时候,秀珍认出了我。’我是不必多说什么的,彩云和秀珍既然是好朋友,秀珍自然会把自己一切经历说给彩云听。 “在这时候,我真想暗中告诉秀珍一下,有关她那段悲痛的日子中的一些事,特别是她为了要得到杰西的消息,怎样去供赤柬军蹂躏糟蹋的事,最好作一个保留,别讲给彩云听。 “当时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呢?因为我想到,彩云的生活一直很幸福,一个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即使是秀珍的好朋友,对于秀珍这种悲惨的遭遇,也是不容易理解的。非但不能理解,而且可能起反感! “可是我却找不到机会,对秀珍讲那几句话。彩云表现得极热情,一刻也不离开秀珍,她把她拉进浴室,吩咐仆人照顾小孩,又向我作了一个鬼脸:‘今晚我和秀珍睡,你自己设法吧!’当晚,我一个人,在一家小酒吧中,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醉意回家,在那一晚上,我不只是喝酒,也在好好地想。杰西的生死谜团,我无法解得开,这可以暂且放过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两件事要做,一是肯定秀珍和孩子的身分,二是尽一切可能,寻找杰西。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当我走进花园时,我看到了秀珍。她站在一大簇鲜花中间,穿着一件看来并不是很称身的长睡衣,赤着脚,凝视着花朵在发怔。一看到她,我也怔住了,各位一定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怔呆的。我先是呆立着,然后,身不由主地向她走了过去,一直来到了她的身边,怔怔地望着她。她的一头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看起来很苍白,但已经和在难民营时完全不同。她是那么的清丽,我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女人,在经历过如此可怕的长时期折磨和摧残之后,怎么可以在体态和容颜上,还保持这样绝俗的清丽? “她向我望来,现出美妙动人的微笑:‘彩云还在睡,我先下来走走。’我有点手足无措,我自觉一身都是小酒吧中染来的烟酒味,根本不配和她站得太近。本来,这种感觉是毋须说出来的,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结结巴巴地,把我的感觉说了出来。 “她听了之后,凄然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世上最脏的女人,你……可知道我是带了多少种病进难民营的?难民营的驻营医生说,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女人……可以同时有那么多种可怕的疾病的。我一直在想……要是杰西知道了我的经历,他是不是肯原谅我?’我当时不可遏抑地吼叫了起来:‘杰西要是对你稍有异言,那么他就是畜生,不是人!’ “秀珍激动地流着泪,靠在我的肩头上抽搐,我一动也不敢动地站着,直到她自己抬起头来。我问:‘你把一切都对彩云说了?’她默默地点着头,我心中暗叹了一声,希望自己担心的事不会出现,我缓慢地倒退着进了屋子。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进了卧室,彩云还在酣睡,昨天晚上她和秀珍一定谈了整晚。我洗了澡,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一直到中午,我们才一起醒来。彩云坐了起来,望着我,道:‘秀珍有一段极可怕的经历,你知道不知道?’我含糊地应着,彩云皱着眉:‘你得帮她找最好的医生,她那……些病……未必全治愈了……还有‥‥‥你得找人来……把我们的屋子,进行彻底的消毒……我事先并不知道……’她又继续讲了一些,我根本没有听下去,只是那一剎那间,我觉得彩云忽然变成了陌生人了! “自然,一切全照彩云的意思办。医生证明难民营的营医很负责之后,我看彩云才松了一口气。秀珍和孩子住在我们家的客房,很快地,我就看出彩云和秀珍间,有了无形的隔膜,再好的朋友,由于身处环境的不同,友情也会渐渐生疏的。这个道理我很懂,也不能太责怪彩云。 “我在那一段时间中,尽量避免和秀珍相见,因为在不到半个月中,由于营养的正常,秀珍更是容光焕发,全身没有一处不散发出极度成熟女性的魅力。这种魅力,简直是无法抵挡的。有一次,连彩云也由衷地道:‘秀珍真是美丽极了,我带她去参加一些叙会,她风采夺目,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眼光。这样的一个美女,要不是她是杰西的妻子,我真无法把她留在家里!’ “对彩云的话,我不作任何反应。而另一方面,我的工作本来就很忙,再加上为了确定秀珍和孩子的身分,我还要各方面奔走。 “奔走的结果很令人沮丧。杰西的阵亡是早有记录的,如果没有孩子,事情还好办一点,可以说秀珍和杰西的婚姻,是阵亡之前的事。可是孩子只有两岁多,杰西阵亡已超过四年,这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事! “我又向有关方面解释,杰西的阵亡,只不过是一个误会。为了这件事,我上了六次华盛顿,直接和国防部高层接触。好不容易,我的解释被接纳了,国防部肯注销杰西的记录,只要我做到一件事……把杰西带来。 “国防部的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要证明杰西没有死,自然要令活着的杰西现身才是。可是,杰西如今在什么地方呢?我照实说,杰西可能在柬国境内,对抗越南军队,他不是以美国军人身分在这样做,只是以私人的身分在活动。 “国防部一听有这样的情形,倒大感兴趣。尤其是情报部门,我的一些老上级和同事一再向我询问详情,我实在无可奉告。一直到最近,有关人员介绍了在巴黎、北京和平壤之间轮流居住的,柬埔寨以前的国家元首,现在的该国抗越联盟首领,西哈努克亲王和我见面,我才有了进一步的消息。 “西哈努克亲王是一个相当平易近人的人,虽然在他当政时期,给人以花花公子的感觉,实际上,他是一个艺术家性格的人,有着太多的幻想。在残酷的斗争中,自然打不过赤柬军,由于越军的侵入,赤柬军才和他勉强又结了联盟的。”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听他讲述的人,都自然而然吁了一口气。上校的叙述真可以算是多姿多采的了,从死尸的失踪,到两段异国之恋。在他的叙述之中,人人都可以听出,他对秀珍的迷恋已极深,不管他如何能克制自己,看来如果发展下去,自我克制的堤防必然会崩溃。 这种恋情,本身已经是惊心动魄的。而忽然之间,他又讲起和一个流亡在外的“国家元首”见面的经过来,真正是变幻莫测!不知道他下一步,又会讲些什么? 莱恩喝了几口水,才又道:“西哈努克名义上是抗越联军的领导人,而且,正有安排,要使他进入赤柬军的一个游击基地,去鼓励士气。所以有关方面才安排我和他见面,希望能在他口中,得知一些有关杰西的消息。那次见面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他以前政治上的死对头,赤柬军的头目在。 “那两个赤柬军的头目,十分阴险,一提及是不是有外国人在军中,立时矢口否认。西哈努克却说,据他知道,的确有外国人在,至少有两个是西方人,还有……甚至有一小队,是非洲一个国家精选的有经验的军官。西哈努克提到这个北非洲国家时,并没有说出这个国家的国名,只说主动和他会晤,提议帮助他的军队的,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将军。”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时,轮到原振侠失态了!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来。 黄绢!北非洲一个国家的女将军,那除了黄绢之外,不会有别人! 宋维是最早向原振侠投以奇讶眼光的人,莱恩被原振侠的惊呼打断了话头,呆了一呆,才道:“我真没有想到,我在这里叙述一件奇事,不但把我自己心中的恋情透露了出来,而且还引起了两位先生的反响。我只好说,世界实在太小了!” 原振侠分辩了一下:“我……和你的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莱恩“哦”地一声,不置可否。 原振侠想进一步解释,但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好点着了一支烟,深深地吸着。 莱恩停了半刻,道:“这个国家的目的,据亲王说,是想把他们的势力扩展到亚洲来,他们是从事一种并无把握的投资……投入一定数量的军火和人员,要是联合抗越行动成功了,他们自然可以得利。这是国际政治上的把戏,我随便提一提就算了。 “当我听到,在联合抗越部队中,真有可能有西方人时,我兴奋莫名。又回到了泰国,我对彩云说,我要去找杰西。 “当时,秀珍也在,秀珍用感激莫名的神情望着我。唉,任何男人,在她这种目光之下,是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的。而彩云听了之后,却大力反对。彩云的反对是有道理的,越南军队在柬埔寨实行残酷的军事统治,用精良的装备和超过十倍的兵力,在扫荡抗越联合部队。到柬埔寨去找杰西,是极其危险的事,彩云当然不希望我去冒这种险。 “在彩云激烈的反对之中,秀珍默然无言。当时,闹得很不开心,彩云赌气独自先睡了,我在花园中坐着。到凌晨,秀珍忽然走了过来,站在我的身边,幽幽地叹着气,道:‘只要能找到杰西,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莱恩先生,你的眼光,女性的敏感,可以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如果你真是要,我可以给你!’ “我真的震动了,我一点不怪秀珍,只怪我自己,竟然在自己的眼光之中,流露出了自己对秀珍的欲望!我双手抱住了头,道:‘走开!走开!你迟一步走,我就……无法克制自己了!’秀珍默默无语,走了开去。我望着她诱人之极的背影,真想扑上去,把她按在草地上!我身子发抖,在她身后哑着声音道:‘你放心,不论什么人反对,我一定要去!’ “秀珍转过头来,用极感激的神情望着我,我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论彩云如何反对,我还是决定了要去找杰西。一则,杰西是我的好朋友,二则,我……也可以藉此离开秀珍,第三,把杰西找回来,秀珍是他的妻子,我就可以克制自己对秀珍的爱恋。虽然明知危险,可是我还是要去!” 莱恩急速地喘息着,闭上眼睛,身子靠向沙发的背。他的叙述,又告一段落了。 主人在隔了一会之后,道:“虽然危险,可是你还是度过去了。杰西……” 莱恩摇头:“不,我还没有去。我想在出发之前,听听有见识的人的意见,几经艰难,才见到了卫先生,卫先生又把我介绍给各位!” 主人十分感兴趣:“卫先生的意见怎样?” 莱恩苦笑了一下:“他说,死人是不会复活的,杰西当时,一定误被当作死亡。整件事,如果作简单的解释,就一无神秘之处,他说我的故事,反而在感情上很动人!” 主人“嗯”地一声:“确然在感情上极动人,原来你还没有去……当然,你认定杰西是死而复生的,这可以说是一件奇事。但是我们除了接纳你入会之外,我看没有什么人可以给你帮助。” 原振侠先向宋维望了一眼,宋维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振侠叹了一声:“上校,你提起过的那位女将军,和我很熟。如果她有部下在柬埔寨,是不是我和她先联络一下?你到那里去,也可以有点照顾。” 莱恩还未置可否,一个会员道:“等一等,上校的故事之中,照说,死了之后,经过埋葬,尸首又失踪的人应该是四个。除了杰西之外,还有三个……这三个人,是不是也复活了?如果他们也复活了,他们的下落又如何?” 这个会员的问题,立时引起了一阵附和的声音来,显然大家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 莱恩上校摇着头:“我不知道,其余那三个人,我不知道他们的情形,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杰西一样复活了。因为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我看……只怕没有人可以知道他们的下落了!” 莱恩上校的话才一住口,在原振侠身边的宋维,又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来。 由于当时,大家都留心想听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整个厅堂之中十分静。宋维发出的那一下古怪的声响,听来也十分刺耳。 莱恩看来已到了无可忍受的极限,他陡然站了起来,指着宋维,以极严厉和极不客气语气道:“我可以肯定,你在我叙述的事情中,担任了一个相当地位的角色。这种偷摸掩遮的行为是十分卑劣的,你知道些什么,不妨坦然讲出来!” 宋维本来是双手抱住了头的,在莱恩的指责下,他先是缓缓地放下手,然后,又慢慢抬起头来。当他抬起头来之际,他是面对着莱恩的,可是他的目光却又十分散乱,并不是望向莱恩。 他所发出的声音也十分低微,听来像是在喃喃自语:“是的,偷偷摸摸和掩掩遮遮的行径是最卑劣的,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他讲到这里,才陡然提高了声音,目光也直直盯注在莱恩的身上:“上校先生,那么,是不是可以问一问你,你那样急迫,想找到杰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各人听得宋维这样责问莱恩,都不禁怔了一怔,觉得他这样问是多余的。 杰西是莱恩的好朋友,又有着死后“复活”的奇事在他的身上发生,莱恩无论是为了帮助杰西、秀珍和杰西的孩子,或是为了要追究杰西死后复活的谜团,他都应该把杰西找出来。宋维这一问,岂不是十分多余? 可是,出乎各人意料之外的是,在宋维看来阴森和锐利的目光注视之下,这样一个极其普通的问题,却令得莱恩陡然震动了一下。 接着,他竟不敢和宋维的目光相接触,偏过了头去,发出的声音也极不自然:“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要把他找出来!” 宋维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利:“别掩饰,上校先生,还有真正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说!” 莱恩又陡然震动了一下,剎那之间,他显然是由于心情的激动,而变得不可控制。他发出了一下吼叫声,陡然向宋维冲了过去! 他这种动作,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冲向宋维的目的是甚么。所以有两个人企图拉住他,可是他却将那两个会员用力推了开去,仍然疾冲向前。 宋维自然也知道莱恩来意不善,所以一下子站了起来。宋维的身形十分矮小,人又瘦,和高大挺拔的莱恩相比较,差了老大一截。 人人都可以看得出,宋维虽然在口舌词锋上,占了很大的便宜,但是真要凭气力打架,莱恩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他提起来,摔在地上!所以,坐在宋维旁边的原振侠,也立时站了起来,一横身,恰好在莱恩冲到宋维身前的时候,阻在两个人的中间。原振侠是学过空手道和柔道的,在西洋拳击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诣,他一横身阻在两人之间,立时伸手,想阻住莱恩。 可是莱恩向前冲过来的势子实在太猛烈了,原振侠用力一推,非但未能把莱恩推开去,他自己反倒被莱恩撞得向后跌出了一步。而宋维就在他的身后,他一退,撞在宋维的身上。那一撞,令得宋维又撞到了他身后的椅子,连人带椅一起跌在地上。 莱恩还不肯甘休,反手一拨,想将原振侠推开去,再去对付宋维。原振侠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时,宋维一面站起身来,一面道:“上校,我们在战场上已经打得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打?” 这一句话,令得莱恩陡然静了下来。 不但是莱恩静了下来,所有的人,也都有一种愕然之感。宋维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没有人知道。只是他自莱恩开始叙述他的奇事之后,就不断地用怪异的言语,甚至怪异的行动来作穿插,使人隐约感到,他和莱恩所讲的那件事,是有着极大关联的,可是莱恩却又偏偏不认识他! 这已经使他看来极其神秘了。而如今,当莱恩声势汹汹冲过来,要和他打架之际,他又说了这样一句话,那更是令人诧异! (莱恩为什么因为一个听来十分普通的问题,而大动肝火,各人心中也有怀疑。但这时不可理解的事接踵而来,各人也没有闲暇去想这个问题了。) 宋维这一句话,是说他和莱恩上校在战场上打过仗的!那是在什么时候的事?当然不会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甚至也不会是韩战,那么,就是越战了! 而莱恩上校所讲的奇事,就是在越战期间发生的! 在众人的错愕之中,宋维已经站了起来。每个人的目光都停在他的身上,连在他身前的原振侠,也转过头去望着他。 宋维的神情十分镇定,带着几分造作出来的冷漠:“各位一定从我的话中想到了,我曾是一个军官,越南军队中的军官。” 莱恩上校指着他:“你曾和我在战场上交过锋?” 宋维勉强笑了一下:“不止一次了,上校。我们曾搜集到你的详尽资料,所以,你刚才一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认出了你,也知道你将要和我们讲些什么!” 莱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奇怪,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宋维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始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阴森:“我看,一来是由于你们的情报工作欠佳,二来是由于这场仗,自始至终是你们在明,我们在暗的缘故。我领导部队,专门对付你的情报单位基地,前后一年多,你连对方的指挥官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可知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早已注定是要失败的!” 莱恩给宋维的话,讲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冷笑了一声:“军官先生,我看你现在,也不见得在为你军事上取得了胜利的国家效力!” 宋维苦涩地笑了一下,主人扬声道:“两位请别在政治的歧见上多发表意见,说话的时候,也请注意一下修辞。” 主人的话,当然是针对了宋维刚才所说,什么“帝国主义侵略战争”之类的话而说的。若是事情陷入了政治歧见的纷争之中,那是十分乏味的事,所以立时有不少会员大声附和。 莱恩吸了一口气,直盯着宋维:“军官先生,你想告诉我们什么?” 宋维缓缓地摇着头:“别再这样叫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军官,只是一个……一个……可以说,只是一个流浪汉。为了‥‥‥为了……” 从他讲话的前后语气听来,他接下去应该讲的,自然是为了什么才会变成一个流浪汉的。可是他讲了两次“为了”之后,现出十分伤感的神情来,却没有再讲下去。 莱恩对他的敌意,是十分明显的:“宋维先生,对于你为甚么脱离了军籍,而成为一个流浪汉,我们没有兴趣……” 却不料,宋维陡然发出了一下十分尖锐的笑声来,道:“别人没有兴趣听,你会很有兴趣的。上校先生,不过我不会告诉你!” 莱恩显然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只是不屑地耸了耸肩:“说些大家都有兴趣的事吧!” 这一次,宋维居然十分爽快,立时道:“好,这件事,大家一定感到有兴趣的。刚才莱恩上校提到的,在他阵地上,那个大雷雨之夜发生的进攻,是由我指挥作战的!” 宋维这句话一出口,人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而且,真的感到了极度的兴趣。 大雷雨之夜,越军进攻,美军坚守,其中的经过,大家都听莱恩说过了。 在整个越战而言,这场进攻,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一场小战役。 可是,也就是在这场小战役之后,莱恩登上了瞭望台,发现日间被埋下去的四具尸体不见了。其中还包括了后来又出现了,和阮秀珍私奔的杰西在内。 所以,人人意识到,宋维必然会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述这件奇事。 在惊诧声之后,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莱恩的声音有点发颤:“你……是进攻的指挥官?” 宋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莱恩的话,在停了一会之后,他自顾自道:“当天日间,天气是闷热异常,我就知道晚间一定会有一场大雷雨。雷雨可以令敌人的戒备松懈,有利于我军进攻。” 莱恩在这时,咕哝了一句:“趁黑夜、趁大雨进攻的伎俩,一点也不新鲜!” 宋维仍然不睬莱恩,继续讲着:“日间,我们听到敌军阵地上传来军号声……对不起,我习惯称美军为敌军,当时,事实上确然如此!” 他作了一下声明之后,没有人有什么异议。事实的确如此,从来也没有一场战争,像越战那样,交战的双方,充满了如此深刻怨毒的仇恨。那几乎是人类历史上最疯狂的一场战争! 宋维吸了一口气:“我们曾经在敌军的阵地附近,布置了许多陷阱,这是我们进行这场民族战争的特色。由于敌军有着压倒性的武器优势,我们虽然得到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支持,但是在武器装备上,还是不能和敌军相比。” 莱恩用极不耐烦的口气,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分析越战中双方武器的优劣了,说实在的事情吧!” 宋维冷冷地白了莱恩一眼:“事实证明,战争的胜败,决定在人,不是决定在武器。我们使用了一切可以杀伤敌人的办法,有一些,是十分原始的。” 莱恩又插言道:“十分野蛮的!” 宋维冷笑:“我看不出用削尖的竹子来致人于死,和用机鎗把人射死之间,有什么文明和野蛮的分别!” 原振侠摊着手:“两位,请别再以过去的敌对立场,来作这一类辩论,这是永远没有结果的事。我们是奇事会的会员,我们要听的,是奇异和不可思议的事!”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望定了莱恩。莱恩闷哼了一声,退开了几步,坐了下来,扬着头,看来他不准备再打断宋维的话了。 宋维在停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这些陷阱,我们自己都可以识别,但敌人一不小心就会中伏。陷阱之中,有一种,是把一种有着十分尖锐硬刺的野果子,浸在一种毒液之中,使得尖刺之上,染满了毒,这种尖刺,当一个人不小心踏上去时,可以刺穿普通的鞋底。而在丛林之中,地上有一些带刺的野果,那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事。这种陷阱,对于杀伤敌人的巡逻队,特别有效,因为敌军的巡逻队,只是注意有没有人伏击,绝想不到使他们进入死亡的陷阱,就在他们的脚下! “这种陷阱,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中伏者在中毒之后,通常都是在一小时左右,毒才发作。一发作就死,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当然脚底会有几个被尖刺刺出的小孔,但是谁会去留意一个死者的脚底呢?” 莱恩上校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喃喃地道:“卑鄙,真卑鄙!” 宋维只是略向莱恩望了一眼,并不理睬他,自顾自道:“当日,听到敌军阵地中吹起了哀号,我知道敌军中有人死亡,可是我又确知,我们未曾和敌人有过正面的接触,所以我知道敌军的死者,是中了埋伏的陷阱而死的。由于我们所设陷阱的种类十分多,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死者是中了那一类的陷阱而死。直到今天,听了莱恩上校的叙述,我才肯定,死者是踏中了有毒的刺果而死的,因为上校说他们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而其它的埋伏,可以令中伏的死者,死得十分可怖。” 宋维把一切说得十分详细,所有听的人,都屏住了气息。宋维的叙述,彷佛把听的人,都带进了当日越南战争的发生地点。闷热、泥泞、充满陷阱的丛林,敌对的双方,用尽了一切杀人的方法,要把对方杀死。从使用最先进的武器,到最原始的陷阱,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宋维又道:“那种毒药,是我家乡的一种偏方,用将近十种剧毒的动物和植物配制成功。我是越南北部人,我的家乡,接近寮国和中国的边境。正如各位刚才所说,在东方,有许多神秘的药物,可以致人于死,而现代医学却无法查出死因。这一类神秘药物,在我家乡都有秘密的配制合成的方法,绝不外传。那一带山区,一直十分神秘,有关蛊毒的事,在那里也特别多。 “各位,我之所以说得这样详细,只想说明一点,根据神秘配方配出来的毒药,根本是没有解药的。一旦毒药混进了血液之中,中毒的人非死不可,没有任何生存的机会。 “我既然肯定了杰西少校四个人,是中了那种我们家乡的,山地土语称为‘归归因根’的毒药而死的,他们真的是死了!” 各人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十分耸动。 苏耀西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低呼声:“是,我知道这种毒药‘归归因根’的土语,解释出来是必死无疑的意思。” 宋维听得苏耀西这样说,用一种十分奇讶的眼光望定了他,不断地眨着眼。 苏耀西解释了一下:“家父和一件相当怪异的事有过关联,这件事和巫术有关。所以我们兄弟,曾对各种神秘的咒语和药物都下过研究,知道这种剧毒的名称,也知道这种毒药的成分之一,是一种很小的壁虎。” 宋维凝视了苏耀西半晌,点了点头。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苏耀西所讲的怪异的事,他是曾经亲身经历过的。这件事,已被记载在名为《血咒》的故事中。 宋维在点了点头之后,闷哼了一声:“毒药的配制,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和家乡保持联络,不断有毒药的供应,这使我在民族解放战争中,立了不少功劳。” 宋维在这样讲的时候,掩不住他心中感到胜利的神态。可是听到的人,却个个不寒而栗。他说的“立了不少功劳”,自然换句话说,是他用这种毒药杀了不少人。 一个会员道:“宋先生,你讲到现在,不过是肯定杰西少校和另外三个人死了。这上校早已说过了,似乎和奇事无关?” 宋维沉默了片刻,才道:“听到敌军的阵地中奏起了哀号,我当然高兴,曾派出了三个士兵,去侦察一下敌军死亡人数。三个人侦察回来,报告说死的敌人一共是四个。我当时听了,也没有在意,因为我已决定,天色一黑必有雷雨,我要布署趁机进攻。 “果然,到了晚上,雷声隆隆。我的部队,借着雷声和漆黑的天色掩护,从四面八方,接近敌军阵地。等到大雨开始时,我们已来到敌军阵地极近之处,莱恩上校,你说是不是?” 莱恩上校面颊抽搐了几下,点着头:“是,敌人离我们极近,近到了……几乎可以听到敌人的呼吸声。真是……” 他想起了当日激烈的战事,声音不禁有点异样。 宋维继续说:“我是总指挥,我把指挥所设在离敌军阵地极近处,这样才能鼓励部下奋勇进攻。我的指挥所,就在日间敌军埋下了四具尸体之处。” 宋维讲到这里,莱恩上校陡然震动了一下,眼睛睁得极大,盯着宋维。 宋维在那一剎那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身子不住发起抖来。抖了好一会,他才吞了一口口水:“由于要发挥每一个人的战斗力,在我的身边,只有一个通讯兵。我伏在地上,大雨溅起来的泥浆,使我和那个通讯兵的全身,都成了一个泥人。我通过无线电对讲机,知道进攻的情形,虽然攻势很强,但是敌军也守得十分严密。我下令要在东翼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令敌军阵地瓦解,因为根据情报,东翼的守军比较弱。” 正在用心听着的莱恩上校,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 宋维向莱恩望去:“我的判断是不是正确?” 莱恩想了一想:“是,如果你集中力量攻东翼,那里的防守较弱,如果突破了东面……我的阵地可能守不住。” 他迟疑了一下:“可是当时,并没有对东翼特别地加大压力,为什么?是你的部下不听命令?” 宋维摇头:“不是,是我没有机会下这个命令!” 莱恩现出十分疑惑的神色来,因为宋维的话不是十分容易理解。在激烈的战斗之中,看到了敌人的弱点,有了进攻的方法,可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何以宋维会“没有机会下这个命令”呢?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等着宋维作进一步的解释。这时,也人人都可以注意到,宋维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甚至用双手掩住了脸片刻,才能够继续讲下去:“当时,我才转过脸去,要对在我身边的通讯兵下达命令,好通过他把命令传给我的部下。可是,我一转过头去,我就看到,我就看到……” 当他讲到这里时,或许是由于精神的过度紧张,他把每一句话都重复了两遍,而且在急速地喘着气。 喘了好一会,他才道:“我看到在大雷雨的冲刷下,地上有四处地方,出现了凹形。我知道就在下午,这里曾埋葬了四个死人,新掘过的土地,泥土虽然又铺了上去,总比原来的松软,给大雨一淋,凹陷下去,是十分正常的现象。可是……可是那四处凹陷下去的地方,却在裂开来,天!我看到了泥土裂开来,在大雷雨之下,我看到了四个人,自泥土之中,挣扎着,慢慢地,天!像是什么昆虫的蛹,在茧中要挣扎出来一样,硬是从泥土中挣扎了出来!” 宋维的语音越来越是尖利,当他讲到后来的时候,简直已是在尖叫一样。再加上他讲述的事情是如此之诡异,所以听得人人都起了一股寒意!莱恩上校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宋维转过身去,抓了一瓶酒在手,大口喝了几口,才吁了一口气:“当时,我心中是恐惧极了。在最初的一剎那,我想到的是死人复活,殭尸!但是多年和敌人斗争的经验,却又立即告诉我:我中计了,敌军在这里设下了埋伏,我中计了!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恰好又是连续的几下闪电。那四个人,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在闪电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动作。” 宋维又大口喝了两口酒:“我看到他们正在用力向脸上抓着。他们的头脸上,都包扎着布,他们双手用力抓着,想把包扎在头上的布抓开来!” 莱恩上校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身子也把不住在发着颤,喃喃地道:“……杰西头上的布,是我亲手……包上去的!” 宋维继续道:“其中两个,已将布拋了开来。在闪电之中,看到他们的脸,毫无疑问,他们是死人……活人不可能有那么难看的脸色,也不会有那样的眼神。当他们四个人,全都把脸上的布扯开了之后,他们根本没有看到我。我也留意到了,他们的手中并没有武器,我真正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作为一个革命军人,本来是绝不应该恐惧。我……不是怕死,我在战争之中,不知有多少次面临死亡,我一点也没有恐惧过。可是那时发生的事,却是超越了死亡的,根本是全然不可思议的可怖。我……可以不怕死,但是一想到死了之后,被埋在地下,却在大雷雨之夜,自泥土中挣扎出来,还要扯去包在头上的布……这却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的人都十分静,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道:“从杰西在三天后,还能在西贡出现,和他所爱的女孩子私奔这一点看来,死而复生,似乎并不可怕!” 宋维望了原振侠一眼:“当时我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上‥‥‥本来全是泥,可是由于雨实在大,一下子就把他们身上的泥,全都冲成了泥水,顺着他们的身子流下来。他们也开始蹒跚地向前走出来,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我的身后抓住了我。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震惊本已如此之甚,再忽然感到有人抓住了我,我根本连想都来不及想,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腿旁拔出刀子来,反手就是一刀! “等到我一刀刺出之后,我才想起,我身边有通讯兵在!我转过头去看,那一刀,正好插进了那通讯兵的心口,是他!多半是他看到了四个死人从地下冒了起来,惊骇过度,所以抓住了我。我误杀了他,但这当然不能怪我的,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宋维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口角:“我也来不及拔出刀来,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时,那四个人越走越快,如果不是有闪电,大雨之中,我已经几乎看不到他们了。当闪电亮起来,我看到他们的背影,我大声呼叫着,喝令他们停下来。 “可是那时,雷声、鎗炮声、雨声交杂在一起,我的呼叫声,连我自己也听不见,那四个人还在向前走着。 “我在那时,忘记了自己还有指挥战斗的任务,我不应忘记的,可是在那种情形下,我简直已无法作主。我拔脚追了上去,我只记得,我每踏下一脚,溅起来的水花和泥浆,就打在我的脸上,我要不断昂起脸来,让大雨把我脸上的泥浆冲掉,才能勉力地向前看。雨越来越大,好几次,我都不知道那四个人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奔得已经够快的了,可是他们却像是比我更快。 “我一直向前追着,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我非要弄明白我看到的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不可!不然,我一定会真的疯掉! “一直追出了好远,来到了一条河边,当地的地形我十分熟稔,那正是我们要把敌人彻底消灭的地方。那条河的河水本来很浅,水流也不急,可是这时,由于雨实在太大,雨水汇集了起来,河水滚滚,水势极急,在闪电中看来,简直是汹涌之极。 “到了河边,我才发现那四个人,竟然毫不考虑地在涉水过河,河水浸到了他们的胸际,溅起老高的水花。我再大声叫唤,那时,我和他们相距不过十多公尺,他们仍然艰难地向前走着。我一面也踏进了水中,一面已拔鎗在手,向前射击。 “我是军队中著名的神鎗手,连射了三鎗,我相信已射中了其中的三个人。因为我看到有三个人身子一侧,立时被汹涌的河水卷走了。” 他一口气讲到这里,才停了一停。 莱恩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 宋维喘了几口气:“那三个人……我相信他们在中鎗之后,顺着河水,一直被冲到了大河中,自然连尸体也找不到了!” 莱恩语音艰涩:“你为什么不开第四鎗?” 宋维用力摇了一下头:“我……当时想,如果令得四个人全消失的话,那么,就再也没有人来向我解释那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会令我一辈子生活在一个谜团之中,会使我成为疯子!所以我一定留下一个活口,要他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那剩下的一个人,已经来到了河的中央,开始向前游出去,我也不容易瞄准他。我也跳进水中,他向前游得十分快,我追不上他,可是他游到了对岸之后,上了岸,却只是呆呆地站着不动。等我上了岸,我直接来到了他的面前。 “当时的情形,真是诡异极了。一个我眼看他从泥土中挣扎出来的人,这时却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这个人的身上,穿着敌军的军官服装,我当然不能没有戒备。我握鎗在手,来到了他面前,可是他却像是不知道我是他的敌人一样,只是站着,双眼发直望着我。我向他大声呼唤,他也不回答,在有闪电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事实上,那时我自己的脸色,只怕也不会比他好多少! “我们这样对立着,过了几分钟,他才突然道:‘我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我大声道:‘你被俘了!你已经是我的俘虏!’他像是对‘俘虏’这个词十分陌生,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到我手中的鎗,指住了他的脸,他扬起手来,要把他面前的鎗拨开去之际,他才陡然震动了一下,视线停留在他手上所戴的一只银戒指上。 “同时,他像是欢欣莫名地叫了起来:‘我要到西贡去,秀珍在等着见我,我要到西贡去!’他叫着,竟然当我全然不存在一样,又向前疾奔了起来。我大叫着,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叫:‘告诉我,你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你在玩什么把戏?你不说,我有办法使你说出来的!’” 宋维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真是在声嘶力竭地叫着,就像当时,他在追杰西时大叫着一样。 虽然人人都知道,杰西在三天之后就到了西贡,并没有成为宋维的俘虏,可是这时听得他那样叫嚷,还是怵然。因为越共对待敌军俘虏所用的酷刑,是举世著名的,谁都可以想得出,如果杰西真的成了俘虏,宋维会用什么方法对付他! 宋维又喝了两口酒:“我在追上去的时候,至少有十个以上的机会可以杀死他,但是我的问题未有答案之前,我是不会向他射击的。他奔得十分快,我离他越来越远,当我想到,反正我追不上他,不如把他杀死算了时,他已经在我的射程之外。而没有多久,我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一直到天明,大雨停止,我虽然擅于追踪,但由于豪雨把一切留下的痕迹全冲走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再找到他过,一直……没有。” 宋维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莱恩喃喃地道:“各位,杰西和另外三个人,的确是复活了的。” 宋维苦笑了一下:“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我不相信死人会复活,只是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直到今天,我才可以肯定他是死人,因为中了那种毒药的毒,必死无疑!” 宋维讲得这样肯定,更使众人感到诧异。四个死人,一起复活,其中三人又死于鎗下,只有一个离去,照宋维的叙述,离去的杰西少校,在开始的时候,根本像是不知道要做什么,直到看见了自己手上所戴的戒指,才想起了西贡和秀珍来! 那么,他自己是不是知道曾经死过,被埋在地下?何以他在几天之后,就完全和常人一样?他怕打雷,是不是由于他是在大雷雨之夜复活的?千百个疑问,归纳起来,其实只有一个:他如何会复活的? 众人交头接耳,自然无人有什么答案。就在这时,大家忽然听到莱恩提高了声音叫:“宋维先生,你准备到哪里去?” 给莱恩这样一叫,大家才注意到,原来宋维已趁大家不注意他的时候,走到了门口。这时,他已经把门推开了一些,看来是准备离去了。 他停止了推门的动作,,可是却并不转过身来:“我的叙述已经完毕了,我要走了!” 莱恩向他走了过去,到了他的身后,道:“不,我觉得你的故事,还没有完结。” 宋维陡地震动了一下,缩回了放在门柄上的手,便又垂了下来。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好一会,才道:“不,已经讲完了!” 莱恩却固执地道:“还没有,像你刚才指出我的故事还有下半部一样,你的故事,一定也有下半部!” 宋维仍然不转过身来,莱恩的声音听来更坚决:“何必隐瞒?有,就讲出来!” 宋维动作有点僵硬地转过身来,望了莱恩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往回走来,回到他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奇事会的会员,互相望着,心中都讶异莫名。当莱恩责问宋维的时候,还有不少人以为他是无理取闹,可是宋维居然走了回来。由此可知,他的故事,真的是还有下半部的! 当宋维坐下来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宋维像是对“下半部”故事,十分难以启齿一样,口唇掀动了好几次,都没有发出声来。大家只好耐心等着,只有莱恩冷冷地道:“或许,是从秀珍讲起?” 宋维一听,身子又震动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念着:“秀珍,秀珍!” 当宋维这样低念着秀珍的名字之际,人人都可以听得出,他的心情十分复杂。莱恩上校面上的肌肉不住地在抽搐,看来,有另一个人用这种充满了感情的声音,念着秀珍的名字,也会使他有说不出来的恼怒。 刚才,在他自己的叙述之中,谁都可以听得出来,他和阮秀珍之间,已经有了十分不寻常的感情,至少是他单方面,对秀珍有了不寻常的感情。但直到这时,几个观察力比较敏锐的人,才看出莱恩其实已经深爱上了阮秀珍,再也不是普通的不寻常感情了! 有几个看出了这一点的人,都不禁在心中这样问:阮秀珍究竟美丽到了什么程度?何以会令得莱恩上校不顾朋友之义,陷进了爱情的泥淖之中。 宋维在念了几遍之后,喉际又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音来。不过他一开口,声音倒相当平静:“那次进攻,因为我忽然去追赶那……四个人,而失去了指挥,结果进攻并没有成功。那个通讯兵死了,在战场上死一个人,自然不会有人追究,我也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只是自己不断设想着各种答案,但是却没有一个答案,是符合实际情形的。 “战争一直在继续着,我们很快就取得了胜利。在统一了祖国之后,我们又去援助邻国的革命事业……”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由于越南军队“援助邻国革命事业”,实际上是残酷之极的军事侵略,所以有不少人,都以小动作来表示对他这种说法的抗议,有的人挪动着身子,有的轻声咳嗽。 宋维也觉察了这一点,他解嘲似地道:“我已经是一个逃兵,我那样说,只不过是习惯而已,请各位原谅。” 表示抗议的人,都接受了他的解释,他才又道:“我被派到了柬埔寨,在那里,军事行动每天都有发生。虽然那件事,仍然一直盘踞在我的脑海之中,但是既然没有答案,也就只好不了了之。直到有一天,我巡视营房,发现一小队士兵,正在轮流‥‥‥侮辱一个女人……” 他的声音有点颤哑,莱恩此时沉声道:“不必说得太详细了吧!” 宋维点了点头:“这种事,本来是十分常见的,作为指挥官,也眼开眼闭就算了。可是,那个女人……当时几乎是全裸的……我只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无法不看她……那些士兵一看到我,一哄而散。那女人坐了起来,她掠着散乱的头发,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并没有要掩遮她自己的意思。” 宋维的声音越来越是低哑,所有的人都要屏住了气息,才能听到他的话。 他顿了一顿:“这个女人,就是秀珍。的确,是应该讲得简单一些,因为一切全是那么卑鄙和凄惨……当时,我伸手拉了她起来,她颤声求我:‘长官,是不是可以帮我忙?我丈夫是一个美国人,他被军队捉去了,是不是可以帮我找到他?’她一面说着,一面弯腰在地上,拾起她的衣服来。唉!她在那时,身形诱人,我……我……” 宋维讲到这里,又停了很久。莱恩盯着他,眼中像是要冒出火来一样。 宋维最后叹了一声:“她……取出了一张照片来给我看,说:‘这就是我丈夫,长官,你有没有见过他?’我才向照片看了一眼,就整个人都怔住了!照片上的那个人,那个美国人,我是绝不会忘记的,在那个大雷雨之夜,从泥土中挣扎出来,我一直追着他,一直追到河边,和他面对面站着。当时每一下闪电,都可以使我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脸。除非世界上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不然,这个女人的丈夫,一定就是使我不断地做噩梦的那个人! “当时,我呆了许久,才问她:‘这是你的丈夫?他叫什么名字?’她道:‘他叫杰西,以前是美军的少校,不过他早已脱离军队了!’ “一听到杰西少校的名字,我更可以肯定了。因为当日,我们探听到,敌军阵地上葬下去的四个人之中,就有一个高级情报军官叫杰西的,就是他! “这时,我真是惊讶之极,反倒问她:‘他被军队抓走了?什么军队?’那女人哭着道:‘不知道,反正是军队。’我再问了她几句,发现她和她丈夫在一起,是我追不到杰西之后的事。我当然也极想把杰西找出来,以我的地位,如果他是被我们的军队捉走的,寻找起来,自然容易得多。所以我就把那女人……秀珍留了下来,那时,她还有一个不到一周岁的孩子……” 莱恩上校一直用充满着敌意的眼光盯着宋维,宋维在一抬头,和他的目光接触之际,冷笑了一声:“是的,我承认,我把她留下来的目的,是因为她的美丽。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一个女人可以动人到这种程度。我并没有强迫她,她极其顺从,为了要知道她丈夫的下落…… “我想她早已没有了自己的存在,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了。” 原振侠感叹了一句:“女人伟大起来,可以令所有男人都愧煞。” 莱恩上校双手抱住了头,不再望向宋维。 宋维道:“遇上了秀珍这样的女人,只要有可能,谁都想把她……据为己有的,我又怎能例外?” 当宋维这样讲的时候,他反向莱恩望去,莱恩仍然双手抱着头。 宋维叹了一声:“我是高级军官,秀珍有求于我,我要她在我的身边,她当然不敢违抗。而且,我说什么,她没有不依从的,照说,我应该满足了,可是……可是不多久,我就发现,从她眼中看出来,我根本不是什么,可能我是什么样子的,她都未曾留意过。她顺从我的唯一目的,就是想通过我,找到她的丈夫!她的整副心神,都放在寻找丈夫这件事上,而在她的心目之中,除了她丈夫之外,也根本没有第二个男人!” 一个年纪老迈的会员赞叹着:“一个遭遇如此悲惨的圣洁女人!” 这个会员的语声并不是很高,可是莱恩和宋维两人,却异口同声地,不由自主地道:“谢谢你称赞她!” 其余的人都默不作声,人人都同情秀珍的遭遇。而且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莱恩和宋维的叙述,虽然在提到对秀珍的感情之际,还有点掩掩饰饰,但是两人实际上,都深爱着秀珍! 这真是十分奇异的爱情,男女之间的情爱,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循,但是像他们那样,也真的太奇特了一些。 宋维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我发觉了这一点之后,我更加努力去寻找杰西少校的下落。我不管他是死还是活,或是死而复活的奇人,过往神明原谅我,我不是安着好心,我不是为了秀珍去找他的,我是为了自己,要把杰西少校找出来!” 他这样说法,有不少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明自了他意思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凉气……宋维的意愿太可怕,实在也太卑鄙了! 原振侠用严厉的眼光望向他,可是宋维却十分坦然:“人总是自私的,我寻找杰西的目的,是要把他找出来,杀死!好让秀珍死了这条心,她就会注意到有我这个人存在……你们干什么用这样的眼光望着我?我敢说,莱恩上校要去找杰西,目的和我一样!” 莱恩陡然叫了起来:“你放屁!” 宋维连声冷笑:“你喜欢掩饰,我也不反对。我却是赤裸裸的,我要得到秀珍,就必须杀死杰西!” 宋维把自己的卑鄙意愿,如此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令得众人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他自己却像是豁了出去一样,全然不理会人家对他的看法如何,昂着脸,道:“一个多月后,我打听出来了,原来杰西不是被越南军队抓走,而是被赤柬军弄走的,而赤柬军如今正和我们处于敌对的地位。又听说杰西已经加入柬国的抗越联盟,很得到重用,正在指挥抗越联盟的部队,和越南军队作战! “为了要把杰西找出来,我主动地请上级批准,把我指挥的部队,调到和抗越联盟军队活动最频繁的地区去。秀珍很乐意跟我去,她带着孩子,希望可以见到杰西。在大大小小多次战役之中,我们俘虏了不少抗越联盟的士兵,向他们盘问杰西的下落。有几个十分肯定地说,见过这个美国人,可是究竟他属于哪一个单位,却说不上来。 “各位自然都知道,柬国的所谓抗越联盟,实际上分成三派。有‘民主柬埔寨’,领导人是西哈努克亲王;有‘民族解放阵线’,领导人是宋双;有赤柬的波尔波特集团。兵力以赤柬为最多,可是在俘虏的口中得到的情报,杰西更可能是在宋双的部队中。所有的抗越军队都在丛林、山区采取游击战,令人难以捉摸……那情形,就像美军在越南和我们作战时,我们所采取的战略一样。 “我为了要把杰西找出来,布置了许多场进攻,甚至不顾危险,深入丛林追踪。杰西没有找到,倒受了上级不少嘉奖,真叫我啼笑皆非。秀珍本来认为,可以通过我找到她的丈夫,但是几个月下来,仍然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消息,我猜想她多半是等不及了,不耐烦了,所以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她已不在我的身边,她带着孩子走了。” 宋维讲到这里,声音伤感到了极点,停了片刻:“我下令整个部队去找她,可是她一定是一早就走的,有人看到她进入了山区。我甚至下令部队进山区去找她,可是我的副司令却趁机提出了强烈的反对,并且把我为了寻找一个女人,而把部队置于敌人攻击的危险范围内的决定,报告了上级。在我们的军队中,这种决定所犯的错误,是极其严重的。” 莱恩闷哼了一声:“在全世界任何军队之中,这种行动都是严重的错误!” 宋维苦笑了一下:“上级立即派了人来,解除了我的职务,并且要把我押解回金边,去受军法审判。就在押解到金边的途中,我逃走了。”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宋维扬起手来,双手有点发抖:“我在军队中,本来有极好的前途,可是为了秀珍,我却变成了逃兵,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 对于宋维对他自己的前途所作的抉择,各人都没有什么表示,那全然是他自己的事,他有权为自己的将来,作任何选择的。自然,越南军方会感到十分痛心,一个毕生从事战斗的职业军人,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疯狂,做了逃兵,而且绝不后悔。 宋维发出了几下自嘲似的冷笑声:“我逃脱了之后,仍然要去找秀珍。军方自然通缉我,可是我却有办法,不断地逃避追缉,寻找秀珍……但是我却再也没有找到她。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秀珍在难民营中遇到了莱恩上校,已经到了曼谷!” 莱恩怒视着宋维,尖声道:“你可不以再去骚扰她!” 没想到宋维这种职业军人,在这时,居然讲出了几句十分优雅的话来:“上校,你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一个充满爱情的人的行动?” 莱恩上校紧紧握着拳:“我不会允许你去接近她,绝对不允许!先生,你现在是什么身分?你出身于越南党,你身分神秘,怎么能在世界各地自由来去?” 莱恩声势汹汹地责问着,宋维却神态自若:“我可以告诉你,我有着正式的泰国护照。凭这,我可以到任何我喜欢的地方去,你阻止不了我的,上校先生!” 莱恩上校有点气急败坏:“就算你到了曼谷,秀珍也绝不会见你!” 宋维却肯定地道:“会的!” 莱恩大叫了起来:“绝不会!你是什么东西?你是越南军官,你占有她的时候,她正处在最悲惨的境地之中,你只不过是欺躏过她的许多男人中的一个!她连你是什么样子的都不记得,根本不会见你!” 宋维仍然道:“会的,因为我可以告诉她,杰西少校的最近状况!” 这句话一出口,莱恩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其余的人也全都诧异莫名。 本来,对于莱恩和宋维的争执,很多人都已经觉得不耐烦了。两个人为了秀珍而争执,虽然他们的内心之中,或者都充满了无可比拟的恋情,但是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可是,宋维却突然之间,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那是什么意思?他终于找到杰西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厅堂之中,一时之间又静了下来。莱恩的呼吸声十分急促:“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见到了杰西?你见到了他?” 宋维的笑容看来十分阴森,他却并不回答莱恩的问题。莱恩大声道:“说!” 宋维冷笑一声:“好神气!我是你的部下,你可以向我下命令?我根本什么都不必听你的,不必听任何人的!我之所以把经过讲出来,全然是因为这种种,在我心中压得实在太久了,我需要有听众,听我倾诉压抑在心头的感情。我知道了秀珍的下落,你以为我还会在这里再待下去吗?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说着,站起身,向外走去,莱恩立时拦住了他的去路。宋维冷冷地道:“上校,在这里,你如果想动武,那是犯法的!” 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请你至少再说说,和杰西少校见面的经过!” 宋维想了一想:“好,我只能简单地说一说。我是在寻找秀珍的过程中,在一个游击队的临时基地之中见到他的!” 莱恩疾声道:“你说谎!” 宋维一摊双手:“好,是,我说谎!” 他看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根本不想和莱恩多辩。莱恩双手紧握着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宋维已冷笑着,绕过了他高大的身子,向外走去,莱恩一声大叫,转过身来,抓住了宋维的背心。 宋维发出了一下极愤怒的叫声,主人忙道:“上校,别动粗!宋维先生至少补充了你叙述中的不足之处,你们之间的争执,请不要在这里持续下去!” 莱恩咬紧牙关,慢慢松开了手指。当他松开抓住了宋维的手指之际,指节骨甚至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可知他心中是如何不愿意! 他一松开手,宋维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莱恩有点双眼发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宋维走了出去。一个会员安慰他道:“那位女士……秀珍,不会见他的!” 莱恩像是遭了雷击一样,震动了起来:“会的,只要他说有杰西的消息,秀珍就会见他,不但会见他,而且还会受他的要胁,做任何事……” 他讲到这里,陡然叫了起来:“天!我还在这里干什么?” 他叫了一句,拔脚向外便奔,“砰”地一下,撞倒了一张椅子,已经奔出门去了。 莱恩这种举动,倒也不算是出乎意料之外。他既然知道宋维要到曼谷去见秀珍,自然要赶在前面去阻止宋维! 莱恩和宋维两人相继离去之后,各人议论纷纷。主人扬了扬手:“真没来由,这两个人……那么巧,会在这里相遇,世界真是太小了!” 有的感叹道:“说世界小,也很难说。要到柬埔寨的丛林之中去找杰西时,又会觉得世界实在太大了!” 主人道:“宋维先生曾遇到过杰西?这个人的死而复生,才是最神秘的事,可惜他未曾把见到杰西之后的事,详细说出来。” 在众人的议论之中,原振侠提出了一点:“各位,我们首先需要肯定一点:莱恩和宋维的叙述,是不是真实,有没有说谎的成分在内?” 在静了片刻之后,苏耀西首先道:“我认为他们两个人的话都是可信的,他们没有理由说谎。在今天之前,他们两人甚至没有见过面,而他们各自的叙述,却又如此合拍!”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那种被称为‘归归因根’的毒摇─”他望向苏耀西:“你有多少资料?” 苏耀西皱了皱眉:“不多,这种毒药的配制过程相当复杂,而且配方是严守秘密的……宋维显然知道这种毒药的成分,但是我想他绝不会告诉人。” 原振侠沉吟着:“问题也在这里,宋维说,中了毒的人,绝没有生还的可能,如果肯定了他的话,整件事简直是不可解释的!死人复活?死人如果可以复活,而且复活之后,还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话,那么,人类可以解除死亡的威胁。想想看,人类如果可以免除死亡,那将是什么样的情形?” 大家都静了下来。 人类若是可以解除死亡的威胁,所有的人,死了都可以复活,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实在是无法想象的一件事! 过了好一会,一个会员才开玩笑似地道:“那……么,地球上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很快,地球上就会挤不下。或许,这样反倒能激发人类到别的星球上去开拓新领域的决心!” 好些人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要明白整件事,究竟有什么奇特的因素在内,把杰西找出来,实在是十分重要的。” 苏耀西笑问:“你去找?我看还是让莱恩去找算了!” 原振侠摇着头:“你没有注意到,当宋维指责莱恩的时候,莱恩的神态多么怪异?莱恩未必像宋维那样,想把杰西杀死,可是他为了秀珍,已经有私心。我对他去找杰西的事,不是很乐观!” 主人问:“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 原振侠呆了半晌。他之所以发起呆来,并不是他想到,自己要到柬埔寨的丛林山区之中,去寻找杰西,而是他想到,“北非洲的那个女将军”,既然在印支地区作政治上的投资,那么,是不是可以通过她,找到杰西,使杰西离开柬埔寨呢? 原振侠甚至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也故意自欺地逃避着,只想到“北非洲国家的一个女将军”,而不去想她的名字。 可是,一想到要和她联络,原振侠便不由自主地发起呆来。 他的这种心情,别人自然不知道。主人催了几次,他才带着惘然的神情道:“不知道,现在我不知道有什么提议,但是我会去设法。” 原振侠的回答,自然是令人失望的。主人摊了摊手:“那么,只好希望在下次的聚会上,你能有奇异的发现,提供给我们好了!” 原振侠仍是惘然地点着头。主人既然这样说,那就表示,”奇事会”的这次聚会,已经结束了。各人纷纷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原振侠和苏耀西一起离开,苏耀西感叹地道:“今晚听到的两个故事,其实只是一个,这件事,离奇之处,反倒不及它包括的男女之情曲折。那位阮秀珍女士,一定是罕见的女人!” 原振侠不置可否,在他的心目之中,天地之间的美人,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只有单独的一个。 苏耀西在上了车之后,仍然和坐在他身边的原振侠,在讨论着这件奇事:“中美洲海地的巫都教,我曾下过功夫研究。传说他们有驱使死人下田耕作的能力,可是根据我研究的结果,巫都是通过了一种强烈的麻醉药,使得人处在半冬眠的状态之中,只能听从简单的号令,从事机械性的劳作。那些人纵使不是死人,但是也是半死不活的了!” 原振侠“嗯”了一声:“是啊,那位先生,早年也曾经揭发过巫都教利用‘巫术’,驱使死人劳作的秘密,杰西显然与之大不相同。” 苏耀西一面驾着车,一面又道:“在中国,死人而能活动的例子……” 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别提出‘赶尸’的例子来,那更是大不相同。杰西在自泥土中挣扎出来之后,是一个真正的活人,能恋爱,能生活,能生孩子,一切和常人一样。而‘赶尸’中的死人,只不过是殭尸!” 苏耀西望了原振侠一眼:“什么事,都要从最简单的原理和现象追究起,才会有解释复杂现象的可能,你说是不是?” 听得苏耀西这样讲,原振侠把自己的思绪,从纤腰长发上收了回来,问:“你的意思是……” 苏耀西道:“如今我们接触到的问题,是人死了之后又复活。如果你连人死了之后,为什么还能在某种专业人员的带领之下走动,可以翻山越岭、千里迢迢不断走动,这种简单的现象都不能解释,自然无法进一步解释人死了之后,如何还可以再活转来,过着与常人无异的生活,这种复杂的现象!” 原振侠摇着头:“我认为两者之间是不同的!” 苏耀西却坚持着道:“怎么不同?都是人死了之后,又有活动!” 原振侠想了一想:“那只不过是现象上的相同。实际上,在‘赶尸’过程中,在行动的,始终是一个死人。而杰西少校,却是一个活人!” 苏耀西表示同意,他摇着头:“一个活人!一个明明应该是死人的人,但却是活人!” 原振侠叹了一声,这是极其奇特神秘的一件事。人一直在恐惧死亡,对抗死亡,从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到希望通过种种行动,追求神仙式的长生,人类一直在作和死亡对抗的努力,杰西这个人,在他身上有那么奇异的经历,原振侠感到,真是非得把他找出来,好好地研究不可。 苏耀西把车子停在原振侠住所的门口,原振侠下了车,挥了挥手。当他回到住所之后,他站在电话前,站了好久,才拨了那个领事馆的电话,告诉听电话的职员他的名字,要领事馆和黄绢联络,叫黄绢打一个电话给他。 黄绢要找他容易,他要找黄绢难。谁知道这个女将军现在在什么地方?或许正在西西里,和黑手党头子开会,也或许正和着名的恐怖份子,在地中海见面! 放下了电话,原振侠在床上倒了下来,双手交叉着抱在脑后。 莱恩上校和宋维所叙述的事,原振侠又细细想了一遍。他觉得宋维十分可恶,他在寻找秀珍的过程中,终于能和杰西见面,经过情形如何,他一点也不肯说! 本来,宋维寻找杰西的目的,是想把杰西杀死,好让秀珍死了心,他就能把秀珍据为己有。那次见面,宋维是不是已经下了毒手?这或许就是他言词闪烁,不肯说出经过来的原因? 要是杰西已经死了……原振侠有点不敢想下去。杰西如果死了,那么,他死而复活的事,可能就永远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了! 原振侠对这件事特别有兴趣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是一个医生,医生毕生努力的,就是如何使人的生命在健康的状态下,得到尽可能的延长。所以,像杰西少校这样的奇异事件,对一个医生来说,具有无比的吸引力……突破死亡,在死亡之后重生,这种事,可以供进一步研究之处实在太多了。 原振侠甚至想到,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到中南半岛去。为了见一个曾经死过又复活了的奇人,冒险也是值得的! 他躺着,思绪十分乱,躺了一会,又起身听着音乐。正当马勒的交响曲奏到了高潮之际,电话响了起来,他连忙降低音乐的声响,拿起了电话来,一面已禁不住心跳起来,心中想,黄绢的电话来得好快! 可是,当他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之际,他却不禁怔了一怔。那是莱恩上校的声音:“原医生?” 原振侠怔了一怔之后,才道:“我以为你已经启程到曼谷去了!” 莱恩上校的声音相当急促:“是的,我已经在机场。意外地,我在机场又遇到了卫先生,他正赶着要到纽西兰去,我只和他匆匆交谈了十分钟。”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那和我有关吗?” 莱恩上校听得出原振侠语气中的冷淡,可能他要对原振侠讲的话,本来已经十分难以开口,再加上受到冷淡的对付,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说才好,支吾了好一会,才道:“原医生,卫先生对我说,你是最可以帮助我的人。他说,你对于奇异的现象,有一种锲而不舍的追究精神……”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想我做什么?不见得是要我帮你去对付宋维吧?” 莱恩忙道:“不,不,那我自己会对付!”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正因为我要对付宋维,所以我‥‥‥要逗留在曼谷……我只怕暂时不能到柬埔寨去。我……你不是说,北非洲的那位女将军……和你是相识……” 原振侠叹了一声:“是的,我正在试图和她联络,请她给我一点消息。” 莱恩上校又停了片刻,才道:“有消息说,西哈努克亲王会在短期内到曼谷来,东南亚五国讨论中南半岛问题,他会来出席。然后,会有一项秘密安排,安排他回到他的祖国,和他在那里打游击的部下会面,好让全世界知道,他是抗越联盟的领导人,有着实际的军事力量……” 原振侠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头:“上校,你究竟想说什么?请直截了当地说,别先绕上许多弯!” 上校的声音有点狼狈:“是,是!我的意思是,由于西哈努克亲王是国际上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他进入柬埔寨,各方面一定尽可能作最妥善的安排,而且行动一定十分秘密。就算秘密泄露,越南方面再凶悍,只怕也不敢公然杀害他。所以,跟随他一起进入柬埔寨,是最安全的一个办法。” 原振侠懒洋洋地“哦”了一声,他已经猜到莱恩上校的用意何在了。 本来,他不是没有兴趣,可是这时,他却有点鄙夷莱恩上校的为人,所以在对答上,一点也不起劲。 果然不出他所料,上校继续结结巴巴道:“本来,我是准备跟随着亲王一起去的,可是……可是为了秀珍……我必须留在曼谷……” 原振侠听了,真有忍无可忍之感,提高了声音:“你怕什么?怕秀珍被宋维诱拐私奔?上校,秀珍是你好朋友的妻子,你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把她的丈夫找出来!这甚至可以说是你的责任,你绝不能逃避!” 莱恩上校静了片刻,原振侠甚至可以想象他在频频抹汗的狼狈相。然后电话中传来了他微弱的声音:“可是,我不能……我绝不能让宋维去骚扰她,宋维是一头禽兽,一头没有人性的禽兽!”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阁下又是什么?一头有人性的禽兽,看来也好不了多少!” 莱恩陡然吸了一口气:“还有一件事,我到了曼谷之后,是一定要做的……”他喘了几口气:“我打电话到曼谷,才知道秀珍已经带着孩子,离开了我的住所,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原振侠又不禁怔了一怔。他根本没有见过阮秀珍这个女人,只是在莱恩的叙述中认识她的,可是听到莱恩叙述的人,都十分赞佩她对丈夫的爱情,和同情她的遭遇,也都为她能在莱恩的家中暂时得到了安栖而感到安慰。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有了变化呢?对这个在生命历程之中,已经经过了那么多艰苦的女人,原振侠自然有他的同情心。 他在一怔之后,立即问:“怎么会?她……她和尊夫人不是好朋友吗?” 莱恩的声音听来异常干涩:“彩云……彩云她……真太岂有此理了……” 原振侠没有再追问下去,他隐约感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当然是由于彩云感到了她丈夫对秀珍的异样感情,而作出了行动,秀珍可能就是给她的好朋友赶出去的!女人之间的友情再深,哪怕亲如姐妹,但是一旦发生了爱情上的纠缠,那极少有例外可以容忍的。彩云和秀珍之间的友情,或许不容怀疑,但是当她感到,自己平静幸福的生活受到威胁之际,她自然也会采取女性惯用的自卫手段。 所以,在莱恩上校的苦笑声中,原振侠也陪着他苦笑了几声。 莱恩继续说:“你明白我的处境了?原医生,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可以帮我了!而且,事件的本身,你一定也会有兴趣的,是不是?” 原振侠没有立刻回答,莱恩又道:“唉!我当然不能勉强你做什么,可是看在事情本身太奇异的份上,如果你能够,请你在最短期间到曼谷来一次。我会安排你和亲王见面,我在曼谷的住址是……” 原振侠一直没有作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听着。可是在莱恩说出了他在曼谷的地址时,他却自然而然地拿起笔,把那个住址记了下来。 莱恩上校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原医生,能不能现在就给我答复?” 原振侠道:“对不起,不能,可是我一定认真考虑。” 莱恩上校长叹了一声:“飞机快起飞了,原医生,真希望能在曼谷见到你!” 原振侠仍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声“再见”,就放下了电话。这时,他的思绪十分紊乱,当他在听莱恩和宋维的叙述之际,他只觉得两人所说的事,不但奇诡,而且动人,可是他绝未曾想到,事态发展下去,自己会和这件事发生关联! 这时,当他想到这一点之际,他不禁感到世事变幻的奇妙。如果他答应了莱恩上校的要求,他不单和这件事发生关联,简直成了这件事的主要关键之一了。 他用力摇了摇头,心中想,当然不会到曼谷去,去干什么?整件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他又禁不住想,如果真是对整件事那么不关心,为什么又去和黄绢联络?难道自己的潜意识中,对黄绢的怀念是如此之甚,平时却矫情地压抑着,而一有可以和她联络的借口,压抑着的堤防就立即崩溃了? 原振侠对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或者是他的内心深处,早已有了答案,可是不愿或不敢承认? 就在他心情茫然之际,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原振侠先生?请你别挂上电话,等候与黄将军通话!” 原振侠又禁不住心跳了起来:“是!” 他紧紧地握着电话,像是生怕电话听筒会从他的手中滑跌下去一样。时间一点一点在过去,却一直听不到那边有声音,一直等了十分钟之久,他握住电话的手,手心已经冒出汗来了,他忍不住大声“喂”了几下,仍然是那个陌生声音回答他:“请继续等着,黄将军十分忙。” 原振侠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是的,黄将军是大人物,十分忙,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医生,自然只好等下去,谁叫他主动打电话去找她呢?以她这样的大人物,会回复他的电话,应该感到极度的荣幸了! 他自嘲地笑几下,又等了十分钟,才陡然紧张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黄绢还不是直接在对他说话,而是在电话边对别人说着话。他听得黄绢在说:“就这么办,立即去办!”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振侠?” 原振侠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你好!” 黄绢的笑声传了过来:“找我,不见得只是向我问好吧?” 原振侠苦笑:“那又怎样呢?总要问一句好的!” 黄绢低叹了一声:“好,有什么事?” 原振侠想了一想:“听说,你的国家在中南半岛上有秘密活动,支持对抗越南的柬埔寨抗越联盟?” 原振侠开门见山问了出来,黄绢沉静了相当久,才道:“我不明白,这是国际秘密,你不应该对这种事有兴趣的,我无法作任何答复。” 原振侠叹了一声,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实在太蠢了,黄绢当然无法作肯定答复的。要是她回答说是,她的回答,若是传了出去,就是国际上一宗巨大的纠纷,会引起国际关系上的混乱。首先,越南是受苏联支持的,这就会影响卡尔斯将军和苏联的关系。其次,是不是阿拉伯的回教集团,要插手东南亚事务了呢?只怕又会引起亚洲的回教国家,如印尼、大马的不满了! 原振侠忙纠正道:“对不起,我说得太含糊了,我的意思是,纯粹是私人事件,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通过你可以安排的任何途径,寻找一个如今在柬埔寨境内的美国人?” 黄绢的笑声,即使经过了上万公里的传送,听起来仍然是那么悦耳动听:“我看你拨错号码了,你要找的大概是联合国的难民组织!”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是认真的。这个美国人,本来是美军的一个少校情报官,由于一件相当怪异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离开了军队,后来,曾和赤柬军在一起。如今,据说是在指挥着抗越联盟的游击队,我想和这个人联络,所以才想到了你。” 黄绢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国际之间,其实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差别只在公开承认或公开否认而已。你说的事,我可以介绍一个人给你,他或许能提供帮助,这个人在曼谷。”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黄绢又道:“由于这个人的身分十分神秘,他不可能来见你,你必须去见他。” 原振侠考虑了极短的时间,就道:“能不能告诉我,到了曼谷之后和他联络的方法?” 黄绢略想了一想:“你是找不到他的,如果你决定去,请告诉我,我会叫他去找你。” 原振侠没有再考虑的余地了,他迅速地转着念,最近,他有两个星期的假期,和医院方面商量一下,把假期提前应该没有问题,那么他…… 他道:“我决定去,就在这几天,多半会在……”他把莱恩上校的地址说了一遍:“在那里出现,你的人可以找到我。” 黄绢道:“祝你旅途愉快。不过,中南半岛上,现在的局势十分混乱,尤其在柬埔寨,可以说充满了危机。有什么人在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话,全世界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救援的!” 在语调中听出了黄绢的关切,原振侠十分安慰。他回答道:“我不一定会到那些地方去。” 黄绢又静了片刻:“没有别的事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了,你多保重!” 黄绢在电话的那边,也传来了一下低叹声,接着,电话就挂上了。 原振侠放下电话之后,又呆了半晌。莱恩上校要安排他,跟着西哈努克亲王一起进柬埔寨去,黄绢也可以安排一个神秘人物帮助他。他知道,黄绢口中的“神秘人物”,自然是替黄绢工作的,卡尔斯将军的国度在中南半岛上的活动,多半由这个“神秘人物”在负责。 那么,自己是不是要进入危险的、大部分地区受着越南军队控制的柬埔寨去呢? 正如黄绢所说,陌生人到那里去,是一点保障也没有的,甚至比入蛮荒还要危险! 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作出决定。但有一点,他却可以决定的,那就是无论如何,可以先到了曼谷再说。 原振侠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紊乱的思绪,自然也平静了许多。 第二天,他假期的提早得到了批准,当天中午,他就上了飞机。飞机抵达曼谷机场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一天的闷热,就在这时等待着散发,热气蒸腾,也就分外令人难耐。 步出了机场之外,他雇了一辆车,照着莱恩上校给他的地址,吩咐了司机。车行不多久,已经暮色四合,风吹上来,已经不再那么闷热,使人感到精神也为之一振。 大约半小时之后,车子已停在一幢相当古老的花园洋房之前。原振侠下了车,还未曾按铃,就听到了铁门内,传来了一阵犬吠声。接着,有两头狼狗扑了出来,隔着铁门,向原振侠吠叫着。 原振侠找到了门铃,按了几下,就听得对讲机中,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谁?” 原振侠问:“请问莱恩上校在吗?我是他约来的,原振侠医生!” 那女人的声音立时变得尖锐,而且不是十分好听:“他不在,我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原振侠先是怔了一怔,随即道:“那么,你是莱恩夫人?” 那女人的声音更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原振侠叹了一声:“彩云,你这样的态度,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原振侠料到了在对讲机中和他对话的女人,一定是彩云。而且,也猜到莱恩在回来之后,一定曾和她剧烈地争吵过。如今莱恩不在,当然是到处去寻找秀珍去了,彩云才会如此生气。所以原振侠才以十分诚恳的态度,说了这样一句话。 在他说了这句之后,他听到对讲机静了一会,然后是一阵啜泣声。 原振侠又道:“我才下机,至少,可以让我进来坐一会?” 对讲机中传来一面啜泣着的声音:“好,你……可以自己进来。” 在这句话之后,铁门自动打开。原振侠向内走去,那两头狼狗一直围着他打转,吠叫着,一直到他走进了那幢房子为止。 房子是旧式的洋房,看来相当大,客厅的陈设简单大方而又舒适。 原振侠才走进客厅,就看到一个体型丰满的东方女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虽然她双眼红肿,而且还带着泪痕,神情也十分憔悴,但是还是掩不住她那种甜美。 那是一个典型的,一直生活在幸福生活中的美丽少妇。虽然丰满了些,但也绝不臃肿,反倒更显得她有成熟女性的美丽风韵。 她的眼睛十分大,也许是由于才流过泪的缘故,显得格外水灵。她打量着原振侠,原振侠礼貌地道:“请原谅我刚才叫了你的名字,我听过上校讲你们相恋的经过,十分感人!” 那美丽的少妇……她自然就是彩云,勉强笑了一下:“感人又有什么用?一下子一切都变了!” 原振侠无法再说什么,只好问:“上校他现在……” 彩云坐了下来,也示意原振侠请坐。她转过脸去,抹拭了一下眼泪:“他一回来,就和我大吵大闹,然后就离开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才道:“争吵的原因,是为了……秀珍?” 彩云震动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我给了秀珍一笔钱,叫她离开我们。” 原振侠皱了皱眉,吸了一口气。站在彩云的立场而言,这样做实在是无可厚非的。因为那并不是她敏感,而是她的丈夫,真的对秀珍有极度的迷恋!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道:“我做错了吗?我难道不应该那样做?” 原振侠叹了一声:“谁也不能说你不能这样做,可是这样做是没有用处的!” 彩云仰起头来,彷佛这样子,泪珠就不容易滚下来一样。但实际上一点用处也没有,眼泪还是自她的眼睛中涌了出来。 她缓缓地道:“我知道事情不对了,可是不知道,已经严重到了那种地步!她是他好朋友的妻子!” 原振侠违心地道:“或许你太过敏感了,他对秀珍,只不过是同情!” 彩云惨然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才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说一定要找到秀珍,就算因此会失去我,他也要去做!” 原振侠感到无话可说,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一件最复杂的事,人类的科学文明再进步,可是在男女感情上,却仍然是一个死结。不论多么理智聪明的人,一到了这个死结中,就再也解不开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站了起来,他只好道:“对不起,打扰你了,我会去找他……彩云,你仍然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别太伤心。” 彩云的笑容更凄然:“有什么用?连自己的丈夫都移情别恋了!” 原振侠真的无话可说了,他几乎是跑一样离开了那屋子。当他来到铁门外之际,心中盘算着,要找莱恩的话,明天到他的办公室去,或许可以找得到,那就必须去找一家酒店住下来再说。 他提着小型的行李箱,向外走去。走不了几步,有一个身形瘦小的人,突然从阴暗之中,像鬼魅一样无声无息闪了出来,来到了他的身边,用听来十分嘶哑的声音道:“你来干什么?” 那人才一出现之际,原振侠也不禁怔呆了一下,但是他立即认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宋维!宋维在黑暗之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原振侠反问:“你找到莱恩上校没有?” 宋维闷哼了一声:“我找他干什么?我要找的是秀珍,秀珍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是不是?” 原振侠点了点头,宋维抬头向天,呆了片刻,才叹了一声:“一定是莱恩把她藏起来了!为了不让我见她。可是我一定要见到她,把我见过她丈夫的情形告诉她,虽然那很残酷,但我一定要告诉她!” 宋维在这样讲的时候,听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原振侠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头。宋维最后那几句话,他有点不是很明白,他想问,可是又怕把宋维的话头打断。 宋维顿了一顿,续道:“我要告诉秀珍,根本不必再寻找杰西了!” 原振侠陡地吃了一惊,宋维曾讲过,他要找到杰西,把杰西杀死。原振侠也想到过,宋维是不是已把杰西杀死了?如今听得宋维这样说,自然心中吃惊:“你……害死了杰西?” 宋维桀桀地笑了起来。他本来看起来面目就十分阴森,这时在黑暗之中,目光灼灼,笑声又那么刺耳,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夜枭一样!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面怪声怪气地笑着,一面道:“害死了他?算起来,他是我害死的!” 原振侠略一侧身,放下了手中的手提箱,立时一伸手,抓住了宋维胸前的衣服。别看宋维身形瘦小,可是身手却十分灵活,力气也相当大。原振侠才一抓住他,他一扭手,一掌向原振侠的手腕切了下来。 原振侠连忙缩手,他已像是一头猫一样,向后跳了开去。原振侠忙向他逼过去,可是宋维的动作比他更快,一直在后退。 两人一逼一退,转眼之间就是十几步,原振侠已经知道要抓住他并不是容易的事了。也就在这时候,宋维冷笑道:“你没有法子再抓住我,别忘记,我是在战场上长大的,受过严格的各种形式搏斗的训练!” 原振侠厉声道:“你究竟把杰西怎么了?说!” 宋维仍在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好,你说不说都一样,我倒可以去告诉莱恩,叫莱恩转告秀珍,她不必再去找杰西。那么,他们两人都消除了心理上的障碍,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快乐的一对!” 当原振侠这样讲的时候,宋维整个人都弓了起来,像一头蓄势待扑的猫一样,原振侠也在暗中作了准备。 宋维不等原振侠讲完,就尖叫了起来:“你敢!” 原振侠冷笑一声:“为什么不敢?秀珍和莱恩,我想总比秀珍和你来得合配些!” 宋维发出了一声怪叫,整个人向着原振侠扑了过来。原振侠早有准备,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攻势,同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下子把他的手臂反扭了过来。 宋维发出了如同狼嗥一样的叫声来,一面用力挣扎,一面叫着:“你不知道杰西究竟怎么样了,你根本没有见过杰西!” 原振侠紧紧扭着他的手臂,想先把他制服,然后再逼他讲出杰西的情形来。可是宋维的挣扎越来越有力,他一定曾受过极严格的近身搏斗训练,所以虽然在劣势之下,也不容易把他制住。 原振侠感到了这一点,正想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抓过来时,宋维一声大叫,整个人顺势转了过来,抬膝向原振侠的小腹重重撞了一下。 原振侠被他这一撞,撞得跌退了一步,宋维已经一个倒翻筋斗,翻了出去,厉声道:“我会杀死你!你再逼我,我会杀死你!” 原振侠听出他并不是说说就算,可是却也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倒。忍着痛,站直了身子,又向他逼了过去:“说,你究竟把杰西怎么了?” 宋维的喘息声,听来十分惊人,可知他的心情激动之极。这一次,原振侠向他逼来,他并没有退让,只是充满了戒备地站着。 原振侠走近他,两个人对峙着,陡然之间,宋维抢先发动,一声怪叫,一扬手,原振侠只看到他的手中有一道蓝殷殷的光芒闪了一下。那道光芒一下子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来势之快,迅疾无比!原振侠陡然吓了一跳,连忙将身子向后退去,只感到一股寒风伴着一种异样的腥味,在鼻端飘过。 而原振侠一退,宋维就跟着进逼,那股蓝殷殷的光芒,简直就像是魔鬼附体一样,在他的眼前,飞快急速地盘旋。原振侠退了又退,直到有机会狠狠踢出了一脚,将正在疯狂进攻的宋维逼退了一步,他才看清楚,宋维的手里握着一柄半弯形的小刀。那柄小刀只有十来公分长,虽然在黑暗之中,可是却闪着蓝殷殷的光芒,不但一眼就给人以极端锋锐之感,而且那光芒还显得十分诡异和丑恶,令人心悸! 原振侠略喘了口气,想起刚才自己竭力闪避这柄小刀追击的情形,不禁冒出了冷汗来。 而宋维在退开了一步之后,又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声,再挥舞着刀,扑了上来。 这时,原振侠注意到他握刀的方式十分特别,整个刀柄握在手中,刀锋是从中指和食指中露出来的。这样握着刀,刀简直就像是他拳头的一部分! 原振侠的手中并没有武器,他仍然只好退避着,找寻还手的机会。这一次,宋维攻击得更凌厉,每攻出一刀,都逼得原振侠要后退。在原振侠眼前飞舞的刀光是如此急速,原振侠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如何退法。所以,当他发觉自己已经退到了一条死巷子中的时候,他已经全然无法可施了! 那条巷子相当狭窄,一进入了巷子,原振侠连左右闪避都不能够,只好向后退。而巷子的尽头处是一幅高墙,那时,距离他只不过十公尺左右,也就是说,他至多再能躲避十来下攻击,就后退无路了! 原振侠明知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利,可是除了继续后退之外,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小巷子十分阴暗,要不是那柄小刀上,一直在闪着那种诡异的蓝色光芒,和小刀刀锋在急速划过空气之际,带起了尖锐的划空声,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能继续避得开了。 在黑暗之中,宋维的面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可是他双眼之中,却闪耀着凶狠莫名的光芒。 原振侠真正感到,自己是处在极度危险的境地之中了!宋维是一头野兽,他从小所受的训练,便是不择手段地杀人,所以他才能在越南的军队之中,担任高级军官的职位。 对这样一个毕生从事杀人事业的人来说,他的心灵深处,就算还有一点人性,但在如今这种狂性大发的情形之下,自然也荡然无存了! 原振侠退了又退,一直退到了墙边。在那几次退避之中,他已扯下了自己的外套,挥舞著作为武器,去抵挡宋维的进攻。 可是宋维掌中的小刀锋利之极,每当刀锋划过之际,衣服便被一片一片削下来。转眼之间,原振侠手中的衣服,就已经只剩下一片小布片,全然没有了防御的作用。 这时候,原振侠的背已经紧贴住了高墙,再也无法后退半步了! 宋维的手中握着刀,刀尖离原振侠的身子不到三十公分,宋维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你还能躲吗?我定要杀了你!” 原振侠紧张得连回答都不敢,他甚至不敢望宋维的脸,只是盯着他握刀的手。那样他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设法避开他的攻击。 宋维的话才一说完,手中的利刀,已经像毒蛇的蛇信一样,向原振侠刺过来! 原振侠已经无法后退,他只好拚着略受点伤,先将宋维手中的刀夺了下来,到时再作反攻。从宋维握刀的方法来看,要把刀自他手上夺下来,自然相当困难,精于搏击的原振侠明白,唯一的方法是紧握着他的手腕,令他五指松开来,他掌心中的利刀,也会自然而然落到地上! 而要这样做的话,原振侠就不可避免地,会在手臂上挨上一刀! 一切来得如此迅疾,原振侠心念电转,绝对无法再作进一步考虑。宋维一攻到,他就一翻手,去抓宋维的手腕,眼看宋维手中利刀的刀光,已快刺向原振侠的手臂了,陡然黑暗中有人尖叫:“刀有毒!” 这一下警告,当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降临,原振侠心中陡地一动,硬生生一转身,放弃了原来的攻势。宋维手中的小刀,”唰”地一声,就在他胸前掠过。原振侠在极度危急之下,避开了这一刀,可是宋维立即一回手,反手又攻了过来! 这一下,原振侠却万万避不过去了! 但是也就在此际,“呼”地一下响,一条极细的细鞭子自墙头上卷了下来,一下子就缠住了宋维的手腕。鞭子向上一提,把宋维握刀的手向上扬了起来! 宋维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但是他这下怪叫声,只叫出了一半。因为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早已一拳挥出,重重击在他的下颚之上。 这一拳,是原振侠在搏击一开始,就一直处于退避的劣势之后打出来的。刚才退避时蓄定的力道,全在这一拳之中发挥了出来,所以这一拳的力度极大,打得宋维整个人都向后仰跌了出去。 宋维一退,一条人影自巷子一边的墙上跃下。那跃下的人厉声道:“你还敢公开露面,你可知道越南国防部出了多大的赏格,要缉捕你归案?” 宋维在一跌退之后,立时站定。本来看他的情形,像是还要进攻的,但是一听得那人这样说,身子震动了一下,停立着不动。 那人又道:“你知道泰国政府不敢得罪越南,你的身分在泰国一暴露,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想一想!” 宋维发出了一下闷哼声,他的动作快绝,闷哼声犹在耳际,他已经一转身,向外直奔出去。原振侠还想向前追去,却被那人一下子拉住了手臂。 那人沉声道:“别追!” 原振侠道:“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他!” 那拉住了原振侠的人摇着头:“我不以为你能在他口中问出什么来。这个人,是我所知道的,世界上有数的危险人物之一,可以离他远一点,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宋维早已奔出了巷子,隐没在黑暗之中了。原振侠定了定神,知道追不上了。他想打量那个救了他的人,可是巷子中相当阴暗,根本看不真切,只看出他的个子相当高。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原振侠还没有开口,那人已道:“黄将军要我到曼谷来找你,很庆幸,我来得正及时。我到的时候,看到你正和宋维在搏斗,原医生,作为一个医生,你的身手真是一流的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知道那人就是黄绢口中的那个“神秘人物”。想起刚才的处境,生死系于一线,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谢谢你,及时赶到!” 那人道:“他那柄小刀上,染有剧毒。那种毒药,连我也不知道如何配制,只知道是越南北部,他出身的那一个族中的秘密。” 原振侠失声道:“归归因根!” 那人顿了一顿:“对,这就是那种毒药的名称,只要一和血液接触,必死无疑。你刚才的动作,或许可以成功,但是只要一被有毒的刀刺破了皮肤,世上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挽救你的生命了!” 虽然曼谷的气候相当热,可是这时,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喃喃地道:“多亏你当时及时提醒了我!” 那人在原振侠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救了你的,还是你自己。要不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中改变动作,我的警告有什么用?” 原振侠连这个人的面容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可是心中对那人,却已有了极度的好感。这种好感,不单是由于实际上,那人等于是救了他的生命,而更由于那人在做了之后,一点也没有居功的意思。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由衷地道:“你说得太客气了!” 那人爽朗地笑了起来,在他的笑声中,两人已经走出了小巷子。就着路灯的光芒,原振侠向那人打量了一下,出乎他意料之外,那人看来十分年轻,可是却又给人以一种十分老练的感觉。他当然是东方人,脸部的线条十分硬朗英俊,目光坚定而充满了自信。 原振侠一面望着他,一面向他伸出手来:“原振侠!” 那人也伸出手来,和原振侠相握着:“久仰久仰,人家都叫我青龙。我真正的名字是查猜连因,那是一个苗人的名字,我是一个苗人。”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血统很混杂,我的外祖父甚至是一个摆夷人。” 原振侠“啊”地一声:“其实,你是一个十分漂亮的亚洲人。” 青龙笑着,带着原振侠向前走,来到了一辆小车子前,和原振侠一起上了车。转了两个弯,停了下来,打开车门,把刚才原振侠留在路上的手提箱抓了起来,继续向前驶着。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 他一面驾驶,一面道:“黄将军说,你要到柬埔寨去找一个美国人?” 原振侠点头:“准备这样做。” 青龙皱着眉:“这应该是美国国防部的事情,为什么要你去做?” 原振侠叹了一声:“这个人在记录上早已阵亡了,所以国防部没有兴趣。” 青龙了解地点头:“嗯,这种事,在战场上是常有发生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个人的一切,恐怕不是常见的,有点特别。” 青龙扬了扬眉,原振侠想了一想:“事情说起来很长,但既然需要你帮助,我会把一切详情告诉你,只要你有空听!” 青龙呵呵笑着:“我没有事,你只管说!” 原振侠于是开始向青龙讲述杰西的故事。 原振侠讲得十分详细,青龙在某些环节上有反应。当原振侠讲到一半时,青龙已带着他进入了一间小屋子,给他调了一大杯相当清凉而又醇厚的酒。 青龙反应最强烈的一句话是:“如果杰西是中了同‘归归因根’的毒,那么,他一定是死了的,不可能是休克、假死或受了极度的麻醉。” 他也有别的反应:“呵呵,那位阮秀珍女士……”他的神情在这时,变得十分怪异,没有再说下去。 他对宋维的评论是:“宋维在军队中的地位十分巩固,有升到极高职位的可能。想不到他竟会那么浪漫,为了一个女人而拋弃了大好前程。” 青龙对莱恩上校没有什么好评:“哼,这种美国人,娶了一个美丽的东方女子,已经是三生有幸了,还想再进一步!他自以为什么人?” 而他对杰西死而复生这一件事,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叹了一声:“世上……人类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原振侠已经把一切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 他想了一想:“你跟西哈努克一起去,当然安全一点。可是我想,先得肯定杰西是不是还活着,在什么地方,这才进去。如果他根本已不在世上……又……死了,你何必去涉险?” 青龙的话十分理智,原振侠对他的好感,又增进了一层,点了点头:“可是,有什么法子,可以知道杰西是不是还活着呢?” 青龙思索了一下:“如果我早知事情有这样的曲折,倒真不应该放走宋维……不过不要紧,在曼谷,哪怕宋维可以化身为一条四脚蛇,我也可以把他找出来!” 他说着,突然取起了一根竹子削成的牙签来,随手挥了出去。牙签飞出,恰好穿进了一条由屋角处爬出来的四脚蛇的脖子。 原振侠看到他突然之间,露了这样一手绝技,不禁喝了一声采。 青龙有点不好意思笑着:“人要在特殊的环境下生存,总得有一点特殊的本领才是。你不妨暂时住在我这里,明天,你去找莱恩,我去找宋维。” 原振侠有点忧虑:“宋维的态度十分暧昧,他甚至不否定他已杀了杰西!” 青龙笑了起来:“像宋维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典型的人渣。只要对他自己有利,他会说谎,会做任何稍有廉耻的人都不肯做的事……” 他讲到这里,忽然叹了一声:“想不到的是,为了秀珍,他竟然可以不顾一切。而且,他已经占有了秀珍一个时期……男女之间的关系,真是太复杂而不可思议了!” 青龙的语调之中,像是有着无限的感慨,这种感慨,正刺中了原振侠的心事,他也不禁跟着叹了一声。他看到青龙的神情十分怅惘,多半也有着难以放得下的心事之故。两人默然相对了片刻,青龙开始喝酒,一杯又一杯。 原振侠陪他喝了一会,由于疲倦,在一张长沙发中倒了下来,不久就睡着了。等他一觉睡醒,看到青龙还在喝酒,而且举止怪异。 青龙这种怪异的神情,原振侠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当原振侠向他叙述一切经过之际,青龙在发表他的意见时,提到阮秀珍时,也曾现出过这样的神情来。 这时,原振侠看到一大瓶烈酒,几乎已全被他喝完了。而这个在狭巷之中对付宋维时,身手如此矫捷,看来十足是一个传奇人物的年轻人,此际不但神情怪异,而且还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悲哀来。 原振侠本来想叫他,可是一转念间,却仍然躺着不动。他看到青龙又喝了一大口酒,用手背抹着自口角处流下来的酒,喃喃地道:“原来你的名字是阮秀珍!你竟然连真姓名也不肯告诉我!”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说,不禁陡然吃了一惊……青龙是认识阮秀珍的! 他实在忍不住心头的惊愕,因为从青龙的情形看来,他不单止认识阮秀珍,而且一定和她在情爱上,有着相当深切的纠缠。不然,何以他在喃喃自语之际,现出那么痛苦的神情来? 果然,青龙在又喝了一大口酒之后,又自言自语起来:“也难怪你,当时……你根本连自己的存在,都不觉得了,你‥‥‥把你自己的身体……交给了无数的恶魔……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我说要把你救出来,你说不要,你宁愿在地狱之中,你不觉得在受苦,你根本已没有任何知觉,只想找回你的丈夫!” 酒后青龙的语声有点含糊不清,可是字字句句,原振侠还是听得很明白。他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也明白青龙既然在中南半岛上负有秘密任务,自然曾长期在那地区活动,那么,他曾遇到过在那里流浪,要找寻丈夫的秀珍,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原振侠觉得,自己假装睡着,去听人家酒后的自言自语,不是一桩有道德的事。所以他先咳嗽了一声,然后坐起身来。 青龙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视线停留在杯子上,但他显然知道原振侠已坐了起来。他缓缓地道:“原医生,或许你不知道,我早就曾找过杰西,但没有结果。” 原振侠不出声,等他继续讲下去。 青龙长叹一声:“我是为了秀珍去找杰西的。我杀了两个越南兵,把污秽不堪的秀珍救了出来,当时,我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给了她一点粮食,叫她离开。她叫我帮她找寻她的丈夫……” 青龙讲到这里,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 青龙虽然在纵声大笑,可是他的笑声之中,却充满了痛苦。然后,他陡然停止了笑声,一副伤心人别有怀抱的神情。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在这件事中,他遇到的人,几乎全都和阮秀珍有着纠缠不清的关联。这使他心中隐隐感到好奇,这个阮秀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美女? 青龙呆了片刻:“她多少有点知道我的身分,所以她以为我不肯帮她忙,是由于她没有给我什么好处。当晚,我露宿在一条小河边,她就跳进河中,不断地洗着澡。等她洗完了澡,湿淋淋的长发,贴在她的身上,又站到我面前时,我真正呆住了!在月色下看起来,她是那么美丽,那么诱人,那么……” 看他的神情,像是没有适当的形容词可以形容秀珍的美丽一样。 他又呆了一会:“照说,她的遭遇是如此凄惨,可是她却实实在在全身都散发着一股圣洁的光辉。她的那种美丽,使得稍有人性的人,都不会去蹂躏她。当她把她美丽的胴体,展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剎间,我已经决定要好好爱她,而不是乘她有难时,去占她的便宜!” 原振侠叹了一声,青龙这个神秘人物,尽管他的一生之中,充满了冒险,但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却也格外浪漫动人。 青龙继续道:“当我用一张毯子裹住她的身体之时,她在发着抖,用她那双充满了凄迷眼神的大眼睛望着我,求我帮她找回她的丈夫。我想向她表示我的爱意,把她带离柬埔寨,可是不知怎么,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不住点头,表示答应她的要求。她见我答应,凄迷地笑着,很有点惊讶于我碰也不碰她。当晚,她靠着我,睡得很甜,在熟睡中,长睫毛不时抖动,我看了她一夜,几乎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眨。” 他说到这里,自嘲似地笑了起来:“听起来多么纯情,是不是?像是少年人的初恋……事实上,的确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不管她的身体,曾受过什么样的蹂躏,但是我知道,她的灵魂比白玉更纯洁。 “第二天,她在附近人家抱回了她的孩子,我把她送到难民营去,叫她在那里等候我的消息,然后,我开始去找她的丈夫。我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我问过,她只是凄然地望着我,她的身体都已不再属于她自己,名字又有什么意义?” 青龙停了下来,又大口喝着酒。 原振侠等了一会,才道:“你有没有找到杰西?” 青龙缓缓摇着头:“没有,我真的已尽了力。虽然我的潜意识中,根本不想找到她的丈夫,但我真是尽了力。由于游击队的行踪十分飘忽,虽然也有几百个人是受我控制的,但相互之间并没有联系,只是知道确然有这样一个美国人在。过了一段日子之后,我再到难民营去,她已经不在了。” 青龙望着窗外,晨曦已经映出一片朦胧:“直到你对我讲了起来,我才知道她原来也在曼谷,而且和莱恩上校、宋维都有牵连。这世界真小,是不是?” 原振侠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才好,同时,他也感到十分失望。 本来,他是想通过青龙找到杰西的。可是连青龙自己去找过,都未曾找到,又怎能帮助他? 青龙像是看出了原振侠的心意,站了起来,挺了挺身子:“不要紧,宋维既然见过他,只要找到宋维,多少可以有点头绪的,我这就去找宋维!” 他说着,就向外面走了出去。原振侠忙道:“你喝了那么多酒……” 青龙呵呵笑着:“这一点酒,算得了什么?我曾经连醉过半个月,人事不省,黄将军几乎没派人来把我五马分尸处死!” 他说着,已经推开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原振侠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十分苦涩。他自然可以体会到青龙的心情,这个生活上充满了传奇性的青年人,正在被爱情的蛊所折磨。他和宋维、莱恩上校三个人,性格、背景、学识、人格完全不同,但是受情爱折磨的情形,却并无二致! 原振侠想起自己和黄绢之间的事,心情沉郁,自然而然拿起酒瓶来,也大口喝着酒。然后,缓缓转着酒杯,发怔看着,感到生命在逝去,那么空虚地流走,那么无可奈何地想抓到一些什么,可是却又根本没有可供依靠、可供攀援之处!他等到天色大明,找到了一些食物,食不知味地吞了下去,也离开了青龙的住所。 要找莱恩上校并不难,到难民专员公署去一打听,就知道上校搬进了单身人员的宿舍之中。原振侠找上门去,敲了好一阵子门,才有人来应门。门一打开,原振侠看到了莱恩上校,不禁大吃一惊,莱恩本来是一个相当神气的美男子,可是这时,却完全走了样! 门才一打开,原振侠闻到的就是一股刺鼻的酒气。然后,是衣衫不整的莱恩,双眼布满红丝,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轻微地颤动着,看来松弛而疲倦。他打开门之后,连在门外的是谁都懒得看,粗声道:“我在休假期间,别来找我!” 原振侠苦笑:“上校,是我!” 莱恩陡然震动了一下,定睛向原振侠望来,一下子搂住了原振侠的肩头,声音呜咽:“我还没有找到她,我还没有找到她!彩云把她赶走了!为了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原振侠沉声:“彩云是你的妻子!” 莱恩任性地叫了起来:“她不再是我的妻子,我们夫妇关系完了!” 原振侠推着他进了房间,本来是设备相当好的一个居住单位,可是却凌乱不堪。莱恩上校颓然坐了下来,原振侠道:“我已经来了,你的安排怎么样了?” 莱恩低着头,把双手插在头发之中,半晌不抬起头来,喃喃地道:“我总得先找到了秀珍再说!” 原振侠道:“她手头有钱,生活不成问题。或许,她根本不想见你,她的心中只有她的丈夫杰西,你们这些人,全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原振侠自然知道,对心境如此不佳的莱恩讲这样的话,相当残忍。可是他看到莱恩这种自暴自弃的情形,还是说了出来。 莱恩用手掩住了脸:“安排亲王回国的会议,今天下午召开,我……应该去出席的。” 说到这里,他渐渐挺直了身子,虽然还是一片惘然的神情,但神情看来振作了一些。他问:“刚才你说‘你们’……除了我之外还有谁?” 原振侠道:“至少还有宋维……看来,见过秀珍的人,都会爱上她!” 莱恩苦笑:“希望你能是例外!” 原振侠挥了挥手,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他心中只有一个女性,这个女性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是任何人所能替代的! 莱恩站了起来:“男女之间的缘分,真是不可测度的。我因为秀珍的关系而认识彩云,又因为秀珍的关系而离开彩云。这种变化,事前谁能料得到?” 原振侠摇头:“别去感叹悲欢离合了,下午的会我是不是也要参加?” 莱恩上校走进了浴室,十分钟之后出来,看起来已经有点精神奕奕的样子:“当然要,你作为亲王的随行人员。你的真正身分不会有人知道,假充的身分是《时代周刊》的记者。亲王会喜欢有人报导他的英勇事迹,进入了柬埔寨之后,你的安全……世上没有人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这我明白!” 莱恩叹了一声:“希望你能够见到杰西……我真不明白,杰西其实大可以离开柬埔寨的,他为什么一直留在那边,而任由秀珍吃那么深的苦?” 这个问题,除了杰西之外,当然没有别人可以代答。原振侠只想到,宋维曾隐约地说起过,杰西像是不愿意和秀珍见面,这又是另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照说,杰西和秀珍之间的爱情,是不应该会有变化的,他心中充满了疑问。 莱恩要他帮助整理一下下午会议中要用的文件,在文件中,原振侠接触到了柬埔寨在动乱中的许多悲惨的事……当然,单是从文件中接触这些惨事,和他日后亲历其境,亲眼看到那些惨事相比较,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可是当时,他只是看看文件,也已经遍体生寒! 在柬埔寨发生的惨事,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惨剧之一。惨剧倒也不是由越南军队一手造成,夺取了政权的赤柬军,曾把金边原来的数十万居民,一起赶出城市去。这几十万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离开城市,进入森林旷野,甚至连食物也没有,单在森林之中,就因为疾病和饥饿而死亡过半。在这其中,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血和泪,单是看看文件上的记载,也使人震慑。一个有四百万人口的国家,在连年的人祸之下,死亡的人数接近一半! 在那个本来是和平宁静的国度之中,可以说没有一个家庭是完整的了! 等到越南军队入侵,情况自然更糟糕。真难以想象,何以人类竟然可以忍受那么多的苦难? 到了下午,莱恩和原振侠一起参加了安排行程的会议,会议是在极度秘密的情形下举行的,参加的人数不是太多。原振侠被安排在一个角落处,他见到了西哈努克亲王,给原振侠的印象是,亲王像一个艺术家多于像一个政治家。亲王不断地说着“我的国家,我的民众”,语调之中充汉了忧患。柬国三方面的代表都有参加,其中有一个代表,对原振侠的身分提出了质疑。 质问原振侠的代表,是赤柬军方面的。莱恩替原振侠辩护,结果还是亲王的一句话解决了问题:“原先生听说和我们秘密结盟,给了我们很大帮助的一个友好国家有关,他又代表了一份世界性的杂志,我看可以让他参加。” 原振侠的身分被确定了下来,这时,要进行更核心问题的讨论。连莱恩也被请出来,只是说出发前,自然会通知他们。 离开了会场之后,原振侠和莱恩分手,回到了青龙的住所。他才一进门,就看到青龙一脚踏在一张凳子上,瞪着在他对面的一个人。那个人满面怒容,看起来像是一头野兽,不是别人,正是宋维。 宋维正发出吼声:“不论你怎么威胁我,我都不会说出什么!” 青龙向原振侠挥了挥手,眼光仍然盯着宋维:“你不怕被抓回去,很好!” 宋维冷笑:“我早对你说过,你吓不倒我的。” 青龙直了直身子:“如果我把阮秀珍的下落,和你换我要知道的事呢?” 青龙说来很轻描淡写,说话的时候,还抬头望向天花板,一副不在乎的神气。 原振侠却可以知道,他在提到阮秀珍的名字之际,不知道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令得他的声音不会发抖。 宋维一听得青龙这样说,陡然震动了一下,以极度疑惑的眼光望定了青龙,厉声道:“你骗人,你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青龙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把搁在凳子上的脚放了下来,顺手抓起一瓶酒,把瓶嘴对着口,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酒。 宋维叫了起来:“你……你要是知道,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只要让我见到她,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说到后来,简直是在嗥叫一样,声音可怕之极。青龙冷冷地回答:“先把我们要知道的告诉我!” 宋维在房间中团团乱转,神态狞恶,好几次咬牙切齿,像是要向青龙扑过来。 青龙的右手玩弄着几根竹子削成的牙签,盯着他:“你不想眼睛瞎掉,就别乱来!” 宋维陡然一咬牙:“好,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骗我,我一定不放过你!” 当宋维这样说的时候,神情更是可怕之极。原振侠不禁替青龙担心,因为他知道,青龙其实是不知道秀珍在什么地方的。秀珍拿了彩云给她的钱,可能早已离开曼谷了! 而秀珍自然不会不知道彩云为何要她离开。在有了那么可怕的经历之后,又被最好的朋友遗弃,她内心所受的打击之大,只怕还在她肉体所经历的打击之上!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向青龙看去。青龙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已经开始了他的问题:“杰西是不是还活着?说!” 宋维喉际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响:“是,活着,我没有下手杀他!” 青龙疾声问:“你是为了要杀他而去找他的,很难相信像你这种人,既然怀着杀人的目的,而又会改变主意!” 宋维怒道:“我何必杀他?他根本是一个死人,我为什么要杀一个死人?” 青龙和原振侠两人陡地一怔,一时之间,实在不明白宋维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宋维说杰西是一个“死人”! 这种说法,非但令他们大惑不解,而且根本不知道如何进一步发问! 两人呆了片刻,才又异口同声地问:“你说什么?我一点不明白。” 宋维翻了翻眼:“他活着,可是是一个死人!” 青龙陡地咒骂了起来,他是用什么语言在咒骂的,原振侠根本听不懂,可能是他家乡苗人的语言,可是从他的神情,却可以肯定他是在狠狠地咒骂。原振侠也要竭力抑制着自己,才能使自己不骂人。宋维的话实在太岂有此理了,什么叫作“他活着,可是是一个死人”?死人怎么能活?活着的就不是死人! 在青龙的咒骂声中,原振侠忍着怒意:“请你作进一步的说明!” 宋维却又叫了起来:“先告诉我秀珍在哪里!” 青龙陡地扬起拳来,向宋维击出,宋维连人带椅向后一仰,避了开去。青龙一拳击空,身子已跳了起来,宋维厉声道:“要打架,还是要谈判?” 青龙扬起的拳,停在半空:“你若不把事情详细说出来,我叫你一辈子不知道她在哪里!” 宋维咻咻地喘着,人还在地上没起来,看来真像是一头野兽一样。 原振侠也走了过去,盯着宋维,宋维的态度软化了一些:“等我讲完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她在哪里!” 青龙用力一挥手:“当然,可是你得详细地说!” 宋维慢慢地站起身子来,又扶直了椅子,再度坐下,并且自顾自斟了一大杯酒,一口口喝着。 原振侠和青龙两人倒并不催他,因为刚才宋维所说的话,实在太奇特了,奇特到了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也无法消化的地步! 宋维喝了好几口酒之后,才开始说话:“自从失去了她之后,我才感到,我的生命之中,是不能没有这个女人的。没有了她,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就算把武元甲的职位给我,也没有意义!” 原振侠心中干涩地想:宋维这句话,倒说得十分简洁有力。他在越南军队中,已经是一个中级军官,而且前途无限。武元甲是越南武装部队的总司令,他连最高目标都不希罕了,由此可知阮秀珍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宋维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没有遇见秀珍之前,我从来只知道革命、战争,认为那才是人生。在有了秀珍之后,我知道那一切全是狗屁,唯有秀珍才能给我快乐的人生!我只想到了一个问题:秀珍根本半点也不爱我,我已经可以感到如此的欢愉快乐,知道了人生的真谛,如果她爱我的话,那么,将全世界来换她,我也不会换!我只要有她,更要令她爱我!” 青龙的面肉抽搐了几下,他是极度鄙视宋维的为人的,可是宋维的那一番话,令得他心中十分感触,可能大有同感! 宋维的喉间由于情绪的激动,而发出了一阵“咯咯”之声来。他继续着:“可是秀珍却是有丈夫的,要使她爱我,至少是要令她没有丈夫,这是我需要攻破的第一个据点。所以,我离开了军队,去找杰西。 “要找寻杰西,并不是容易的事,虽然我以前是负责情报方面的军官,知道确然有西方人在游击队中活动,其中有来自法国雇佣兵团中的亡命之徒,也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可是在崇山峻岭之中去找游击队,有精良配备的军队也未能成功……如果那么容易找的话,所有游击队早就被消灭了。我们的部队……我是说我以前所在的部队,甚至经常使用毒气武器,游击队的活动也一直未被遏止过! “可是,我有坚强的信念。对秀珍的迷恋,使我产生无比的力量和勇气,支持着我去做几乎不可能的事! “当然,我长期在军队之中,丰富的作战经验,也使我自己有信心可以成功。一座丛林又一座丛林、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地去寻找,在很多情形之下,我还要奋勇去杀害落了单的越南军士,如果旁边有人的话,我手下更绝不容情。在旁边的可能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但是谁知道呢?可能她就是游击队的联络人,她会把我的行动汇报给游击队知道,我就有可能接近他们,成为他们的同路人。” 宋维一面讲,一面用力在扳拗他的手指。显然那一个时期的经历绝不愉快,可是他却非要这样做不可,那已经成为他生活的唯一目标了。 青龙在这时候,长长地叹了一声:“是了,传说之中,有一个独行的越南军的克星,那就是你了?” 宋维显然不把青龙的那句话,当作是恭维话,他身子颤动了一下,声音变得低不可闻:“在那段时期中,我……双手沾满了我同胞的血,我杀害了数以百计的……以前的战友。” 青龙闷哼了一声:“你的双手之上,沾满了各种各样人的鲜血!” 宋维陡然叫了起来:“沾满敌人的鲜血,和沾满自己战友的鲜血,绝不相同!” 青龙的声音更冷峻:“你早就不是他们的战友了,你若是落在他们手里,我保证有超过三十种酷刑,会在你身上实施!” 宋维又喝了一大口酒,停了片刻,又道:“不到三个月,我已经被游击队视若同路人了。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的来历,对我还是很有避忌,只是在暗中观察,并不公开和我接头。直到有一次,我把一个排的越南巡逻部队全部消灭,才有一个游击组织把我带进了他们的基地,可是我却拒绝加入他们。 “我拒绝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杰西并不在那个游击队之中。 “我仍然在柬埔寨的崇山峻岭和丛林之中,做我的‘独行杀手’。渐渐地,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的人更多了,我变成了游击队崇敬的人物。终于,有一天,在一个游击队的基地之中,我见到了杰西! “我是见过杰西的,记得吗?在那个进攻的大雷雨之夜,我曾亲眼看到他自泥浆之中,缓缓地挣扎着破土而出,扯开裹在他身上的布条。当时我的印象是如此深刻,所以,我再次见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那股游击队人数相当多,超过三百人,政治上是属于民柬的,但是有几个小队长却是赤柬的。反正有共同的反对目标,暂时民柬和赤柬,在战斗的环境中,倒也可以兼容。杰西的地位非常特殊,他不是领导人,但地位相当高。 “当我一看到他的时候,我兴奋得不能控制地眼泪直流。我直走到他的面前,他胡子满面,神色苍白,也向我望来。 “他自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立时对他说:‘杰西少校,你好吗?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的!’他的神态相当冷淡,只是说:‘是吗?’我提出了要求,要和他单独谈谈,他对我的要求,一点兴趣也没有,自顾自走了开去。我追了上去,在他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话,他才震动着转过身来,答应了和我单独谈话。 “我在他身后所说的那句话是:‘杰西少校,我是受了一个人的委托来找你的,这个人……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她的名字是阮秀珍。’ “他一听我提及了秀珍的名字,面色更是苍白,而且立刻有汗珠自他的脸上渗出来,可见秀珍的名字对他有着极重大的震撼。游击队的基地在一个山坳中,他一言不发地带着我向前走,一直来到了一个极其险秘的山洞中,他才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不发一言。 “我忍不住问他:‘你不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她和她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没有说秀珍是他的妻子,因为我不愿意这样说。我的心中认定了秀珍是我的女人,任何男人如果再碰她,我就会把他杀掉,我不认为杰西是她的丈夫!” 宋维在叙述之中,在说当时的经过之际,会忽然夹杂着当时他心中的想法。这时他讲到秀珍是他的女人,不准旁人再碰她时,样子狞恶之极。 青龙发出了一下闷哼声,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逼他再讲下去。 宋维瞪视着青龙,直到青龙又重复了一次保证,一定在他讲完之后,把秀珍的下落告诉他,他才又讲下去:“他听得我这样说,才抬起头来,木然地问:‘她……她怎么样了?’他那种看来并不关心的神态,令我十分恼怒。虽然我认定了秀珍是我的,但我也不能忍受别人对她那样冷淡,我要全世界的人,都把她奉为女神!我就告诉他,秀珍一直在找他,为了找他,秀珍的遭遇,是一个女人可能遭遇到的最悲惨的境地! “我甚至一点也不向他保留,告诉他秀珍为了得到他的消息,不惜一天晚上去陪十个以上的官兵睡觉!我以为他听了之后,一定会伤心欲绝,甚至起来和我打架的了!” 宋维讲到这里,原振侠留意到了青龙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握得指节骨凸起,发出格格的声响来。看来,宋维要是再说下去的话,青龙倒会忍不住和他打架了。所以他忙道:“行了,关于秀珍悲惨的遭遇,你不必说得太详细了!” 宋维怔了一怔,先望向原振侠,再望向青龙。当他望向青龙之际,他的神情陡然变得极其疑惑:“青龙,你……见过秀珍?” 青龙没有回答,转过脸去。宋维吼了起来:“你常在柬国境内出没,你……你是不是见过秀珍?” 原振侠怒道:“你只管说你的事!他有没有见过秀珍,关你什么事?” 宋维更怒:“当然关我的事!他要是见过秀珍,他就绝不会告诉我秀珍的下落!或者是他根本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他自己不会先找秀珍?” 原振侠怔了一怔,想不到宋维会有这样的想法。而青龙一直没有转过脸来,看起来竟像是默认了一样! 原振侠忙道:“你胡说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见了她就会神魂颠倒!” 宋维理直气壮:“当然是,你没看到莱恩上校?莱恩的妻子不美丽吗?可是和秀珍一比,又算得了什么?青龙,你有没有见过她?” 青龙作了回答,他的声音是僵硬的,听起来,不像是出自一个活生生的人之口:“不,我没有见过她!” 宋维又迟疑了一下,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来是相信了青龙的话。原振侠却知道青龙是在撒谎,他只好心里苦笑。 宋维这才又说下去:“可是无论我怎么说,杰西都十分木然。到后来,我忍不住骂他:‘你是不是人?看起来你对她一点也不关心!’杰西的回答,却令我大吃一惊,他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 “我当时就骂他:‘你真的不是人!’他愕然笑着:‘请你别误会,我说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人,不是指道德人格上所称的人,而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简直诡异之极,令人不寒而栗! “那时,我自然还不知道他曾被证明死亡,由莱恩上校把他葬下去这件事,只知道他曾在泥土之中挣扎冒上来的情形……这种情形,也有可能是一种准备突袭的埋伏。所以,当时杰西对我讲的话,我是一直到了在奇事会的聚会之中,听莱恩讲述了经过之后,才真正明白了的。” 原振侠急着问:“杰西说了些什么?” 宋维道:“他说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人,我当时愕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又道:‘我是一个死人,死人是不能算人的,对不对?通常,人,总是指活人而言的,可是我却是一个死人!’那个山洞,又隐秘又幽暗,我胆子虽然大,听得他讲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来,也不禁遍体生寒,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当时真像是傻瓜一样,我竟然道:‘我曾看着你在大雷雨中,和另外三个人,一起从泥土中挣扎出来……当时,你看起来像是新下葬的死人一样,真是可怕‥‥‥’他不等我讲完,就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颤声问:‘我真是一个死人,不是我自己的感觉?我真是个死人?’他这样问,真叫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唉!” 原振侠用力挥着手,打断了宋维的话头:“你越说我越不懂,太混乱了,请你说得有条理一点!” 宋维吸了一口气:“我完全根据当时的情形来说的,当时杰西就是那么说!” 青龙一直没有出声,而且也一直没有转过身来。原振侠想用眼色征询一下他的意见也做不到,只好任由宋维讲下去。 宋维道:“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忽然生起气来:‘你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我对你讲这些干什么?’我只好苦笑:‘我根本完全不懂你的话,全然无法明白你说了些什么,你可是觉得自己心灰意懒,做人了无生趣?’他却又叫道:‘不!我根本是个死人!’我自然无法接受他这种说法,他却又详细向我问起,那天大雷雨之夜我目击的情形来,我唯有详细地讲给他听。 “他在听了之后,脸色灰败,不住喃喃地道:‘那我真是一个死人!’他重复了好几十遍,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山洞外走去,当我不再存在一样。我心想不管你装神弄鬼,说自己是死是活,我先把你杀了再说。我取出了随身所带的小刀来,在这样情形之下,我只要刀一出手,他是万无生机的!” 原振侠曾经见过宋维的那柄喂毒的小刀,他自己就几乎丧生在那柄刀下,所以听到这里,也不禁紧张了起来。 宋维搓了一下手:“我刀已快出手了,他忽然站定了身子,我还以为他发觉我要在他的背后下毒手,吃了一惊。可是他并不转过身来,只是道:‘如果你能再见到……秀珍……告诉她不必再找我了,我早已死了……不……别告诉她我早已死了,要是让她知道我根本是一个死人,那会使她生活在恐惧中‥‥‥请你告诉她,我根本不再爱她,叫她不必来找我!’ “我一听得他这样讲,心中狂喜,连忙提出了要求:‘口说无凭,你是不是可以写一封信给她,由我来转交,我一定会交到她手上的!’他犹豫了一下,居然答应了。我心中高兴莫名,这真比杀了他更好,我连忙收起了小刀,走到他身边。 “他自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本小记事本来,用一支短到不能再短的铅笔,在小记事本的一页上写了一行字,把那张写有字的纸扯下来给了我,就自顾自走出山洞去了。 “我一看他写的字,连半秒钟也没有耽搁,就离开了那地方,早半秒钟可以找到秀珍也是好的。可是我一直在找着,却再也没有法子找到秀珍,只打听到有人把她和孩子送进了难民营。我也一个个难民营去查访过,可是不得要领,直到最近,才从莱恩的口中知道了她的下落。可是,等我赶到曼谷来,她又不知所踪了!” 宋维讲到这里,转到了青龙的面前,用哀求的神色望定了青龙:“我要讲的,全都讲完了。她在哪里,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这时,青龙心中怎么想,原振侠自然不知道。原振侠自己,心中只是苦笑……宋维的叙述,简直是无法理解的,何以杰西会觉得自己是个死人?真是越听越胡涂。唯一的收获,是知道了他没有被宋维所杀而已。 青龙直到这时,才略略地抬了抬头:“杰西所写的那张字条呢?” 宋维忙后退了一步:“那……我是要给秀珍看的!” 青龙道:“先给我看一看,证明你所说的是真话!” 宋维犹豫着,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入怀,看来是从贴肉处,取出了一只金属的小盒子来,打开,又从小盒子中,取出一只透明的硬胶夹子来。在夹子之中,有着一张小小的纸片。 他不肯把硬胶夹子给别人,青龙和原振侠只好就着他的手,去看那纸片上的字。字是用铅笔写下的,倒还清楚,想来是由于小心保管的缘故。 上面写的是:“秀珍,我已不再爱你,人生的变幻太大,你不要再找我、再想我。 杰西” 短短的一两句话,可是语意的决绝,却跃然纸上。难怪宋维得到了之后,如获至宝,因为他有希望可以获得秀珍的爱情了。 青龙一看之下,也震动了一下,喃喃地道:“没有用的,只要杰西还在,秀珍不会改变她对杰西的爱意!” 宋维怒道:“那不是你的事,秀珍在哪里?” 青龙缓缓地道:“她……到清迈去了。” 宋维不信:“你怎么知道?” 青龙站了起来,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我比你神通广大得多!” 宋维闷哼一声:“在清迈找不到她,要你好看!” 他当真半秒钟也不耽搁,那句话是一面向外走去一面说的。话说完,人已走出去了。 在宋维离开了之后,屋子中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然后,原振侠才挪动了一下身子:“秀珍她……真的是在清迈?” 青龙的头部看来像是十分沉重一样,缓缓地摇了摇头。原振侠吞咽了一口口水,想起了宋维凶悍的样子,失声问:“那你怎么这样对宋维说?” 青龙茫然:“从曼谷到清迈,再加上他在清迈找秀珍的时间,至少要三五天。谁知道三五天之后是怎么样的,先把他打发了再说吧!” 原振侠默然。青龙是这样一个充满了传奇性的人物,可是和一般电影中的传奇人物不同,他内心深处,实在有着说不出来的寂寥。这种心情,原振侠自然知道,是由于他对阮秀珍的恋情而来的。 在原振侠沉默的注视之下,青龙却笑了起来:“宋维说得对,我当然不知道她的下落,我要是知道了她的下落,自己不会去找她?宋维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想见到秀珍的愿望实在太热切了,明知我在说谎,他也愿意去试一试。这……就像人们争着去购买中奖机会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奖券一样。” 原振侠叹了一声:“要是他发觉了受骗……” 青龙潇洒地一挥手:“放心,我会有办法对付他。杰西还活着,这一点已肯定了!” 青龙说着,用询问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而且有了显著可以找到他的线索,我当然要去。” 青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祝你成功!”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我的任务已结束了,是不是要我向黄将军,报告我们相见的经过和你的行踪?”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地道:“她会关心么?” 青龙问:“你说什么?” 原振侠黯然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和你,或许是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致命伤……人类在对待异性的态度上有感情,并不像其它的生物一样,追求异性的目的,只是为了繁殖下一代。” 青龙苦涩地道:“是,爱情不知在人类历史上制造了多少悲剧,看起来还在一直制造下去。” 原振侠向青龙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 青龙和原振侠握着手,可是意态落索,只是道:“如果你有了杰西死而复生的谜底,我倒也想知道一下。” 原振侠道:“当然,我能回到曼谷的话,会再来找你!” 正当原振侠这样说的时候,青龙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着他。 原振侠明白青龙的眼光异特,是因为他将会去经历的各种危险,所以他补充了一句:“如果我能活着回曼谷来的话。” 青龙有点震动,原振侠这种对面临极度凶险,若无其事的态度,令他感动……他是真的勇敢呢?还是不知道他将会遇到的危险?青龙觉得有必要再次提醒一下:“进入柬埔寨境内之后,甚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比进入南极大陆、蛮荒的亚马逊河上游‥‥‥还要危险!” 原振侠很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青龙有点疑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涉险,事情本来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最应该去的人是莱恩上校!” 原振侠想了一想,才道:“你对我不了解,我的性格之中,有着极度的执拗。一件事情,如果可以经过探索而得知真相,那我就会尽我一切可能去探索究竟!” 青龙“啊”地一声,他自然需要略想一想才能明白:“这或许就是推动人类进步的原动力?” 原振侠笑了起来:“我并不把自己看得那么伟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青龙由衷地说:“一个绝不普通的普通人!” 两人一面笑着,一面又用力握着手。这两个出身背景、生活环境、教育、习惯全然不同的人心中都明白,自此之后,他们会是好朋友。 原振侠在和青龙分手之后,又和莱恩上校会晤。他并没有和莱恩多说什么,只是商量着出发的日期,和进入柬埔寨境内之后,他就要立即开始自由行动的细节。莱恩上校尽一切可能帮助他,甚至和美国的情报机构联络,使原振侠得到了一个背囊……在这个看来和普通背囊并无什么不同的背囊之中,有着可供在危险的境地下自救的最佳设备。其中包括了一柄小型的自动步鎗、若干烈性炸药、急救药物、浓缩成为药片状的食物等等。 预定的出发日期在两天之后,这两天之中,原振侠在曼谷是全然无事可做的,他住在一间高级酒店之中。当他和莱恩分手之后,他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在他出发去见杰西之前,是不是有可能和秀珍见一面呢? 和秀珍见面,说起来是没有作用的……纯粹是为了好奇,想看一看这个能令和她接触过的男性,个个都为她如此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美女? 可是,秀珍究竟在什么地方呢?莱恩、宋维和青龙都不知道,他能用什么方法去把她找出来?原振侠想到的是,只要秀珍还在曼谷或还在泰国,那就可以登报寻人。 他找了几份报纸,一看之下,不禁哑然。报上已有了寻找秀珍的启事,大幅的,显然是莱恩上校刊登的;还有小幅的,说明“杰西有要函转交,请速联络”,那自然是宋维刊登的了。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再去刊登一则寻人启事,自然不会有用。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找到秀珍,想和青龙去商量一下,青龙的住所锁着,并没有人,原振侠只好漫无目的地在曼谷游荡着。晚上,和莱恩在酒吧见面,莱恩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不断地重复着:“彩云说她没有做错什么,哼!她把秀珍赶走了,这就是错,这种错误是不能原谅的,我也绝不打算原谅她!” 出发的时刻来到了。 一切都在极度秘密的情形下进行,一架没有标志的直升机,在泰柬边境起飞,机上除了西哈努克亲王之外,还有六个人。原振侠背着那个背囊,挤在直升机的机舱之中。 在开始起飞的时候,机舱中还有人说话。亲王的话最多,谈到了当年,他在金边主持电影展览的情形时,兴致勃勃。 但是,在直升机越过了边界之后,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有的双手抱着头,有的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下面连绵的山岭和丛林,有河流蜿蜒流过,那已是柬埔寨的土地,人类近代史上遭受苦难最多的土地之一。亲王双手合十,嘴唇在微微颤动,看来是为他祖国的土地遭到了如此悲惨的命运而在哀痛。 其余的人,看得出在为未来的不可测的命运而紧张。在越南军队的占领之下,他们这一行人冒险进入,可以发生任何意料不到的事! 直升机飞得相当低,机师的驾驶技术简直无懈可击,只在密密的丛林上向前飞着。不一会,越过了一道宽阔的河流,河流上的渡船上传来了鎗声,直升机的高度提高,机师警告着:“渡河的越南军队发现了我们,请所有人保持镇定!” 在小小的直升机舱之中,所谓“保持镇定”,只是屏住呼吸而已。直升机又飞到丛林的上空,然后,盘旋着,在转过了一个山岭之后,在山中的一个小盆地中降落下来。 那小盆地已有很多人在等着,列着队。直升机一降落,就有人迎了上来,向亲王行礼,然后,显然是新竖起来的旗杆上,升起了柬国的国旗。亲王一面和列队的人双手合十还礼,随行的摄影记者,就等不及地摄影。 原振侠知道,这一切全是安排好了的,目的是要有影片或照片,证明亲王确曾到过柬埔寨而已。至多半小时之后,亲王就会离去,完成了他的任务。 但是他却不同,对他来说,进入了柬国的国境,那只不过是刚刚开始。他要开始漫长的寻找,直到找到了死而复生的杰西少校为止。 所以,他没有多耽搁,在亲王和他的随从忙于活动之际,他已经悄然进入了附近的一簇密林之中。他到了林中,吁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将要做的事,心中不禁有点彷徨。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慢慢自密林深处走出来。原振侠一见,就脱口叫了起来:“青龙,你也来了!” 青龙并不说话,一挥手,就带着原振侠向前走去。半小时之后,当原振侠又听到了直升机的“轧轧”声之际,抬起头来,却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已身在一个密林之中,向上看去,只看到密密的树枝和树叶。 在这样的密林之中,透进来的阳光,全是零碎的一个个小圆点,落在攀满藤萝的古老粗大的树上,和地上积聚的落叶上,形成奇妙而诡异的图案。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 原振侠跟着青龙,踏着厚厚的落叶,一直向前走着。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青龙还是不开口,原振侠才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青龙翻了翻眼睛,一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又向前走出了十来步,才道:“安全的地方。”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要到安全的地方去,我是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叫杰西的美国人。他是在……宋维曾表示过,他在磅士卑省南部的一个山区游击队中,那个山,叫暹拉萨山。” 青龙低叹了一声:“不论你要去做什么,你必须保持安全,死人是什么事都做不成的!” 原振侠不禁有点啼笑皆非,他一伸手,拉住了青龙,不让他再向前走:“安全当然重要,可是我必须找到那个人。要安全,在曼谷更好,何必进来?” 青龙眨着眼:“当你不顾一切要来的时候,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保护你。在这里,你还是一切听我安排的好!” 原振侠苦笑,这时,丛林中已经十分黑暗,可是青龙的双眼却闪闪生光,看起来如同野兽一样。原振侠知道青龙的话是对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青龙有着比他高一百倍的生存和适应能力!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可是我还是要用最快的方法,见到杰西。” 青龙现出十分悲哀的神情来:“我们……会找到杰西,不但你想见他,连我也想见他。我要问他一个问题,这问题……” 他苦笑着,没有再说下去。 原振侠不知道他想问杰西什么,想了一会,才道:“你想问他的事,和你自己有关联,是不是?” 青龙忽然如同夜枭也似地笑了起来:“和我有关?是的,和我有关!” 他的笑声听来令人不寒而栗。自然,等到后来,原振侠就知道,何以他会忽然之间,发出这样可怕的笑声的原因了。 他们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穿出了密林,来到了一条小河边的一个村庄上。那村庄已看不到什么房子,只有几堵被火熏黑了的泥墙还挺立着。 青龙先令原振侠伏下别动,然后,他像是一头野兔子一样,向前奔去,奔到了一堵泥墙之后,伏了下来,再招手令原振侠过去。当原振侠也来到了泥墙之后时,看到他把手掌紧贴在泥墙上,喃喃地道:“越南兵是白天来的。” 原振侠扬了扬眉,想问他怎么知道,话还没有说出口,青龙已经道:“被火烧过的泥墙还是热的。”接着,他又喃喃道:“不知道又杀了多少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地直起身子来,向泥墙的外面看去。月色虽然黯淡,可是原振侠还是可以把前面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剎那之间,他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那股寒意,令得他的身子把不住发起抖来。 前面是一片空地,那可能是原来村子中的空地,这时,满地都是灰烬,而在一大堆灰烬之上,横七竖八的有二十来具烧焦了的尸体。可能是用来生火堆的材料不够多,所以并未能把尸体都焚化,所以形象就格外可怖……有的尸体的皮肉被烧去了,露出了白骨;有的尸体蜷缩成了一团;有的尸体一看就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有的尸体头部被烧成了骷髅,可是身体却还完整…… 那些尸体,当然就是小村中原来的村民。他们可能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小河边上,在河边肥沃的土地上勤劳地耕种,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是如今,却全变成了焦黑的尸体。 从尸体的形态上,可以看得出他们在被烧死之前,经过多少痛苦的挣扎和哀号! 原振侠真是无法遏制自己心头的震惊和激动,他不住地发着抖。 青龙的双眼睁得极大,但是他的声音却很平静:“这是越南兵对付平民的方法,活活烧死!他们是被刺刀赶进火堆去的,不烧死,就被刺刀戳死。还有,活埋也是越南兵惯用的方法。” 原振侠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声响来。 就在这时,远处陡然传来了一阵犬吠声,接着,又有一阵鎗声传了过来。青龙一伸手按下了原振侠的头:“越南兵还没有走远,他们正在杀野狗。” 原振侠忙和他一起蹲下,青龙面上的肌肉抽搐着:“那是最凶恶的北越兵,他们一见到柬埔寨人就杀……他们……” 青龙的喉际,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令他再也说不下去。 原振侠勉力使自己镇定:“越南兵?” 青龙点头:“是,只有他们才吃狗肉,所以,杀了野狗烧来吃。” 原振侠低声问:“那我们……” 青龙转过身,背靠着泥墙坐了下来:“在这里先等一会,烧过了村子,他们暂时不会来搜查。” 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但说到这里,忽然发起颤来:“我宁愿被野狗咬死,也不愿意落在越南兵的手里!” 青龙的声音令原振侠听得头皮发麻,他知道,自己是真正进入了一个人间地狱之中! 他曾在地图上了解过,从他降落在柬埔寨的地点,到宋维见到杰西的磅士卑省南部,有大约三百多公里的旅程。这一段旅程,可以说每一步都充满了比死亡更可怖的陷阱!如果他也落入了越南兵的手中……原振侠又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战。对那些杀人已杀得红了眼、已变成了嗜杀狂魔的越南兵,现代文明的法规还能有什么用处? 他也转过身,坐了下来。鎗声在响了一阵之后就静了下来,但是犬吠声却越来越近。 不一会,犬吠声已来到了离他们极近处,就在那满是尸体的空地之上。在犬吠声中,还夹杂着听来令人全身发颤的咀嚼声──那是野狗的咀嚼,野狗在嚼吃着人,嚼吃着烧焦了的人的尸体! 原振侠要竭力忍着,才能使自己不呕吐。由于那种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许多柄利锉,在锉刮着人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一样,叫人头皮发炸,身上起着一层又一层的肉疙瘩。原振侠正全力在和这种感觉对抗,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青龙已经陡然紧张起来,不再坐着,而采取了一种奇异的方式蹲在地上,同时把背上的卡宾鎗握在手中。 等到原振侠有了警觉之际,青龙已开始了行动,他手中的卡宾鎗的鎗柄,重重敲在一只已扑过泥墙来的野狗头上。而原振侠一抬头,看到的是第一只野狗白森森的牙齿,和鲜红色的长舌。他和那只野狗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致可以闻到自狗嘴中,喷出来的那股中人欲呕的腐尸臭味! 他连忙将身子向后翻去,青龙又一鎗柄,打在那条野狗的鼻子上,打得野狗发出了一下惨嗥,滚跌了下来。可是这时,另外又有三、四条野狗,自泥墙的那一边疾窜了过来! 原振侠的动作,已经算是快疾的了,可是在他未来得及从那小背包中取出鎗械来之前,他还是要不断狼狈后退。 追扑上来的野狗至少有七、八头之多,原振侠根本没有看清楚青龙如何对付野狗的机会,这时他已取鎗在手,毫不考虑地就扳动了扳机。 一阵鎗声过去,七、八头野狗全都倒在血泊之中。原振侠才定了定神,而青龙已经像鬼魂一样,扑了过来,又惊又怒:“你开鎗?你……” 其余冲过来的野狗,一起在已死的狗身上咬啃……这本是狼的天性,在这群野狗身上,充分地发挥了出来。原振侠还未曾领会过来青龙突然惊呼是什么意思,已看到青龙一面挥着手,一面飞也似向前奔了出去。原振侠绝想不到,一个人可以奔得如此之快。青龙一面奔,一面还在叫:“快逃!笨蛋,快逃,越南兵就快来了!” 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整个人如同兔子一样,跃上了一个小土丘,消失在土丘的另一边。 原振侠这才陡然吃了一惊,也向前奔去。他奔出了没有多久,不远处已经有密集的鎗声传了过来,一想到落在越南兵手中的后果,原振侠自然而然地拚命向前奔着。当他也奔上了那个小土丘之际,他实在支持不住了,滚跌进了一大丛灌木之中。这时,他已经可以看到一小队越南士兵,跳过了那堵墙,吆喝着向前追来。 原振侠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有人在拉他,身不由主向小土丘下滚了下来,一直滚到了一个池塘的边上。那是一个死水池塘,塘水中长满了藻类的植物,所以,塘水看来是一种浓稠的暗绿色。 这时,原振侠才来得及看清楚,拉着他滚下来的就是青龙之际,青龙已将一根竹管,塞进他的手中,再拉着他,几乎连一停都不停,就滚进了池塘之中。当他们两人滚进池塘时,池塘面上浮满了的浮萍散了开来,但随着他们沉进了塘水之中,浮萍重又聚拢了来,看起来就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原振侠一进了水中,脑中一片混沌,他紧闭着眼睛,也闭着气,知道这是自己历险过程中的第一次生死关头。等到他几乎难以再回气之际,他才想起青龙给了他一根竹管,他忙把竹管咬在口中,缓慢而小心地使竹管的另一端伸出水面少许,以供呼吸空气。塘水并不深,原振侠感到自己的下半身,几乎陷进了污泥之中。 这时,他的神智已经略为清醒了一些。他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水塘,塘底的污泥之中,由于积年累月水草的沉积,有着许多沼气。他要是一动,气体向上升,水面就会冒起水泡,那么,接踵而来的越南兵,就会知道有人藏在发绿的塘水中了。 在水中,原振侠隐约听到了一些人声,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鎗声。鎗可能是向着池塘漫无目的发射的,他感到了水的震动,而且,由于鎗击溅起的水花,就在离他不远处,如同骤雨一般地洒下来。 原振侠这时,才感到了真正的惊怖,那水塘并不大,在盲目的射击之下,子弹射中他们的机会实在太大了!泡在这样的脏水之中,就算子弹只擦破一点表皮,怕也会立时发炎化脓,伤口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会变成无可救药的坏疽! 当他感到了极度惊恐之际,他真想不顾一切地跳出来。可是他的身子只是微微震动了一下,就立即感到有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捏住了他的手背,不让他有任何动作。 原振侠的心跳剧烈,他知道,青龙就在他的身边,在警告着他,绝不能动! 这时,原振侠也知道,青龙作为一个能在中南半岛中活动的传奇性人物,绝不简单。如果不是他赶了来和自己会合的话,自己这时候,不成为越南士兵的俘虏,也早已成为旷野上的弃尸了!他更知道,听他人的叙述是一回事,自己的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 当他在听宋维讲述他如何历尽艰难,才见到杰西少校时,他虽然知道其间的历程绝不简单,但是也难以想象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和死神搏斗的那种危险! 原振侠也想到,当阮秀珍带着一个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寻找她的丈夫之际,虽然单听叙述,已经令人不寒而栗,但秀珍实际身受的痛苦,又岂是人类的语言所能表达于万一的? 身在污水之中,他呼吸艰难,思绪紊乱,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没有多久之后,他又感到手上、脸上传来了异样的刺痛,那种刺痛简直是无可忍受的,为了控制着不动,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簌簌地发着抖。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感到青龙的手松了开来,原振侠迫不及待地挺直了身子,把头冒出了水面,深深地吸着气。可是他仍无法睁开眼来,当他勉强抹去糊在眼上的水藻时,他才看到了青龙。 青龙就在他的身边,双眼瞇成了一道缝,在四面看着。原振侠看到他头发上、脸上全是污绿色的球藻,这本来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青龙的整个脸上,还布满了一条条五花斑驳、蠕蠕而动的东西,那些东西一条叠着一条,看起来可怖之极! 原振侠陡然一怔,脸上剧烈的刺痛,令得他不由自主,伸手向自己脸上摸去。触手所及,是冰冷滑腻令人忍不住要呕吐的感觉。同时,他也看到,自己手背上,也布满了那种一条一条蠕动的东西。 他实在忍不住,陡然叫了起来。青龙喘着气,拉着他,踏着塘底的污泥,一步一步向塘边走去。当他们终于离开了水塘之后,原振侠就尝试着,想把紧紧吸在他脸上、手上的那些五色斑驳、又肥大又丑恶的中南半岛上特有的吸血水蛭拉下来。 可是那些水蛭吸得如此之紧,原振侠把其中的一条拉成了两截,剩下的那半截,仍然紧吸在他肌肤之上。这种情形,简直是令人疯狂的!原振侠的动作也有点反常起来,他奔向一株树,把自己的身子在树上用力擦着。青龙赶了过来,一言不发,陡然挥拳,打在原振侠的下颚上。 那一拳的力量相当大,令得原振侠一个踉跄,失跌在地,他用干涩的声音叫:“这……算是人间吗?” 青龙的声音同样干涩,可是却有着异样的镇定:“比起落在越南人手里来,简直是天堂了!” 原振侠急速地喘着气。青龙已在迅速地搜集枯枝,又自衣衫中取出一个油布包来,解开,取出了火柴,点燃了枯枝。 他把燃着了的枯枝,向脸上、手上吸满了的水蛭烧去。肥大的、吸饱了鲜血的水蛭发出难听的“滋滋”声,在火炙之下,丑恶的身子才开始蜷曲,一条一条跌了下来。 原振侠也跟着做。每一条水蛭落下来之后,皮肤上是一个深红色的血印,看起来,如同被无数个吸血鬼咬囓过一样。 等到他们消除完身上最后一条水蛭之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互望着。 原振侠尽量想使自己保持镇定,不住地告诉自己:我曾经冒过险,曾经经历过大风雪,曾经……我一定可以挺得过去!可是他内心深处,却实实在在知道自己以前的冒险,比起目前的处境来,真正不算什么。所以他的身子,仍然把不住在发抖:“青龙,你……又救了我一次!” 青龙苦笑了一下,一面把燃着的枯枝踏熄,他并不望向原振侠:“以后,除非是万不得已,千万别开鎗,你应该学会使用别的武器。”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喉际发出了一下奇异的声响。青龙又道:“越南士兵,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自小在战场上、在鎗炮声中长大的。他们精于辨认每一种不同型号的武器所发出的声响,你使用的鎗械,是他们没有的新式武器,他们一听就听出来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如今的环境之中,实在像一个白痴。他十分诚恳地道:“对不起,真对不起。” 青龙盯着他:“如果你想退缩,我倒有一条比较安全的小径,可以把你送到泰国边界去。” 原振侠又吞了一口口水。在有了刚才那样可怕的经历之后,地球上任何角落的生活,比起来都舒服得像天堂一样了! 而且,再向前去,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在等着他,他真的可以考虑退缩。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在他的性格之中,有一份异样的执拗。这种执拗,平时绝看不出来,在平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甚至在自己的感情生活上,也是迷惘的、不知所措的。但是一旦当他性格中的那股拗劲发作之际,那就绝不会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他回头! 所以,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不,我还是要向前去。如果你不想去,我只好尽力自己照顾自己了!” 青龙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抓了一下头发,一抓之下,抓下了一把球藻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起站了起来,青龙抬头看了看天,向前指了一指,又向前走去。 当晚,他们一直走到天亮,才又见到了一个被焚烧过的村子,找到一间坍了一大半的茅屋,相约每人轮流睡两小时。原振侠一躺下来,整个人四肢百骸,像是全都散开来一样,一下子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中,原振侠和青龙已渐渐接近了游击队活动的地区。当他们终于和一支游击队见了面时,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情了。 这七天之中,自然有许多可以详细记述的事,例如他们两人合力对付了一整排的越南兵。 当他们遇上第一支游击队的时候,就是把那一排越南兵的武器,作为礼物送给游击队的。 在这七天之中,原振侠也迅速学会了如何在密林和沼泽之中生存,学会了如何去适应滂沱大雨,和躲避各种各样的毒蛇毒虫。他也发现,情报机构给他的“应急用品”,几乎全是没有用的。要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生存,最重要的是生存的意志,一种人与生俱来,但在文明生活中已逐渐淡忘了的、原始的、狂野的求生本能! 由于和整个故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这些经历就略过不提了。要说一说的是,这次经历,使得原振侠的生命历程中,添了新的一页,那经历令得他更机智、更坚强、更成熟! 他们在游击队的基地之中,受到了热烈的招待。当晚,甚至还有男女游击队员,为他们而围绕着火堆,进行了传统的舞蹈。 他们并没有耽搁,一直向前走,三天之后,已经进入了磅士卑省,那一带全是崇山峻岭。虽然越南军队,曾对山上的游击队发动了好多次猛烈的进攻,但是游击队熟悉地形,越南军队讨不了好处,除了进行严密的封锁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军事行动,所以他们的行程也容易了不少。 那一天晚上,月色出奇地好,青龙选定了过夜的地点,两人仍然采取一个睡觉,一个保持清醒的方法来休息。 在熄灭了的篝火之旁,原振侠双手抱膝,回想起这十天来的种种经历,多少次的险死还生。虽然前途如何,犹未可测,但是他对自己毅然决定不退出,感到十分骄傲。青龙闭着眼躺着,突然道:“你一直没有问我,见了杰西之后想问什么?” 原振侠淡然一笑:“那是你想问的问题,我何必问?” 青龙幽幽地长叹了一声。这十天来,原振侠对青龙的了解,自然增进了不知多少,他可以说,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比青龙更坚强、有着更强的斗志的人,几乎任何恶劣的环境,都不能令他屈服。这样的一个人,和这种幽幽的叹息声,本来是绝不能联在一起的。但是那一下充满了无奈、惘然和空虚的叹息声,却又偏偏是他所发出来的! 原振侠向他看去,看到青龙虽然闭着眼,但是眼皮却在颤动着,这说明他还在急速地转着念头。原振侠顺口问了一句:“想到什么了?” 青龙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又叹了一声。 在叹了一声之后,青龙睁开眼来,眼神一片迷惘:“我想起了秀珍。她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莱恩上校找到她了?还是宋维找到她了?” 原振侠没有出声。当一个男人在思念他心底深处的女人之际,旁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青龙的声音听来干涩:“我……唉,我要去问杰西的是,何以秀珍是他的妻子,而且又那么爱他,为了和他重聚,不知经历了多少……苦痛,而他会竟然表示不愿和秀珍重聚!”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这的确是不容易明白的一件事,照你们的情形来看,秀珍简直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人,何以杰西会不肯再见她?” 青龙陡然叫了起来,他突如其来的叫喊,把原振侠吓了老大一跳。他叫着:“杰西如果不要她,我要!我愿意以我所有的力量去爱她!” 原振侠想挥手令得他镇定一些,可是青龙的话才一出口,一边不远处,就传来了阴恻的声音:“只怕轮不到你吧!” 这一句话突然自阴暗中传来,真令得青龙和原振侠两人大吃一惊。青龙立时一跃而起,原振侠转向声音传来处,估计距离不会超过五公尺! 那发话的人,是什么时候来得离他们如此之近的?这些日子来,原振侠在各种各样的经历之中,已经养成了极度的警觉,就算有一头田鼠来到了那么近,他也应该可以觉察到的。可是如今,是一个人在距离那么近处!这个人要是有恶意的话…… 原振侠想到了这里,不禁冒起一股寒意! 而随着那句话,只见一个瘦削的人影,自阴暗之中闪了出来。那人两目阴森,在月色下看来,更见可怖,不是别人,正是宋维! 宋维一面走出来,一面盯着青龙,冷笑着:“我早就该知道你见过她的,果然不错!” 青龙急促地喘着气:“是又怎样?” 宋维直来到面前才站定:“你把我骗到清迈去,以为我会从此找不到你?” 青龙已迅速镇定了下来:“我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相反地,料定你会追来。嘿嘿!你只顾来找我,忘记会便宜了莱恩上校!” 宋维现出十分凶狠的神情,咬牙切齿地道:“不,我不会便宜他!” 由于宋维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是如此的凶狠,原振侠失声道:“你……” 宋维陡然向原振侠望来,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声:“你以为那美国人是什么好东西?只有你这种白痴,才会给他利用!他要你深入险地来见他的朋友,他自己安然留在曼谷享福!” 原振侠坦然道:“我是自愿的!” 宋维如同夜枭一样笑了起来:“你们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两天之前,我设法把他的行踪告诉了越南军队,希望他以联合国难民专员的身分,能保住他的性命!” 原振侠和青龙互望了一眼,宋维有点得意洋洋:“要他到柬埔寨来,再容易也没有,我只不过暗示了一下,我知道秀珍在柬埔寨,我要去找她,他连想都没想,就跟了来了。” 他讲到这里,又向原振侠指了一指:“你还不认为被利用了?莱恩为了秀珍,就亲自来,可是找杰西,他却要你来!” 原振侠在那时,心头真的感到了一股悲哀,很有点鄙视莱恩上校的为人,一时之间,心绪惘然。他望着宋维,望着青龙,心中暗叹着:男女之间的缘分,本来就是最不可思议的,但是再奇,也奇不过这三个男人和阮秀珍之间的缘分了。 宋维本来是越南的高级军官,为了秀珍,拋弃了一切。莱恩不但身分高,而且有着一个人人欣羡的美满家庭,但是也为了秀珍,而拋弃了一切。青龙对秀珍的迷恋,倒可以理解,但是看他的情形,一直把自己的心意深藏在心底,叫他面对着秀珍的话,只怕他连正眼都不敢看她一下。 而秀珍,又不是什么圣洁的仙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且曾有过极可怕的经历! 男女之间的缘分纠缠,还有比他们之间更加奇特的吗? 在原振侠思索时,宋维又笑了起来:“莱恩就算不死,只怕也要有好久不能再自由,我算是已经铲除了他。青龙,轮到你了!” 他在这样说时,身子微微弓了起来,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青龙看起来像是十分不经意,可是他的眼神却在告诉人,他已经准备好了对付任何剧烈的搏斗!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们争什么?秀珍根本不把你们放在心上。她心目中,只有她的丈夫,你们再争,也没有用处!” 宋维面肉抽搐:“先争了再说!” 原振侠怒道:“你把全世界男人全杀了也没有用,甚至把杰西杀了也没有用。秀珍根本不会要你,绝不会!” 宋维陡然震动了一下,原振侠再也想不到,那么凶狠的一个人,自己几句话会令得他陡然崩溃。他在一震之下,突然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嗥叫:“那我该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原振侠又是骇然,又是好笑。宋维是这样剽悍的一个人,可是这时哭得像是一个无助的儿童一样。想起刚才青龙的长叹声,加上宋维如今的样子,原振侠心中不禁问了好几遍:情是何物! 青龙对宋维显然连半分同情也没有,在宋维嗥叫的时候,他冷冷地道:“你最好死去!” 宋维像是未曾听到诅咒一样,双手掩着脸,抽抽噎噎,痛哭不已。 青龙神情厌恶,站了起来,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我们走吧,在这里多待一分钟,我怕会忍不住要呕吐了!” 原振侠对宋维的态度略有不同。他虽然憎恨宋维的为人,而且几乎死在他有毒的小刀之下,但是他倒看出,至少宋维对秀珍的爱恋十分真心。他向青龙摇了摇头,来到了宋维的面前,宋维陡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抬起了头,满面泪痕地望定了他。 原振侠低叹一声:“如果你真爱一个人,就不一定要得到她!” 宋维颤抖着:“我如果得不到,为什么要爱她?” 原振侠沉声:“得不到也可以爱,你想想,若是硬要秀珍和你在一起,她怎会快乐?” 原振侠话讲到一半,宋维已经道:“和一个那么爱她的男人在一起,她有什么理由不快乐?” 青龙在一旁,已经不耐烦地叫了起来:“和这种人多讲什么,留点气力赶路吧!” 原振侠本来是想劝宋维几句的,可是看起来也劝无可劝,只好作罢。青龙已急急向前走去,原振侠跟了上去。整夜,他们都在默默赶路,而每次回头,都可以看到宋维阴魂不散似地跟在后面……接下来的三、四天都是如此,虽然相互之间绝少讲话,但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结伴而行一样。 几天下来,原振侠发现宋维适应环境的能力,还在青龙之上! 宋维可以在看来全是荒草的大地上,挖掘出烤熟了之后甜香四溢的野薯来,也可以在看起来只有稀薄泥浆的小河中,抓起又大又肥的泥鳅来。他熟悉地形,知道各种各样的快捷方式,而且精通当地不同种族的人所操的各种语言。 在那几天中,他们之间极少讲话,可是连青龙也不能不承认,有宋维在一起,他们的行程更顺利得多。宋维对越南军队的行踪,更是熟悉之极,他甚至听到了零星的鎗声,就可以知道那是什么番号的越南军队,有多少人,以及指挥官指挥作战的习惯等等。 那天傍晚时分,他们在一个隐蔽处停了下来,宋维一路上都在采摘一种不知名的山果,已有了相当数量。他先生着了一堆火,等火熄了,再把那种山果放进这炽热的余烬之中煨着,呆呆地望着那堆灰烬。 原振侠走近他,由衷地道:“越南军队失去了你,实在是一种损失。” 宋维口角牵动了一下,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并没有出声。原振侠又道:“如果抗越的柬军能够得到你的话,那比一万人还有用!” 宋维苦笑着:“谢谢你的夸奖。越南军方正出钜额的赏格,要捉我归案,柬埔寨人也不会相信一个越南人的。我是逃兵,但不是叛徒。”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并没有要劝你背叛的意思……” 他才讲到这里,宋维陡然叫了起来:“别动!谁都别动,青龙,你也别动!” 青龙这时,正在几步之外蹲在地上,宋维一叫,他陡地转过头来。原振侠看到他面上的肌肉陡然抽动了一下,在原振侠还未曾知道发生什么事之间,只见青龙一撮唇,已把他长咬在口中的、竹子削成的、十分尖锐的一枝牙签向前直射了出去。 原振侠见过他射出这种牙签的劲力和准度,若是说,青龙一射出这种牙签,可以把三公尺之内的人眼睛射瞎,原振侠绝不怀疑。 而这时,牙签显然不是射向任何人,而是射向空地。原振侠忙看过去,只见有一条颜色十分奇特的小蛇,正自草丛中缓缓游出来。那条小蛇,只不过筷子般大小,色彩是一种浅浅的金黄色,似乎还有一点深棕色的斑纹,不容易看得真切。 可是它的头部,却形成一种大得惊人的三角形,一望而知是含有剧毒的毒蛇! 那条金黄色的毒蛇在地上游走,势子不算是十分快。比较起来,青龙射出的牙签,势子快速绝伦,一下子就射向它的蛇头部分。 牙签一射中了那条小蛇,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在至多十分之一秒之内发生的……来得如此之快,以致原振侠在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到事情发生之后,才确切知道,自然连叫喊一声之类的反应也来不及。 当时,他只是看到,牙签一射上去,就有黄色光芒一闪,那条小蛇已不见了踪影。紧接着,青龙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呼叫声,听来令人毛发直竖。等到原振侠向青龙看去时,只见那条小蛇挂在青龙的口边,看来像是它被牙签射中,就立即窜了起来,一下子就咬中了青龙的腮边,离口角不远处。 青龙仍然蹲着,他神情之惊惶,简直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 原振侠直到此际,才发出了“啊”的一声。而宋维就在这时,一跃向前,一伸手,捉住了那条小蛇的七寸,令得蛇口张开,又细又长的森森白牙,也就离开了青龙的脸颊。在青龙的脸颊上,有着两排七、八个小孔,也未见有什么血流出来,青龙的身子在剧烈发着抖。 小蛇被宋维捉住了七寸之后,蛇口张得老大,但是无法咬中宋维的手。它的身子反卷了过来,紧缠住了宋维的手腕。 宋维的声音之中,也充满了惊怖:“叫你别动,你逞什么能!” 青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老远的地方传来一样:“有……救?” 宋维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原振侠一见这样情形,忙道:“别急,我有抗毒蛇的血清!” 中南半岛的山岭,是著名的毒蛇出没地区,所以原振侠的救急包中,有着抗毒蛇血清。他一面解下背包,为了争取时间,把背包抖开,让里面的东西全都跌出来。他一手抓起了一盒血清,一手已抓起了注射器,同时,凑近口去,想将青龙伤口中的血液吸出来……毒蛇的毒液要和血液混合了之后,才发生毒性。所以,急救被毒蛇咬的人,用口去吸伤口,是不会有害的,除非那人的肠胃之中有着伤口。 可是,原振侠才一凑近去,青龙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一伸手,就把他推了开去。 青龙的那一推,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令得原振侠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原振侠又惊又怒:“青龙,你……” 青龙急速地喘着气:“我一个人已够了,你看看清楚,那不是蛇!你的血清也没有用,那……那是……最毒的……东西,那……” 他讲到这里,双眼向上翻,显然喉际的肌肉已经僵硬,再也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来,发出来的,只是一种可怕之极的“呵呵”声。 原振侠虽然听到了他的话,可是还是不顾一切,把注射针的尖端插进了盛载血清的小瓶之中。可是还未等他把血清抽进注射器之中,宋维已经道:“迟了!” 原振侠陡然一怔,向青龙看去,青龙人已经蜷缩成一团。原振侠连忙把他的头托起来,只看了一眼,就不禁抽了一口凉气。青龙已经死了! 他是一个医生,自然有一眼就判断一个人是死是活的能力。这时,他判断青龙已经死了,可是他实在无法相信那是事实! 从小蛇闪电也似窜起来咬中了青龙,到这时,其间真的连一分钟也不到,什么毒蛇的毒性,竟然如此之强烈?(虽然青龙临死之际,曾说那不是毒蛇,但这时在极度的惊骇之下,原振侠根本来不及想到那一点。) 他不是热带毒蛇的专家,但作为一个医生,在各种毒药方面的常识,自然极其丰富。他可以列举出十几种,在不到一分钟就致人于死的毒药名称来,但那全是人工的制造品。他从来也不知道,天然的毒性,也有这样剧烈的! 他呆了一呆,望向青龙的眼睛。青龙的双眼还睁得极大,眼中却已没有光采,而且瞳孔涣散,直透着死亡之气。 他再伸手按向青龙的手腕,已经没有了脉搏。他把青龙的身子放下来,用力在青龙的心口敲着,按着,再贴耳去听,心脏根本已经停止了跳动。 在他忙乱了约莫三五分钟之后,才听到宋维在一旁道:“他已经死了,如果他肯听我的话不动,我有六成把握,可以捉到‘黄色死神’。就算捉不到,被咬的也是我,可是他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了!” 原振侠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到宋维仍然紧握着那蛇的七寸处。这时,他才看到,那“蛇”的蛇身两旁,他在一瞥之间,以为是棕色的花纹处,原来是许多小的脚,看来怪异莫名。 原振侠这时,才想起青龙临死前的话来,他软弱无力地问:“这……不是蛇?” 宋维摇着头:“不是蛇!” 原振侠实在无法遏制心头的激动,陡然叫了起来:“那是甚么?” 宋维仍然摇着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再详尽的热带毒蛇谱中,也没有它的记载,而且它又有脚。我们的传说,它是死亡的代表,是黄色的死神。这东西极罕见,我连这次,也不过是第四次看到。这是无价之宝,配制‘归归因根’这种毒药,一定要它的毒液才行。” 原振侠不由自主,吞下了一口口水。不知名的毒物,别说这时,是在荒山野岭之中,只怕在设备齐全的医院之中,也不能挽救青龙的生命! 他又转头向青龙看去,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已死了的青龙,脸色看来可怖之极。原振侠在这些日子来,和青龙之间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真不能相信,几分钟之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丧失了生命! 而令得这样机智、勇敢、非凡的一个传奇人物丧失了生命的,只是某种生来就有毒液的爬虫类低等生物! 青龙死得真是太不值得了! 原振侠难过得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双手紧紧地握着拳。 宋维道:“给我一只瓶子,我不能一直这样握着它!” 原振侠不理会他,宋维愤然拾起一只瓶子来,用牙咬开盖子,把瓶中的药丸全倒了出来,然后把那条蛇塞进去,盖上了盖子,才吁了一口气。 原振侠站起来:“把那东西给我,我要带回去化验研究!” 宋维陡然一闪身:“不行,这东西对我比你更有用,我不会给你!” 原振侠闷哼一声,一方面由于伤感,一方面由于厌恶,他没有再坚持,只是转过身去,怔怔地望着青龙的尸体,俯身把他的眼皮拉了下来。 宋维冷冷地道:“不想他的尸体喂狗,就得在离去之前把他埋掉!” 接着,他又冷笑了一声:“你是一个医生,我以为医生和军人一样,是见惯了死人的!” 原振侠道:“他是朋友!” 宋维继续冷笑:“朋友也好,敌人也好,死了的,就全是死人!” 原振侠难过地自语:“不知道他有什么亲人?” 当原振侠在这样自己问自己之际,他心中实在是伤感之极! 青龙是他通过了黄绢的关系认识的,而如果不是他决定了要到曼谷来,青龙也根本不会来到这里,丧生在毒蛇之口。青龙的死,和他有极直接的关系! 宋维在一边,语调仍是十分冷漠:“你别难过了,要到这里来,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看起来,他得不到秀珍,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死了也没有什么!” 当他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干涩之极,显然说的是别人,但道的却是他自己的心境。 原振侠没有理会他,自背囊之中取出了一条薄薄的小毯子,把青龙的尸体裹了起来,折下了一根树枝,然后在地上掘起来。土地虽然不是十分坚硬,但是树枝却显然不是挖掘泥土的工具,掘了一会,只掘出了一个浅坑,已经累得他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宋维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两件工具,是他新做成的。那是用一根粗大的竹子对半剖开,一端削得相当尖锐,就像是一柄利铲一样。他递给了原振侠一柄,原振侠一言不发,接了过来。 两人一起动手,工具又比较称手,不必多久,就掘好了一个可以放下尸体的坑。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青龙的尸体放进了坑中,又把掘出来的土填了下去。 填好之后,原振侠想把那对剖开的竹子,插在地上,作一个标志。宋维摇头道:“不必了,在这一大片土地上,不知死了多少人,没有人会来凭吊死人的。有了记号,反倒会使人把他掘出来!” 原振侠只好苦笑着,拋开了竹片。宋维拉过了一些枯草,盖在掘过的新土之上,抹了抹汗,道:“我看很快就会有大雷雨,你要在这里淋雨,还是到前面去,找一个避雨的地方?” 经宋维一提,原振侠才注意到,天色浓黑得可怕,而他在挖掘土坑之际,会流那么多汗,也是由于天气十分郁闷所致。而天际也不时有闪电传来,看来非找个避雨的地方不可了。 他默默地把地上的东西又收拾进背包之中,在青龙的坟前,又站了片刻,叹了几口气,转头向宋维望去。宋维冷冷地道:“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只剩下了你和我两个人,想不到吧!” 原振侠听了,只好苦笑。 他自然早已设想过身在柬埔寨时的种种困境,但是确实未曾想到过,自己竟然会和宋维在一起!虽然比起青龙来,宋维是更好的向导,但是宋维这个人,却是原振侠绝不愿与之相处的。所以,他一听到宋维这样说,就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宋维冷笑了一声:“你可以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但是我还是要再去见杰西一次!” 原振侠没好气地问:“为什么?” 宋维抬头向天,这时,恰好有一道闪电疾打下来,映在他的脸上。令原振侠惊讶的是,他脸上神情之茫然,是前所未见的。 过了半晌,他才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活着,除了思念秀珍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事可做。一个人思念……多么无聊,不如我去找杰西,或许是为了可以和他一起,有一个共同的话题?” 原振侠不理会他,大踏步向前走去,宋维跟在原振侠的身边,却滔滔不绝地,向原振侠讲起有关他和秀珍在一起的一切来。原振侠在开始时,好几次喝阻他,可是宋维却全然不理,自顾自讲下去。 到后来,原振侠也不禁听出了神。宋维的叙述能力十分强,讲得又不厌其详,有时(大多数时)他的叙述,在有关秀珍的时候,简直粗鄙得令人吃惊,可是听来却也相当动人。 他真的对这个他所怀念的女人思恋异常,就这样讲着,似乎也可以使他感到极度的满足。原振侠是医生,自然可以知道,宋维的心理状态极不正常。这种不正常的心理状态发展下去,可以导致极可怕的行为,例如把他所爱的女人杀死,然后把尸体秘密藏起来之类。这种事,在记载上不是没有发生过。 在不到半小时之后,闪电更频密,雷声隆隆。宋维停止了讲述,加快脚步,原振侠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不一会,进了一个小山洞之中。 他们才一进入小山洞不久,雷声更急,雨哗哗地直淋下来。雨势之大,真是惊人,自小山洞口看出去,每次闪电一亮,分外耀目。地上的积水,像是有无数条小银蛇在乱窜一样,而远处传来的水声,更是震耳欲聋。 宋维却全然不顾雨的大小,在黑暗的山洞之中,他仍然不断讲述着他和秀珍之间的事,而且不断重复着:“这个女人是我的,要是得不到她,天下所有的女人都给我也没有用!” 当他讲到了不知第几百遍之际,原振侠早已靠在岩石上睡着了。在朦胧之中,他还听得宋维在讲着:“当她的眼睛望着你的时候,永远带着泪花,水汪汪的,叫人看了有莫名的兴奋,一面要爱怜她,一面又想尽力蹂躏她……” 原振侠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当他骤然醒过来之际,是被宋维推醒的。宋维压低了声音:“有人来了,小心!” 雨虽然停了,可是雷声、闪电还在持续着,远近的水声也还没有停息。在这样的环境中,原振侠根本不可能觉察到有人走近来的声音,可是每次闪电亮起,当原振侠可以看到宋维时,都可以看到宋维的神情十分紧张,竖起耳朵向外听着。 原振侠也紧张了起来:“越南兵?”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宋维摇了摇头,又贴地听了听:“不像,来的……好象只有一个人。”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来的只是一个人,那不难对付,他也用心倾听起来。过了不一会,他也听到有人走近来的声音了,那人的脚步缓慢而沉重,有时要隔好久,才听到他一下脚步声。极其诡异,令人有毛发直竖之感。 宋维的声音疑惑之极:“怎么会?怎么会只有一个?在这样情形下,谁会一个人在赶路?”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把他那柄小刀取了出来,身子向洞口移动。到了洞口时,才转过头来:“既然只有一个人,我就可以对付得了,你先在这里别动!”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看到宋维无声无息地向洞外窜了出去。而那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仍然在持续着,有几下显然是那人重重地踏践了积水,所以有积水溅起来的声音。原振侠也移动着身子,到了山洞口,他也想看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外面十分黑暗,只有每当闪电亮起的一剎那间,才能看到东西。就在一次闪电之际,他看到了有一个人正摇摇晃晃向前走来,看不清他的脸。同时,他看到宋维一下子跃向那人,也就在这时,一切又回复黑暗,可是在黑暗之中,却传来了一下宋维惊怖绝伦的尖叫声! 那一下尖叫声来得如此突然,原振侠整个人都为之僵呆,他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是一下闪电,可以令他看清,那走过来的人站定了不动,宋维在那人的面前也僵立着不动,原振侠只来得及看清宋维的神情可怖之极! 宋维的手中还握着刀,在闪电亮起之际,他手中的刀,发出可怕的暗蓝色的光采来。可是他却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也不动,盯着他面前的那个人,现出惊怖绝伦的神情来。 闪电一下就过去,原振侠无法知道宋维何以那么惊恐。他在迅速定了定神之后,连忙向前走去,他才走出了两三步,闪电又亮了起来,就在那一剎那间,他又能看清楚眼前的情形。而正是那一剎那间,他也怔住了,而且,不由自主地,也发出了一下惊怖之极的尖叫声来! 就在那一剎那间,他看清了在宋维面前的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本来他是不应该感到这样惊怖的,可是在一见之后,恐惧感却自他身体的每一处涌了出来! 那个人是青龙!是死了之后,他亲手埋葬下去的青龙! 他绝不怀疑自己曾亲手埋葬了青龙尸体一事,可是这时,青龙却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全身透湿,显然曾淋过大雨! 一个死人,竟然淋着雨走过来了! 原振侠实在无法不令自己发出尖叫声,但是在一下尖叫之后,不知道多少杂沓的念头,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这时,手握有毒尖刀的宋维,离青龙极近,原振侠首先叫了出来:“宋维,后退!” 这时他已知道宋维何以呆若木鸡的原因,他生怕宋维在惊骇之余,会一刀把青龙刺死! 原振侠此际的思绪还是十分紊乱,他所想到的事,杂乱无章。大雷雨之夜,死了被埋葬的人,忽然又出现在眼前…… 这一切,迅速而自然地使他联想起,另一个大雷雨之夜,宋维在美军阵地之旁,指挥进攻时看到的情景……四个被埋在土下的人,挣扎着站了起来,这四个人,宋维当时就开鎗杀了其中三个,只有一个逃脱,那就是他要寻找的杰西少校。 如今,又是被埋葬了的死人出现在眼前。原振侠绝不想他再死在刀下,所以他第一要务,就是要令宋维后退,别轻举妄动! 在他一声大喝之下,宋维身子陡然震动了一下,一连几个踉跄,向后退来,退到了原振侠的身边。 这时,恰好有一连串的闪电,使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青龙正向着他们,一步一步逼近来。原振侠的身子把不住发抖,但是,他还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用沙哑的声音叫了出来:“青龙,是你!” 原振侠一叫,青龙向前来的势子缓了一缓,在一片浓黑之中,听到了青龙干涩无比的声音传了过来:“天,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了?” 已经死了的、被埋葬了的青龙,不但会向前走来,而且会开口讲话! 宋维陡然叫起来:“你已经死了!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别作祟!” 青龙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死了?怎么会,我怎么会已经死了?”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 原振侠陡然想了起来,眼前青龙的情形,和杰西少校是一样的,他死了,可是又活转来了!一想到这一点,他心头的恐惧全部消失,代之以极度的好奇。他忙向前走去,来到了青龙的近前,一伸手,就抓住青龙的手腕。 青龙的手腕在微微发颤:“原,他说什么?说……我已经死了?” 原振侠忙道:“来,到那个山洞里去再说!” 宋维则尖叫着:“你疯了,他是一个死人……尸变,大雷雨之夜的尸变,走尸……他……” 原振侠大喝一声:“住嘴!” 他一面呼喝着,一面和青龙向山洞中走去,当他们经过宋维的身边时,宋维连滚带爬地躲了开去。进了山洞之后,原振侠把一支手电筒竖直,放在地上,仔细看着青龙。 青龙除神情迷惘之外,脸色是一种可怕的苍白。但是原振侠已作了迅速的检查,他有脉搏,有呼吸,无论如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绝不能说他是个死人。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青龙,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青龙的神情更迷惘,指着原振侠,迟疑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喝了太多的酒?” 原振侠用力摇头,指向他的颊边:“不!你这里,被一种剧毒的黄色小蛇咬了一口……” 在青龙的颊边,被咬的地方,伤口还在,看起来相当可怖。原振侠这样一说,青龙整个人震动了一下,面色变得更难看。 他显然已想起什么事来了,牙齿打着颤:“黄色死神,我‥‥‥被黄色死神咬中了……我……自然……已经死了,我是一个死人!” 他最后一句话,是用极难听的声音嘶叫出来的。 原振侠忙道:“不,不!你看你,好好地,怎么会是一个死人?” 青龙急速地吞咽着口水,喉结凸起,上下移动着:“没有人被黄色死神咬中了,还能活着的!” 原振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决定一切照直说:“是,你在被蛇咬中之后,不到一分钟就死了,我和宋维将你埋葬。可是你现在不是死人,你还活着!” 青龙双眼睁得极大,声音也可怖之极:“我是死人,我死了,我是死人,我……” 他的精神状态,显然处于一种极度的狂乱之中。原振侠一面大喝着,一面用力一个耳光向他打了过去:“你不是死人,你根本未曾死过!” 青龙被原振侠打得后退了一步,脸上立时现出五个血红的指印。但是他显然已经因为这一掴,而变得镇定了许多,只是急速地喘着气。 原振侠挥着手,也喘着气:“听着!你的情形和杰西一样,你们根本没有死,只是被认为死了!” 当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他心中还是一点概念也没有的。 但是就在那一剎那间,他陡然脑际如闪电也似,闪起了一个概念来。那突如其来的概念,令他兴奋得几乎讲话也无法连贯:“你……你和杰西,都中了那种蛇的毒。中毒了之后,你们其实并没有死,只是看起来像死了一样。天!这简直是医学上的奇迹,是人的生命中的奇迹,人的假死现象,可以如此逼真……你听我说,你没死,只是看起来和死了一样,在若干时间之后,你自然又活转了来!” 青龙怔怔地听着,在洞口,突然传来了宋维的声音:“医生,那只是你的假设!黄色死神还在瓶中,你可愿给他咬一口,来证实你的假设?” 宋维一直在洞口,不敢进来,直到这时才说了那几句话。原振侠陡然一怔,思路又紊乱了起来,但是他既然已有了这样的概念,自然也可以在紊乱之中,迅速理出一个头绪来。 他道:“或许,要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之下,才能令假死的现象解除。譬如说……大雷雨……在适当的时间之中,有大雷雨,就能解除假死的现象。” 青龙嗫嚅着:“你是医生,你连一个人是真死还是假死也分不出来?我已经死了,你可以说我死了又复活,不能说我没有死过!”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我说过,这是生命的一种奇迹。所谓死亡,用来判断的标准是心脏停止跳动、脑部停止活动,但是这种死亡的现象,真能表示人的生命已远离身体了吗?至少有你和杰西两个例子,可以证明那种现象不算是死亡,只是中了某种毒药之后,引起的一种反应,在大雷雨之夜,你们会‥‥‥” 宋维尖声打断了原振侠的话:“会变成活尸!” 原振侠怒视着宋维,宋维冷冷地道:“有什么不同?活人和活尸,也只不过是名称上的分别!” 原振侠十分严肃地道:“不,和普通人一样,完全正常,和我们一样,是活着的人!” 原振侠是盯着青龙说出那两句话来的。这时候,他已经了解到,在生命之中,经过了这样奇异历程的人,会在心理上产生一种极度的恐惧感,在心中感到自己是一个死人。当他不知道自己曾经“死”过时,可以和常人一样地生活,但一旦知道了之后,心理上的恐惧,会使他们以为自己是一个死人! 杰西的情形就是那样。当杰西的假死现象,在大雷雨之夜得到解除之后,他在意识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一定是身受奇异经历的人,在那时的一种现象。刚才青龙也是一片茫然,不知曾有过什么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要等到提醒了才知道。 杰西在当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潜意识之中,记得他爱着秀珍,所以,在潜意识的支配下,他到了西贡,和秀珍私奔。 在和秀珍私奔之后,他生活得完全和常人一样,直到他遇到了宋维,才知道自己曾经“死亡”……本来,这件事,他可能只是隐约地感到,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可是一旦获得了证实,他心理就负担不起这种压力。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忽然忆起了“死亡”的经历,所造成的结果,自然也是一样的。 当一个人在心底深处,认定了自己是一个死人之际,他除了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之外,实在也没有什么别的行动,可以采取的了! 原振侠感到自己在这件不可理解的怪事之中,设想已越来越多。所以他十分兴奋,他望向青龙,要使青龙恢复对自己的信心! 青龙的神情很迷惘,喃喃地道:“有这个可能吗?有可能一个人根本没有死,看起来像死人一样?心脏停止了跳动,人怎能不死呢?” 原振侠立时道:“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你自己就是例子,你曾经看起来完全像死人,甚至任何人都会把你埋葬,可是实际上你没有死,你还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到真正死了为止。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停止循环,脑部没有了氧,人何以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只是假死,这是一个奇特之极的现象,可以深入研究!” 原振侠讲到这里,转向宋维:“极有可能,中了‘归归因根’毒的人,都不是真死,只不过被当作死人埋葬了,没有机会醒过来,就变成真的死亡了!” 宋维摇着头:“你的假设,你自己也不会相信!” 原振侠疾声问:“那你如何解释人怎会死而复活?” 宋维仍然摇着头:“我又不是科学家,为什么要我来解释?” 原振侠挥着手:“你说过,黄色死神的毒液是配制‘归归因根’主要的原料。我相信这种毒液之中,一定有着目前医药界还不知道的一种成分,这种成分,能使人看来如同死亡一样。” 宋维冷笑:“然后,在大雷雨之夜复苏?医生,你不觉得听来像神话?” 原振侠冷静地回答:“很多神话,到后来都证明是事实,只不过在事实真相未明之际,才被当作神话。古今中外的记载中,有不少人死了之后又活转来的情形,大多数和大雷雨有关,我相信那一定也是这种成分在起作用!” 宋维一副不愿再讨论下去的样子,原振侠断然道:“那条毒蛇,可能蕴藏着人类目前还未曾知道的生命奥秘,你不能据为己有!” 宋维翻着眼,不加理睬。原振侠还想说什么,青龙突然道:“对了,如果能够让杰西知道这一切,他就会不再以为自己是个死人!” 原振侠一听得青龙这样讲,大是兴奋:“先说你自己,你觉得怎样?” 青龙道:“我很好,我和死……和我被蛇咬之前,没有甚么不同。虽然在感觉上十分怪异,但是我愿意接受你的假设,那会使我好过些。” 原振侠高兴地搓着手,青龙又道:“大雷雨显然起着一定的作用,我是想补充你的假设……大雷雨会使空气中的臭氧成分增加,能使土壤中含氮量增加,大雷雨是可以使整个空气和土地起化学变化的!” 原振侠连声道:“对,对!自然,大雷雨的时候,极可能还有不为人所知的化学变化进行着。这种化学变化,和导致人假死的成分发生作用,假死的现象就解除了!” 青龙连连点着头,宋维陡然哈哈大笑起来:“未知数又增加了一个,方程式越来越难解了!” 原振侠心中十分生气,他不知如何对付这个无赖才好。青龙却冷笑了一声:“宋维,当杰西明白了他自己不是死人之后,他就会恢复信心,重新和秀珍在一起,你完全绝望了!” 青龙这时,已完全恢复了正常,所讲的话,也恰到好处地把宋维激成了狂怒,宋维一声怪吼,向他直扑了过来。青龙早有准备,身子一闪,就避开了他的一扑,宋维收不住势子,整个人向洞壁的岩石上撞了过去。当他撞向岩石之际,突然传出了一下并不是太强烈的玻璃破裂声,紧接着,宋维身子向上一挺,尖叫了起来:“黄色死神!” 随着他的尖叫,一条金黄色的小蛇,极快地自他的衣襟之中疾窜了出来,窜向洞口,不等任何人来得及有反应,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原振侠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宋维把名称叫作“黄色死神”的毒蛇,放进一只玻璃瓶中,由于这种毒蛇,极其珍罕难得,所以他把玻璃瓶藏在身上。而刚才,当他因为收势不住而撞向洞壁时,把玻璃瓶撞破了。 玻璃瓶撞破之后,毒蛇自然得到自由。它在宋维的身上咬了一口之后,就窜逃了出来,逃走了! 事情是在一剎那之间发生的,连青龙也绝未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不自禁地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原振侠向宋维望去,宋维在大口喘着气,望向原振侠,声音发着抖:“我不会死,是不是?我……就算死了,也会活回来?” 他刚才还一点都不相信原振侠的假设,但这时,却用求救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来到了他的面前,宋维一伸手,用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厉声叫:“告诉我,我不会死!” 原振侠震慑于世事的瞬息万变:“如果我的假设不错,你‥‥‥只会假死,而在大雷雨之中,你假死的现象会解除!” 宋维尖声叫着:“大雷雨,天,快打雷,快下雨,快来大雷雨……” 他不叫,原振侠倒也不注意,他一叫,原振侠才觉察到,久已没有什么雷声了,天际的闪电,似乎也停止了。 宋维还在不断叫着,叫声令人毛发直竖。但是他还没有叫了多久,喉际一阵“咯咯”声,头向旁一侧,整个人就倒了下来。 青龙又惊叫了一声:“我当时的情形,就……就是这样子?” 原振侠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地检查着宋维……脉搏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脏不再跳动,身体在渐渐地冷却,宋维已经是一个百分之一百的死人。 尽管有青龙的例子在前,原振侠仍然无法不说,宋维已经是一个死人。 原振侠缓缓直起身来。青龙俯身,以他的经验去检查宋维,然后抬起头来:“你说这是一种假死的现象?” 原振侠苦笑:“我……不知道,但是若干小时之前,你的情形和他完全一样!” 青龙“飕”地吸了一口气:“那……我曾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原振侠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如今发生的情形,简直不是人类的语言所能说得明白的。在人类的语言之中,活就是活,死就是死,而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一个明明是死人,而又会活过来的人。人类语言之中,无法形容这种情形的原因也十分简单,因为人类的生活之中,根本没有这种情形发生过! 可是如今,这种情形就在他们的眼前发生。原振侠是一个医生,一个毕生从事研究人类生命奥秘的专家,而这时,原振侠似乎不得不承认,他对人类生命的奥秘,所知实在不多。 人类有史以来,最恐惧的一种现象,莫过于死亡。如今发生的事实,至少可以使医学上对死亡另下定义。而原振侠也可以从已发生的事中,归纳出一个从未为人发现过的公式来,这个公式是: 在某种情形下的死亡,可以在某种情形下复活。 前一个某种情形,所知的是中了“黄色死神”的剧毒;而后一个“某种情形”,则是大雷雨。 大雷雨是不是能令已经死亡的……或者只是人体产生某种变化,并不能称为死亡的宋维活过来呢?原振侠真希望大雷雨赶快降临! 青龙蜷缩在山洞的一角,一动也不动,显然他的思绪同样紊乱,想的是和原振侠同一个问题。原振侠走到了山洞外面,他不禁怔了一怔,外面的地面上仍然有着积水,有不少积水汇成了小小的水流,在向低洼地方流窜着。可是天空上,乌云正在迅速散开,月明星稀,只有在极远的天边,才有一点微弱的闪电还在持续闪动。 天晴了! 原振侠希望有大雷雨,可是天晴了! 他呆立了一回,又回到了山洞之中,青龙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原振侠来到了宋维的面前,看到他的眼睁得极大,僵凝的神情之中,充满了恐惧。原振侠一面把宋维的眼皮抚了下来,一面再就他医生的专业知识,对宋维作了检查。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多余的,全世界任何医生都会同意,宋维已经死了,生命已离他而去,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当原振侠在这样做的时候,青龙的身子发着抖,声音也发着颤:“我……也曾这样?” 原振侠沉声答:“是!” 青龙又颤声道:“那我……真是……死过,我曾经是一个死人!” 当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他显得十分恐惧。尽管他是一个十分坚强勇敢的人,可是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人人如此,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他想了一想,才道:“古今中外,有许多人死了之后又复活的记载,最显著的一件,可以说是耶稣在十字架上的复活了。” 青龙震动了一下:“当时……不知道有没有大雷雨?” 原振侠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道:“中国笔记之中,更记载着很多死而复活的事例,倒有很多是和雷雨有关的。” 青龙苦涩地道:“甚至西洋和电影中的科学怪人,也是在大雷雨之中,获得了生命的!” 原振侠尽量想使气氛变得轻松一些:“在中国古代的笔记之中,死而复生的人,往往会觉得自己曾置身在‘阴曹地府’之中,照样有城郭人物,热闹得很,也有机会见到已经死了的亲人,你刚才有没有这种经历?” 青龙瞪了原振侠一眼:“开什么玩笑!”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并不是开玩笑。青龙这才道出:“没有。” 青龙在顿了一顿之后,才又道:“我就像是喝了过量的酒,或是中了麻醉药一样,一下子就完全没有了知觉。直到又醒‥‥‥又活过来。” 原振侠又道:“近代有不少医学界的人士,搜集死而复生的人的经历。当然,这些人的‘死亡’时间,大都极短。有一个不可解释的现象是,这些死而复生的人,经历大体相同。” 青龙闷闷地道:“我知道,有好几本书专门记述着这种现象。他们大都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十分光亮的光环,有的甚至听到了音乐声。可是对不起,我无法提供这样的经历。” 原振侠道:“那自然是由于令你看来像死亡的原因,和所有的人都不同之故。” 青龙闷哼了一声,和原振侠两人一起向宋维看去,宋维一点没有复活的迹象。 青龙道:“天晴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青龙又道:“或许,我们应该把他埋起来。” 把一个自己希望复活而且极有可能复活的人,埋到土下去,这听起来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的事。但既然前有杰西,后有青龙,都是被埋到了土中之后,又在大雷雨之中复活的,那么青龙的提议自然也有道理。 原振侠点了点头,和青龙一起抬着宋维出去。大雨之后,泥土十分松软,要挖掘一个坑,亦不是太困难的事。 掘好了坑之后,原振侠和青龙又犹豫了一下,才把宋维放进坑去,又把泥土掩上。 然后,他们两人都不说话,又回到了山洞之中。原振侠不知道青龙有没有睡过,他自己朦朦胧胧睡了一会,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一睁开眼来,阳光耀目,竟然是一个罕见的大晴天。 他连忙走出山洞去,看到青龙怔怔地站在土堆边上,昨晚掘起来的泥土,在阳光下,表面的一层已经干得发白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喃喃地道:“照天气的情形看来,短期内不会有大雷雨!” 原振侠抬头,看到了万里无云的碧天,烈日当空,他也不禁苦笑了一下:“我们总要等候下去!” 青龙缓缓地点了点头,同意原振侠的说法,而他们也真的等候下去,一连等了三天。 三天都是晴天,他们几乎未曾离开过那个下面埋着宋维的土堆半步。 可是那个土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绝不见土堆翻动,宋维自土中冒出来。而且,三天烈日曝晒的结果,土堆上的土早已变硬了。 他们两人互望着,青龙喃喃地道:“三天了,看起来还不像会下大雷雨。我实在无法相信,人在埋在地下三天之后还能复活!”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掘起来看看?” 看来青龙也正有这个意思,立时点头,而且开始行动。他们掩埋上去的土,本就不是十分结实,要掘开来是轻而易举之事。土块才一被翻开,一股中人欲呕的腐臭味就扑鼻而来,令得他们必须用布把口鼻扎了起来。 等到他们看到了宋维的时候,两个人都呆住了。热带气候使尸体特别容易腐烂,宋维的身体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看起来可怖之极!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向后退出了几步。在那一剎那间,他们两人想到的问题,全是一致的,是以他们的神情也同样骇然。他们所想到的是,如果宋维以这种腐烂变了形的尸体复活,那实在是可怖之极的事情! 在退开了之后,他们都急速地喘着气。然后,青龙首先道:“他……绝不会再活了,就算再有大雷雨,他也不会再活了!” 原振侠的心中十分乱,他又想到,他的“公式”,似乎还应该加一个未知数进去,变成这样: 某种情形下的死亡,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内,可以在某种情形下复活。 把未知数代进这个“公式”去,那就是:中了“黄色死神”的剧毒,在不超过十二小时之内,在大雷雨之下,可以复活。,真正死了,再也不能复活了! 原振侠站立着不动,青龙叹声道:“如果不是那场大雷雨,我这时……也和他一样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古人说,生死由天,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青龙陡然冲动起来,把掘起来的土又一起掩了上去,一面叫着:“你已经死了,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 原振侠并没有阻止他的行动,宋维不会再活过来,这是十分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他们在天黑之前离开,继续前进。 在他们继续前进的道路上,到了第三天,天际又乌云密布,不到天黑,就昏暗如晦。当他们冲进一个可以避雨的小茅寮之际,雷声连珠似地响起,大雨倾盆,又是一场大雷雨来临了。 两人都不出声,过了很久,青龙才道:“宋维还是不会活过来的!”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是的,不会再活,时间过了太久了。生命无法再在他的身体之上重现……他死了。” 青龙的面肉忽然抽搐了几下,那自然是他想到了,如果生命忽然在一个腐烂了的身体中重现,那将会是一个如何可怖的情形?而当他想到这一点时,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察看着他自己身子的各部分。他那种举动,看在原振侠的眼中,有毛发悚然之感。 青龙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的轻声来,过了好久,才道:“现在……我知道杰西少校,为什么把自己隐藏在那么可怕的地方,而不愿意回复他美国公民的身分,去和他那动人的妻子团圆了!” 原振侠抿着嘴,没有说什么,他早已估计到,那是杰西在明白了自己的遭遇之后,心理上一种极度的恐惧所造成的变态。这种心理的变态,像杰西那样,还算是轻微的,要是严重起来,可以达成真正的死亡! 原振侠没有表示他心中所想的意见。青龙又长叹了一声:“杰西认为他自己是死人……如果他确知自己是死人,那倒也好了。最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是介乎死人和活人之间的一种存在、一个怪物、一个新科学怪人。” 青龙讲到后来,声音变得十分尖厉,即使是雷声和雨声,也掩不住他那种凄厉的语音,听起来给人以一种极其可怕的感觉。原振侠忍不住问:“你呢?现在,你心里怎么想,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 青龙呆了好一会,才缓缓地道:“我不知道!”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你别胡思乱想了!你好好地活着,只不过遇到了一次意外罢了!” 青龙漠然道:“我就是弄不清这一点,是由于意外我才能活着?如果没有那场大雷雨……” 他的语调越来越是漠然,原振侠不禁叹了一口气。青龙是他见过的人之中,性格坚强到少有的人物,尚且在心理上形成了如此巨大的压力,难怪杰西会变得失常。他也想到,在见到了杰西之后,应该如何消除他心理上的压力? 那场大雷雨下得并不很久,在接下来的时间中,青龙和原振侠也没有进一步讨论什么。 雨停后,他们继续前进,在大多数的情形下,两人之间也保持着沉默,原振侠只是在想,见到了杰西之后,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在过去的三天之中,他们曾和几股游击队接触过,也确实知道了在一股规模相当大的抗越游击队之中,确然有一个白种人在。所以,和杰西见面,已不是虚无飘渺的事,而是可以达到的目标了。 终于,在又过了两天之后的黄昏时分,当他们正在丛林中的小路之中,觅途前进之际,陡然听到了“飕飕”两声,有两枝镖枪带着雪亮锋锐的枪头,自树上飞射而下,交叉插在他们的面前,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连忙站定,只见陡然之间,自树上跃下来、自草丛中冒出来,以及在想象不到的隐蔽之处,突然之间出现至少有二、三十个人之多。这些人的手中,有的抓着十分原始的武器……一种半弯形的利刀,也有人持着新型的冲锋鎗。 青龙立时高举只手,急速地说明自己的来意和身分。一个年轻人越众而出,问:“你们是来找少校的?可是少校说过,他不见任何外人!” 原振侠沉声道:“他不见别人可以,必须见我们!” 由于原振侠说得十分坚决,那游击队领袖侧着头向他望来。原振侠又道:“你只消去告诉他,只有我们才可以告诉他,他是什么!” 那年轻的首领一脸疑惑,把原振侠的话,重复了一遍,道:“是不是那样说?” 原振侠点头:“对,你去对他说说,他一定会见我们,我们可以等!” 首领又迟疑了一下,才挥了挥手,他自己带着几个人先向前走去,其余的人围着原振侠和青龙向前走。不一会,就走进了一个山坳之中。 一进入那个山坳,就可以看到山坳中,聚居着不少人,甚至有老弱妇女,都住在十分简陋的、临时建成的寮屋之中。 两人在游击队员的看守之下,进入了一间比较宽敞的寮屋,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听得外面的游击队员不断有立正、敬礼的声音。接着,门推开,一个身形高大,而且也颇为英俊,可是神情却显得极度忧郁的白种男人,先在门口呆了一呆,然后,慢慢走了进来,目光在原振侠和青龙身上盘旋着。 那白种男人一走进来,原振侠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那当然就是杰西少校!这时杰西少校所过的生活,当然不会如意,他胡子满腮,神情忧郁,而且瘦削,但是这自掩不了他那种英俊的神采,他实在可以说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 可以想象,当他生活正常的时候,穿起崭新的军官制服时,风采是如何动人。阮秀珍会对他爱得那么深,是可以想象的事。 三个人都互相打量着,不出声。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了杰西少校,原振侠的心中,实在是感慨万千。而青龙则盯视着杰西少校,这个和他有过相同遭遇的人,像是想在他的身上,看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来。 所以,三个人之中,还是杰西少校最先开口。他摊了摊手,在他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十分焦切的神情,他一开口就问:“你们知道我是什么?” 一般来说,问题应该是“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可是杰西却忽略去了那个“人”字。 青龙的口唇掀动了一下,没有出声,原振侠却用十分肯定的声音道:“是,你是人,和我们一样的人!” 杰西现出了极可哀的神色来:“或许你们不知道……” 原振侠一下子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完全知道,我们是莱恩上校的好朋友,也认识彩云,更和宋维长时间在一起。所以对你的一切,我们都再清楚也没有!” 杰西少校苍白的脸变得更苍白,口唇剧烈地抖动着:“那么,你们已经知道,我是一个死人了?” 当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他的声音甚至是呜咽的,他又道:“如果我真是一个死人……那倒好了!” 杰西这时的情形,和原振侠所料想的完全一样,所以原振侠也并不感到什么意外,他一指青龙:“这位朋友,和你有过同样的经历!” 杰西一震,望向青龙。原振侠又道:“是我把他埋葬的,然后,在大雷雨之夜,他从土中冒出来,你能说他是死人吗?他是一个正常的活人。杰西先生,我相信你到任何设备齐全的医院之中去检验……” 原振侠本来想说,不论在什么样严格的检查之下,他都会是一个正常的人。可是杰西只听到了一半,陡然尖叫了起来,他的叫声之中充满了恐惧:“不,不!我不要接受任何检查,我不要像科学怪人一样给人解剖,我不要,我不要!” 杰西毫无疑问是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因为他一面叫着,一面已转过身,向外疾冲了出去!这一点,倒是原振侠没有想到的,他连忙扑过去,在他的身后把他拦腰抱住,急道:“好,不检查,不检查!” 杰西喘着气,转过身来:“我知道你们的来意,要劝我回美国去。你们要知道,我是一个有死亡记录的人,万一又出现了,我能避免检查吗?”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杰西说的是事实,而他最怕的就是这一点,他怕检查出来的结果,他自己不知是什么东西! 这一点,是原振侠以前所未曾想到的。那不单是心理上的问题了,事实上,真的有可能,在彻底的检查下,查出他不知是甚么来! 原振侠向青龙望去,青龙也现出骇然之极的神色来:“我也不会接受任何检查,不会……因为我怕知道……真正的结果!” 杰西连声道:“是!是!” 原振侠按着杰西,令他坐下来,然后,详详细细地向杰西讲述自己的假设和“公式”,杰西十分用心地倾听着他的话。 等到原振侠讲完,杰西急速地摇着头:“这一切,只不过是你的假设!” 原振侠还想解释一下,可是杰西接着又道:“事实上,我和他……”他指着青龙:“都曾死过,你总不能否定这一点。” 原振侠沉声道:“那只是一种看来像死亡的现象!” 青龙在这时,插了一句口:“既然看来像死亡,就是死亡!” 原振侠对这一点,倒也无法反驳。杰西的声音听来十分哀伤:“现在你知道我们的真正问题是什么了?我们曾死过,后来又……活了。虽然我们现在看来和常人一样,但是我们的身体组织发生了什么变化,谁也不知道!” 原振侠仍然坚持着:“详细的检查……” 他的话才讲了一半,青龙和杰西已一起尖叫了起来:“我不要做实验室中的白老鼠!” 他们的叫声之中,充满了异样的恐惧,令得原振侠也不禁肃然,无法不同情他们。 他们使用了“白老鼠”这样的字眼。的确,有过他们这样奇异经历的人,一定会成为研究的对象,全世界的医学界人士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虽然,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至于把他们弄成一小块一小块来研究,但是抽他们的血和骨髓,以至他们的肌肉和皮肤,甚至取得他们的骨骼,是难免的了。当然,他们还会接受各种光线的照射,各种仪器的测试,他们将再无自由可言,他们绝无法再过正常的生活,他们只是“白老鼠”,不折不扣的实验品! 原振侠完全可以了解他们的心情,可是作为一个医生,这两个人,对他来说,是解开生命奥秘之谜的唯一例子,活生生研究的实例。若是就这样放过他们,那是人类科学上的极大损失!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凝视着青龙,又凝视着杰西。 而青龙和杰西两人,又不约而同,尖声叫了起来:“你为甚么看着我们?你为什么用这样古怪的眼光看着我们?你……” 说到这里,两人一起喘起气来,但他们还是叫着:“你‥‥‥你心中是不是在想,怎样研究我们,怎样把我们当实验品?”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是的,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或许可以解释人类生命之谜!” 杰西又怒又惊:“让人类的生命继续成谜好了,为什么要解开它?” 青龙也叫道:“别把我们看得那么伟大,我只是我,可不愿为人类作牺牲!” 他说到这里,直指着原振侠:“我会留在这里,和杰西在一起,再也不会和知道我底细的人在一起。就算你把我的秘密宣扬出去,也不会有人可以找得到我!” 青龙在这样叫着的时候,面肉扭曲到可怕的程度,不但显示了他内心的极度恐惧,也显示了他的决心。原振侠在这些日子来,很了解青龙的性格,知道再对他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了。于是,他转向杰西:“杰西先生,你呢?你可知道秀珍是多么爱你?她和你们的孩子,难道你一点不想念他们?” 原振侠的话,令得杰西整个人都震动了起来。 原振侠又道:“你可知道秀珍为了寻找你,经了多大的苦楚?如果你还是人,就不该躲着她,拿出勇气来,回复你自己的身分,去见她!” 原振侠的话说得极诚恳,也十分有震撼力。可是他万万料不到的是,他的话才一出口,杰西就陡然大声狂笑了起来。 杰西一面笑着,一面重复着原振侠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我还是人!如果我还是人!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人!” 原振侠陡然提高了声音:“就算你根本不是人,你也应该‥‥‥” 原振侠是面对着杰西在讲话的,而且他必须劝服杰西,所以全神贯注在杰西的身上。自然,他绝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会有意外发生的。所以,当他突然感到脑后一下重击之际,他在昏过去之前,脑际只是闪过了青龙的名字,知道那一击是来自青龙的,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原振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他又有了知觉之际,后脑上还传来一阵阵刺痛。他先是感到有无数雨点洒向他,然后,他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发现他自己正在野外的一株大树下。雨势相当大,那株大树全然不足以避雨,他被雨一淋,清醒了许多,四面看看,想找避雨的地方,看到前面有一处凸出的山崖,就奔了过去,才奔了一步,在他的身上,就跌下了一样东西来。他低头一看,那是一个油纸包。 原振侠不知那是什么,立时拾了起来,奔到了那山崖之下,才喘了一口气,想起了昏迷不醒之前的事。虽然眼前一个人都没有,可是他还是叫了起来:“青龙!杰西!” 他叫了几声,一点回音也没有,定了定神,把手中那个油纸包拆了开来,里面是写满了字的纸张。当他把纸上写的看完之后,他不禁呆了半晌,那是一封信,是青龙和杰西联名写给他的。 以下,就是青龙和杰西联名给原振侠的信: 原,当我发现你的话有可能打动杰西的时候,我出手把你打昏了过去。我必须这样做,杰西的动摇也只不过是一时间的事,如果他真的听了你的话,他一定会后悔不已。 当你醒来,看到这封信时,你已经在至少一百里之外。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又利用了麻醉药,使你继续昏迷,然后,尽可能把你送到遥远的地方去。当我们挑出最可靠的人送你出去,算准了在你醒过来之前离去的同时,我们正向相反的方向前进,所以离你更远。你根本不必尝试来找我们,不但找不到,而且我们又吩咐下来,再有人来找我们的,一定是越南人的奸细,所有的游击队员,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来找我们的人,唯有这样的安排,我们才是安全的。 我们不愿听从你的意见的理由,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但由于你没有我们同样的经历,所以其实也无法知道,我们心理上的恐惧是如何之甚。杰西为什么会怕大雷雨,就是因为不知道在再一次大雷雨中,我们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在我们的身上,已经发生过一次变化,我们不想明白原因。我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好在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情形下“活”下去。朋友,我们永别了。杰西说他也爱秀珍,但是他实在无法再和秀珍在一起,无法作为一个正常人再活下去。愿你千万不要有与我们同样可怕的经历,千万不要。 信末,是青龙和杰西两人的签名。 原振侠看了这封信后,呆了好久,以致大雨是在什么时候停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杰西和青龙两人,如果下定了决心要躲起来的话,那么,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人可以找到他们了。 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怅然,过了好久,才镇定了下来,辨别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发现那是三天前经过的,就在宋维埋骨的不远处。 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到宋维埋葬的地方,去看一看! 他认定了方向,几小时后,就找到了那个山洞。他用一根粗树枝掘开了泥土,宋维的尸体更加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宋维并没有复活,真正死了。原振侠忍住了恶心,又将他埋了起来,然后,他开始回程,向泰国的边界进发。 他又经历了十来天可怕的旅程,只有他一个人。幸好他在宋维和青龙那里,学会了如何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中求生的方法,如果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的话,他早已消失在丛林、山地或是沼泽之中了。 在这十多天中,他一直在想着发生在杰西和青龙身上的事,而心中也迷惑得难以解得开谜团。他理解到,青龙和杰西的恐惧,未必只是心理上的毛病,可能在生理上,他们也感到有点与以前不同之处,只不过他们没有讲出来而已。 所以,也大有可能,在经过了死亡/复活的过程之后,他们已经变成了另一种人,和普通人有着根本不同的另一种人,这也正是他们感到恐惧的根源! 当他终于越过了边界,又进入泰国境内之时,他倒也有死里逃生的复活之感。 两天之后,原振侠到了曼谷,他在途中,已经知道了莱恩上校的大新闻。莱恩上校被宋维所骗,不顾一切地进入柬埔寨境内去找秀珍,不到三天就被逮捕。他的联合国难民专员的身分救了他,越南军队把他驱逐了出来,他自然受到了谴责。 原振侠一到曼谷,就到莱恩的住所去,可是他没有见到莱恩,只见到了彩云。而且,屋子中一片凌乱,显然是已准备搬迁。 彩云消瘦了不少,看起来很憔悴,但依然不失是一个美人胚子。她并没有哭,只是淡然告诉原振侠:“我和他离婚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在哪里?” 彩云撇了撇嘴:“不知道,他自动辞职,说是要尽他的余年,去找秀珍。” 原振侠叹了一声:“那么,秀珍又在哪里?” 彩云缓缓摇着头道:“不知道,她像是消失了一样,我看莱恩找不到她。其实,我也很想再见见她……问问她……如何才可以令得男人……对她这样神魂颠倒?” 彩云说到后来,眼睛又不禁红了起来。原振侠再长叹一声:“其实……任何女人都不会有这样的秘诀……那只不过是缘分,奇妙的缘分!” 彩云的声音更伤感:“缘分?我不相信。难道我和莱恩之间,没有缘分?” 原振侠摊着双手:“这是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这问题有答案,缘分也称不上奇妙了。” 彩云默然半晌,才道:“你见到了杰西没有?他怎么样了?他的事……” 原振侠只好含糊地应着:“见到了,他的事,根本是误会。而且,秀珍也不见得那么迷人,杰西对她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彩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彷佛有报了仇似的痛快。原振侠告辞之后,连走了几家酒吧,在其中的一家找到了莱恩。 莱恩上校的样子,变得几乎认不出来,十足是一个就会醉死在下级酒吧中的酒鬼。他甚至认不出原振侠来,口中只是满嘴地念着:“秀珍,秀珍……” 原振侠望着他,难过地摇着头,他陪了莱恩几天,莱恩一直没有从酒精的麻醉之中醒过来。一直到莱恩在美国的亲人赶到,把他送到了医院之后的第三天,莱恩才算是醒了过来。 在医院的病床上,莱恩双眼失神,问:“见到秀珍没有?她……她……”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莱恩先生,你可以尽你一切力量去找秀珍,告诉她,杰西已经……死了。如果你爱秀珍,可以毫无顾忌向她示爱!” 莱恩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兴奋得全身发抖,而原振侠已不愿再和他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原振侠并不介意自己说了一个谎,因为他知道,杰西是再也不会在人前出现的了。莱恩既然这样迷恋着秀珍,让他找到秀珍之后,去发展他的爱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并没有在曼谷再逗留,就回到了家中。那一段经历,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不多久之后,原振侠参加了一个有世界各地来的医学权威参加的座谈会,座谈会的主题,环绕着人类生命的奥秘。在座谈会快结束的时候,才轮到原振侠这个并非权威的医生发言。 原振侠的发言才一开始,就引起了极其剧烈的反应,有的人哈哈大笑,有的人摇头,有的人发怒。因为原振侠一开始就道:“现代医学上,对于一个人死亡的定义,有修正的必要。在被确认为死亡的情形之下,有的人其实并没有死,在某种情形下,可能复生!” 座中有人尖叫:“请举例说明,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死人会复生?” 原振侠答:“至少有一种情形,是可以肯定的!” 在众人的呼叫嘈杂声中,原振侠大声叫了出来:“这种情形是大雷雨!” 座中的轰笑声,简直是震耳欲聋的。原振侠涨红了脸,大声疾呼:“别笑!我们对人类生命的奥秘,所知实在太少。对大雷雨,各位又知道多少?大雷雨会造成什么变化,有人能讲得出来吗?我的经历是……” 原振侠没有机会讲出他的经历,因为轰笑声把他的声音完全淹没了。一个看来十分有资格的长者,来到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肩:“小伙子,你还是改行当幻想家吧,那比较适合!” 原振侠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无法说服那些医学权威的。虽然人类的医学水准还那么低,别说各种癌症了,连简单的伤风感冒,也还没有确实的医治方法,可是医学权威是那么自满,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原振侠致力于查究“黄色死神”的来历。 可是,原振侠问了许多热带毒蛇专家,他们都连听也未曾听说过,在小宝图书馆如此丰富的藏书之中,也找不到这种毒蛇的记录。当然,在宋维的家乡,一定有人知道的,但宋维说过,那是他们一族最高的秘密,他没有法子探究得到的。 原振侠自己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那个公式,虽然是他的假设,但至少有两个例子,是证明他的公式可以成立的:某种情形下的死亡,在某个特定时间内,在某种环境之中,可以复活。 三个未知数!人类生命的奥秘实在太复杂了,三个未知数,算是什么呢?原振侠只好叹息。 若干日之后,原振侠忽然接到黄绢打来的电话。黄绢在电话中,用相当恼怒的声音责问他:“你把我的人怎么了?我要他帮助你,你们是一起进入柬埔寨的,他怎么失踪了?” 原振侠用苦涩的声音回答:“他……你说的是青龙?他遭到了一点意外……” 黄绢的声音仍然愤怒:“什么意外?他是我们在中南半岛最好的人,他现在在哪里?” 原振侠叹了一声:“不知道,我想……不会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了!” 黄绢停了半晌,才道:“说真的,原,你那次到柬国去,目的是什么?” 原振侠声音之中,充满了茫然:“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黄绢又沉默了片刻,才突然挂断了电话。 说起长途电话,除了黄绢以外,还有一个人,更不断地打电话给原振侠,那是莱恩。 莱恩的电话,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我还没有找到秀珍,还没有……” 接着,就是一阵近乎呜咽的、痛苦莫名的声音。 秀珍到哪里去了呢?原振侠也不时想着。可是他知道,一个人要消失到再也不和熟人相见,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世界如此之大,要躲起来,真是太容易了,杰西和青龙不是也等于在世上消失了吗? 原振侠略感遗憾的是,虽然在各个不同人的叙述之中,他对这位阮秀珍女士,知道得十分多,可是他却始终未曾见过她。自然,他也无法知道,秀珍和那些迷恋她的男人之间的缘分,是怎么一回事? (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医院各处走廊上的扩音器都传出声音:“原振侠医生,请到院长室......原振侠医生,请到院长室......” 原振侠正从三楼的病房中走出来,医院的三楼是儿童病房,有许多年幼的病人,有的甚至是才出生不久的,原振侠和其他几个医生,刚才就对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缺陷、出生才三天的婴儿作了详细的检查。 那婴儿一切正常,就是左心瓣缺了一半,所以生存的机会只有百分之十,就算侥幸经过了手术校正,使他可以活下去,他一生也无法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所以,原振侠离开病房的时候,心情十分沉重。医院中每天都有各色各样、各种病人离开人世,原振侠断不是为了那婴儿可能夭折而难过。他是在思索一个问题。 他想的是:在精子和卵子结合之后,受精卵在母体的子宫之中,按程序发育长大,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形下,都会形成发育正常的胎儿,但是为何有那么多先天性有缺陷的胎儿形成? 有些时候,胎儿的形成是有因由可以追寻的,但是更多的却会全然原因不明! 像先天性心脏缺陷,是怎样形成的呢?好好的一个胎儿,为什么在身体组织那么重要的部分会忽然少了一点东西,以至于他的发育过程全是白费了的,因为他没有什么活的机会。 如果少了的是一只手指、一只耳朵,那全然不成问题,可是有先天性心脏缺陷的婴儿,好像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全世界的医生都致力在研究其中的原因,可是直到如今为止,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 原振侠就是在这种心情沉重的思索之中,从病房走出来有,所以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声音虽然响亮,他也根本未曾注意,一直到有一个护士用惊讶的目光望定了他:“原医生,院长在找你!” 原振侠这才“啊”了一声,听到了广播,走到电梯口,电梯恰好来到,他走了进去,遇到了另一位医生,向他打了个招呼 道:“五楼那个怪老头不行了?”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五楼的那个怪老头”是医院中著名的病人,由原振侠主治,患的是肺癌,超过七十岁的肺癌病人是完全没有治愈希望的,医生所能做到的,只是尽量减少病人的痛苦而已。而这个病人被称为“怪老头子”,也是有原因的。 怪老头子并不是模样怪,而是他的行为怪,他独住在五楼的一间头等病房之中,送他入院的是他三个女儿。入院那天的情形,原振侠记得很清楚,“怪老头子”是由救护车送来的,可是看来精神并不坏,坚持要自己走,非但不肯用担架、轮椅,而且也不要他三个女儿扶持。 怪老头子的年纪超过七十,他的三个女儿,由三十余岁至四十余岁不等。虽然是送亲人入院,可是,这三个中年妇女却还想在衣饰上表示她们是富贵人家,穿戴着许多俗气而不合时宜的珠宝首饰,而且,不顾医院之中要保持寂静的普通常识,用着类似女高音的啜子在作联珠炮的争论。 当怪老头入院之前,医院方面已决定了原振侠作他的主治医生,所以,当他坚持要自己走路之际,因为他知道,一个绝症病人的求生意志可以使他忍受晚期症状痛苦的能力增加,这老病人看来精神也不差,这是一个好现象。 原振侠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怪老头子显得相当不耐烦,走了几步,就向原振侠瞪眼睛:“小伙子,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医生的架子来,我在念医学院的时候,你这小子,当然还没出世!” 这句话,倒很出乎原振剑的意料之外,因为在病人未进院之前,作为主治医师的,自然需要熟悉病人的资料。 病人得了肺癌,已由种种检查证实了,是毫无疑问的;而在病人生活资料上,却绝未证明病人本身也是一个医生——通常,如果病人的职业是医生的话,是一定会特别指出的。原振侠还曾留意过,这个病人的职业栏上,填着“已退休”的字样。 所以,那时,原振侠廉就用略带惊讶的语气道:“原来是前悲,请多多指教!” 这原来是一句十分普通的客套话,当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是一个医生而年纪又比自己大许多的时候,自然应该这样说法。 可是怪老头子却翻了翻眼睛: “什么前辈,什么指教,指教什么,哼,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这时,恰好有不少医院中的人在附近,都听到了原振侠和病人的对话,几乎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想:这老头子真怪!“怪老头子”的名字,在医院上下,不胫而走,就是从那次开始的。 原振侠当然并未介意,他不明白对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只好顺口道:“老先生,虽然你是医生,可是现在,你是” 他本想讲“现在你是我的病人”,可是他的话才讲到一半,怪老头子大声道:“住口,谁告诉你,我是一个医生?” 原振侠不禁愕然了,他望着对方:“刚才你自己说,你在医学院的时候” 老头子一副不屑的神情:“我上过医学院,难道就是医生了吗?哼,医生,现在被人称为医生的,算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一出自老头子的口,不但原振侠怔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在医院中骂医生是“什么东西”,这情形和在佛寺骂和尚是“秃驴”,也就没有什么大小分别了。其时可以听到那句话的医生,至少在五个以上,人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怪老头子还十分得意,在讲了那句话之后,还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他对自己那样讲,绝对没有后悔或表示歉意之意。 原振侠知道,若果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一定只有令得场面更加尴尬,所以他立时转向那三位女士:“三位是老先生的女儿吗?” 三位女士年纪最大的一位,用宏亮的嗓音道:“是!我们要头等病房!” 这时,争执又起来了,老头子立即抗议:“不,我不住头等病房!” 三位女士坚持坚持:“要头等病房!” 怪老头子的声音不低,三位女士的声音更高,这种情形的争执,在医院中发生,本来是十分惹人反感的,可是他们争是的病房等级,而且是小辈坚持要住头等病房,表示他们的孝心,这又令人起敬,所以周围的人虽然暗暗邹眉,但也并没有说什么。 原振侠在一旁,看着这样争下去,不是了局,就问:“老先生,头等病房,适宜静养,既然三位” 怪老头子又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住头等病房,连和个人说话都没有!” 三位女士之中的一位一撇嘴:“没有喜欢听你说话的!” 这一句话,把怪老头子激怒了,他本来灰败的脸色居然一下子就涨红了,而且剧烈呛咳起来。 怪老头子在呛咳之际,神情显得十分痛苦,可是他还是挣扎着把他的话说了出来:“你懂得屁!人人都不喜欢听,有什么关系?怎知我不会恰好遇到一个天才,听得懂我的话?” 那位女士捱了骂,仍然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可是也不敢再说下去了。怪老头连连喘气,话都讲不出来,就在他无法表示反对的当儿,三位女士已作出决定:住头等病房。 于是,怪老头就在原振侠、两个护士、三个家人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进入了五楼的一间头等病房。 一直到了头等病房,怪老头子才喘定了气,他气吼吼地又讲了几句话,原振侠听了之后,就不禁呆了一呆,因为那几句话是用又纯又流利的德语讲出来的,讲的是“别以为全世界都没有人懂,就等于事实不存在!” 原振侠的讶异实在是有道理的,因为那怪老头子的外形,看起来绝不像是会说如此流利德语的人。对了,应该来说一下这个被称为怪老头子的老人的外形了。当然,这是说他进院那天的外形。至于后来,人人都知道癌细胞是如何在吞噬着人的健康,会使病人的外形起可怕的剧变,那就不必再形容了。 进院那天的怪老头子,身形高大,但是却已经相当瘦,额骨高耸;杂乱的短须和杂乱的头发全是花白班驳的;大手大脚,手上的指节骨都异常突出。他衣着随便,穿的是一套式样十分古怪的西装,那种样子的西装只有在那个时代作背景的电影之中,才能看得到。手中拄着一根手杖——如果没有那根手杖,他又没有人扶,只怕自己不能走动。 手杖是西式的,看来也十分残旧了,手杖上有一个半圆形的球,倒是金光灿烂,可能是纯金或是K金铸成的。这种神情的一个人,忽然说起流利的德语来,不是很值得惊讶么?而且,他这句话,分明不是存心向人家说的,而是在自言自语,由此可知他平时在思考的时候,也是习惯使用德语的。 原振侠所立即想到的:他自己曾念过医学院,可能不是假的。 所以,他顺口问了一句:“老先生曾在哪间医学院进修过?”怪老头只是闷哼了一声,当时并没有回答,一直到好几天后,原振侠才从和他的一番对话中,多少知道了一些他在什么医学院进修过的资料。 原振侠记不清是怪老头子入院之后多少天的事了,大抵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怪老头子当然是有名字的,他有一个相当冷僻的姓:厉,名字是大遒。可是人人在背后都叫他怪老头子,当面,自然称他厉老先生。 几天信下来,怪老头子倒并没有什么怪行,可是他对医药方面知识之丰富、熟谂,凡是和接触过的医生或护士,都认为他是一位极其杰出的医生!可是他又曾当众否认过他是医生。 有一天,医院院长和原振侠一起从病房出来之后,就曾说过:“真奇怪,怪老头子应该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医生,厉大遒,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只知道有一位杰出的数学家叫吴大遒。” 原振侠笑道:“叫大遒这个名字的人多得很,清朝就有一个词人叫钱大遒。或许他曾改过名字,所以你不知道有这个人。” 院长摇了摇头,原振侠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在道理上不是十分讲得通,因为院长在医学界的资格相当老,一位杰出的医生,又是中国人,没有理由是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 当时,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并没有深究下去。两三天之后,当原振侠替老头子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病越来越恶化之际,勉强安慰他几句时,怪老头“哼”了一声:“你是在日本学医的吧!” 原振侠不敢怠慢,忙道:“是,日本轻见医学院!” 怪老头子“哼”了一声:“日本人最虚伪了,还要鼓励病人用意志活下去!” 原振侠道:“日本民族性有他们虚伪的一面,但是我不认为医生鼓励病人尽量运用求生的意志是一种虚伪的事情!” 怪老头子又“哼”了一声:“轻见这个人在德国的时候,我见过他,他的名字很怪,好像是小小” 原振侠道:“轻见小剑,轻见医学院,就是他所创办的,相当有地位。” 怪老头子嘲弄似地笑了起来:“日本的医学,先学荷兰,又学德国,现在,又唯美国是尚,一塌糊涂,从来也没有自己的创造!” 原振侠听得出对方的语气当中,对自己充满了轻视,他也不禁有点生气。 原振侠虽然生气,但当然不会在一个垂死的病人面前发作,他只是道:“厉老先生是在德国学医的?” 这一句普通的问题,怪老头子反应也是十分古怪,他双眼睁得极大,望着天花板,像是正在缅怀着遥远的往事。 过了好久,他才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忽然又激动了起来:“德国又怎么样?德国人自认为是医学先驱-”在这里,他来了一句用德语讲的话,全然是模仿德国人的语气说的“现代医学从德国开始!” 然后,他又是“哼”地一声:“狗屁!德国人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没有想象力,怎样做得好一个医生?” 他在讲最后一句话时,向原振侠望来,像是征求原振侠的同意。 一般来说,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医学是一门脚踏实地的科学,注重实验的结果,不肓作想象,自然对怪老头子的意见不会同意。 可是原振侠本来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他又曾有过许多怪异奇幻的经历,所以他对老头子的说法,倒是同意的,他由衷地道:“是!” 怪老头子高兴了起来,忽然收剑了高兴的神情,长叹了一声,喃喃自语:“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原振侠见他忽然伤感起来,就不和他再说下去,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好好休息,就要离开,当原振侠要拉开门之际,忽然听到怪老头子讲了一句话:“我有一个儿子!”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老人,人一个儿子,那是普通之极的事情,原振侠听后,只是“嗯”了一声,连身子都没有过来。 可是,怪老头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原振侠像是当背心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样!怪老子接着说:“可是我又杀死了他!”原振侠一怔之下,立时转过身来,发现怪老头子的双眼直视怪老头子的双眼,直视着天花板,神色惘然,看来刚才那句话,他根本不是对原振侠讲的,只是在自言自语!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接口好,怪老头子双手发颤,举了起来,掩住了脸,喉间发出了一阵抽噎来。 怪老头子的行动和他所发出的声音,足可以令人知道他的内心痛苦莫明。原振侠在震动之余,心中“啊”了一声!这老人,他曾经杀死过自己的儿子! 如果眼前的老人是一普通人,原振侠一定不会想到旁的方面,可是那怪老头子,夫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医生,那么他的话就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譬如说,他的儿子生了病,由他来医治,而结果不治,那么也可说是他杀了自己的儿子;更有可能,在医治的过程中,他曾犯过错误,导致他的儿子死亡,在心理上,他会认为他杀死了自己的。另外还有可能的是,怪老头子在强烈的药物治疗之下,起了幻觉,把一件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当作发生过。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原振侠在未曾确切知道之前,自然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而就在这时,怪老头子的双手抖得更厉害,他仍然用手掩着脸,呜咽的语声自他的指缝之中迸出来:“我不能不杀他,不能不杀他!” 这两句话,原振侠是听得清楚的,接下来,又有几句话,由于他一面抽噎,一面说着所以全然听不清楚。原振侠听了那两句话心中更是怵然。因为从这两句话听来,他不像是在什么医治过程中杀了人,而是故意的谋杀,只不过当时的情形是他“不能不杀他”而已!原振侠来到了床边,低声叫道:“厉老先生!厉老先生!”怪老头子停止了抽噎,刹那间静了下来,静得原振侠认为他几乎没有呼吸了,才听得他的声音:“刚才我在自言自语,你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吧!”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在当时的情形下他实在不能做什么。 对方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就算他真的杀死过自己的儿子,也是无法追究的事情,他只好答应着,走出了病房。虽然以后几天,再没有听得怪老头子提起过什么儿子的事来,但是原振侠心中,始终存着一个疑团。 这个疑团,也没存在多久,就解开了。那是两三天之后,那三位女士又一起来探访她们的父亲之后的事。 三位女士显然都已嫁了人,而且各有自己的家庭,可是他们每次来,都是一起来的,这次也不例外,当她们离开之际,原振侠在医院门口,遇见了她们,想起了怪老头子那天的话,就叫住了她们,问:“厉老先生有一个儿子-你们的兄弟?” 原振侠才问了一句,那三位女士陡然之间嘻哈大笑了起来,那真令得原振侠莫名其妙,问起她们的兄弟,而这个兄弟又有可能是给她们的父亲杀死的,那又有什么好笑的? 原振侠也不知道如何去制止那三位女士的狂笑,他只好等着,一直等到她们总算停住了笑声,其中一个才道:“老头子想儿子想疯了,他只有我们三个女儿,哪里来的儿子!” 原振侠“啊”地一声:“可是可是” 他在考虑,是不是要把那怪老头子的话讲出来,因为那毕竟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可是就在他犹豫间,另一位女士已经道:“他还说,他杀死了他的儿子,是不是?” 还有两位道:“他终于对人讲了,那么多天才讲,真不容易!他不想住头等病房,就是好向别人讲他的这件事!天晓得,谁会听他的?” 原振侠不禁啼笑皆非:“三位的意思是,根本没这回事?” 三位女士道:“他也曾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过,那时我们母亲还在,母亲就骂他是神经病,想要儿子想疯了,胡说八道!” 原振侠大大地吁了一口气,疑团消散,他又问“厉老先生曾是一位医生?” 三位女士又互相望着,现出了十分滑稽的神情来,用夸张的声音反问:“医生” 原振侠怔了一怔,看得出这三个女儿对她们的父亲的了解,连表面程度都不够,对于这一点,原振侠实在无法掩饰对她们的不满:“厉老先生是一位很有资格的医生,们曾在德国留学,攻读医学,你们应该知道这一点!” 三姐妹互相望着,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样,纷纷道:“留学?”“在德国攻读?”“留学?”就像她们从来没有听过那些名词一样,接着,她们三人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原振侠的心中实在十分疑惑,做女儿的对父亲再不了解,也不可能到达这种程度,这其中,自然大有跷蹊在!他定了定神,问:“那么,厉老先生是干什么的?” 三位女士异口同声答:“他?什么也不干!” 原振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也不干,那么,何以为生?靠什么生活?” 三位女士又笑了起来,一个道:“医生,靠祖产,祖先有产业,你明白吗?” 原振侠摇着头:“不明白,我不明白何以你们对自己的父亲知道得那么少?” 三位女士一怔:“少?轮到我们不明白了,你说的关于他的一切,我们听来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至少,你们应该听他们讲过德语,就知道他到过德国!” 三人一起摇头:“他极少和我们讲话,小时候,我们对他的印象是,他只是躲在乡下那幢古老大屋的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角落中,你当然知道,乡下的大屋大起来,可以大得吓死人,哪像现在,有几间房间,就算是花园洋房了!而我们家的屋子又特别大,他躲在一角,谁也见不到他,还讲什么话?“ 原振侠心想,原来,厉大遒不是到了年纪老了才怪的,年轻的时候,已经是怪人了! 他又问:”那么你们的母亲呢?难道令堂不向你们提及厉老先生的事? 三姐妹中的大姐摇着头:“我妈妈也很少见到他,她是乡下一个穷家女,忽然厉家少爷-就是我爸爸,派人来提亲,那还有什么话说的,当然就千顺万顺地嫁了过去,厉家在乡下十分有钱,我祖父又故世得早,财产全由我爸爸掌管着,我母亲日子当然过得丰衣足食,可是我爸爸不怎么见她,母亲倒是经常对我们说” 说到这里,另一位女士打断了她的话头:“这些家里的事,不必对人家说了!” 原振侠道:“不!不!知道病人的情形越多,对病人越有帮助!”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心中不禁暗暗骂自己一声“卑鄙”。虽然他说的话,是毋容反驳的。但是他自己心中雪亮,这时自己不断地追问,只是对这位看来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厉大遒先生有了好奇心,想知道更多一点有关他的事而已! 他这样讲了之后,三姐妹沉默了半刻,大姐才问:“老人家的病已经没有希望了,是不是?” 原振侠叹了一声,又摊了摊手:“是的,只不过在拖时间而已!”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三姐妹并没有什么悲戚的表示,只是互相望了一眼,原振侠又想追问,可是又觉得这有点故意在打听人家的隐私,所以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幸而那三位女士的发表欲相当强,不等原振侠再问,大姐说道:“我们母亲在我们小时候,常形容她见老头子的次数少,说是有三年,寒天特别冷,她替父亲送被子去,就有了我们三姐妹!”原振侠听了,不知道是笑好,还是惊愕好,夫妇之间见面少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罕见的了。自然,在以前乡下的富豪家庭之中,可能有这种情形发生,但通常都是男方另外有了堪眷念的女人,才会这样,但是听来,厉大遒的情形却又不是这样!原振侠再问:“令尊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大屋的一角?” 大姐道:“是啊,我们母亲去世很早,他也没有续娶,后来离开了乡间,来到了大城市,那时我们三姐妹,还要人照顾,他就雇了人来照顾我们,造了一间大屋子,他就躲在屋子的三楼,也不让我们上去,连吃饭,一家人都是不在一起吃的!” 这种情形,除了说明厉大遒是一个性情孤僻的人之外,似乎没有别的解释。 可是从这十来天,原振侠和他接触的情形看来,厉大遒怪是有点怪,但决不是如此孤僻的人!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厉大遒不但满头满脸全是青筋,而且,手还剧烈地发着抖,指着他的三个女儿,双眼睁得极大,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在盛怒的状态之中,有什么话要责问他的三个女儿,可是他的身体又实在太虚弱,所以除了用发颤的手指指着和不住地喘气之外,什么都不能做!那时候,在他身旁的一个护士也吓坏了,连忙去扶他,想把他颤动的身子按下去,但是厉大遒却挣扎着,坚决要坐起来,护士没有法子,只好扶着他坐了起来,当他勉强坐起来时,他全身的骨节都在发出“格格”的声音来,那种发自一个垂死的老人体内的异音,听了,真叫人感到死亡之神已经直逼而来! 原振侠也忙到了病床旁,在他的背上敲着,示意护士也都那样做。 三姐妹互相望着,神情既是惊愕又是惶然,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时,原振侠也只认为,老人听到了三个女儿在他的病床之前,公然计论他的遗产而生气--这是垂死老人的通常反应。 过了一两分钟,厉大遒才缓过了一口气来,颤声道:“你怎么知道有一个大保险箱? 三女儿指着自己的心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厉大遒的声音听来短促而凄厉,简直象是用哨子吹出来的一样:“说!” 三女儿忙道:“是我说,我说!有一次,我上三楼去你在午睡我当然看到了那个放在你床边的大保险箱!” 厉大遒的神情更加恐怖:“你你我不准你们上三楼你上去干什么?” 三女儿被她父亲逼问得几乎哭了出来:“爸,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我早忘记忘记为什么要到三楼去了!” 厉大遒急速地喘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停止,原振侠示意护士让他躺下来,可是他却不肯,指着原振侠,一面喘气,一面道:“你们听着,在这里的人全都听着全都” 原振侠道:“有什么话,慢慢再说!” 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接下来厉大遒所说的话,真令他目瞪口呆! 那保险箱中有什么东西,他似乎十分难以说出口来,“的”了很久,身子猛烈发抖,一口气缓不过来,看来像是就此要咽气一样。这时,三位女士紧张之极,一起在床前,望着她们的父亲。 原振侠知道,这三位女士对父亲根本没有什么感情,这时她们这样望着老人家,绝不是关心老人,而是关心那口大保险箱中有什么金银财宝和他准备如何处理而已!正当原振侠这样想的时候,老人一口气又缓了过来,说了一句人绝不能相信自己耳朵的话来。 老人还是没有说出保险箱中的是什么,他只是努力把一直指着原振侠的手指,离原振更近了些,尖声道:“我把那保险箱送给你!一切归你全权处理!” 接着他又道:“你们听到了没有,那口大保险箱和箱中的的全都属于他所有!” 这两句话一出口,不但原振侠错愕之极,三位女士更是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原振侠陡然一震之后,用力摇了摇头,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卷入厉大遒的遗产纠纷之中,他在几秒钟之后就定下神来,忙道:“厉老先生,我不会要你任何东西的!” 厉大遒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声音来,颤抖的瘦得只剩骨头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腕,手是冰冷的,在那一刹那间,原振侠在感觉上就像是被什么鬼怪抓住了一样。 厉大遒抓住了原振侠的手,又道:“我那口大保险箱是属于你的,这是我的遗嘱,现在有证人听到我这术说,我还会通知律师正式” 原振侠心中,已再也没有法子说下去,只是喘着气,原振侠向那三位女士望去,只见那三位女士都对他怒目而视。 原振侠心中,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己真可以说是无辜之极了,他忙道:“三位,你们放心,令尊的东西我绝不会要,当然归你们所有!” 在三位女士还在回味着原振侠的话、考究是真是假之际,厉大遒再次尖叫:“不,那是你的,是你的是我” 厉大遒叫到这里,显然已超过了他体力所能支持的极限,身子一阵抽搐,双眼向上一翻,原振侠忙道:“快,准备注射器!” 急需应用的药品,就放在病房中,护士立即准备好,原振侠提起注射器,将药物注射进了老人的手臂之中,老人总算不算再翻眼,眼皮垂了下来,护士将他的身子慢慢放了下来。 原振侠看看病情暂时不会有什么恶化,才吁了一口气,向三位女士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们离开病房,走到了走廊的一端,虽然他心中觉得事情荒唐可笑,但他还是十分正色地道:“什么大保险箱、小保险箱,我绝对不会要的,你们请放心!” 三位女士直到此际,才算心头落了一块大石关,不约而同地一起松了一口气。原振侠又道:“从此以后,请你们也别在老人家面前,提起遗嘱遗产的事了!” 三姐妹一起苦笑,大姐道:“原医生,你不知道,爸爸初到这里时,还有不少祖产,可是坐吃山空,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我们三姐妹替他东挪西借,垫进去不少,这大保险箱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原振侠听到这里,几乎想要呕吐反胃了,忙一挥手:“行了,还是你们的指望,别再多说了!” 大姐这才讪讪地住了口,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可是却又掩不住心中的高兴。 在那次之后,厉大遒的情形更坏,很少讲话,即使他在勉强有精神可以讲话的时候,他也绝口不再提那口保险箱的事,原振侠自然更不会提,因为他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真和放在心上。 又隔了若干天,原振侠和另外两个医生会诊厉大遒,三位医生心中都在摇头,可是厉大遒那天,精神又特别好。三位医生偶然地提到了一个医学上的问题,有屯一些争执。 他们偶然提到的问题,是“试管婴儿”。一个医生不知是怎么开始的,闷闷地便说了一句:“现在的所谓试管婴儿,这一个名称其实是不对的,其实还是母体婴儿!” 那医生道:“把卵子自母体中取出来,使精子和卵子在试管之中,然后,又把受了精的卵子,移植回母体的子宫去让受精的卵子仍然在母体的子宫内发育成长,再通过正常的生产程序生产出来,这难道就可以把婴儿称为试管婴儿了?” 原振侠也参加了讨论:“这名称的确值得商榷。可是,生命最初形成却又实在是在试管之中完成的,似乎也可以这样称呼。” 那首先提出问题的医生道:“如果婴儿一直到发育成长到成为正式的生命,我的意思是,到他可以用他自己的器官呼吸空气,就像胎儿离开了母体之后的情形那样之前,全是在试管中度过的,那这个名称才正确!” 另一个医生笑了起来:“这是人类的理想之一,将来,生命,下一代的生命全从培养器中培养出来,女人可以不必怀孕,不必再受分娩的痛苦,不会因为怀孕分娩而影响女性美妙的线条,哈哈哈,这多美妙,只不过,这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将来的事了!” 当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听到躺在病床上的厉大遒发出了“哼”的一下冷笑声来。 那刚才打着哈哈的医生还笑着问:“厉老先生,我说得不对吗?” 这些日子来,医院中的医生都知道“怪老头子”医学知识之丰富绝不在专业医生之下,所以对他都相当尊重。但当时那医生这样问,自然也不会有真正向厉大遒请教的意思在内,只不过是顺口说说而已。因为所谓“试管婴儿”这种医学上的突破,还是近几年来的事,就算厉大遒曾攻过医学院,那也是很多年之前有事了,在三四十年之前,那种情形,是想也不会有人去想及的,厉大遒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发表。 可是,在那位医生一问之后,厉大遒却道:“哼,只是将来的事吗?” 他这句话,自然是针对那医生刚才的那番话而说的,那医生立即笑道:“不是将来的事,难道是过去的事了?” 厉大遒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只是在他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神情,却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医生年纪轻,有点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原振侠却作了一个手势,阻拦了他。那两个医生离去之后不久,原振侠还留在病房之中,却听得厉大遒已经进入神智不清的状态之中了,在医院扩音器召唤原振侠到院长室去的时候,在电梯中,一个医生提起“五楼怪老头子不行了”,倒使原振侠想起怪老头子入院后的种种神情来。 在这些日子来,原振侠对厉大遒倒是有相当程度的好感,至少,他是一个十分神秘的病人,不但被称为“怪老头子”,而且,使人感到一些神秘的事环绕着他,可是他自己的话,又令人莫名其妙,什么他有一个儿子,又被他杀死了云云。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来到了院长室的门口,他敲了敲门,听到院长室中有个相当洪亮的陌生笑声传出来,当他推门进去时,看见了一个身形壮硕的西方老人,一头银发,配着一件鲜红色的衬衫,正一面笑着,一面和院长说着话,原振侠虽然从来也没曾见过他,可是这时,却也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立时叫出了他的名字:“冯森乐博士,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东方的?” 那个壮硕的西方老人,若是有现役医生而不知道他的大名和未曾见过他的相片的,那情形就像是现役的职业围棋手不知道林海峰一样的不可思议。 冯森乐博士是德国人,当他以最优秀的成绩在德国最著名的医学院毕业之后,几十年来,在人类医学的发展上,不知作出了多少贡献,赢得了举世的崇仰和尊敬,是医学界的巨人,难怪原振侠一看到他,就由衷地表示着自己的敬佩和高兴。 冯森乐博士的地位虽然高,但是人却十分随和,呵呵笑着:“纯粹是私人旅行。”他指着院长:“同时,也到处看看老朋友!” 原振侠陪着笑,搓着手:“能不能替我们作一个短短的讲话呢?” 原振侠是医院中医生同乐会的干事,他想趁此机会,请冯森乐博士对医院的医生讲一次话,那肯定可以获益匪浅。但是冯森乐博士却摇头:“小伙子,让我好好度一次假,好不好?” 原振侠当然不便勉强,院长已经道:“别打扰他,他也需要休息的。振侠,刚才接到报告,五楼的厉大遒已经在弥留阶段了?” 这时,多半是为了礼貌,所以院长和原振侠之间的对话,也是用德语进行的。原振侠点头:“是,就是今天的事情了!” 院长道:“应该通知厉大遒的家人!” 他们的对话之中,提到两次“厉大遒”的名字,冯森乐博士现出了讶异和沉思的神情来,问:“厉大遒?那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 原振侠和院长都想不出何以冯森乐博士会对一个垂死的病人的名字感到兴趣,所以听了他的问题之后,只是顺口答应了一句:“是” 原振侠在回答之后,本来已不必再留在院长室了,可是他觉得,能够看到冯森乐博士,是一种难得的荣幸,所以依恋着不想就走。冯森乐博士想了一想,拿起纸和笔,在纸上相当困难地写起中国字来。 他虽然是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科学家,可是要一个西方人写中国的汉字,其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原振侠和院长都知道他想写什么,都用有趣的神情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看见他写出了三个字来,除了中间一个“大”字,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之外,另外一上一下两个字,真认不出是什么字来。 可是冯森乐博士却一本正经地问:“厉大遒,中国字是这样写的?” 他这样一问,原振侠和院长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这实在是很令人惊讶的事,那另外两个字本来是无法认得出是什么字来的,可是这时,经冯森乐博士一问,看起来,一个真像是“厉”字,而另一个,也恰拟“遒”字! 原振侠和院长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疑惑,因为即使是中国人,在听到了“厉大遒”三个字之后,也未必能肯定写出这三个字来,何况是冯森乐博士! 原振侠首先觉得奇怪道:“博士,你怎么会写出这三个汉字来的?” 博士“啊”了一声:“真是他,他快死了?我要去看看他!”能够使冯森乐博士这样震动这样急于相见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这一点,绝对可以肯定。可是厉大遒,他却不过是一个怪老头子而已!在原振侠和院长还未曾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博士已经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原振侠忙道:“请跟我来!” 他带着冯森乐博士,向外走去。院长急急跟在后面。博士一经过医院的走廊,立时被人认了出来,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不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医生,都像被磁石吸引了一样,跟在他们的后面,以致进电梯时,电梯中因为人太多而发出了过重的警告!院长千劝万劝,才劝得几个人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电梯,升向五楼。在电梯中。博士道:“这位厉大遒先生,是我求学时期最要好的同学!” 原振侠是听厉大遒自己说过,曾在德国读过医学院的,虽然这件事连他的三个女儿都不知道。所以这时原振侠听了,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博士继续以感慨万千的语气道:“那时,大家都是那么年轻!他是那么出色” 博士一面说着,一面摇头:“有一次,他和一位老教授发生了争执,他坚持说,作为一名医生,如果没有想像力,就不配,而教授斥责他的那句话。啊!就是那句话,使我对医学的观念起了极大的改变,我受了他的影响,才在医学上有了成就!” 博士的那一番话,更是听得人人目定口呆,没有人想得到怪老头子竟然有那么大的来头,连世界公认的当代最伟大的医学家,都是因为在观念上受了他一句话的影响,而才有今日的成就的! 博士继续说着:“尽管他和教授之间经常有争执,但他是如此出色,学校方面十分器重他,授权他可以单独随时使用学校实验室的任何设备,对于一个还未曾读毕课程的学生来说,这是开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当时所有学生,谁不羡慕!” 博士说到这里,电梯已到五楼,所有的人,又跟着原振侠走向厉大遒的病房。 那三位女士,这时正在病房的门外,忽然看到那么多人汹涌而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有点不知所措。原振侠来到了近前,她们齐声叫道:“原医生!我爸爸” 原振侠一面推开病房的门,一面示意她们三人跟进来,冯森乐博士一下子就来到病床前,先是呆了一呆,那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他们两人当年再亲密,这时,已分开了几十年,而且厉大遒又垂死,样子自然完全改变了,但在一呆之后,他已叫着:“大遒!大遒!看看是谁来看你?冯森乐!汉斯.冯森乐! 然而,躺在床上的厉大遒,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冯森乐博士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眼,神情苦涩: “我来迟了!” 就在这时,厉大遒的喉间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音,博士叹了一声,拉起了床单,慢慢地盖上了厉大遒的脸,这表示,病房已与世长辞了。博士难过地摇着头,转身走了出去,原振侠忙道:“博士,我希望在你那多了解一下厉先生当年在德国的事情!” 博士想了一想:“可以,我在院长室等你!” 原振侠本来还有点怀疑博士口中的那个厉大遒,是不是就是这个厉大遒,但是听得博士提到了想像力和医生之后,原振侠再无法怀疑,因为同样的话,他不止听厉大遒说过一次了! 博士和院长离去,当病人死了之后,医生需要做的事,只是签发死亡证而已,原振侠在病床前站了一会,叹息了一下,耳中传来那三姐妹毫无感情的哭声,觉得很不是味道。吩咐了几句,准备离去时,三姐妹中的大姐叫住了他:“原医生,宣读遗嘱那天,律师说你必须在场!” 原振侠怔了一怔:“我什么都不要,何必在场?” 大姐叹了一声:“爸那天在当众宣布之后,后来又把律师找来,把那保险箱的事,正式写进了遗嘱之中,所以律师说你必须在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我到一到就走!” 三姐妹的神情像是还不是很相信原振侠真的肯放弃那只可能有着巨大财富的保险箱,可是又不敢叫原振侠再下次保证,那种患得患失的尴尬神情,使原振侠绝不愿再看下去,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当原振侠来到了院长室的时候,院长室中挤满了人,博士正在说:“看样子,我再在贵院,贵院的正常工作完全没有办法展开了,我还是快离开吧!” 挤在院长室中的人,一起发出了反对的声音,可是博士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原振侠眨了眨眼,原振侠会意,忙跟在博士的身后。跟在博士身后的人很多,可是原振侠一直是最贴近他的一个,所以当博士上了他自己的车子之后,原振侠立即跟了上去,车子立即发动,其余的人,就只好顿足。 车子驶出了一会儿,博士才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奇怪,厉大遒这个名字,应该是举世皆知才是,何以竟然完全没有人知道?你可知道他在干什么?放弃了医生的职业了?” 原振侠道:“据我所知,他根本没有当医生,而这些年来,他什么也没做过!” 冯森乐博士用断然的语气道:“不可能,当年在医学院中,他曾有过三天三夜在实验室工作不眠不休的记录,这个人,医学院上下,都称他对医学有狂热,他则自称只是对生命有狂热,因为医学是最接近生命的科学。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放弃医学?放弃行医、放弃进一步观察生命奥秘的机会?不可能!”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听你这样说,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事实却是,他的三个女甚至不知道他曾留学德国,更不知道他学过医!” 正在驾车的博士,一听得这样说,惊讶得目定口呆,车子几乎撞上路边的电灯柱!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 原振侠接着,把他所知的有关厉大遒的一切,都简略地叙述了一下。 博士道:“他一定是在暗中研究什么,只可惜没有成功而已!” 原振侠摇头:“虽然他长时间独居,可是看情形也不像是他拥有一间私人研究室!” 博士仍然惊讶不已:“为什么,真怪,他的行为一直是十分怪异的,就像当时,还差几个月就可以取得正式文凭时,他突然走了一样!” 原振侠扬了扬眉,没有插言,博士又续道:“虽然,人人都公认,连学院的考试委员会也认为,对厉大遒的天才来说,有没有正式的文凭是绝不重要的,凭他的研究,迟早,全世界医学院都会乐意授给他任何荣衔,可是一声不响就走了唉,我一直以为那是由于战争的缘故,现在看来不是很像!” 原振侠反问:“因为战争?” 博士道:“是,那时,中国正受到日本的侵略,而他又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我们都猜他一定是回国去贡献他的所长了!” 原振侠喃喃地道:“热情洋溢?” 他对这四个字的评语,实在无法不表示怀疑,因为就他所知,厉大遒完全不属于那一类型的人物! 博士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疑惑:“当然是,他和女同学之间的浪漫史,多得数不完,而在离开之前大半年,他和一位金发美女公然同居!” 原振侠“啊”地一声,急忙问:“在他的众多女友之中,或者是那位和他同居了半年的金发美女,是不是曾怀过孕的?” 博士半转过头,奇怪地望了原振侠一眼,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突兀。 原振侠解释了一下,厉大遒曾提及过他有一个儿子而他又杀死了儿子的话。博士皱着眉,停了片刻,道: “我知道,他曾经利用学院的实验设备,替女同学做过几次人工流产手术,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有几次,不怕你笑,我们争着做他的助手!” 原振侠听博士讲得那么坦白,他不禁会心地笑了起来,谁不曾年轻过呢?年轻人总有点胡闹荒唐事的。冯森乐博士一直到现在都那么开朗活泼,年轻时自然是学院中出名的捣蛋人物之一了! 原振侠忍不住问:“那么,会不会是在他进行的人工流产手术中,有的是他的孩子?所以到了晚年,他因为没有儿子,而形成了一种幻觉?” 博士迟疑了一下:“不能抹煞这个可能,可是可是他是一个看得开的人,或许,人到了年纪大了,想法会改变?”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又问:“厉大遒的主修科目是” 博士立即道:“产科,他主修产科的原因是,生命是从精子与卵子的结合开始的,他有一次,对我说过一项他的幻想” 博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他说,妇女在怀孕、生育的过程之中,要忍受长时期的痛苦,这是男女不能平等的主要原因,他还说,将来,人类生育下一代,一定是在人体以外进行,胎儿在人造子宫之中发育成长,到一定时候,从人造子宫中取出来就是一个新生命!” 原振侠不禁听得呆了,博士感叹道:“这种想法,在现在听来,当然不算是什么,可是想想,他是在半个世纪之前,已经有这样的想法的,而且,他不但想,还着手研究过!他得到学院的允许,可以自由使用学院的一切实验研究设备,他向我提到过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可是详情如何,却不知道!” 原振侠想起有一次,在厉大遒面前,他和另外两位医生谈及关于“试管婴儿”的事情时,厉大遒曾发表过一点意见,当时一位年轻医生还大大不以为然的那件事,背脊上不禁有点冒汗。 博士感叹道:“如果他突然放弃了医学,那一定是他曾遭到了极重大的打击之故。” 原振侠道:“他一从德国回来,就回到乡下老家,从此不再提他在德国留学的事,由此可知,如果他曾受到重大打击的话,一定是在德国发生的。博士,你好好地想一下,他曾受到过什么打击?” 博士双眉紧锁:“我和他十他熟谂,他的一切,我就算不是全部知道,也知道大半,真想不起他曾受过什么特别严重的打击来只是在他离去前的大半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喝大量的酒!” 原振侠忙道:“一个人心中若不是有心事或愁绪,是不会每晚都惯性地需要酒精的麻醉的!”博士点头,表示对原振侠的意见同意:“是,当时我们几个和他熟稔的同学,都曾问过他对了,现在想起来,他那时的神情,真像是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可是当年年纪轻,只当他多半是为了失恋什么的事,借酒浇愁!” 原振侠追问:“他当时的情形是” 博士想了一会儿:“好几次,他欲言又止,好像有着难言之隐。有一次,对了,那是他唯一的喝醉了酒之后肯讲话的一次,那次,我们好几个人在,他忽然问:‘人有没有权利,取代上帝的职权?’” 原振侠愕然:“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博士苦笑:“当时我们的反应就和你一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整个医学院中的宗教气氛并不是十分浓厚,但绝大多数同学都来自德国家庭,大都自幼受过宗教的熏陶,又素知他的为人,一听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都唯恐他会发表亵渎上帝的言论,所以完全没有回答他!” 原振侠喃喃地把厉大遒当年的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仍然无法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博士的神情在拚命思索,想了片刻,又道:“他没有得到回答,又挥着手,像是演讲一样,叫着:‘人,真是那么伟大?人,只不过是灵长类的一种生物而已,连自己究竟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直是上帝造的吗?为什么把人造得这样脆弱’?他叫了之后,忽然又悲哀起来,十分哀伤地道:“‘人总是人,人要替代上帝的职权,是没有可能的事!’他当时所讲的就是这些,我几乎每一字都记下来了!” 原振侠仍然愕然:“还是很不明白,听起来好像是在某些方面,他和上帝起了冲突,而他感到自己终究敌不过上帝,所以才难过!” 博士笑道:“好像是这样。但是他再有天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怎会和上帝起冲突呢?” 原振侠只好跟着笑:“是么,那可能只是他情绪上的事情。”博士叹了一声:“这次叙会之后的第三天,就不见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不辞而别了。从那次之后,直到今天,才见到他他的外形没有半分似上,可是,他为什么要放弃了医学呢?” 博士还在为厉大遒放弃医学而可惜,原振侠感到,在厉大遒的生命历程之中,一定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发生过!当然也是由于这件事,他才会回到乡下去隐居起来,再也不提医学的事! 在原振侠沉思中,博士已停了车:“我必须请你下车了!要是有答案的话,请写信通知了!” 原振侠立即答应,打开车门下了车,博士又开动了车子,向前驶去。那时候。原振侠的精神恍惚,许多疑问在他脑中打着转,所以对周遭的情形,并不是太注意,他只是感到博士的车一开动,另外一辆车立即也跟着发动,追了上去,像是在跟踪博士的车子一样。 可是,当他感到有这个可能时,博士的车子早已驶得看不见了。原振侠自然也没有在意。沿着马路,慢慢向前走着。 厉大遒竟然会是冯森乐博士这样敬仰的一个人物,这是原振侠绝对未想到过的事,也使他充满了好奇心,可惜厉大遒已经死了,不然,原振侠一定会向他追问何以忽然放弃了医学的理由!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 一直到回到医院,原振侠精神仍然是十分恍惚,同事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因为他曾和医学界的一个伟人同车离去。 原振侠才走到医院的建筑物,就遇到院长,院长拉着他进了办公室,神神秘秘地道:“如果博士对你说他这次东来的目的,你也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原振侠一呆,博士半句也未曾对他提起过这次到东方的目的,要不是院长神秘兮兮地提醒他,他对博士是来度假的说法毫不怀疑!所以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一不出声,院长却会错了意,以为博士真的对他说过了,就先行感叹地道:“谁都知道,冯森乐博士近十年来,集中在研究如何防止人体细胞衷老,而且在理论和实践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他这次来是要替一个大人物进行防止衷老的一种手术!”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听到了一个大秘密,他只好道:“我不会说,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 院长有掩不住的得意之情:“他在行事之前,居然还来征询我的意见,那真可以说是看得起我了!” 原振侠恭维了一句:“院长不必太客气了,现在已相当普遍的羊素注射来维持老人健康的方法,你是首先提出理论上可行的医生之一!” 院长的神情更是高兴:“那不算什么,在理论上肯定人体细胞可以接受某种激素而延长寿命,这并不是困难的事!” 原振侠笑道:“那也是不起的突破了!” 院长用力拍着他的肩头:“老了,更多的新突破、发展现、要你们年轻人来担任了!” 原振侠道:“谢谢院长的鼓励!” 他离开了院长的办公室,又去忙着发死亡证,替厉大遒的尸体作最后清理的一些琐事去了。 三天之后,他得到了通知,明天下午三时,他必须到厉大遒的那幢屋子去,听律师在那里宣读厉大遒的遗嘱。那屋子是在郊外的一处相当僻静的地方。 原振侠本来不是很情愿去,但既然曾答应过人家,自然也非去一次不可,所以第二天下午三时,他准时按址前往,到了那幢房子之前。 屋子外形相当古旧,但却也是西式的,并不是中国式的旧屋子,墙上攀满了“爬山虎”,显得十分气派的样子。 已经有好几辆车子停在门口,原振侠下了车之后,一按铃,就有人来开门,他才一进去,那三姐妹就把他包围了起来。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放心,我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三姐妹大大松了一口气,又介绍着她们的丈夫,原振侠也没有留意他们的名字,只是客套了几句,看起来,那三个男人都属于没有什么特色的商人。 然后,由三姐妹带头,一行人等一起向楼上走去,屋中陈饰和屋子的外形相当配合,古旧而有气派。一直到了三楼,才看到了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五十出头,另外一个则是年轻人,一介绍,才知道是关律师和他的助手,然后,就进入了一间宽大的书房中。一进入那书房,原振侠就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忍不住向那三姐妹瞪了一眼,因为在她们的叙述中,只说她们的父亲一个人住在大屋子的三楼,不许她们上去,从来也未曾提到过,在三楼有一间那么大的书房。 而且四面全是重叠的可以移动的书架,而在那些书架上都放满了书!而那三姐妹注意的,只是她们父亲卧中的那个大保险箱! 原振侠立即走近书架,粗粗看了一下,发现大部分的全是医学上的书籍。 那些书籍,有的是十分古老的了,也有的十分新,有一个书架上全是各国的医学杂志,收集齐全,只怕连医院的图书馆也不如,在一张大书桌上,还有好几包各地寄来、未曾开拆的书籍和杂志,那自然是在厉大遒入院之后寄来的了!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几乎想去找冯森乐博士,告诉他:“厉大遒并没有放弃医学!他对医学仍然有着狂热的爱好,如果不是那样,决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医学书本在他的周围。” 原振侠心中在想:那只保险箱,自己倒一点不想要,也没理由去要他的,转赠小图书馆,倒可以令小宝图书馆增色不少! 原振侠一进入书房之后,就到了书架前,书房中另外又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未曾注意,直到他身后猛然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 “全是医学上的书籍杂志,真不少,是不是!” 原振侠一面由衷地答应着,一面转过身来,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出头,可能还不止,但由于他的健康情况十分好,所以正确的年纪,十分难以估计。 这个中年人有着一种相当优雅的气质,这种气质是高级知识分子所应有的,原振侠才向他看了一眼,就对他有了十分好感,他和那三姐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的人! 原振侠伸出手去要和那人相握,可人却十分有礼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向原振侠微微弯腰鞠躬:“我是厉先生的管家,姓陈。” 他行动十分有礼,但是言谈汗举止之间,仍然不亢不卑,维持着他本人的气度。 管家,一般来说,是仆人的代名词,原振侠没想到厉大遒有这样出色的一个管家,他也客气地道:“陈管家,幸会!幸会!” 他语气中的真诚,对方显然也听了出来,所以也伸出手来,和原振侠握着手。 原振侠还想和他多说几话,那边厢三姐妹已叫了起来:“人全到齐了,关律师,请你开读遗嘱吧!” 原振侠一听,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这时,所有的人都坐着,只有陈管家站着。 关律师向他看了一眼:“厉先生已经去世,陈先生,从此你不再是管家,你也坐下吧!” 陈管家的神情有些感伤,可是,声音十分坚定:“不,在宣读厉先生遗嘱之际,我还是站着好,这等于是在听他最后说话一样!” 原振侠心想:从他的态度看来,他对厉大遒是有着极度的尊重。 那三姐妹却不约而同地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来,显然她们对这位管家没有什么好感。 原振侠心中又不禁觉得奇怪:“这位看来像是一个学者一样的管家,在厉大遒的生活之中,所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时,关律师已打开一只大信封,抽出了一大叠文件来。厉大遒的遗嘱竟然有那么多张纸,所有的人都现出惊讶的神色来。 关律师一页一页地读着,开始的几页全是厉大遒把财产分配给他的三个女儿,看来,他有那么多财产,他的三个女儿根本不知道,听到一半,三姐妹已经忍不住发出了欢呼声来。 厉大遒留给他的三个女儿的财产,真的不少,包括每人有一家营业状况极佳的集团公司在内。 等到读完,原振侠已给一连串的数字弄得头昏脑涨,三姐妹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大姐尖声道:“爸也真是,十几年来我们一直以为他没有什么钱了,谁知道有那么多!还好我们一直孝心不减,不然” 她说到这里,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下去。 关律师喝了一口水,继续读着: “我所有的藏书和我生前居住的屋子,都留给陈阿牛先生。另外,我百城银行户口中的那笔存款,也全部归陈阿牛先生所有,数字是” 原振侠听到了数字,不多不少,大约是一百多万美金左右,可是看陈管家的样子,却像是全然未曾留意数字多少,他双眼润湿,喃喃自言自语:“厉先生称我‘先生’!他称我‘先生’!”一副激动的样子。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陈管家的名字叫陈阿牛。 那三姐妹刚才眉开眼笑,十分满足,但一听到陈管家得到的东西,又变得不满意,低声批评她们的父亲太过慷慨。 虽然实际上,陈管家的所得,比起她们每人所得来,不过是十分之一而已! 关律师又喝了一口水,原振侠知道接下来,要读出和自己有关的部分了。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 关律师突然向原振侠望来:“我卧床之侧,有一具大型保险箱,这具保险箱和保险箱中的一切,我赠给原振侠医生” 关律师才读到这里,三姐妹已急不可待地叫道:“原医生!”振侠笑了一下:“关律师,那大保险箱和箱中的一切,我不要,请分给厉先生的三位女儿。” 原振侠话一说完,向陈管家挥了挥手,陈管家的神情相当钦佩。原振侠已准备挥手告辞了,可是关律师道:“原,等一等,我还没有念完。” 原振侠只好在门口停了下来,关律师继续念道:“如果原振侠医生坚决拒绝接受,那么,保险箱和保险箱中的一切,归陈阿牛先生所有,不能随原医生的意志而转移!” 这几句话一念出来,所有的人,都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来。 这实在是意料不到的事! 关律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各人安静下来,可是那三姐妹一起站了起来,尖声道:“不行,不行!这保险箱中的一切,可能比全部财产还要值钱,怎么能给外姓人?” 陈管家走前一步,大声道:“三位小姐,我不要,厉先生给我的已经太多了,我不会要!” 关律师有点恼怒:“我还没念完。请先别争吵好不好?” 三姐妹静了下来,原振侠对陈家也不禁十分钦佩。正如那三姐妹所说,保险箱中的东西,可能比全部财产更多也说不定,而陈管家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关律师等各人都静了,才又读了下去:“如果陈阿牛先生也拒绝接受,那么,就由关律师监视,把整个保险箱,运到海水深处___超过五百公尺处,将之沉于海底,一要费用由我三个女儿分摊之,而不能由陈阿牛先生的意志而转移!” 关律师说到这里,把手中的文件合了起来:“遗嘱全部宣读完毕了!” 在书房中的各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如何才好。 本来,以为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竟然会有如此意料不到的曲折,厉大遒在他的遗嘱之中,竟然对那只保险箱作了如此的安排! 不过,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三姐妹中的大姐首先叫了起来:“那不行!那保险箱,说什么也不能沉到海中去!” 关律师冷冷地道:“厉大遒先生的遗嘱上,说得十分明白____” 他一副律师的口吻:“在辞意上绝没有含糊之处,也不致达成任何误解,请快作决定!” 大姐尖声道:“就算是沉进海中,我也不出任何费用,哼!” 关律师又笑道:“你也不必出,我们会在你应得的项下扣除!” 大姐张大了口,气得说不出话来,二姐道:“爸一定是老糊涂了,怎么会立下这种遗嘱!” 关律师不理会她们三姐妹,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立即摇头:“我拒绝接受。” 他心中虽然觉得十分奇怪,何以厉大遒要作那样的安排,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早已作下的决定,所以他回答得十分快而坚决。 关律师立时又向陈管家望去,陈管家的神情十分犹豫而难以决定。 如果他也拒绝,那么保险箱就要沉进大海之中去了! 可是看他的神情,他又绝没有贪心多得的意思。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在他沉默时,三姐妹都以十分不友善的目光望着他,更令得他有点局促不安。 就在这时,关律师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到洗手间去下!” 他说着,慢慢地走出了书房,并且把门带上,一直没有出声的律师助手,这时突然开口:“其实,事情也很容易解决,陈阿牛先生可以接受那保险箱。” 三姐妹一起叫了起来:“不行,那太便宜他了!” 陈管家的脸红了起来,显然他的心中,相当恼怒,可是却隐忍着,一句话也不说。 律师助手笑了笑:“陈先生,显然不想要那保险箱,那么,把保险箱打开,把里面所藏的东西取出来,就可以随便他处置,那是遗嘱范围之外的事。遗嘱并没有说取出里面所藏的东西之后,陈先生不能处置。” 三姐妹一起“啊”了一声,叫了起来,原振侠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看来这主意根本是关律师想出来的,但那多少有点狡猾,所以他借故走开,由他的助手把这个方法提出来。 陈管家连考虑也未曾,就道:“好,把保险箱中的一切取出来之后,我会全部分给三位小姐,我什么也不要!” 那三姐妹对陈管家的话大表满意,连连点头,这时,关律师又推门进来,助手已经又在公事包中取出了一大叠文件来,请有关各人在文件中签字。 原振侠看到没有自己的事情了,又要告辞。可是陈管家却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原先生,看三位小姐的情形,十分急于得到保险箱中的东西,你是不是也留下来看一看?” 原振侠对这位陈管家很有好感,可是对他的提议却没有什么兴趣,他摇了摇头:“既然不关我事,我想也不必留下来了。” 陈管家道:“厉先生特意要把那只保险箱留给你,可能有含意在,反正花不了多少时间,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怔了一怔,心想陈管家的话也有道理。厉大遒为什么明知自己不要,还要把保险箱留给自己呢?说不定他另有道理在! 他想了一想,无可无不可地道:“也好!” 关律师提高了声音道:“陈先生,你应得的屋子,还要请你到办公室来办手续,现金和保险箱的锁匙,请你收下。” 他把一只相当精美的盒子,交给陈管家,陈管家在接过盒子的时候,神情十分激动,双手甚至在剧烈在发着抖。 原振侠注意到他的双眼又润湿了,由此可知,他和厉大遒之间的主仆感情十分深。 接过盒子之后,陈管家定了定神,才道:“三位小姐请跟我来!” 关律师和他的助手先离开,三姐妹看原振侠还在,很感到有点惊讶,原振侠可不像陈管家那样,对这三位女士需要维持一定的礼貌,他不客气地道:“陈先生邀我留下来看看,保险箱中究竟有什么,厉老先生为什么坚持要给我!” 他略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到现在为止,保险箱中的一切,还要属于陈先生所有的,他完全有权利这样做!” 三姐妹虽然有点不满意,但是也无可奈何。陈管家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那只盒子,走出了书房,三姐妹和她们的丈夫、原振侠都跟在后面。 那三姐妹所得到的遗产,数字十分巨大,已经可以说是一辈子可以过上佳的生活了,可是她们和她们的丈夫那种贪婪之情,还是掩不住。看她们的神情,最好希望那保险箱中装满了钻石! 出了书房,在走廊里走了十来步,陈管家打开了一扇门,那是一间卧房。卧房的陈设十分简单,在床边有一个可以推动的书架,上面放着许多书籍杂志,那自然是供厉大遒在床上阅读的。 而整个卧室之中,最碍眼的一件东西,自然就是那具大保险箱了。这的确是一具非常大的保险箱,是十分老式的那种,比人还高,就放在离床不远处,而且保险箱的门,是对着床的。 这样大的一具保险箱,又放在卧室之中,里面所放置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那是可以肯定的了。那三姐妹和她们的丈夫不但神情紧张,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来。 陈管家把那只盒子放在一张小圆桌上,打开了盒盖,盒子中有着丝绒的衬垫,入着七柄锁匙。 陈管家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锁匙,他呆了一呆,原振侠也一呆,只有一只保险箱,为什么有七柄不同的锁匙呢? 那保险箱是十分老式的那种,有一个数码转盘,只要对准了号码,再用一柄锁匙一开就可以把门打开来了,那么,另外六柄,要来何用? 这时,三姐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大姐“啊”的一声:“怎么有七柄?是不是另外还有六只保险箱?” 她一面说,一面盯着陈管家。 陈管家镇定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只,在我开始服侍厉先生的时候,它就一直在了!” 那保险箱,原振侠早就看出,至少是四五十年以前的东西了,这时陈管家那样说法,可知保险箱真有那么多年的历史! 三姐妹互望着,神情还是十分疑惑,陈管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盒子,盒子中除了七柄锁匙之外,在盒盖部分,有自一到七的号码编着,在每一个大号码之后,又有一组较小的号码。 大姐又指着盒子,尖声道:“看,明明是有七只保险箱,还有六只,还有六只” 陈管家叹了一声:“大小姐要是不信我不知道,可以在屋子中找一找!” 三姐妹又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一定要找一找,打开了这只再说!” 陈管家叹了一声,略想了一想,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知道他决不定用哪一柄锁匙和密码,就道:“从第一号开始试,总有一柄是合式的!” 陈管家点了点头,取起了第一号锁匙,先插进了锁孔之中,再去转动数字键盘,那键盘显然已有许久未曾转动了,转起来相当吃力,每转了一个号码之后,所发出的“格”的一声,也相当响。 原振侠知道,第一号锁匙,已经对了,这种旧式保险箱,要打开它,并不是什么难事,原振侠估计自己就算不知道密码,也很容易打得开它的。 陈管家很快就转妥了密码,他扭动锁匙,锁孔之中,传来了锁已被打开的声音,那三姐妹在那时,一起向前挤来,你推我拥,几乎怒目相向。 陈管家叹了一声,握住了把柄,用力一按,再向外一拉,已把门打了开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八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八章 那保险箱比人还高,原振侠和陈管家站在一起,那三姐妹挤在保险箱的面前,所以当陈管家拉开门来之际,他和原振侠两人是在保险箱的门后面,比人还高的门,遮住了视线,使他们看不到保箱内有着什么东西。 可是他们却可以看到那挤在保险箱前的三姐妹,盯保险箱,现出了借愕之极的神情来,无法想象她们看到了什么民政部情景,才会现出这种古怪的神情来的。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好奇心大增,连忙跨出了一步,一下子就看到保险箱中的情形,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 那大保险箱之中,是另一具保险箱,恰好填满了大保险箱的全部可容空间,几乎是严丝合缝,在最上面,略有空隙,可是不见得可以插进一支火柴去,大保险箱之中,是一具较小的保险箱,这本来也是不成问题的,试用第二号锁匙去打开它就是了,可是问题却是,那蛤较小的保险箱,并不面向着外面,而是背向着外面的! 在较小的保险箱背后刻着保险箱制造工厂的招牌,和它的出厂日期,如果不是有这些文字,还不容易知道那是另一具较小的保险箱!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打开这第二号保险箱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它自第一号保险箱中取出来,不然,不会再有别的办法! 这时,陈管家也看到了这种情形,他指着第二号保险箱:“三位小姐,你们要找的另外六只保险箱,可能全在这里面!” 大姐皱着眉:“这不是开玩笑?” 二姐道:“如果是这样,在七重保险箱之中的东西,一定一定” 她没有说下去,可是人人都知道,如果什么东西用这样方法保存的话,其珍贵无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了! 原振侠摇着头:“看来,先得把这第二号保险箱弄出来再说,看起来,这不是容易的事。” 要把第二号保险箱弄出来,谁都可以看得出不容易,因为完全没有可供使力之处! 大姐忽然道:“陈管家,你到保险箱后面去推,把它推斜了,里面的保险箱就会滑出来!” 原振侠一听到她这样吩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陈先生如果是超人,那就差不多!” 这种保险箱重量在一吨以上,如果有七只,至少有三四吨重,陈先生怎么推得动? 大姐涨红了脸:“一个人推不动,我们一起来推!” 她说着,转到了保险箱后面,用力推着,又叫旁人也来帮忙。原振侠心想,这倒也不答是一个办法,所以他也去推,可是一共八个人,用尽了力气,那大保险箱连晃也未曾晃一下! 原振侠首先放弃道:“看来,不动用机械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各人也都住了手,那二姐急得团团乱转,大姐问:“管家,这保险箱当年是怎样搬进来的?” 陈管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厉先生派人到这里来造屋子,造好屋子,他在离开家乡时,派我去办一件事,一个多月之后,我在外地接到他的通知,叫我不必回家乡了,直接到这里来,我来的时候,保险箱已在这个位置,未见移动过!” 三姐妹商量了一阵,陈管家道:“三位小姐,总有办法的,要是信得过我,交给我去办!” 三姐妹一听,视线不约而同,一起投在那合锁匙上,陈管家立时道:“随便哪一位小姐,拿去保险箱好了!” 三人又一齐伸出手去,原振侠忍不住道:“要打开这种旧式的保险箱,除了用锁匙之外,还可以有超过一百万种方法,不必抢了!” 那三姐妹犹豫了一下,缩回了手来,大姐道:“陈管家,在移动保险箱的时候,我们要在场!” 陈管家点头答应,三姐妹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但是也无可奈何,原振侠估计了一下,要移动那只大保险箱,决不是容易的事,不但要劳动到大型的工程机械,而且看起来,至少还得拆去一堵外墙才成,他知道这一切,陈管家自然会去安排的,他看来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 他和陈管家互望了一下:“现在我可以走了!” 陈管家道:“自然,我送原先生出去!” 原振侠和陈管家一起向外走去,到了大门口,原振侠又和他握手:“陈先生,我十分欣赏你的为人!” 陈管家苦涩地笑了一下:“一切全是厉先生教我的。他对我太好了,我进厉家的时候,才十二岁,什么也不懂,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年来,他从教我识字起,不知教了我多少!” 原振侠“哦”了一声,心想厉大遒独居寂寞,能把一个乡下小孩子教育成一个知识分子,倒也是排遣时间的好方法。 可是,陈管家在继续说着,原振侠却是越听越惊讶:“厉先生不但教我中文,也教德文、日文和英文,他要我从最基本的医学看起,教我怎样去认识人体内各种组织,一直到教我最高深的医学理论” 原振侠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你是说厉先生是有意把你训练成一个医生?” 陈管家摇头道:“我想不是,开始他多半只是为了好玩,可是后来看到我肯学就越教越多,几十年下来,我和他空中楼阁,有时研究一项大医院公布的病例,就可研究好几天,倒也是其乐无穷!”原振侠又吞了一口口水,感觉奇妙之极,望着眼前这个叫陈阿牛的中年人,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医学知识之丰富,无与伦比,可是一切全是从文字上学来的,他甚至未曾有过最初级的解剖实验!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像武侠中常见的,少林寺中的一个老和尚,一生与武林秘籍为伍,学了一身武功在身,可是却从来也未曾和任何人动过手! 这不就是这样的情景么?可是事情又和医学有关,这真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事情!原振侠忍不住道:“你知道,你的情形,就像是身怀绝技而自己又不知道的武林高手一样!” 陈管家笑了一下,欲语又止。 他在停了一下之后,才道:“厉先生说过,我可以应付世界上任何医学院的最高级考试,但我却连替人听诊都没有试过,只是理论,尤其是厉先生,启发了我的想像力,在理论上我自己也有突破!”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和陈管家一起走前了几步,来到了车旁,在他打开车门的同时,他问:“那保险箱中究竟是什么,厉先生没有对你提起过?” 陈管家皱着眉:“没有,厉先生好几次,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发生了肺癌恶疾之后,有好几次,他对我说:‘阿牛,你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最亲近的人了,我什么都对你说了,只有一件事没有对你说!’我太了解厉先生了,我没有问是什么事,只是道:‘厉先生,不方便对我说的话,还是别说吧。’” 陈管家讲到这里,神情惘然,叹了一声,又道:“厉先生在听了我几次用同样的话回答他之后,都没有说什么,也不提起,只有最近两次,他在了我的回答之后,喃喃自语道:‘阿牛,其实你是世界唯一能和我讨论这件事的我了!’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曾伸手向保险箱,指了一指,像是他说的那件事,和保险的有关。” 原振侠更奇怪,不知如何说才好,陈管家又道:“所以我想,保险箱中可能不如三位小姐所想的,有什么宝物,所以我才想开启的时候,有你在场!” 原振侠再度摇摇头,因为事情怪异之极,他在紊乱的思绪之中,陡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来:“陈先生,你和厉先生的感情非同泛泛,在他住院期间,你怎么一次也没去探访过他?” 原振侠是厉大遒的主治医生,陈阿牛去望过厉大遒的话,原振侠是没理由不知道的,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密切,陈阿牛在刚才表现出来的悲伤和激动,又绝不是假装的,那么,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中,他不去探望厉大遒,实在是不合情理之极的事! 陈阿牛一听得原振侠这么问,长叹了一声,怔怔了半天不出声。然后,他才道:“那是厉先生吩咐的。” 原振侠摇摇头:“厉先生没有理由作这不近人情的吩咐,那太不合情理!” 陈阿牛道:“当时,我也和他激烈地争辨过,这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和他在学术之外的事,发生争执,可是,最后我却不得不听他的话,非但人不去,连电话也不打给他。” 原振侠惊讶万分:“为什么?” 陈阿牛欲言又止,原振侠看出他神情很为难,虽然好奇心强,但也决不会因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强迫他人说什么,所以,他在了一句之后,已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如果不想说的话,千万不要免强。 陈阿牛吸了一口气:“厉先生的理由很怪,可是,却也很合理。”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他说,有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好几次,想对我说,结果还是没有说。我知道他指的,就是那件事。他说,他知道这次自己一进医院,绝对没有再出来的机会了,一个人心中有一件事,从来未曾对人说过,我又是他唯一的诉说对象,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在他临死之前见到了我,就会对我说出来,所以不准我去见他!”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那更不合理,他如果觉得要说出来,那就说出来好了!” 陈阿牛叹了一声:“问题就在这里,厉先生说,他经过几百次详细考虑,结果还是不把这件事就出来的好,所以他绝不让我去看他。”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九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九章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心头的纳闷,自然也达到了顶点,心中暗骂厉大遒这个人,婆妈得过了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想说,又不想说! 他想了片刻,自然茫无头绪,又问:“厉先生说,他有一个儿子,他又杀死了犹儿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阿牛皱起了眉:“是,我也听他提起过几次,多半是在心情极差的时候提起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是他心理上-” 接下来,陈阿牛讲了一连串心理学上的名词和形成这种情形的因素,其流利和纯熟的程度,决不在任何一流心理医生之下。 陈阿牛的结论是:“可能那是由于他没有儿子,觉得是人生中一大缺陷,所以在晚年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幻觉。可能是!” 原振侠虽然是医生,但不是心理专家,自然只好接受陈阿牛的医见,他想了一想,道:“前几天,我见到了冯森乐博士-”陈阿牛“啊”的一,现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神情来,原振侠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奇特,但却没有追究下去,他想到的是,陈阿牛既然不断在学着新的医学,自然知道博士的名字,觉得惊奇,也就是很平常的事了。 原振侠继续道:“原来,在德国医学院的时候,冯森乐博士和厉先生是同学。” 陈阿牛“嗯嗯”地应着,有点心不在焉,看来他早已知道那么一回事,自然,当厉大遒开始向他灌输医学界知识时,陈阿牛经过一定的教育,已经是一个相当有识见的人了,厉大遒在德国学医一事,,自然不必瞒他。 本来,原振侠想告诉陈阿牛,厉大遒当年,曾有突然辍学之举,但陈阿牛忽然现出一种相当古怪、看来像是热切想知道答案的神情来,问:“冯森乐他到本地来干什么?” 原振侠怔了一怔,未曾料到陈阿牛会对冯森乐博士来本地的目的那么有兴趣,他在院长那里,知道博士东来,有着替某国政要改善健康的责任,但院长又告诉他,这是秘密,不能对别人说,所以他一怔之后,立即道:“纯粹是度假!” 原振侠总觉得这时陈牛的神态,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可是却又想不出是由于什么来,他只好道:“是,我和博士,说及了许多有关厉先生的事。” 陈阿牛又急急地道:“他有没有说起” 可是,他无头无脑地讲了半句之后,又不再讲下去了,顿了一顿,才道:“他不准备在本地找一个人?” 这句话,更加莫名其妙,一时之间,原振侠连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回答了,只好睁大了眼望定了他。 陈阿牛用力挥了一下手:“算了,别理它。” 原振侠有点不高兴,陈阿牛的神态,明明说明了他有什么话,不肯爽直地说出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所以他闷哼了一声:“陈先生,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很谈得来的朋友!”原振侠这样讲,当然是讽刺他有话不直说,陈阿牛也分明听懂了,可是他立即岔开了话题:“厉先生在德国的时候,学业一定是很杰出的了?” 原振侠“唔”了一声:“是,不过,他忽然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德国,你知道原因?” 陈阿牛立时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才报歉地一笑:“原医生,我是有些事瞒着你,但因为那是有关于另外一个人的名誉,所以我才不说的。” 原振侠的心中,本来确已有相当程度的不满,但这时陈阿牛既然已向他这么说,而且说得如此坦诚,他心中的不快自然一扫而空。他伸手在陈阿牛的肓头上拍了两下,表示他并不在意。 陈阿牛道:“开保险箱的时候,我再和你联络!” 原振侠答应着,上了车,他看到直到自己驶远了,陈阿牛才走回那幢屋子去。 一路上,原振侠想起陈阿牛这个人,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本来是一个乡下孩子,如果不是遇到了厉大遒的话,现在当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民,可是如今如今说他是什么好呢?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伟大的医学家,虽然他一点临床的经验都没有。 原振侠自然也作了种种设想,设想厉大遒在那保险箱中放了些什么,可是全然不得要领,当他的车子驶进医院的范围中时,看到院长驾车直冲了出来。 院长平时很少自己驾车,而且他最反对开快车,可是这时,他的车子横冲直撞而来,原振侠连忙扭转驾驶盘,两辆车子交错而过时,车身已经互擦了一下,发出了一下刺耳难听的摩擦声来。 这一下意外,已经是意外之极了,可是接下来,院长的行动更怪,他陡然地停了车跳下来,又伸手拉开了原振侠的车门。 原振侠想分辨几句,刚才的意外全不是自己,可是院长打开了车门之后,竟然一下子就进了车厢,急急道:“快快开车!” 原振侠愕然:“开车到什么地方去啊?” 院长这才连连喘着气,他看到已有很多人围了上来,挥手:“先开出去再说!” 原振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倒车,转了一个弯,车子又驶出了医院的大门。直到这时,坐在原振侠身边的院长这才伸手抹了一下汗:“糟糕,冯森乐博士叫人绑架了!” 他一面说,一面按下了车窗,转过脸去,向着车外,声音苦涩:“绑架的歹徒说认识我,见到了我,就会和我们接触!对不起我心慌意乱,不会开车了,把你拖了进来。” 在原振侠的经历之中,绑架这种罪行算是小事件,他并不在意,只是奇怪是什么人绑架了博士!他保持着中等速度行驶,问:“是怎么知道博士出了事?警方通知你?” 院长摇着头:“不,电话,先是歹徒条来的,在电话中,我也听到了博士的声音,要我一定去见一见他、救他,所以我才慌乱地开了车子出来!” 原振侠听了,仍然莫名其妙,无法在院长简单的叙述中听出什么来,他又问了几句,可是院长也说不出更多的情况来。 原振侠只好仍然向前、漫无目的地驶去,在十分钟之后,他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大车子,显然是跟在自己的后面。这时,原振侠心中陡然一亮,想起几天之前他和博士分手的时候,仿佛觉得在一辆黑色的车子,跟踪着博士的车,只不过当时完全未曾在意而已。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道:“已经有人跟踪我们了,我想驶向静一点的道路上去,好让他们下车,和我们联络。” 院长频频抹汗:“我没有主意,随便你吧!” 原振侠驾着车,转了几个弯,那辆黑色大房车果然一直跟在后面。 原振侠把车子驶进了一条僻静的街道,停了下来,后面那辆黑色大房车也停了下来。车门开处,下来了一个中年人,来到原振侠的车旁,躬身道:“请下车,我负责送去见冯森乐博士!” 院长是一生之中,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连声音都变了,一面连声答应,一面斜眼向原振侠望来,一副求助的神色。 原振侠定了定神,向车外的那中年人道:“我是原振侠医生,博士一定也乐于见到我!院长也需要我陪他!”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仿佛自己也不能决定,作了一个稍等一下的手势,又走回大车,打开车门,像是在向车中的人请示什么。 原振侠趁机,向院长急速地道:“镇定些,看来,不像是简单的绑架,镇定些!” 院长才点头答应,那中年人又走了过来,道:“原医生可以一起去,请两位下车!” 原振侠和院长下了车,院长惊慌得连站也站不稳,原振侠想去扶他,可是那中年人却已抢先一步,扶住了院长,来到了那辆黑色大房车之前。 原振侠一来到了对方的车前,就先看了一眼对方的车牌号码,记在心中,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中年人打开了车子前面的车门,示意院长坐在司机的旁边。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般来说,院长的地位比较高,尤其是这样的豪华大房车,应该让地位高的人,坐在后排座才对。 原振侠刚想出声,那个中年人已道:“原医生,请你坐在后面。” 他的语气虽然十分客气,原振侠却感到,不听他的安排,只怕会节外生枝,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就伸手去开后排的车门。一打开车门,他不禁又呆了一呆,在大房车的后座位上,早已有一个人在。这本来也不意外,因为那中年人曾走回车子,请示过了之后,才准他和院长一起去见博士的,可知车中当然有人。但是令原振侠感到意外的,坐在车后面的那人,是一个俏丽之极的妙龄女郎! 当原振侠打开车门时,那女郎也正转过脸,向他看来,明眸皓齿,一股清丽,逼人而来。那是一个俏美之极的女郎,肤色腻白如玉,身材高挑,脸型充沛了古典的娇婉,穿着一件古典化设计的衣服,更显得她整个人像是从古代走出来的一样! 原振侠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那女郎十分大方地微笑着,用极动听的声音道:“原医生,请进来啊!” 原振侠立即省起,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实在太失态了,他一面进车子,一面道:“对不起,我以为院长以为冯森乐博士被绑架了!” 他说着,人已坐了下来,把车门关上之后,他才觉得,身畔的女郎虽然如此清丽,似乎和绑架这种丑恶的事件发生不了任何联系。可是这辆车子却似乎透着诡秘。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十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章 首先,车门一关上后,光线就陡然暗了下来,只有一小盏朦胧的灯发出光芒,原来一关上车门之后竟然没有光线可以透进来,车窗是完全隔绝光线的,所以原振侠也根本无法看到车外的情形。 他不但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而且,他也看不到院长和那个中年人!因为在车子中间、前排座位之后,是被一排窗子阻隔着的,用来作阻隔的材料也是不透光线的,所以,原振侠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形! 在他惊愕之际,他感到车子已经开始在行驶了,他忙叫道:“院长!” 他叫了两声,没有回答,忽然看到一只纤长细柔的手,伸了过来,在他面前的一个按钮上按了一下。那只手,自然是那个女郎的,令得原振侠看了之后不禁想:女性的手,美丽起来,竟可以美丽秀气到这种程度!他正想着,已听到院长的声音:“振侠,你怎么样?” 原振侠忙道:“我很好,院长你” 院长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我也很好,不过双眼被蒙了,有点不习惯!” 原振侠还想说些什么,那女郎又伸手过来,把对讲机的掣给关上了。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极淡的幽香泌入他的鼻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香,自然是从那女郎身上散发出来的了,他半转过头,打量那女郎,那女郎并没有望向他,所以原振侠可以年到她的侧面,在她抿紧的樱唇上,是挺直的鼻子,再上面,长长的睫毛在闪动,看起来极动人! 可是原振侠当然可以肯定,这个俏丽的女郎绝不是普通身份的美女! 那女郎仍然不转过头来,她浅浅地笑着,有一个看来使她更纯真稚气的浅酒窝出现在她的颊边,她道:“有过那么多次不平凡经历的原医生,怎么忽然惊惶失措起来了?” 她一开口就那样说,令得原振侠十分窘,只好闷哼一声,那女子仍然浅浅地笑着:“才从柬埔寨回来?那么凶险的地方都不怕,现在怕什么?” 原振侠心中“啊”了一声,立即明白了一点:自己对人家的来路,一点也不知道;可是人家对自己的一切,却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对自己十分不利的处境,但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对方何必把自己调查得那么清楚?原振侠心中却反而迅速地镇定下来,也报以回笑:“或许,美丽的女人可怕,越美丽越可怕,你是最可怕的。” 那女郎缓缓地转过险来,一只黑白分明的妙目正注视着原振侠,又说出了一句原振侠绝想不到的话来:“是吗?照你的逻辑说来,我还以为你心中一定会以为黄绢是最可怕的!”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感到自打开车门之后,这个女郎的每一话都令得他无法招架!这时,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思索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只好就着那女郎锋利的言词来对答。 原振侠直视着那女郎,缓慢而诚恳地道:“你们两个的可怕程度,可以说不是相上下。但黄绢是现代的,有着表面上给人以野性侵犯的感觉,而你看来却是那么古典含蓄,会叫人全然不提防比较起来” 那女郎低叹了一声,女性的美丽是多样。两个美女当她们美丽的类型截然不同之际,其实是根本无法作比较的,只有凭他人的主观愿望来决定。可是,似乎所有美丽的女人都有一个通病,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比别人美丽!如果她们有一面“魔镜”的话,她们一定会每天向魔镜问上几百遍:世上是不是有女人比我更美! 原振侠只是低头叹了一口声,并没有再发表什么其他的意见,那女郎沉默着。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他却只是淡然道:“小姐,你认识黄绢?” 那女郎颔首,表示她是认识黄绢的。 这时,原振侠可以感到,车子十分平稳地向前驶着,虽然那车子处处透着诡异,那女郎又俏丽得令人心折、神秘得无法想像,但至少暂时没有什么危机,所以他尽量使自己放松,装着完全是在闲谈一样,他一看到那女郎点头,就立即追问:“你是她的” 他故意不再讲下去,如果那女郎是黄绢手下的话,她应该知道问的是什么。 那女郎嫣然一笑:“不是,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认识。” 原振侠摊了摊手,在轻描淡写之中,把话引到他知道的方面去:“对不起,不过你也不能怪我,因为你的行事方法仿佛和她相似!” 他说着,指着车子,相对方可以明白他的意思。那女郎略想了想,当她凝神的时候,她美丽的脸庞,看起来雍容静谧,如同女神一样,然后她才道:“我们在进行一件不想为世人所知的事,所以,一切全要进行得秘密一些。” 原振侠有点放肆地哈哈大笑道了起来:“其实也不用守什么秘密,一个有权有势的老人,想改变自己的健康状况,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无可非议!” 那女郎微皱了一下眉,立时又恢复了常态:“哦,原来冯森乐博士向你说了?这是他又一次违反我们之间的协定了!” 接着她又撇了一下嘴,现出了一个十分娇媚但是表示不屑的神情来:“这个人,可以说是浪得虚名的典型!” 原振侠听得那女郎这样批评冯森乐博士,自然是愕然:“小姐,博士在医学上的成就,是举世皆知的!要不然你们何必请他去?” 那女郎重复了一下刚才娇媚的神情:“或许是我们犯了错误!” 原振侠一时之间,猜不透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而在刚才那一番对话中,他至少已经知道了,那女郎是某国政要员-那个需要医学上的帮助来改善健康状况的大人物的手下!多半是极高级机密的特工人员! 在猜到了那女郎的身份之后,他又忍不住打量对方,心中颇有“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之感,有在不由自主之间,摇了摇头。 那女郎像是知道他心是想什么一样,又皱了皱眉,维持了一具短暂时间的沉默,原振侠才笑了一下:“好像很不公平,你对我的一切,都知道得很清楚,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女郎轻轻道:“我叫海棠!” 原振侠十分不客气地问:“海棠?那是你的代号?” 他因为已猜到了那女郎的特殊身份,所以才有此一问,也好让对方知道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欺瞒的。 她在听了之后,一点也没有异常的反应,只是淡然道:“不,我姓海,单名棠。” 姓海的人不是很多,最为人知的,自然是明朝那个胆敢批评皇帝的海瑞。而姓海名棠,这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名字,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好别致美丽的名字。” 海棠微笑着,笑容之中,像是蕴蓄着一丝淡淡的无可奈何,可是又藏得很深,叫人不易捕捉:“刚好姓海,不然也就没有什么特别,而姓什么,是不能由人自己作主的,碰到姓什么,就只好姓什么了!” 原振侠也采用了隐喻式的谈话,但自然是在暗示,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并不是那么不由自主,多少也可以作点主的。 海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仰着头,抿着嘴,过了一会,才道:“原医生,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 原振侠一笑:“可是你显得十分欢迎,那又是为了什么?” 海棠笑道:“你,作为一个冒险家,比你是一个医生更成功,你的一些传奇性的事,知道的人不少,想见你,或者是因为好奇心!” 原振侠摊开了手:“嘿,真不知道是褒还是贬!” 他才讲完了那句话,车身陡然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车子虽然停了,可是仍然有震动的感觉,原振侠略想了一想,就知道车子是驶进了一座升降机之中! 在原振侠已经知道了海棠的身份之后,对于如今这样的处境,他也不觉得奇怪,他所奇怪的只是不知道何以海棠所代表的力量,既然请了冯森乐博士这样的医学权威来,企图使那个年老的首脑的健康情况有所改进,却又在言词之间,对博士不是十分恭敬,甚至使用了“浪得虚名”这样的形容。 原振侠这时,更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海棠对他和院长都不会有什么恶意,虽然这样的一个美女坐在自己的身边,似乎也足以补偿了! 原振侠坐在海棠的身边,他几乎在所有的时间,都保持着同一姿势:侧着头,有点肆无忌惮,姿意地打量着,盯着海棠。 在原振侠这样的注视下,海棠似乎也有点沉不住气,她的呼吸,略见急促,有点不自然,这令得她丰满的胸脯起伏加剧,看起来十分诱人。 她又不断在变换着双腿交叠的方向,每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原振侠都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发出由衷的赞美声出,海棠的衣服开的叉相当高,她腴白而线条美丽的修长玉腿在衣襟下掩映,直可以使人目眩。 海曾好几次用眼色瞪视他,可是,原振侠只当看不见。如果海棠只是一个普通的闰美女,原振侠自然不这样无礼,海棠的地位可能很高,但是她的身份在原振侠的心目占,并不属于值得尊敬的那一类,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行动。 等到轻微的震动停止时,海棠的神情多少有点嗔意,原振侠却认为,略带嗔意,海棠看来,更加动人。 海棠冷冷地道:“好了,可以下车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他这种笑容也是相当轻佻的,他举起双手,表示不知如何开车门,就在这时候,车门自外被打开,原振侠下了车海棠跟着下了车,原振侠先看到院长也下了车,正急不及待把脸上的眼罩取下来,神情充满疑惑。 他们的确连人带车都在一架巨大的升降机之中,这时,在升降机中,又多了几个大汉,升降机的门打开。 升降机外,是一条走廊,也有彪形大汉守着,海棠沉声道:“请跟我来!” 她向前走去,原振侠跟在她的后面,又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赞叹声,她显然曾经受过严格的仪态训练,走路的姿态是如此之美妙!纤细的腰肢丝毫不夸张,看来令人心旷神怡的适度摆动,整个人在走动之间,仿佛就是一首美妙动人的韵律! 由于只顾欣赏海棠走路的美姿,以致那条走廊空间有多长,原振侠全然未曾留意。 直到海棠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原振侠才吁了一口气,海棠打开了那扇门,作了下个请进的手势,扇门和院长走了进去,里面是布置极舒服毫华的间起居室,他们也立即看到了冯森乐博士。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可是这时,冯森乐博士这个举世知名的医学权威,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双手托着头,眼神涣散,只有一个人在完全丧失了自信心的情形之下,才会如此!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一章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就用相当严厉的目光盯了海棠一眼,海棠立即明白了原振侠的意思:“你们可以看到,也可以问博士,他在这里,有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冯森乐博士陡然站了起来,双手挥动着,声音听来相当嘶哑:“取消一切,取消一切我们之间的协定!” 海棠美丽的脸庞上出现了近乎残酷的神情,说了一句原振侠和院长都不是十分明白的话:“博士,你一定知道,取消我们之间的一切协定,也等于是取消了你在医学界数十年的声誉!” 博士陡然张大了口。海棠的话听来是十分无理的,但是博士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原振侠大为不满,基于对博士的崇敬,他重重地道:“小姐,你太过分了,博士在医学界的声誉” 海棠却用一声冷笑,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你自己去问他吧!” 海棠的态度更令人反感,原振侠来到博士面前:“博士,根据你近几年来,有关延迟人体细胞衰老的报告,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你的任务!” 朱院长也在一旁,大点其头。 冯森乐博士望着他们,口唇颤动着,欲语又止,过了一回,才道:“其中还有一个主要的关键,未未有结论!” 原振侠道:“是啊,那是如何使人体细胞的分裂次数超过五十次的激素,可是在上次的论文之中,你已经公开声称,这种激素的合成方法已完全掌握,只在实验中合成而已!” 冯森乐博士又剧烈地颤动口唇,可是隔了好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海棠嘲弄似地笑了一下:“博士,照我看,事情总是要戳穿的,这里的几个人都是了解你的,有什么话不能说?” 海棠一再对博士表示了极度的不客气,可是博士却像是全然没有反击力一样,只是颓然地、重重地坐了下来,原振侠知道其中必有跷蹊在,不然,海棠他们有求于博士怎敢对他这样无礼! 朱院长也疑惑莫名,趋前道:“博士,全世界都在等着你发表那种激素的合成式,你” 冯森乐博士忽然十分反常地笑了起来,他虽然是在笑着,却充满了哭声。 然后,他止住了笑声:“我没有收到它。” 博士所说的是一句极其简单的话。可是这句话,却听得原振侠和朱院长两人瞠目结舌,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所以两人立时齐声问:“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未曾收到它?” 博士手抱着头,神情痛苦,声音更嘶哑:“叫我怎么说?叫我怎么说?” 海棠叹了一声:“博士,你要是自己不方便说的话,是不是要我代说?” 博士双手紧捂着耳朵,神情态度消极得怪异莫名。 海棠昂了昂头:“这是冯森乐博士最大的秘密,要不是他一再推宕,延迟启程去执行任务的日期,又突然以度假的名义来到这里,这个秘密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海棠讲到这里,顿了顿,原振侠和院长两人骇然互望,海棠讲述的自然是事实,因为博士一点也没有企图为自己争辨的意思! 海棠继续道:“他来到这里,不是度假,而是紧急求救,他想找一个人,这个人在过去近二十年中,不断把他在医学上的大胆设想和研究寄给冯森乐博士,这些新理论全是冯森乐博士再努力也想不出来的,而博士却把这个人提供的一切据为已有,建立了他在医学界的地位!” 原振侠和朱院长两人,都听得呆若木鸡!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可是从博士灰败的脸色来看,海棠所说的却又一定是事实! 真是难以想像,鼎鼎大名,近二十年来,每一篇论文的发表,都足以震撼全人类的医学界的伟大人物,他发表的一切全不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一个不知名的人提供给他的!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太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原振侠的脑际只不过持续了几秒钟,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当他一想到那个人之际,他不由自主在发出了“啊”的一声呼叫声来! 陈阿牛! 厉大遒的那个管家,陈阿牛! 现在,原振侠完全知道,何以自己在陈阿牛的面前提及冯森乐博士之际,他的神情如此古怪,陈阿牛又曾问冯森乐博士是否在找一个人! 就是他,就是这个陈阿牛!他把自己的设想和创见提供给冯森乐博士,由冯森乐博士在实验中完成了种种震惊世界的发现和创举! 真正人类医学界上的伟人是陈阿牛,或是陈阿牛加厉大遒,冯森乐博士只不过是一个空壳,并没有内容的架子! 原振侠因为知道有陈阿牛这样一个人在,所以他立时知道了事实的真相。 但是对院长来说,那仍然是不可思议的,他绝不知道陈阿牛的环境,怎么能想像,会有一个“无名氏”创作了医学上许多权威性的理论,却轻易地将之交给别人! 所以,院长的神情十分激动,他大声叫了起来:“不可能,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他一面叫着,一面双手按着博士的肩头,用力摇撼着,原振侠叹了一声,过去拉开了院长。 博士答非所问地道:“我在开始的时候,实在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一直到我积聚了超过五篇医学上的新发现、新设想我不知道是谁寄给我的,他又在信中说希望通过我来实践这些设想我知道,这些文章一发表,我就可以成为权威中的权威” 他断断续续地讲着,院长已经听得呆住了。 博士在继续着:“没有人可以受得起这样的引诱,至少,我无法抗拒这样的引诱!” 院长的声音听来像是在说梦话一样:“这竟然全是真的?” 博士是自顾自的在说下去:“我知道事情总有被揭穿的一天的,但我想,就算在三五年之间,让我尝尝做超级权威的滋味,也就够了,如今如今” 他说到这里,情绪反倒平静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音也恢复了正常:“如今我享了盛誉超过了二十年,也到了应该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他双手摊了开来,表示从此之后,他将会变得一无所有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博士,你不要以为在所有医学创见中你一点力量也未曾贡献,那位先生,提出的只不过是设想,是理论,而你却做了许多实际的工作,使这些理论得到了实现,所有的荣誉之中,你至少可以占有一半!” 冯森乐博士不由自主地眨眨眼:“可以有这样的说法?” 原振侠十分诚恳地道:“当然,任何人都会承认你有一半功劳,你不必太自怨自艾,当初你的做法或许不是太诚实,但是,你曾经努力促使理论变成为事实,这是功不可没的,谁也不可否认!” 冯森乐博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显然,二十多年来,他虽然得享盛誉,但是心理上的负担,自然也压得他喘不过气,直到这时,事情的真相为人所知了,他反倒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海棠在一旁,一直未曾出声,她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眼光望着原振侠,心中不明白何以原振侠一下子接受了几乎不能接受的事实。 原振侠故意避开了她的这种目光,冯森乐博士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迅速恢复,他对海棠道:“即使没有那种新的激素,要使老人得到绝佳健康状况方面,现代医学也已有了极大的成就!” 海棠缓缓地摇头:“注射羊胎素?全身换血!我们所需要的,不是普通的方法,我们要使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有充沛的精力进行思考和应付繁重的工作!我们的医生研究过你上一篇论文。” 她故意在“你上一篇论文”中加重了语气,令得博士神情尴尬:“我们的医生也知道这是极可行的方法,问题只要能有那种激素!” 冯森乐博士摊开了手:“可是,那位先生没有继续把他的研究结果寄给我!” 海棠的声音听来更加残酷:“你愚弄了我们,我们逼于要把你欺世盗名的事实公诸于世!” 博士的身子有点发颤,原振侠叹了一声:“我说过,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可怕!” 海棠攸地转过了身子来,狠狠盯着原振侠,在那一刹那间,她看起来实在有点令人心寒,原振侠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她。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得海棠道:“你不知道我会因此而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海棠的声音甚至也是发颤的!原振侠陡然睁开眼来,由衷地抱歉:“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的处境!” 海棠咬着下唇,转过身去,显然是她倔强的性格,使她不愿意在他人面前表示她自己心中的恐惧。 望着她苗条动人的背影,原振侠道:“事情其实相当容易,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去叫那位先生把重要部分告诉冯森乐博士。” 他才讲到这里,所有的人全部惊讶地叫了起来,海棠转过身来,长睫毛闪着,神情激动,她明亮清澈的眼睛之中,有着显然的泪花。 原振侠作了一下手势,阻止了他们的发问:“我一定可以做到,请相信我!” 博士和海棠两人齐声道:“你要什么酬劳,只管说!” 原振侠在突然间,起了一阵冲动,转向海棠:“让我亲吻你一下!” 在这样的时刻,原振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真是叫人震动的,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半闭上眼睛,微昂起了头,原振侠走过去,就在她半闭的眼睛上,亲了一下。然后,他们互望着,足有半分钟之久,海棠才慢慢转过身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原振侠心中不禁有点后悔,后悔自己性格中,孟浪和不在乎的一面又发作了。能不能使冯森乐博士获得新激素的合成式,在海棠的心目中,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这样的大事,他所要的酬劳只是轻轻在眼上的一吻,这种行为,原振侠在一想到之际,只觉得有趣,因为对他来说,事情并不是太难。然而在一吻之后,三十秒的对视之中,他却在海棠充满异样深情的眼光之中,发现这位美丽的女郎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感情,这种感情,要是炽热起来,真足以把人烧成飞灰!而原振侠本来是无意造成这样的局面的!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二章 若是能使美丽如海棠这样的女郎对自己有深切的情意,那自然是任何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但是,海棠却是一个有着特殊身份的人,她的权力、野心,或者不如黄绢,但也绝不是普通的女郎,原振侠心中感到悔意的,就是这一点!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自然不能解释什么,他只好暗中轻叹了一声,心中想,以后事情发展,只好听其自然了,或许,在这次相遇之后,和海棠再也不能相会了! 在原振侠发怔的时候,冯森乐博士激动之极,抓住了原振侠的手:“你认识那位先生?快带我去见他!”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认为你们两人相见,十分有必要,但是事先,我必须先征求那位先生的同意!” 博士连声道:“当然!当然!”他又对海棠道:“有了原医生的保证,可以恢复我的自由了吧?” 海棠转回身来,看来她已完全控制了她的情绪,又回复了极度典雅的神态:“这样交涉的结果,自然再好也没有,不过原医生的承诺” 她似笑非笑地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笑了一下:“我还有一个请求,请别派人跟踪我!” 海棠连想也没有想,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等,离开了房间,进了升降机,之后,就登上了车子,和来的时候一样,海棠和原振侠坐在车后座,博士和院长,另外有车子送他们回去。 在车门关上之后,原振侠和海棠一起处身于这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原振侠反倒目不斜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海棠发出了一下轻笑声,原振侠向她望了一眼,看到她的俏脸上,现出极甜蜜的笑容。 当车子终于停下之际,海棠伸出手来:“希望我们能有再见的机会!” 原振侠点头:“希望!” 他下了车,那辆神秘的大房车,载着神秘的海棠,疾驰而去。原振侠在路边呆了半晌,刚才的一切,对他来说,简直像是梦幻一样,可是刚才一握手之间,他的手中,似乎还留着海棠纤柔玉手所给予的暖和舒畅的感觉。 呆了片刻才召了一辆街车,向厉大遒的大宅驶去,他必须立刻去见陈阿牛,请他继续把自己的创见和发明交给冯森乐博士。 当他来到大屋之前,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正是陈阿牛。 原振侠开门见山:“陈先生,我什么都知道了,冯森乐博士,这些年来的成就,原来会是你的成就!” 陈阿牛一听,神情忸怩得像是做了什么恶作剧而被人抓到了的小孩子一样,连连摇着手:“幸好厉先生死了,他要是知道我这样做,会把我骂死!” 原振侠笑了一下:“如果你想出名,博士肯公开这个大秘密,你就立刻成为” 陈阿牛不等他讲完,就大摇其头:“不!不!我不要成名,厉先生大有成名的机会,连他都放弃了不要,我要来干什么!”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凝视了对方一会,直到肯定对方这样说,全然出于诚意,并无虚伪做作在内,他才点了点头:“那么,请你帮忙到底,把那种新激素” 陈阿牛道:“真不好意思,由于厉先生入院,我心慌意乱,所以忘记了!” 原振侠实在想发笑,可是事情又和医学上的如此重大发现有关,他又笑不出来。 过了半响,陈阿牛又道:“厉先生在生之际,只准我专研理论,不让我从事任何实验,现在,他已去世了,屋子又那么大,我想利用来建造一个实验室,不知道他会不会反对?” 原振侠十分高兴:“不会的,一定不会见怪的!” 以陈阿牛这样的奇人,自然应该直接参加实验室的工作,所以他又补充:“我可以帮你建立这样的实验室。” 陈阿牛也十分高兴,握住原振侠的手,摇了又摇,道:“我已经请工程公司的人来过了,先要拆掉卧室的外墙,才能把保险箱吊下来。” 拆了墙之后,保险箱在起重机的操纵下,被缓缓吊到屋旁的空地上,已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当天,原振侠就在陈阿牛处取得了冯森乐要的合成式,这是可以使任何人获得诺贝尔医学奖金的重大发现,可是陈阿牛连想也不想就给了别人,令得原振侠对他更是钦佩不已。 保险箱吊下来的时候,厉家三位小姐和她们的丈夫,自然在场,才获得了丰厚遗产的三姐妹,仍然一副贪婪焦急的神情,希望保险箱打开之后,能给她们带来更多的财富。 陈阿牛和原振侠离得远站着,看着工程人员把第二号保险箱自第一号之中,倾了出来,扶直。 三姐妹争先恐后,打开了第二号保险箱,不出所料,里面又是一具较小的保险箱。 就这样,一具又一具,一直到最后,第七号保险箱从第六号保险箱中倾了出来,那已是一具相当小的保险箱了。 看那三姐妹和她们丈夫的神情,越来越兴奋,一切全是在空地上进行的,但到了第七号保险箱被取出来之后,他们商量了一阵,就命人把保险箱抬到屋子里去,而且吩咐所有工程人员离开。在所有行动过程之中,她们像是根本不当有陈阿牛的存在一样,陈牛一点都不在乎,但是原振侠却有点看不过眼,他大声提醒她们:“三位不要忘记,至今为止,保险箱的一切,还全是陈阿牛所有的” 三姐妹怔了一怔,用充满了敌意的眼光盯着原振侠,陈阿牛淡然一笑,挥手道:“由得她们去吧!反正我没打算要保险箱内的东西,现在又没律师在场,由得她们去吧” 三姐妹摆出一副胜利的姿势来,监视着把保险箱抬进了屋子。 陈阿牛遣走了工程人员,看起来,他对于厉大遒生前的,用了那严密的方法,收藏在保险箱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兴趣也没有。 一个人,若不是有着高雅之极的品格,自然很难做到这一点。这时,连原振侠也无可避免地在想着:厉大遒坚持要把那具保险箱和其中的一个送给自己,在保险箱之中,究竟是什么呢? 他转头,望向那巨宅的入口处,他知道,那三姐妹在保险箱一抬进去之后,一定急不可待,就在进厅之中,把它打开来。 这上下,应该已经打开了,保险箱中是什么东西,自然也已揭晓了。 厉大遒才想到这里,就听到在厅内,传来了一下由好几个人一起发出来的呼叫声。乍一听到那呼叫声,很难判断这发出呼叫声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发出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断然不会是由于欢欣而发出来的。 陈阿牛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原振侠心中充满了疑惑,陈阿牛的神态却依然恬淡:“看起来,保险箱中的东西,很令他们失望的。” 这时,在厅内,又传出一阵急促的争吵声,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原振侠向陈阿牛投以询问的眼色,但陈阿牛却显然无意介入,他缓缓地摇着头,但就在这时,三姐妹一起出现在门口,齐声尖叫:“陈管家,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陈阿牛皱了皱眉头,这时,他的身份已不再是“管家”,但是他显然是念在厉大遒生前对他的恩情份上,还是走了过去,原振侠忙跟在他的后面。 一进门,果然那小保险箱已被打了开来,在小保险箱之旁,是一只相当精致的小箱子,那自然是从小保险箱中取出来的。地上,散满了木糠,可是从木箱取出来的,在木糠之上,有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却是原振侠再也熟悉不过的,那是一只圆筒形的玻璃标本瓶!任何一个医生,一生之中,不知接触过多少次这样的标本瓶。就算是普通的中学生,也必然一下子就可以认出,那是一只标本瓶,而不会将之误认为是一只糖果瓶的。 尤其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在那只标本瓶中,充满了一种极浅黄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中,也浸着一个标本。那标本不是十分大,但是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标本。 就一般来说,用这种方法保存的标本,一定是某种动物标本。 标本瓶中的那种浅黄色的液体,自然是俗称“福尔马林”的甲醛的百分之四十的溶液了,生物标本的固定和防腐一直以来都是使用它来完成的。 当原振侠和陈阿牛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他们两人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惊讶的呼叫声来。医学知识丰富的陈阿牛,自然也可以知道那是什么,刹那之间,他神情之疑惑,尤在原振侠之上,张大了口,盯着那标本瓶,神态不知所措之极。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三章 三姐妹中的大姐,指着那标本瓶,尖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陈阿牛没有立刻回答,走过去,把那标本瓶捧了起来,举到面前,仔细看着。 当标本瓶举起之际,原振侠已经可以看清楚,浸在甲醛溶液里的标本,像是一个脊椎动物的胚胎,鱼的胚胎,兔子的胚胎,乃至灵长类动物,包括人的胚胎,形状就大致相同,要在日后的发展上,才能分辨出是什么动物来,自然,胚胎的形状尽管相似,但至少有体积上的差别。 照标本瓶中浸的那个胚胎形状大小来看,可以确定那是某种兽类的胚胎,可以是一只狗、一只熊、一只猩猩等等。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到这时,也升到了顶点,这样的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甚至,也没有什么学术上的意义。可是厉大遒却将之用那么奇特的方式,保存了起来,保存了几十年之久! 不但保存了几十年,而且在厉大遒这个怪人心目中,这个胚胎标本,显然重要之极!因为在他临死之前,他的三个女儿之一,只不过略提了一提,他的反应之激烈,难以形容。而且他还特地为这个胚胎标本,订下了内容十分古怪的遗嘱! 可是,实实在在,那只不过是一个胚胎的标本,在稍具规模的中学生物实验之中,就可以找到不止一个这样的标本! 可是厉大遒对之却如此重视!这个胚胎标本,原振侠可以肯定一定有极其异常之处,可是他一点也看不出特异在什么地方!三姐妹得不到回答,又在连连发问,陈阿牛仍然不回答,只是盯着标本看。 那三姐妹的声音实在不是很动听,陈阿牛又像是发了呆一样的不作声,原振侠不想她们吵下去,答道:“这是一个生物胚胎的标本!” 三姐妹齐声问:“那又是什么?” 原振侠耐着性子解释:“是在母体子宫内,还未曾成长的胎。” 三姐妹又惊异又失望:“是什么东西的胎?” 原振侠答道:“单是这样看,很难看得出来,可能是一只狗,可能是一只猴,也有可能是一个人!” 当原振侠讲到这里时,他心中陡然一动,模模糊糊,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又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那三姐妹听他说及可能是一个人之际,不约而同地现出骇然、厌恶的神情来,一个人道:“老头子一定是神经病了,真会开人玩笑!” 另一个指着标本瓶:“这东西值多少钱?”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一钱不值!” 一个道:“好像听说,胎可以做补药,也很值一点钱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小姐,做补药的是胎盘,叫紫河车,就算是人的胎盘,也不值什么钱!” 那三姐妹互望着,神情还有点疑惑,她们的丈夫,多少比她们有点知识,已经连声在催她们离去,三姐妹还不心息,又在木糠之中,找了一会儿,希望可以找出一点什么来。 可是她们失望了,那些木糠,放在木盒之中,显然只是为了稳定那只标本瓶,并没有任何藏宝的作用在内。 三姐妹悻悻然,一面低声责备她们的父亲戏弄了她们,原振侠冷冷地道:“三位,这东西厉老先生本来就不是给你们的,他已经留给了你们够多的财产,你们也该心足了!” 三姐妹摆出一副“关你什么事”的神气来,冷笑着:“好,那就给你吧,哼!” 随着冷笑声,他们一起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接下来,便是极度的寂静。 陈阿牛一直盯着那标本瓶在看,原振侠也在看着,他知道陈阿牛和自己一样,一定心中翻来覆去,问了几十遍“为什么?” 陈阿牛在过了足有半个小时之后,才问了出来:“为什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有太多的为什么了,你问的是哪一方面的为什么?” 陈阿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一片迷惘,原振侠道:“我和你一样,心中充满了疑问,我们不必站在这里,何不到三楼上去。” 陈阿牛茫然点了点头,仍然双手捧着那标本瓶,在他们上楼之际,他们都不说话,直到到了三楼的书房中,在书桌旁,面对面坐了下来,把标本瓶放在他们的中间,原振侠才道:“或者,我们一步一步来讨论?” 陈阿牛像是没有什么主意,一面盯着标本,一面连连点头道:“首先,标本瓶里的东西是什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中学生都能回答得出这个,这是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 陈阿牛又问:“哪一种脊椎动物?” 原振侠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 “这,一下子不易回答,可是可以通过极简单方法确知的,例如把这标本作切片,在显微镜下观察,或作简单的化验,可以肯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生物胚胎。” 陈阿牛喃喃道: “看起来,和人的胚胎比较接近,那是人的两个月左右胚胎的形状。” 原振侠刚才,也曾向那三姐妹提及过,那有可能是人的胚胎标本,在那时候,他就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感到自己应该知道什么,可是又无确切地捕捉,这时,这种感觉又来了! 他想了想,仍然不得要领,他同意:“是的,很像是人的胚胎。” 陈阿牛抬起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的胚胎,厉先生要用那么独特的方法来保存?一个胚胎,对他来说,又为什么那样重要?” 陈阿牛在发着一连串的问题,原振侠又就在此际,心中一亮本来模糊的感觉,变成了实在的想法,他吸了一口气:“陈先生,我想有答案了!这的确是一个人的胚胎,如果有机会成长、出生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厉先生的儿子!” 在过去这几天之中,原振侠和陈阿牛已成了很好的朋友,两人之间,无所不谈,厉大遒当年在医学院的情形,原振侠在冯森乐处获知,也全告诉了陈阿牛,所以这时,原振侠一提出这一点来,陈阿牛立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陈阿牛自然也听过厉大遒说起过他“有一个儿子”、“又杀了他”。 情形本来是纯然不可思议的,但这时,却像是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简单明了了! 连厉大遒的奇怪语言,都有了解释。 情形可以大致推测出来! 厉大遒在医学院求学时,相当风流,曾和一个金发美女同居过,他和一个女士之间,如果有了爱情结晶,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而根据冯森乐所说,在求学期间,厉大遒就不止一次,替怀了孕的女士进行人工流产手术。那么,当时他曾为那位“某女士”进行堕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或者是基于对某女士的怀念,或许是他认为这个虽然发育未成的胚胎是他自己的骨肉。所以他才将之郑而重之地保留了起来,作为纪念。 而到了晚年,他一直在想念这些事,心理上可能起了内疚之感,所以才变成了“我本来有一个儿子,可是,我杀了他”的说法。 原振侠和陈阿牛两人,只化了几分钟,就把整个情形概括了出来,原振侠感到相当满意,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陈阿牛在刚才猜测是怎么一回事之际,意见和原振侠是相同的,可是这时,他又现出了犹豫的神情来,指着瓶中的标本,问:“原医生,人工流产的手术能使一个未成形的婴儿,保持着这种完整的形态离开母体的子宫吗?” 原振侠一听,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声来。陈阿牛问得对:能吗? 他没有回答,又向陈阿牛望去,因为他知道,陈阿牛的医学知识在他的之上,而厉大遒当年在医学院,又是专修妇产科的,在过去几十年之中,他自然把妇产科方面的丰富常识传授给了陈阿牛。 陈阿牛缓缓地摇头:“刮子宫手术是万不能保存胎的完整的” 原振侠接上去道:“负压吸宫术,也无法令胚胎保持这样完整,你看水囊引产法呢?” 陈阿牛摇头:“一则,有经验的妇产科医生不会在六周到八周的妊娠期间使用这个方法;二来,即使是水囊引产,也必然” 他讲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原振侠明白他的意思,答案是“不能”。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么,就是进行剖腹手术取出来的了。” 剖腹手术是相当巨大的手术,剖开子宫。取出胎儿。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陈阿牛望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会这样说。因为剖腹产手术都是最后的手段,在有其他办法可以使用之际,不会使用。妊娠期在八周左右的胚胎,是不必劳动这种大手术的。 可是,除非是进行这样大的手术,而且还要极小心的进行,不然,何以能使胚胎保持这样的完整状态? 两人又静了下来,原振侠摊了摊手:“厉先生是这样优秀的一位医生,他总有办法的,事实上是一个完整的胚胎,变成了标本!” 陈阿牛“嗯”了一声,又指着标瓶本瓶:“原医生,这个标本的脐带你有没有注意到,好像有点不正常,请你仔细看!” 原振侠凑过去,转动了一下标本瓶,注视着,他立即看出了不正常之处来。 胚胎在这个时期,还未曾可被称为胎儿,脐带的发育还未能算是完成,但是有经验的医生当然可以看得出来,原振侠这时,看到的不是正常的脐带。正常的脐带表面光滑透明,可是这个胚胎标本的脐带却看来呈椭圆形的小球状,表面十分粗糙,而且,在这个小球上,有着相当明显的三个小孔。 这种情形是原振侠从来未曾见过的,他神情疑惑:“这个小孔如果是一种病变性的穿孔,这个胚胎早已不能生存了” 陈阿牛道:“是”。他抬了抬头:“原医生,我总觉得我们刚才的设想虽然合理,但是不一定是事实,你再看这胚胎的头部,真是人的胚胎!”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陈先生,你的意思是” 陈阿牛道:“厉先生对这个标本重视到了异常的程度,总是有原因的。我这里没有什么设备!” 陈阿牛的神情,猛然有点忸怩:“不瞒你说,我的知识全是理论上的,实际上的操作例如,我就只会做简单的显微镜切片” 原振侠笑道:“我来负责一切实际操作。” 陈阿牛侧头想了片刻:“如果那标本真是厉先生的我们对之进行研究,厉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原振侠道:“不会吧,至少,他自己也曾研究过,不然,这种成形有的胚胎,是无法用肉眼来辨别性别的,他却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陈阿牛的神情像是十分焦虑,喃喃地道:“我直觉感到会有什么事发生,可是又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个胚胎标本”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四章 原振侠看到他这种忧形于色的样子,不知如何劝他才好,也不知道他何以会有这样的“直觉”。他只好道:“不如立刻开始,很快就可以有结果的。” 陈阿牛又举高了标本瓶来,看了半晌,又放了下来,摇头道:“算了,我决定什么都不动,还是将它放回保险箱去。” 原振侠叫了起来:“这算什么,明知大有值得研究之处,怎可以放弃?可能厉先生把这标本留给我,正是想我来研究它” 陈阿牛的神情仍然犹豫不决,可以看得出,他虽然是一个不世的医学奇才,但实在不是一个十分有决断力的人。 他望了原振侠一眼,才十分免强地点了点头,原振侠怕他又变卦,一伸手,自他的手中,接过标本瓶来,他把标本瓶捧得高了一些,看到在瓶底,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由于标本瓶的瓶底相当厚,如果不是举起瓶底来,是看不到瓶底的标贴的。 原振侠忙凑近来看,看到上面,用细小的字,写着两组数字:“一九三O.八.九一九三O.九.一”。陈阿牛也看到了这组数字,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 “看来,像是日子,记的是这胚胎生存的日子?一共是十二天?不对啊,二十二天的人类胚胎,不可能发育到这种程度!” 原振侠点点头:“对人类的妊娠期相当长,如果二十二天那可能根本不是人的胚胎,要不,就是这个日子,另有用意的。” 陈阿牛道:“还会有什么别的用意?这自然是日期,一九三O年,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现出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情来,皱起了眉,像是在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原振侠忙接上去:“那时,厉先生应该在德国?” 陈阿牛并没表示什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和陈阿牛认识以来,原振侠虽然惊诧于陈阿牛的惊人学识,也对他的人格高尚十分欣赏。可是不止一次,原振侠感到陈阿牛的性格,不够爽朗,和他自己的性格不合,像这时,那种分明有话要说但是又欲言又止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原振侠知道追问也没有用,而且,人总有保持一点秘密的权利的,原振侠很懂得尊重他人,所以他放下了标本瓶,顺手去揭开了瓶盖。 在发现了这只标本瓶之后,他们都没有试图去打开过它。因为在他们的专业知识,一只标本瓶是十分普通的物件。 而且,他们也知道,浸标本的甲醛溶液的气味不是很好闻,所以他们都没有想去打开它。 这时,原振侠顺手揭开了瓶盖,也只不过是由于他们即将带着瓶子到医院去,原振侠想肯定一下瓶盖是否牢固,以防在半途中倾泻而已。可是,他一揭之下,陡然呆了一呆!瓶盖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呆了一呆之后,陈阿牛也“啊”了一声:“这瓶盖经过特别处理,是和瓶子融在一起的!” 原振侠已看清楚了,的确,瓶盖在当年盖上之后,曾用高温的吹管吹过,使得瓶盖和瓶子联结部分融化,而后又凝固在一起。 那也就是说,现在,要取出标本来,非把瓶子打破不可,不然,就没有第二个法子! 陈阿牛又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厉先生那么小心处理这个标本?” 原振侠自然答不上来,他道:“我们走吧,只要通过一些简单的化验,就可以有结果了!” 陈阿牛却突然双手捧住了标本瓶,把标本瓶移近他的身子,看起来像是怕原振侠下手去抢一来,当原振侠向他望去这际,他甚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原医生我想厉先生多半不会喜欢他收藏得这样严密的东西被人再弄破我想先从肉眼可以观察得到的来确定那是什么胚胎如果达不到目的,再去化验!” 原振侠诚恳地道:“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陈阿牛忙道:“我这里参考书多,我想可以的这样,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不行就到你的医院之中去化验!”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甚至把标本瓶紧紧抱在怀中! 原振侠实在有点啼笑皆非之感:“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好吧,我们再联络!” 陈阿牛现出一种十分抱歉但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来,原振侠心中自然不是很高兴,但也无可奈何。 “那我告辞了!” 陈阿牛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不住地道:“谢谢,谢谢你!” 原振侠笑道:“你谢我干什么?倒是冯森乐博士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不知如何下台,他曾对我说过,要求和你见面的,你想不想见他?” 陈阿牛道:“不必了吧,原医生,我想和你再次联络的,你” 当他在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把标本瓶紧抱在怀中,原振侠甚至可以肯定,他对于整件事,一定已想到了一个重大的关键,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原振侠向门口走去,陈阿牛送了出来,原振侠忍不住道:“你准备抱着标本瓶送我到门口?” 陈阿牛听到原振侠那样说,才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小心地把标本瓶放在桌上,陪着原振侠下了楼,一直送到门口。 原振侠在这一时间内,又对他说了几句话,可是陈阿牛心不在焉,全然答非所问。 原振侠离开之后,也一直在想着厉大遒何以如此处理一个生物胚胎标本的原因,可是不论他怎么设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比较起来,还是第一个设想最合情合理:那胚胎,是厉大遒的骨肉! 原振侠并没有主动和陈阿牛联络,他以为最多三天,陈阿牛一定会和他联络的,可是,五天过去了,陈阿牛音讯全无。 到了第六天早上,原振侠拨了陈阿牛的电话,可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他心中感到有点纳闷,但是未曾想到会有意外发生。 第七末,他再试图和陈阿牛联络,而电话仍然无人接听,原振侠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了。陈阿牛的生活范围十分狭窄,厉大遒在生,他和厉大遒生活在一起,如今,他简直是一个人生活的,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所以也无法在任何其他人处,打听到他的行踪。 放下电话后,原振侠想了一想,决定在下班之后,去看他一次,一个沉缅在学术研究中的科学家,有时不接听电话,也不算什么奇特的事。 可是当天,在他快要下班的时候,他却接到了冯森乐博士的电话,冯森乐博士的声音充满了感激与兴奋:“谢谢你那位朋友,新激素合成之后,经过试用效果非常良好,我的任务完成已经百分之百完成,各方面都十分满意,我自然也得到了可观的酬劳,你那位朋友,我已经决定了,就算因之令我的名誉受到损害,我也要请他出来,和我一起进行日后的研究工作。”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位先生是一个怪人,我不能肯定他是否肯答应你的要求!” 冯森乐叫了起来:“世上没有人可以拒绝名誉、崇高的社会地位和大量的金钱的!” 原振侠想一想:“不是没有,只是很少!”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陈阿牛的一生,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孤儿,奇迹般地遇上了厉大遒,他对于自己的遭遇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再有什么奢求了!有的话,也就是希望自己在医学上的创见得到实现,既然可以通过冯森乐来进行,他又何必再去追求什么? 冯森乐自然不知道原振侠在想什么,他在电话中继续道:”不行,我一定要见那位先生,我的专机今晚可以到,一下机我就会来找你说实话,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计划,我需要他参加。”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自然,我也会邀请你参加。” 原振侠感到十分好笑,冯森乐博士的功利主义和太过市侩的处世方式使他有点反感,所以他回答的语气,十分冷淡:“谢谢,我不会有兴趣!” 冯森乐大声道:“你会有兴趣的,这是一个有着十亿美元经费的宠大计划!” 原振侠更加反感:“我以为,科学研究多少和商业行为有点不同!” 冯森乐“啧啧”连声:“小伙子,我可以告诉你,那一定是空前的科学研究。请你告诉我,如果没有宠大的资金。怎么进行科学研究?” 他放下电话,心中想:自己对冯森乐士的态度,何以竟有了那么大的改变?若是在以前,博士居然要邀请他一起参加研究,他只怕会高兴得直跳起来!是不是困为知道了博士的成就,一大半是来自陈阿牛的缘故? 他摇了摇头,也找不出正确的答案来。所以这一天下班之后,他暂且不去找陈阿牛,回到住所,想静下心来,听听音乐,可是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拨了几次电话到陈阿牛处,依然没有人接听。 到了晚上十时左右,门铃响起,原振侠把门打开,他在开门的时候,以为那一定是冯森乐博士来了,可是门一打开,眼前一亮,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整个人都不禁呆住了,在柔和的灯光之下,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海棠! 海棠穿着发淡雅的便装,整个人散发着自然而然的一种无形的光辉!原振侠看得呆了,海棠淡然笑着:“来和你商量一点事,不准备请我进去?” 原振侠忙道:“请进!请进!” 海棠轻盈地走了进来,室内正充满了动人的竖琴音乐,海棠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数优美的音符的化身一样,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海棠转过身来:“或者说,是请求你一件事!” 原振侠本来想毫不考虑地说:“不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但是他突然之间,想到了海棠的身份,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而改口道:“请说。” 海棠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在原振侠面前站定:“冯森乐博士会受邀请主持一项研究计划,他会邀请你参加这个计划。” 原振侠点头:“下午,他提起过。” 海棠的神情有点紧张:“他提及了计划的内容?你答应参加了?” 原振侠摇头:“你这两个问题,我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海棠皱起了眉,当她皱眉沉思的时候,原振侠真想伸手出去,轻轻将她眉心的结捏平-这是绝对没有任何目的的。 男人都有助强扶弱的心理,眼看着这样美丽动人的女郎眉心打着结,总会十分不忍,激于义愤,定有要令她解愁的愿望。原振侠扬了扬手,又垂了下来:“博士说今晚由你们的专机送他回来,一下机就会来见我。” 海棠点了点头:“我知道-他邀请你参加的目的。对不起,可能很伤你的自尊心他不是要你,是想通过你,邀请这些年来一直提供医学创见给他的那位医学奇人!” 原振侠淡然道:“不会介意,我很早就会料到他的目的是这样!” 海棠突然踏前一步,几乎和原振侠是面对面了,原振侠在一刹那间,简直就像是触了电一样,一动也不能动。而海棠又伸出自己的双手来,握住了原振侠的双手,握得相当紧。 原振侠手心中,这时冒出汗来,他已情不自禁要把海棠拉过来,轻轻拥在怀里了,可是海棠的几句话,却令得他自美妙的、色彩幻丽的梦境之中,回转到现实中来,而且,现实竟是如此的丑陋! 海棠半仰着头,用极迷人的目光望着原振侠:“博士来了之后,答应参加他的计划,并且,定期把研究计划的内容告诉我们!” 原振侠又感到一阵僵硬。 这次的僵呆和上次的是完全不同的,在刹那之间,原振侠心中的失望,令得他不知如何是好,海棠却还要继续着,她的声音仍然极其悦耳:“当然,你要什么报酬,我们都可以答应!” 海棠在这样讲的时候,她美丽的脸庞上所现出来的神情,是一种强烈的、挑逗的暗示,那令得原振侠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而且,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他是为事实的丑恶和幻像的美丽之间的距离,竟然是如此遥不可及而叹息! 海棠,在外表上看来,是如此优雅动人的一个女郎,可是这时所做的事,却要引诱他做间谍特务! 在原振侠闭上眼睛的那片刻,他感到海棠柔软身体靠了过来。原振侠震动了一下,拒绝这样一位美丽异性的投怀送抱,简直是违反生理的行为!但是他还是轻轻地推开了她:“好的,我先决定是不是参加,再谈别的!”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五章 海棠怔了一怔,原振侠是在推宕,她自然听得出来,所以她立时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神态方面,表示了失败后的一种屈辱。 原振侠心中不忍起来:“请问,为什么你们会对博士的研究计划感到兴趣?” 海棠仍然低着头:“因为那研究计划” 她只说到这里,就发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算了,别提了,就当我没来过好了!” 她说着,转过身,就向门口走去,动作十分快捷,到了门口,她手已握住了门柄,才又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参加这个计划的,不是为了我,你有一定会参加的原因!” 原振侠怔了一怔,在还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之际,她已经打开了门,走了出去。门关上之后很久,她带来的那股幽香,仍然在室内飘荡,原振侠也一直呆呆地站着,思绪极度混乱,直到门铃声又响起,原振侠才如梦初醒一样,走过去开门,这次,在门外的是冯森乐博士。 博士用力拍着原振侠的肩头,呵呵大笑,走了进来,原振侠走过去,把早已唱完了的唱片收起来,博士开门见山:“走,带我去见那位先生!” 原振侠摇摇头:“我要先取得他的同意,这几天,我一直无法和他联络。” 博士十分失望,但转眼之间,又兴高采烈起来,压低了声音:“你将看到一份极端机密的文件,我早在一个月前收到的,关于一个研究计划,你可以看!” 他说着,郑而重之地把一个信封自上衣口袋取了出来。交给原振侠,原振侠取出信封中的信件来,看完之后,他呆住了,明白了海棠临走时候那句话的意思! 那封信十分简单,为了表示这是重要之极的信,信上的文字是用一种特殊的有立体感的胶质墨水写成的,书法文体极其优美。 信的内容是:“本国拟进行一项空前的、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科学研究计划。本国的秘密财政预算,可以为这项研究提供不少于十亿美元的研究基金。由于计划中的研究课题,和阁下一直在研究的有一定关连,而且阁下被公认是这类研究的权威,所以本国元首决定请阁下主持这项研究。阁下若主持该项研究,不但可以成为本国上下一致崇敬的人物,且可以任意动用该计划之研究基金。阁下之答覆,可与本国任何驻外使馆联络。由于计划在极度秘密情形之下进行,阁下若无意参加,请严格保守秘密,勿在任何场合之中提及。国家元首-卡尔斯将军。”原振侠是在看到了“卡尔斯将军”的署名之后,才感到震动的! 卡尔斯将军!这个世界公认的狂人,会对什么科学研究有兴趣?只怕他连什么叫科学都不知道!所谓“科学研究”,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而原振侠更知道,如果卡尔斯将军真要实行这个计划的话,计划的真正主持人,一定是黄娟,不可能是别人。海棠至少是知道这一点的,知道他为了黄娟,会参加那计划,所以临走时才那样说!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更乱,海棠的那一方面,想知道研究计划的内容,自然是由于卡尔斯这个缘故,卡尔斯和他的国度在世界各地支持恐怖活动,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至于极点,即使同样具有野心的国家,对他也一样头痛,全然无法测知他在下一步会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像卡尔斯那样的独裁者,如果忽然对科学研究有了兴趣,有一件事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种“科学研究”必然有助于他的野心活动!卡尔斯将军才不会关心什么人类的科学前途,他只关心他自己的野心计划,是不是能得到实现!看看博士一副兴奋莫名的神情,原振侠指着签名:“这位将军怎样一个人,你一定知道?” 博士点点头:“不管他是怎样的人,能有这样的机会,我不会放过。我已经和他们一个大使馆联络过,表示我十分有兴趣。我得到的答覆是:我必须到他们的首都去见卡尔斯将军,面谈细节问题。和我通话的竟然是一位女郎,却有着将军的衔头,她的名字是黄绢。” 虽然原振侠一点也不意外,但是在听到了黄娟的名字之后,仍然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低微的呻呤声来。 冯森乐博士道:“我不知道他们想研究什么,信上只说是和我的研究有关,我自己知道,近几十年来,我的研究” 他说到这里,又显出尴尬的神情来,用力一挥手:“所以我立时想到,要把那位先生找出来,和他一起参加那个计划,恰好又有人请我去维护健康,所以我来到东方,主要是想找那位先生,我还以为那是十分渺茫的事,谁知道你竟然认得他!” 博士连连搓手,神情之中,充满了期待,望定了原振侠:“当然,宏大的研究计划,需要许多人参加,你可以成为我和那位先生的主要合作者。” 他把他的手重重地按在原振侠的肩头上:“小伙子,这是在任何人一生之中,绝难再有的第二次机会,绝不能错过的!”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他低叹了一声,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半响,才道: “博士,那位先生是不是肯参加,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明天我去” 博士打断他的话头:“现在现在就去,我在你这里等他,你能把他带来,那就最好!” 原振侠本来就急切想再见陈阿牛,博士的提议,他倒也不反对:“好,我这就去找他!” 博士十分熟络地在沙发上半躺了下来,原振侠打开门走出去,到了屋外,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冯森乐这样热衷名利,那倒也并不意外,惹人寻味的是:卡尔斯想进行什么样的研究?”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却没有什么结果,因为像卡尔斯这样的狂人,可以有任何念头。可以肯定的只是一点,这个念头和他的野心有关。 车子在郊外行驶,公路十分寂静,原振侠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海棠来,他想着:“海棠、黄娟全是在外形上给人以如此美丽感觉的女性,可是她们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只怕根本没有人可以了解她们。 人的内心世界是不因外形的美丑而转移的,有时,反而越是美丽的外形,越是包含着丑恶的内在! 等到了驶近那幢巨宅之际,原振侠心中已经隐隐感到有点事发生了,因为整幢房子,一点灯光也没有,这实在是不合理的,再加上这些日子来都无法和陈阿牛在电话上取得联络,原振侠自然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他加快了车速,把车直驶到巨宅门口,还未曾伸手按铃,他就看到了放在门铃旁的那只信封,虽然光线很暗,但是他还可以看到信封上的字:留交原振侠先生。 原振侠呆了一呆,取下了这封信,后退了几步。四周围一片寂静,屋子一片漆黑,他一面打开信封,取出信低来,一面向车子走去,开着了车灯。 信自然是陈阿牛留给他的,原振侠看完之后,看了看目期,信是在好几天之前写的,算来,是上次的陈阿牛分手之后的第三天,陈阿牛并没有遵守他的诺言!原振侠而且可能强烈地感觉得到,上次分手的时候,陈阿牛已经有了欺骗他的打算,他一定已经想到了什么,所以才不愿把那胚胎拿去化验! 陈阿牛的信写得很委婉,措词也很客气,可是原振侠在看了之后,仍然无法压抑被欺骗的愤怒,他用力一拳打在车子的座位上,向着巨宅大声骂了起来:“陈阿牛,你是卑鄙小人!” 他这样对着空屋子骂,当然一点用处也没有,只是为了泄愤而已。 以下是陈阿牛的信:“原医生,请无论如何,接受我的道歉,你一定要明白一点,我知道我的行为是不应该的,但是我必须这样做。我们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是我决计不会再和你见面。这幢房子,我已经托人出售,屋中的一切藏书都归你所有,我之所以要躲起来,是有一个特殊原因,这原因特殊到我无法和你解释,只能请你原谅。陈阿牛。” 原振侠又在车座上重重地打了一拳,虽然陈阿牛在信中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知道,一定是为了那个胚胎标本,但是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要令得他这样避开,“永远不再见面”? 隔了好一会儿,原振侠愤怒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他开始想这个问题,他曾仔细观察这个问题,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时,他所想到的只是一点:这个胚胎标本会令人突然离开一处地方、到另一处地方去!厉大遒当年突然离开德国,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胚胎标本呢? 厉大遒的心中一定有一个大秘密,不然,他不会在临死之前,连个电话也不让陈阿牛打去! 陈阿牛很听厉大遒的话,在厉大遒入院之后,未曾和他进行过任何联络,那么,厉大遒的秘密,应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厉大遒的秘密,是不是和那个胚胎标本有关!就算有关,陈阿牛也没有理由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离去了呢? 原振侠思绪之乱,真是无以复加,他想起冯森乐博士还在家里等着他,看来博士要大失所望了。 他无精打采地抬起头来,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在巨宅的墙角处,距离他约莫二十公尺处,有一个人站着。初一看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屋角处,那着实令人吃惊,可是他随即看清楚,那是一个欣长苗条的人影:他甚至立即可以肯定,除了海棠之外,不可能再有什么女人,就算是站在如此孤寂的黑暗之中,都会那么好看! 海棠,在他驾车前来的时候,还一直在想着的海棠,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不过原振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以海棠的身份和她想要知道些什么,她不断地跟踪他,那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 刹那之间,原振侠感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疲倦。海棠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虽然距离很远,原振侠不可能看到她脸上的神情,但是她仿佛仍然感到她那大而充满魅力的眼睛正充满了期待,这简直是无法抗拒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把车头灯连闪了三下,示意海棠过来,当海棠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她美丽的身形离他越来越近之际,原振侠真的无法肯定,向他走来的是一个仙女,还是一个女巫。海棠来到车前,并不弯下身来,原振侠打开车门,海棠才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人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海棠才道:“一个卑鄙的特务,其实也是人。” 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幽怨,令人听了心碎,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这种话,如果给你的上司听到了会有什么结果?” 海棠震动了一下:“上司也是人!” 原振侠叹息着:“可怕就在这里!每一个人全是人,但是当这些人在一个组合之下生存之际,人就不再是人,为了一个目标,人只不过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工具!” 原振侠侧过头看着海棠,海棠的口唇掀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来,又沉默了半响,她才伸手指了指门:“原来使冯森乐博士成名的人,就住在这屋子里,对不起,早几天,我已看了他留给你的信!” 原振侠无目的地挥着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海棠道“没有了陈阿牛,冯森乐博士还会不会让你参加那项计划?” 原振侠仍然不作声,海棠轻轻地吸了口气:“计划,实际上,是由黄如何主持的。” 原振侠也吸了一口气:“我和你,如果不讨论这个问题,那有多好?” 原振侠在这样讲的时候,是十分由衷的:夜空全是闪烁的星星,四周那么寂静,一个这样美丽的女郎在身边,可是却谈论那样的话题! 原振侠的语调是无可奈何的,他也感到心情上的极度无可奈何当他想到黄娟时他的心境如此,现在,又也是如此。 海棠静了片刻,却并没有改变话题: “别以为我们获得情报,只是为了政治集团的利益,也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 原振侠有点不耐烦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海棠又道:“据我们已经获得的一点资料来看,黄绢将要主持的那个计划,是疯狂绝伦的!” 原振侠扬了扬眉:“疯狂到什么程度?” 海棠低叹一声:“可惜我们对计划的内容,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个计划对人类会造成极大的灾害,比当年制造核子武器,还要疯狂可怕!”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六章 原振侠摇摇头:“你既然不知道内容,怎知道那个计划的疯狂可怕?” 海棠压低声音:“那是从一些文件上知道的。如果你能参加” 原振侠陡然发动了车子:“你要回市区?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他知道海棠接下去,又要重提她的要求了,所以他截住了她的话头。 海棠居然点了点头:“好,我要回市区,谢谢你!” 原振侠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直到可以看到市区灿烂的灯光时,海棠才道:“他们请了不少医学界著名的人物去,冯森乐博士是最近才受邀的一位,你能设想他们的计划,想研究什么?”原振侠也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他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半响,才道:“或许卡尔斯将军像当年的秦始皇一样,在追寻长生不老的方法,想永远活下去!” 海棠皱了眉,缓缓摇着头:“不是的,一定不是!” 她否认了原振侠的答案,可是显然也设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两人之间又维持了片刻沉默,海棠才道:“请停车,谢谢你!” 当原振侠一停下车,海棠就打开车门,飘然地下了车,原振侠望着她的背影,呆了片刻,才继续驾车回去。 当他回到住所,把陈阿牛留下的那封信给冯森乐博士过目,博士神情之失望,真是难以形容。原振侠反倒安慰他:“反正以你的声望,有了这笔研究基金,可以不知道请多少人材了!” 博士沉吟了半响,才道:“那么,你” 原振侠摇了摇头:“我没有兴趣,真的!” 听到原振侠一口拒绝,博士大有松一口气之感,这令得原振侠更加反感,博士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就告辞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原振侠也曾努力过去找陈阿牛,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不到半个月,冯森乐博士就任卡尔斯将军那个国家的科学研究院院长的消息,很令医学界轰动了一阵子,冯森乐也邀请了不少知名的医生参加他主持的研究工作,不过,他们进入了那个国家之后,销声匿迹,再出没有任何消息,就像是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不过,这也没有引起世人多大的注意。连原振侠在开始几个月还时时在设想,卡尔斯将军究竟想研究什么,那胚胎标本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陈阿牛为什么要躲起来等问题,但想得虽多,答案却一直悬空着,他也就不再想下去了。四个月之后,原振侠得到通知,厉大遒的那幢巨宅已经售出,请他去处理所有和藏书。原振侠在律师办公室去办理手续之际,顺口问了一句:“请问你们可知道屋子的主人陈阿牛先生的通讯地址?” 那律师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不等原振侠再问,又道:“售出屋子所得的款项,我们代屋主存入瑞士银行的户口里。”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蠢到向瑞士银行方面去查询银行顾客的地址。他联络了小宝图书馆的职员,化了足足三天时间,才把巨宅中的书全搬走,他在最后一天,等书全搬完了,在书房留了一会。 对着四壁已空空如也的书房,原振侠相当感叹,想像着多少年来,厉大遒如何在这里传授陈阿牛知识的情景。 他可以肯定,陈阿牛不可能对这间屋子没有感情,但当他走得如此彻底,自然是有原因的,是什么原因呢?他又兜回老路来了,不会有答案。 又过了大半个月,小宝图书馆的一个职员打电话告诉他:“所有厉先生的藏书,大致都已整理就绪了,我们发现,其中一本医学大辞典有点特异之处,那是德国一九二八年出版的那本” 原振侠自然知道那本医学大辞典,那是一本十分权威的医学工具书,他问:“有什么特异?” 职员回答:“那本大辞典又厚又大,可是中间是挖空了的,看来是要隐藏什么秘密的东西,可是又没有东西在里面。” 把一本厚书的中间挖空了来作为放一些秘密的东西之用,那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原振侠只是随便答应了一声。那职员又道:“看起来,那是放一本日记簿的。” 原振侠不禁失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职叫道:“有一张已经发黄的小纸条留在那被挖空了的空间中,上面用德文写着:‘但愿永世没有人看到我这本日记。’” 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日记那本日记不在?是不是有可能在别的藏书之中,请你们留意一下!” 那职员道:“多半不会,因为我们把每一本书都打开看过,如果有日记的话” 原振侠隐隐感到,如果厉大遒有一本日记留下来的话,那么这本日记之中,一定有十分重要的记载,自然也极有可能和他心中挪个大秘密有关,所以他又急急道:“请你们再查一遍,这事情十分重要!” 职员停了极短的时间,才道:“好!”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呆了半响,有这样的一本日记在,陈阿牛是不是知道呢? 日记不在了,是不是陈阿牛拿走了?陈阿牛是不是在看了厉大遒的秘密日记之后,才突然失踪的?他带着那胚胎标本失踪,和日记有关? 推测起来,像是已有了一条线索,可以将各个疑点串起来了,这使原振侠兴奋了几天,直到图书馆的职员又告诉他:“原医生,没有发现那本日记。”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件事,看起来已无法追究下去了。 世界上的事,往往是这样!当再也无法发展下去,无论从各方面来看,都不会有什么突破之际,就会有意外的转折。 这件事也是这样,已经是在陈阿牛失踪之后快半年了,原振侠下班回到住所,才一出电梯,就看到他住所的门虚掩着,两个大汉站在门口,神情严肃,穿着黑衣服。 这种服饰的大汉,他绝不是第一次看见,那是黄娟的保安持卫!黄娟在里面! 刹那之间,他的心狂跳起来,平时他是动作如此敏捷的人,可是这时在跨出了电梯之后,他竟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那几个大汉看到了他,神态十他恭敬,向他点头,又作了手势,示意他进去。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到了房门口,又停了一停,听到了里面有悠扬的音乐传了出来,他一推门,就看到黄娟,依然是长发及腰,依然是充满了野性感-她这时,蜷屈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的神态,看起来就十足是一头随时可以扑跃而起的山猫! 从黄娟动作,一看就知道她在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感情,她有点造作地掠了掠头发:“对不起,未曾有你的同意,就擅自进来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走到了酒橱前,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才缓过一口气,一开口,居然语气十分镇定:“很高兴又见到你!” 他在说了那句话之后,才转过身,面对着美丽而野性、可能是世界上有数的拥有那么高权力的黄娟,但黄娟看来还是美丽的,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 当原振侠望向他的时候,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原振侠坐到她的身边去。原振侠拿理性了两只酒杯,提着酒,在黄娟的身边坐了下来,他们默默地呷着酒,好一会儿,两人都不出声。 黄娟一直在缓缓地转动着酒杯,用她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酒杯之中琥珀色的液体。一直等到唱片转完了,她才低低地吁了一口气:“好久没有享受这样的宁静了!”她的声音是这样柔和,原振侠把手轻轻地按在她的手背,黄娟震动了一下,神情有点苦涩:“享受宁静,对我来说,太奢华了!” 她甚至不让原振侠接口,就接着坐直了身子:“我这次来,是要你告诉我一个人的下落。”原振侠扬了扬眉,他早知道,黄娟决不是为了想见他才来的。 黄娟在他的住所中出现,必然有目的,这一点,他可以肯定,但是,“告诉他一个人的下落”,那是什么意思呢?原振侠一时间有点不明白。 黄娟向他望来:“请你告诉我,使冯森乐博士成名的那个人,在什么地方?” 原振侠“啊”地一声,黄娟要找的是陈阿牛! 他迅速地转念,黄娟为什么要找陈阿牛?是不是冯森乐的研究遇到了什么阻滞?但是他没有进一步想下去,他立时摇着头:“那位先生,我没有他的消息,也已经足足半年了!” 黄娟沉声道:“可是,你是知道如何才可以找到他的,是不是?” 原振侠的回答十分直接:“不是,我曾努力找过他,可是他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样!” 黄娟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又把自己的身子靠向沙发的靠背:“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你可以有什么提议?”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能有什么提议的话,我自己早就去做了,他的失踪我真不明白是为什么忽然避开了我的!” 黄娟略觉讶异:“他是为了避开你才消失的?” 原振侠皱皱眉:“可以说是,我推测,他是不愿望那胚胎标本受到检查!” 黄娟的反应之激烈,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什么胚胎标本?怎么一回事?冯森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快说说!” 原振侠淡淡地道:“这其中的经过,你未必有兴趣!” 黄娟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用极热情的语调道:“你错了,我不但有兴趣,而且太想知道了!” 事情说起来相当长,原振侠也乐意可以再和黄娟作娓娓长谈的机会,于是,他又在杯中斟满了酒,把事情的始末详详细细地叙讲着。 黄娟真是表示了极大的兴趣,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很少说话,只有当听到保险箱被一层一层找开,里面竟然是一只浸着一个胚胎标本的标本瓶之际,她的神情异样而复杂,喃喃地道:“原来厉大遒早就在做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不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停止了叙述,望着她。黄娟挥了挥手:“这厉大遒是一个天才,可惜他早了几十年,在观念上还存在着人不应向上帝争权力的概念,其实,人和上帝有什么不同,只要做得到,人就是上帝!” 原振侠不禁呆了半响,他仍然不是很明白黄娟这样说的意思,但是他想及在冯森乐提起厉大遒在学校中的情形,曾有一段人和上帝之间的谈话,他刚才也引述了那段话,黄娟自然是由于这段话,所以才有感而发的了。他对黄娟的话相当反感,因为那是一个典型的野心家的想法。 所以,尽管他不是一个虔诚的宗教信仰者,他还是道:“历史上,很多野心家都梦想可以替代上帝的地位,可是全失败了!” 黄娟一扬眉,在刹那之间,有几分恼怒之意,但是随即一笑: “不再和你争论这个问题,以后呢?” 原振侠再喝了一大口酒,继续叙述着以后发生的事情,全都和那个胚胎标本有关,黄娟听得更是入神,等到原振侠讲完,她一昂头,把杯中的酒全都喝完,她双郏不知是兴奋还是有酒意,泛起了两团红晕,她陡然站起来,道:“我明白了!他要是一直做下去,会成功的,可是他不敢,他有这个能力,而他不敢做下去!” 原振侠讶然:“你说什么?” 黄娟道:“他中止了行动,那等于说,他杀死了他!他曾说过什么?他说-他杀死了自己的儿子?那么他一定是用自己的” 黄娟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用一种十分佻皮的眼神望着原振侠。 原振侠并不是一个头脑不灵敏的人,可是他实在无法理解黄娟那一连串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黄娟在听了他叙述之后,就知道了一些他一直解不开的谜团,那更不可思议了! 他在等黄娟继续说下去,可是黄娟却不再说什么,只是不住地在来回踱步,步伐轻快矫健得如一头豹子。 然后,她停了下来:“厉大遒一定有一本日记,详细记述着当年所发生的事,陈阿牛看了这本日记之后,就不愿再和你相见了!” 原振侠摊着双手:“为什么?”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七章 黄娟“格格”笑了起来:“你太缺乏想像力了!厉大遒说得对,作为一个医生,一定要有想像力,非凡的想像力才行!” 原振侠涨红了脸:“我不相信你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黄娟望了原振侠片刻,柔声道:“并不是你笨,而是恰好,我们要作的事,厉大遒早就做过了!” 原振侠疾声问:“什么事?” 黄娟皱着眉,想了一想:“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这样,好不好,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去找陈阿牛,找到了陈阿牛,我会让你们知道一切!” 原振侠闷声了一声,他心中疑惑到了极点,可是他却决不会再向黄娟问什么,他不是习惯于低下气的人,不说就不说好了,别人能想出为什么来,他也可以想得出! 屋子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原振侠现出倔强而固执的神情,像是一个顽固的少年人一亲,黄娟突然道:“你现在的神情十分可爱,你知道不?”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口唇掀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黄娟又道:“原,一有陈阿牛的消息,立即通知我!你有我的直线电话号码的,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听那个电话的。再见!” 黄娟竟然说走就走,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原振侠想留住她,他只留住了那股幽淡的香味。在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一切全都静了下来,就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原振侠怅然地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集中精神,再去想一想,黄娟明白了什么。 可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原振侠还是和过去一样,茫无头绪,不过,也不是全无线索的,因为在所有的报章之上,都刊出了大幅的启事: “陈阿牛先生,不论你在何处,在做什么,请立即和我们联络,不单是为了整个人类的文明,也为了厉大遒先生-你的恩人的未竟之志,不论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请立即和我们联络,不要把能改变人类历史的工作轻易放弃。” 报章中所列出的联络地址,是卡尔斯将军那个国家各地的外交机构和商务机构。 不多久,原振侠也知道了,同样的启事,刊登于世界各地的报章上,不论这仅供参考医学杂志是举世推崇的权威杂志还是根本不为人注意的小刊物,全都有着同样的启事。 这份启事很引起了医学界人士的注意,在家议论纷纷,因一则,陈阿牛这个名字,谁也未曾听说过;二则,启事中所用的语句十分空泛,所有的人,议论尽管议论。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有原振侠,多少在这个启事之中,得到了一点启示。 从那则启事之中,原振侠至少知道了如下几点: 一、黄娟真是十分急于找到陈阿牛。 二、黄娟找到了冯森乐,进行一个空前宠大的研究计划,这个医学上的研究计划,一定遇到了困难,那么非要依靠陈阿牛的丰富医学知识帮助不可。 三、这个正在进行的宠大研究计划,几十年之前,厉大遒已经在医学院的实验室中进行过,但是厉大遒进行到一半就停止了。 四、厉大遒的研究,和那个神秘的胚胎标本有关。 这四点是可以肯定的,但是明白了这四点,对了解整个事情,并没有什么帮助。 原振侠甚至没有再作进一步的努力,去寻找陈牛,因为他知道,陈阿牛如果肯和人见面,在看到了这样的启事之后,一定会自己现身出来的。在启事出现的几天之后,原振侠才从一家唱片店出来,就有人叫住了他,他回头一看,看到了穿着十分朴素、看起来像是一个女学生一样清丽无匹的海棠。 海棠在叫了他一之后,就向前走着,原振侠默默地跟在后面,一直来到了一座公园中,他们一起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海棠先开口:“黄娟来找过你,陈阿牛的故事,她全知道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这时正是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映着海棠的脸颊,原振侠侧着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颊上细小柔和的汗毛。 海棠缓缓地道:“自从冯森乐去了北非之我们一直在留意,他们研究计划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原振侠仍然只是点头,没有接口。 海棠接着,谈出了一连串医学界著名人物的名字:“这些人,全是冯森乐出面请去的,一到了目的地之后,外界就未曾再见过他人们,看来,研究工作真是繁重得很,这些人,全是” 原振侠自然知道那些人的身份,所以他接了一句口:“全是人工培养胚胎、试管变性繁殖和研究生命起源方面的专家。” 海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L:“是,而且那个研究院向外购买设备和药物,表示他们需要大量的促进生长的激素、各种内分泌和许多输送管道,他们向比利时一家精密仪器制造厂订购了一百副微电波没量仪,那是专门记录胚胎发育过程之用的,作为医生,你猜想他们在研究些什么?”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海棠提供的资料虽然不多,但是要得出结论来,实在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时,他们并坐在夕阳之中,面对着公园中的花园,看来是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只怕谁也想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是如此惊人! 原振侠叹了一口气之后,道:“他们在试图-制造生命!” 海棠立时道:“是,看起来,还像是制造高级生物的生命,例如,脊椎动物,甚至灵长类动物,甚至,人!可能是试管中制造,人工培植,也可能是采用细胞复制,他们是在制造人!”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他自然而然地脱口道:“那-是在侵犯上帝的权利了!” 海棠含着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奇怪,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着,苦笑:“这是自然的反应,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所受的教育,我们的思想方法,一知道了有这样的事情,这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海棠道:“那么,五十年前的厉大遒不但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在他的内心世界一定也起了极其激烈的斗争。” 原振侠“啊”地一声,海棠的话提醒了他,厉大遒一定在几十年前,就进行着同样的研究! 正因为黄娟知道他们进行的研究是什么,所以她才会一下子知道了厉大遒曾作过什么样的研究!这也是为什么她要把陈阿牛找出来的原因之一! 原振侠喃喃地道:“要在实验室制造高级生命制造人这真是太可怕了!” 他说着,又抬起头来:“我真不明白,卡尔斯将军制造了人,有什么用,他国家的人口密度还不够么?” 海棠苦笑了一下:“卡尔斯是一个狂人,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狂野的念头,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研究计划有着极其可怕的内容,不应该让它实现!” 原振侠叹了一声:“对我说起这些,是没有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医生,既无力量使那个计划成功,也无法对之进行破坏。” 海棠静了片刻,才道:“我们研究的结果是,陈阿牛如果知道了厉大遒当年进行什么研究,他一定会受不住引诱,而去做同样的研究。” 原振侠叹道:“是啊,对一个医学家来说,揭开生命的奥秘,是最高的目标了!” 海棠猛然轻笑了一下:“这情形,倒有点像武侠中常有的情节。” 原振侠向她投以询问的眼色,海棠又轻笑了一下:“一个武学高手,如果得到一本武学秘笈,秘笈上所载的全是有多么可怕的后果,他都会去练的!” 原振侠想了片刻:“是,陈阿牛在这些日子来,可能正在埋头研究。” 海棠轻轻拨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只要他在进行。不论他是成功还是失败,他必然在要找一个对象诉说一番的冲动,而对他来说。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更合适的对象了。” 说到这里,原振侠才算真正明白了海棠来找他的意思:“你是说,陈阿牛如果来找我,我要阻止他参加那个研究计划!” 海棠妙目盼兮,以如水波荡漾的眼神注视着原振侠,缓缓地点了点头,那种神情,实在令人难以拒绝她的要求。可是原振侠想了一想,还是道:“如果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我会根据自己良知,去判断怎么做而不是接受任何人指示或请求!” 当原振侠这样说的时候,海棠直视着前面花叶之中在飞舞的一双蝴蝶,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道:“当然,至少,我相信你的判断一定是正常的。” 她说着,盈盈地站了起来,在暮色之中,慢慢地走了开去,原振侠一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才收回视线来。那时,他心绪级乱。制造高级生命,极可能是在实验室中制造人,这真是震撼人心,可怕到无法想像的事! 人,一直都是通过自然方法出生的,即使是试管婴儿,也在母体的子宫里完成发育过程-原振侠陡然想起了那次在病房中,和厉大遒就试管婴儿发生的争论,厉大遒当年就曾经进行过母体之外的培育生命的过程,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然后,原振侠当然想到了那个胚胎,那么完整的一个胚胎,不可能是人工流产自母体之中取出来的,胚胎根本没有进入过母体,是全然在人工的培养器中试产起来的,那是世界上第一个人工培育器中成长发育的胚胎,人的胚胎! 但是,厉大遒为什么又中止了这个胚胎的发育呢!为什么他停止了自己的计划! 原振侠越想越是紊乱,厉大遒中止了胚胎的发育,自然等于杀死了胚胎。 厉大遒曾说:“我有一个儿子,可是我杀死了他!”那自然是这件事而言的了。 原振侠又明白了一点,黄娟是一听到就明白了的,当时,黄娟说:“原来他用他自己” 话讲到一半,就没有再讲下去。 毫无疑问,厉大遒是用了他自己的精子来进行实验的,令得生命有开始,必须是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厉大遒当年,采用了哪一拉女性的卵子?就是他那个金发密友? 而最令人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中止了胚胎进一步发育成长,而造成了他杀死了自己的儿子这样的如果?是怕这个胚胎在成长之后,终于成为一个和普通婴儿没有什么不同的婴儿,他那个时代之中,太过惊世骇俗? 原振侠这时,所设想到的,只止于此,他自然无法设想,当年厉大遒在做的事,简直惊人之极的,是极端不可思议的,所以才逼得厉大遒这种想像力丰富到极点的人,也无法继续下去,而逼得中止! 原振侠这时,虽然未曾想到那些,但是他心中惊骇也已不可名状,他双手甚至冒着冷汗,当他站起来之际,他在跨脚下擦着手汗。 事情已经渐渐明朗化了! 别说早在五十年前,即使是现在,纯用人工的方法来培育,使得生命从最初的形成,一直到发育成熟,都是实验室中进行,而不是在母体内成熟的想法,也同样要引起严重的道德观念的冲击,虽然这种设想如果普遍化,可以使女性由分娩、怀孕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但是人类是不是能普遍接受那崭新的观念呢? 原振侠抬起头来,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星星在天际闪耀着,他又想到,陈阿牛一定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躲起来的! 当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隐隐地感到,整件事,一定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是他未曾想到的可是他却又无法捕捉到那是什么。 因为,即使人工培育胚胎,相当骇人听闻,但那并不是太过荒诞的设想就算陈阿牛知道了这个秘密,又何致于要与世隔绝呢!而且另一个疑问是:这样的研究,对卡尔斯将军的野心,又有什么好处呢?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八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八章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闹市之中。 那是一条他平时很少经过的街道,街两边的霓红灯闪着夺目的光彩,几乎全是中下级的酒吧,原振侠原是信步走来的,并无目的的,他保持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向前走着。 突然之间,在一间酒吧之中,传出了喧闹声,紧接着,一个人踉跄跌了出来,而随即又有几个人追了出来,将那个显然已喝醉了的人,一下子推跌在地。 原振侠甚至没有停下来,那是一宗寻常的酒吧殴斗,这种事,在这样的街道上,一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次! 那个酒鬼跌倒在地上,还在大声叫道:“我是上帝,我是上帝!” 那另外两个人,看来像是酒吧雇用的打手,皱着眉,把那酒鬼架了起来,看来是准备把他架到较远的地方去,别在酒吧门口吵闹。 当时,原振侠恰好在他们三个人面前走过,那酒鬼一看到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原振侠告诉那些人,我就是上帝,我有上帝的能力!” 原振侠陡然呆了一呆,向那酒鬼望去,那酒鬼挣扎着向他走来,一身都是酒气,满面都是胡子,颧骨高耸,看来十分瘦削,双眼之中,全是红丝,是一个典型的酒鬼,原振侠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心想可能是自己众多病人中的一个。 那酒鬼不但说,而且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衣服,两个打手一见这种情形,就道:“这个人是你的朋友?他喝醉了胡言乱语,还要人家承认他是上帝,不然就要和人打架,你快送他回家去吧!” 原振侠想分辨几句,说自己并不认识这酒鬼,可是那酒鬼自己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他的身上,那两个打手也回到了酒吧中。 那酒鬼用十分嘶哑的声音道:“当然认识,我们是好朋友!我看,只有你,才会相信我真正有上帝的能力!”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东倒西歪,而且,还十分用力地在原振侠的肩头上拍着,一面不断喷着酒气,打着酒呃,看来真是醉得可以。原振侠心是暗叫了一声倒楣,其势又不能把他推倒在路上,那醉汉伸手拍着自己:“你真不认识我了,我知道自己瘦了很多,可是,你应该认识我的,我是陈阿牛!” 醉鬼虽然大着舌头,口齿有点含糊不清,可是,“陈阿牛”这三个字,原振侠还是可以听得清楚的。刹那之间,他所受的震动极大,几乎没有和醉鬼一起跌倒。他连忙扶起对方的自己,仔细看着,他才依稀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些他印象中陈阿牛的影子! 他真没有想到,和陈阿牛分别不过大半年,在大半年之中,一个人竟然可以变成这个样子!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连忙用德语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陈阿牛立时回了一句德语的俗语,那是“一言难尽”的意思。原振侠再无疑问,又问:“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陈阿牛一听,突然失声叫了起来:“不要,我不要回去,我那地方是地狱,我创造了一个地狱,我是地狱之主!”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一定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在陈阿牛身上,卡尔斯将军的手下,又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他。这样在街头上纠缠下去,不是办法,他忙扶起陈阿牛,走出了几步,然后,截停了一辆街车,到了他自己的住所。 还在车中,陈阿牛已经鼾声大作,要把一个醉人弄到楼上去,真是不容易的事,原振侠把他负在肩上,进了屋子,就放在他沙发上,弄了一盆冰水,替他在脸上用力拭抹着。可是陈阿牛一直没有醒来。 原振侠无可奈何,只好由着他沉睡,等到自己也要入睡时,心想陈阿牛酒醒了之后,可能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还是让他一醒就看到自己的好,所以他就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躺了下来。 原振侠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朦胧睡着,他是被一阵声响吵醒的,睁开眼来:“陈阿牛,你别走!” 他叫了一声,陈阿牛的动作更快,一下子就出了门,可是原振侠也跳了过去,一把把他抓了回来,用力把他推跌在沙发上。 陈阿牛双手后捂住脸,在他的喉际发出了一种痛苦的呻呤声来,原振侠还没有开口,他就道:“别问,什么都别问,你还是不知道答案的好!” 原振侠夸张地“咯咯”一笑,而且,近乎粗暴地把他捂脸的双手,拉了下来,直指着他:“你听着,我不但要问,而且,什么都要问!大不了是人工培育生命,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阿牛强烈震动了一下,用发颤的声音问:“你知道了?你知道了多少?”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身子在发抖,原振侠高声道:“知道了很多!” 陈阿牛震动了一下,但是他随即狂笑起来,指着原振侠,一直笑着,原振侠一点也想不出他何以狂笑,连连喝止,陈阿牛还是足足笑了好几分钟,才因为呛咳而止住了笑声,指着原振侠:“你什么也不知道,要是你真知道了,我绝不相信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应该怎样?” 陈阿牛叹了一声,看来他的头脑完全是清醒了的:“你,就会和我一样!”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实在太多,以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问才好。陈阿牛苦笑了一下:“是你自己说的,要知道答案,也好,厉先生有过地狱般的感受,我是下在地狱之中,哈哈,不妨把你也拖下去!” 原振侠直视着他,一点也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陈阿牛站了起来。拿起一瓶酒,对着瓶口,喝了一两口。 原振侠并没有阻止他,陈阿牛喝完了酒之后,用手背抹着口角,简单地道:“跟我来!” 他笔直向外走去,原振侠看了看时间,正是凌晨二时,他也忙跟了出去,陈阿牛在电梯中道:“你还记得厉先生那大房子吗,我就住在那里!” 原振侠道:“那屋子,你不是卖了” 他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陈阿牛所弄的狡猾,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如果要躲起来,不让人家找到他,那么,最好的所在就是他卖出去的房子,谁也不会再到那地方去找他,以为他一定远离那屋子! 陈阿牛笑了一下,他在变瘦以后,笑容变得相当难看:“你还可以考虑,其实,你真的不知答案,还比较好些,真的!” 原振侠笑了起来:“吓不倒我的,就算你已经以人工方法制造了人,我也不会害怕!” 陈阿牛突然又震动了一下,紧抿着嘴,不再说什么,他的沉默一直维持到原振侠驾着车到了那大屋之前。 大屋子还是老样子,一路上,原振侠问了他很多问题,他都是以点头或摇头来作答。例如,他是看了之后,才决定自己躲起来的,他也点头。 下了车,陈阿牛取出锁匙来开门,原振侠跟着陈阿牛走了进去,这屋子,原振侠并不是第一次来,可是这时,在黑暗之中,他却有一股异样的阴森之感。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直觉,那令得他十分不舒服,他停了一停:“你先把灯开亮吧!” 陈阿牛却说:“等到了三楼再说!” 原振侠什么也看不到,陈阿牛伸手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屋子中极静,正是由于十分静,所以,即使是低微的声音也可以听得到。在向前走去之际,原振侠似乎听到了一些细微的气息。在他听到了那种声音之后,那种阴森感觉更甚,甚至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问:“你养了狗!” 陈阿牛对这句话反应之强烈,简单超乎常理之外,他陡然震动了一下,随即斥道:“别胡说!” 然后,他不由自主的呼吸急促了进来:“你你怎么会这样说?” 原振侠道:“我好像听到,在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是狗或是猫” 陈阿牛发出了一下呻呤声,急急道:“先到三楼再说!” 他一面说着,一面加快了脚步,原振侠急急跟着,在上楼梯之际,由于实在太黑,几乎绊了一跤,他身子往前一闪间,抓住了前面的陈阿牛。 可是,就在此际,他听到了陈阿牛的脚步声,至少离他已有七八级楼梯了! 在那一刹那间,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震栗!他在黑暗之中抓住了一个人,可是又不是陈阿牛,那是什么人!他陡然喝起来:“什么人?” 他一面叫,一面放开了手,虽然是在黑暗之中,但是他还是可以感觉到,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迅速掠了过去,他反手一抓,却没有抓中,原振侠扶住了楼梯的扶手,叫:“陈阿牛!” 陈阿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一样:“求求你,快点上来好不好?” 原振侠一面急急向上走去,心头那种骇然之感,越来越甚:“这屋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阿牛喘着气:“你很快就可以知道,求求你,先上来再说!” 原振侠一直向上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三楼,陈阿牛一直不肯开灯,到书房门口,原振侠听得他用锁匙打开了书房的门,接着他走了进去,立时又把门关上,一连串的动作。透着莫名的诡异。 书房门关上之后,他才亮着了灯,可能黑暗中久了,灯光一着,原振侠闭了眼一会儿,才睁开眼来,他看到陈阿牛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书房还是老样子,但四壁的所有书籍,全早已搬空了,故之显得有点空洞。陈阿牛指着一张椅子,示意原振侠坐了下来,他自己来到了书桌前,找开了抽屉,取出了一本本子来。 当他取出本子来的时候,他的双手哆嗦着:“我早知道厉先生有一本这样的日记,但是厉先生曾说过那是‘魔鬼日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他人的日记是一个坏习惯,何况日记是我一生之中最敬爱的人的,我当然不会去看它。” 他讲到这里,喘了几口气,脸色更是灰败:“那天晚上,我们研究那个胚胎标本在你离去了之后,我突然想起,厉先生不知会不会把一些事,记在他的旧日记之中?于是我就把它找了出来,就坐在你这个位置上,把厉先生的日记看完。” 原振侠虽然也心急于看看厉大遒当年的日记,但是他看出,陈阿牛的神态凝重之极,他也耐着性子,等他把话讲完。 陈阿牛长叹了一声:“看完了日记之后,我整个人就像是入了魔一样那实在不必多说什么了,你自己去看吧!” 他说着,把那本日记簿在桌面上推了过来。原振侠一伸手,取了过来。 陈阿牛向外走去,原振侠忙道:“你上哪儿去?” 陈阿牛在门口道:“我有点事要做,看完之后,你可以到楼下找我,日记并不是太长,不化你太多时间的,唉,上天保佑你!”陈阿牛打开门走了出去,原振侠忍不住笑了一下,只是看看几十年之前的旧日记,就算日记的内容再恐怖,又何到要上天的保佑? 原振侠一面笑着,一面打开日记本来,在扉页上,有相当潦草的字迹,写着:“我为我自己想做的一切,做过的一切,请求上帝的宽恕。” 原振侠耸了耸肩,仍然想不透有什么严重的事,厉大遒就算用人工的方法培养了一个胚胎,也不必要这样子。 他在开始看厉大遒的日记之际,心情甚至是轻松的,可是一页页看下去,他才知道事情是多么可怕,看到后来,他甚至身子把不住发着抖,他想大声叫陈阿牛,可是由于过度的震惊,当他张大口时,只发出了几下难听的嘶哑的叫声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 第九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九章 他要用尽所有的勇气,才能把日记看完,日记记述的,是厉大遒当年在医学院中所作的一些事,时间不过是两个月。 日记自然是一天一天记下来的,但是为了容易了解整个事实的真相,所以不妨整理一下,用完整的形式引述出来,还是保持着原来日记中第一人称的方式,日记中的“我”,是厉大遒先生。 以下,是厉大遒当年的那日记: 今天真是高兴极了,没有人知道我近大半年来在研究什么,这是极骇人的研究课题,我一直设想,所有的生物,应该是可以互相生殖的,不单限于同种类和生物才能,马和驴交配,产生骡,马和鸡交配呢?会产生什么来? 自然,马和鸡,是无法交配的,但是我可以在试验室中,完成马的精子和鸡卵子结合的工作! 最难突破的自然是两种生物的细胞结构截然不同,看来是全然不能结合的,总可以去进行。各种不同生物的细胞结构有不同之处,但是也有相同之处。今天最大的高兴,就是我找到了其中共同的蛋白酶细胞的构成式,可以使不同种类的生物细胞的结构趋向一致,而又各自具有原来的遗传基因,这可以说是人类最伟大的发现! 本来,应该立即公布这个发现,但还是要实验成功了再公布。 先把哪两种不同的生物来进行实验呢?其中一种,当然是人!好的,就先用人,最理想的人选,自然是我自己! 哈哈,用我自己的精子,和什么生物的卵子结合呢?狗?猫?兔子?自然是选择胎生的生物,比较成功的希望大得多,胎生生物的结合实验成功之后,可以再找卵生的,甚至,连昆虫将来也可以拿来和脊椎动物的精子相结合,那会产生出什么样的新种生物来?简直是无穷无尽的! 新产生出来的生物,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能想像苍蝇而有人的手、脚吗?还是一只鸡有着一颗人头?美人鱼自然是十分普通的了,那不过是人和鱼结合而已。神话中的一切,都可得到实现,希腊神话之中,角马是希望能得到实现的象征,那又有什么稀奇?把山羊和马结合起来,就可以得到角马了! 啊啊,想像力简直是无穷无尽的,像什么只是不同种类的动物的结合?动物和植物,又何尝不能结合?绵羊的身上不单长羊毛,也可以长出桃子来;或者,桃树上,长出肥腴的羊肉! 任何科学家都需要丰富的想像力,有了丰富的想像力,才能有异样的突破! 掌握了这种激素,我能够创造新的生命,创造神话,改变整个人类的发展史,改变整个地球上生物分泌的均衡:料想到自己的真正伟大之极,这不就是上帝的工作么?我掌握了如同上帝一样的能力! 单是在理论上确定这一点是没有用的,我必须造出一个世界上从来未有的新生物来,向世人证明上帝并不很远。或许,所谓上帝,根本就是一个和我一样有着丰富想像力和成就卓越的科学家!他创造了那么多的生命,我要创造得比他更多! 这几天,忙于新蛋白酶的合成,结果十分顺利,在新合成的激素的刺激之下,不同生物的细胞,呈现一种明显的共同性,在哲学上来说,本来全是生命,有什么分别,我又改进了一些程式,使得新激的作用更合乎理想,除非再有新的发现,我可以肯定,我的发现是极完善的,现在,我小心地把有关新激素的一切,记录下来,任何有普通医学常识的人,都可以根据我列出来的方法,在设备简单的实验之中,制造出这种新的激素来。 到了重要的时刻了,我该作决定了,利用人的精(我的精子)和什么生物的卵子相结合呢?这实在是煞费思量的事。 在我委决不下之际,恰好收到了一笼用来作实验的古巴牛蛙,那是一种相当大的蛙类,我盯着它们看,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青蛙的身体结构和人的身体结构虽然大小悬殊,但是却有着许多相类似的地方,尤其是骨骼的结构方面,这就是青蛙总是在中学生的生物科上担任被解剖的角色的原因。 青蛙,为什么不是青蛙呢? 我又想到,在神话中,很奇怪,“青蛙”老是和王子连在一起的。当王子受到了巫师的诅咒之后不变作别的生物,老是变成青蛙,而且,神话故事中,也都有美女和变成了青蛙的王子的恋爱故事,就让我来把神话变成事实吧。 决定了,把人和青蛙结合。 我开始了行动,这是人类历史上,不,是整个宇宙文明的发展上,最重要的一刹那! 真是紧张之极的时刻,在显微镜下看起来,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的生命起源,男性的精子和低级生物的生命形式毫无分别。直是有点难以想像,那么简单的一个单细胞生命,不知是凭什么知觉,会疯狂地向卵子结合,在开始新的生命! 这就是生命的奥秘吧,只怕没有人可以解释,连我也不能,一个单一人的生殖细胞,凭什么,驱使它们去完成它们的使命? 在显微镜下看来,单一的生殖细胞,就是单一的生殖细胞,人和青蛙的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由于精子和卵子都曾在新激素的培养液中,经过了一定时间的培养,所以它们都已经起了一定程度可以结合的变化。 (我另有详细的实验工作记录,那是纯实验工作的记录,不同于日记,日记里记载的,是我的感受和我无比的想像力。) 我的双眼发痛,因为已经有六小时双眼未曾离开显微镜了,一连六次的失败,难道我的设想有错误?新的激素不能起到预期的作用?还是人类的精子对青蛙的卵子根本没有兴趣? 六次的失败都是一样的,这实在是令人沮丧的事! 最伟大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在略为稀释了的新激素的培养液之后,在显微镜之下,我清楚地看到,一颗精子攻进了卵子,而卵子也在短时间内开始变化,这是历史性的一刻,一种从来也未曾有过的生命已经发生了! 我日夜不眠地注视着受精卵的发展,它分裂很正常,由两个变四个,四个变八个,以几何级数的速度进行着分裂和成长,,啊啊,那真是太伟大了,太伟大了,我利用新激素作培养液,细胞分裂的速度,比普通的分裂快得多,生命在进行,生命在发展!我兴奋得睡不着,人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实在是十分不智的,我要每分每秒都注视着这个奇妙的生命成长! 奇妙的生命一直在发展着,我一直在注视。 生命仍然在进展,我我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我真不愿意去想的问题,我创造的生命已经有了生物的胚胎的雏形了,它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于是,我不能不想到那个我不愿意去想的问题,这实在是十分恼人的,不去想它,却偏偏不能不去想它! 这个生命在发育成熟之后,当它可以离开培养液而独立生活的时候,它会是什么样子? 人和青蛙的结合,有着人和青蛙的遗传因子决定它的形状,从雏形的胚胎中,是看不出它将来的形状的,但是客观存它将来一定有一种物异的形状,不是人,也不是青蛙,是人和蛙的结合。 它会有如蛙一样的皮肤-可以通过皮肤来呼吸?它的头部形状还是人?四肢又怎样?眼睛是可怕地凸出还是另一种形状,它的舌头是不是又长又可以弯曲?它会有体毛吗?在花纹斑驳光滑的蛙的皮肤上,长出体毛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令人战栗的情景 不!不!我必须不再想下去,想下去是没有用的,且会使人感到极度的震惊和害怕。 我独自去喝酒,竟然喝醉了,在醉中,我一闭上眼,就看到各种各样的怪物,人和蛙的组合,可以组合出上万种不同形状来,每一种都是这样可怕! 在酒精的刺激下,我不但头痛欲裂,而且,眼前那些纷到沓来的怪东西,像是要把我吞噬了一样-一个和人一样大、张开口来,吐出长长舌头的半人半蛙的怪物追逐着我,要把我吞噬下去,我拼命跑着,可是我跑得精疲力竭,它只要轻轻一跳就发出怪异的声音,在我的头上掠过,用它铜铃似的眼睛瞪着我。 它发出那种怪异的声音,像是在笑,笑我怎么逃也逃不过去!啊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我创造出来的生命,它的智力程度怎么样? 要是他有人的智力,这样的怪物而有人的智力,天,我创造了什么,我创造了一个精怪,我自己的精子造成的怪物,一个精怪,一个青蛙怪?传说之中,尤其是中国传说中的那么多的精怪,全是这样来的?在我之前,已经有过这样的情形发生? 它会不会在一段时间之内,用人的形态出现,而在某种情形之下,又以青蛙的形态出现传说中的精怪就是那样的,著名的白蛇精,在普通的情形之下,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是喝了雄黄酒之后,就变成了蛇!啊啊,精怪都是有法力的,神通广大的,那是不是代表它们的智力特别高,超乎人类的智力。 不要想了,真的不要再想下去了! 带着宿醉,我仍然长时间在显微镜下,观察着这个新生命的成长,不论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都无法摒除”精怪“这个词。 一个精怪,在我的悉心培养之下,迅速成长着! 说起来,真是一个大大的调侃,本来我认为我正在做的事,成功之后,就可以令全世界震惊,但现在,还未曾到完成阶段,我自己就已经感到了极度的震惊! 我为什么会震惊呢?我实在不该怕什么的,这个生命的完成与否,完全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只消随便动一动手指,这个生命就算它将来会是一个翻天覆地的精怪,也就立刻死亡了,我怕什么,根本不用怕,我是掌握了生命的人,创造在我,毁灭也在我! 昨夜又喝醉了,醉后的幻像更加可怕,一只巨大无比的青蛙跳跃而来,背上长着人的手臂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阔大的口中,发出了令人心肺俱碎的声音,向我道:“我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咯咯,你只能创造我,不能毁灭我!没有人会杀死自己的儿子!” 在一身冷汗之中,由幻像里惊醒过来。我的儿子,一点也不错,那精怪,自然是我的儿子,它是我的精和蛙结合的,我是它的父亲,它那不可测的生命源自我! 我真的不能毁灭它,一毁灭它,我就是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我感到事情越来越严重,这精怪竟然有它出生的权利,竟然在它雏形的胚胎时期,已经懂得利用人类的道德观念来束缚我的行动?竟然可以对抗我的行动,使我自己对自己的行为受到约束,哼,我决不会屈服,只不过是一个胚胎怎能影响我? 胚胎的发育以超速度进行,已经不再是雏形了,已经可以看出,是一个脊椎动物的胚胎。 估计,从现在起,到它发育完全,至多需要一百天,一百天之后,一个精怪,就可以脱离培养液运用它自己的器官,呼吸空气,摄取食物中的营养,而单独生存了,一百天 越来越多地喝酒,我必须藉酒精来麻醉自己,虽然醉后的幻觉越来越可怕,可是清醒时,想到一切,却更加令人战栗! 随着胚胎发育的增进,我制造出来的精怪,面世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它面世之际是什么样子,全然是无法想像的! 我宁愿它像我在幻觉中见过的许多可怕的形象之一,但那还是可想像的,最可怕的是,出世之后的精怪是一种全然无法想像的,那真令人战栗。我开始想到,我是不是要侵犯上帝的职权,所以应该受到如今这样的惩罚? 我把我的想法提出来和同学讨论过,但是却得不到答案,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把他们倒吊起来,也不会想到我在做什么! 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必须要有决定,再过了不几天,精怪的胚胎就会渐渐成形,我不能忍受一个半人半蛙的怪物出现在我面前。 天,我该怎么办? 我真正感到了人的缈小,不过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生物罢了,可是我竟然无法忍受下去!我这样高超的科学才能,可以在实验工作之中,使我的才能得到发挥。可是我的心灵竟然如此脆弱,无法承受自然给人的才能之外的额外负担! 越来越多的梦幻,给我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我知道,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终止这个胚胎的生命,不然,不等这个胚胎成长面世,我的精神便会处于彻底崩溃的状态之中。 我决定了,即使这个精怪是我的儿子,我也要把它杀死,杀死!或者说是中止它的生命,中止它的发育成长,但那有什么不同,总之是我要杀死它!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十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十章 我终于做了! 很容易,把它自培养液中取出来,浸入甲醛的水溶液之中,我相信,生命在一秒钟之内停止,纯粹是人的胚胎的话,是绝不会有任何痛苦的,但是半人半蛙的精怪呢,我不知道,我发誓不是眼花,我看到它扭动了几下,像是在表示它的痛苦和垂死的挣扎。 但是也不过是一个胚胎,等到它真的成了精怪之后,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因为它没有成长的机会,而我相信,今后人类之中,也不会再有像我这样具有丰富想像力的天才。 就算有,连我在心理上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旁人当然更不成功! 精怪没有出世就死了,它是我的儿子,我杀死了它,它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根本不想知道,只当没有这回事吧! 我已厌倦了,或许是我在心理上再也无法承受,我决心离开,一声不响地离开,但我会保存那个胚胎,用最妥当的方法保存它。 但愿,世人不会有人知道我这个秘密,这不是人力范围内的事,是神力范围内的事,我们不论如何解决,毕竟是人,无法和自然的规律违拗的! 愿上帝原谅我所做的一切! 厉大遒的日记到此为止。那自然是他当年突然放弃了学业,回到了故乡的原因。 原振侠在看完了日记之后,全身软瘫在椅子上,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寒意袭了过来!令得极度惊骇的还不单是厉大遒在日记中的记述的事,而是他在看到了一半之际想到的一件可怕的事! 厉大遒在日记中记载的事固然令人震惊,但那毕竟已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而且,那“精怪”的胚胎也停止了生长,虽然留给人们十分恐怖的想像,但究竟未成为事实。 原振侠在看到了一半的时候,就不期而然地想到了海棠的话来:“就像是武侠之中常见的情节:一个武林高手得到了一本武功秘笈内容全是他以前未曾接触过的,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后果地去学秘笈中的武功” 等到原振侠看完了日记.之后,他心头的震骇更是无出其右 应该是的,那种激素的合成方法不在了,厉大遒当年的实验记录也不在了,自然,是陈阿牛拿去了。陈阿牛从看到这本日记之后,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了! 如果他照厉大遒的方法,使不同种类的生物的精子和卵子结合,那么,他已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出许多不知是什么样子的精怪来了! 厉大遒当年,在心理上承受不了违反自然的压力,看来陈阿牛也没有例外,他外出买醉,自称上帝,又自称地狱之主,全然是精神崩溃的前奏!更令原振侠毛发直竖的,是陈阿牛称这大屋子为地狱! 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意味着在这大屋子之中,已经有了许多精怪? 他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在黑暗中求自己快点上楼?为什么三楼书房门要锁着?为什么自己在楼梯上,曾触到过另一个人的身子那么软绵绵、滑潺潺的感觉,倒真有点像是一只奇大无比的青蛙! 原振侠杂乱无章地想着,在极度的震惊、恐惧感之下,有着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 四周围静得出奇,陈阿牛说有点事要做,不知道是做什么。原振侠连吸了几口气,他的身子才算恢复了活动能力,他张口叫了几声,可是声音却出奇的嘶哑,他这才发现,自己口干得出奇,他免强润湿了喉咙,向门口走去。 他想打开门,再出声叫陈阿牛,可是,当他的手才碰到门柄时,却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声响,那种声响不是太响,可是也足以令人遍体生寒。 那像是一种爬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上抓着,一下又一下,听起来,像是那不知什么东西,不是在抓着门,而是在抓着人的每一根神经一样,令人不由自主地发抖或战栗! 原振侠在陡地一呆之下,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别进来,别进来!” 他实在是十分大胆的人,他过往的经历可以证明这一点,可是这时候,他也感到真正害怕,唯恐一个根本无法想像,不知是什么样子的精怪,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面叫着,一面神经质地用力向门上踢着,发出“抨抨”的声响,一则可以将那种爬搔声盖了过去,二则他想藉此把外面的东西惊走,-他知道外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只不过突然无法想像是什么而已! 这真是他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惊恐: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其中一半来自人,而另一半,不知道陈阿牛用了什么,是像厉大遒一样用了青蛙,还是别的?人和兔的结合,人和鸡和结合,不论是和什么东西的结合,都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不单是恐惧,而且还给人以一种极度的恶心之感,不论从直觉上还是观念上,从道德概念或科学观点上,都难以令人接受! 可是,就是这样的事实,就在门外! 原振侠也记不清自己在门上踢了多少下,他终于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门上不再有爬搔声,四周围静得出奇,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喉头仍然像火烧一样地干涸,他免强镇定心神,强迫自己向比较好的一方面去想:或许陈阿牛在看了厉大遒的日记之后,并没有照着去做,他不是只精通理论,不会动手的吗? 他如今的震惊,醉酒,只是为了知道厉大遒曾做过这样的事? 要是陈阿牛并没有照厉大遒的方法做过什么,那么,事态的可怕程度当然减到最低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情绪也从极度的惊恐之中,缓缓恢复了过来。他干咳了两声,正想打开门,出声叫唤陈阿牛时,忽然听到陈阿牛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 陈阿牛并不是在大声说话,但是古老的房子的木门,也没有什么隔音设备,所以原振侠还是听得见他在说什么,他听得陈阿牛的语气像是在责备一个孩子:“叫你不要乱走,你还是要乱走,你最不听话!” 一听得陈阿牛这样说,原振侠整个人又像是浸进了冰水之中一样!陈阿牛是在对谁说话?一个调皮的小孩子?在这屋子里,是不可能有一个小孩子的! 而且,陈阿牛说:“你最不听话”,如果是小孩子的话,屋子里还不止一个!屋子里当然不会有不止一个小孩子的,那么是什么? 才往好的一方面去想,宽了心的原振侠,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明知道,自己只要打开门,就可以看到陈阿牛是对什么东西在说话了,可是他却实在提不起勇气来! 这实在不能怪原振侠的,当他想到,他一打开门,可能对着全然和人类自有文明以来的一切相违背、如此不自然的现象之后,任谁都会提不起勇气来的! 而且,这时,原振侠的思绪混乱之极,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涌了上来,他忽然想到,如果是人和蛙的结合,那么,在生命的发展过程之中,是不是会经过蛙必须经过的蝌蚪阶段呢?如果经过蝌蚪阶段,那么“蝌蚪”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头,后面拖着一条尾巴?在水里生活? 想起了许多怪异的念头,令得原振侠全然无法集中精神去做一件事,即使是旋转门柄、把门打开来那样的小事,他都无法完成。 或许,是由于在他的潜意识之中,充满了恐怖,根本不敢去打开那扇门! 由于当时的思绪实在太紊乱,所以即使在事后,原振侠也无法肯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没有及时去打开门。 等到略为定过神来之际,他听到了脚步声,这脚步声,一听就可以听出,是从楼梯上传来的,那说明,陈阿牛到了门口之后,又下楼去了! 在这时候,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疾吸了一口气,把门打了开来。 门一打开,整个屋子,仍是一片漆黑,但是书房的灯光射了出来,可以在黑暗之中,依稀看到一些东西,原振侠看到了陈阿牛的背影,正在向下走着,在陈阿牛的前面,或者还有着什么,可被陈阿牛的身子遮着,却无法看得见。 原振侠立时叫:“陈阿牛!” 他一面叫,一面向下便追。刚才,他犹豫着没有勇气开门,这时,他鼓足了勇气追下去,不论将要面对的现实多么可怕,他都准备去面对了,可是,他却再度犯了一个错误。 他奔出门去的速度太快,手一带,书房的门陡然关上。 书房的门一关上,便隔绝了光线,眼前陡然黑了下来,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而当时,原振侠只是想着,只要追上了陈阿牛,就什么都可以清楚了,他也不在乎是不是黑暗。 自然,以后发生的事,会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若是他有多少预知能力的话,当时必感到陈阿牛到楼梯的转弯处之际,他就一定可以看清楚在陈阿牛身前的是什么东西了! 这时,在黑暗之中,他追了下去,他对那大屋子不是很熟悉,楼梯在什么时候转弯,他也不清楚,速度自然慢了一些。 而陈阿牛却是在这屋子中度过了半辈子的,对屋子中的一切,自然再熟悉也没有,原振侠一面喘着气,一面向下奔着,好几次踏空了脚,险些自楼梯之上直栽了下去,他只听得陈阿牛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不论他如何叫,陈阿牛都不回答。 等到原振侠感到,自己已经下了三楼,到了最后的一层大厅之时,他又叫了两声,仍然得不到回答。而当他静了下来之际,又变得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而且,四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原振侠呆了一呆,陈阿牛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总不会离开屋子的,他又叫了一声,仍然没有任何回答,黑暗像浓漆一样包围着他,原振侠突然又感到了一股寒意:在这屋子之中,不单是黑暗和寂静,还有着许多精怪在! 是不是在黑暗之中,这时就在许多不可测的精怪,在窥视着他?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时真是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先是双手无目的地挥着动着,想把可能就在他身边的怪物驱开去,但接着,又立时停了下了手来,因为他不知道如果真的碰到了精怪的身体时会怎么样。 这时,他又想到,精怪的外形是不可测的,那还不是真正可怕,可怕的是它们的智力程度如何?行为如何?在传说中,精怪总是容易和邪恶结合在一起,培养出来的精怪是不是就是邪恶的化身,在黑暗中隐藏着,随时准备摄取人的生命? 原振侠这时,真正感到了想像和现实之间是有很大距离的,他能想像精怪,可是当困在黑暗的屋子之中,屋内又有着精怪之际,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原振侠又大叫了一声,屋子中甚至响起了回声,但是却听不到陈阿牛的声音,他僵立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了“答”的一下响,像是有人关上了门的声音。原振侠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所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跨出了一步,才陡然想起,自己身边有打火机,为何不取出来照明?真是笨得可以! 但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又不禁苦笑了起来,是真的因为笨而想不起来呢?还是根本因为潜意识中的恐惧而不想起来! 原振侠的手心冒着汗,捏了打火机在手,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他才打着了火,然而,在火光一闪的刹那间,他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因为他自己对于火光一闪之下,看到四周围全是奇形怪状的精怪时,能否保持足够的镇定,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他闭上眼,定了定神,才又睁开来,他处身于大厅之中,打火机的火头并不稳定,发出的光芒也相当微弱,把大厅中的陈设,都映得发出奇诡的影子,而且影子也随着火光的闪动在摇动,看来更是怪异莫名。不过总算好,虽然一切令人震惧,大厅之中,除了家具陈设,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 他循着刚才有声音传出之处看了看,看到那是一道关掩着的门,他连忙走过去,推开门,看到另一道楼梯,通向下面。 原振侠立时心中了然,这种旧式的房子大都有十分巨大的地库,陈阿牛在下楼之后,自然是到地库中去了,如果要在这屋子中建立一个实验室的话,选择地库是十分正常的。 那道楼梯直通向下,在楼梯的尽头处,是一扇门,原振侠一直走下去,来到门前,打火机燃着的时候过多,烫得他手指生疼,他熄了打火机片刻,伸手拍了拍门,没有反应,一推门居然没有锁着,被他推了开来。 门推开,就着打火机的光芒,看出前面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又有一道门在。 原振侠大声道:“陈阿牛,你在搞什么鬼?” 他一面说着,一面来到了那门前,一推,又将那道门也推了开来。 他一共推开了三道门,才来到了一道装有铁闸的门旁,铁闸和闸后的木门,紧紧关着,显然上着锁,原振侠无法推得开。 原振侠知道在那扇门后面,就是陈阿牛的秘密所在了!人心跳得难以控制,定了定神,才大声道:“陈阿牛!” 他大叫了一声,陈阿牛的声音陡然在他身边响起:“你不必那么大声的!” 这声音突如其来,倒将他吓了一大跳,他连忙循声看去,不禁顿了一下足,声音是从一具门后的扩音器中传出来的,他是被厉大遒的日记和推测到在这屋子中的事震惊得有点神经质了。原振侠半转身:“开门,让我进来!” 这一次,原振侠没有得到回答,只听到门内传来难以推测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传出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搬动着什么东西,还有就是相当急湍的流水声, 原振侠完全无法想像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不住在问着,可是里面除了不断传出声响来之外,陈阿牛像是变了聋子一样,一点也不回答。 原振侠越来越觉得不对头,用力摇着铁门,想找一些什么东西把门撬开来,他虽然找到了一些工具,可是那些工具一为也不合用,铁门又极其坚固,他全然无法将铁门弄开来。 足足忙了将近半个小时,原振侠无法可施,他又惊又怒,向着扩音器怒叫:“陈阿牛,你再不开门,我去叫警察来!” 这一句话,总算有点用处,扩音器中传来了陈阿牛的喘息声,像是过去的半个小时之中,他一直在做着什么粗重功夫一样,而扩音器显然不是十分灵敏,一定要他靠近了,才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陈阿牛一面喘着气,一面叫道:“别性急,我很快就可以做完我要做的事了!” 原振侠大声叫:“你究竟在干什么?” 陈阿牛仍然在喘着气:“我早就想做了,可是总下不了决心,直到又见到了你,我总算下定了决心,我实在非做不可!” 原振侠怔了一怔,暗忖:陈阿牛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莫非那种可怕的事还未曾发生,可是想着又没有道理,如果还未曾发生什么可怕的事,那么何以见了自己,就要开始做呢? 他想了一想,又道:“你先开门再说!” 陈阿牛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听到他发出了一阵如同抽泣般的声音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十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十一章 原振侠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可是铁门就是弄不开来,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又过了足有两分钟之久,才听得陈阿牛道:“我们对话毫无困难,你为什么要进来?” 原振侠大叫:“我要进来看看,你究竟在干什么?” 陈阿牛陡然笑了起来:“原医生,你的想像力太差了,你想,我看了厉先生的日记之后,会做什么?如果没有我,你看了那日记之后,在日记簿下,又有着评论实验进行方法的话,你会做什么?” 陈阿牛的声音,听来十分尖利,原振侠一听,不禁凉了半截:“你照着厉大遒的实验方法进行的话,你会做什么?” 他问出了这句之后,传来了陈阿牛的一下低叹声,他还没有直接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像是自顾自地道:“当年,厉先生为自己的行动,在观念上感到了极度的震撼,我比较好些,因为我所有的知识都是纯医学的,我没有接触过别的学识,在我的思想观念中,没有人文、道德种种的束缚,所以,他不得不中止胚胎的发育,我却可以令得它们出世!” 原振侠连忙吞了三口口水,陈阿牛的话,等于已经在回答他的问题了! 他终于明明白白地说,他不但做了,而且成功了!他已令得精怪出世!天,那是什么样的精怪!在精怪出世之后,它们和他这个伟大的创造者,就一起生活在这幢房子之中,而如今,精怪和陈阿牛,就在那扇门里面,在一起! 这是想想也令人皮肤起栗的事! 原振侠自己的喉咙中,发出一阵怪异的“咯咯”声来,同时,他在扩音器中,听到了同样的声音,他要用力清着喉咙,才能出声:“你用什么不同的生物来合成新的生物?” 陈阿牛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哭:“我的一切知识,全是厉先生教的,自然一切全是仿效他!” 原振侠陡地叫一起来:“人和青蛙!” 陈阿牛道:“正确地说,是我和青蛙,我,是灵长类中的黄种人,牛蛙是两栖网蛙种,学名是RANACTESBNEIANA,你还有什么疑问没有?”他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尖叫出来的。 原振侠双手抓住了铁门的铁枝,他在发着抖,连带铁门也发出格格声来,他鼓足了勇气,才问出了一句话来:“它们发育完成了?是什么样子?” 原振侠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来,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一阵尖利之极的笑声。虽然是笑声,可是听来却令人感到阵阵寒意。陈阿牛足足笑了一分钟之久,才道:“你以为我会说给你听吗?” 原振侠怔了一怔,沉声道:“你不说也可以,我既然知道了有这种事发生,非但你要说,我也一定要看得见它们!” 陈阿牛静默了一阵,就道:“不,你看不到它们,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人看到它们!” 原振侠又好气,又是好笑:“秘密不再是秘密了,你以为只有你才能看到它们,可能吗?” 陈阿牛的声音,听来像是喃喃自语:“我本来说想做,可是下不了决定,直到见了你之后,我决心把你带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已经下了决心,要这样做,而且,我已经做了,只剩下最后一步。” 原振侠越听越觉得,有一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他忙道:“等一等,你想做什么?等一等,考虑一下再说,让我进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如果它们的样子不是太恐怖,那” 陈阿牛又是一阵慑人的尖笑,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道:“样子当然怪异之极,在它们发育完成之前,我绝想不出它们会是这种样子的。但是在我看来,他们都不怎样,他们全是我的孩子!”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陈阿牛和厉大遒一样,把精怪变成了自己的孩子,这真是难以令人接受的事! 原振侠一面呻吟,一面又问:“天,你口口声声‘他们’,一共有多少?” 陈阿牛道:“我怕实验失败,就尽量多培养了一些,结果,完成了胚胎发育过程的,一共有三十三个。” 原振侠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些日子来,你就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原振侠一面和陈阿牛说话,一面在迅速地转着念头,如果可以弄开铁闸和那道门冲进去,这时,他手中要有手榴弹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向前抛出去! 可是那道铁门不但有锁,而且看来还有横栓,实在无法将之弄开来。 他还在打主意,如果用语言可以将陈阿牛的情绪稳定下来的话,那么,陈阿牛或者肯开门出来,和自己相见的。 要使别人的情绪稳定,自然自己的情绪先要稳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既然你能习惯它们的样子,别人也可以习惯,你开了门再说!” 陈阿牛叹了一声:“你不知道的是,他们的智力程度很高,有人的智力!”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如果只是生物,那还不要紧,可是生物而又具有人的智力,那事情就绝不简单了,那是新的人种,人和蛙结合的新人种,将来也许会有人和鸡的新人种,人和昆虫的新人种 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类无法接受的事实!没有人会肯承认这种新人种,当然视之为妖孽精怪,绝不容许存在于世上! 原振侠明白陈阿牛心理压力是如何之甚了,他虽然没有宗教、道德、文化等等观念上的包袱,但是对于他自己在做的事、创造出来的东西,世人绝对无法接受的这一点,他却再也明白不过! 除非他有办法躲起来,永远不和世人接触,但就算他肯,他创造出来的那些有人的智力的精怪肯吗!其中一个“特别顽皮”的就溜了出来。还曾在三楼书房的门外发出声响,是企图打开门。 他提高了声音:“你这样躲起来不是办法,你肯,它们也不肯。” 陈阿牛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悲哀:“这一点,我早已知道了,谁说我准备永远躲起来?我早已有了办法,只不过未下决心而已,直到见到了你,我才下决心!” 陈阿牛已是第三次说同样的话了,原振侠免强笑道:“你究竟决定了什么,为什么见了我才下定了决心!” 陈阿牛叹了一声:“厉先生做过的事,我做过的事,总要有人知道的。我想来想去,去告诉什么人好呢?我几乎没有熟人,别说朋友了,想来只有你一个人。” 原振侠又免强笑了一下:“谢谢你想起了我。” 陈阿牛苦笑着:“可是,我却一样也提不起勇气来找你,因为我知道,一旦把一切全告诉你,我就逼得要作出决定了。” 原振侠“喂”地一声:“我们隔着门说话多别扭,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陈阿牛突然发起怒来:“你别想了,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打开门来的!”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心中想:只要找到工具,我也打得开,现在你不肯开,就不肯开好了。 隔了一会,陈阿牛才道:“我没有勇气去见你,可是却在喝醉之后,在街上遇见你这岂不是天意吗?看来我拖不下去了,我曾想溜走,可是却被你抓住,也就是那一刹那间,我下了决心,说做的事,总应该做,不能再拖下去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说了半天,你究竟想干什么?” 陈阿牛又隔了片刻:“和厉先生当年所做的一样,在程度上略有不同,但大致上是一样的!” 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你毁灭了它们?” 陈阿牛没有回答,原振侠急促地连问了几遍,只是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得他道:“真是很难下手,尤其有几个,是那么智力发展迅速,有一个其中有一个甚至早就显示了他玩皮的个性”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就是在三楼书房门外,给你带走的那个?” 陈阿牛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喘息声变成了一阵继续的鸣咽声,原振侠叹了一声:“你已经做了,也不必太难过,还可以再培养的” 原振侠一句话没说完,陈阿牛已陡然尖声骂了起来:“胡说,哪里还有以后?哪里还有以后?” 原振侠道:“你准备放弃了?那也好,当年厉先生逼不得已放弃,我想,他的心理状态和你是一样。” 陈阿牛的声音异常苦涩:“不同,他只不过是中止了一个胚胎的发育,而我我” 他的声音在剧烈地发着颤,突然,他提高了声音:“好了,我们的谈话结束了,你有三分钟的时间,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尽快离开这里!从现在计算。” 原振侠立即答道:“好,可是我会再来,这两道门挡不住我!” 陈阿牛陡然凄厉地笑了起来:“你以为在你离开之后,这屋子还会剩下什么吗?” 原振侠大吃一惊:“你你说什么?” 陈阿牛道:“在毁灭了他们之后,我自然必须也毁灭自己,毁灭一切,你只有四分半钟了!校定时间的爆炸装置是无法改变时间的!” 原振侠真是手足无措了,他曾好几次感到陈阿牛的行动有点不对头,但是却未作最坏的打算,不知道陈阿牛会采用如此激烈的行动! 他忙叫道:“你没有权这样做!” 陈阿牛冷泠地道:“我有权,你只有四分钟了!” 原振侠几乎是在嘶叫:“你该把你的创造公诸于世,这是生物学上的奇迹!” 陈阿牛的回答是:“结果,连我也被世人当成了精怪,三分半钟了!一百公斤烈性炸药的威力,内外必须离开一百公尺以上!” 原振侠口干得象是塞进了一大把滚热的沙子一样,但是他还是声嘶力竭地叫着:“你至少把厉先生发明的激素合成式给我!” 陈阿牛大笑:“为什么,我害了自己,不会再害你!” 原振侠气息急促,争取着每一秒钟:“其实,那不算什么,生物学家早就制造了新种的生物,狮和虎的混种,早已出现了,你所做的实在不算什么,你一定有法子解除爆炸的!” 陈阿牛尖声道:“狮虎全是猫科动物,可是那种新激素,却可以促成任何种类的动物结合,原振侠,你不想变成灰,快点走吧,你只有两分半钟了!” 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想了,一面还在作最后的努力,希望打消陈阿牛毁灭一切,包括自己在内的行动,他叫着:“好,我走,但是你实在不必那样做,可以慢慢计议,或者先尽量设法保持秘密!” 他在退出那条走廊之际,没有再听到陈阿牛说什么,只是在扩音器中,听到传出来的、陈阿牛所发出来的、一阵极之凄厉的尖笑声。 原振侠以极快的速度冲出了那幢房子,随即以十分快的速度将车向前驶出去。 这时,正是天色微明时分,想起过去不到两小时之内,在那大屋子中的经历,原振侠真的像是再世为人一样!在过去那短短的两小时之中,他接触了最神秘、最奇诡的生命秘奥,不可想像的生命的大突破,一次又一次的震惊,令得他战栗,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想到了那样的迷幻和不可信!但是他又确实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 他一直向前驶着,心中在想,陈阿牛会在最后关头,改变行动,或许他真想那样做,在心理上,真的不可能有人会承担得起这样的压力,但陈阿牛是那样的杰出,他或者可以咬紧牙关挺下去! 原振侠一直驶出了将近半公里,才停了车,下了车,大口喘着气,在朦胧的晨曦之中看来,那幢巨大屋子孤零零地存在,就像是什么不可测的怪物一样。就在这幢屋子之中,有着人类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 原振侠无法想像传说中的精怪是怎么形成的,但是就在那幢屋子中,却用最科学、最现代化的方法,利用一切生物生殖的自然原则-精子与卵子的结合-而产生生命,但是却又那么有违自然的原则,所产生的生命,全是精怪! 原振侠一面喘着气,一面杂乱无章地想着,同时下了决心,至多等十分钟,自己就回到那巨宅去,寻找可以把铁门弄开来的工具,毫不犹豫,破门而入! 可是就在他下了这决定之际,事情就发生了! 在一开始之际,几乎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极度猛烈的火光,闪了一闪,紧接着,在不到十分之一秒钟的时间内,硝烟和尘雾腾空而上,一下子就将整幢巨宅全都包没了。 再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内,才是震耳欲聋的巨响,原振侠感到自己站立之处的地面都在震动,几乎站立不稳!他双手紧捏着拳,一手冷汗,心中只念着一句话:“终于发生了,陈阿牛并没有改变主意,他毁灭了一切,毁灭了自己。 原振侠望着越腾越高的浓雾和烟尘,又想到:自己甚至连厉大遒的日记也未曾带出来! 可是他立即又想到,就算把厉大遒的日记带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处?有谁会相信他在日记中记述的一切,还不是将之当作狂人的幻想? 原振侠呆若木鸡地站着,那幢大屋子虽然是在僻野,而且附近全然没有屋子,但是这样猛烈的爆炸(陈阿牛说一百公斤烈性炸药,看来只有多,不会少),巨大的声响,至少可以传出五公里之外! 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原振侠已经可以听到警车的响号声,自远到近,传了过来。 这时候,爆炸的声响早已停止,浓烟也在渐渐散去,尘埃也开始回落,原振侠向前看去,那幢大屋子已经根本不再存在,被毁灭的过程之彻底,就像那地方根本不曾有过任何东西一样! 原振侠进了车子,缓缓驶了出去,回到了住所,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小半瓶酒,咕咕嘟嘟一口气全吞了下去,然后倒头就睡。 在沉睡中,原振侠不知做了多少恶梦,当最后他梦见一个人张开口,舌头足了一尺长,向他卷过来之际,他才陡然坐起身,醒了过来,看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门缝中,有着日报和晚报,原振侠搓着自己的额头,他感到剧烈的头痛,免强挣扎着,先吞了两颗头痛药,才取起报纸来。 晚报的头条消息是:“空置巨宅发生神秘爆炸,分明属人为但不知原因何在,爆炸彻底猛烈,无法断定是否有人死亡。”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也懒得去看内容。“空置巨宅”,没有人知道陈阿牛伪装出售了巨宅之后,又搬了回去,而且就在巨宅的地下室,建立了实验室,比当年厉大遒更进一步,成功地完成了人类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 原振侠把自己整个头颈都浸在冷水中,他仍然不断地想着:这样的事,照人类科学的发展来看,是必然会发生的。 是不是在若干年之后,人类在观念上便可以接受了?那要等多久!还是人类一直会认为那种所创造了出来的,有着人的智慧,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智慧比人更高的生物是不能被接受的精怪! (智慧可能比人要高!原振侠其实是毫不怀疑这一点的,陈阿牛整个实验工作,不过历时半年。半年,如果纯粹培养人的胚胎的话,也未曾到可以出世的阶段,可知这种生物,在某些方面,高人一等。正因为如此,一直是地球主宰的人,肯降低自己的地位吗?) 原振侠缓缓地摇着头,当他想到,他曾以为厉大遒只是在实验室中培养胎儿之际,自己是多么缺乏想像力!厉大遒是培养了胎儿,可是是什么样的胎儿! 自浴室出来,头痛稍减,他拿起日报来,就被日报的头条标题所吸引:不明国籍的突击队,袭击北非某国科学研究院,救出被软禁之著名科学家,包括冯森乐博士在内。 厉大遒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冯森乐是被巨大的研究资金引诱去的,怎知会被软禁呢? 他详细看新闻的内容,报道不是很详尽,可能是由于当事人个个守口如瓶,不愿多透露什么的原故,所以再能干的记者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只知道一共有三十多位科学家,虽然名义是为该国的科学院在工作,但实际上,行动受着严格的限制。 该国统治者,有狂人之称的卡尔斯将军,宣称为了国家最高机密的理由,必须限制这批科学家的行动自由。这些科学家感到自由被剥夺,虽然有极高的物质待遇,也都纷纷请求离开,但是离境的申请竟一律被驳回,而且他们和外界的联系已被切断。 在这样的情形下,通过了相当曲折的过程,以冯森乐为首的科学家,才算是和某强国的情报机构取得了联系,表示必须离开该国的决心。 某强国的决定是,派突击队员袭击该国,救出科学,在经过精密的部署而无懈可击的突击行动中,三十多名科学家一起被带出该国,该国统治者卡尔斯将军暴怒,但帮助科学家的某强国,究竟是何国家,也无法得知。而且卡尔斯将军在得到已获救自由的科学家切实保证,他们只求离开,对于曾在该国展开何等工作,决不泄露之后,怒气稍息。但一般人均认为,卡尔斯将军领导之恐怖活动蔓廷全世界,必然曾对离境之科学家发出严重威胁,才使科学家保持缄默,以免惹祸上身。拯救科学家之国家,保持神秘,也多半是由于避免和狂人卡尔斯正面冲突,以免破坏微妙之国际关系云云。 原振侠在看完这一大段新闻,呆了半响。难怪好久,冯森乐博士音讯全无,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不过原振侠可以肯定,曲折中的曲折,一定是冯森乐和那群科学家,在研究工作上并无成就。因为黄娟用尽方法去找陈阿牛,可是没有找到,而且,永远也找不到。 想起了陈阿牛毁灭一切的行动,原振侠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真是仿佛有“天意”在的,如果那天不是在酒吧门口遇上了陈阿牛,陈阿牛是不是会有勇气去毁灭一切? 陈阿牛决心要毁灭一切之前,又把所有经过情形告诉了他,是为了什么?是想通过他,把曾有这样的事发生过去告知世人? 他会把这件事告知世人吗?原振侠缓缓摇着头,就算有人相信,又有什么好处?将来,这种事或许终会发生,但那是将来的事情了,让将来的人去担心好了,或许,将来的人根本就不担心,谁知道! 原振侠思潮起伏,他想再到爆炸之后的废墟去看看,还未曾出门,门铃猛然响起,原振侠打开门,出乎意料之外的在门外的是海棠,正笑得十分甜:“我可以进来坐一会?” 原振侠忙道:“当然可以!” 海棠走了进来,指着摊开的报纸:“这是我们的杰作!” 她指的自然是救了一批科学家的事,原振侠“啊”地一声,很有点意外,海棠欠了欠身:“卡尔斯的狂想真是骇人听闻,他为了要有一支绝对效忠于他的军队,竟然异想天开,要科学家把一怀种体能十分超特的猴子和人结合起来,培养出一种新的、绝对服从的人来!” 原振侠一听,震动了一下,但立即回复了常态,不动声色。 海棠微笑着,摇着头:“当冯森乐博士知道自己要负责这样的任务之际,他自然一口拒绝,说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原振侠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地道:“没有想像力,是不能成为杰出科学家的!” 海棠扬了扬眉:“你说什么?” 原振侠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有说什么。 海棠继续道:“可是当所有科学家拒绝后,卡尔斯将军老羞成怒,想软禁他们,强迫他们研究,一方面又把陈阿牛这个人找出来,希望他能研究成功!” 原振侠只是“嗯嗯”地应着。 海棠以一个十分优美的姿态,以手支头,妙目流盼,望定了原振侠:“你是科学家,又有丰富的想像力,你认为卡尔斯的狂想有可能吗?” 原振侠连眼皮都没多动一下就回答:“当然不可能,怎么可能?” 海棠缓缓摇着头:“也不见得全不可能,狮和虎,就在人工的培植下,产生了一头‘狮虎’,一半像狮一半像虎。人和猿,不也是同类吗?” 原振侠打了一个哈哈:“卡尔斯的想像力不够丰富,他应该研究人和蛙的结合,那么,这种新人可以适合两栖作战!” 他已决定不对任何人说起任何事来,所以才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 这时,夕阳自窗中照进来,映在海棠的脸上,泛起了一片耀目的金黄色,原振侠站了起来。 “海棠!”他第一次叫海棠的名字,“别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暂且不顾你的身份,陪我去享受一顿丰富的早餐?” 海棠还是没有回答,他已经想起,决计不吃青蛙!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一切全像是噩梦一样,一个可怕已极的噩梦。 原振侠甚至不能去想,为何自己会在这样的一个境地之中。他真希望那是一场噩梦,会在突然之际醒来,躺在软柔的床上,一张优美动人的唱片才放完,手边还有喝剩的半杯酒。 可是,这种正常的生活,现在离他不知多么遥远,他也无法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再有这种普通和平淡的生活。他真的不能去想及任何其他的事,因为这时,他必须集中他所有的精神和气力,使自己不至于从那高耸入云、陡上陡下的悬崖之上跌下去。 是的,他处身于这样的一个悬崖之上。 原振侠一生之中,曾见过不少险恶的山崖,可是从来也未曾见过比这时他附身的山崖更险恶的了——直上直下的近乎深黑色的山崖,即使是看不出有石缝的地方,也有丑恶的、盘虬的山藤,蜿蜒地生长出来,缠成了一团又一团无以名状,看起来令人浑身起栗的藤团。无法分得清什么是野山藤,什么是和山藤生活在一起的各种各样的蛇类。 向下看去,是云雾缭绕的一片迷茫,向上看去,情形也是一样。根本看不到天空,只看到山峰和山峰之间,几乎凝止不动的,深灰色的、灰色的或浅灰色的密云,彷佛自古以来,天空就是这种各种不同的灰色所组成的一样。 当他才一进入这个山区之际,他就曾问:怎么天空是这种颜色的? 他得到的答案是:一个山峰和一个山峰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整座山脉的许多山峰,就像是一个笼子一样,把云层罩在里面,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把它们驱散。 原振侠在开始的时候,还不是很在意。可是一连那么多天,老是在云层压在头顶上的那种灰色的天空之下,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在地球之上? 自然,他知道自己还在地球上。虽然他视线所能看到的一切,全是那么诡异,简直就像是在一个充满了魔鬼的境域之中,但是那还是在地球上。他是怎么来的,经过了多少行程,才处身于目前这个境地,他都十分清楚。 然而他却无法回想,因为这时,他双手握住了一条山藤,足尖抵在凸出不超过一寸的石崖上——整座峭壁是如此平整,看起来像是被巨大无比的天斧砍削过一样,能找到这样一处凸出的所在,可以让足尖抵在上面,消减一下双手的力量,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原振侠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附在峭壁上多久了,每移动一公尺,都要在移动之前,仔细考虑下一步之后的起身所在。他必须前进,他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后退和前进,同样困难了。 风相当大,吹得他身子摇晃着。自石缝间长出来的野藤,要是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原振侠不止一次想过这一点,每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向下面看去。 脚下,是层层的云雾,看下去,并不能看出多远,也无法知道云雾下面是什么情景,然而要是跌下去,那一定不会是快乐的事。如果经过下坠之后,他居然还能保持身子的完整,那么他的体,也可能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因为这里,是地球上有数的神地区之一。 是的,原振侠这时,是在地球上最神的山区之中。那是新几内亚的热带山区,横亘整个新几内亚岛的雪山山脉的无数山峰中的一个。 那个山峰,在地图上是不是找得到,也有问题。即使是探险家,也从未如此深入地进入过雪山山脉的腹地——单是在这个山脉的一些外围的山头上,近年来还发现了与人类文明生活完全脱节的穴居人,令得全世界为之震惊,别说是深入山脉的中心部分了。 攀山专家或者会看不起这样的山脉——它们和常见的高山峻岭不同,和阿尔卑斯山不同,和喜马拉雅山不同。那些山脉,高伟雄峻,山顶积雪,巨大的岩石,显示出高山崇岭特有的气派。 可是,这里的山峰上,却长满了奇形怪状的热带植物。对于要攀登者而言,虽然增加不少便利,可以不必使用惯用的登山工具,可是那种阴森恐怖,处处隐伏着不可测的凶险的气氛,却会压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别说人类了,连猿猴,甚至连飞禽,都很少在这里出现,似乎全是爬虫类的世界。 对了,如果说人处身其中,还想到自己是在地球上的话,那么,这一定是几亿年之前的地球,三叶虫及各种恐龙作主宰的时代,巨大的羊齿类植物作主宰的时代。 原振侠连吸了几口气,向前望去,前面天空中,浓灰色之内透出一点郁红色。他已经有经验可以知道,那是落日的余晖,透过了厚厚的云层所造成的结果,也就是说,天色快要黑下来了。 天黑之后,他就无法移动,所以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可以不消耗那么多体力而供存身之处。他不能只凭拉着藤,足尖抵在小小的突出点上面过夜的。 在经过了整个白天,不断像是壁虎一样,在峭壁上攀缘之后,原振侠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是人的可哀之处,壁虎有着天生的攀缘山崖的本领,人是没有这种本事的。 人要在这种环境之下生存、前进,达到自己的目的,必须付出百倍于壁虎付出的体力,而且还要有坚强无比的意志。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地方,甚至连空气也是诡异的。他如今所在的位置,他明明白白知道,海拔超过三千公尺以上,但是空气中的氧气成分,并不见得减少,反而依然有着热带空气的郁湿和沉闷,而且,带着相当浓的腥味。 腥味是从何而来的呢?是来自离他不过二十公分的那几条彩色斑驳的大蜥蜴,还是来自在他头上不远处,蜿蜒而过的那条大蟒蛇? 也有可能是在天黑之后,将成群而出的高山大蝙蝠快要出动了,在出动之前,先把它们那种特有的腥味散布出来? 原振侠仔细打量着前面的情形,看到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块相当大的岩石凸出着。这块岩石看来相当平整,凸出的部分,足有一平方公尺。 如果到了那块岩石上,那么,今天晚上,可以算是找到一个存身之所了。 他这时想到的,只是“存身之所”,而不是“栖身之所”。因为要“栖身”,至少在身子之外,要有一些东西遮蔽才是,即使是一堆草、一堆树枝都好。而连日来,他都没有这种幸运。 自然,他可以用纠结的山藤遮蔽自己的身子。可是那种在黑暗之中看来,如同妖魔触须一样的野藤,却给人以一种不知在什么时候,忽然会活动的恐怖感,使人不敢在黑夜中接近它们。 原振侠选定了目标,双手一用力,足尖一抵,身子向前汤了过去。 趁余势还未尽之际,他立时伸手抓住了前面的一股山藤。”钟摆定律”在这种人和原始搏斗的情形之下,十分骇人——他一抓住了另一股山藤,身子便向后面倒晃了回来,他必须曲起身子,再发力,然后,才能再向前汤去。 当他终于来到了那块大石上之际,他双臂由于吊悬的次数太多,简直像要和他双肩脱离一样。 站到了大石上,他喘着气,转过头去。看到了另一个人,和他一样,也利用了山藤,向他汤了过来。 那个人在外形看来和原振侠是一样的,根本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来——全身上下,穿着一种特制的、又厚又柔软的厚棉布缝制的衣服,鞋子是鞋尖和鞋跟上都有尖锐的钉子的那一种。手上戴着一层金属丝、一层粗植物纤维组成的手套——没有这种手套,根本无法利用山藤来攀缘。 山藤又粗又韧,有不少品种上面还长满了紧密的尖锐的小刺,如果没有这种特制手套的话,不到十分钟,整双手的肌肉都会被磨掉,而只剩下白骨。 头上,那人也戴着样子十分奇特的头罩,看起来有一点像防毒面具,但是将整个头都罩在里面。透气的部分在鼻子前,是许多细小的小孔,眼睛部分,则是两片不碎钢化玻璃。 那人的背上,也背着长方形的、相当大的背囊。那背囊之中,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生存的最低程度的必需品。 装备无疑是现代化的。那种特制的厚棉衣服,就曾经经过特殊的药物处理,发出一种令得爬虫类生物、昆虫,甚至蝙蝠都不敢接近的气味。 这就是何以刚才那条蟒蛇,就在原振侠的身边游过,而不攻击他的原因。在那条蟒蛇看来,原振侠和那另一个人,只是它从来也未曾见过,而且根据气味来判断,绝不属于美味的两个怪生物而已。 等到那个人终于也汤到了那块大石上之后,原振侠和他站着,两个人都不出声,然后,又不约而同背靠山崖坐了下来。这时,天际那几丝郁红,早已消失,天色也迅速黑了下来,强风掠过山峰,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那块大石上的空间并不多,两人只好紧紧地靠在一起。 他们坐了下来之后,沉默了相当久。原振侠看着在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之中,隐伏延绵的山峰,他仍然有自己身在噩梦中的感觉。 甚至,他连自己是怎么会来到这地方,为什么而来的,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惘!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他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更不会随便被人摆布。这地方的凶险诡,虽然比他未来之前的想像超过了万倍,但是他早已知道这种蛮荒的、亘古以来未有人到过的境地,绝不会是舒适的。 而他居然来了,为了追寻一个虚无飘渺的目的,他居然来了!主要的原因,自然是由于这时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他的探险同伴的缘故! 他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向那人望了一眼。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即使是在钢化玻璃的镜片之下,原振侠看到的,仍然是一双明澈澄清的眼睛。那双眼睛是这样美丽,以致不论在什么情形之下,原振侠在接触过发自这双眼睛的柔和动人的眼光一次之后,他都可以立即认出,这双独一无二的眼睛,是属于什么人的。 是的,事情的开始,就是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双眼睛是属于什么人而开始的。 或者,事情是从那个盛大的化装舞会开始的?原振侠甚至不能很肯定。反正事情发生了,是怎样发生的,并不是很重要,是不是? 但是不管是不是重要,一个故事,总要有来龙去脉的,总有一个开始。就把那个盛大的化装舞会作开始吧! 原振侠对于参加化装舞会这种事,一向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当苏耀南、苏耀西兄弟,邀请他去参加那个舞会之际,他连想也没有想,就拒绝道:“我不去。” 苏耀西笑了起来:“你连这个盛会是什么性质的都不知道,就一口拒绝了?” 原振侠也笑着:“所谓化装舞会,还不是那么一回事,会有什么例外的?” 苏耀南用力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这个就是例外,这个盛会每年举行一次,在世界各地不同地点举行,由不同的人主办。主办者都不是普通人,今年,是由我们机构主办。” 原振侠笑道:“算了,谁不知道苏氏集团财雄势大,这个舞会,一定有声有色,我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苏耀西仗着和原振侠的友谊非同泛泛,说话也就不怎么客气:“我是为了你好,在那里,你可以见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各样的古怪人物。而且,你根本没有法子知道他们是谁,可以让你大开眼界!”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苏耀西笑着:“这就是这个舞会的奥妙处,参加舞会的人,都要经过奇妙精确的化装,完全装成他要扮的那个人的样子。而且所扮的那个人,不论是古人也好,现代人也好,都要确有其人的。例如,你不能扮一个海盗就算数,一定是要真有其人的海盗,或者是摩根,或者是张保仔。而在整个舞会的过程中,你都不能使人认出你的真面目来,又不能使用面具,这种场合,你说是不是又刺激,又有趣?” 原振侠想了一想,那真是十分有趣的一种场合,可是他还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仍然缓缓摇着头。 苏耀西又道:“去年这样的舞会在蒙地卡罗举行,照例有上千人参加。其中有五个人不约而同,扮成了北非洲那个狂人卡尔斯将军来参加,真叫人以为卡尔斯的恐怖活动,已经来到了舞会上!” 原振侠有点骇然,但他依然道:“那也没有什么。” 苏耀西笑着:“你听我说下去,凡是有两个以上扮成了同一个人的,照例由其他人来选他们谁扮得像一些。那次五个卡尔斯将军,经所有人依据相似的程度,排列了名次之后,名列最末的那个,忽然怒发如狂,说他根本就是卡尔斯将军!” 原振侠笑了起来:“真的反而最不像?” 苏耀西道:“是啊,当时也没人相信他。可是正在哄笑声中,著名的卡尔斯将军的全部女性的卫士,一共二十四人冲了进来,大声吆喝,簇拥着卡尔斯离去。临走的时候,还扫了两梭子手提机,几乎没把在场的人全都吓死!” 原振侠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咕噜”的声音。那是他想问一句话,而又硬生生忍住了的结果。 --竒@ 書#網¥q Ι & &δ u& # ω ā Ν g &. ℃ ǒ M-- 他想问的话是:“黄绢出现了没有?” 可是他随即想到,出不出现又怎么样。所以又忍了下去,没有问出来。 苏耀南补充道:“参加者都受邀请,要凭一种特制的磁性请柬,才能入场。不知道卡尔斯是如何弄到请柬的,真是有趣!” 原振侠挥了挥手:“以卡尔斯的势力,连一张舞会请柬也弄不到,那真别再混下去了。” 苏耀西继续怂恿着:“今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趣事,你真的不想去?那真太可惜了!在本市不知有多少平时爱热闹的人,用尽方法想弄一张请柬,但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要失望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好,那我就去参加!” 苏氏兄弟十分高兴,苏耀西立时打开了带来的公事包——那公事包,不但有着密码锁,而且还有异常精密的防盗设施,包括不用准确的密码开启,就会自行炸毁的设备在内。手提箱打开,里面全是请柬——所谓请柬,形式也很特别,和普通信用卡一样,一面有记录着一切舞会资料的磁带。 苏耀西望着原振侠:“你要一张,还是两张?”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一张够了,我想不出可以邀请什么人去。” 苏耀西给了他一张,又解释着:“今年的场址,是建造已经完成,但是还未正式启用的一家四十层高的酒店。每一部分,都可以任由参加者使用,所有的出入口,都有电脑控制的机械人负责守卫——用机械人作守卫的好处是,它们一定只认请柬,绝对不会徇私作弊!” 接着,他又向原振侠眨了眨眼睛:“世界各地的美女都会来,不妨留心一下,选择一个明年可以邀请的舞伴。” 原振侠笑了起来:“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你说与会的每一个人,都要化装得不让人认出真面目来,我要是选择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等到抹去化装一看,竟是一个女巫,那不是倒霉了?” 三个人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振侠收了请柬之后,也没有对之有多大的注意。一直到舞会举行前一天,苏耀西打电话给他:“明天晚上七点,你得早一点准备化装。要是一下子就给人认出了你,是要立即被驱出舞会的!” 原振侠笑着:“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被人认出的机会少,倒是你们兄弟,是著名的豪富,又是主人,被人认出来逐出会场,那才没面子!” 苏耀西哈哈笑着:“才不会!” 当天晚上,原振侠一面听音乐,一面想,自己扮成什么人好呢?在他的脑际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卡尔斯将军。当然,他立时否定,而且心头扬起了一股莫名的郁闷。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想扮卡尔斯将军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黄绢是卡尔斯的女人的缘故。原振侠不禁苦笑,那种令他一想起这个事实,就心痛无比的痛苦感受,在他的潜意识之中,竟是如此之深刻!难道这真成了一生之中,无可弥补的恨事? 在这一方面上,原振侠真的自己对自己也感到了厌恶,但是又那么无可奈何! 他叹了一声,心想要不给人认出来,化装的形象上,一定要和原来的样子大不相同。他想了没多久,就有了决定:扮成十八罗汉中的任何一个好了,虽然少不了要剃个光头,但只要染黑皮肤,和贴上鬈曲的假髯,就可以达到目的,那是最简单的方法了。他在书架中取下了一本有关罗汉的书,选定了自己明天晚上,变成跋陀罗罗汉。 当原振侠扮成了十八罗汉中的跋陀罗尊者,进入会场之际,别人并没有对他多加注意。反倒是他,对这场面之伟大,叹为观止。 整个舞会的主场,是在这座大酒店二楼的一个大厅之中。这个大厅在设计上,可以容纳三千位宾客,所以,这个将近一千人参加的舞会,显得空间十分充裕,一点也不见拥挤。 所有的参加者,化装成各种各样的人,而且在进场时,用扩音器传出参加者化装了之后的身分。原振侠一到,报出了自己的身分,扩音器中就报告:“有过江罗汉之称的跋陀罗尊者到!” 这是一种十分滑稽的场面。紧接着他进场的,却是传说中的大盗窦尔敦,然后,是居里先生和居里夫人,以及形形色色,历史和现代的名人。 其中有一位女士,原振侠不论怎么看,都和玛莉莲梦露没有分别,但梦露是早已去世了的,真叫人不能不赞叹现代化装术的奇妙。所有的侍者,看来全是机械人,实在很难分别是真的机械人,还是扮成的,因为至少有一半真的机械人穿插在其间。 原振侠进场之后不久,就有另一个“罗汉”过来和他用印度话攀谈。原振侠勉强应付着,他当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上千人就在会场中转来转去,笑声和人声不绝,真是十分奇特的一个场面。原振侠企图将苏氏兄弟认出来,可是花了将近半小时,他就放弃了。因为每一个人都利用了现代化装术,完全掩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根本无法认得出来。原振侠相信苏氏兄弟一定也在找他,可是他们也同样想不到一个皮肤黝黑、满颔虬髯的光头罗汉会是他。 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本来,人在社会之中,就是每个人都戴上了假面具在活动的,可是如此彻底的假扮,毕竟也不多见。 一直陆续有参加者进入会场,古今中外,什么人物都有。每次有新参加者来到,都引起不同程度的轰动。 当扩音器忽然宣布出一位先生的名字之际,会场中陡然静了一阵子,这是一个传奇性极浓的人的名字。 这自然是由于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充满了传奇生活的人物,是什么样子的缘故——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心理,人人都清楚知道,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假扮的,但若是一个值得他人注意的人,还是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所以当宣布了这位先生入场之际,连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地向入口处望去,随着宣布,全场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 大家都看到在入场处,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才一出现之际,的确令得所有的人呆了一呆,但是接着却爆发了一阵哄笑声。 原振侠曾见过这位充满了传奇性的人物几次,进来的那个人,化装得倒也有几分相似。可是他的装扮却无法不引人发笑——他穿着一套如同太空飞行员所穿的衣服,在衣服上缀满了小灯泡,而且还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头盔上还突出了两根天线,天线上,也有着闪亮的小电灯泡。以致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是马戏班中的二流小丑一样。 引得所有人发笑的,自然是由于这身装扮。这个充满传奇性的人物,一直在声称他和各种各样的外星人,打过许多次交道,这个扮成了他的人,自然是藉这种滑稽的打扮在讽刺他。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原振侠感到相当不满。他不知道是谁在扮那位先生,那位先生是他崇仰的人物之一,用这种方法去讽刺他,自然是无聊和相当轻浮的一种举动。原振侠心想,那位先生如果也在场的话,这个假扮他的家伙,可能会有一点苦头吃。 正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扩音器中突然又叫出了这位先生的夫人的名字。接着,一道射灯,射向门口,刹那之间,场中又静了下来。 自入口处缓缓走进来一个女人,穿着月白色绣花旗袍。在上千人的注视之下,她看来是如此镇定,如此雍容,美丽得令人心折,大方得使人心醉。 她缓缓走向前来,和各人微笑地点头招呼,立时赢得全场一致的掌声。 原振侠未曾见过这位传奇人物的夫人,但是也听说过有关这位女士的许多事。这时,他不禁十分钦佩那位假扮者——在他的想像之中,这位女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当那受到全场瞩目的女士缓缓向前走来,经过原振侠的身前之际,她不经意地向原振侠望来。一和她的目光接触,原振侠心中,就不禁“啊”地一声——好熟悉的眼神! 事实上,这位女士一进来,就一直用她明媚的、流动的、似乎能看穿人内心深处密的那种眼光在浏览着。可是她的眼神,却又是那么柔和,一点也不尖锐,使得和她目光接触的人,都由衷地赞叹:多么动人的眼神! 原振侠同样感到她眼神的动人,可是同时,他也感到自己对这样美丽动人的眼神,十分熟悉。他只略想了一想,由于以前对这样的眼神,印象十分深刻的缘故,所以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她一定是海棠!除了海棠之外,原振侠还未曾见过同样的眼神。 一想到扮成了那位女士的人是海棠,原振侠的心中不禁十分疑惑。海棠的身分他是知道的,像海棠这样身分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的。在她身上,不断地有这样或那样的任务,她绝不会浪费时间,去做一件没有目的的事! 那么,她的目的何在呢?扮成了那位传奇人物的人,是不是她的同路人?又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原振侠迅速转着念,不得要领。这时,扮成了传奇人物的那人,正在用一种演讲的语气,在大声讲述着,他如何和一群有六个头、十二只脚的外星人打交道的经过,并且配以夸张的动作。引得听他讲话的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原振侠感到有点不耐烦,他来到了海棠的身边。当他接近的时候,他更可以肯定那是海棠假扮的——原振侠和海棠十分接近过,化装术再精良,也无法掩饰一个人某些特有的气质的。 他来到海棠身边的时候,低声道:“海棠,那是你的同伴?他的演出未免太过火了,他扮的那位先生,可能就在这里!” 原振侠一开口,海棠就陡然震动了一下,但是随即恢复了镇定,妙目流盼,向他望了过来。接着,她眼波流动,也以极低的声音道:“原医生,根据舞会的规则,我们都要被逐出场。可是我不想离去,我们还是互相装着不知道的好!” 原振侠点头:“可以,不过要叫你的同伴收敛一些。” 海棠略蹙秀眉,来到了她的同伴之前,在他耳边低声讲了几句。那人呆了一呆,然后双手抱拳,向四面八方拱着手,道:“只是开玩笑,希望各位别介意!” 在他身边的人笑着,还要他再讲“冒险经历”,可是他在海棠的带领下,悄悄走向一角。一下子,也就没有什么人再去注意他们了。 原振侠的心中仍然十分疑惑,海棠肯这样合作,更证明了他们此来,必定是有原因的。可是,参加一个化装舞会,有什么目的呢?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一直用视线跟踪着海棠。海棠和他已经隔得相当远了,而且,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穿来插去、移动着的各色人等。 可是,原振侠却可以感到,海棠也在不时向他望来。原振侠可以看到海棠双眼之中,闪耀的那种异样的光辉,即使在上千人的场合中,一接触到这种目光,他就可以知道那是什么人。 原振侠不禁在想,一个女人双眼之中,能闪耀着那么动人的光辉,她的内心世界不知是怎么样的?当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了解他人的内心世界,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她的内心世界,一定如同她的眼色一样,绝对与众大不相同的。 原振侠暗叹了一声,像海棠这样的女郎,是足以使得任何异性对她引起遐思的。原振侠想起和她认识的经过,不禁暗叹了一声。 (原振侠和海棠认识的经过,在《精怪》那个故事之中。)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原振侠感到,自己不应该再这样去注视她了。可是不论他在什么地方,甚至是背对着海棠时,他也可以感到海棠随时都在看着他,而他陡然转过身去,就可以和她明澄透澈的目光相对。原振侠甚至有一点心烦意乱了! 就在这时候,扩音器中又传出了一项宣布:“凡是对世界上神事件有兴趣的朋友,请到三楼会议厅。舞会请到一位先生,他有一桩神到不可思议的事要宣布,并且向自认有勇气的人挑战!” 这项宣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因为在舞会的进行中,各种各样的活动十分多,所谓“神到不可思议的事”,既然没有具体的内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 原振侠本来也没有注意,可是他却看到海棠和她的同伴,正在向三楼走去。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正好看到海棠又回头向他望过来。 虽然海棠没有任何别的小动作,但是原振侠毫无疑问地相信,海棠是在邀请他一起到三楼去,去听听那件“神事情”。 原振侠不由自主移动脚步,当他再一次和海棠的目光相接触之际,他更肯定自己没有会错意。 三楼的会议厅不是很大,有着十分舒服的座椅,全是单独的、宽大的单人沙发。原振侠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几十个人在。 海棠和她的同伴坐在一角,海棠的身边那张沙发空着。原振侠略想了一想,就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才坐下,就听到了海棠低沉的声音:“等一会可以听到的奇事,一定不会使你失望的。” 原振侠并不望向她,但立时回答:“你怎么知道?” 海棠顿了一顿才回答:“我事先得到了一点消息。” 原振侠一时之间,猜不透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这时陆续有人进来,坐下,有的随意取着美酒佳肴享用着,也有的在交谈,有的在大发议论。 原振侠考虑到在这种情形下,自己和海棠谈话是不会有什么人注意的,他忍不住问:“你和你的同伴,扮成了特殊人物,有什么目的?” 海棠缓缓吸了一口气:“等一会你就会明白。” 原振侠心中十分疑惑。大约又等了几分钟,所有座位都坐满了,一个“机械人”走过来,把门关上,同时宣布:“由于各位等一会要听到的事情是如此神,不到听完,是不能离去的。如果有认为自己必须中途退席的,请现在就离开!” 这宣布引起一阵私议,有十来个人离座而起,外面又有人进来补充。 然后,“机械人”把门关上,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十分神。一时之间,没有人出声,在静寂之中,也没有人知道,什么人将要讲述神的事。 静寂维持了将近一分钟,座间才有人咳嗽了一声,接着,便是一个十分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传了出来:“各位,邀请各位到这里来,听人讲述一件事的,是我!” 这个人一出声,约莫七、八十人的目光,自然而然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原振侠也立即去看那个人,只见他的打扮十分特异,穿着一身花纹斑驳、看来像是某些土人部落酋长或祭师所穿的衣服,项间挂着一大串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串成的项。 他的脸上,左右两颊,都涂有一种深棕色的条纹花纹,使他看来更接近一个巫师。他的头发很短,花白,有着同样的短髯。 他在讲了开场白之后,又静了下来,像是特地供人打量他一样。原振侠看不出他扮的是什么人来,同样的疑问,在其他人的眼色中也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又咳嗽了一声,才道:“今天我扮的这个人,各位未必听说过——” 他才讲到这里,海棠的同伴已然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道:“未必,我就知道!” 海棠的同伴,是扮着那位著名的传奇人物的,那人居然一下就直呼其名:“自然,阁下见多识广,那就请阁下代为介绍一下我是什么人!” 海棠的同伴的语气,听来仍是懒洋洋的:“你是来自新几内亚腹地的部落大祭师,也是整个新几内亚岛上,超过三百个部落的精神领袖,在那个岛上的土人部落之中,你有着极高的威信。在那个岛的东部,近年独立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共和国,你是这个国家元首的高级顾问,并且也负责在种种部落传说之中,编纂国家历史。你的名字太长了,我们不妨称你为大祭师先生!” 海棠的同伴一口气地说着,那人的神情越来越是讶异,口唇掀动着,好几次想要说甚么,但是始终未曾发出什么声音来。 一直等到他讲完,那个人才道:“是!太正确了!” 这时,有十来个人,向着海棠的同伴鼓起掌来。有一个人叫道:“天,你几乎要使我以为你真是那位先生了!这样冷门的一个人物,你怎么认得出来?” 海棠的同伴笑了一下:“冷门人物?这位大祭师先生,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可以随时处死任何人,也能使任何人为他的言语而死!” 他这样一说,会议室中的气氛变得有点凝重。那个扮成大祭师的人,就笑了两声:“当然,我只是假扮的!”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气氛轻松了一些。“大祭师”向海棠和她的同伴望了一眼,声音又低沉又缓慢,单是这种声音,也已使得人有神之感了。 他道:“有一个地方,叫‘缺口的天哨’,各位一定是没有听说过的了!” 他讲到这里,又向海棠和海棠的同伴望去。海棠的同伴缓缓摇着头:“没有,我也没有听说过。缺口的天哨,好奇怪的地名!” 一直到这时为止,原振侠仍然不知道,整件事究竟是什么事。一个人,假扮了一个十分偏僻地区的大祭师,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讲一件奇事,整件事有什么意义呢?真是怪不可言! 原振侠自然知道新几内亚是怎样一个岛,那是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大岛。西半边是印尼的领土,东半边,是独立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共和国。 新几内亚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神的地区之一,它的神,自然是由于它那种几乎与世隔绝式的落后所导致的。 世人对新几内亚的了解真是少之又少,尤其是位于岛中腹地的崇山峻岭地区,即使是在探险家的地图上,也是一片空白。 没有人知道,岛上究竟有多少不同的部族居住着,这些土着部落的生活,和现代文明全然无关。其中有著名的猎头族,也有几乎完全原始的穴居人——他们的生活,还停留在旧石器时代! 自然,那是指腹地山区而言,在沿海的城市生活还相当现代,而且也有机场和各种工业。这个岛最为人熟知的一件事,就是美国豪富家族——洛克斐勒家族,有一个重要的继承人,在这个岛上探险而失踪。 这次失踪轰动世界,洛克斐勒家族不知动员了多少人力物力去寻找失踪者,可是音讯杳然。传说是失踪者已被猎头族所杀,但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这样一个神地区,又有着各种各样在土人部落中盛行的巫术,自然有不少神事件。但在这个会议室中的人,难道都为了听故事而来的吗? 别人怀着什么目的而来,原振侠不知道,但至少海棠和她的同伴,不会是专来听故事的。 在原振侠沉思时,那个“大祭师”仍然用同样的语调在说着:“是的,这个地名真是古怪。它的意思是,那地方四面全是山峰,不知道多么高的山峰,围住了一个山谷,所有的山峰,形状全是向前俯倾的,几乎把山谷的上空全都遮住。那地方风又特别大,在掠过山峰和山峰之间的空隙之际,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在吹着一支巨大无比的哨子一样,所以这地方就叫‘天哨’。” 原振侠和其他人一样用心听着,那人说得很简洁,也很生动。这样地形古怪的一个地方,有着“天哨”这样的地名,也实在相当合理。 “大祭师”继续说着:“但是,天哨还是有缺口的,缺口是进入那个亘古以来,被隐藏着的山谷的唯一通道。那个山谷,由于四面全被山峰包围着,以致更像是一个上面有缺口的山洞。在那个山谷之中,有着进入魔鬼世界的通道,被称作‘鬼界’。” “大祭师”讲到这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祭师”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各人发问,道:“我知道各位想提出什么抗议!” 各人又静了下来,“大祭师”道:“缺口的天哨所在之处是如此隐密,我刚才又暗示过,那地方几乎是亘古以来,未被人发现过的,何以会有人知道,那所在是什么情形的呢?” 会议室中没有人出声,人人都在等他自己解答这个问题。他干笑了一下,有点无可奈何的神情:“我也不知道这个说法的来源,只知道它是早就在那里的,与天地同寿——什么时候有了天,有了地,就已经有了这个通道。”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有几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是肆无忌惮的,自然是表示了对“大祭师”所说的故事感到无稽。 “大祭师”却没有什么反应,甚至不向笑声传来处看上一眼。但是讥嘲者显然不肯如此算数,一个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大声叫:“至少总有人见过这个通向鬼界的通道,也至少该有人到过那个什么缺口的天哨吧!” 原振侠循声看去,他自然也无法知道那是什么人。只是能看到这个人,扮成了一个西班牙的斗牛勇士,一身闪亮的衣服,看来十分眩目。 “大祭师”仍然不向那人望去,但是他却回答了那“斗牛勇士”的问题:“是,有人到过缺口的天哨,看到了通道。在绵延不绝的蛮荒山岭之中,有‘缺口的天哨’这样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通道,全是那个人见到了之后传出来的!” 那“斗牛士”又哈哈笑着:“这个人呢?就是你自己,大祭师?” “大祭师”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不过人人都可以感到,他平静的声音之中,有着极度的认真。他真是认真在讲着这个故事的,虽然直到此际为止,即使原振侠也不知道他用意何在,是仅仅替这别开生面的舞会增添一点娱乐呢,还是另有目的? 但不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至少他自己,深信着他所说的故事。 原振侠隐约感到一股莫名的诡异,这种感觉,使他相当不安。他说不出来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是为了海棠那种几乎包含了一切的目光?他自己心中解释着,因而又令他感到一片茫然,使他又去望了海棠一眼,发现海棠和她的同伴,都十分专心地在听着。 “大祭师”略停了一停:“这个人,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到过缺口的天哨,见到了通道的。当他走进了通道之后,他进入了鬼界,然后,他就成了世界上最具力量的人。” 另外有一个扮成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大艺术家达文西的人,尖声叫着:“最具说谎力量的人?” 这个人的话,又引起了一阵笑声,“大祭师”略有不安。海棠的同伴沉声道:“要就听故事,要就请出去,怎么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 那“达文西”辩了一句:“听到了这种荒谬的故事,真没有法子控制自己的!” 原振侠对那些哄笑的人,也感到相当程度的不满,所以他也道:“还是要设法控制一下!” 会议室中静了下来,静寂并没有维持多久。“大祭师”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又用他那种缓慢低沉的语调,开始说他的故事:“这个人,宣称他所有的力量,都来自鬼界中的魔鬼所赐。在那绵亘千里的山区之中,本来有着数以百计的部落民族居住着,各自有各自的信仰,各自有各自的巫师和祭师。可是在不到一年之间,得到异常力量的那个人,在各处展示他的力量,迅速地,使所有部落都奉他为魔鬼的代表,他就成了所有部落的大祭师。” “大祭师”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端起了面前的酒来大口大口喝着。就在这时候,一个听来十分娇俏的女声:“天,我知道了,你讲的是流传在新几内亚岛上,各部落之间的一个古老的传说。这传说曾被巴布亚新几内亚政府的教育部,考虑收入该国规定的教科书之中,后来又被否定了的。这古老的传说,就像中国的一个美丽的女人,服食了某种药物之后,就飞往月球居住一样,在当地是人人都知道的。” 那位女士的声音很动听,也说得十分流利,可是循声看去,各人看到的却是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一望而知那是共产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自然,那是一位女士扮成的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那位到了月球居住的美丽女士,名字是嫦娥。那个嫦娥奔月的故事,的确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 那位扮成了大胡子的女士没有再出声,显然有点为了刚才一讲话,而暴露了自己的身分,有点尴尬。 “大祭师”笑了一下:“这位……一定曾在新几内亚居住过,所以才知道有这个传说。自然,也知道我并没有在这个传说之上,作任何渲染。” 大家都没有出声。原振侠心想,任何传说在长年累月的转述之下,都不知曾经过多少渲染,有的,根本是神话式的,像“嫦娥奔月”就是。 “大祭师”停了片刻:“从此之后,岛上就有了一个真正的大祭师。这个大祭师的职位,一直传了下来,每代只传一个,传到如今,已经超过了几百年。大祭师一直是岛上各部落土着最尊敬、最崇仰的人物,因为他是从那个到过缺口的天哨,有着鬼界力量的人一直传下来的。” 会议室中又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大祭师”忽然道:“我的故事讲完了,不是很精采,是不是?抱歉浪费了各位的时间。” 不单是原振侠,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大祭师”又道:“自然,还有一点补充,但也不会很精采,没有兴趣的可以离去!” 有很多人站了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有的人还在犹豫,但是,犹豫的结果,也都陆续离去。到最后,只剩下了几个人,包括原振侠、海棠和她的同伴,还有另外三个扮成了不同种类的人,包括那个“马克思”在内。 “大祭师”走过去把门关上,又移过一张椅子,把门顶着,不让外面的人进来。然后,才转过身来:“各位是真正有兴趣的了?” 他讲了那句话之后,目光就停在海棠和她同伴的身上,忽然叹了一口气:“两位要真是那一对著名的夫妇,那就好了!” 海棠的语音很镇定,可是她讲的话,却使得原振侠为之一怔。她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真的?” 原振侠一听,心中就“啊”地一声。她真要假冒她扮的那人,那有什么用意呢? 而当海棠那样讲的时候,原振侠也感到那个“马克思”像是有一个小动作,但由于原振侠不是直视他,所以不能肯定。等到原振侠向他望去之际,却又发现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在听到海棠那样说之后,“大祭师”有一种异样兴奋的神情,但也是一闪即逝。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大祭师一代一代传下来,虽然地位崇高,可是除了第一代那位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一代,是有着什么特异力量的。他们的力量,只不过是由于所有部落对他们的崇敬,而产生的一种权力。权力,是人的力量,而不是魔鬼的力量。” 在会议室中只剩下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后,“大祭师”讲话的速度快了许多:“自然,历代大祭师,本身都是很有才能的人。有的简直是医药上的天才,有的有领导才能,大祭师的地位,一直不变。” 原振侠低咳了两下,他的用意很明显,是在催促“大祭师”,快点说到正题上去。 可是“大祭师”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仍然自顾自道:“旁的大祭师心里怎么想,那是过去的事了,最近的一位大祭师,在童年时已被挑选出来,先在各部落之中,接受当地的教育,以适应蛮荒的生活。而时代毕竟不同了,在澳洲托管新几内亚时期,这位青年大祭师,又被送到澳洲的墨尔本大学,去接受现代化的教育。所以,这位大祭师,和其他任何的都不同。”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在这时候,原振侠已经有了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大祭师!他是以本来面目出现的,就像去年,卡尔斯将军曾以本来面目出现过一样。所以,他才会希望海棠和她的同伴,真是那一对著名的人物。 同时,原振侠也想,他为什么希望那一对著名人物出现呢?是不是他还有什么奇诡之极的事,希望那一对著名人物解决?而海棠之暗示自己可能是真的,是不是想知道奇诡的事实的详情呢?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分析十分合理,也可能十分接近事实了。 “大祭师”忽然干涩地笑了一下:“一个受过现代化教育的大祭师,他对问题的看法自然不同。他对自己在各部落中的地位,并不表怀疑,但是他免不了会自己问自己,自己的力量,来自何处?一直以来,部落民众深信的神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或是从来也未曾有过?” 海棠喃喃地说了一句:“这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才会产生的疑问,人要是没有良知起来,只追求权力,怎会问自己有什么资格取得权力!” “大祭师”深深吸了一口气:“当这个问题无法解决之际,大祭师只有一个办法,去求得这问题的答案。”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现出了极其严肃的神情来:“一代一代相传,只有在上一代大祭师临终之际,才传给下一代大祭师一个人知道的一件事是,当大祭师有极度的困难,到了他地位不能再维持之际,他有一个办法,可以使自己力量得到巩固,可以从这个方法之中,得到魔鬼的力量。” 原振侠扬了扬手:“异常的力量,是每一个人都盼望的。这个办法在历年来,应该被用过不少次了,是不是有效,应该也早已知道了。” “大祭师”摇着头:“恰好相反,自这个办法传下来之后,从来也没有人用过。” 他自己接着解释:“或者是由于历年来的所有大祭师,根本未曾有过任何困难。事实上,最近的大祭师也没有任何困难,他的困难,是来自受了现代化高等教育之后,他自己的内心。二则,这个办法,实行起来,有相当程度的困难。” “大祭师”是望着原振侠来解释的,原振侠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解释满意。 “大祭师”继续道:“这个办法,是要大祭师进入埋葬第一代大祭师的所在——圣墓。那第一代大祭师,就是曾经到过缺口的天哨,进入过鬼界的人。在进入圣墓之后,要面对遗体沉思,在沉思之中,接受能力。” 海棠的同伴说:“那也没有什么困难!” “大祭师”道:“第一代大祭师葬在一个峭壁之上的一个岩洞之中,那个峭壁在重山之中,非常难以到达,这还不成问题?而且,葬地所在的峭壁,被认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平时绝没有人敢接近,虽然历任大祭师有权可以接近,但是也从来没有人去过。所以真正情形怎样,没有人知道!” 原振侠听到这里,突然用极不经意的语气道:“你至少应该去一次!” 那“大祭师”连想也没有想,就道:“我去了——” 他只讲了三个字,就陡然停了口,现出了极尴尬的神情来。 原振侠早就感到他就是真的大祭师,但是也知道,如果正面问他,他一定不会承认。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十分适当的时刻,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对方这样一回答,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真正身分! 他尴尬地笑着:“我真正身分被认出来了,照舞会的规则,我应该被逐出舞会了!” 在场的人没有人出声,过了一会,他道:“好,那我就继续说下去吧。不必自己扮自己,说起话来毕竟方便多了。”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又十分具有深意地,向海棠和她的同伴望了一眼。 海棠没有什么表示,那大祭师——真正的大祭师,叹了一声:“我去了。要到达那个峭壁,并不是很困难。在峭壁下面,从适当的角度,用高倍数望远镜看上去,可以看到峭壁上葬地的入口。” 大祭师讲到这里,伸手向他宽大的外衣中,取出一只牛皮纸袋来,打开纸袋,取出了一叠照片。他道:“看看照片,比我详细叙述更有用。” 在会议室中的几个人,都凑过头去。 照片是彩色的,拍得十分好,那峭壁上满是山藤,看来陡上陡下,形势十分险恶。 大祭师指着峭壁上一处所在,那是一块凸出的大石。他指着大石:“传说中的葬地入口处,就用这块大石堵着,移开这块大石,就可以进入葬地了。” 所有人都望向他——那块大石,看起来至少有十吨以上的重量,又是在这种绝对无法着力的峭壁之上,看起来实在是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移得开去的。这块大石,如果是可以移动的话,在若干年前,是如何移上去堵住了葬地的入口处,也是极度不可思议的事。 大祭师展示第二张相片,那是在离那块大石近距离拍摄的,可能是自动拍摄,因为大祭师本身就站在那块大石的前面。那块石头,和他差不多高,是个不很规则的球形,看来十吨的重量,是最低的估计。 他一面让各人看照片,一面解释着:“我是带了最精良的配备,登上那个峭壁的——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事实上,以大祭师之尊,自然可以命令别人和我一起去,但是,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冒犯圣地,比死亡还可怕,虽然他们会服从命令,我又何必令他人去冒这种险? “在望远镜中看来,要移动那块大石,简直是不可能的。我在向峭壁上攀去的时候,也根本没想到这块大石如何才能被移开,使我可以进入圣地,但是总要登上去看个究竟的。 “在我来到了那块大石旁边的时候,已经十分明显地可以看出,正如各位在照片上可以看到的一样,那块大石是堵住了一个洞口的。” 大祭师说得不错,在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那块球状的大石,是堵住了一个山洞的洞口的。虽然年代久远,在那块大石上,也已长满了盘虬的山藤,但是还是隐约可以看得出,球形大石约有一半是在山洞之内,一半在山洞之外。 而且,这块大石的石质、颜色,看来也和峭壁的石质和颜色大不相同,分明是从别的地方,专为堵塞那个洞穴而移来的。本来,只是一个听来十分无稽的原始部落的传说,但这时,似乎神的意味,已经越来越浓了! 在会议室中剩下来的那几个人,显然人人都感到了这种神的意味,是以一下子,静得相互之间甚至可以听到他人的心跳声。大祭师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在到了圣墓的入口处,看到了这样的大石堵住入口的情形下,各位会怎么办?” 原振侠先回答:“如果携有炸药的话,可以将那块大石炸掉。把这块大石弄上峭壁来,是有点不可思议,要把它弄掉,不算太难。” 大祭师吸了一口气:“炸掉了它?那样做法,岂不是太亵渎圣地了……” 原振侠略带讥讽地道:“我以为你受过现代化的高等教育!” 大祭师立时针锋相对:“爱因斯坦也不见得会把圣彼德大教堂炸掉!” 原振侠一时之间竟为之语塞,这时,那个“马克思”道:“运用你大祭师的力量,伸手去推它!” 他一开口,立时有另外两个人笑了起来:“用双手去推那么重的大石?这简直是太愚蠢的事!” 可是大祭师却用十分讶异的目光,望了“马克思”一眼:“是的,我用双手去推它。在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既然作为大祭师,有权进入圣墓,那总应该有办法的。我就姑且用双手去推了它一下,用的力道并不是十分大——”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道:“我一推之下,结果就是这样!” 他又展示了第三张相片,各人一看之下,都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 从照片上看来,那块不规则的球形大石,竟然已经移开了!而在球形大石移开之后,那个洞穴的入口处,清楚地现了出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大祭师又吸了一口气:“太奇妙了,是不是?这球形大石的底部,和峭壁凸出的部分,有一个轴——那是我的猜想,由于衔接得十分紧密,所以看不见,但是我相信一定有一个轴。所以,不必用多大的力量,利用了巧妙的力学原理,就可以把那块大石推移开去。” “马克思”低声道:“原理和摩擦力的巧妙运用!” 原振侠向“马克思”看了一眼,心中在想,这个扮马克思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一般来说,女性对于这类事的兴趣不是太浓厚,为什么她会留了下来?而且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那么有见地! 原振侠在想着,大祭师又已开始了叙述,他道:“一见到这样的情形,我当然讶异莫名——” 他才讲到这里,海棠突然道:“等一等,大祭师先生,我有几句话,要私下对你说!” 大祭师一听,先“啊”了一声,才道:“好!” 海棠站起身来,走向大祭师的身边,低声讲了一句什么。大祭师的神色略略为之一变,和她一起,来到了会议室的一角,两人又用他人绝对无法听得到的低微声音,交谈了几句。 他们讲得又急促又低声,虽然每一个人都希望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但是都无法听得清楚。原振侠留意到其余的人,都现出失望和不满的神情来,只有那个“马克思”,自然地皱了一下眉,但又立即恢复了原状。看她那种神情,像是她是唯一可以听得懂,或听到了大祭师和海棠之间对话的人。 由于“马克思”有这样的反应,原振侠就更对她加多了几分注意。 大祭师和海棠大约讲了一分钟,海棠就退了回来,一言不发。大祭师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喉咙:“各位,我的故事完了!” 这种宣布,全然是出乎每个人的意料之外的! 在看了大祭师展示的第三幅相片之后,接下来,自然应该是大祭师讲述那个圣墓中的情形了。可是在海棠和大祭师交头接耳讲了几句之后,却有了这样的宣布。 这时在会议室中的人已经不多,不然抗议之声,恐怕可以将大门震破。但尽管人少,有两个人也大叫了起来:“这算是什么?愚弄我们?” 大祭师的神态看来异常坚决,一点也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他把双手环抱在胸前,又道:“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在他又宣布了一遍之后,他把照片放进了牛皮纸袋之中。原振侠早就留意到,那叠相片,大约有八、九张,他们只看了三张,余下来的相片,自然是那个圣墓中的情形。只是不知道海棠向大祭师讲了些什么,令得大祭师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原振侠早已料到,像海棠这样的身分,是不会无缘无故来参加一个化装舞会的,那么,她究竟怀着什么目的呢?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之际,他不禁怵然——海棠一直在暗示她假扮的身分是真的,她正在冒名进行着什么事!这就使事情的诡异程度,更加深了一层。 那两个提抗议的人,在大祭师又作了一次宣布之后,发出了一连串相当难听、绝不适宜将之转化为文字的词句,愤然走了出去。 大祭师这时的态度,甚至是蛮横和不礼貌的。虽然原振侠觉得他讲的事,十分引人入胜,尤其还有照片作佐证,单是在热带的蛮荒岛屿的一个峭壁之上,会有着那么巧妙的机械性装置,用一块重逾十吨的大石,掩住了一个洞口这一点,也十分值得深究了。可是大祭师摆出了一副再也不会说什么的神气,原振侠也只好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他和那个“马克思”,几乎是同时来到门口,“马克思”的动作,比他略快了一点,先打开了门,两个人都背对着会议室。 在他们几乎同时跨出去之际,原振侠同时听到两个人叫他。一个是在他背后的海棠,她用相当高的声音叫:“罗汉,请停一停!” 另一个,是在他前面的那个“马克思”,用十分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迅速地道:“原医生,忘了这里的一切,不要牵涉进去!” 原振侠陡地一怔,“马克思”连头也没有回,就向前走了出去。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头真是十分震动。海棠叫住他,请他暂时不要离去,那并不使他感到意外,令他震惊的是,“马克思”一下子就叫穿了他的身分! 他只知道,“马克思”是一位女性假扮的,但是他却全然无法知道对方的身分。对方那一句规劝的话,说来虽然急促,但是语气之中,却有着无比的亲切和诚恳,使得任何听到她规劝的人,都会立刻接受她的劝告。 当时,原振侠就几乎想不再理会海棠的挽留,迳自向外走去。 可是就在这时候,海棠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用她那双明澈澄亮的眼睛,望着原振侠。虽然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美丽动人的眼光之中,却充满了请求之意。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心知“马克思”的劝告一定是善意的,而且,整件事似乎都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再加上海棠的身分…… 原振侠实在有充分的理由,拒绝海棠的挽留,但是他却无法拒绝那么深邃、那么动人、那么令人心神荡漾的眼神。他不由自主转回身来,这时,会议室中,只有四个人了——他、大祭师、海棠和海棠的同伴。 海棠轻轻吸了一口气:“大祭师,我们似乎不必在这里继续下去。” 大祭师略现出了犹豫的神色:“你的意思是——” 他一面说,一面向原振侠望来。海棠忙道:“这是我们的一位好朋友,有他参加,事情比较容易进行。” 原振侠心头又震动了一下,海棠果然要把他牵涉在内,“马克思”的劝告,并不是空穴来风。他想为自己分辩几句,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就在这时,大祭师的一句话,又令他更加吃惊。 大祭师一听得海棠这样说,就自然而然“哦”地一声,仍然望着原振侠,道:“是不是陈长青先生?” 而海棠的反应,则是不置可否地一笑。 原振侠自然无法不吃惊,他听说过陈长青这个名字,那是一个在各种神事物方面,都有相当研究的奇特人物。而最主要的是,陈长青这个人,是海棠和她同伴假扮的那对夫妇的好朋友——这就说明,海棠在大祭师面前,在假冒着她所扮的人! 这简直是一种罪行,绝对超出了化装舞会开玩笑、求娱乐的范围了! 原振侠立时吸了一口气,想要分辩,可是这时候,海棠水灵灵的眼睛,又向他望了过来。海棠并没有说什么,可是从她的眼神,原振侠却可以体会到她在说:“先不要说什么,我会向你解释一切!” 原振侠这时已经可以肯定,海棠和她的同伴扮成了那一对着名的人物,目的就是要这个大祭师相信,他们真是那两个人。 这样做,有什么目的?有什么阴谋?原振侠绝无法测知,但是他总感到那十分不对头。他用力偏过头去,当他的目光避开了海棠的眼神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 海棠的眼神,有一股难以形容、不可抗拒的力量,那种力量,使他产生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不是压迫感,甚至是一种深深的欢喜,但那却是不可抗拒的! 这时,他吸了一口气,趁着大祭师正和海棠讲话的时候,趁着他看不到海棠眼神的时候,急急走出了会议室,逃一样地到了大厅。 大厅中热闹非凡,有十来个人,被人家认出了真面目,在众多人的哄笑声中,被赶了出去。 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人,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原振侠想去找“马克思”,可是兜了几个圈,没有找到。他也不知海棠要留着他是什么意思,在一片惘然的情绪中,离开了舞会。 一直到原振侠进了自己的车子,他才略微静了下来,双手握住了驾驶盘,把事情从头想了一遍。 一切似乎都凌乱而难以归结出一个结论来。原振侠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发动车子回家去。 看来,化装舞会和原振侠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何以说原振侠会在那种如同魔域一样的境地之中,是和这个舞会有关的呢?这一点,身在那种奇诡境地之中的原振侠,自己也有点迷迷糊糊——并不是他想不起来,而是自舞会之后又发生的一些事,他潜意识之中,有一种不敢去深一层想的意识在。所以,在记忆之中,就形成了一种模糊的感觉。 在舞会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呢?当然对原振侠来说,有十分重要的事发生过,但还是先来看一看原振侠现时的处境。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之后,在那块凸出于悬崖上的石头上,原振侠和海棠,背靠着山崖坐着,几乎连一动也不敢动。 (在看了有关那个舞会的叙述之后,当然人人都可以知道,和原振侠一起在悬崖上,在这个神的蛮荒山区,像蜥蜴一样攀抓着,趋向不可测的目标的另一个人,就是海棠。) 他们两人都不说话,事实上,自从进入了这个如同洪荒时代一样,和文明世界完全隔绝的山区之后,他们之间很少说话——并不是他们无话可说,而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说话。 白天,他们在峭壁上攀缘,作生死只差一线的搏斗,那需要一个人意志的高度集中。原振侠在大多数的情形之下,甚至只当作自己一个人存在。 那么,夜晚,当他们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存身之所,停了下来之后,他们应该可以说说话了。但是,由于存身的环境实在太异特,那股沉重的、感到死神临头的重压,却令他们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哪里还会有心情说话! 这时,他们虽然不说话,而且尽量把自己的呼吸放缓——这是完全有必要的,许多毒蛇和毒虫,对于热度的敏感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这是毒虫和毒蛇的天然本能,有的种类,甚至温度提高摄氏千分之一度,它们就会有异常的反应,起而攻击它们感到温度改变的物体。虽然他们有着防噬的头罩和套子,但是被千百条的毒蛇、毒蜥蜴,或是见所未见,形态丑恶的毒虫攻击,总不是愉快的事! 急速的呼吸,会形成口部前的温度起轻微的变化,所以他们需要控制呼吸。他们都无法知道,当天色入黑之后,在他们四周围出现,有的一动不动,只是闪着绿黝黝的光芒,或者闪着一种难以形容光采的小圆点,又或者不断在移动的小亮点,是属于什么毒虫或毒蛇的眼睛,他们必须异常小心。 当他们进入山区之前,曾经得过警告:在这个山区内的爬虫类生物或是昆虫,或是节肢类的毒虫,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世界上最佳的生物学家,连听也未曾听说过的。新几内亚岛上,甚至传说还有着在地球其他地方早已绝种了的恐龙! 他们也被警告过,如果看到什么树的树干上,有一种看来像是普通毛虫一样,身子又细而长,通体翠绿,头尾鲜红的虫,千万连碰也不要去碰它! 这种毛虫,土人称之为“死神的手指”,它的身子看来柔软,但是它却有本领,钻进坚硬的树干中心去,在树干的中心部分,吸取树汁作营养而生存。 这种毒虫,可以在几秒钟之内钻进人体之内,在你还来不及用刀把它挖出来之前,它已经钻进了它所碰到的第一根骨头之中。于是,被害的人,在几乎癫狂的痛苦之中死亡! 当原振侠才听到这一类警告之际,他还是不很相信的,所幸,到现在为止,他还未曾见过那种被称为“死神的手指”的毒虫。但是在进入山区之后,他见过成千上万,顷刻之间把一条大蟒蛇噬成白骨的毒蚁。那种毒蚁的身子,有普通的胡蜂一样大,而且也和胡蜂一样,有着黄黑相间、颜色极其鲜明的花纹。 他也见过聚集在一起的旱蚂蝗,曲着它们丑恶的令人作呕的身体,动作缓慢而坚决,把一头小鹿的血,在几分钟之内吸干之后,才蠕动着身子离去。 在这里,一切似乎都和地球上其他地方不同。统治着整个山区的,就是那些无以名之的虫蚁! 这时,他们都不出声,而且也尽量放慢呼吸。 但是在他们的四周围,绝不是寂静无声的。相反地,还充满了各种各样,在想像之中,只能在地狱里才可以听得到的声音。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云雾更浓,黑暗像是胶漆一样,把他们紧紧地裹着。 在他们四周围,是不断的爬搔声。然后,一种如同闷雷一样的嗡嗡声,自远而近,铺天盖地一样传了过来。 随着那种闷雷一样声响传过来的,是一大堆细小的、暗红色的亮点。原振侠已有足够的经验知道,那是一大群毒蚊——被这种体长不到一公分的毒蚊咬中了,就得赶紧用烧红的利刀,把被咬中的地方的肉挖去一大块,才能保得住性命。 他所见过被这种毒蚊咬中过的土人,身上留下的,是比银洋还要大的深深的疤痕。 这一大群毒蚊,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它们的身子,只看到它们妖异的复眼,在浓黑之中,闪着和魔鬼一样的光采,转来转去,在寻找着它们的猎物。它们强有力的翅膀,急速动,发出如同闷雷一样的声音。 在毒蚊忙于寻找猎物的同时,它本身也无可避免地被当作是猎物。在闷雷一样的嗡嗡声中,突然传来了如同千军万马,一起擂鼓前进的巨大的声响,接着,就是一大堆暗绿色的光芒,闪耀飞舞而来。那是成千上万的蝙蝠,自它们栖息的山洞之中飞出来了。 或许是由于长期在黑暗中活动的缘故,每当蝙蝠群出现之际,黑夜似乎更浓,而阴森的气氛,也更加慑人。 具体的战斗情形,在黑暗中是看不见的,只看到一大群幽绿色的、较大的亮点,冲进了一大群细小的、暗红色的亮点之中。然后,就是惊人的、听来令人毛发直竖的咀嚼声——暗红色的细小亮点显然在逃避,但是幽绿色的亮点在追逐。 虽然是逐猎,但总也要付出一点代价的。毒蚊在反抗,当它咬中了蝙蝠之际,被咬中的蝙蝠,便发出刺耳之极的尖叫声,然后,可以看到有更多暗红亮点附上去,像是黑暗中的流星一样,蝙蝠和附在它身上的数以百计的毒蚊,一起跌进浓黑的云雾之中。 究竟是谁胜谁负,似乎很难判断——大量毒蚊成为蝙蝠的食物,也有不少蝙蝠成为毒蚊的食物,生命就在你吞噬我,我咬嚼你之间,维持下去。看起来十分丑恶,但那正是各种不同形式的生命,维持下去的唯一方式。 等到大群蝙蝠和毒蚊不见了,又有如同游魂在呻吟一样的声音,在绕来绕去。那是一种十分细小的蚊子,如果在白天看,有着十分美丽的黑白相间的花纹。 原振侠和海棠的背囊之中,都有着强力的电筒,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勇气拿出来照一下。 因为他们知道,这时候如果他们可以看到东西的话,就会看到亿万只细小的蚊子,就像是凝成了固体一样,把他们的身子全都埋葬在内! 蚊子自然是被他们的气味引来的——即使他们全身,都在紧密的包裹之中,但是必须在鼻孔处,留下一点空隙——这一点空隙,也用极紧密的金属丝网罩着,要不然,成千上万的蚊子早已钻了进来。只要被叮上一口,那种钻心入肺的痛,就会驱使被叮中的人,要用利刀把自己的皮肉割破了方休。 蚊子的感觉是那么灵敏,一点点空隙处,透露出人体的气息来,就可以引来亿万只。原振侠心中叹了一声,反身拉下了背囊上的一根管子,接在鼻端,管子的另一端,连接着背囊中的压缩空气。 当他以十分小心的动作在这样做的时候,他身边的海棠也这样做着。 仅有的人体气息也被掩盖了起来,亿万只蚊子自然而然离开了他们,游魂的呻吟声,总算停了下来。 原振侠和海棠又一起自背囊中,取出又宽又韧的带子来,用这种带子把自己绑起来。然后,再把带子的另一端,连同锐利的铁钉,一起钉进了岩石之中。 每天晚上,他们都采取同样的措施。因为他们所能找到的存身之处,像今晚这样,已经是十分理想的了,然而要是他们睡着了,也随时可能掉下去。 所以,他们必须把身子固定起来。这时他们看起来,活像是两只十分巨大的蛹,但那总比跌下去,在穿破了层层云雾之后,落到不知什么样的所在,被毒蚁噬成粉末好多了! 当他们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们才通过吸管,吸了一点饮水——他们只能在白天,肯定了十分安全的时候,才敢进食。然后,他们的身子,再度紧靠在一起。原振侠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并没有说话,海棠伸过手来,在他的手上握了一下。 那算是什么样的握手呢?只不过是两只又厚又粗糙的手套,接触在一起罢了。但是原振侠还是不由自主心跳了起来,又发出了一下叹息声。 然后,他听到了海棠的声音:“照旅程来说,我们应该离……‘缺口的天哨’……越来越近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 海棠不说离“缺口的天哨”不远了,或是快到了,只是说”越来越近了”。 当然,只要方向不错,就算一天只向前移动一公尺,也必然是越来越近的。 是的,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大祭师口中的那个“缺口的天哨”。 那个被称为“缺口的天哨”的地方,是存在于传说之中,在传说中,也只有一个人到过。似乎把它当作不存在,还更合乎情理些。那和“嫦娥奔月”的传说不同——嫦娥吃了“灵药”,飞到月亮上去了,月亮,至少是一个看得到的存在。 但是,“缺口的天哨”,天知道在万千山岭之中,是不是有一个这样的所在? 而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虚无飘渺的目的地,他们就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进入了这个只有虫蚁毒蛇才能生存的蛮荒山区!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海棠仍然握着他的手。她的声音,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听来也是十分委婉动人:“我们一定可以到达的,一定可以!” 原振侠心中咕哝了一句:六天之前,我也这样想,现在,我可不乐观! 他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只是道:“六天,我们在这种情形下,已经过了六天了!” 海棠沉默着,她自然知道原振侠提及了“六天”的意义,那是和他们携带的装备有关。他们携带的装备之精良,和这个蛮荒鬼域,是截然不同的对比。但是一切必需品,也只能维持二十天。 必需品包括了只有太空人才能“享用”的牙膏式食品,以及必要时使用的压缩空气等等在内。 必需品在二十天之后会消耗完毕,那时,除非他们有虫蚁的生存本领,不然,绝对无法多活一天!那也就是说,如果在四天之内,他们到达不了“缺口的天哨”的话,就必须回头。而且那也是极限了,因为还要保证回程同样只花十天。 而事实上,在经过了往程十天,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攀缘前进之后,不论在精神上、肉体上,都达到了极度疲乏的境地,想要在十天之内回转,必须付出更惊人的体力消耗和求生的意志! 海棠沉默了一会,她却仍然在讲着那句话:“一定可以到达的!”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她把原振侠的手握得更紧,身子也靠得原振侠更紧。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两层厚厚的特种棉布,但那也使得原振侠心跳加速。他似乎可以感到,海棠香软的胴体所发出的那种无法抵挡的魅力。 他低声叹了一下,一句问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没有问出来,只是道:“睡吧,明天不知道有什么样艰苦的历程等着我们!” 即使在白天,他们为了在山崖峭壁上攀缘,所付出的体力是如此惊人(原振侠真不敢想像,海棠曾经受过怎么样的严格训练,使她竟然可以一直支持下来),他们当然感到极度疲倦,但是由于环境实在太恶劣,所以要入睡也不是容易的事。 因此,他们在第一夜起,每当要睡觉时,就采用自我催眠法,使自己能够迅速入睡,而且睡得极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也使他们的精神体力,到达新的高峰。 在入睡之前,原振侠想问的那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际萦回。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海棠一次:“就算真有一处地方,名为‘缺口的天哨’,难道你真的相信,那里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向魔鬼的境界中去?” 海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原振侠这时已经快睡着了,有点迷糊,当然他是记得的。那是他和海棠一连串讨论中问的,海棠的回答是……是……对了,海棠说:“鬼界,是知和未知之间的界限,越过了这个界限,就可以由知,进入未知!” 原振侠又说了些什么呢?他只觉得睡意越来越浓,无法再想下去。 还是把原振侠和海棠的讨论,从头细说一遍。这段对话,对整个故事十分重要。 原振侠离开了舞会,驾车回住所,当他一面无意识地甩动着钥匙,来到大门口时,就看到了海棠。或者应该说,他先看到的,是一个苗条颀长,充满了线条美的背影,还穿着那件月白色的绣花旗袍,看来极其动人。 原振侠呆了一呆,海棠已经转过身来,她已经除了化装,回复了原来的面目。原振侠对于她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 海棠一双妙目,望定了他,很少人可以在这样的眼神之下,再硬起心肠来。原振侠心中,对海棠假冒身分这一点,虽然很不满意,可是也随即不再去想,而且自然而然压低了声音:“找我?” 海棠俏甜的嘴角,略向上翘着,形成了一个十分迷人的微笑:“是——” 原振侠心中,闪过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他知道海棠一定是怀着不知道什么目的而来的,但是他还是表示衷心的欢迎。像海棠这样美丽动人的女郎,就算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她,也能给人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他打开了大门,和海棠一起登楼。 当他们在原振侠的住所之中坐定之后,在轻柔的音乐声中,他们都不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道:“该开始了吧!” 海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的,我……可以要一点酒?” 原振侠几乎是一跃而起,斟了两杯酒。海棠接过酒杯,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小口,缓缓转动着酒杯,凝眸在荡漾着的琥珀色的酒上,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始才好。 原振侠慢慢地呷着酒,并不催促她,只是在欣赏着她的美丽动人——斜放着的小腿,修长挺直,浑圆无瑕;在旗袍开叉中隐现的大腿,闪耀着白玉一样的光辉;转动着酒杯的手指,柔嫩细致……她的胸脯为什么起伏得厉害了?是想到了什么令她心情激动的事? 当原振侠在遐思之际,海棠又喝了一小口酒:“大祭师的故事,你有什么意见?” 海棠的声音,把原振侠自遐思之中拉了回来。他吸了一口气,才道:“我根本没有听完他的故事,我倒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对这样的故事感到兴趣?” 海棠浅浅一笑,然后,美丽的双唇略撮在一起,又放开:“在两个月之前,我们接到的情报是——” 原振侠绝想不到海棠的话会这样开始,他不禁皱了皱眉。海棠装着没有看到他的反应,一停也不停地说着:“情报来自巴布亚新几内亚,说是政府的高级顾问,也就是那位大祭师,和政府最高层人员,召开了一个密会议之后,就携带了一个箱子,到美国去了。” 原振侠移动了一下身子,有点不客气地道:“想不到你们对于这样一个落后小国家发生的事,也会感到兴趣!” 海棠微笑着,缓缓摇了摇头,对原振侠的讽刺并不见怪,反而现出原谅他无礼的神情来,那使得原振侠反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她道:“或许,我应该说是大祭师在美国的活动,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原振侠作了一个“随便你怎么说”的手势,海棠又道:“大祭师到了美国,住进了他们国家的使馆,一连几天,进出的机构包括美国太空总署、国防部,以及一个大工业机构的研究室。他和这些机构联络的目的,是想请他们鉴定某件物体的性质。” 原振侠越听越觉得奇怪——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不可思议的名词“鬼界”,那都是十分虚无的事,可是这时听来,却又非常实在。 原振侠所知,和这时海棠在说着的,乍听起来,像是全然不相干的两件事一样,但却又是同一件事。一时之间,以原振侠思绪之灵敏,也无法说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来。 海棠继续道:“可是十分显然地,大祭师的要求,并没有得到允诺,他就只好带着那东西回去了。” 原振侠忍不住问:“那东西……是什么东西?” 海棠美丽的俏脸上,这时现出了相当严肃的神情来:“不能确切知道,只是探听到了一些梗概,消息是从美国国防部漏出来的。大祭师曾经会见过的一位将军,说过几句话,说是连巴布亚新几内亚这样的国家,都异想天开,想在核能方面有发展,难道他们也想拥有核能武器?从这一番话来推断,大祭师带到美国去的东西,可能和核能有关!”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尽管海棠说得十分认真,但是原振侠听了,还是不禁失声笑了出来:“不会吧,和核能有关的装备,怎么可能放在一个箱子中,随便带来带去?” 海棠皱了皱眉:“照说是没有这个道理,但同时,那个大工业机构的研究室,也传出消息说,他们不是拒绝大祭师的要求,而是根本不知道大祭师带来的东西是什么。大祭师来自落后地区,带来的东西,居然使第一流的美国科学家认不出来,这是十分没有面子的事,所以他们干脆拒绝了。” 原振侠闷哼一声。直到这时,他明知两件事是二而一的,但是,他还是没有法子将之联结起来。 海棠吁了一口气,她和原振侠坐得不是很远,当她长长地吁气之际,原振侠可以隐约感到颊边有一阵酥痒。海棠又道:“大祭师回去之后,他在美国的行动已引起了多方面的注意,事情如果和核武器或核能装置有关,那总是十分敏感的。有好几方面的人,不约而同到了新几内亚,可是却又全然探听不出什么来。我也去了,大约因为我是东方人,在一次酒会之中,大祭师忽然主动向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她讲到这里,妙目流盼,看来十足像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你一定猜到了他打听的是什么人了?” 原振侠轻轻叹了一声:“当然不会是我。不论什么人,有了奇特的遭遇,或是发现了甚么怪异莫名的东西,都会想到那位先生。这自然也就是你和你的同伴,假扮成他们的原因了?” 海棠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原振侠的语气之中,略带责备:“在舞会上假扮他们,那没有什么,可是实际上假冒他们,那我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海棠垂下了眼睑,长睫毛在闪动着,使她看来更是迷人。 她的声音放低了些:“我知道,但是我没有选择,要知道大祭师的秘密,这是我的任务!”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为求达到任务,不择手段,这是你们的原则!” 海棠像是未曾听到原振侠的话一样:“当时我就告诉大祭师,在什么时候,有一个别开生面的化装舞会,他要找的人会出现。我还故意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疑难的问题,要那位先生帮忙?大祭师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我却已肯定了,到时大祭师一定会来。”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所以你就假扮,以便获得大祭师的秘密?当大祭师一开始叙述,说起了古老的传说之时,你一定大失所望了吧!” 海棠笑起来:“何止大失所望,简直大吃一惊,决计想不到大祭师会那样说。可是,当他取出了照片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是不是?” 原振侠回想着刚才的情形——的确,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的传说。但是当大祭师找到了圣墓,并且拍下照片之际,传说就向着真实迈进了一大步! 海棠接着道:“当时,我把大祭师叫到一角,对他说:‘别说下去了,事情十分神,不宜被太多人知道。’大祭师望着我,我就告诉他我假冒的身分,要他只把进入圣墓后的情形,对我或我指定的人说,这样我才能帮助他,大祭师答应了。” 海棠和大祭师低声密谈之后的情形,原振侠是亲身经历过的。当时海棠曾留他,可是另外有一位扮成了大胡子马克思的女士,却劝他别牵涉在内。 他问:“你的推想是——” 海棠道:“我的推测是,大祭师带到美国去请求研究的东西,自然和这个传说,或是那个圣墓有关。那东西被怀疑和核能有关,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原振侠哈哈笑了起来:“你的推想能力真不简单,一个古老的,甚至不可理解的传说,怎么可以和什么核能装置联想在一起?” 海棠的双颊,不知是因为连续喝了几口酒,还是由于兴奋,现出了淡淡的红晕来。 那两团淡淡的红晕,更使得她的脸庞看来娇艳欲滴。原振侠笑了一半,就盯着她怔住了。 海棠双手在自己的脸颊上,略按了一按:“这的确是十分奇特的联想,甚至有点匪夷所思,可是在当时,我就是有这样的想法。” 原振侠对海棠这样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这时他恣意欣赏着海棠的美艳,稍有一点神思恍惚,所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海棠在原振侠的逼视之下,有点羞意,那更增她的艳媚。她略转过脸去:“当时我想留住你,可是你却走了。我们——我和大祭师,还有我的一个手下,一起进入了一间房间之中。就在那房间之中,大祭师向我讲述了以后的事,就是他进入了圣墓以后的遭遇。” 海棠讲到这里,打开手袋,取出了一具小型录音机来,放在几上。 在她要伸手按下放音掣钮的时候,原振侠却陡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海棠用一种讶异的神色望定了他,原振侠迟疑了一下才缩回手来。在那一刹间,他甚至有点不能肯定,自己是为了阻止海棠的动作,才按住了她的手,还是内心深处,实在想碰触一下她那莹白如玉的手,才这样做的。 他吸了一口气:“不论事情的发展怎样,我看不出和我有任何关联,为什么你要让我知道全部事情的经过?” 海棠仍然望着原振侠,美目之中,有一种异样的光采:“我……” 可是只讲了一个字,她又咬了咬下唇,显然地改变了原来的话:“你听一听经过,对你来说又会有什么损失?事情的经过,本身就奇妙而富于吸引力!”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有刚才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他想起了那个警告:“原医生,不要牵涉进去!” 他不知道向他发出警告的是什么人,但是那种真挚的语气,却使他觉得亲切而值得信赖。 这时,他心中所想的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是:目前,听听自然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是我却怕会越陷越深,终于牵涉进去! 他没有说出来,只是低叹了一声,看着海棠的指尖,轻轻按下一个按钮,大祭师的声音立时传了出来。 海棠补充了一句:“我很少打断他的话头,几乎全是他的叙述的纪录。” 原振侠点了点头,用心听着。 以下,就是大祭师的叙述。在叙述中的“我”,自然是大祭师,而括弧中的话,是海棠当时说的。 当我一伸手,竟然推开了那么大的一块大石时,我心中的诧异,真是难以形容。我存身在峭壁之上,立足处,只不过是凸出少许的一块石头,在极度讶异之下,一个疏神,几乎就要跌下山崖去。 那块堵住洞口的大石被推开之后的情形,我拍摄了下来,你已经看到过了,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本来我实在没有存着什么信心,只是基于好奇……还有一些别的心理因素,才进行这次探索的,可是那时,在那样情形下,我的想法自然大不相同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即使在现代,也不知要多么浩繁的工程,才能把这样重的一块大石,装到峭壁上来。要知道,圣墓所在地,虽然不像传说之中“缺口的天哨”那样遥远神,但也要经历相当长期的攀山越岭,才能到达。我这次就花了十多天时间,才到达山峰下,然后又花了一整天时间,才攀上去的。要在这样的崇山峻岭之中,进行大规模的工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当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所谓来自鬼界的神秘力量,难道真的是存在的? 说起来真是惭愧,几乎所有部落中的所有人,都相信我这个大祭师,是具有来自鬼界的神异力量的。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清楚楚知道,我根本没有什么特异的力量,我只不过恰好被上一代的大祭师选中了,作为他的继承人而已! 自然,这一切,都是我在接受了高等教育之后,才开始深思的。我前面提到过,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心理因素,就是我开始自己问自己,如果根本没有鬼界力量的存在,是不是我还是要根据古老的传说,继续假充下去? 自然,我不提出这一点来,是没有人敢于提出的,我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身分。可是我又不断内疚,自己责备自己,所以我必须探索出真相来,好对自己的良知有个交代! 这时,我看到那块大石头被推开,心中实在是十分高兴。我第二个想到的是,为什么那种力量,被称为“鬼界”的力量,来自鬼界中的魔鬼?为什么不是天神的力量,来自神界?一般来说,特异的力量在传说中,大都是来自天神的,为什么在我们的传说之中,异常的力量,会和魔鬼联在一起? (大祭师的那一段话之后,有大约半分钟的寂静,然后才是海棠的话:“土语的词汇,一般来说都比较简单,鬼、神可能共用一个字眼。那么,鬼和神,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大祭师连忙分辩:“不,不!在这个传说所使用的语言之中,鬼、魔鬼,和神、天神,所用的字眼是截然不同的,不可能混淆。”) (海棠没有再争下去,只是道:“不必去理会了,反正是鬼也好,神也好,都代表了人类所未知的那一面!”) (大祭师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继续他的叙述。) 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但是我并没有停留多久,就拉着一股山藤,侧身汤进了大石推开之后,所显露出来的那个洞穴之中。洞穴看来相当深,光线照进几公尺之处,向里面看去,其深无比,漆黑地什么也看不见,而且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那种诡异莫名的感觉,几乎使我想立刻退了出来——你别见笑,我是一个十分胆小的人,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们……向你们求助了。 我呆了一呆,才着亮了电筒,向内照去。洞里好像有十分浓的浓雾,那种浓雾,甚至给人以黑色的感觉。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山洞看来像是天然的,洞壁的岩石十分突兀,看起来像是有很多怪物附在洞壁上一样。越到里面,越是黑暗,而且,山洞中有着十分湿重的雾。 我对于山区中的各种毒虫、毒蛇,都相当熟悉,在这样充满了湿雾的阴暗山洞之中,是毒物盘踞的理想所在,我真是步步惊心。可是不多久,我就发现,这个山洞虽黑暗,可是却干净无比,不但没有蛇虫蝙蝠,连苔藓植物也没有。 我想,那可能是由于洞口长期被紧密封闭着的缘故。等到走进了将近五十公尺,山洞陡地变得相当广阔,洞顶也很高,看起来,像是置身于一个圆锥形的大堂之中。 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之下,我看到“大堂”的正中,是一个高出大约一公尺的石台,长方形。在那长方形的石台之上,放着一截十分粗大,约有两公尺长的树干,树干显然是经过修饰的,但是还保留了树皮。这种树,我一看就知道是一种木质相当坚硬的树,在山区中生长,并不是十分多,像那样巨大的更加罕见。 当我走近的时候,就发现树干是曾经被割开了又合上的。也就是说,如果这里是圣墓的话,那么这粗大的树干,就是棺木了。 那种粗大的树干,一般来说,土人是把它割开了之后,再挖空树心部分,来制造独木舟的。这时石台上的那树干是如此粗大,自然当中挖空之后,要放下一具体,是绰绰有余了。 这时,我心情紧张之极,甚至在发着抖。我真想把树干的上半部掀起来,看看第一代大祭师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我却不敢这样做……我不是怕死人,而是怕……亵渎了祖师。因为一代又一代留传下来的嘱咐,只是吩咐有困难的大祭师,来到圣墓之后静思,就可以获得力量,并没有说及过要打开棺木,看到遗体的。 等到我决定不将它打开之后,我才注意到,在树干的一端,也在那石台上,有一块小小的石碑竖着——不,我不应该说那是石碑,只不过因为它是长方形的一块,又是在墓中,所以给人的第一印象,会认为那是一块石碑。事实上,当我一看到那块东西,用电筒照射上去之际,那东西就现出一种异样的光采来…… 我应该怎样形容这块东西的光采才好呢?唉!真是十分难以形容…… (海棠用平静的语气插了一句话:“你何必费心思去形容呢?把那块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就可以了!”) (大祭师发出了一下声响,显然是由于惊愕,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来的。然后他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把这块东西带出了圣墓?”) (海棠的声音,听来仍然十分平静:“要是我们真是那么无知的话,也不能给你什么帮助了,是不是?”) (大祭师一叠声地答应着:“是……是……那东西现在不在身边,我一定会给你们研究的,我……把那东西带到美国,美国人……不肯帮助。”) (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大祭师继续讲下去。) 那东西给电筒光一照,所现出的光采是夺目的,但也十分深沉。那情形,就像那是一大块出产在澳洲的,一种叫作闪山云的宝石一样,看起来,像是一大块深色的闪山云。 我当时呆了一呆,想去搬动它,它像石碑一样竖放着,至少应该是一推就倒的。可是我推了一下,提了一下,却一动也不动。请注意,我当时的神智十分清醒,真是提不起来。 由于我不知那是什么,所以我没有在意,就在它的前面,在石台上坐了下来。 我采用的是普通的静坐方法,因为我需要静思,才能得到来自鬼界的力量。当我开始坐下来的时候,我心绪真是乱得可以。试想,在这样的荒僻山岭上,这样一个神莫测的圣墓之中,我独自坐在黑暗之中,面临的是全然未可知的发展! 我是可以接受一种不可测的力量的,但是这种不可测的力量,又充满了神的意味——我甚至想到,我是一个人,人如果接受了魔鬼的力量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我是不是会变成魔鬼? 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我实在没有法子静坐下去。而且,越来越是害怕,我再也坐不下去,跳了起来,一口气奔到了洞口。 当我奔到了洞口的时候,我真的吓呆了,吓得几乎站也站不稳……要扶住了洞壁,才能维持身子不软瘫。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大祭师讲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是在剧烈地发着颤的,可见他当时是如何害怕,这时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虽然他一定未曾遭到什么凶险。因为若是他在那神的洞穴之中,遇到了什么凶险的话,他也不能出现在那个化装舞会上了。) 我看到洞口的那块大石,又把洞口堵上了。球形的大石堵上了洞口之后,有一半在洞内。我真正的害怕,是在用力推了一下,那块大石一动也不动之后。我身子发抖,不由自主大叫起来! 我的叫声在山洞之中,传来了阵阵的回音。我叫了没多久,已经是遍体冷汗,那时,我想到的只是一件事:我要死在这个山洞之中了,像是活埋一样,我要葬身在圣墓之中了! 你们别笑我,我……说过,我实在是一个胆小的人。而且……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自己胆小,经过那次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害怕! 我一面叫,一面用尽气力推那球形大石。在当时的情形下,如果我一下子推开了那大石之后,由于用力太猛,我整个人可能自峭壁上直跌下去的。因为在山洞的洞口之外,并没有什么凸地。 但是由于禁闭在山洞之中,所带来的那种极度的恐惧,使我根本未曾想及那一点。当我终于知道,自己无法推开那块大石之际,我真是绝望了。 这时,我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既是第一代大祭师的圣墓,第一代大祭师应该是不会加害下一代的。如果他能施展他神奇的力量,我没有理由,会活活饿死在这个山洞之中。 这给了我一点精神的鼓舞。 我也立时想起,如今这样的情形,可能是由于我没有依照嘱咐静坐,竟然害怕到想逃走,所以应该接受的惩罚? 看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切依照嘱咐,再回到那石台上去静思。 当我一步一步,又走向山洞深处的那个石台之际,洞中静到了极点。我可以听到我身上的汗,大滴大滴落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 回到了石台上,我祈祷了几百遍。为了表示虔诚,也为了驱散那种可怕的沉寂,我大声地祈祷着,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山洞中带起的回声。 我把我自小作为一个大祭师所受的训练,在各种祭典仪式中,所要大声诵念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咒语,翻来覆去地念着。 这些咒语,原来可能有一定的意义,但是我的上一代大祭师,甚至上上一代,再上一代,也早已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而变成了不明所以的音节。那是我从小就背熟了的,这时背诵起来,毫无困难,而且,在心理上,也给了我相当程度的慰藉——这是第一代大祭师传下来的,应该可以保佑我免受于难! 说起来可笑,那时我只想可以活着出山洞,就已经上上大吉了,什么来自鬼界的超异力量,想也不敢再去想它了! 这样反覆背诵祭祀时使用的咒语,起了一种催眠作用。老实说,大祭师的咒语,我早就思索过,一定有着某种程度的催眠作用。不然,何以有着可以驱使部落中的土着,进入宗教的狂热情绪之中的力量? 这时,所起的自然是一种自我催眠作用。我觉得自己的心境渐渐平静了下来,恐惧感也渐渐消失了,我进入了静思的境界,也自然而然,停止了大声诵念。渐渐地,我的思想,集中在我来到圣墓的目的上,我也无法确定是在什么时候起,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我觉得在山洞之中,有极强烈的光芒闪动了几下。那几下闪动来得极快,等我睁开眼来时,洞中又是一片黑暗——我虽然闭着眼,可是一个人就算闭着眼,若是四周围突然闪起了强光的话,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当我发现自己依然是在黑暗之中,而且,又从自我催眠的境界中醒了过来之后,我又开始害怕起来,便伸手去摸电筒。可是一伸手,碰到了就在我身前的那块石碑,那石碑“啪”地一声倒了下来。 那实在只是极轻的一碰,可是石碑却倒了下来,这又令得我陡然一呆。那石碑……我在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用了相当大的气力都无法移动的,现在怎么一下子就倒了下来呢? 当我摸到了电筒,着亮了一看,的确,就是那块石碑倒了下来。不但倒了下来,而且,还像是一只如今常见的公文箱一样,从中打了开来。那的而且确,是一只方方整整的箱子,在箱子之中,有着一格一格许多薄片,整齐排列着,为数不下数百片之多。 我真是呆住了。虽然我胆小,但是我到过现代社会,受过现代化的高等教育,我一看到这是一个那样奇特的箱子,心头就怦怦乱跳,这绝不是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东西。 我取出了一片金属片,在电筒光芒照耀下,金属片发出一阵看来像是流动的、异样的光采,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来。 我取出了十多片,看起来每一片都是一样的。整个箱子提在手中,份量也很轻,那些金属片,又有可能不是金属,而是别的物质。 我实在弄不懂那是什么,只好将箱子合上,又静坐了一会,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上,加添了什么特异的力量。我甚至还伸手向洞壁上打了一拳,可是非但未曾把洞壁打得凹进去,反倒痛得捧着拳头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有一点亮光透了进来,这令我大喜过望,连忙又奔向洞口,看到堵住洞口的那球形大石又打开了。我真想几乎就此冲出去算了,但是我想到,那只有着许多薄片的箱子如此奇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一定是第一代大祭师显了灵,赐赠给我的……人到了有生机的时候,自然又贪心起来。 所以,我像是野兔子一样奔回去,提起那只箱子来,再奔回洞口,天幸大石仍然打开着。我闯出了圣墓,定了定神,就循着峭壁攀缘了下来。圣墓之行,总算是有惊无险,还得到了一只箱子。 那只箱子在我回去之后——我作为部落民族的大祭师,和政府的高级顾问,有着十分良好的待遇。我先是一个人研究,但是怎么也弄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因为那种有着金属光泽的薄片,十分平滑精美,一看就知道不是天然形成的。 有一天,我取了其中一片,拿到我国唯一的大学,找到了一个物理学教授,问他:“你看,这是什么?” 那教授看了一下,道:“看来像是一片黑云母片。” 那东西看起来,确然有点像是云母片。云母是一种很普通的矿物,由于有极佳的绝缘性能,所以也被普遍应用在工业上。不过云母片天然形成极薄的薄片,和这个薄片多少有点不同。我再要求这位物理学家,尽可能利用学校的设备,研究一下那是什么,这位教授答应了下来。 (讲到这里时,大祭师停了下来,发出了一下叹息声来,叹息声很是沉重。) (海棠在这时忽然又插了一句话:“这位教授遭到了意外!是不是?”) (再一下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和大祭师十分惊惶的一下低呼声:“这……是极度的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海棠并没有回答,而原振侠在听到这里时,心中不禁暗想:以海棠的身分,要打听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中的最高机密也不是什么难事,要弄清楚巴布亚新几内亚这种小国家的最高机密,自然如同探囊取物一样,再容易不过!) (大祭师继续说下去,声音很激动。) 那个教授,独自在实验室工作之际,实验室中发生了一个小爆炸——因为有一下爆炸声,所以推想是发生了爆炸。当时,教授是独自在实验室工作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甚么。 而当人们听到了爆炸声,知道发生了意外,有两个研究生首先冲进了实验室。他们看到的情景,真是奇特之极,虽然他们两个人,都异口同声说看到了那种奇特的情形,但是他们的话,还是不能当作正式的纪录……我们的国家,在科学方面十分落后,不能再让那种……听来怪诞的话,当作正式的纪录。 (大祭师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 (海棠道:“我知道事情相当怪异,所以有关方面又决定了把教授的死亡,当作最高机密来处理,只说他死于心脏病猝发。但是那两个研究生,始终是最早到达现场的人,他们的话还是有一定用处的!”) (大祭师叹了一声:“我有他们两人供词的录音,两位想听一听?”) (海棠有点喜出望外:“当然,那最好了!”) (于是,原振侠听到了录音机中的录音——事情好像有点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只不过是海棠的录音机,把录音又录了下来而已。) (那两个研究生的话,几乎是一样的,所以只提出其中一个就够了,不必重复。) (那两个研究生的声音,都充满了异常的恐惧。请注意,下面的一段话中的“我”,是听到了爆炸声之后,冲进研究室去的一个研究生。) 那一下爆炸声并不是很响,听起来,像是什么电极有了短路而发出的一样。我和另一个同学同时来到门口,大声询问着,又推开了门。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教授,教授像是从他坐着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挥舞着。在他的身前——他是背对着门的,所以我们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他双手向前挥舞,显然是想挥开什么,但由于他身子遮挡着,所以我们也看不清。我们又叫了他一声,教授并不转过身来。 忽然之间,我们看到了一团如烟如雾,灰色的东西,在他的身前。他双手的挥舞,正是想把那团东西挥开去,只是极短时间的一瞥,那团灰色的烟雾就不见了,他也转过身来。 教授本来是一个十分壮健也十分严肃的人,可是这时,他转过身来之后,所现出的那种恐惧之极的神情,迅速感染了我们。 他一定是遇上了极可怕的事。只见他面上肌肉不断颤动,豆大的汗珠渗出来,双眼突出,喉际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身子摇晃。 当我们定过神来,想去扶他之际,他才陡然叫了起来:“鬼!鬼!鬼!” 他一连叫了三下,声音之凄厉,真是令人毛发直竖,我们真的吓呆了,不知道他这样叫是什么意思。实验室中灯火通明,除了刚才一瞥之间就消失了的烟雾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奇特之处,无论如何和鬼联不上关系。可是他那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却令我们也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 所以,我们呆了一呆,没有上前去。他一面叫着,一面后退,重重撞在墙上,然后,就在我们两个人的注视之下,教授的身子……我们的意思是……他的脸……他的双手,开始剧烈急速地变化。和他惊怖之极的叫声同时,像是有一股看不到的烈火,在烧向他的身子! 他的衣服一点损伤也没有,但是他的头脸……双手……真是可怕极了,一下子,就……几乎成了焦炭……他仍然靠墙站着,但是一定是他整个身子,都烧成了焦炭,一切只不过是几秒钟之内的事。 等到别的人赶到,他们看到的只是已烧成了焦炭的教授。而我们实实在在,是看到短暂快速、可怕之极的过程的!那真是难以想像的恐怖,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以上,就是两个研究生,在目击了教授迅速死亡历程之后所说的话。) (大祭师继续说下去。) 那两个研究生所说的目击经过,听起来虽然怪不可言,但是我相信他们并没有撒谎。一则,他们绝没有说谎的必要,二则,教授的体,的而且确是经过烈火焚烧的结果。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衣物,却又一点也没有损伤,像是温度极高的火焰,自他身体的内部产生,目的就是把他烧死! 而且,教授在惨死之前,曾经叫了三声“鬼”,那又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他见到了鬼?而他离奇致死,就是恶鬼在作祟? 我首先想到我交给教授研究的那块薄片,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教授在出事之前,独自一个人在实验室,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可能当时他正在研究那薄片,也可能完全在做别的事,和那薄片无关,可是我总隐约感到,教授之死和那薄片是有关联的。形成我有这种联想的,是教授惨死之前叫出来的“鬼”字。 那薄片是从圣墓中来的,而圣墓中葬的是第一代大祭师,第一代大祭师,又是曾经到过“鬼界”的人……这其间……好像有一点关系。 (大祭师的声音,在说到这一点时,不但十分迟疑,而且也相当恐惧。) 更奇怪的是,教授的体,在经过了初步的检验之后,竟发现他身体被烧焦的情形,和核子仪器爆炸之后,所产生的带有辐射性的灼热所伤一样。这更是不可思议了,因为在实验室中,并没有什么可以产生辐射能的东西。这又使我想起了那一箱子几百片薄片,但是在简单的测试之下,那些薄片,似乎又不带有强烈的辐射。 我和政府的几个高层人员商量了一下,决定向科学先进国家求助,所以我带着它们到了美国。 在美国,我拜访了几个机构,都不得要领,反倒惹来了一些冷嘲热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来后不久,遇上了一个中国人,谈起来,知道有一位先生…… (大祭师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海棠的同伴又笑了一下,说:“看来我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了。”) (大祭师恭维了一句:“自然是你在各方面有卓越的成就,所以才会名头越来越大的。”) 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无法和你们联络,只是听说你们会参加这个舞会,而你们对一切不可思议的奇事,又有着极大的兴趣,所以我就在舞会之中,以说故事的方式,吸引你们的注意…… (大祭师的叙述,到这里为止了。) 原振侠在倾听大祭师的叙述过程之中,几乎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不断思索着,把心中的疑问,归纳成了几个。所以,当海棠明澈的眼睛,荡漾着迷人的柔光,又向他望过来之际,他立时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们对大祭师在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一箱薄片有兴趣?” 海棠回答十分简单:“是……” 原振侠摊了摊手:“你们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为什么会对它有兴趣?” 海棠不注意地舔了一下口唇——这是一个令人遐思的小动作,然后道:“当我们把经过情形作了报告之后,有专家认为,那些小薄片,有可能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那个教授,就是死在……薄片之下?” 海棠作了一个手势:“当然,只是一个假设。我们取得了教授的体检验报告,结果相当惊人,毫无疑问有强烈的辐射能产生过。而且死者的体内,一切水分子都受到了破坏,这情形,又像是水分子遭受过微波的冲击,发生过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有一种能量,能形成这样的破坏,而体积又如此娇小,那么,那自然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了!” 原振侠的心中兴起了一股厌恶感,他虽然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但对于人类致力于研究杀人方法这一点,自然是反对的。尤其,他的职业是医生,和杀人武器制造者的目的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他的语气也有点冷淡:“你们大可向大祭师要了那一箱薄片去研究。” 海棠蹙了一下眉,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她才低声叹了一口气。 海棠在低叹了一声之后,才道:“你知道,如果事情牵涉到新式的、具有极大杀伤力的密武器,情报、间谍工作的斗争就会进行得十分激烈,而且……不择手段……” 原振侠一怔:“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海棠道:“连大祭师也不知道,我们已经买通了他的一个手下,早已把那箱薄片偷到手了。大祭师那个箱子中所有的,如今只是一些经过压制的黑云母片。” 原振侠“哦”地一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真是他未曾想到的事,从这里,又产生出不少新的问题来。 他还未曾问,海棠已先解释了问题:“这些薄片一到手,我们的专家就集中力量去研究,可是一直没有结果。我们甚至也预料,发生在那个教授身上的事会重演,但也没有。看起来,那些薄片只是不知用途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原振侠笑了一下又道:“既然研究不出结果来,自然应该放弃了。” 海棠缓缓地摇着头,当她摇头的时候,有一绺凌乱了的头发随之轻轻晃动,她又将之撩了上去:“事情本身如此奇特,我们讨论的结果是,要知道那些薄片的密,源头是在传说中,那个叫作‘缺口的天哨’的地方——” 海棠才讲到这里,原振侠已失声道:“你是指传说中的‘鬼界’?魔鬼的世界?” 海棠略垂下了眼睑,随即又睁大了眼睛。在她的双眼之中,有着异样的光采在闪耀:“是的,一切奇异的事的根源,都自‘鬼界’而来。所以,一定要到那里去,才能找到真正的原因!” 海棠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兴奋,这使她脸颊上的红晕,在迅速扩大,使她看起来更美丽动人。原振侠转过脸去,他并不是不想看,而只是怕自己又被她所吸引。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来平淡:“祝你成功!” 海棠的回答来得极快:“原,我要你和我一起去,一起到传说中的‘鬼界’去!” 原振侠感到了真正的震动——他早就料到海棠来找他,一定是有目的的,可是他也未曾料到海棠的目的会是这样,而且更料不到的是,海棠会用那么直截了当的方式,提出了她的要求来。 原振侠在感到了极度的震动之际,身边一阵幽香飘过,海棠已来到了他的身前,半蹲着,抬着头,用灼热的眼光望定了他。由于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原振侠实在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而就在这时,半蹲在他身前的海棠,已握住了他的双手。海棠把他的手握得很紧,以致令原振侠想不到,那么纤细柔腴的手,竟然会这样强有力!原振侠也想不到,在她美丽的娇躯之中,究竟蕴藏着多大的力量?似乎她想要做什么,就一定非达到目的不可! “鬼界”只存在于虚无的传说之中,即使“圣墓”是真实的存在,在圣墓之中,又发现了不可思议的奇妙的东西,但是那也绝不能证明,确切有“鬼界”的存在。 可是,海棠就下定了决心,要到那个不知在哪一座深山之中的蛮荒去! 一时之间,原振侠想到的,根本不是拒绝或接受的问题,因为他根本未曾考虑到接受一个这样的邀请。这时他的思绪相当混乱,他面对着那么娇艳动人的海棠,心中有强烈的好奇,想弄明白这个美丽如仙女的女郎的内心世界,至少,要对她有多一点的了解。 原振侠在紧迫的气氛和紊乱的思绪中没有出声,海棠的气息有点急促:“原,和我一起去,我一个人的力量达不到,必须有你这样的人同行,才能到达目的地。你绝不会后悔的,我可以保证,你绝不会后悔的!”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定过神来。他知道自己刚才一刹那的沉默,只怕已在海棠的心中,造成了他已经答应了的误解,这是必须立即澄清的! 所以,他一定过神来之后,立时大声道:“不!” 海棠陡地一怔,凝视着原振侠,原振侠再次坚决而有力地道:“不!” 海棠脸上的红晕迅速消失,紧握着原振侠的双手也迅速变得无力,而且,立刻松了开来。 她慢慢站了起来,她的行动,她的姿态,虽然还是那么优美,可是她那种失望的神色,看了实在令人心碎。原振侠不忍和她目光相对,因为他怕自己若是和她对望着的话,只怕不超过一分钟,他自己就会心软,就会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 当他有这样感觉的时候,他又想到,就算答应了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和她一起,去作一次蛮荒山岭的探险吗?有这样美丽的女郎相伴,就算是沙漠,也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了…… 原振侠一面偏过头去,一面叹了一声:“海棠,就算是有鬼界存在,你到那里去,有甚么目的?” 海棠的声音,听来十分伤感:“你已经拒绝和我一起去了,还问这做什么?” 原振侠不由自主向她望去,看到她已经转过身去。即使从她的背影上,也可以感觉得出来,她是如何地失望。原振侠站了起来,来到了她身后,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头。 原振侠的原意,只不过是想劝她几句,劝她也放弃到“缺口的天哨”去的主意。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来得那么突然,那么迅疾,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也使人无法预防。 原振侠的手,才一放到了海棠的肩上,海棠就转过身来,她那种幽怨而又热情的眼光,简直能令任何人融化。原振侠怔呆了一下,还未曾开口,海棠已经把她动人而在轻轻颤动着的唇,向原振侠凑了过来。 这简直是无可抗拒的诱惑!原振侠自然而然地向她的红唇印了下去,接着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原振侠只感到自己像跌进一个无可比拟的美妙境地之中,可是那境地是什么样的,他却绝对无法详细描述出来,只知道一切都是那么美妙。 自然,一切的美妙全是从那个热吻开始的。他们不但四片唇紧印在一起,身子的拥抱,也是越来越紧密,直到双方相互之间,可以感觉到对方心跳。 然后,他们感到两个人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东西阻隔着——虽然身上的衣服只是薄薄的几层,但是在他们感觉上,也成了不可容忍的隔阂。隔阂是怎么消除的,真是无法详细记忆了,谁会在这种美妙时刻,去记着这些琐事?全副心神,早已沉浸在奇妙无比的感受之中了! 当他宽厚的胸膛,紧贴了她柔软滑腻的胸脯之后,他们之间已没有任何束缚。他们不再去想别的,双方的喘息声,在他们的耳际交织成为最最动人的音乐,他们自然而然倒下去,先是在沙发上,又从沙发倒向地毯。 然后小小的空间,成了他们两人的天地,除了他们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存在。他只感到,即使是在应该最狂野的时候,她还是那么轻松,甚至有着不该有的生涩。 当如同宇宙霹雳爆炸一样的灼热过去之后,他们的目光再度凝视对方。 原振侠发现,海棠的眼神更澄澈,那是由于在她眼中,有着流动的泪花的缘故。当原振侠投以询问的眼光时,她轻轻地闭上了眼,泪珠晶莹地自长睫毛之间滚跌了出来。但是她整个俏丽的脸庞上,却又充满了异样的喜悦。 原振侠立即明白了,明白了她生涩的由来。他感到了震动,然后轻吻着她脸上的泪珠,她也在那一刹间,把他搂得更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又开始想说话,他们几乎同时在对方的耳际,轻唤着对方的名字。他们还是紧拥在一起,拥得如此之紧,彷佛一个人体内的血,可以通过紧拥而流进另一个人的体内,而他们也真正有着生命正在做着交流的感觉。 又过了不知多久,原振侠抬了抬身子,海棠立时把她的脸埋进了他的怀中。他用手轻抚着她的头发、脸颊、肩头和背部,感到手上传过来的感受,是在经历着人生最奇妙的历程。 在爱抚之下,她用听来如梦幻一样的声音说着:“我……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在梦幻一般声音之中,又有着无比的喜悦。原振侠用亲吻代替了爱抚,然后,抱着她慢慢站了起来,两人的目光一直纠缠在一起,像是再也不愿分开。 在那段时间之中,他们浑忘了其他的一切——至少,原振侠浑忘了其他的一切。 但是,不论主观上多么不愿意,还是会回到现实中来的。当他们携手进了浴室,一起浸在浴缸中,仍然互相对望着的时候,原振侠回到了现实之中,一刹那间,不知多少念头涌了上来。 但是他还未曾说什么,海棠已经低叹了一声:“你仍然可以拒绝我的请求……我只是……”她轻咬着下唇:“我是想给你……想和你……” 原振侠有点激动地叫了起来:“海棠,我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你是为了——” 他陡然停了下来,直视着海棠:“可是,我改变了主意,我要和你一起去!” 海棠闭上了眼睛,长睫毛闪动着。睫毛上全是水珠,也不知道是汗珠,还是浴室中的蒸气所凝成的。 袭向山崖的风似乎更劲了,即使用皮带缚着,身子也因强风而轻轻摆动。 身在峭壁之上,面临不可测的旅程的原振侠,并没有对自己当日在浴缸之中所做的决定而后悔,他不是做了事会后悔的那种人。 在过去六天,那样惊心动魄,几乎每一秒钟都在和死神握手的旅程中,他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和死神握手是十分恰当的比喻,死神只要略一起意,就可以把和它握手的人,拉进死亡的深渊之中去! 而在那六天之中,他们居然还活着,谁又知道那是不是死神在玩弄他们,在没有玩弄够之前,不想出手? 本来,以他们两人这样的情形,又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应该有着讲不完的话才是。可是进入山区之后,他们讲的话少之又少。 原振侠没有后悔,可是那不等于他没有想。 直到第二天早上,海棠才离去。然后,接下来的三天,海棠只和他电话联络,告诉他,她正在准备蛮荒山岭间行进所需的最佳装备。 原振侠在院长极难看的脸色之下请准了假,第四天,他们一起登上了一架小型喷射机,到了新几内亚。他们并不去见大祭师,因为海棠已经利用了她假冒的身分,在大祭师处得到了“缺口的天哨”的一切资料——其实也少得可怜,而且还全是传说中的资料: 一直向深山去,要翻过好多山,还有几个山岭的形状是相当特别的,容易辨认。最后,就会看到四面山峰合拢的“天哨”,会听到刺耳的风声,会找到“天哨”的缺口。然后,就可以从缺口中找到通道,进入“鬼界”了! 听起来,是这样儿戏,可就是凭着这些儿戏一样的“资料”,他们已在蛮荒的山区中行进了六天。原振侠从头到尾,没有问过海棠,就算给你找到了鬼界,有什么用呢?能在鬼界之中得到力量?又不准备抢夺大祭师的职位,要来自鬼界的力量干什么? 他不断地想着,有时,会发现一点问题,是以前忽略过去的。原振侠也想到,海棠说早已把大祭师的那些“薄片”弄到了手,他们的专家还曾研究过,“一点结果都没有”。这是不是真的呢?如果真是一点结果也没有,似乎很难达到必须到“鬼界”去探索的结论。 那么,是不是海棠瞒着他什么?又是不是为了要他和她一起来涉险,所以才……原振侠不敢想下去,也不想想下去。虽然他一直在想着,海棠曾说过“不择手段”这话,而事实也证明,他是涉险的最佳伴侣,或者说,是她能找到的最佳伴侣! 海棠是这次诡异莫名的旅程的提出者,可是在好几次,环境实在太过凶险之际,原振侠也在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惊惧。要是她选择的伴侣不能坚持,整个旅程自然也早已不存在了!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海棠已闭上了眼睛,可能睡着了。原振侠无论如何也无法设想,探索鬼界会重要得使海棠牺牲她自己,来换取他的参加。当然不是这样,他想,当然不是。 极不可解释的是,从那天晚上的热吻起,一直到今天晚上,在风声呼号之中,他才突然想起了黄绢。或许是由于这时紧密的、刺耳的风声,和那次他和黄绢在一起时的大风雪十分相近。 他绝无意把黄绢和海棠相比,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却隐隐觉得,两个美丽的女人,在外型上和处事的方式上尽管大不相同,但是她们内心深处的愿望,却大有相似之处。这两个美人儿,都有着同样的愿望——向上攀爬!她们心目中的最高目的地,似乎是没有止境的,高了还要再高,高了还要再高。 这或许是许多人的共同心态,可是那么美丽能干的美女,为什么也一样呢?而且,为甚么两个人,都成为他生命之中这么重要的人? 原振侠苦笑着,他的问题,当然不会有任何答案。他又想到了黄绢和海棠之间,另一个共同的地方——尽管他们已突破了男女之间最后的界限,可是他们相互之间,谁也没有提及一个“爱”字。 那又是为什么?他们之间,只是异性身体上的吸引,一种原始的吸引?还是海棠真的是为了要他踏上这个神的旅程,才这样做的? 强风掠过头罩,发出一种奇异的“嗡嗡”声。夜已深了,刚才有一大群飞蛾,扑扑地飞了过去,这时除了风声之外,什么别的声音也没有。 原振侠的心中的确有着许多疑问,可是这些疑问,除非他肯定海棠和他的关系,只是利用的关系,不然,疑问全是不成立的。他不愿意承认那些,但是那些疑问,却又隐隐约约,横亘在他的心中,这真是一个难以令人打破的闷局。 空气仍是那样潮湿厚重,尤其身上厚厚的棉布衣,使得一身的汗无从蒸发,更是出奇地不舒服。原振侠叹了一声——已经过去六天了,至多再有四天,非要回程不可,不然,就将永远葬身在这个蛮荒的崇岭之中,没有人能找到他! 原振侠虽然思潮起伏,但由于日间的行动,几乎每一秒钟都系生死于一线,在体力上和精神上,都形成极大的负担,所以想着想着,他也就沉沉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来,眼前又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在他睡着的时候,可能下过细雨,这时,也分不清眼前的一片浑蒙是细雨还是浓雾。在头罩眼睛部分处,有一些东西紧贴着玻璃在蠕动着——这种情形,他也已经习惯了,虽然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的时候,他和海棠都不由自主,发出尖锐的、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 那是两天前的事,他们早上醒来,都觉得眼罩上有东西在蠕动,自然伸手将蠕动的东西抹去。那种东西似乎有着相当大的吸力,要很用力才能将之抹去。然后,他们看到他们身上的厚棉衣,突然变了颜色,变成了五彩绚丽,在愕然之中,再一细看,他们便不由自主,同时惊叫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爬满了旱蚂蝗——一种专吸动物鲜血的环节纲蛭类生物,无头无脸,整个身子就是滑潺潺的一条软体。在它的腹际,有着无数的吸盘,只要一贴上动物的皮肤,就会用自己的身体,尽量吮吸动物的血液,直到身体膨胀到十倍以上为止。 那时,在他们身上的山蛭,每条至少有十公分长。当然,由于厚棉衣的阻隔,未曾使它们吸到血,可是身上爬满了那么丑恶的生物,那种令人遍体生寒而起疙瘩的感觉,也是难受之极。 那种旱蚂蝗扭动的软体,有着极绚丽的色彩。人体的气味将它们引来,而它们又吸不到血,所以扭动得特别可怕。原振侠当时估计过,如果他们不是由头到脚,都有着严密的保护的话,那么多山蛭,在一小时之内,就可以把他们的血吸干,使他们变成两具人干! 这时,因为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原振侠并不害怕,只是用力拨去了玻璃上的山蛭——那又是另外一种,身体更大,而且是有着黑白花纹的,身上当然也全爬满了。 他看到海棠也醒了,正在解开固定他们身子的皮带,然后,身子在崖上擦着,尽可能将身上的旱蚂蝗擦掉。原振侠向海棠作了一个手势,两人一起缓缓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们吸进去的,绝不是什么山间清新的空气,而是闷热的、带着难以形容的腥味的空气,像是置身于无数腐烂了的鱼中一样。然后,他们又各自进食——把有着长尖嘴的牙膏管的尖嘴含在口中,挤一点“牙膏”进口。 在“进食”完毕之后,海棠的身子向原振侠靠了一靠,表示了她女性的温柔和关怀。原振侠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是早上七时。他手腕上也戴着指南针,他们要一直向西北方向行进。 当他再吸了一口气,准备离开他们存身了一夜的地方之际,他说道:“希望今天可以看到……传说之中,到‘缺口的天哨’去必须经过的山峰。” 六天了,他们只是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大祭师提及的,在传说中说是必经的一些山峰,形状都十分特出,他们一座也未曾见到。 海棠轻轻“嗯”了一声,原振侠也用头罩靠近了她的头罩一下——他们只好用这种怪异的动作,来替代正常的拥抱和亲吻。 然后,原振侠抓起了一股山藤,用力地拉了一下。在他用力拉动那股山藤之际,把附在山藤上的几条蛇,震得向下跌了下来。原振侠看准了前面一个稍可立足处,汤了出去。 三小时之后,他们到了这个山峰的顶上,峰顶上的空气似乎清新些。当他们在一片灰蒙蒙之中向前望去之际,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就在前面不远处,他们看到了一座十分奇特的山峰。他们所能看到的,事实上只是那个山峰的上半部,以致整个山峰看起来,像是浮在灰色的海洋之上一样——“灰色的海洋”,就是厚厚的云层。 而他们也立即知道,能够看到这座山峰的上半部,也需要好运气才行,因为若是山峰上的云层再压低一些,他们就只能看到山峰的一截,也就看不出它的奇特之处了。又或者,云层更浓一点,将整个山峰遮住了,他们自然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是的,那山峰最奇特之处,就是它的顶部。看它的下面,和其他的山峰并没有不同之处,但是它的顶部却可以看到,有一个明显的、由许多小山峰以向中心倾斜的形态所形成的一个缺口——所有的小山峰,看来都有着十分尖峭的顶尖,所以那情形和一般火山的火山口又不同。真要形容的话,似乎没有一座山峰可以比拟,那形状,就像是一只放大了亿万倍的一种海洋生物“藤壶”一样。 不过这样举例也没有用,“藤壶”并不常见,有很多人不知那是什么形状。总之,这时他们可以看到的,就是一个由许多小山峰围拱着的一个大山峰,情形正和传说中“缺口的天哨”一样! 原振侠和海棠在惊呼了一声之后,伸手指向前面,不约而同一起叫了起来:“缺口的天哨!” 然后,他们两人一起急速地喘着气,透过玻璃罩互望着,互相用眼色询问着。两人心中所想到的问题是同样的:真是“缺口的天哨”? 原振侠首先开口:“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见到指路的那些山峰?” 海棠并没有用言语回答,只是伸手向前一指,原振侠向前看去,呆了一呆。就这两句话工夫,刚才就在眼前的那座山峰不见了,深灰色的浓雾,已经将它完全遮住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刚才能看到那座山峰,真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那些指路的山峰,当然他们全都已经经过,只不过因为云雾的浓密,所以看不到而已。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 这使得他们更确定,前面的那座山峰,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看起来,至多两天,他们就可以到达了!当他们同时想到这一点时,他们笨拙地拥在一起。 山顶上有足够的平地,可供他们相拥着转动身子,甚至跳跃着,可是他们仍然不敢除下头罩,来作一阵短暂的亲热。虽然山顶上看来什么也没有,可是谁知道,在这种不可测的环境之中会发生什么事,在他们身边的那一个草丛之中,就可能隐藏着不知多少死亡的危机。只要被来去如电的不知名毒虫咬上一口,他们就可能永远也离不开这个山顶了。原振侠一直感到,什么“鬼界”,这种蛮荒的虫蚁世界,根本就是鬼界! 眼看传说中的目的地已不再虚无飘渺,而是不久之后就可以到达,他们心境自然也极度愉快,精神更为之大振。原振侠又校定了一下方向,和海棠手拉着手,在不大的山顶上,来回走动了几步。在这种地方,能有一小幅平地,可以走上几步,也是十分难得的享受了。 海棠一直望着西北方,道:“‘缺口的天哨’在,鬼界也一定是有的!” 原振侠皱了皱眉(当然没有人可以看得到):“一个地名,和一个几乎连设想也不能的……名称,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海棠的声音有点激动:“有人曾在那里获得过超特的力量!” 原振侠自然无意泼冷水,可是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这时自然而然便提了出来:“超异的力量,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原振侠在说了这句话之后,像是感到海棠的身子略微震动了一下。但是由于身上的保护衣太臃肿,他不能太肯定,不过海棠却并没有回答。 原振侠又道:“若是真能从一个被称为‘鬼界’的地方得到特异的力量,大祭师应该有信心,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即使透过头罩,海棠的笑声听来仍是十分迷人动听:“他胆子小,到了一次圣墓,已是他的能力所能负担的极限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邀请你一起来,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普通人能经历的旅程。” 原振侠也笑着:“谢谢你的恭维,不过,这个理由似乎并不充分。” 海棠道:“其次,他不能肯定鬼界的力量,是不是真实的存在。” 原振侠听了,陡地一震,一句话已经要问出口了。可是海棠这句话才一出口,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而急于掩饰,不给原振侠有再说话的机会,立时又道:“别耽搁时间了,该要下山了!” 她说着,已经身子向下一斜,抓住了一股山藤,向下滑了下去。 原振侠也跟着做,但是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海棠说大祭师不能肯定“来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实的,所以不会涉险,那么她呢?她坚持要来涉险,难道她肯定了,来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实的? 照逻辑来说,应该这样! 但是,她又如何肯定呢?原振侠立刻又想到了来自圣墓的那些薄片——难道她和她代表的势力,在研究那些薄片之后,已有所发现,并不是像她说过的那样“什么结果也没有”? 原振侠也隐隐感到,海棠有许多事瞒着他。他陪着她到这种地方来,向死神挑战,把生死当作是游戏,而她却有许多事瞒着他! 这是原振侠极不愿意想及的事,可是却又不容得他不想! 下山的攀缘比较快速,由于他们都佩戴着特制的手套,所以有很多时候可以循着山藤直滑下去,节省不少体力。到了半山腰,他们发现有一道天然的石梁,连结着对面的山峰,石梁大约有一百多公尺,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若是由这道石梁走过去,可以节省至少十小时的攀缘。 到了石梁面前,他们又互相用眼光征询着对方的意见。原振侠向石梁看去,那是大自然在山岭形成之际留下的奇迹,全然像是一座架空的天桥,石梁下面仍然是云雾缭绕的山谷。石梁最宽处超过十公尺,而且上面十分平坦,足可供人步行,但是有将近十公尺的一段,却只有一公尺宽,而且看来相当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只要那狭窄的一段,可以负担起我们的体重,就可以过去。” 海棠点了点头:“看起来不成问题,但是为了妥当,还是一个一个过去的好!” 原振侠同意海棠的主意,他先向石梁上攀上去。 开始的一段全是嶙峋怪石,而且在怪石的隙缝中,全是身子十分细小、通体碧蓝色的一种毒蛇。当原振侠的身子,在那些毒蛇之间慢慢移动之际,他有几乎以为自己也成了一条蛇的错觉。 他几次回头,海棠都跟在他的后面。经过了那一程之后,前面一段又宽又平坦,他们直起身子来向前走着。可是走了不过几步,一大团浓黑色的云雾,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陡然笼罩了过来,不但是云雾,而且还卷起了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强风! 那股强风,不但令得他们身子摇摆,而且站立不稳,他们立时一起伏了下来。幸好这股强风不是在他们处于石梁最窄处袭来,不然,他们之中的一个,就有可能被吹得跌下石梁去。 当他们伏下身之后,又浓又重的云雾,在他们的身边流动着。他们虽然是手拉着手伏在地上,可是在浓雾团袭来之际,他们相互之间,竟然无法看到对方。 强风把石梁上粗大的野藤,吹得如同妖魔的手臂一样乱挥乱舞,打在石梁上,发出可怕的“啪啪”的声响。有几股藤打到了他们的身上,虽然隔着保护衣,仍然使他们感到疼痛。看出去,在浓灰色的云雾中,无数野藤飞舞,那使他们有伏在一个怒发如狂的大妖魔头顶的感觉。 由于风势实在太强劲,他们都紧伏着不敢动。而且,很快就发觉一只手难以固定身子不动,所以他们分开了互握着的手,双手尽量地抓紧可以固定身子的东西。 原振侠左手把一股粗大的野藤,在手腕上打了三个转,右手手臂紧抱住一块凸出的岩石,至于海棠用什么法子固定身子,他已经无法看得见了。人枉称万物之灵,在这时候,真还不如两只蚁。 在他们勉力和强风对抗了不到两分钟之后,极大的雨点挟着强风,已自四面八方了下来。原振侠再也想不到雨点可以如此之大,雨点打在石梁上的声音,简直如同千军万马一起在擂着战鼓一样震耳欲聋。打在他们的头罩之上,就像是有人拿着铁,不断在敲着他们的头罩。 看出去,根本什么也看不见,狂风暴雨之中,人更是渺小得可怜! 这一场暴风雨,足足维持了半小时之久,比起过去的六天可怕旅程来,这半小时更是可怕之最。如果说过去的六天旅程,有使人身在鬼域之感,那么在这暴风雨中的半小时,使人感到自己根本已不存在,不存在于任何境域之中,整个人都已成为飞灰一般! 由于风势和雨势终于小了下来,原振侠勉强抬起头,看到海棠就在他不远处,也正抬头在向他望来。在那一刹间,原振侠的心中有一个极强烈的冲动,他辛苦地挪移着身子靠近海棠,然后示意海棠,两人再一起移动着,使他们的头部靠近一块大石。 在大石后面风势比较小,原振侠直视着海棠,两人的头罩玻璃上全是纵横的雨水,看出去,对方的眼睛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原振侠还是努力凝视着,然后他用十分激动的语气道:“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们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和大自然搏斗求存!” 海棠用点头的动作,代替了回答。 原振侠几乎是在喊叫:“所以,我们之间如果互相再隐瞒什么,那简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 海棠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后,大约是不到三秒钟的静止。本来她是伏着的,这时突然改变了一下姿势,变成了仰着。 雨虽然说小了些,但仍然比普通情形下能遇到的大雨更大。雨点打在她眼罩的玻璃上,使得原振侠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神是怎样的。 她仰躺着不动,足有一分钟之久才又转过身来。听来她的声音十分低,在风雨声中几乎听不见:“我不会隐瞒你什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 海棠确然因为他的话,而感到了极度的激动,而她的回答是“我不会隐瞒你”,而不是“没有隐瞒你”,这证明她的确有重大的事隐瞒着! 尽管如今的处境,是绝不适宜讨论或争辩什么的,原振侠仍然大声叫:“说出来!” 海棠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听了原振侠的叫喊之后,突然伸手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臂,而且把她的身子尽量向原振侠靠了过来,直到他们两个人的眼罩玻璃碰在一起。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由于他们的眼睛相隔太近了,一样无法互相看到对方的眼神。不过,原振侠可以清楚听到海棠的话:“到了目的地,我一定会告诉你!” 原振侠立时道:“不!” 他可以听到海棠急速的喘气声:“那么,至少到我们可以面对面说话的时候!我不要隔着面罩……和你说那么重要的话!” 原振侠叹了一声,搂了搂海棠,表示了他的屈服。 海棠果然有事瞒着他!他立刻想到,是什么事呢?他的身子陡然震动了一下,是什么都不要紧,他最怕的是海棠是为了利用他,而不择手段把她那么美丽的身子给了他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原振侠又震栗了一下,那么,在那么美丽的身子之中的灵魂,也未免太丑恶了! 风雨渐渐转弱,海棠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低声说着话。她的声音听来有点干涩:“石梁在雨后很滑,要加倍小心!”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雨后,石梁上本来厚厚的青苔,看起来是带滑腻的浓绿色。在青苔之中,奇迹似地,许多颜色鲜艳绝伦的菌类,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冒出来,这些毒菌,每一个都可以致人于死。原振侠真不明白,这么低等的植物,为什么也要使自己充满了毒质?尽可以有许多方法生存繁殖的,可是在这个充满毒物的环境之中,彷佛没有毒性,就不能生存了! 他们一起缓缓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当来到了石梁上很窄的那一段时,原振侠先伏了下来,小心地向前俯伏爬行着,很快就爬了过去。等到海棠又爬了过去之后,他们又可以直起身子来向前走。 这座石梁,看来虽然惊险异常,但是在这几天的旅程来说,还算是最舒适的一段历程了。 过了石梁,他们又在天黑之前攀上了另一个山峰顶。在那个山峰顶上向前看去,“缺口的天哨”就在眼前,直线距离只怕不超过三公里。在浓重昏暗的暮色之中,他们可以听到一阵又一阵尖利的、如同哨子声一样的声音,那自然是风吹过山峰缺口时所发出的声音。 听了这种如同有硕大无朋的口,在吹哨时发出的声音,才知道“天哨”这个地名,是如何确切! 这时,他们存身的那个山峰,有着一块相当平整的平地,甚至可以供他们躺下来。原振侠取出了一种化学粉末撒在平地附近的矮树丛中,然后点着了火,矮树丛立时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燃烧了起来,燃烧了半小时之久才停息。由于空气的潮湿,在燃烧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火焰,只有浓烟。 这也正是原振侠的目的——浓烟对于驱除虫蚁毒蚊有极显着的功效。原振侠在浓烟四冒之际,伸手待将头罩取下来,可是海棠却握住了他的双手,她双眼之中现出恳求的神色,望着原振侠,缓缓摇着头。 原振侠又心软了。他本来是想各自除下头罩之后,就可以听听海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他,可是海棠却阻止了他这么做。 为什么呢?是海棠不想说,不愿意说,拖得一刻是一刻?还是她觉得,即使四周全是浓烟,脱下头罩还是十分危险的? 不管怎样,看到了玻璃片后面海棠的眼神,原振侠就无法再坚持下去。 他们又用“牙膏”作为晚餐,然后,两人一起躺了下来,谁也不说话。浓黑的天空,像是直接压在他们胸口一样。等到浓烟散尽之后,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星,没有月。 不过他们可以伸直身子躺着,这无论如何比起昨晚来好得多了。海棠向原振侠靠了靠,原振侠自然地把她搂在怀里,把自己的手臂作为她的枕头。 有一群闪着暗青色光芒的不知名甲虫,在他们的身边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声响。远处,来自“天哨”尖利的呼啸声,一阵紧,一阵慢,听了令人全身颤栗,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发生一阵阵的抽搐。 原振侠叹了一声:“真想不到地球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传说中力量是来自魔鬼,而不是来自神灵了——这里,这几天,我们不正是和处身在鬼域之中一样吗?” 海棠先是不出声,过了一会,才道:“你认为‘鬼界’只是一种象征性的形容词,单指这里环境的可怕而言,而没有别的实在的意思?” 原振侠摇头:“还会有什么意思?” 海棠又沉默了片刻:“这一带山区,在我们看来自然和鬼域一样,但是在山区土生土长的土着来说,不见得会有同样的印象!”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立时想到,把“鬼界”这个词带到人间来的,是那个第一任大祭师,大祭师自然是在山区长大的,和他们来自文明世界不同,正如海棠所说,会不会和他们一样有同样的感觉呢? 这时,浓黑又开始包围他们。那种鬼气森森的感觉,对他们来说自然浓烈之极,但土着显然是不会有同样感受的! 那么“鬼界”这个词,是另外有具体的意义的了? 原振侠转过头去,望向海棠,海棠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问一样,徐徐地道:“这一带土着的语言,是一种原始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强,而且也很简单直接,不像成熟了的语言那样,有那么多的花巧。所以,在他们的语言之中,‘鬼界’这个词,就要从最简单原始的方面来了解。” 原振侠苦笑:“如果只照字面来看,最简单的含义,就是鬼的境界,或者是鬼的地界,那又有什么含义?” 海棠立时道:“怎么没有?含义再明白也没有了,就是鬼聚居的地方。” 原振侠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就是‘阴间地狱’?” 海棠沉默了半晌,才道:“在佛经故事之中,鬼魂聚居的地方是‘阴间’,阴间,当然也就是鬼界了。” 海棠说得十分认真,可是原振侠在听了之后,却只觉得好笑:“阴间也有很多别名,中国人就有一个名称:酆都城。据说四川省有一个县,就叫酆都县,在那个县中有一座庙,庙中有一扇不知通向何处的门。历代县官上任,都要加一张封条上去,绝不准人开启。据说,那道门的后面,就有一条通道,是通向阴间的!” 或许是由于原振侠的语气有着太多的揶揄的意味在内,所以海棠并没有立刻回答。 而原振侠又笑了起来:“这个传说,和缺口的天哨之内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向鬼界,倒十分接近。真可惜我们早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然的话,就到酆都县去走一遭,总比这几天的旅程愉快多了!” 海棠的声音相当低沉:“传说有相同的地方,但是如今的传说,有实际的证据。大祭师从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一箱东西——”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又改了口:“我曾研究过土着的语言,发现在土着语言中的‘鬼’字,含有十分神的、巨大的、不能算是邪恶的力量的意思在内,他们崇拜这种力量。” 当海棠在解释土着语言中“鬼”的含义之初,原振侠并没有怎么用心听。可是等海棠说完之后,他陡然想起了海棠想要进一步说明的是什么,他不禁一怔:“你的意思是,照土语来解释,‘鬼界’可以解释为,一群有神力量的人聚居的所在?” 海棠只纠正了一个字:“一群有神力量的鬼聚居的所在!” 她特别把“鬼”字说得十分响亮,原振侠不由自主,陡地坐了起来,转过头,望向海棠。他自然看不到海棠的神情,但是他至少可以听出,海棠的声音是十分认真的! 一时之间,他思绪十分紊乱。海棠说得这样肯定,那表示她确信,真有一群有神力量的“鬼”,聚居在一处地方,而那处地方,可以由“缺口的天哨”进入! 原振侠早就知道,自己这次探险历程非比寻常,但是他也绝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真的和鬼接触的地步! 鬼是什么呢?从字面上来看,魔鬼和鬼魂又有不同,那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一种现象。如果这种现象变成实实在在,那么,处身于一群鬼之间,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 这实在是无法想下去的事,他的声音有点干涩:“你认为真有一群鬼……在那里生活?”他大力摇头:“我也混乱了,‘鬼’怎么可以和‘生活’这样的词关联在一起?鬼,是人死了之后才叫鬼的,既然死了,如何还会有生活?” 海棠摇头,她也坐了起来:“这只不过是语言上引起的混乱,鬼,可以是人死了之后的一种存在,也可以如同土语之中,是一种有强大神力量存在的代名词!” 原振侠闷哼一声:“存在,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存在?” 海棠的双眼在黑暗之中闪着光:“不知道,我们正要去弄明白它!” 原振侠呆了半晌,他的思绪依然紊乱。过了半晌,他才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海棠的语音之中有点讶异:“我以为你早已明白了,我们在未曾出发之前,你就知道要到鬼界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不知道……‘鬼界’竟可以作那么实在的解释——” 他说到这里,陡然又想起了一些事来,那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使得他一开口,声音也变得尖利。 自然,那也有一半原因,是由于想到了那些事之后,心情变得十分激动之故。 原振侠用尖利的声音道:“你是早已肯定了,有那么一种具有神力量的存在的。你的目的,是你,或者该说你们,想利用这种力量!” 或许是由于原振侠太激动了,所以他的声音听来有异寻常。他尖利的声音,和尖锐的风声夹杂在一起,令他自己也有吃惊之感。 海棠不出声,双手捧住了头罩,一动不动地坐着。原振侠还想向她追问什么,可是口唇发着颤,一时之间竟讲不出话来。 然而,他的心情虽然激动,思路还是十分清楚的,他陡然又想到了一点。他要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才能再发出问题:“你们……你们在得到了大祭师的那一箱薄片之后,进行研究,是已经有了结果的,是不是?你告诉我研究下来一点结果也没有,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话,是不是?” 他一面追问着,一面双手按住了海棠的肩头,用力地摇着。 海棠一点也不抵抗,任由原振侠摇撼着她的身子。直到原振侠摇了她好几十下,她才抬起头来,用腻得化不开的声音道:“你……请你……别那么狂暴,我……” 原振侠陡地住了手,整个人如同受到雷击一样地怔呆,几乎连呼吸也停止,几乎令血液也为之凝结! 海棠这时所说的那句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而是第二次了。就在那个他这一生再也不会忘记的那个晚上,在他的住所,当他紧拥着海棠柔软香馥的身子,全然沉浸在无比的欢愉时,海棠就曾喘息着,讲过了这样的一句话。 这时,原振侠只觉得他的身体之内,似乎也有着烈风在吹袭,以致整个身子都充满了嗡嗡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他才定过神来。在他震动那一段时间中,他思绪杂乱之极,等他又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听来是那么疲倦,那么无力,他只问了三个字:“是不是?” 海棠的眼睛在玻璃罩下闪动着,原振侠可以感觉得到,在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中噙着泪水。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海棠的回答,竟是那么肯定和简单:“是!” 原振侠一听得这样的回答,像是整个人一下子都了气一样。他本来是坐着的,这时,缓缓地仰躺了下来,一动也不想动。 那些薄片,海棠他们曾研究过,而且有了结果,这就是海棠一定要到“缺口的天哨”来的原因。由此,自然可以证明海棠的一切行动,都是有计划、有目的的。 海棠的一切行动都有计划目的,那自然包括了她邀请自己前去探索,而遭到了拒绝之后,那一连串行动在内! 那一连串行动,在原振侠来说,是如此美好,如此值得回味,如此纯真,如此象征着生活之中最欢愉的一面!但现在证明一切全是相反的,那只不过是一个女特务人员,为了达成任务,而不择手段的一种行动而已。 而他,原振侠,自以为有幸得到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女郎的崇高感情,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被利用了的工具,一条被诱人的饵诱得上了钩的鱼!虽然用来引诱他的饵,几乎是没有任何鱼可以抗拒的,但他毕竟是一条上了钩的鱼! 当这一切都明白了之后,原振侠真的感到了疲乏,疲乏得连动一动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了。他真难以想像过去的几天来,他一寸一寸地在峭壁上移动,在那么可怕的蛮荒山岭之中,是怎么度过来的! 他甚至闭上眼睛,他要什么都不去想。但是他只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那种屈辱感和难以形容的伤心和失望,像是巨大无比的铁一样,一下又一下捶击着他。 他感到胸口真的有一些重压,他知道一定是海棠把头靠向他的胸口。她想表示什么呢?表示亲热,还是表示歉意? 原振侠真想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连发笑的气力都没有,他只是无力地睁开了眼。本来,他只是想看上一眼,再闭上眼睛的,他根本不想做任何事,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做。 可是当他一睁开眼来之后,他不禁怔住了,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海棠! 海棠就在他的身边,他本来就应该一睁开眼来就看到海棠的。可是,令得他震惊的是,海棠已经脱去了头罩,他真正看到了海棠,而不是戴着头罩的海棠! 在黝暗的光线下,海棠的俏脸,看来是那样苍白,那样凄楚而令人心酸。 她的口唇微颤着,可是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或许是为了不发出声来,她洁白整齐的牙齿,轻咬着下唇。泪水自她莹澈的双眼之中,地流出来,无声地,沿着她白玉一般的脸颊向下流,一直流到她尖巧的惹人喜爱的下颔。 泪水在海棠的下颔上凝成了一大滴,然后再落下来,一滴又一滴。她一定已流了相当多泪,满面都是泪痕,有几丝头发因为泪水而沾在她的脸颊上,她也没有拂开它们。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原振侠,伏在原振侠的胸口,望着原振侠。 原振侠才一看到海棠时,只想到一点:除去了头罩,那太危险了!所以他才感到震动。 可是,接着,海棠那种动人的神情,却使他忘记了一切。海棠只是望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一个字也没有说,可是她的眼神,却胜过了千言万语!原振侠在怔呆过去了之后,双臂一环,紧紧将她搂在怀中。 而也就在这时,黑暗之中有暗黄的光芒闪动,已向着海棠袭了过来。原振侠发出了一声惊呼,幸好他早一步把海棠的头搂进了怀中,所以他能及时把来袭的不知名的什么毒虫,一下拍了开去,然后他以极快的动作,提起头罩来套向海棠。 几乎是在一秒钟之间,那种暗黄色的光芒——毒虫的眼睛发出来的,环绕在他们的周围,像是无数妖魔在飞舞一样。 原振侠仍然搂着海棠,过了半晌他才道:“你……不应该这样做!” 海棠不出声,只是柔顺地依偎着原振侠。 原振侠叹了一声,连他自己也有点不明白,刚才的那句话,是说海棠不应该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除下头罩呢,还是在说,她不应该为了达成任务而利用他。反正海棠没有出声,那就随便她怎么去想好了。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 维持了好一会沉默,海棠才挪动了一下身子,取出了饮水来,把吸管先伸进原振侠的口中。原振侠正感到了口渴,喝了一大口——为了摄取营养,饮水也早已加上各种人体必需的营养成分。 海棠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又紧靠着原振侠,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道:“我睡不着。”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明天你就可以到目的地了!当然兴奋。” 海棠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我知道,你不肯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程了。”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才道:“陪你,我肯!陪你代表的势力,陪你去完成任务,我不肯!” 海棠叹了一声,把头枕在原振侠的胸口,原振侠再度轻搂住了她。 又过了半天,海棠才道:“我要对你说很多话,你喜欢听也好,不喜欢也好!” 原振侠本来想说:“只要你不再骗我、利用我,自你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声音,都是人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可是他却没有那么说,只是低叹了一声。 海棠也低叹了一声,才道:“我是干什么的,你当然知道,我也不必多说了。在我一出世之后不久,就被人决定了我的命运,要训练我成为一个出色的特别工作人员。当这个命运降临在我身上之际,我是无法反抗的,那时,我甚至还没有学会走路。” 原振侠开始感到海棠想说什么,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但他仍然没有说什么。 海棠的声调却出奇地平静:“于是,我就开始接受严格的训练,在十五岁之前,我几乎是和整个世界隔绝的,只是接受各种各样的训练,一天超过十八小时。训练的项目之多,知识和体能方面的都有,我相信一个普通人,一百五十年也学不了那么多东西。我的确学了不少,成绩超卓,那使我成为我同类中最出色的一个!”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毫无疑问!” 海棠握紧了原振侠的手:“最重要的是,我接受了知识和体能的训练之外,也无可抗拒地接受了思想观念、思想方法的训练,使我真正认为,我的生命是为了唯一的目的而存在的,这目的是:完成上级交下来的任务。为了完成任务,我可以不理全人类所共同遵奉的一些普通的生命原则,例如道德、感情、人性等等。” 她说到这里,气息有点急促。原振侠忙道:“如果你不愿说的话……其实,人性也不那么美好,很多人为了达到目的,也是不理会那些原则的。” 海棠的声音有点迟疑:“别人在这样做的时候,是不是多少会有一点迟疑?而我,是认为理所当然的!” 原振侠苦笑:“还不是一样?结果是不变的!” 海棠呆了片刻,才道:“很谢谢你维护我,不过我自己确切知道……不是那回事!” 原振侠没有出声,他心中在问自己:我在维护她?我为什么要维护她?我对她的身分是这样厌恶,对她的行为是如此不同意,怎么会去维护她?可是,为什么当她在自我剖析和自责的时候,又会为她解说呢? 原振侠感到了一阵迷惘,在男女之情上,他总是迷惘的,不过这次迷惘更深切!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片刻,海棠才又道:“总之,我是一个经过精心培养出来的……‘人形工具’,这是我替自己取的名字。我生存的目的,就是随时准备接受命令,再不择手段去完成任务。就像是一柄凿子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一头接受打击,一头凿开木头一样。”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听起来很悲观,但至少还有一个生命的目的,很多人是连活着有什么目的,都不知道的!” 海棠用她深邃的眸子,凝视了原振侠一会:“我不知道你也会有那么伤感的一面。” 原振侠的回答听来很不合理,但在这时的心情下,他却自然而然讲了出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海棠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在我所接受的训练之中,有一条是一直被提及的,那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比起异性的特工人员来,有一个更优越的条件,那就是她本人——” 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感到了一股寒意掠过全身。虽然在厚厚的保护衣之下,在湿热的空气中,他是不应该有这样感觉的,但这时他真正感到了寒意! 他知道,海棠快要说到他最不敢想的那件事了! 他像是呻吟似地道:“别……说下去了,海棠,别再说下去了。” 可是海棠却喘着气:“让我说下去,要是现在我不说,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说的勇气了!” 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又继续说下去:“我们的信条是,在有必要时,在要完成的任务真正重要时,就可以把自己作为——” 海棠讲到这里,原振侠挣扎着想站起来躲开去,不再听海棠的话,但是海棠的眼光却使得他心直向下沉,没有移动的气力。 海棠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像是她在讲的是别人的事,和她全然无关一样——虽然原振侠可以毫无疑问,在她的眼神之中,看到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无可比拟的哀伤。她道:“尤其是一个美女的第一次,几乎可以成为一定达到目的的武器!”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心中感到一阵绞痛。事实的真相果然如此,那么风光旖旎的一夜,那么可以回忆一生的一夜,事实上就是那样丑恶,只不过是海棠为了达到目的,而用她自己作武器,他只不过是被击败了、被利用了的一个可怜虫! 原振侠感到一片迷惘,过了好一会,才道:“你的任务真的那么重要……值得你……使用……这只能用一次的武器?” 海棠这次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无目的地挥着手。良久,才道:“或许……我不知道,但一定要有那一次的。当我懂事之后,我一直在做噩梦,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次,会……会和什么人发生?在梦中,我见到的全是各种各样令人恶心之极的怪物,而我不得不和他们……” 原振侠的声音苦涩:“我就是你梦中的那些怪物之一?事实可能比梦境更可怕!” 海棠的声音极低:“你明知道不是的,何必这样子……说?我一点也不后悔,虽然当时,我的目的只不过要你作我此行的伴侣,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不论你对我的观感怎么样,我……很高兴……在我生命历程之中,占那么重要位置的人是你!” 原振侠心跳得十分剧烈,长长叹了一声。有一个问题,他是非问不可的:“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我和你一起来,比我体力、智力更好的人,在你们的组织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 海棠道:“是!我知道自己的卑劣,自然也知道组织中其余人的卑劣,不会在我之下。如果我选择组织中的人作同伴,那个同伴,就会比沿途所遇到的一切凶险,更加危险!” 原振侠感到了震栗——海棠说出了为什么要选中他的真正原因,原因听来是如此简单,但其中却包括了不知多少对人性丑恶的控诉! 人是危险的,在一些动物园的入口处,会有一个除了一面有铁栅,其余各面都密封的大笼子,在笼子前竖上警告的牌子:“小心,笼内是世上最危险的动物!”当参观者站在有铁栅的一面,向笼内看去时,可以看到笼内是一面镜子,参观者看到的是自己——人! 人是最危险的动物,在残害同类方面,会使用种种其他动物所不会用的残酷、丑恶和卑劣的方法。不论是冠冕堂皇地残害,或是偷偷摸摸地残害,在人类有纪录的历史之中,在现实社会生活之中,都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 自然,在特务组织之中,人性的丑恶更被集中,被提炼到了顶峰。特务和特务之间,除了利害关系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关系。 人性在丑恶的一面之外,多少还有良善的一面,但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务,几乎不可能再有良善的一面! 在震栗之余,原振侠又感到了一片迷惘——海棠呢?她是一个自小就接受严格训练的特务,在她身上应该也只有丑恶,没有良善。但是,她为什么这时向自己说了那么多? 真难以想像,她现在的倾诉也有着丑恶的目的? 海棠叹了一声:“你明白了?你不会和我争功,会全心全意和我一起到达目的地。保护衣可以使我免受虫蚁毒蛇的侵害,但是绝防止不了另外一个人对我的加害。而且,如果我也不可避免地要想怎样去害他,这样我就永远无法达到目的。” 原振侠苦笑着,他这时才知道,他对特务组织中的成员的内心世界,所了解的是如此之少。这不是正常人所能了解的,即使是现在,他在震栗之余,也不认为自己究竟了解了多少! 他喃喃地问:“如果……我是你们组织中的一员,你会怎么对付我?” 海棠想了一想:“不知道,我会……尽量利用他——当他还可以利用的时候。而当他没有利用价值之际,我就会先下手为强,不择手段!” 她说得如此之坦率,使得原振侠牙齿不由自主,因为身子的剧烈发抖而“得得”作响。他挣扎着道:“你……对我的……态度,也是……一样?” 海棠幽幽地叹了一声:“如果对你也是一样的话,我就不会把一切全告诉你了!” 原振侠听了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海棠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柔情蜜意,自然她的话是可信的,大可松一口气! 虽然在长吁了一口气之后,他立即又想到:真能松一口气吗?但那只是模模糊糊的一想,他根本不愿再想下去。海棠对自己是不同的,他心理上需要肯定这一点,不然,他精神会崩溃,无法支持下去! 海棠的声音更温柔动听:“你为什么不问我,这次的任务究竟有多重要,值得我用我自己来作武器?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一切!” 原振侠早就想问这个问题的了,他缓缓地道:“是不是在研究大祭师自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些薄片的过程中,你们有了重大的发现?” 海棠柔声道:“是,不单是重大的发现,而且是极其惊人的发现。” 原振侠没有再问是什么惊人的发现,海棠既然答应了会告诉他,那就一定会说下去的。 海棠在停了一下之后,更靠近原振侠:“那些薄片,在我们知道大祭师带到了美国,想去弄明白那是什么之后,多少已有点消息透露出来——美国的一些尖端科学机构,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自然,也由于新几内亚是一个落后国家,那些机构也不屑去作进一步的研究。当我报告上去之后,上面很有兴趣,所以才有了窃取薄片的行动。” 海棠略停了一停:“等到我们的专家,开始研究那些薄片之际,你不知道有没有留意一则消息?消息虽然经过严密的封锁,但还是有一点漏了出来,美国的间谍卫星,就拍摄到了这场变故的照片。” 海棠的话,像是在突然之间转变了话题,可是原振侠听了,却陡然吃了一惊。他知道海棠所说的那个“变故”——在美国的间谍卫星,发现了这场变故之后,曾经有过一阵子的轰动。但由于新闻的严密封锁,所以外界无法得知详情,只知道在一个著名的核武基地中,曾经发生了一场小型的核爆,推测是由于意外。 事后,附近的一些辐射资料站,都曾集到空气中辐射大大增加的证据。真正的情形,由于所在国不公布,那是国家的最高机密,自然各国的情报人员曾因之而大肆活动了一番,但也只能知道那是一场意外而已。 原振侠是在一份著名的军事分析杂志上,读到了一篇报导,知道这件事的。杂志的作者说,可能是在进行一项新的核分裂的试验而发生了意外,估计这场小型核爆,造成了极严重的人力和物力的损失。 现在,海棠忽然提起了这件意外来,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小型核爆,竟然和那一箱薄片有关?这实在是令人震骇的事,原振侠想问些什么,可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海棠的声音有点苦涩:“这次变故的后果十分严重,我们不但损失了基地上的全部设备,而且,一个师的部队全部死亡。爆炸发生之后,核子先遣部队……这是一个密部队,他们的任务是在核爆之后,在严密的防辐射措施之下,首先进入核爆地区执行任务的部队。” 原振侠道:“我知道,各国都有这种负有特殊任务的核子先遣部队。” 海棠停了片刻:“核子先遣部队的报告是说,爆炸发生在研究室,爆炸后产生的热力,几乎和太阳内部的温度相若,破坏力之强,根本不可想像!” 原振侠的声音有点急促:“那和……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海棠道:“你听我说下去。当时,先遣部队测到的爆炸现场的辐射量之高,已超过了仪器所能负荷的程度,所以,先遣部队的防护措施,也不足以抵御那么强烈的辐射。事后,进入爆炸现场一平方公里范围之内的先遣部队,也无一幸免,全在极大的痛苦之中死亡!” 原振侠实在无法抑制自己心头的震撼,不由自主,发出了惊呼声来。 海棠的声音变得沉重:“这自然令得最高层震动,因为这样强大威力的爆炸,绝不是我们所拥有的核武器所能形成的。究竟为什么会有了这种爆炸,全然无法知道,因为基地上所有人全死了,所有的设施全被破坏了。只有一点可供追索,那就是,在爆炸发生的时候,正是研究所在开始研究经由特工部门转到了研究所的那一箱薄片。也就是说,当时,研究所中唯一的‘外来物’,就是那一箱薄片!” 原振侠了一口口水:“那……绝不能说爆炸是这箱薄片造成的!” 海棠缓缓转头:“基地的安全工作一向极好,而且最主要的是,绝没有任何原来的东西,可以产生这样强大威力的爆炸!” 原振侠不再出声——来自长久传说的一个墓穴中的不知名的东西,会形成一场小型的核爆,这实在是无法想像的事。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无法将这种事联结在一起! 原振侠无目的地挥着手:“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些薄片如果会形成核爆,那么大祭师带着它们来来去去,早就受辐射能的影响而死亡了!爆炸的威力那么强大,所有接触过那些薄片的人,都不能生存!” 海棠道:“或许有某种方法,可以使强烈的辐射能,只在某种情形之下发生,而在正常的情形下,一点也不会外?” 原振侠又一怔:“天,你想说明什么?” 海棠并不直接回答,只是道:“你听我说下去。在排除了一切其他可能,只有那箱薄片受嫌疑最大之后,我就被召去参加一个极密极重要的高层会议。进入了会场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处境的危险!”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啊,如果认定了那箱薄片是罪魁,那么,薄片是经由你的手转出去的,你自然有着制造破坏的嫌疑!” 紧靠着原振侠的海棠,身子在发着抖,虽然隔着两层厚棉衣,原振侠仍然可以感觉到海棠的颤抖是何等剧烈。由此也可知,她当时的处境是如何凶险! 她低叹了一声:“是,我就被控制造破坏的罪名。唉,当时情形之凶险……我宁愿在如今这样的环境中一辈子,也不情愿在那个会场中留一分钟!我连想也未曾想到过,会有这样的指控加在我的身上,当时我震骇过度,全然不知如何为自己辩护。幸好我们组织的最高负责人,并不同意这样的指控,详细说明了那些薄片的来龙去脉,并且提出了他的一个看法。他的一番话,算是暂时把我从危险之中救了出来。”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一片混乱。在他想来,对海棠的指控是全然没有根据的。但是他也知道,当遭受到了那么重大的损失,又是在一个全然没有法律程序的地方,海棠成为替罪的羔羊,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形下,组织的最高领导人,又有什么法子替海棠开脱呢?原振侠迅速地转着念,一点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来。 海棠苦笑了一下,吸了一口气:“他提出来的设想,是极其惊人的。” 她讲了一句,又顿了一顿,才把组织首脑的话说了出来。 首脑的设想,的确十分惊人,而且极大胆而富于想像力。若是用海棠转叙的方法写出来,就没有那么直接,所以还是把他的话直接写出来的好。 以下,就是那个首脑的话。 “我们今天在这里所提及的,是一个极严重的问题,甚至可以说,关系到我们国家的生死存亡。大家都已经知道,那次变故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损失,那简直是一场核子战争的雏型,而我们在这场核子战争之中,是彻底失败的一方。 “巨变发生之后,由于已经没有生还者,所以变故是如何发生的,只好依靠推测。在经过反覆的研究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变故来自那一箱正在进行研究的物体。这物体的来源大家都知道的,它和巴布亚新几内亚地区的一个传说有关,其中的一片,有可能是造成一个物理学家致死的原因。是不是几百片在一起,就会在研究过程中,形成一场猛烈的核爆呢?如果肯定了这一点,我们就得追溯那个古老的传说。 “关于那个传说的资料,各位请参看会议文件第三号附件。概括起来说,传说是说,当一个人到了一处地方之后,他就获得了巨大的力量。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传说有实际的物体作支持。虽然那个物体,根本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但如果我们设定它们是巨变的根源,又假设是当时那个人,从那处地方带回来的,这就大有研究的余地。 “我要求大家用心听,因为我会提出我的假设,而我的假设,几乎是超越人类知识范畴的。请无论如何不要打断我的话头,在追求现代化的同时,我想,适当的幻想力,是十分重要的。 “假设之一,所谓来自‘鬼界的力量’真有其事,而力量的来源,就是那箱子中的薄片。第一代大祭师一定懂得如何运用那箱薄片,使他有异常的力量,这才能成为各部落一致崇敬的大祭师。 “假设之二,是那箱薄片来自一个叫‘鬼界’的所在。由于有物件作为佐证,也可以假定,真有那样一个所在。 “假设之三,就是在‘鬼界’那个所在,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又或是有不可思议的‘人’,可以给到过那里的人以奇异的力量。 “如果一些薄片,已有这样的威力,那么,在‘鬼界’之中,一定有着更强大的力量——这是我的假设之四。 “根据我的几点假设,得到的一个结论就是,在那个被称为‘鬼界’的所在,有着可以提供强大力量的可能。如果我们能得到这种力量,那么不但可以弥补我们在那次意外的损失,也可以使我们在毁灭性的武器的发展上,一跃而成为世界之首。所以,必须要有最干练的人员到那个地方去,而海棠是最适宜担任这项任务的人。 “一定有人会问,就算我的假设全部成立,那地方的这种力量是怎么来的?那又要作进一步的假设,我的假设是,它来自地球之外的另一星球。在那个被称为‘鬼界’的地方,不但可能有那种力量在,也有可能,有带来这种力量的人在——” (当首脑讲到这里的时候,有一个地位相当的与会者提出了反对意见:“把那么重大的事故,寄托在一些虚幻的设想上,这太不切实际了!”) (首脑的回答是:“设想或者是不切实际的,但是去从事真正的探索,就十分切实际。所以我的提议,是海棠要到那地方去一趟!”) “海棠,你到‘鬼界’去的任务一定要完成,不论你用什么方式去完成。你要把那边的力量带回来,要使这种力量属于我们!海棠,你能不能完成任务?” 首脑甚至不必问海棠,是不是愿意去执行这个任务,而只问她是不是能完成这个任务。因为那是不必问的,海棠生下来就要接受各种各样的任务,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人形工具”,工具在被使用的时候,会有选择权吗?当然是没有! 海棠略停了一会,原振侠也保持着沉默。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道:“你没有考虑过,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鬼界的存在?” 海棠的声音有点异样,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是惘然还是哀伤:“没有,我也要把它找出来!你没有过这种生活经历,不知道被指控那么严重罪名的可怕。我完全没有任何路可以走,除了到这里来碰碰连气!”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心中想说什么,不过没有说出来。他没料到,海棠把他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当然,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真的十分认真地想过……” 原振侠用力抱了她一下,海棠的声音听来是那么动人:“原,真的,当我……把自己交给你的时候,我想的是——我只有自杀了,可是在死之前,我还要享受一下人生!一个正常人应该得到的,我也要得到……” 原振侠“啊”地一声,刹那之间,心情真是激动到了极点!他自己感到惭愧,他一直以为,海棠是为了利用他才那样做的,再也没有想到,当时海棠已处身绝境,是为了不甘心就这样走完她年轻的生命之途! 原振侠是感情十分丰富的人,或者甚至可以说,他感情丰富而又脆弱,他不能在感情之中,掺杂着丑恶的事实,而要一切全是在美好的境界之中进行。当他想到海棠是为了利用他而亲近他的时候,他感到刺心的痛苦,但这时当他在海棠的话中,辨出了海棠的意愿之际,在极度的感动之下,他的声音甚至有点呜咽。 他紧握着海棠的手(仍然是手套和手套之间的接触,但原振侠却不感到有任何隔阂),海棠的手像在发抖。原振侠在突然之间,又感到了一阵猛烈的震栗,那是因为他想到,海棠的任务,不一定能完成! 说海棠的任务不一定能完成,这还是最乐观的说法了。事实是,直到如今为止,“鬼界”始终只是一个传说,首脑的几点假设也始终只是假设。虽然“缺口的天哨”已然在望——静夜之中,听起来那么刺耳,那么尖利,像是锉刀在锉刮着人的神经一样的风声,证明前面不远的那个形状怪异的山峰,就是“缺口的天哨”,但是究竟那里是不是真有一条路,可以通向“鬼界”? 在所谓“鬼界”之中,是不是真有某种力量存在,可以被海棠得到之后,如首脑预料的,他们可以在毁灭性武器的发展上,变成世界第一? 这一切,全是如此虚无飘渺,但是海棠的生或死,却就系在上面! 她要是不能完成任务的话,还是要面对着比死亡还可怖的指控,除了自己寻求毁灭之外,还是没有路可走! 当原振侠一层一层想下去之际,他身上的寒意越来越甚。他要勉力镇定心神,才能继续说话:“你的处境……” 海棠幽幽地道:“我是处在绝境之中,除非,我真能把那种……神力量带回去。” 原振侠不由自主,叹了一声:“这希望十分渺茫,尽管我们满怀信心,经历了那么多艰险,可是信心并不是成功的保证!”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原振侠还是可以透过玻璃罩,看到她明澈的大眼睛之中,闪耀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忧郁的神采。 可是她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像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根本是发生在他人身上一样:“是的,信心没有用,但是我必须继续向前闯。不过,原,我要讲的话讲完了,明天一早我继续向前,你如果要回去,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怪你,你——” 她的话没有讲完,就被原振侠阻止了。如果不是他们都戴着那种异样的头罩,原振侠一定会用自己的唇,去将她的唇封住。 但这时,原振侠甚至无法用手去捂住她的嘴,他只将双手抓住了海棠的肩膀,用力摇着海棠的身子,同时大声叫着:“再也别说这种话,我们一起向前走!而且,就算不存在什么‘鬼界’,也不知有多少路可以走!” 他直盯着海棠,直到海棠不再出声,只是紧紧地拥抱着他为止。 这一晚,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紧紧靠在一起,使他们日间消耗了的精力逐渐恢复。 原振侠在朦朦胧胧之中,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梦,当然,在不远处传来的,厉风的刺骨呼啸声,是使他形成噩梦的主要原因。他最后在一个梦境中惊醒,那梦境倒不是十分可怖——在那个舞会中,曾向他警告不要牵涉进去的那个“马克思”又出现了,仍然是那种动听的声音:“看,叫你不要牵涉进去,你不肯听,现在,你知道结果了吧!” 梦中听到的语调,是真挚的谴责,并不严重,可是却使得原振侠在恍惚之中惊醒了。原振侠立时想到,结果会是怎样呢? 他无法作出设想,结果可以是任何种类的! (但就算原振侠这时,作出了一千七百八十种设想,他也决计想不到,结果会是那样的!)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八章 他坐了起来,天地之间已经是一片灰茫茫。极东处,似乎有一团暗红色的光芒在闪耀,但也叫人无法相信那是初升的旭日,因为那团光芒,只是略闪了一闪,就被云雾所遮掩了。 雾很浓,浓得像是有重量压向身上一样。当他们做好了旅程开始的准备,开始行动之际,雾更加浓了,几步之外的情景都看不清。 山区中的环境,本来已经那么诡异神,再加上了那么浓的浓雾,整个人像是被密封进了一个小罐头之中,而小罐头又被抛向了不可测的深渊之中一样。 他们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尽量隔得近,可以相互之间看得到对方——那必须距离不超过一公尺。 从“天哨”传来的风声,仍然是那样尖锐凄厉,在呼啸声中,像是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呜咽,简直叫人无法定下神来,仔细听一听这样的风声——如果用心去听的话,不消多久,恍惚之间,那种风声,就像是人类自古以来所积聚着的痛苦和怨恨,集中在一起,用声音作发。 谁心头没有几分痛苦呢?那种风声,就能把人心中的痛苦勾起来,再加以无穷地扩大,扩大到了人无法可以承担的地步。 他们先要下山,然后去到“天哨”的峰脚下,再向上攀登上去。在那样的浓雾之中,他们是根本无法前进的,只能向下缒——抓住了一条山藤向下缒去,然后再找另一条山藤,再向下缒去。 几小时过去了,他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凭藉着他们过人的体力和坚强的意志力。 在快到峰脚下时,他们都听到了急速的流水声。直到又穿过了一大团浓雾,他们才看到了下面的情形。 当他们可以看清下面的情形之际,他们离那道两峰之间湍急的山溪,大约有十公尺,双手抓住了山藤,半悬在空中。 那道山溪大约有二十公尺宽,溪水也是灰黑色的。由于水势十分湍急,所以当溪水遇到了石块之际,溅起混浊的、老高的水花,看来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口,在喷着涎沫一样。 溪水可能是由于峡谷底下,积聚了太多腐烂了的东西之故,有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腥味。 原振侠找到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把脚尖抵了上去。这样,他就可以腾出一只手来,向海棠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下去探一探。 海棠点头表示同意,原振侠又向下落了一条山藤,他想在溪水上找一个立脚之处,可是却找不到。溪水不知有多么深,就算是水不污浊,要是水深过腰的话,他们就无法在那么湍急的水流之中站稳身子。 在溪水中,有几块凸出的大石,每一块相隔约在两三公尺之间不等。 原振侠又攀了上去,来到海棠的身边,指着对岸:“只要过了这道山溪,向上去,就可以攀到天哨的缺口。” 海棠点着头:“找到一个地方固定身子,再动用工具。” 原振侠向左看,左边有一块岩石,虽然上面不是十分平整,但是总还可以存身。他抓着山藤,慢慢移动着身子,使自己到了那块大石之上。 然后,他缓缓拉过一股藤来,在自己的腰间盘了几匝。这样,他双手可以活动,身子不会跌下去。然后,他从背囊之中取出了工具来,那是一枝强力的发射枪,可以把带着钉子的绳索射向远处,使钉子钉进岩石之中。 他取出了发射枪,校正好,对着对岸扳动了扳机。在峡谷之中,砰然的枪声带起了巨大的回声,使得两面峭壁之上,有许多本就松动得摇摇欲坠的大石,由于声波的震汤,而发出轰隆巨响,滚跌了下来。有几块超过半吨重的大石,就在海棠和原振侠的身边擦过,跌进了污浊的溪水之中,溅起老高的水花来。 原振侠只觉得喉头好像火烧一样地发干,那些巨大的石块滚跌下来,是在他们的身边掠过,还是击中他们,是全然无法控制的。而如果有一块大石,是直向着他们之中一个砸下来的话,他们也几乎无法躲避!等到峭壁上不再有落石滚下来,原振侠看到,射出的钉子,已经钉进了对面的山崖之中。 锐利的钢钉,足有二十公分长,已经全部钉进了岩石之中。原振侠用力拉了一拉,钉在岩石上的钢钉纹丝不动。 他又在伸手可及之处,看准了一个坚固的石角,将绳子尽量扯直,一圈又一圈绕在那石角上。直到他认为够坚固了,才打了一个死结。 当他做好这一切之际,他抓起绳子上的一个滑轮。 当他射出钢钉之际,是斜向下射出的,也就是说,钉进了对面山崖的钢钉,位置要比他存身之处来得低。这样,他才可以抓住滑轮,滑向对岸。 当他抓住了滑轮之后,他心中想,在回程的时候就没有这样便利了。那就不能再利用滑轮,只好双手攀着绳索,渡过这道猛虎似的山溪了。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在回程时,如果已经获得了传说中的那种神的力量,是不是可以不必再利用这种装置了呢? 他吸了一口气,一纵身,滑轮在绳索上转动着,带着他的身子向前面滑了出去,一下子就到了对面的山崖。他伸手抓住了一根山藤,攀上了几步。 生长在这山区中各种各样的野藤,看起来固然十分丑恶,但这些日子来,原振侠却对它们有了相当程度的好感。 因为要是没有那些山藤的话,他真不知道如何可以在湿滑的、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山壁上存身,别说攀上去或是前进了。 他才一滑了过来,海棠也已移到了他刚才存身的地方,抓住了另一只滑轮,一样滑到了对面的山崖。 他们现在,已经身在“天哨”的峰脚下了。两人一起抬头向上看去,可是,云雾缭绕,他们根本看不到峰顶上的情形。 但是他们已经到了峰脚下,只消一步一步向上攀去,总可以攀到峰顶的! 他们靠着山崖歇了片刻,自上面穿云过雾传下来的厉啸声,听来更加惊人。他们甚至感到,整个山峰都像是在隐隐颤动! 歇了没有多久,他们又投入了机械的动作之中。向上攀着,爬到了一股山藤的尽头处,又抓住另外一根山藤,用自己的臂力,使自己的身子不断向上升。 在这种行动中,不论人有着多么高的智力,可是同样的行动,远远及不上别的生物。 在连续向上攀缘了一小时之后,原振侠感到自己的手臂,似乎已和双肩脱离了关系,根本已经不再有任何知觉。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手臂,如何还会活动? 他看到了一道石缝,看起来,那道石缝勉强可以给人存身。他咬紧牙关移动着身子,终于使自己挤进了那道石缝之中。 他挤了进来之后不久,海棠也挤了进来。石缝虽然狭窄,而且也没有人知道在石缝深处隐伏着什么毒物,可是不必再靠双臂来支持体重,可以喘一口气,那实在是十分令人高兴的事。 他们挤得如此之紧,互相透过玻璃罩,可以看到对方的眼睛。当一条不算是很粗的蟒蛇,自石缝深处钻出来,硬在他们两人之间挤过去,游向山崖之后,海棠叹了一声:“这里虽然一点也不好,可是我倒愿意一直逗留下去……这里……这里……” 她本来不知道想说什么的,显然是说到了一半,不知如何说下去才好,所以停了下来。 原振侠接了上去:“你想说什么?想说在这里,至少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纷争?” 海棠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原振侠道:“我们当然不能在这个石缝中长留的!” 海棠的身子动了一动:“对,对!当然,我们还要继续向上攀。” 原振侠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任务是到‘鬼界’去找寻一种神的力量,如果‘鬼界’只是一个地名,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神的力量,你准备怎样?” 海棠的声音茫然:“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不容许让我去想!” 原振侠的声音十分镇定:“你应该想,因为这可能是在一两天内,就会出现的问题。” 海棠眨眨眼,没有出声。她在无论哪一方面的表现,都是这样出色,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她却表现得如此茫然无主…… 原振侠直视着她:“办法其实只有一个,你那时,就必须脱离你的组织!” 海棠陡然震动了一下——她不单是震动,而是用力向外一挣。要不是原振侠立即把她用力抓住,她这一挣,就有可能使她向峭壁之下直跌下去! 接着,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地喘着气。原振侠的心中,在这时兴起了对这个美丽少女的极度怜悯。 原振侠刚才的话,自然使得海棠的心中,产生了极度的恐惧感。她已经了解到,自己只不过是“人形工具”,但是要她对抗使用这工具的力量,对她来说,仍然是不能想像的事!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原振侠直到此时,还不认为真能找到什么神的力量,那么,背叛组织,就是唯一的出路了!可是对海棠来说,仍然是不可想像的——从头到尾,她没有勇气和她所属的组织作任何的对抗,这不能怪她,这是她这样身分的人的悲剧! 尽管世界上多的是背叛的特务,可是像她那样,自小就接受了那么严格训练的特务,彻头彻尾只是工具,一切以组织为依归,只会尽一切力量去讨好组织,而绝不敢想到违背组织! 在喘气之后,海棠用近乎哭泣的声音道:“求求你……再也别……说这样的话了!” 原振侠在这时,看到了在她双眼之中所流露出来的,那种近乎绝望的神色,那使他的心头又感到了一阵绞痛。这种感觉,令得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对海棠的感情又深了一层。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不,不!那不单是怜悯,还有别的感情在! 然而,他却没有勇气进一步问自己:是不是爱情? 他非但不问,而且故意避了开去。只不过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助海棠从组织的阴影之下挣脱,虽然这个阴影,可以说是盘踞了她整个灵魂! 原振侠没有再说什么,海棠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们挤在那石缝中休息了半小时,在这半小时之中,他们几乎每一秒钟都互望着,双方都各自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捕捉对方心灵中发出的声音。 然后,他们一起吁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一起伸手向上指了一指,他们又要开始他们艰难的旅程了。 原振侠从石缝中挤了出去,海棠跟在后面。当他们艰难地又攀上了几十公尺之后,峭壁变得不再那么平滑,而是有很多凸出的岩石,可供借力。这是他们进入山区之后未曾遇到过的幸运,不必单靠双臂的力量使身体上升,攀缘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在他们上面,是厚厚的、浓灰色的云层。云层乍一看是凝止不动的,像是巨大无比的一个顶一样,几乎给人以无法穿过去的实质感。但是仔细看去,却可以见到厚厚的云层正在翻滚着,像是大海中的暗潮一样。 只不过云层不论怎么变化,都脱不了那一层的范围。范围的界限,自然由看不见的气流来决定。 风声听来更是凌厉。由于云层的阻隔,他们无法看到峰顶的情形,只是从风声和他们已经攀缘的高度来推测,那云层上面,多半就是向内拱去的峰顶了。 越是快接近目的地,他们的心情越是兴奋。虽然他们不知道那所谓“通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们终于来到了“缺口的天哨”——亘古以来,只有一个人到过的神山区的腹地。 不多久,他们已明显地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云层。大团大团棉絮一样的云,向他们扑面而来,在他们的身边翻滚舞跃,而且根据着呼啸的风声的节奏。云团厚得像实质一样,使人在心理上,产生一种行动受阻滞的感觉。 那一层厚厚的云层,昨天,当他们还在对面的山峰时曾看到过,估计有三百公尺。所以当他们进入云层之后,并没有十分急于冲出它,而仍然是尽量拣着可以踏足的岩石,来节省体力。 他们尽量使互相之间的距离接近,每攀上一些,就互相注视对方一下。似乎可以在那一刹间的注视之中,重又获得无比的力量。 终于,他们穿出了那厚达几百公尺的厚云层。穿出了厚云层之后,并不能看到湛蓝色的天空,在头顶上仍然是暗灰色的天。而风声的尖锐和强烈,却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才一出云层,抬头向上看去,他们两人都不禁呆住了!向上看,已经可以看到峰顶——由于他们是附身在山峰之上,不是远眺,可以看到的峰顶自然只是极小部分。可是那种嵯峨的怪石,都有着像刃口一样的石角,简直是锋利无比的,像是巨大无比的利刃一样,光滑而无可攀附。而且,在到达峰顶,至少有一百公尺的高度,上面竟寸草不生,一根藤也看不到! 那当然是由于风势实在太强烈的缘故。强风经年累月无情地吹袭着,连岩石也被吹得风化,还有什么植物可以附生在上面?即使生命力顽强如魔怪一样的野山藤,也无法在上面生长。 岩石上没有了野山藤可供攀缘,如何攀上峰顶去呢?当然,可以采用传统的攀山方法,在岩石钉上钉子,系上绳子,再一步一步向上攀去。但是,那上面的岩石,全是近乎深黑色的,看起来不像是石头,简直和铁一样,钉子钉得进去吗? 接近峰顶的那一百公尺左右的岩石,全是几百万年来,和强烈如刀刮一样的烈风搏斗之后,剩下来的石中之石。如果石质不是那么坚硬,早已被强风吹化了,哪里还能留下来?留下来的岩石,看起来像铁一样,当然是有道理的。 而且,就算钉子能钉进去,在那么猛烈的强风之下,人怎与之对抗?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持平衡?单凭系在钉子上的绳索,能使人向上攀? 当他们开始行程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在“天哨”的缺口上,风势十分猛烈,所以才使得“天哨”会发出惊人的呼啸声,可是他们还是来了——那是因为直到这时,他们真正接近了狂风之后,才知道狂风是多么可怕! 狂风是由于特殊的地形而形成的,和刚才他们穿过的那个厚云层一样,有它的势力范围,大约也是一百公尺高下的地带,恰好笼罩了山峰的顶部。 这时,他们离狂风带还有大约一百公尺距离,可是已经可以感到了狂风的震撼。 别说那震耳欲聋的轰轰隆隆的声响了——单是这种声响,就可以在一分钟之内,令意志力不够坚强的人昏过去。他们并没有测音量的仪器,但是可以肯定,那种声响,一定远远超过人能忍受的噪音音量。随着不断的轰然巨响之中,还夹杂着更难以忍受的尖锐的声音。 轰然巨响是狂风本身发出来的,是空气在极高度速度流动之际发出来的——被诗人形容得如此温柔的空气,在某种情形之下,竟会如此狂暴可怕!而尖利的声音,是狂风刮过岩石时所发出来的,那种尖利的呼哨声,简直要把听的人的五脏六腑,一起翻转过来一样。 然而,那还可以忍受,最难忍的是,他们感到呼吸困难了!在狂风带之下的那一段,所有的空气,似乎全被狂风带走了,变成了真空地带。他们才一冒出了云层,只向上看了一看,看出了危机,又互望了一眼,就在那么短的时间中,他们已经窒息得眼前有金星乱迸! 原振侠忙向海棠作了一个手势,身子顺着抓住的一根野藤缒了下去。直到又没入云层之中,才在一块大石上停下,海棠也立即跟了下来。 在云层之中,风声被阻隔了不少,至少,他们都知道,只要提高声音,互相就可以听到对方的话。不像刚才那样,只怕喊破喉咙,近在咫尺也无法听到对方的声音,所有一切的声音,全归迸在狂风的咆哮之中了。但是他们两人伫立在那块大石上之后,谁都不想开口。 过了好一会,他们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互望着,都知道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还是原振侠先开口:“我们的行程,到此为止了。” 海棠沉默了一会:“缺氧的问题,可以解决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那容易解决,他们的背囊之中有着压缩空气,可以供呼吸之需。他沉着声:“其余的困难呢?” 海棠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这时他们在厚云层中,上面狂风所造成的震撼,在厚云层的掩蔽之下,没有那样惊心动魄。 她在看了一眼之后,道:“估计距离一百公尺,我们预算的时间是十天,现在只用了七天半,应该可以够时间到峰顶。” 原振侠叹了一声:“那种狂风,若是进入狂风带,你认为我们支持得住?” 海棠垂下了头,隔着玻璃罩,可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颤动。她声音有点激动:“已经到了这里,我无论如何也要向上攀去!”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要能上得去才上去,我看登上月球,也比登上这个天哨还容易!” 海棠低叹了一声:“你不去,我不勉强。”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血脉贲张的激动,他并不以为海棠这样说是在刺激他,而是他感到,海棠这样说,是她心中真的这样想! 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分手呢?当然不可以!就算要冒再大的险,只要海棠向上去,他就没有法子后退了!海棠在这样说了之后,直视着他,原振侠也回望着海棠。两人都已经不必再说什么,双方想说的话,都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两人的动作都几乎是一致的。自背囊之中,拉出了压缩空气的管子来,连接在面罩之上,同时,把头罩本来用以呼吸的开口密封。压缩空气流进头罩之中,他们可以通过头罩上的活门,比较自在地进行呼吸。 在做好这些准备之后,原振侠向海棠作了一个手势,伸出了六只手指。 海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原振侠的意思:压缩空气只能供给六小时呼吸之用。那么,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进入强风带之后,他们可以不再需要压缩空气。不然,无论如何无法在六小时之内,攀上山峰最后那一百公尺的。原振侠放下手,抓住山藤向上攀去。 当原振侠再度向上攀之际,他有一种极度的壮烈感,感到自己是被一种不知是什么的狂热力量驱使着,跃身跳进火山口去的祭品一样。 他也没有再去问自己,如果自己像是祭品,那么他是为了什么而去牺牲的? 再度穿出云层,进入“真空带”。那一段距离自然不是真的真空,只是空气稀薄到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而已,照样有着生命力顽强的山藤生长着,只不过也疏落了许多。 原振侠咬紧牙关,向上攀登着,甚至不再去看海棠是不是跟了上来。海棠是一定会跟上来的,他可以肯定。他一面要用力向上攀缘,一面还要运用坚强的意志力,来对抗风声,实在也无法再有精力向下面望了。 有了压缩空气,那一段距离倒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大约只有两小时。当他抬头向上看去,再也看不到有山藤生长着,上面的岩石,像被用刀刮过一样的干净之际,他知道自己已快进入强风带了! 他利用最后的一股山藤,把自己的身子固定下来,然后取出了射钉枪,努力举高手。在强风带和“真空带”之间,似乎有着极其清楚的界限,他双手向上一举,突破了这个界限,他的小臂和双手进入了强风之中。刹那之间,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怖之极的惊呼声来! 他惊怖,不单是他发现双手一进入强风带,风势的猛烈,几乎将他的手臂一下子吹断,他若不是立即缩回手来,根本连工具也会把握不住而被吹走。而更令他惊恐莫名的是强风——无形的狂风,竟然一下子就穿透了厚厚的保护衣,像是无数枚利针一样,无形的利针一下子刺进了他的手臂之中。刹那间,他甚至不感到痛,只感到惊怖! 当他立即缩回手之后,海棠也来到了他的身边。原振侠的惊悸还未曾过去,以致他只是木然地望着海棠,连摇头的动作,都忘了是怎样做的。 海棠向他投以询问的眼色,原振侠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同时,也感到了刚才伸进了强风带的手和小臂剧烈地疼痛。那无形的利针,虽然是无形的,可是有着极强的破坏力! 他喘息着,尽量想叫海棠明白,人,或是任何生物,根本无法进入强风带的。可是海棠显然不明白,她也先固定了自己的身子,然后,取出了射钉枪,高举双臂,把手和小臂伸进了强风带之中。 结果是完全一样的! 海棠比原振侠更糟,她双手一伸进强风带之中,手中的射钉枪一下子就被风卷走,撞向一个岩角,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碎裂成无数碎片!自然,射钉枪碎裂之时,是有声音发出来的,但是一切都被狂风声掩没了,所以看起来像是默片一样。 海棠也立时缩回手来,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甚至隔着头罩和厚厚的衣服,也可以感到她在剧烈地喘着气。原振侠真怕她突然之间,会松开身上的山藤,纵身向下面跳下去,穿过云层,坠向不可测的深渊之中! 原振侠连忙向下指了一指,示意先下去再说。虽然他双臂由疼痛而麻木,但是他是那么急于离强风带越远越好,所以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落到了云层之中,他们刚才存身的那块大石之上。 海棠也跟着下来,在除去了连接压缩空气的管子之后,海棠的声音,听来简直是凄厉的:“上不去,根本没有法子上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她总算明白这一点了,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和上面的狂风对抗!力量相差实在太远了,就像是一只蚁无法和人对抗一样!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海棠的声音迅速地变得正常,这证明她对自己的情绪,有着超人的控制力,她道:“为什么第一代大祭师能够上去呢?” 在她问了这个问题之后的五分钟之内,原振侠一直保持沉默,而海棠一直在重复着这个问题。在海棠至少问了五十遍以上时,原振侠才回答:“我认为根本没有第一位大祭师到过鬼界这回事,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海棠只沉默了极短的时间:“如果没有来自圣墓中那些东西,我也会这样认为!” 原振侠摇了摇头:“那些东西也证明不了什么,它们极可能只是黑云母片,只不过凑巧和两件意外连在一起而已。” 海棠摇着头:“我不信,一定另外有一个方法,可以攀上峰顶去!” 原振侠道:“当然有,把人全裹在钢铁制成的盔甲之中,然后再花上三年时间爬上去!我不认为第一代大祭师有这样的装备,他一定连我们现在的装备也没有,所以我不相信有人曾爬上去过。那狂风……的强度,可以把一个人轻易扯碎!” 海棠缓缓地吸着气,又缓缓地呼着气,原振侠叹了一声。这时,天色已迅速暗了下来,在厚云层之中,黑暗一下子就掩了过来。而且,那是真正的黑暗,暗得一点光也没有,黑暗像是黑色的固体一样,一下子就包围住了他们。 原振侠沉声问:“怎么样?” 海棠长叹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身子紧靠在原振侠的身上,原振侠动作有点笨拙地把她搂着。大石上足可存身,当然,他们如果要在大石上过夜的话,还得用绳索固定自己。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原振侠有了决定:“明天天一亮,就下山!” 海棠发出了一阵如同抽噎一样的声音:“最后一百公尺!在经历了那么艰难、九死一生的历程之后,最后一百公尺,变成了绝望!” 原振侠苦笑:“这或许是造化弄人!” 海棠仍在继续着:“这最后一百公尺,甚至是最容易攀上去的,倾斜度大,山峰像是荷花瓣一样倾向中心,给我十分钟,我就可以攀到顶!可是大自然却在这里肆虐,阻止了我们的去路!” 海棠说话的声音并不算高,每一个自她口中吐出来的字,都充满了悲哀,这真是无可奈何之极的事。极度的懊丧,甚至使他们忘了“进食”。又不知过了多久,原振侠才反手探向背囊。 而就在那一刹间,他和海棠两人都陡然震动了一下——有什么变化发生了! 究竟是什么变化呢?他们两人在一时之间甚至说不上来,只知道是有极巨大的变化发生了。他们不约而同叫着对方,等到他们一开口,听到对方的声音是如此响亮,他们才明确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震耳的风声,就在刚才一刹那之间消失了!四周围变得那么静,简直是一片死寂。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九章 风停止了!非但没有强风,甚至连一丝微风也没有了! 正由于变故是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议,所以当一静下来之际,他们错愕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又黑,又静,他们可以听到互相之间的呼吸声。 海棠要行动,原振侠忙按住了她:“照明!” 头罩上,有着一只同矿工一样设备的照明灯。原振侠话才一出口,两盏灯就亮了起来。 在云层中,灯光射不出多远,但至少已可以使他们双方,互相看到对方充满了疑问的眼神。 海棠急遽地道:“快攀上去!” 原振侠的行动比她的话更快,已经攀上去了,海棠在他的身边一起向上攀着。他们急速地交谈着——在风静止了之后,“真空带”的空气流量也回复了正常,可以供他们自由呼吸。 海棠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异样的兴奋:“风停了!风会停的,原来风会停止的!” 原振侠因为身体的急速运动而喘着气:“海棠,只是间歇性的停止!我们不知道风隔多久停一次,也不知道每次停止多久!” 这实在是十分重要的——他们只知道风停了,却不知道隔多久停一下,每次停多久?如果风停的时间十分短暂,当他们还未曾攀到峰顶之际,强风陡然再起,他们连一点生存的机会也没有! 而且,就算攀到了峰顶,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还需要寻找那个通到“鬼界”的通道,要是找不到的话,他们也不能长久留在峰顶。强风终会又陡然吹刮起来,就像它陡然停止了一样! 可是海棠却全然不理会这些问题,她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向上攀去,一面几乎是在叫嚷:“不去管那些问题,这是唯一到达目的地的机会,我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当年,第一代大祭师,一定是趁风停止了的机会到达鬼界的!” 原振侠几乎有点追不上在异常亢奋状态中的海棠,他也加速攀缘:“还有回程呢?海棠,还有回程呢?” 海棠叫嚷得更大声:“我不管回程,不管,先上去了再说!” 他们攀得如此之快,只用了上次的一半时间,就攀过了“真空带”,进入了“强风带”。这时,刚才如此可怕,几乎可将人连皮带骨一起吹化的强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连一丝微风也没有! 原振侠不知道强风何以会忽然消失,大自然中的变化,有许多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自然,那和气流、气压等等有关。可是一下子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变得如此平静,真是难以想像。 和他们刚才的估计一样,由于近峰顶的那一段,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有着相当的倾斜度的,所以,虽然没有山藤可供攀缘,他们要向上去,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他们手脚并用向上爬着,眼看离山峰的顶端,已经越来越近了! 海棠一面向上爬着,一面大口喘着气,一面还不时叫着:“快到了!我们快到了!” 她这时候语调之兴奋,和刚才退回浓云中时的沮丧和绝望比较起来,根本像是两个人! 天色依然浓黑,他们只靠着头罩上的灯光照明,虽然说有倾斜度,但向上攀缘仍然十分危险。如果忽然之间,强风再生…… 原振侠根本无法去设想,而且,海棠的动作是如此异乎寻常地快捷,为了要追上她,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什么了。 海棠的叫声越来越是兴奋,当她终于高叫出:“到了!到了!”的时候,原振侠还是比她迟了一分钟左右。而当他也攀到了峰顶时,他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正是诡异之极,在灯光的照耀之下,他们可以看到自己身在什么样的境地之中——他们半伏在一根尖锐的、向前俯伸出去的石梁之上,而在他们的四周围灯光可及之处,全是这样一股股俯伸向前的石梁。他们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存身之所的对面,山形也是一样的——数十道石梁一齐伸向前,在中间是一个缺口,那缺口呈不规则的圆形,其直径不会超过三公尺。 海棠还没有缓过气来,她一面喘息,一面指着那个缺口:“‘缺口的天哨’,原,一点没有错,这里就是‘缺口的天哨’,我们终于来到了!” 原振侠道:“我们该怎么办?” 海棠毫不犹豫地向那缺口一指:“下去,我们从这里下去!” 其实,当原振侠在问她“怎么办”之际,也早知道这是唯一的去路。可是他又实在不愿意想及,进入那个缺口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他向前俯身,好使头罩上的灯光,向下面照射下去。他看到的是一片黑沉,灯光投入了缺口之后,只不过照亮了几公尺,根本无法知道缺口下面是什么。看起来,那缺口下面像是其深无比的一个洞穴,不知通到什么地方去,或许正如传说一样,是直通到地狱鬼界去的。 海棠道:“还等什么?” 她已经从背囊之中取出绳子来,把绳子的一端,固定在石梁上。 当原振侠也要那样做的时候,她道:“我们不知道要下去多深,绳子可以负担两个人的体重,把你的绳子省下来,在还需要向下去的时候,可以接上去。” 原振侠没有表示异议,只是深深吸一口气。 海棠双手用力一挥,把那盘绳子向缺口之中挥了出去,绳子自然立时向下落去,不一会,绳子已经放尽了。海棠回头向原振侠望来,眼中闪耀着狂热的光辉。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他知道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不会再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海棠。而他也看不出,自己除了跟着海棠一起行动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途径,可供他选择。 海棠不但目光是灼热的,连带声音也是灼热的:“来,我们一起缒下去!” 原振侠和她一起抓住了绳子,跨进了缺口。先令得自己的身子,迅速地向下滑下了至少三十公尺,才止住了滑轮。 这时,他们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的。绳子晃动着,令得他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转动着,所以头罩上的灯光也在移动,可以使他们看清,他们是在一个直径大约三公尺,直上直下的一个“井”内。 向下看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向上看去,依稀可以看到缺口在他们的头上。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至少,在强风再来之时,我们是安全的!”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就听到上面传来了一种“嗡嗡”的声响。 那种声音才传入耳时,还是细微得难以辨认,可是一刹间,声音以雷霆万钧之势加强。海棠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之后,前后还不到十秒钟,声音已经变成了轰然巨响。同时在轰隆声之中,尖厉的呼啸声也已断续地传了过来,再紧接着,呼啸声已经没有间断,变成了连续的、尖厉的啸声,像是为轰隆的巨响在作伴奏一样。 原振侠和海棠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强风又开始了! 离他们进缺口,不到三分钟!如果刚才他们的行动慢上几分钟的话,他们就已经不再存在于世上了! 绳子还在晃动,有一小半,是由于他们两人的身子,都在不由自主发抖的缘故。 过了好一会,海棠才吞了一口口水,沉声道:“你有没有留意,强风静止的时间是多久?” 原振侠道:“两小时……要是强风隔得很久才停一次,我们就……” 原振侠并没有说完要说的话,那是不用说出来也可以知道的。强风不必隔一年才停一次,只要隔十天才停一次,他们就回不去了! 海棠吁了一口气:“那第一代大祭师能回去,我们就也能回去!” 她虽然那么说,可是语调之中,一点也不像是充满了信心,反而有点无可奈何:“现在绝对无法再上去,唯有向下去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们同时放松了滑轮,身子又迅速向下缒去。 自上面传下来的风声极其惊人,但是在山腹之中,倒是一点不受影响。而且,多少天来,他们第一次感到,吸进来的空气是干燥清凉的,令人有清新舒服的感觉。 不消多久,他们已滑到绳子的尽头。海棠低声道:“两百公尺!” 向下看去,和他们才进入缺口之处一样,黑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海棠一手缠在绳上,一手取出了另一盘绳子来,和原振侠合作着,把绳子接上之后,松开了手。另一盘也是两百公尺的绳子,迅速向下落去,直没进了黑暗之中。 原振侠定了定神:“我不认为第一代大祭师,会有那么长的绳索。” 海棠“嗯”地一声:“我早就注意到了,你看,山壁上有供踏脚攀缘之处,如果没有绳子,一样可以下来,不过当然费劲得多。” 灯光所及之处,的确可以看到洞壁有不少嶙峋的石角。在下来了两百公尺之后,仍然是直径约莫三公尺,直上直下的“井”,看起来,倒有点像是一种巨大无比的力量,开凿出来的一样。 海棠又道:“如果绳子用尽之后仍然没有到底,我们也可能要攀下去!” 原振侠苦笑了一声,咕哝了一句:“我们现在的情形,真应了一句话:‘地狱无门闯进来’。” 海棠道:“要是真能闯进地狱那倒好了,这正是我们千辛万苦想达到的目的!”她说着,又深深吸了两口气:“这里的空气好清新,我看可以不必用头罩了!” 原振侠道:“还是戴着的好。” 海棠沉默了片刻,才用甜腻得化不开的声音道:“可是……我想你吻我!”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海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原振侠对海棠的要求感到过分吗?一点也不,那正合乎他浪漫的性格。而且,他也不知多么想吻海棠,离上一次的热吻,好像已经有几个世纪了! 他们两人一起揭了头罩,然后,四片灼热的唇立刻紧贴在一起。互相闻到对方的气息,感到对方的心跳,那么甜美,那么酣畅,令得他们在热吻的时间中,全然不觉身在何处。 当他们的唇终于分开来之际,他们一起喘息着。在闪耀的、并不是直接照射在她脸上的灯光掩映下,海棠双颊酡红,像是才喝下了醇醪一样地甜蜜。原振侠有点痴痴地望着她,她也有点痴痴地望着他。 过了好久,两人又同时吁出了一口气,又各自把头罩罩上,不约而同又一起向下滑去。 两百公尺的绳索又到了尽头,海棠的背囊之中已经没有绳索了,原振侠从背囊之中,取出了最后一盘两百公尺的绳索来,然后,他们又再向下滑去。 当他们的双脚忽然碰到了实地,不再悬空之际,他们都难以相信自己的运气。两人一低头,就看到他们已经到了“井”底,绳子剩下并不多。 那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接近六百公尺的“井”底。上面的风声,听起来也不再那么凄厉。他们站的地方,也只是一个直径三公尺的空间,在他们的面前,有一条相当狭窄,只有一公尺宽的甬道。 海棠向那甬道指了一指,原振侠深呼吸了一下,吸进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先跨了进去。 两人一声不响地向前走着。甬道一直是那样宽窄,甬道两边的山壁,看起来也十分平整。 走了十分钟之后,海棠才低声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这一切,包括直上直下的‘井’,和这个甬道,都不像是……” 原振侠接了上去:“都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海棠发出了“嗯”地一声:“可是,别说几百年之前了,就算现在,集了全世界的科技力量,能不能开出这样深的洞,和这样似乎没有尽头的甬道?”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如果一定要做的话,大概也可以,但至少要一个世纪,或许更久。单是为了使需要的器材可以到达这里,只怕就得半个世纪!” 海棠沉默了片刻:“我觉得我们已经找到了通道,就快可以到达……到达……” 找到了通道,那就是说,快可以到达“鬼界”了!“鬼界”不再是传说,他们每向前跨出一步,“鬼界”是实际存在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但在这时,海棠反倒感到了害怕,连“鬼界”这个名称,也迟疑着说不出来。 原振侠的心情也是一样,越是接近事实,怯意越浓。他们的心头,都盘旋着同一个问题:鬼界,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所在?有着什么? 当他们有这样的怯意之际,他们甚至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而终于又再前进了十分钟之后,停了下来互望着,心头感到极度的沉重。 海棠先开口:“这……甬道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有人吗?” 他的叫声,在狭窄的甬道之中,响起了一阵一阵的回音。当回音静下来之时,他道:“我问错了,我应该问,有鬼吗?” 他本来是想说点轻松的话,好松缓心头上那种莫名的压力。可是一开口,声音却是干涩的,别说海棠听了没有笑,连他自己也觉得一点不好笑。 两人又都静了下来,海棠叹了一声,有点自嘲:“刚才的勇气,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然后,陡然扬起手来向前指了一指,同时挽住了海棠的手,一起向前走了过去。 他一面走着,一面道:“既然一切有可能是真的,那么第一代大祭师可以安然回去,我们也就一定能!” 这本来是海棠讲的话。这句话在一切还只是传说时,并没有大作用,但在他们如今的处境之中,却可以鼓舞他们的信心。 他们开始加快脚步,又走了半小时左右,甬道陡然变宽,而且,前面已经没有了去路。阻住去路的,是一块球形的大石,那情形恰如他们曾在照片上看到过的,第一代大祭师圣墓入口处的情形一样。 到了那球形大石前,他们一起伸出手来,按在那块大石之上,然后又互望着,呆了片刻,才一起点了点头,用力去推。 他们根本不必那么用力,根本只要随便轻轻一推,就可以推开来。 球形大石一被推开之后,眼前陡然黑了下来。头罩上的灯,电源应还可以使它继续发光的,但这时却突然失效了! 灯光一灭,他们两人便陷进了真正的黑暗之中,那是真正绝对的黑暗!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真正的黑暗是什么样子的。当他们在云层中的时候,黑暗不是绝对的,这时的黑暗,只能够用绝对的来形容——就像是普通的摄氏零度,和绝对零度的差别一样! 两人第一个反应,就是紧紧靠在一起。在这样绝对的黑暗之中,他们根本丧失了任何防御的能力,靠在一起,只不过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而立即地,他们感到了寒冷,不是有风向他们吹袭,而只是寒气,无声无息,妖魔一样的寒气,向他们袭来。厚厚的保护衣,可以抵挡得住虫蚁蛇虻的侵袭,可是对那种寒意,却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们像是赤裸着身子,浸进了冰水中一样,全身上下,应该说全身内外,没有一处地方不觉得寒冷! 那种阴森森的、侵入骨髓的寒冷,和那种绝对的黑暗,都使他们同时想到,再也没有比“鬼界”这个称呼,更确切的形容了。 原振侠在惊怖之中,第一个想到的是先退出去再说,退到甬道再说。 海棠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的身子,几乎是同时向后退缩了一下的。但也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了在前面不远处,有幽幽的绿光闪了一下。 那是极细极微弱的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光芒的强度,大约只有一只萤火虫的十分之一。但是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他们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一点光芒,不但可以看到那一点光芒,而且看到由那点光芒,所带起的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是如此巨大,似乎是当头罩下来一样,令他们在一刹间,有早已被那个黑影环抱着的感觉。 那一点幽绿色的光芒,一闪即灭,却给原振侠和海棠两人带来了更大的恐惧。在他们前面,是有些东西在,但是那是什么东西呢?在鬼界之中,还会有什么东西,自然是——鬼! 寒意在那一刹间更甚,他们张大了口,努力想发出一点声音来,可是他们的声带,像是冻成了铁片一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就在他们震惊到每一根神经都变得麻木之际,又是一点幽绿色的光芒一闪,再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根本无法说得出是什么形状的黑影现了一下。看起来,在绝对的黑暗之中,这种黑影不知道有多少在! 他们都知道黑影是不能单独存在的,一定要有什么东西才能形成黑影,那么,是什么东西呢?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想起了传说中的鬼,是没有影子的。 鬼没有影子的说法,在平时听来,自然会使人觉得可笑,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还真有镇定神经的功效。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陡然松了一口气,居然可以发出声音来——虽然他的声音,令他自己听来,也觉得怪异莫名:“你们……是谁?” 原振侠虽然挣扎着问出了那句话来,可是这时,他整个人还是被恐惧感占据着。那种极度的恐惧,甚至驱走了寒冷的感觉,驱走了一切的感觉,只剩下了恐惧。 至于为什么要恐惧,他根本说不上来。在这种诡异绝伦,全然无法明白会有什么出现的境地之中,作为一种有恐惧感的生物,恐惧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甚至是不用任何理由的! 他可以感到,紧握着他的海棠,身子在发着抖,他也一样。两个人发抖的韵律,甚至也是一致的。 当他问出了那句话之后,在前面,不知是什么地方,黑暗之中,陡然发出了一下同样的问话:“你们……是谁?” 那种幽幽的、似有似无的、充满了被抑遏的凄厉声音,一传进耳中,原振侠感到连自己的头发都几乎倒竖了起来,头皮阵阵发麻。他在发问之后,自然是预期有反应的,但是这样的反应,他却也未曾料到过。 这时,他只闪过了一个念头:鬼界!这里真是鬼界,除了鬼界之外,绝没有更确切的形容了! 在未曾到这里之前,或许还会怀疑为什么不用神界,而一定要选择一个“鬼”字?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鬼界”是唯一的名称! 原振侠张大口,他只听到自己喉间所发出的喘息的呼哧声,在前面黑暗之中,不知在甚么地方,也传来了同样的,但是听起来却恐怖之极的呼哧声。一直到这时候,海棠才呻吟似地说了一句话:“天,他……他们在模仿我们发出的声音!” 在她那句话之后,果然,黑暗之中又响起了同样的话,声音仍然是那样凄怖。但原振侠已勉力使自己定下神来,他可以肯定在黑暗之中,一定有什么东西,或者确切地说,一定有什么生物! 他也竭力告诉自己,这种在黑暗中的,不知是什么的生物,对自己并无恶意。可是,他刚这样想,一种极奇怪的感觉又陡然产生! 原振侠知道,不但自己有了这种奇异的感觉,海棠一定也有。因为他听到自己和海棠,同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他们都没有留意,自己所发出的那一下惊呼声有没有被重复,因为他们在那一刹间,感到自己站立着的地方开始变软。 这实在是一种奇诡到不可思议的感觉——站着的地方迅速变软,软得令他们的身子向下沉去! 在黑暗之中,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但是在黑暗的空气之中,和到了黑暗的实质之中,究竟是有分别的。岩石忽然变软了,变得像稀泥一样,他们的身子在向下沉去——沉到了什么东西中间?沉到融化了的岩石之间? 刹那之间,原振侠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一片空白。那比整个人被恐惧占据了还要可怕——充满了恐惧,总还感到有点感觉在,而如今这种空无一物的情景,使身受者想到的唯一可能是:已经死了,这是鬼魂才有的感觉,而不是身体才有的感觉! 那段时间并不太长,陡然之间,下沉的感觉停止了。他们像是穿过了岩石一样,又不知到什么地方。 当他们又感到自己脚踏实地之际,他们不约而同,一起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同样地,呻吟声被重复着。 原振侠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觉得自己仍然紧握着海棠的手。两个人的手握得如此之紧,尽管隔着厚厚的手套,依然可以感到手指因紧握而产生的疼痛。 人又有了知觉,真好!这证明身体还是身体,并不是灵魂已经和躯体分离了。 他们相互之间,又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虽然在一片浓黑之中,全然看不到对方,但不单只感到了自己的存在,而且也可以感到对方的存在,这自然是十分令人高兴的事。 这种充实的感觉,使他们情绪镇定了不少。海棠低声道:“我可以肯定,我们是在鬼界之中了。而在这里……是有……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在!” 她的话,声音虽然低,可是又被重复了一遍。当然那绝不是回声,而是有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在模拟他们所发出的声音。 原振侠沉声道:“是——”他提高了声音:“我们两个人,是根据一个传说找到这里来的,看来传说是真实的,请你们也对我们发出信息。” 原振侠的话又被重复了一遍,然后,黑暗之中,忽然传出一个听来仍是那么可怕,但并不是重复他们的话的声音:“你们……和上次到过这里的那个……是同类?” 原振侠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上次到过这里的那个”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对方如果来自别的星球,时间观念自然和地球人不同,地球上好几百年,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一刹间。那么,“上次到过这里的那个”,自然是第一代大祭师了。 而对方居然发出了同样的语言,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欢喜! 原振侠忙道:“是,我们都是人,是这个星球最高级的生物。” 这时他已全然缓过气来,可以和那声音对答了。那声音沉默了片刻:“你们所使用的语言……刚才我们花了一点时间才整理出来。上次来的那个……人呢?他为什么不来?”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这个人……早已死了!” 那声音又沉寂了一会,才道:“死了?” 听起来,像是他不知道什么叫“死了”一样。海棠这时也已镇定了下来:“死了,就是说他的生命已结束,他不能再做任何事,而且身体也迅速地不再存在了。” 那声音问:“那么,他到哪里去了?” 原振侠和海棠,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死”,在地球上,任何小孩子都可以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若是来自别的星球上的生物,根本没有死亡这种现象的话,要解释起来真是困难之极。 例如那个问题:“他到哪里去了?”就无法回答。一个人的身体死亡了,是不是什么都消失了?如果承认有灵魂的话,那么“灵魂”又到哪里去了呢? 原振侠和海棠两人想着,异口同声道:“他……不再存在了!” 他们的话,似乎还是不那么容易被理解。在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那种听来幽幽的声音之中,明显地充满了焦急:“他……不存在了?那么,我们叫他去做的事,他答应我们去做的事……” 声音讲到这里时,几乎像是呜咽一样。虽然听来仍令人感到阴森无比,但同时却也令人对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大生同情之感。因为声音不但焦急,而且是那样徨! 这种徨无依的声音,甚至是令人心酸,会激发起人的扶助弱小的意念。 海棠首先道:“你要那个人做什么?” 谁知道在这句话之后,竟是长时间的沉寂,至少有十分钟之久。在这十分钟之内,开始时,原振侠和海棠还耐心地等着,可是五分钟过去,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之中,他们无法再不出声,海棠低声问:“我讲错了什么?” 原振侠道:“或许他们是在考虑,该如何回答——”他讲到这里,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们是在考虑如何回答,请在回答时介绍你们自己!”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章 在原振侠说了之后,在难堪的沉默之中,又过了极难捱的几分钟,那声音才在黑暗之中,幽幽地传了过来:“我们是一群……鬼魂!” 声音的可怖,再加上回答的奇诡,又令得原振侠和海棠,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原振侠“飕”地吸了一口气:“可能你们对地球上的语言不是很明白,鬼魂是有特殊意义的,刚才你连死亡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怎么会知道鬼魂?” 那声音的凄然之意更甚:“不了解?鬼魂,或者孤魂野鬼,不是同样的意思么?” 那声音,那种说法,听来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可是这时原振侠思绪十分清楚,他沉着地回答:“是……一样的意思,但你为什么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那声音道:“我知道对你们来说,死亡是什么,只是难以进一步想像。因为我们……没有死亡!” 原振侠抓住了这一句话:“没有死亡,就不会是鬼魂!” 那声音中的呜咽和伤心在逐步增加,下面的一句话,听起来简直就是伤心欲绝的号哭:“可是我们的确是一群孤魂野鬼!” 虽然声音那么可怖,可是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原振侠和海棠两人,都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们在刹那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的确如原振侠所料,“他们”对于地球上的语言,不是很了解——“孤魂野鬼”原来的意思当然就是鬼魂,但如果一些人,前无去路,向后也不能退,大地茫茫不知何去何从,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倒也可以把自己形容为“孤魂野鬼”,但绝不能自称鬼魂! 当原振侠和海棠弄明白了这一点之际,他们心中有些疑团被解开了,但是却有更多的疑团,无可阻止地冒升了上来。 已经解开的疑团,是“鬼界”这个名称的由来。当年,第一代大祭师来到这里,黑暗之中,一切是那么诡异,又有自称是鬼魂的声音,自然,把这里称为“鬼界”,那是再适合也没有了。 第一代大祭师所使用的语言,自然不如原振侠和海棠现时所用的语言那样复杂,可以在多个不同的角度,表达所要表达的一切。 而这时他们已可以肯定,在黑暗之中和他们交谈的,不是真正的鬼魂,而是一群处境如同孤魂野鬼的,不知是什么的生物。 这些生物,一定是有思想的高级生物——不但是有思想的高级生物,而且一定还有高度的科学文明,因为第一代大祭师,就曾在这里得到过异常的力量——有理由相信,所谓“来自鬼界的神奇力量”,是一种科学文明的产品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在落后的新几内亚岛上,又是在很久以前,那是足以令得所有部落震慑的了。 可是不明白的是,何以这样一种高级生物,会长久以来把自己隐藏在这样荒僻地区的山腹之中?而且在心理上,把自己当作是孤魂野鬼?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何以处境会如此之惨?至少,他们的声音,听来是如此之惨! 心中不知有多少新的疑问,原振侠说的,却是全然不相干的另一件事:“能不能有点光亮,我们……不是太习惯这样的黑暗。” 这一次,对方的反应来得快绝,声音听来极其尖利刺耳:“不能,不能!光芒对我们会造成极大的损害,如果可以有光芒,事情就简单了。” 原振侠和海棠的手紧握一下,海棠道:“愿意听听你们的故事!” 那声音又变得十分哀切:“我们的故事很简单,一次探险性的飞行,使我们到了这里。曾经设想过一切和我们那里不同的环境,也都准备了应变的方法,可是我们再也想不到,宇宙间会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这种力量充满在你们的星球之中,你们星球上的生物对之完全适应。可是我们的身体结构成分不同,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而且,使我们的主要仪器无从运行。我们直冲到了这里,自然曾设法出去过。那种力量对我们身体破坏的结果是,我们无法暴露在光芒之下,除非那光芒极其微弱,而实际上,这种只有微弱光芒的环境是不存在的,只有在这里!” 原振侠越听越是奇怪,觉得不可理解:“在光芒中会怎样?刚才你不是说,你们没有死亡吗?” 那声音道:“对,没有死亡。可是如今,我们一见到光芒,就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原振侠听到了海棠的吸气声之后,海棠道:“你说在我们的星球上,充满了一种你们从来不知道的力量……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力量?” 那声音凄然地接了下去:“你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你们完全可以适应它,所以才不觉得它的存在。这种力量,你们称之为……磁力。” 原振侠和海棠不禁“啊”地一声,磁力——地球有磁场,在地球的任何角落,指南针都通过磁场发出的磁力而工作,这在地球上,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但是,对于一个从来也不知道有这种力量存在的,另一个星球上的人来说,忽然之间闯进了有磁力存在的地方,自然就是极大的灾害。那就像是鱼突然进了火堆,或是鸟儿潜进了大海一样,他们的身体机能,和他们所制造出来的仪器,都完全遭到了破坏。 原振侠脑海之中,自然浮起了这样的景象:若干年之前,一艘宇宙太空船正在作长途的远征,可是突然之间灾变发生,太空船直坠向地球的表面。在太空船中的外星人,还不曾明白发生什么事之际,飞船已经直撞进了山腹之中,一直撞到了山腹深处。 他们起初,还只发觉是主要仪器失灵,当然他们曾试图离开山腹。可是一到了外面,才发现他们的身体结构也受了破坏,对光线的反应敏感之极,离开了这绝对黑暗的山腹,他们就丧失了行动能力! 于是,他们就只好长年累月在这山腹之中活着,如同一群孤魂野鬼一样,聚居在鬼界之中。而他们又没有死亡,绝望和黑暗,再加上无穷无尽的岁月……原振侠想到这里,身子忍不住发抖——这才是真正的地狱,对有生命而又有思想的生物来说,那是真正的地狱! 难怪他们发出的声音是这样悲苦,他们自那次灾变之后,根本就一直活在无尽无止的地狱之中,没有任何希望。他们大约是宇宙之间,遭遇最悲惨的一群高级生物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脱口道:“我们能帮你们什么?” 那声音突然变得极兴奋:“能——” 原振侠忙道:“只要我做得到,请说。” 当他这样说了之后,他心中又产生了新的恐惧,彷佛已看到了一群恶鬼,自黑暗的山腹之中飞舞而出,到了人间。 那群“恶鬼”是什么样子的,根本无法想像。而他们自鬼界之中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也根本无法想像! 那声音听来十分兴奋:“我们突然之间变成了身陷绝境,又发现我们根本无法离开绝境,自然要凭藉我们的智慧,和还可以操作的仪器,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好久之后,我们才算明白,一切全是磁力作祟。那是一种我们全然陌生的力量,我们无从抗拒,我们只好一直在绝望之中生活,直到有一天——” 那声音有点急促:“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你们的同类忽然出现在洞口。我们在不断努力想离开绝境,所以在洞口不远处发现了他,就把他引了进来。” 那第一代大祭师,的确曾到过“鬼界”。至于他是为了什么,和如何来到这个山峰的,那只怕只有问他自己,才能有正确的答案了。 海棠有点迫不及待:“这个人,在你们这里,获得了某种力量——” 原振侠震动一下,心中想起海棠的任务——她并没有忘记她的任务! 那声音继续道:“我们虽然身陷绝境,但也研究出了磁力的存在,而且知道磁力发源于你们星球的两端。” 原振侠“嗯”地一声:“是,南极磁场和北极磁场。” 那声音道:“只要毁去这两个磁场,至少可以使我们主要的设备恢复运行,那我们就可以从绝望的困境之中解脱出来!” 原振侠一听,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来。在叫了一声之后,他还想急速地说甚么,但是立时,海棠的手按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出来。 原振侠叫不出声音来,心中则在嘶喊:南北极磁场消失,这等于是地球的毁灭! 海棠自己立时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令南北极磁场消失?” 那声音道:“有,在南北两处磁场中心,各制造一场爆炸,就可以令磁力消失——至少消失一个短暂时间,令我们可以离开绝境!” 原振侠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所想到的一句话只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而海棠在这时,却十分有条理地问:“爆炸的力量,由你们提供?” 海棠在这样问的时候,气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原振侠心中陡然大惊,他觉得自己非说点话不可了,他推开了海棠的手,可是海棠哀恳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原,我求你,别说任何话,让我把话讲完了再说!” 原振侠叹了一声,海棠的声音太动人,使他无法不答应。这时,那声音道:“是由我们提供,方法也由我们提供。上次那人来的时候,我们已把一切都给了他,托他代我们去进行,并且还给了他一些小工具,那足能使他成为地球人中十分出色的人。那些小工具可以发出相当强的能量,例如其中一件反引力的工具,就可以使物体,不受星体引力的作用!” 海棠的声音更是兴奋:“爆炸的装置,是许多黑色闪亮的小薄片?” 那声音答:“许多黑色的小薄片,和许多白色的小薄片。” 原振侠心中急速转着念:黑色的小薄片曾在圣墓之中找到,白色的小薄片又是什么?被第一代大祭师,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声音继续着:“两种小薄片如果加在一起,再用引爆装置引爆,可以形成强大的爆炸力……” 原振侠还在想:单是黑色的小薄片,已经引起了一场威力强大的核爆,如果再加上白色的小薄片,在南北极一起爆炸,地球就算不被炸成碎片,不被炸得脱离运行轨道,也必然形成空前未有的大灾难。然后,就在地球的大灾难之中,在万千城市成为废墟,亿万生灵涂炭之际,大群恶鬼就从山腹之中呼啸而出! 海棠的声音,却越来越是兴奋:“我们可以替你们做到这一点,我可以——”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不,海棠,你——” 可是他刚讲到这里,陡然觉出背后近脊椎骨处,传来了一下刺痛,接着便是迅速展布的麻木。令得他张大了口,再也发不出声来。 原振侠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海棠不让他有表示反对意见的机会,所以用强烈麻醉针刺中了他! 那厚厚的保护衣,曾经保护他不受可怕的毒虫、毒蛇的侵袭,但是却不能保护他防止人的侵袭。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愤怒和悲哀——人,竟比一切毒虫和毒蛇还要可怕! 他想伸手推开身边的海棠,可是却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了! 而且,原振侠这时也根本无法用自己的双脚站稳身子,他感到在他身边的海棠,紧紧地扶着他。他的听觉还未曾全部丧失,他听到海棠在说着话,声音就在他的身边发出,听起来,像是带着轰然的回音一样。 海棠在说:“把那两种小薄片给我,再给我引爆装置,教我使用的方法!” 而那声音,在原振侠听来更加阴森恐怖:“好的,方法十分简单。引爆装置一共是两个,先把薄片一片夹一片放上去,然后,通以强烈的电流,爆炸立即就发生。不要放少了,否则威力会减弱……” 原振侠只觉得天旋地转,耳际充满了嗡嗡声,已经不能那么清楚地听到声音,也不能那么清晰地辨别语言了,可是他还是尽自己的力量在听着。 他听到海棠在说:“当然,你们至少也要给我一点别的东西。例如你曾提到过的,反引力的工具之类……” 那声音道:“反引力的工具没有了,能使一切坚硬的物质化为气体的工具也没有了——我们冲进来的时候,就是凭藉这种工具进入山腹中的,刚才最后一次使用,使你们来到了这里。在经过这次使用之后,能源已用完了!” 海棠的声音,听来又模糊又焦急:“我如何离开这里?你们总有方法使我离开这里的?” 那声音道:“自然,我们还有一具飞行囊,能源相当有限,但也可以供你们飞出相当远,你答应过,一定帮我们去做?” 海棠的回答声,在原振侠听来,像是十分遥远:“当然!当然!” 接着,他的感觉越来越是模糊,他像是听到了许多声音,难以形容,好像在搬动什么东西。使他听得最清楚的,是突然之间,海棠所发出的一下尖锐之极的惊呼声,那使他知道,一定有惊人之极的事发生了!可是他却没有能力,去估计是什么事。 接着,他又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移动着,好像到了什么东西上面。然后又是海棠的语声,但是在说些什么,却全然不知道。 再接着是一阵震动,突然之间,他头罩上的灯,和海棠头罩上的灯又亮了。他知道海棠就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却无法转动头部去看她,他只好直视着前面。 他看到自己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大小如同一架普通的电梯。在他的正前方,有一个圆形的小窗,可以看到窗外在迅速移动着的岩壁。 原振侠立即明白了,他是坐在一具飞行囊之中,正在急速地向上升去。而驾驶飞行囊的,自然是令得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用强烈的麻醉剂,麻醉了他中枢神经功能的海棠。 飞行囊上升的速度高得惊人,陡然之际,一下剧烈的震汤之后,飞行囊已经穿过了“缺口的天哨”的强风带。原振侠在眼珠转动时,可以从那小圆窗口之外,看到一座一座的山峰在下面移动着,简直就和盆景一样。想起他曾在这些山峰上,一步一步地拉着山藤移动,就像一场噩梦一样! 而原振侠真的愿意一切全是一场噩梦!然而可惜不是,海棠的声音就在他的身边响起:“我成功了!原,我成功了!” 不但是海棠的声音,还有海棠的动作。他感到海棠除去了他的头罩,感到他的头被转过去,对准了她。原振侠自然不是第一次和海棠这样相对,但他从来也不曾看到过海棠娇俏的脸庞上,现出过那么欢欣的神情来——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在放着光采,表示她心中是如何高兴。 然后,海棠把她的唇印向原振侠麻木的唇。原振侠心中的愤怒,无法通过行动和言语来表达,只好通过眼神来表示。 所以,当海棠吻了一下,头略向后仰,接触到了原振侠的眼神之际,她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后,伸手指在他的额上轻轻地碰了一下,有点嗔怪的意思,样子娇美动人。 但当原振侠的眼神之中,还是充满了怒意之际,她动作温柔地,把原振侠的头又转了回去。 于是,原振侠又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了:“傻瓜!你当时要大吵大闹,我当然只好制止你!不然,我们只怕无法离开,要一辈子和那群鬼魂在黑暗之中度过!” 原振侠心中,也叫了自己几百次“傻瓜”。他的的确确,感到自己是被利用了的傻瓜! 海棠在继续说着:“你总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利用他们给我的东西,在地球的南北极,去制造一场爆炸吧?” 原振侠心中在苦笑,心头有被刺伤之后,鲜血在向外涌的感觉。他在心中回答:当然不会,我虽然是傻瓜,可是不是白痴,你当然不会这样做! 海棠的声音又响起来:“麻醉药很快就会失效,你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你生气了?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生气!” 当海棠说到这里时,又在原振侠的脸上亲了一下。 原振侠又在心中回答:你当然知道我为什么发怒的!你的目的,是把可以制造毁灭性爆炸的武器弄到手,完成你的任务。那么可怕的来自外星的武器,到了你们手里,迟早会使得人类遭殃!你为了完成任务,竟然这样不择手段! 海棠低叹了一声:“当时我有什么办法呢?你看,我们一下子就飞出了山腹地区,正如他们所说,飞行囊的能源不是很足,我看得找地方着陆了!” 原振侠感到飞行囊正在迅速下降,由于下降的速度太快,所以他的耳际响起了一阵“嗡嗡”声。 来的时候七、八天如此艰苦的行程,出来的时候只怕七、八分钟也不用,科学文明真是可以使人的日子过得更好的! 飞行囊下降,可以看到,下面是一条十分湍急的河流。原振侠认得出这条河流,他们就是由这条河流下游处的一个部落,出发深入山区腹地的。飞行囊在下降之际,仍然以相当高的速度向前移动着,直到掠过了那个部落,才在一个相当偏僻的河滩上停了下来。 原振侠看到海棠美丽修长的手指,在飞行囊的舱壁之上“铮铮”弹了两下:“这东西先放在这里,得想法子弄回去。” 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轻笑起来:“真想不到那些人外形如此吓人,科学文明的水平如此之高,如果不是地球上有磁场,使他们只能藏在山腹之中,真不可想像!” 她说着,笑得更是欢畅:“他们只好相信我,我不照他们的话做,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恶鬼只能在鬼界之中生存!” 原振侠陡然一鼓气,竟然也可以发出哑哑的声音来了:“我倒认为,你也该在鬼界之中去,和他们在一起!” 海棠笑着:“别吓我了,我偷偷用红外线装置看了他们一下,吓得忍不住惊叫。那一下惊叫声你一定听到了?你应该感谢我使你不能动,不然你一定也会想看他们一下的,那会令你一辈子都做噩梦,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他们那恶鬼一样的样子!” 原振侠在他哑哑的声音中,表达了他的冷漠:“原来你胆子比我大!” 海棠笑着,有一点伤感:“或许,由于我本来就是鬼界中的一份子吧!” 一听得海棠这样说,原振侠的心中又软了一软,长叹了一声。 海棠并没有离开飞行囊的意思,她柔软的双臂环向原振侠,把脸凑了过来,凝视着他。原振侠又叹了一声:“海棠,再飞上去,把你到手的东西抛进深山去,再也别让人发现!” 海棠双眼之中,依然闪耀着那种动人的光辉:“你在开什么玩笑?” 原振侠有点声嘶力竭地叫着:“不是开玩笑,照我的话去做吧!” 海棠缓缓吁了一口气:“原,你知道我不会照你的话去做,也不能照你的话去做!” 原振侠觉得自己的手,也可以有一些活动的能力了。他艰难地扬起手来,握住了海棠的手:“那种毁灭性的爆炸,不知会带来多大的灾害!” 海棠眨着眼:“谁说我们会使用它?” 原振侠怒道:“那你要来干什么?” 海棠闪过了一丝惘然的神情,咬了咬下唇,不再说话。原振侠苦涩地道:“海棠,在山腹之中,无边的黑暗之中,无穷无尽的岁月和痛苦,一想起来,就令人遍体生寒,是不是?” 海棠点头:“是啊,他们不知道来自哪一个星球,真是很可怜的!” 原振侠直视着海棠:“在我看起来,你更可怜!你也是身在鬼界一样的境地之中,不能自拔,甘愿作人形的工具。比较起来,你和在无底深渊、无边黑暗中生活的那些外星人,又有什么分别?” 原振侠看到海棠的鼻尖上,因为他的这番话而出现了细小的汗珠。可是海棠却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转过头去,声音也十分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这就是她的回答——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原振侠还以为,他的话可以打动海棠,可以使海棠改变生活,但显然那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海棠不但说着,而且有所行动。她推开了飞行囊的一扇门,原振侠缓缓转过头去看着她,看到她提着一个中型旅行箱大小的箱子,跨出了飞行囊。 当她跨出了飞行囊之后,她并不转过身子来,背对着原振侠道:“本来,我想等药性过去之后,和你一起走的。看来不可能了,那会形成你我之间的巨大冲突。为什么不好来好去呢?我实在很感激你,一直很感激你。大约再有一小时,你活动能力就会恢复,你一定可以找到路的,沿着河走不多久就会有部落。” 原振侠大声叫了起来:“你利用我,从头到尾,你都是在利用我!” 海棠当然是应该听到原振侠的叫声的,可是她却没有回答,只是提着那只箱子向前走去。原振侠只听到了一下幽幽的叹息声传了过来,像是在鬼界的绝对黑暗之中,听到过的那种声音一样,充满了绝望和凄苦! 原振侠的心,因为这一下叹息声,而剧烈地绞痛起来,他望着海棠的背影,看着海棠沿河向前走去。他紧咬着下唇,他知道,自己如果大声要求,海棠一定会应他所求,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的。 可是他不要请求,他要海棠自己转过来。然而,海棠却一直没有转过头来,她只是一直向前走,走出了他的视线之外。 一小时之后,原振侠的活动能力已完全恢复了。他踏出了飞行囊,才第一次看了它的外形——和一颗子弹相仿。他用最快的时间,步行到了那个部落之中,知道海棠已驾走了他们进山时留在那里的吉普车。 原振侠知道无法追得上她了,他颓然在一株大芭蕉下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头。令得部落中一群土人小孩子,都用极好奇的眼光,望着这个坐着不动那么久,像是石头刻成一样的外来人。 两天之后,原振侠回到了医院,回到了他的住所。 当他的生活又回复了正常,当他在峭壁之上所渴念的日常生活,又变成了现实之后,一切的经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但那当然不是梦,他居住的这个小空间中,甚至还飘荡着自海棠娇美的身躯内散发出来的幽香,他不必深呼吸就可以闻得到! 那不是梦,那是他实实在在的经历。那经历毫不留情地折磨着他,令得他有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那绝对的黑暗之中,要受无穷无尽的痛苦。 一个月过去了,一点海棠的消息也没有。他非但瘦了,而且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憔悴。 那天晚上,他在一次人数不多的集会之中,遇见了那位传奇性人物和他美丽高贵的夫人。夫人笑着向他走过来道:“原医生,看来,你没有接受我的劝告!” 原振侠“啊”地一声:“原来是你!” 化装舞会上的“马克思”——而当时,海棠却正扮了她,在冒充她! 原振侠又向那位先生望去,那位先生道:“那天晚上我不在场,不然,他们得吃点小苦头。”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道:“你早知道他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美丽的夫人回答:“知道一点梗概,不算多。但他们是在利用你,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那位先生呵呵笑着:“英雄难过美人关!” 原振侠大着胆子,顶撞了一句:“并不好笑!” 那位先生仍然笑着,拍着他的肩头走了开去。当集会散了的时候,原振侠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之后,道:“我想把经过向你们说说——” 他知道对方的怪异经历远比他为多,不一定有兴趣听他的叙述,所以连忙加了一句:“有一群外星人,在地狱一样的山腹深处生活着。他们甚至不会死亡,却像鬼魂处于地狱一样!” 果然,这样的开场白引起了那位先生的兴趣。于是,在那位先生的书房之中,原振侠把他这次奇异的经过说了出来,也包括了他在知道被海棠利用之后,心中的创伤是如何之深。 以下,是他们三个人的对话。由于三个人的性格大不相同,所以什么话是什么人讲的,应该一看就看得明白,不会混淆。因此只写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指出什么话是什么人说的了。 “你不必太难过,我想,她在和你分开之后,一定比你思念她更思念你!” “真……会这样?可是……她连回头望一下都没有!” “人的性格是很复杂的,尤其是女性的性格。” “有一件事和你的叙述是吻合的,前半个月,又有原因不明的小型核爆,辐射强度极高。自然是他们拿其中的几片薄片,在做试验了。” “他们既然有了这样……可以形成猛烈爆炸的毁灭性武器,这……” “哈哈,那你就未免太忧心了。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核武器,已足以毁灭整个地球有余了,再多一点并不算什么。倒是你说的那个所在,那些外星人……唉,若是要在地球毁灭的情形下,才能令他们超生,那实在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们了!” “他们将永远在黑暗中生活下去,他们甚至不能用死亡来作解脱!” “是啊!这种情形单是设想一下,也够痛苦的了。” “只有一种境地,在旁观者而言,可能比那些外星人更可悲。那些外星人是根本无法解脱,有一种情形是明明可以解脱的,但自愿陷身在……鬼界中,我就曾这样说过海棠!” “别太责怪她,各人有各人的困难,我相信她内心深处,已经够悲苦的了!” “医生,你所接触到的女性,似乎都是充满了无比野心的。是不是你自己性格中有什么缺点,特别容易被这一类的异性所吸引?还是你根本不追求将来,只希望一刹间的感受?” “我……我不知道。” “好了,不谈这些了。你说过的……那些外星人的工具,真有意思,反引力工具?可以使任何重量消失?我相信有这种工具。甚至有一种说法,运送建造金字塔的大石块,就是因为有了反引力设备使重量消失,才能够完成的。” “是啊,还有可以把固体——例如岩石化为气体的工具,真是不可思议之极!在使用的过程中,甚至是……平和的,我一点也未曾感到什么灼热或是惊天动地。” “那第一代大祭师,有了这类工具中的任何一件,就足以使所有部落奉他为神了!” “大祭师……对了,我曾和那大祭师联络过,说是他接到了海棠给他的一封信——当然也是冒名的,说是探险的结果并无发现,那飞行囊自然也被海棠他们的人弄走了。” “真难想像,那些外星人有那样高度的科学水准,应该是宇宙中的强者了,可是地球生物完全不觉得它存在的磁场,却令得他们要永远堕入黑地狱之中!” “这或许是地球保卫自己的天然方法吧?人们对于宇宙规律,知道得实在太少了!不单是落后的地球人不知道,连进步的外星人也不了解!” “他们的情形,其实在地球人身上也可以找得到。一个人再坚强、再能干,但也一定有一个弱点的,一旦触及这个弱点,他也只好身不由主地堕入鬼界……不,医生,我并不是说你的弱点,是在男女感情方面!” “就算是……也不要紧!” 原振侠又黯然了,他闭上了眼睛,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娇媚得难以形容的脸庞——海棠的脸庞! (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世界上有许多怪人,各种各样都有,有的行为怪诞,有的性格特异,有的外貌出众,有的爱好古怪。不论和任何种类的怪人相比较,洪致生都绝不会逊色。 洪致生样子一点也不怪,一八二公分高,体育家身型,浓眉大眼,性格豪放,学历极佳……三十不到,已有了两个博士头衔在身,家境富有,一个现代青年人该会的,什么都会,曾参加国际现代十项比赛,名列第三;现代青年人不该会的他也会,原振侠住所挂的那幅草书条屏:“……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一气呵成,龙飞凤舞,看到的人,怎么也不相信那是一个现代青年的书法。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被人当成“怪人”的呢?原因是因为他有一个很怪的癖好,这癖好是潜水寻宝。 潜水寻宝,就是找寻海底的宝藏,大多数是沉船,也有传说中其它被埋藏于海底的宝物。 他有国际潜水员的执照,也曾经运用他的科技知识,改良过潜水者用的“水肺”,使潜水者能在水中停留更久,潜得更深,更加安全。他不是喜欢潜水,只是喜欢潜水寻宝。叫他没有目的潜到海中去,看看海底美丽的风光,他决计不肯。可是,如果当他人在马来半岛的槟城度假,有人告诉他,印度洋东非某岸,可能有海底宝藏的话,他会一分钟也不耽搁,立即出发前往。 而更怪的是,他并不是穷疯了想发财的那种人。一开始已介绍过,他家境富有……那并不是普通的富有,他父亲是一家中等规模的轮船公司老板,十年前去世,把公司的股份分成了完全相等的两份,一份给了他,一份给了他的叔叔……只比他大八岁的小叔叔。 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他和他的小叔叔,在公司经营方针上,有什么争执的话,那就十分难于处理,因为大家所占的股份完全一样。不过好在洪致生对于经营船公司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办完了领取遗产的手续之后,他就对善于经营的小叔叔说:“小叔,我什么都不管,只管收股息!” 他的小叔开始还有点不放心,但后来事实证明他确然什么都不管,也就大展所长。中型船公司变成了大型船公司,利润自然滚滚而来,不在话下。 还有一点怪的是,洪致生自小就不知受了什么故事,还是电影情节的影响,一直热中于海底寻宝。到了他真学会了潜水时,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一连多年,虽然什么宝物也没有捞到,可是兴致一直不减,非但不减,而且越来越起劲。 原振侠是怎么认识洪致生的呢?经过简单之极,他们是中学同学。 中学生阶段,是人生一个十分重要的阶段,没有了少年的天真无知,也还未曾形成成年人的世故狡猾。所以,中学阶段谈得来的同学,往往可以成为一个人一生之中,来往最多,友情最醇的朋友。 原振侠和洪致生不算是太谈得来。原振侠家境普通,自然和家庭环境差不多的同学比较易于接近,对于有司机驾驶豪华房车接送的同学,自然而然,会有一定程度的距离。 不过,洪致生性格十分爽朗大方,一点也没有富家子弟的骄气,又是运动场上的健儿,所以和同学的关系大体很好。当大家离开了中学,各奔前程之后,每隔一两年,不定期举行的旧同学聚会上,大家也兴高采烈,讲述着青少年时代的趣事。 然而,今天,洪致生居然会找上门来,原振侠多少有点意外。当他打开门,看到洪致生站在门外之际,他怔了一怔,才连声道:“是你!欢迎,欢迎!” 也许由于他虽然口说“欢迎”,但实际上语调并不热切,所以洪致生瞪了他一眼:“真欢迎还是假欢迎?” 老实说,原振侠心中,真正欢迎的成分并不占很多。因为洪致生虽然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但是他的癖好害了他,不论讲甚么话题,他都有本事,把话题转到潜水寻宝这方面去。若是别人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大兴趣,他还要竭力诱劝,大谈潜水寻宝的乐趣。不过这天是星期天,原振侠刚好没有什么事,和他闲谈一个下午也无伤大雅。所以原振侠为了避免尴尬的应对,主动道:“当然欢迎,最近又有什么潜水到海底,去寻宝的计画?” 原振侠的话一出口,洪致生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挥着手,脸上放出兴奋的光采来。可是原振侠留意到,他又有点神秘和紧张的样子,先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然后以极快的动作,一闪而入,立时把门关上。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洪致生的动作,其实并不是那么可笑,而原振侠之所以忍不住笑,是有原因的,那也是他们做同学时所发生的事情。 洪致生在中学生时,就喜欢了潜水寻宝,同学都知道他入了迷。于是,有一个专好恶作剧的同学,就设计了一个恶作剧来捉弄他。 恶作剧的方式很简单,别人是谁也不会上当的,但洪致生却偏偏上了当。几个同学,包括原振侠在内,一起声称在海边遇到了一个装有木脚的独脚人,绘声绘影描述着那个独脚人……这完全是史蒂文生名著《金银岛》中,那种老海盗的造型。 洪致生一听,便已入迷。那个同学又说,这个独脚人给了他一份秘密的沉船海图,洪致生更是连眼睛都突了出来。在他千请万求之下,他才看到了一张简单的海图,画在一张发了黄的白报纸上……白报纸之所以会发黄,是几个人买了一包烟,忍着呛咳,用力吸了,又喷向纸上所造成的效果。 原振侠已不记得,那张图上画的是什么地方的海域了。当他们把交换条件谈好……洪致生捐一笔钱给班会,作班会的福利经费之后,他就可以得到那幅“沉船藏宝图”,洪致生一口答应。当他把那张破纸,郑而重之藏起来之际,他的神情就和刚才关门时一样,兴奋而又神秘,还带着一点紧张。 原振侠想起那次的玩笑,这时又看到了洪致生这样的神情,实在无法不笑。 玩笑后来当然揭穿了,洪致生一点也不见怪,反而觉得十分好玩,说他已经研究出了那是什么海域,单是对着这种藏宝图,已经够有趣了云云。 这时,洪致生自然也知道,原振侠为什么在笑他,那使他有点尴尬。 因为中学时期同学开开玩笑,绝对没有什么欺骗的成分在内。而后来,当洪致生喜爱潜水寻宝的名声越传越开之际,不少江湖骗子,看到这是一个骗钱的好机会,便假造了各种各样的秘图,编好了各种各样离奇故事,把什么海盗日记、航海秘图,甚至圣经中记载过的所罗门王海底宝藏,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海水分开让路之际,留下来的宝藏等等的“宝贵资料”,出售给他。不论索价多高,他也照单全收,不但照单全收,而且还真的组织潜水队去探索、去打捞。 他的这种行径,在他的熟人之中,几乎已成了笑柄。相熟的人一见到他就会打趣:“怎么,最近又得到了什么秘图?” 这时,原振侠也自然而然地道:“怎么,最近又得了什么秘图?” 原振侠这样问,百分之百是在打趣。可是回答的洪致生,却十分正经:“正是,这次的情形有点古怪,所以我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原振侠一听,不禁啼笑皆非。除了洪致生本身之外,谁都可以知道,他高价买下来的那些沉船和藏宝的资料,全是伪造出来的东西。他上了无数次当之后,还不肯承认上当,或者,认为在上了无数次当之后,总有一次会是真的。 朋友也不是没有劝过他,可是他非但不听,反倒教训别人:“你们没有听过‘千金买骨’的故事?买不到千里马,高价买一副据说是千里马的骨,也是好的。买了马骨,真有千里马肯出让的人,自然会来找你。” 战国时,郭隗对燕昭王所说的“千金买骨”的故事,自然大家都知道的,自然也难于反驳。 这时,原振侠刚想推托,可是他还没有开口,洪致生已经又道:“这几年,你古怪的遭遇不少,所以我一定要来听听你的意见。” 原振侠叹了一声,正想推辞,洪致生又不让他开口:“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后笑我……” 原振侠大声道:“对,不该在背后笑你,应该到了有人当面笑你的时候了,你……” 洪致生陡然提高声音:“你听我说好不好?我给你看资料,你提意见,有什么损失呢?有损失的话,是我有损失,不是你!” 原振侠苦笑:“如果由于我的意见,而导致你有损失的话,那不是我害了你?” 洪致生呵呵笑了起来:“如果资料看下来,你也认为值得行动的话,那就是资料十分靠得住了,更不会怪你的。” 洪致生的口才一直十分好,事实上,每一方面,他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原振侠把视线移到墙上所挂的那幅草书条屏,无可无不可地道:“好吧,什么资料?你对我说说看。” 当他在答应之际,他心中想,反正全说不可靠就是了。当时,无论他如何去设想,再也想不到,风和日丽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两个人之间看来完全是无关紧要的谈话,会牵涉到世界上一种最神秘的力量,会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一个是洪致生,另外一个,他们这时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自然更想不到,会有那么惊心动魄、不可思议的变化潜伏着。 直到有关这件事的一切全都过去之后,原振侠还在自己问自己:如果当时一口拒绝,一切会不会发生呢?这个问题,他没有确切的答案。 洪致生看到原振侠答应提供意见了,十分高兴,提起了他带来的公文包。那公文包考究之极,浅黄色的鳄鱼皮,配上双重电子号码锁。 洪致生对他那些“资料”极其重视,他有一间“资料室”,全部资料原件放在保险箱中,资料输入计算机,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检阅。他确然十分认真,不然也不会被当作“怪人”了。 他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转动号码,打开,原振侠看到里面放着好几只纸袋。洪致生且不取出来,手按在那些纸袋上,望着原振侠:“我先把资料的来源向你提一提,资料不是从普通人那里来的。”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每一次你得到的资料,都不是普通人那里来的,这次,是哪一个古代西班牙海军大将的后代给你的?” 洪致生瞪了一眼,没有反驳:“你听说过一个美国潜水家,叫作佛烈特雷?” 原振侠摇头:“对于潜水界的英雄豪杰,除了你之外,我一概不识。” 洪致生道:“不要紧,我先给你看这位潜水家的资料,你看……” 他取起了第一只纸袋,抽出许多资料来,有剪报,有杂志上撕下来的内页,也有一些相片。他把资料放在桌上,原振侠一面翻动着,一面看着。 那个叫作佛烈特雷的美国潜水员,并不是什么著名的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潜水员。在桌上所有的资料,全是报导他死亡的消息和经过的,对于他的生平甚少提及,看来一定是没有什么好说的缘故。 而这样子的潜水员,在美国至少数以千计。至于他死亡的原因,也不很特殊,是在一次潜水之中发生了意外,出水之后,不到一分钟就已经死了。 死亡的原因,只好断定为意外。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意外,熟悉深海潜水的人,都知道那是无可追究的。海洋是如此变幻莫测,航海者和在海中讨生活的人,都知道在海中可以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而大海深处,更是魔鬼的境地,人类对之所知极少。 例如,一个健康状况极佳,潜水配备又十分精良的潜水员,何以会突然在深水之中昏迷呢?这问题,只有昏迷者自己才能回答。但可惜的是,深海昏迷者没有例外,都是一出水之后,不是陷入永久的昏迷,就是立即死亡。深水潜水员,都知道他们的工作极度危险,就像端着冲锋鎗去做抢滩攻击的战士一样。 所以,佛烈特雷的死,不算是什么,比较特别的,是造成他死亡的那次潜水任务。他是为了搜集一种十分稀有的贝类生物的标本,这种贝类的学名是“阿当氏翁戎螺”,只在美国佛罗里达州附近的大西洋海域有,而且生活在四百公尺以下的深海之中。 这一天,佛烈特雷已经找到了四个,他认为下面还有,潜得更深一点,收获可以更多。他心情也很好,因为这种螺的贝壳,是全世界各地贝壳搜集者梦寐以求的收藏品,一个完整的贝壳,市场价格约在三千美元之间。试想,一天只要找到十个,收入比起干别的工作来,要好得多了。 由于这种螺十分稀有,生物学家对于在海底,活生生的阿当氏翁戎螺的照片,也十分有兴趣。所以他在再一次下水前,还带了水底电影摄影机下去,拍摄到的情形,也可以卖好价钱。 那天,和佛烈特雷在一起的,有他的妻子艾芙,和另一个潜水员……佛烈特雷的助手。 可是他再次潜水,就出了事。他的妻子和助手,觉得他在海底的时间太长,感到有危险之际,看到他以相当快的速度浮上来……这是深水潜水最危险的动作,会因为人体不能适应海水压力的改变,而造成无可挽救的伤害。 艾芙和助手一起惊叫起来,在惊叫声中,佛烈特雷已浮上了水面,背向上。两人立时跳下海去,托着他上了船,除下面罩之后,佛烈特雷只转动了几下眼珠,就停止呼吸了。 他们发信号,向海岸巡逻队求救。上了岸之后,那四枚被捞上来的稀有贝壳,成了遗孀的唯一财产。 从整个资料来看,这是一个普通的深水潜水员的一生。一个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早就随时在准备承受的结果。 原振侠看完之后,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洪致生。 洪致生又打开了一张地图,摊在桌上,那是一张佛罗里达州沿岸的海图。他指着地图道:“出事地点是在这里,北纬二十七点一四,西经七十九点零八,介乎佛罗里达半岛和巴哈马群岛之间。那里的海水深处,超过一千公尺,佛罗里达海峡之下,有一列十分深的海沟。” 洪致生由于对这种海图看得多了,所以十分熟悉,而他的两个博士的头衔之一,又正是海洋学。 原振侠仍然不感兴趣,声音也淡淡地:“没有什么特别,甚至也不在百慕达魔鬼三角的范围之内,并无特别的意义。” 洪致生一点也不介意原振侠泼冷水,又取过了一只纸袋,抽出一封信来,道:“请看,这是艾芙,就是那位遗孀写给我的信。” 他把信展了开来,原振侠甚至提不起兴趣取过来看,只是就着,伸过头去看。 信写得相当简单:洪先生: 先夫的名字是佛烈特雷,他的资料,随信附上。 他意外死亡之后,我自然极其伤心,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内,什么也不想做。最近,才在朋友的鼓励之下,振作了起来,准备开始新生活。在整理先夫的遗物之时,发现造成他意外死亡的那次潜水,他带下去的水底电影摄影机中的胶卷,拍摄了一大半。当时由于太慌乱了,谁也未曾注意。 我抱着姑且试试的心理,把它冲洗了出来,情形也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在其中,有一些相当特别之处,无人可知那是什么现象。直到今天,才听说阁下对于深海中的异象十分有兴趣,敢问阁下是否愿意购买先夫的这一卷遗作?请覆信。艾芙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洪致生道:“我回信了,对她说我只对海中藏宝有兴趣。如果她丈夫在海底拍摄稀有贝类的生活情形,而在无意之中,摄到了什么古代沉船露出在海沙之外的部分,那我有兴趣之极,至于别的,就不会感到兴趣。” 原振侠仍然沉默地听着。 说到这里,洪致生兴奋了起来:“艾芙收到了我的信之后,把那卷电影寄了来,要我自己决定有没有兴趣!” 原振侠“啊”地一声,注意力开始被吸引了。一则,他从洪致生兴奋的神情上,感到那卷在水底拍摄的影片,一定真有什么特异之处。二则,电影拍摄到的东西,弄虚做假的情形比较少,至少比一张海图的真实性要高一点。 可是原振侠还是道:“你可知道,在一只大水族缸中,就可以拍出和海底同样的效果来?” 洪致生点头:“我当然知道!” 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那你兴奋什么?可能整卷电影,全是假的!” 洪致生笑了起来:“我当然有确切理由,相信电影不是道具海底,利用摄影技巧制成的。你看了,再经我对你一解释,你就会明白。” 原振侠在一时之间,也弄不懂何以洪致生如此有把握地肯定。心想,到时随便指出一两个破绽来,就可以推翻他的断定了。 原振侠作了一个“随便你喜欢怎么样”的手势,洪致生便取出了一具小型电影放映机来,又在放映机前,支起了一幅小小的银幕。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原振侠倒不好意思端坐不动了。他站起身,走过去把窗帘全都拉了起来,客厅中登时黑了下来。 洪致生也装上了影片,开动了放映机。 出现在小银幕上的,是海底的情景,那是超过四百公尺的深海,看起来相当阴暗,可是又有一种苍白的诡异感。深水潜水和普通的潜水不同,海洋到了深处,绝不如浅水处,那样充满了五光十色的绚丽,而是阴沉得有点可怖,连海草也几乎像是耸立着的许多鬼怪一样。 原振侠知道,水底摄影机是固定在潜水者的胸口处的,通过简便的控制,就可以操作或停止,若是环境不值得拍摄,就可以停止,以节省胶卷。这卷胶卷一定曾停了不少次,因为银幕上出现的片段,有点跳动,显然是拍拍停停的结果。 接着,就在一块几乎是光亮的大岩石上,看到一只有着红色火焰一样彩纹的大螺,在缓缓移动。同时,看到一个人的手,向那只螺伸过去,那只螺比这个人的手掌还要大。 原振侠在这之前,并未曾见过这样的螺。 洪致生立刻解释道:“你看,这只螺的学名,就叫作阿当氏翁戎螺。从这只螺就可以肯定,这卷影片真是在海底深处拍摄的。” 原振侠反问:“何以见得?” 洪致生笑了一下:“你没有听说过‘翁戎螺’这个名称?” 原振侠“唔”了一声:“听说过,好象是生物学家认为,早已绝种了的一种海洋生物,一直到十九世纪初,才发现了活的标本。” 洪致生道:“是!” 他一面说,一面停止了放映机的转动。这时,银幕上的那只螺,已爬到那块大石的一边了。 洪致生又道:“翁戎螺是上古时代的生物,几乎可以追溯到和恐龙生活在地球的同期。由于地壳变动,它们从浅水生活,演变到深水生活。如今已发现的品种,只有十二种,阿当氏翁戎螺的标本,来自活生生的极少,绝大多数都只是贝壳,而这种螺的生活照片,是生物学家从来没有见过的。” 洪致生解释得再详细也没有了,原振侠立即明白了:“只有在深海的实际环境下,才能有这样的影片,无法在水族缸中做出来。” 洪致生大声道:“是,所以我肯定这卷影片所拍摄的,全是真实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心中感到洪致生所提出来的,简直是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这卷影片,的确是在深海之中拍摄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洪致生指着那螺:“你看,这种贝类生物的贝壳,花纹和色彩多么美丽!” 原振侠道:“我想,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讨论这贝壳是如何美丽的吧?” 洪致生忙道:“当然!当然!” 他又使放映机开始操作,在银幕上,那螺继续在大石上向前移动。洪致生的声音有点紧张:“请注意,请开始注意!” 原振侠受了他紧张声音的感染,盯着银幕,看到那只螺移动到了大石的一边之后,沿着大石向下。摄影的镜头,也转了一个方向,转到了大石的另一边。 摄影镜头转变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继续追踪那枚翁戎螺的行动。 那块大石的另一边十分平整,平整得如同打磨过的一样。所以,当那枚翁戎螺一转过来之际,或许由于石头的另一边太平滑了,它一下子就跌了下来,跌到了石块脚下的沙上。 当那枚翁戎螺跌到海底的沙上时,镜头迅速跟随着。它跌下去之后,把身体缩进了贝壳之中,然后又慢慢伸出来。 这一个片段,在海洋生物的研究上,可能有着极高的价值,但是原振侠却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来。而洪致生已在紧张地问:“你没有注意到?” 原振侠愕然:“注意什么呢?” 洪致生有点恼怒:“那块海底的大石,那平滑的一面,天,你竟没有注意到!” 由于摄影机的目的物,一直是那枚翁戎螺,所以,当螺自大石上滑跌下来之际,镜头跟着迅速移动。大石的那光滑的一面,迅速掠过,不是很引人注意。 原振侠沉声道:“请重复一遍。” 洪致生操作着放映机,倒转过去,再放映,使用了慢速度。 洪致生带来的那具放映机虽然小,但是性能十分好,这时他选择的是慢速度,胶卷几乎是一格一格地在移动着。 这一来,自然看得清楚多了。原振侠看到,当那枚翁戎螺向下落下来之际,那大石平滑的一面上,似乎有着什么刻痕在。 而洪致生也在这时,按下了停止掣钮,指着银幕:“看,大石的一面,刻着什么!”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毫无疑问,在超过四百公尺深的海底的那块大石,那么平滑的一面上,刻着些什么。 一块躺在深海海底的大石,有着那么平滑的一面,这已经是很令人诧异的事情了。 虽然大自然的创造力,有时会令人有鬼斧神工之叹,但是那样的平滑,总很难令人相信那是天然形成的。更何况,在平滑的一面,还有着刻痕在。 原振侠盯着银幕,由于当时镜头在迅速移动,所以那刻痕看起来不是很明显。但是,也依稀可以辨出,那是一个五角星的形状。 原振侠沉吟了一下:“那是不是会是……恰好有一只海星附在大石上?” 洪致生道:“当然有这个可能,可是你再看下去!” 他又操作放映机,胶卷移动了几格,到了大石近海底的那下一半。原振侠“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大石的最下面,当然是埋在海沙之中。就在沙上面……由于那枚翁戎螺已跌到了沙上,所以镜头也不再移动,大石上的刻痕看起来清楚得多了。可惜的是,那些刻痕有一部分在沙中,也有一点被跌下来的螺所遮住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得清楚,那是一组刻痕,看起来像是刻着许多跳跃着、高举双手的人形。 那就无论如何,不是“一只海星附在大石上”了。那些跃动的人形,大小可以从海螺的比例上看出来,大约是五十公分高,有一半是在沙中。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这……是一些人在跳动!” 洪致生道:“是,你再看下去。这时,潜水者一定也发现这些图形了!” 他令放映机再转动,银幕上看到的是,一只手伸过去,先是抚摸着大石上的刻痕,然后,伸手去拨动大石底部的海沙。 海沙扬了起来,画面变得十分模糊,原振侠不由自主屏住了气息。 这实在是十分神秘的事,海底的大石上,有着跳跃人形的浅刻,这意味着什么呢? 被拨起来的海沙,再沉下去之际,又能看到什么呢? 可是,原振侠失望了,就在海水由于海沙被拨动,而变得混浊之际,电影完了,画面消失了。 原振侠又“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洪致生道:“电影到这里为止了。” 原振侠忙道:“再放一遍!” 这时,原振侠的好奇心已被引发,他不但又看了一遍,而且,又看了七、八遍。 洪致生停了放映机,过去拉开窗帘,取出了一叠相片来,道:“我已经将重要的几格电影胶卷,放大成了硬照,你看……” 原振侠接过了照片来,照片看起来更清楚。那五角形的星状刻痕,那些跳动的人高举着双手,线条虽然简单,但是十分生动。 洪致生在不断地问:“看清楚了没有?这份资料,是不是大不相同?” 原振侠“唔”地一声:“很值得研究……佛烈特雷,那个潜水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然他不会去拨动海沙。他自然是想把那些人形,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是为什么,电影忽然会中止了呢?” 洪致生道:“估计那时,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佛烈特雷……也是因此丧生的?” 洪致生沉默了片刻,才道:“不能肯定,我问过潜水专家,他们都说在深海之中,任何意料不到的事都可以发生。深海,是人类知识所达不到的一个神秘领域。” 原振侠“嗯”地一声,迟疑地望着洪致生:“你想我发表甚么意见呢?我又不是深水潜水专家,你在这方面的知识已经是专家了。” 洪致生侧着头:“由于你有过许多不可思议的经历,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块有着浅刻的大石,究竟意味着什么?” 原振侠不禁苦笑了起来,道:“这个问题,真是没有法子回答的……”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不管怎样,你都准备组织潜水队,要到那海底去了,是不是?” 洪致生的神情十分肯定,用力点了点头。原振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还来找我干嘛?不见得是想邀请我参加吧?” 洪致生笑了起来:“也有这个意思!” 原振侠又把那些照片看了一遍,这实在是一个相当大的诱惑,他对于一切特殊离奇的、不可思议的事,一直有极大的兴趣。但是他在考虑了一下之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他道:“我不打算去了!” 他心中想及的,是和海棠的新几内亚腹地山区之行,他和海棠甚至到达了“鬼界”。但是,历尽艰辛虽然可以到达“鬼界”,然而不论他如何努力,却无法触及另一个人的内心!海棠“完成任务”之后,音讯全无,她分明不甘心做“人形工具”,可是还不得不继续做下去,那是为了什么?他就无法了解! 还有黄绢,黄绢的环境,看来比海棠好一些,其实还不是一样!一样是在“权力”这股有巨大无比、无可抗争的漩涡之中打转! 原振侠怔怔地想着,直到洪致生有了回答,他才算又集中精神。洪致生道:“你不去,我也不勉强,毕竟你对潜水十分陌生。不过,在进一步探索之前,先假设一下那究竟是什么,总是好的。” 原振侠有点答非所问:“这是一块上面有浅刻的大石头,还用问么?” 洪致生有点气恼:“那还用说!我是问,这块大石当然是人工凿成的,何以会在那么深的海底?不见得会有人把一块大石,运到海中心去,再拋入海中,这块大石,估计重量超过二十吨!” 原振侠呆了一呆:“你想说明什么?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 洪致生现出极兴奋的神情来,用眼色鼓励原振侠继续说下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想说这块大石,是在不知甚么年代,淹没在海水中的一座建筑物的一部分。” 洪致生的声音有点震动:“还不止。”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座被海水淹没了的城市?天,我真正知道了,你以为那是传说中的阿特兰大城的遗址!” 洪致生突然跳了起来,涨红了脸,用力挥着手,声音有点沙哑:“你想到了,你也想到了!真有这个可能,你说,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原振侠望着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心中不知是同情洪致生好,还是可怜他好。 关于沉没的阿特兰大洲,有着许多传说,都说那是一片突然间被海水淹没了的大陆。在被海水淹没之前,在这片大陆上,有着高度的、意想不到的文明等等。但那只不过是传说,其可信的程度,不会比中国传说之中的“共工头碰不周山,撞断了支撑天空的四根柱子之一”多多少。 若是根据传说之中,确然有这样一大片,曾在不知多少年之前遭海水淹没的大陆,去创作一些幻想式的故事,当然可以。美国的电视编剧,就创造了一套电视剧〈来自阿特兰大的人〉,那个来自海底城的人,是可以在水中生活的。 当然也可以相信,真有那样的一个海底城在,因为如今“大西洋”的名称,就是由这个传说中的海底城演化而来的。 但是,如果说在海底,有了那样的一块石头,就认为那里就是传说中的海底大城的遗址,这一点,原振侠绝不敢苟同。 洪致生看出了原振侠不以为然的神情,他身子向前俯着,盯住了原振侠:“怎么,你认为没有可能?虽然那地点,和一般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探险家所推测的有所不同,但是这正好说明了以前那些人推算错误,所以他们才一直找不到海底的古城啊!” 原振侠缓缓摇着头:“别那么肯定……” 可是洪致生却越说越是兴奋,用力挥着手:“你看,那些人形,动态何等强烈,没有高度的艺术修养,能有这样的浅刻么?说不定弄起这块大石,就可以发现进入这座古城的入口,要是由我找到了失踪的阿特兰大城……” 他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那我就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海底探险家、海底宝藏最伟大的发现者!” 原振侠仍然缓缓摇着头,洪致生更向他凑近了些:“你知道,我从小到大的愿望,只不过想在海底发现一条宝藏船而已。可是现在,是整座淹没了的古城!” 原振侠不忍去扫他的兴,但也不得不纠正他:“可能是整座古城。” 洪致生的狂热,绝不因为一句半句扫兴的话而冷却:“当然只是可能,天下没有百分之一百的事!”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吧,你照你的意思去进行好了,我没有意见。” 洪致生忽然又皱了皱眉,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却又没有说出口来。 原振侠看出他的神情有点犹豫,忙道:“我们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只管说。” 洪致生道:“我给你看过的资料,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原振侠哑然失笑:“为什么?你不准备大张旗鼓,招兵买马,去进行海底探险么?” 洪致生道:“自然我要招兵买马,可是目的是什么,却要绝对保守秘密。不然,消息一传出去,会被人家捷足先登。我毕竟是私人力量,要是有什么国家力量赶在我前面,我就完了!” 原振侠笑道:“倒也设想周全,我不会对人说,可是佛烈特雷的遗孀那边,不会传出去么?” 洪致生忙道:“我也未曾告诉他们我的发现,只是对她说,资料很好,留下来慢慢研究,先寄了一点钱给她,日后有大发现了,再付她合理代价。她收到了我先寄去的钱,已经十分高兴了。” 他说到这里,神情又有点鬼头鬼脑起来:“有一位先生,经历的神秘事情更多,听说你认识他,能不能介绍我去见一见,听听他的意见?” 原振侠双手连摇:“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位先生我只不过见过几次而已,无法替你介绍。” 洪致生显得很失望,一面把资料收拾起来,一面道:“好,那我只好另外再找找门路看。” 等他合上了公文包,原振侠以为他要告辞了,谁知道他又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半晌不出声。 刚才还如此兴高采烈,怎么一下子会变成这样子了呢?原振侠心中正在疑惑,洪致生已抬起头来。他的神情,更令原振侠大吃一惊,看起来,他显出了一副又沮丧又难过的神情。 原振侠忙道:“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洪致生就作了一下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然后,又过了一会,洪致生才道:“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收到了那些资料之后,我是说,我一看到了那些资料,我就立时下定了决心,这是我毕生的愿望,我一定要完成……发现惊人的海底秘密。可是……可是……” 原振侠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好用疑惑的眼光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洪致生那种沮丧的神情更甚,数着手指:“可是……自那天起,一共七天了,每天晚上,我都听到有声音在我耳边叫:不要去!不要去碰古老而不可思议的事!” 洪致生讲得十分正经,可是原振侠却忍不住想发笑:“这算是什么意思?” 洪致生用骇然的神情看着原振侠,原振侠摆了摆手:“我不是很明白,你是做梦有人对你说?” 洪致生连声道:“不,不,如果是做梦,我才不会认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梦没有做过!” 原振侠不禁骇然:“是在你清醒的时候?真有人这样警告你?” 洪致生摇头:“也不是。” 原振侠给他弄胡涂了,只好道:“请你说得明白一点,别这样不清不楚。” 洪致生叹了一声,跟着搓着手:“是这样,任何人每晚入睡之前,总有一个十分短暂的时间,是在半清醒、半睡眠状态的,是不是?” 原振侠点头。 洪致生一挥手:“就在那时候,我听到了那声音,我看不到有什么人在发出那声音,可是却清清楚楚地听到。第一晚,比较简单,只是叫我‘不要去’;第二晚,则说古老的事情,有很多是我永远不明白的,不要试求去探索;第三天,又多了一句警告,叫我想想那些获得资料的人的下场。”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洪致生道:“以后的几晚,也大同小异,那真是弄得我精神恍惚!不,不要告诉我是由于精神紧张而产生的现象,我真是听到的!” 原振侠正想这样告诉他,给他说在前面,倒不好意思再讲甚么了。他停了一停,才道:“如果你真是听到了声音,声音总要有来源才是!” 谁知道洪致生一瞪眼:“你在做梦的时候,也可以听到各种声音,它们的来源在哪里?”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刚才你并没有说,是在梦里听到了声音,你说你是清醒的!” 洪致生叹了一声:“半清醒……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那声音柔软动听,又带着无限的关切,她在劝我放弃,叫我别根据那些资料去追寻什么……” 由于他们是用英语在交谈的,所以原振侠立时听了出来:“她?” 洪致生的神情有点迷惘:“是的,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从来也不能想象,一个女人会发出那么动听的声音来,她的声音有着无比的说服力!” 原振侠不禁哑然失笑,望着有点入魔的洪致生:“既然这样,那你就应该听从这个声音的规劝,别再去发掘什么海底古城好了。” 洪致生却又摇了摇头:“如果给我看到发出这样动听声音来的那个女人,不论她叫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从。可是每当我听到了声音之后,竭力从半清醒的状态之中挣扎醒来时,非但什么人也看不到,连那么动听的声音也消失了!” 洪致生说得极其认真,而且,他的神情,也有相当程度的沮丧。这使得作为一个医生的原振侠,陡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他也不再失笑,十分郑重地道:“你的精神状态……” 洪致生不等他讲完,就连声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一个精神状态有问题的人,肯承认自己是有问题的,就像是醉鬼,一定伸着舌头嚷叫,自己并没有喝醉一样。 他正想如何委婉措词,要洪致生去找精神病专家检查一下,洪致生却又说出了令他意料不到的话来。 洪致生在说那番话之际,神情表现得十分犹豫:“我有一个想法……” 他讲了一句之后,停了半晌,才又道:“会不会是在那海底古城之中,真有一些能力超群的人居住着,他们知道我要去揭开秘密,就通过了不知什么方法,劝我不要采取行动?” 原振侠忍住了笑:“你大概是看得太多了,或者是你天生幻想力特别丰富!” 洪致生瞪了原振侠一眼,神情大不以为然。接着,他又思索了片刻,站了起来,眼神有点失魂落魄,自言自语地道:“如果真有一个女人在我面前,能发出那么动听的语声,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会毫不考虑地爱上她!” 听得他这样说,原振侠不但笑不出来,而且有点骇然之感。异性相吸引,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是单单为了对方的声音动听,就决定爱上对方,这样的例子,只怕在洪致生之前,还未曾发生过。而原振侠又素知他的性格,看出他这时并不是在闹着玩,而是十分认真的。 原振侠隐隐感到,整件事情中,有什么不对头之处,可是他却又说不上来。 洪致生却显然十分入迷,他还在喃喃自语:“或许她是海中的女神?或许她是……” 原振侠忍不住大喝一声:“或许她根本不存在!” 洪致生在原振侠的大喝声中,陡然转过身来,有一种如梦初醒的神情。他在这种惘然的神情之中,看起来给人以一种感觉,像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一些什么话。 原振侠走过去,拍着他的肩头:“好了,别走火入魔了,你要就立即去进行,要就放弃……” 原振侠停了一下,又开玩笑地加了一句:“听你那梦里情人的劝告!” 原振侠在开玩笑,可是洪致生却十分认真,陡然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他抓得极用力,令原振侠感到有点痛。他道:“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去进行!如果我放弃了,她就不会再来劝我,我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他说得如此认真,原振侠不禁失声道:“你真是入魔了!” 原振侠在和洪致生的对话之中,已经不止一次用了“走火入魔”、“入魔”这样的字眼。这种词句,在一般普通的对话中,词意是相当明显的,那就是说一个人对一件事、一样东西或另一个人,太沉湎过度之意,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自然也不是说一个人进“入”了“魔”境,那只是一种象征式的说法而已。 洪致生听了,呆了半晌,又叹了一声:“我哪有什么梦中情人!梦中情人,至少还有一个可以看到,可以想象得出来的形象在,而我所有的,只有她的声音!” 原振侠觉得,实在不适宜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下去了。他十分严肃地道:“我是医生,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如果你愿意,我……” 洪致生不等他讲完,就叫了起来:“就算我有精神病,我也不要医好它,因为我实在太喜欢听她的声音,太喜欢了!” 原振侠不是精神病专家,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洪致生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他只好摆了摆手,不再说什么。两人之间保持了片刻沉默,洪致生才提起了公文包:“我走了,再有需要听你意见时,我会来找你!” 原振侠送他出去,在屋子门口,看他身手矫捷地上了一辆跑车。跑车发出轰然巨响,疾驰而去。 原振侠走回屋子,却不回自己的住所,而到了更高的两层,去找他的同事……医院中的精神病专家。 那精神病专家,是一个脾气十分好的中年人,他听原振侠把经过情形,约略讲述了一遍之后,道:“照我看来,你朋友的情形,极可能是长期从事深水潜水的后遗症。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有可能是海水的压力或者特殊的环境,人在深海之中,会产生幻觉,这种幻觉产生的次数多了,就会将之当成真的了。” 原振侠问:“那算是不正常?” 专家呵呵笑了起来:“人脑的结构,活动方式实在太复杂了。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是正常的,也可以说人人都正常,因为连甚么是正常的标准都没有。” 原振侠默然不语,专家又道:“照你朋友这样的情形看来,是没有多大的害处的,是不是?” 原振侠想了想,虽然是没有多大的害处,但是当时洪致生那种入魔的神情,总使他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在。 专家又道:“人,总是有各种各样幻想的,尤其是年轻人对异性的各种想象,是十分普通的现象。就算你的朋友,从此之后,把女性声音的美妙与否,作为将来择偶的对象,也无伤大雅。” 原振侠笑了起来:“只怕在现实生活之中,再也找不到他所称的,那种美妙动听的声音!” 专家笑着:“那也不要紧,就让他去失恋好了。世上失恋的人太多了,不属于精神病医生的范围,是不是?” 原振侠觉得专家所说的相当有理,又随便聊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原振侠把洪致生带来的事,仔细想了一遍。他觉得那块海底的大石,似乎还有一点十分值得注意之处,那就是何以那平滑的一面,在海水之中,可以保持这样的平滑呢?除非它是才沉进海中去的。 可是看起来,显然那块大石,在海底已经不知有多少年了。那么,就算石质坚硬,不受到海水的侵蚀,就算它所在的位置深,不适宜各种海草附着生长,在深海中,还是有不少生物,是附在石块上生活的,像藤壶,像凿穴蛤,许许多多海洋生物,都会使石块的表面变成粗糙,或者附生在上面。一块大石可以长时期在海底维持如此平滑,那是不可思议的事。 而且,更奇怪的是,那枚在大石上移动的翁戎螺,一到了那平滑的一面,竟然滑跌了下来! 原振侠虽然不是海洋生物专家,但是生物学上的普通常识,也相当丰富。凡是腹足纲的贝类生物,都有强大的“腹足”,那也是这类海螺可供肉食的部分。海螺的腹足,都有相当强劲的附着力,可以在任何平滑的表面上,藉附着力而移动。有几类,例如鲍鱼,当它强有力的腹足,附在岩石上的时候,甚至气力再大的人,也无法将之取下来。 可是,那枚翁戎螺,竟然在爬行之中,滑跌了下来! 原振侠本来就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他立时想到,那块大石上,是不是有着什么神秘的力量,使海螺无法在上面爬行?使它可以保持平滑,甚至使潜水者丧失生命? 原振侠想到了这些,但是他立时感觉,这种想法倒和洪致生的想法差不多了,这使他自己觉得好笑,所以也放弃了这种想法。 他立时又想到,许多高举双手跳动着的人形,上面是一个星形的图记,这究竟代表了什么呢?想了半晌,自然一点结论也没有。他感到,洪致生关于阿特兰大海底古城的设想,未免太夸张了些,但这块有着浅刻的大石,确然是值得打捞上来研究一下的。就算不是整座古城,只是古城建筑物中的一部分,那也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了。 想了半晌,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自己觉得好笑,心想,我去做一个探险家,是不是比作为一个医生更好呢?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大约是一个月左右,原振侠没有洪致生的信息。在这期间,原振侠曾有机会,遇到过几个对探险、考古有兴趣的人,他把石头上的浅刻图形,简单地描绘出来,不作任何说明,只是向人家请教:“这种图形,代表什么意思?” 只有一个人有比较合理的回答,那是一个对人类宗教史,有极其深刻研究的学者。他的回答是:“看起来,这个五角星形的图形,象征着什么。下面那群人,用一种舞蹈的形式,在表示对它的崇敬。” 原振侠进一步问:“五角星形,象征什么呢?” 学者答道:“很难说,可能是一种信仰,也可能是一种力量。很多宗教有星形图形的象征,许多邪教中著名的魔王、魔力和魔法的来源,也用五角星形来代表,认为那是魔法力量的来源。这相当复杂,你有兴趣,我可以借一批书给你看。” 原振侠十分感激这位学者的好意,可是他想起,小宝图书馆中有不少这样的书籍,自己尽可以去找,所以他忙道:“不必了,谢谢你!” 那学者又对原振侠描绘出来的图形,看了一下,问:“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样的图形的?” 由于洪致生曾经千叮万嘱,不要讲给任何人听,所以原振侠只是含糊其词,应付了过去。 那学者的解释,虽然说得还合情理,但是也没有什么多大的用处。原振侠这时,反倒希望和洪致生联络一下,可是他打了几个电话到洪致生住所去,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在几个晚上,他没有什么事,也曾到小宝图书馆去了几次,可是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收获。 一个月之后,午夜时分,突然门铃声大作。原振侠从床上跳起来,心中十分恼怒,这样按门铃是十分不礼貌的。他用力打开门,已经准备了一连串,不论来者是谁,都加以指责的话。 可是,门一打开,当他看到站在门外的是洪致生,而洪致生的神情,又是如此之憔悴时,他把准备好的指责,全都缩了回去。 洪致生不但样子憔悴,而且神情失魂落魄。门一打开,他和原振侠打了一个照面,咧嘴笑了一下,可是那一下笑,真比哭还要难看。 原振侠吃了一惊,伸手把他拉了进来:“怎么啦?” 洪致生自己先径自拿起了一瓶酒,打开瓶塞,咕嘟喝了一大口,才道:“那声音,还是那声音!” 原振侠怔怔地望着他,职业的本能,倒真的化成了一种声音:“眼前这个人有病,非但有病,而且还病得十分严重!” 他作了一个手势,洪致生整个人,简直是重重摔倒在沙发上的。 他用力挥着手:“那声音,那声音!” 原振侠自然知道,他所讲的“那声音”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消失了?你再也听不到那么美妙动人的声音,所以失恋了?” 洪致生双手捧着头,半晌不出声,才道:“不是!” 原振侠有点恼怒:“你自己照照镜子,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以为你早已组织好了潜水队,出发到大西洋探险去了!” 洪致生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抚摸了一下:“我十分矛盾,要是我开始了探索行动,她会因为我不听劝告,而不再理我。”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抬头向上看了一眼。他想起那精神病专家说过“没有什么害处”,当时自己也同意了,如今看来害处大得很,任何事一入了魔,都是有害处的。 洪致生又道:“可是我又不能放弃,一放弃,劝说成功,我也同样再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原振侠感到十分不耐烦,他像是和一个疯子在讲话一样:“这种话,你以前早就说了!” 洪致生苦笑了一下:“最近几天,情形又有不同!” 原振侠没有再问他什么,只是让他自己说下去。洪致生叹了几声:“在半睡眠状态中,本来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拚命想看到声音的来源。前几天,我忽然灵机一动,心想,何不与她对答呢?” 原振侠骇然,这时,他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业医生,他也可以肯定,真是有问题了。 洪致生说到这里,兴致高了起来:“我先问:你究竟是谁?她居然立即回答:我是你的守护神,不想你去涉险,所以一直在劝你!” 他讲到这里,现出了陶醉之极的神情来:“这几句话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听上一千遍一万遍,都不会厌!”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讲,心中陡然一动,忙道:“等一等!” 洪致生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原振侠继续道:“你既然对这个声音那么入迷,希望一再听到,难道你没有考虑过,用录音机把它录下来?” 洪致生叫了起来:“怎么没有?” 原振侠道:“好,放出来,让我也听听,那声音究竟有多么动听!” 洪致生叹了一声:“录不到,那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听到。”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那是你的幻觉,幻觉已经令你的精神状态受了损害。直接地说一句,你有精神病,明天一早,我就替你安排治疗!” 洪致生的反应相当平静:“我对你太失望了,一定是有某种力量,使我的听觉神经起了作用,我才会听到声音,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原振侠没好气:“我是不明白,我更不明白你来找我,究竟在干什么?” 洪致生又喝了一口酒:“有一件事,希望你替我做一做,事情不是很难。” 原振侠闷哼一声:“叫我去找你的那位‘守护神’?我可没有这个本领。” 洪致生笑了一下,这时,他的神情看来十分正常:“不是,我想请你代我去借一艘船。”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他会提出一个这样的要求来,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反应才好。过了一会,他才道:“你自己有一个大轮船公司,还要我出面,再代你去借一艘船?” 洪致生有点无可奈何:“正因为我自己有一个轮船公司,所以才要你出面。” 原振侠十分不解地望着洪致生,洪致生解释着:“我要借的那艘船,属于林氏船务公司。” 原振侠立时明白了:“啊!同行如敌国,林氏船务,和你们是敌对的!” 洪致生抿着嘴唇,来回走了几步:“你知道,商务上的事我是一窍不通的,但是我却也知道,自从二十五年之前,林老头子突然神秘地失踪之后,林氏船务公司在种种打击之下,几乎倒闭。” 原振侠笑了一下:“所谓种种打击,其实主要是你们公司的打击。” 洪致生不置可否:“我听我叔叔说,林氏船务能够支持着不倒闭,简直是商场上的奇迹,在最不行的时候,整个船公司,只剩三条只能拆成废铁的破船。可是五年之前,失踪的林老头的女儿,出来主持公司业务,公司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发展之快,可以说是举世瞩目,又是一个奇迹!” 原振侠对于商场上的事,也不是很熟悉,但是林氏船务公司从破产边缘,到如今几乎是亚洲最大,拥有船舶吨位最多的大航运公司,由于只不过是在短短五年之间的事,被许多杂志当着传奇性的故事来报导,原振侠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经过。 传奇性报导的焦点,是集中在一个女郎身上,原振侠看过一篇相当详尽的报导,题目是〈东方的女霍华休斯〉。霍华休斯是美国著名的富豪,中年之后,根本没有人见过他。他过着极其隐密式的生活,而通过各种方式,指挥业务,增加财富,是一个充满了传奇的神秘人物。而被称为“东方女霍华休斯”的那位女郎,就是五年前,出任林氏船务公司总裁的林雅儿。 由于林雅儿这个人,在这个故事中十分重要,所以必须比较详细地介绍她。 林雅儿是独生女,她的父亲林永兴,是林氏船务航运公司的创办人。林氏公司在林永兴的主持下,一直执航运界之牛耳,把其它中小型的航运公司,压得喘不过气来,俨然是亚洲富豪,不可一世。 林永兴对于海洋的兴趣,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不但他经营的业务是航运,他最大的业余嗜好也是驾驶游艇出海,而且喜欢独自驾驶他那艘,在当时被公认为世界上设备最先进、最完善、最豪华的四艘游艇之一的“永兴号”出海。 “永兴号”当时的设备之佳,可以令得林永兴驾着它,轻而易举地环游世界。 林永兴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出世时,他的妻子难产致死,一直到他神秘失踪那年,他没有再娶。他神秘失踪那年,女儿林雅儿只有三岁,那是距今二十五年前的事。所以,林雅儿今年的年纪是二十八岁,正是一个女性最美丽成熟的年纪。而林雅儿接掌濒临破产的船公司之际,她只有二十三岁。 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女郎,连她是在什么地方受教育的,甚么环境下长大的,甚至是什么样子,都没有人知道。但是她一开始主持公司业务,公司就奇迹一样地复活了,非但复活了,而且生气勃勃。短短五年时间,就几乎已回复了林永兴时代的规模,这不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吗? 关于航运公司的业务,是如何迅速发展起来的,自然有线索可供追寻,但是看起来未免枯燥,所以只是约略说一说就算。 有趣的是林雅儿这个人,上面提及她的时候,曾说她“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受教育的,不知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甚至是甚么样子,都没有人知道”,这不是太怪异一点了么?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能是这样子的! 可是,偏偏林雅儿就是这样子的。 这种情形,实在是不可能的……一定还会有人这样坚持。但实实在在,林雅儿的确是这样子的,真有必要详细说明一下。 林雅儿出世的当日,就是她母亲去世之时。 当然,是有人见过林雅儿的……接生的医生、护士等等。但那时,林雅儿只不过才出世,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婴儿,和每天降临人世的许多其它婴儿,并无不同。 她的父亲……有人甚至怀疑,连他的父亲,也可能没有见过她! 父亲怎么可能会没有见过女儿呢?要注意一个十分特殊的情形……林雅儿的母亲,因难产而死。林永兴几乎在接到了女儿诞生消息的同时,就接到了妻子丧生的消息。 由于近五年来,林雅儿奇迹似的商务能力,和她如此神秘的生活方式,她成了许多记者的追索目标,研究她何以会如此神秘的“内幕文章”大受欢迎,所以,一些陈年旧事,也被发掘了出来。 英国有两个专门发掘“内幕新闻”的记者,就花了许多时间,访问了许多人,把林雅儿出世之后几天间的事情,探访明白,写过一篇报导。根据那篇报导中所写,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当林永兴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商务繁忙,未能在医院中陪妻子……医生迎上去,先告诉他噩耗:妻子死了,然后再告诉他:女儿诞生,平安无事。 当时,林永兴这个富豪,只是呆立着。 那两个记者访问的,正是当时把两个消息,一起告诉林永兴的那个医生。 这位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当记者访问他的时候,已经退休了,可是精神还十分好,记忆力也没有衰退,记得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的每一个细节。 “林先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立着。”那个医生说:“我怕他受不起打击,想安慰他几句,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脸色苍白得惊人,汗珠自他整个脸上沁出来,样子骇人之极。 “我连忙吩咐身边的护士,准备如果林先生精神上支持不住的话,就给他准备病房,好让他静养。 “他这样子,大约有一分钟左右。突然,他全身都几乎抽搐了起来,面上的肌肉,抽搐得尤其可怕,双眼之中,射出难以形容的光芒来……我只能说,那是愤怒和恐惧交织的光芒。 “由于我是面对着他的,所以自然而然,我认为他发怒的对象是我,而他也确然有理由向我大发雷霆的。因为林夫人在产前多次检查,一点也没有不正常,虽然是头胎,可是根据我多年妇产科医生的经验,一定是顺产。谁知道胎儿忽然移位,变成了情况最恶劣的难产。这种情形,在医例之中十分罕见,而且原因不明,向外行人,尤其是当事人解释起来,更是困难。一般都会被当事人认作是医生的疏忽,而加以责难,所以,我以为林先生是在对我发怒。 “可是,接下来的变化,却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两个内幕记者特别说明,当老医生说到这里的时候,讶异的神情仍然十分强烈,可知当时发生的意外事件,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老医生继续叙述那当时的情形:“看到林先生的神情这样可怕,我已经准备他向我发作了。可是,突然之间,他一个急速转身……我记得再清楚也没有,由于他满头满脸全是汗珠,所以当他急速转身的时候,那些汗珠一起飞溅开来,我身上、脸上,都沾到了不少。 “当他转过身去之后,他陡然双手一齐伸出,扼住了在他身后一个人的脖子。 “那个人可能是一直在他身后,跟着他进来的,也可能是这时才来的,谁也没有注意他的存在。出了事,林永兴又是大人物,自然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直到这时,林先生忽然有了这样反常的行动,我才注意到这个人。 “林永兴双手扼住了那人的脖子,扼得如此用力,我几乎听到了那人喉管被捏碎的声音。在一旁的几个护士一起尖叫起来,我也吓呆了,不知如何才好,眼看这个人就快要被林永兴扼死了! “我算是最早定过神来的一个人,我一面大声叫着,一面伸手,去扳他扼住了那人脖子的双手。我以为一定要非常用力,才能把他的双手扳开来,谁知道,我的手才一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就松了开来。 “这时候,林永兴和那个人之间的神情,我记得再清楚也没有。 “林永兴的双手虽然已松开了,可是仍然离那人的脖子很近,而且,他双手的姿势,也是一望而知,随时可以再一次扼向那人脖子的。他紧紧地盯着那个人,双眼之中,喷射着难以形容的怒火,像是依他的心意,他真的要把那人扼死一样。而那个人呢,却表现得十分镇定,不,简直可以说是出奇地冷静。他的颈际,由于刚才曾被林永兴紧握着,现出了红红的指印,但是他甚至于不用手指去搓揉一下。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林永兴,和林永兴对望着。 “周围的人都不知怎么才好,林永兴又是大人物,也没有人知道,那个被他所扼的人的身分。林永兴不再行凶,大家也都不出声,在那一剎间,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样,然后是林永兴陡然叫了起来! “他的呼叫声,听来如同狼嗥一样,刺耳之极! “一直到现在,事隔那么多年,林永兴的吼叫声,我还是不能忘记。在这以前,或是在这以后,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一个人,会发出那么可怕的吼叫声。真正只应该是野兽,才会有这种声音发出来! “他一面吼叫,一面问了一句话……不错,话一定是责问那个被他扼过脖子的那个人的,而且问的那句话,虽然他的声调变得厉害,听来简直像是在干号,充满了悲愤,但我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他问的那句话是:‘一定要这样?’ “不!我不知道他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直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他冲着那人,问了这样一句话之后,那人立时冷冷地回答:‘这是早就讲好了的!’ “不,我也不知道那人这样回答,是什么意思,一直不知道。那人在这样回答了之后,林永兴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双手垂下,人也站立不稳,一下子倒了下来。我正好在他的身后,立时把他扶住。当我的双手伸入他的腋下,把他身子架好,使他不致跌倒时,我发现他腋下湿透了,全是汗。而那时,他的脸色也灰败之极,身子在发着抖。我向身边的护士说了一种镇静剂的名字,叫她快点去取,可是等到护士取来了针药时,林永兴却已大体恢复了正常。 “他可以自己站着,奇怪的是,刚才,他还在极度的愤怒之中,几乎想把那人活活扼死,可是这时,他却和那人一起,走到走廊的一角。有人想跟上去,都被他大声喝退,我就是被他大声喝退的几个人之中的一个。 “他和那个人,走到角落之后,只看到他们在急速地讲着话,可是声音很低,根本没有人听得到他们两人在讲些什么。 “他们大约讲了三、四分钟左右,林永兴双手抱住了头,又呆立了片刻。在那一段时间中,那人始终只是冷冷地盯住他。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人是他的什么人?这个人和林永兴是什么关系? “林永兴终于放下了双手,这时,他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向我走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在我面前站了一站,只说了一句话:‘会有人来安排一切的!’不等我对他讲话,他掉转身就走了,这次我注意到,那个人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后走了。 “接下来又怎样?接下来没有怎么样,正像他所说,自有人来安排。林夫人的丧事相当风光,富豪之家,办起什么事来都方便得很。 “哦,那个女婴,是的,那个女婴比较特殊。出生第二天,就有人把她抱走了,当然是林家的人,有林永兴亲笔签名的文件,医院没有理由留住不让婴儿离去的。 “什么?女婴离开医院之后到什么地方去了?”老医生摇着头:“记者先生,这个问题我可无法回答,医院中出生的孩子,每天都有好几十个,他们离开了医院之后,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医院是绝对无法知道的。什么?林永兴先生的女儿,现在已成了女船王?那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的情形十分特别而已。” 那两个内幕记者所写的那篇报导,题目是〈神秘的父亲和神秘的女儿〉,再加上一个小副题:“另外再加一个神秘的人物”。 访问那位老医生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请问,林小姐,就是你接生的那个女婴,是什么样子的,你是不是还有印象?” 老医生笑了起来:“年轻人,所有的婴儿,看起来几乎全是一样的!”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真的,所有婴儿,看起来全是差不多的,红红皱皱的皮肤,紧闭着眼睛,没有多大的分别。就算有分别,也无法根据一个婴儿的面貌,推测到长大之后的面貌来。 那两个记者的工作相当认真,他们又找到了当时,二十多年前初生婴儿房的主任护士。主任护士的记忆不是很好,对着好奇的记者茫然道:“不记得了,不记得是什么样的人把婴儿抱走的了!” 于是,在这两位记者的笔下,就出现了“神秘的女儿”这样的名称。因为无论他们如何深入调查,都无法知道这个离开了医院的婴儿,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婴儿,若是失踪的话,尤其是林永兴这样显赫富豪的女儿,应该是会引起轰动的。但是林永兴一点也不追究,旁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林夫人的娘家,几个长辈问过几次。记者也找到了林夫人的一个表舅父,这个亲戚述及了当时的情形: “阿英(林夫人的名字)难产死了,自然大家都很难过,丧礼举行得十分风光。在丧礼上,没有看到婴孩,永兴说,孩子太小了,不适宜带出来。 “丧礼举行完毕,我们几个亲戚商量着,要看看孩子,派我去说。永兴一听我提起,就一板脸,说:‘孩子就是孩子,有甚么好看的!’虽然他说得不近情理,可是……可是!”这个亲戚的神情有点忸怩:“我们都……要靠永兴在工作、生活上资助,所以也都有点怕他,我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一个时期,我再问起孩子,永兴说,已送到外国去叫人抚养了。从此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是的,应该说,我们亲戚之中,没有人见过这个孩子的。三年后,永兴胡里胡涂失了踪,我们亲戚才又想起孩子来,一打听,才叫玄,根本没有人知道孩子在什么地方。永兴根本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孩子送到哪一个外国去了,只知道是他的一个跟班送走的。那跟班我倒见过两次,阴森森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不知道为什么永兴喜欢他,一刻也离不开他似的。 “是的,永兴本身什么亲戚也没有,不是很清楚,好象他是从一个什么教会主办的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只有母系方面的亲戚,没有父系的亲戚。” 由于调查访问,是在林雅儿主持林氏船务公司业务,重现昔日风光之后进行的,当然也有以下的谈话。发表意见的,仍然是那位林夫人的表舅: “当然听说了,听说名字是林雅儿?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永兴一失踪,船务公司失了主持,一年不如一年。十七、八年下来,简直是山穷水尽,只剩下一堆废铜烂铁了,只有几个老职员,在苦苦支撑着。忽然听说永兴的女儿出来办事了,又听说,不到三年,已经又和当年差不多了。我们一些亲戚商量着,要去见见永兴的女儿,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又是公推我去的。 “哼,我一去,见到的全是不相干的人,回答的话全是一样的:‘林总裁一向不见人!’我摆出我的身分来……我是她的表舅公,结果,也没有人买帐,一样不见。后来,才听说她根本甚么人都不见,根本没有人见过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天底下,本来是不容易有林雅儿这种人的,可是,偏偏就是有。那两个记者和世界著名的七家私家侦探社协议,一定要设法,拍摄到一张林雅儿的照片。可是半年之后,四家侦探社承认失败,放弃了,一年之后另外三家也承认失败,也放弃了。林雅儿不是一个隐士,她主持着一间庞大的航运公司,怎么可能全然不露面呢? 作为一间庞大的航运公司的总裁,实在很难不在人前露面的。但是,很难,并不代表不可以。 林雅儿就做到了这一点。 从她接事的第一日起(她是如何接事的,下面自然会再加详述),公司的职员,就只听到过她的声音。开始听到她声音的,是几个二十多年来苦苦支撑着,苟延残喘的老职工。一直到现在,发展到了超过一千名员工,仍没有人见过她。 和林氏航运有业务来往的人,也没有人见过她,不论地位多高……油运业全盛时期,谁看到阿拉伯的什么王子不低头哈腰,但是林总裁说不见就不见。 现代科学,可以使世界许多处不同地方的人,通过电话系统的操作,如同面对面地开会,自然也可以使人不必露面,就可以进行一切工作。 业务上有关系的人,未曾见过这个林总裁,想起来还可以理解。但是和她生活上有联系的人呢?难道也见不到她?答案是:也见不到她。 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可以不和任何人接触。她住在一幢六十二层高的大楼的顶楼,大厦自五十二层开始起,就是重重的保安设备……几乎连滤过性病毒都过不去,这是一位保安设备专家讲的话。 她难道从来不离开住所吗?当然不,她会到公司去,到她的办公室去。但是她的车子,在两处都有专用电梯直达楼上,她不用自己驾车,而车子的后座和司机位之间,有厚厚的窗帘。她的司机是一位女性,即使是这个女司机,也未曾见过她。这位神秘的女总裁,用种种方法保护自己,不让人家看到她。 不过,那两个内幕记者,还是十分有办法的。从她每天所需要的食物上,可以推测到她十分注重营养,而且食量不大,显然是为了维持体态的美丽。 内幕记者甚至根据她衣着的尺码,可以精确地推测到这个神秘人物的体型……体高五呎八吋,三围是三十四、二十三、三十四,那是一个标准美女的体型。 对于林雅儿,所知就是那么多。哦,还有一点,即使是通过科学仪器听到的她的声音,专家的意见是,也是经过变音装置故意扭曲了的,不是她原来的声音。至于她原来的声音是怎样的,也没有人知道。 再回过头来,看看林永兴的失踪经过,也可以说是神秘之极。 林永兴这个富豪,喜欢独自驾驶游艇出海。每年至少有一个月或更久的时间,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在海上,在他的豪华游艇上。在他驾船遨游之际,倒也不是全无音讯的,他会利用船上完善的无线电通讯,和他的下属联络,时间不一定。 那一次,林永兴是从美国迈阿密出发的。一离了港口之后,海岸巡逻队和至少有二十艘以上的游艇,目击他的“永兴号”向西北方向驶去,也就是说,是向着百慕达方面驶去的。谁也不知道他目的地何在,只知道他驶出的方向。 自此之后,一直到“永兴号”再被发现,“永兴号”究竟曾到过什么地方,完全没有人知道。 那一次,“永兴号”在离开港口之后的第五天,船公司的高层人员,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在这五天之中,他们未曾接到林老板的任何电话。 等到第十天头上,还未曾有林永兴的消息……这是十分反常的现象,船公司的高级职员开始焦急。而到了十五天头上,他们派出了三个代表,来到迈阿密,请求当地海岸巡逻队,协助寻找“永兴号”,可是却遭到了礼貌的拒绝。 拒绝的理由十分简单,以“永兴号”的性能、速度而论,已经过去了十五天,船可能已驶到任何地方去了,总不会再在迈阿密海岸巡逻队管辖的水域之内了。 几个高级职员无法可施,只好自己雇了直升机,在附近几百浬的水域上空,搜寻“永兴号”的下落。但又过去了十天,一点结果也没有。 而就在那几个高级职员,回到了总公司之后不几天,“永兴号”被发现了。发现“永兴号”的是一艘商船,地点是在距离迈阿密五百浬的大西洋中,船上没有人,船上的设备一切完好,只是船上没有人。 林永兴就这样神秘失踪了! 这样一个大人物失踪,自然会展开极隆重的搜寻,搜寻继续了三个月,甚至在发现“永兴号”的地点,做了深水潜水的搜寻……这实在是很滑稽的事,有点像中国的一则寓言“刻舟求剑”。 因为“永兴号”在被发现时,随着海流在海面上漂着,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漂来的。而林永兴显然是在上船的第一天就失踪……证据在以后的调查中,轻而易举地被发现。 在搜寻没有结果之后,自然就是详细的调查。 “永兴号”被拖回了迈阿密,调查小组由各国专家组成。专家之中,包括各方面的专才,有两个专才,是调查失踪者的权威。 在调查报告中,他们提出了十几项人会莫名其妙失踪的理由。总括来说,可以分为自动的或被动的两大类。自动的,是失踪者厌倦了原有的生活,渴望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改名换姓,甚至连容貌也改变,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专家排除了林永兴自动失踪的可能性,因为林永兴事业如日中天,身体健康情况又好。一生之中,唯一的不幸是他的童年,唯一的打击,是三年之前妻子因难产而死。但这种打击,绝不足以使一个充满了事业雄心的人,放弃他的固有生活。 那么,林永兴的失踪,自然是被动失踪了。被动失踪,又可以根据失踪的环境,分为许多种,例如森林失踪、沙漠失踪、海洋失踪……等等。林永兴的失踪,当然归入海洋失踪这一类。 而在海洋上的被动性失踪,原因也多得数不清,例如说: 遇上了海盗。(这一条被否定了,因为船上没有丝毫打斗劫掠的痕迹,所有贵重物品俱在。) 遇上了风浪。(这一条也被否定了,船被发现时,十分完整,丝毫不像受过风浪的袭击。而且,过去一个月的气象纪录,都是风平浪静。) 船的机件……没有故障;食物饮水……丰富无比;突然的急性疾病……没有任何迹象;迷途的心慌意乱……船上的一切仪器操作正常…… 所有的失踪原因都被想遍了,包括了林永兴正在甲板上,忽然有一只大乌贼游近,用长大而生满了吸盘的触须,将他卷进了海中等等。 这已是属于另一类失踪范围内的事了。 这一种失踪是“神秘失踪”,人会在突然原因不明的情形之下消失无踪,可以作任何解释,包括被发出绿光的外星人掳走了之类,悉听尊便。 于是,失踪专家指出,失踪地点,是在所谓“神秘的百慕达三角区”之中。这个三角区中的大西洋海域,一向被称为“魔鬼海域”,有过许多宗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包括飞机、轮船,是人人都知道的一个神秘地区。 林永兴的失踪,也可以归入是这许多神秘失踪事件中的一宗,没有原因。或者说,有原因但找不出来。 失踪调查报告,自然以失踪专家的意见为主,但是也有其它专家的意见。一位轮机专家,就不同意那个说法。 这位机械专家,一直是美国方面保养“永兴号”的负责人。“永兴号”在出海前,他监督着注满了燃料,等船被拖回来之后,无论从燃料的剩余方面,或是仪表上的指示,“永兴号”只不过行驶了五十七浬。这个距离,甚至还不足以从迈阿密驶到大巴哈马岛,根本未曾进入所谓百慕达三角区的魔鬼海域。 另一个侦探人员,则根据“永兴号”上的一切,证明林永兴的失踪,是出海当天就发生的事……日历留在这一天,没有撕下去,消耗的食物饮料极少,不会超过一个人一天的需要量等等,都是十分确凿的证据。 但不管调查报告如何众说纷纭,一种专家有一种专家的意见,有一点倒是全体同意的,那就是他们找不出林永兴失踪的确切原因来。 林永兴一直没有出现,林氏船务公司失了重心,业务日渐不前。别的船务公司乘机落井下石,终于使林氏公司几乎等于破产了。直到林雅儿,这个一直没有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的人,突然冒了出来。 一般来说,一个人失踪七年之后,就在法律上被宣布死亡了,林永兴自然也不例外。 公司的几个老职员、林永兴妻子的亲戚都打听过,在林永兴失踪前三年,曾在律师事务所立下了一份遗嘱。所以,当林永兴失踪满七年之后,在那个律师事务所,有一次聚会,希望知道林永兴有什么遗嘱,对公司的业务大权,究竟有什么安排,也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别的财产等等。 而结果,与会者都大失所望。律师取出了一封林永兴亲笔的函件: “我在今天预立遗嘱,但遗嘱必须在二十三年之后才能开启,并且交由律师全权处理,任何第三者不得干涉。林永兴” 这封函件的日期,也就是林永兴预立遗嘱的日子,是他女儿诞生的那天,也就是他妻子逝世的那一天。 两个内幕记者,也曾去拜访过那位律师。那位律师述及二十多年前,林永兴到他事务所来的情形。 “下午三时左右,我接到林先生的电话,告诉我他有重要的事要见我,办完手头的事就来,叫我一定要等他。结果,等到晚上八时多他才来。 “那天晚上,本来我还有几个相当重要的约会,但当然比不上和林先生的约会重要,他的船公司是我们的最大主顾。 “八点多,他进来了,神色十分慌张,而且频频回头看,好像是怕什么人跟踪一样。他只是一个人来,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通常他来的时候,总带着一大堆处理各种业务的秘书来。 “什么?一个跟班,样子很阴森的?不,我从来也没有注意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他进来之后,就把我办公室的门关上。其实这时,事务所中的职员早已离开了,我和他讲话,不会有别人听到,可是他还是那么小心。可见他将要和我说的事,是十分机密的。 “他还没有坐下来,就取出了一只文件袋来,是密封了的,对我说:‘这是我自己写的遗嘱,请你替我保管,替我执行。’预立遗嘱,是一种十分普通的情形,我接了过来,一看到是密封的,就道:‘遗嘱上要有律师作见证签名,你封好了,我怎么签名?’ “当时,他现出相当为难的神色来,道:‘你就签在信封上吧。’我一想,那自然是他绝不愿意有人知道遗嘱的内容之故,那也可以的。所以,我立即就在信封的封口上签了字,并且当着他的面,把遗嘱放进了专放绝对秘密文件的保险箱之中。他才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取出了手帕抹着汗。 “他抹了一下汗之后,又取出了一封信来。那封信的内容,我当时就看了,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是二十三年,他没有回答。 “我又道:‘林先生,你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二十三年之后,也不过六十多岁。到时百分之九十你还在世,自然也不必我执行遗嘱了。’ “他听了之后,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并没有回答我的话。等我又说了一遍,他才道:‘再说吧!’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拿起电话来,是一个男人找林永兴的,我就把电话递给他。他的手有点发抖,神情也极怪,像是又害怕又无可奈何,我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吧?’他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接过了电话之后也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这时办公室中十分静,连在一旁的我,也听到了打电话来的人所说的话,那个不知是什么人只说了一句:‘一切是你自己答应的,别想玩什么花样!’ “我听得很清楚,当时心中就十分奇怪,是谁讲话那么没有礼貌,敢对一个亚洲富豪讲这样的话?而林永兴这时,也像是手中所握着的不是电话,是一块烧红了的铁一样,一下子就把电话摔到了桌上。我拿起电话放好,向他望去,他连连摆手,表示没有什么,我自然不便再问,他就走了。 “以后,我又和他见过好多次,他一切都十分正常,而且绝口不提遗嘱的事。后来,他神秘失踪了。 “在他失踪之后七年,一些和他有关系的人,到我的事务所来,要求看他的遗嘱。我就把那封信取出来,把他们打发走了。 “是的,日子过得真快,二十三年,在当时想来,那是一个多么悠长的岁月,可是一下子就过去了。事务所早已有计算机资料储存设备,每一天要处理的事,计算机会自动提醒,林永兴的遗嘱,若不是计算机自动提醒,我早已忘了。一提醒,我想起真是已过了二十三年了,就取出了文件,打开密封的文件袋,取出了他的遗嘱来。遗嘱十分简单,执行起来,也没有什么困难。 “哦,你们问遗嘱的内容?嗯……这……照常理说,我是不应该泄漏的,不过,遗嘱早已向船公司的那几个老职员传达过,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们真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们。 “遗嘱真正的内容,其实只有一句话:‘我全部财产,归我女儿林雅儿所有,请向一切有关人等宣示。’我就把一切有关人员找了来,宣布了遗嘱内容。听了遗嘱的人,神情都十分怪异,我也觉得怪异。因为最主要的一个人物,他的女儿林雅儿非但不在场,而且自她出生之后,根本没有人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什么地方,甚至名字也是第一次公开。我当了一辈子律师,宣读过无数遗嘱,但没有一次比这次更怪的了。 “自然,我宣读的,只是遗嘱中可以公开的一部分。另有一部分,是不能公开的。 “既然不能公开,当然也不能告诉你们,对不起。你们当记者的,真喜欢寻根究柢,好吧,那另一部分,是告诉我林雅儿来的时候的联络暗号。那暗号相当复杂,绝无假冒的可能。 “当天下午,我在离开办公室前,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是一个相当怪的声音……经过变音程序,说出了那个联络暗号,说她就是林雅儿。我是执行任务的人,自然不能不接受她的继承人身分。 “是的,我一直未曾见过这个林雅儿。当天,我就提出要和她会面,可是她却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不想见人。但是她却要求我做不少事,首先,要我通知那几个把船公司支撑着,但现在再也撑不下去的老职员,她从第二天起,就接管船公司的业务。这不成问题,这样一个烂摊子,谁还稀罕? “不过听说,到现在不过三年工夫,船公司业务,大有可观了。真怪,可能是林永兴当年,另有一笔财产在,林雅儿运用了那笔财产,有钱,自然便易于开拓业务。 “她一直有电话给我,尤其是开始,托我代找房子,要一幢大厦的顶上十层等等。后来,可能有公司职员可供她差遣了,所以就少找我了。 “真的?那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人见过她?只是根据她的衣着,来推测她的体型?她用三十四号胸罩?哈哈,你们探听得真清楚!说起来,她正当妙龄,又有着那么美妙的身材,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人?可能是脸部有什么缺陷吧!” 那两个内幕记者,和其它企图揭开林雅儿神秘面貌的人,所能做的工作也仅此而已,再努力,也发掘不出什么新的材料来了。连女司机都是停好车离去,等主人进了车,再奉召唤去驾车的,还有什么人可以看到她呢?自然,有人收买女司机、仆人,但所得到的最高情报,无非是三十四号胸罩而已。 叙述故事者忽然把情节岔了开去,岔到了那一双“神秘的父亲和秘神的女儿”身上,是由于洪致生一对原振侠提及了林氏的船务公司,原振侠就想起了种种传奇性的记载之故。 原振侠其实也想了没有多久,而且,有点细节,他在看的时候,由于事不关己,也不是记得很清楚。 当下,他仍是愕然地望着洪致生:“如果你们船公司和船公司之间,有什么业务上的来往,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去办交涉!” 洪致生忙道:“你弄错了,我去寻找海底古城,需要一艘设备十分完善的船。这种合乎需要的船,世上并不多,就算有钱立刻去造,也不是一年半载之间能造好的……” 他说到这里,原振侠已经明白了:“林氏船务公司恰好有一艘?” 洪致生点头:“不是属于船公司的,属于林雅儿私人名下,船名就叫‘雅儿号’。那艘船,我看过它的建造资料,真是怪极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船就是船,有什么怪的?” 洪致生摇头:“一般的游艇,需要装有海底声纳探测设备么?那简直是一艘深海探测船,而且其它设备,也应有尽有!” 原振侠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不定她和你一样,是一个海底寻宝迷,你还是自己亲自出马吧,你们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洪致生有点恼怒,“呸”地一声:“你不去就算了,讲这种话干什么,我,我……我心中的异性……” 他突然转了话头,神情严肃,十分坚决地道:“我心中的异性,就是自称是我的‘守护神’的那位!” 原振侠正在喝着酒,一听得他那样说,一口酒呛住了,不住咳嗽起来。洪致生竟然把幻觉当成真实,单恋起那个虚无飘渺的声音来,这实在有点令人吃惊! 望着他那种认真的神情,原振侠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呆了半晌,只好问:“你是决定去探险的了?” 洪致生叹了一声:“去是总要去的!” 他站起来,准备告辞,原振侠送他出去:“你借船的结果如何,我倒很有兴趣知道,这神秘的林氏父女,的确够神秘。” 洪致生喃喃自语着离去,原振侠听得他在说的是:“今晚她又会对我说什么?她知道我决定不听劝阻,会怎么说?” 原振侠摇了摇头,回到室中之后,真对林永兴和林雅儿的事有了兴趣,就打电话到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勤的小宝图书馆,托他们把有关的资料找出来,等他有空,就可以去取。 他作为医生,又把洪致生的精神状态,作了一下分析,觉得还是有必要劝他去接受检查。早期的精神分裂症,会产生虚幻的想象,比较容易治疗。他想及洪致生的症状……听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声音,而且,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声音。 医生的分析是医生的分析,被医生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人,却有他自己的感受。洪致生极其清楚地知道,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绝不是幻觉。 但是,何以用录音机,却不能把这声音记录下来呢?这是不是可以证明,这种声音根本不存在呢? 洪致生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声音是实际的存在。 他驾着车,在离开了原振侠的住所之后不久,就在路边一个静僻的角落,停了下来。 他觉得十分疲倦,停了车子之后,他放低了座位,使自己斜躺着,闭上了眼睛。他的目的,只不过想稍微休息一下,但是不多久,他就进入了半睡眠、半清醒的状态,而且,又和过去那些日子一样,他又听到了那温柔甜腻的声音。 先是一下悠悠的低叹声,单是那一下低叹声,洪致生听了之后,心里就陡地紧了一紧。那下低叹声中,充满了愁肠百结的愁思,也充满了回肠荡气的缠绵。 洪致生闭着眼,心中也不由自主,跟着暗叹了一声。他的口颤动着,但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是在思想上,他却不可遏制地立时发出了问题:怎么啦?宝贝,什么事困扰着你,要发出这样的幽叹?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他的身边,看到他的情形,一定以为他是一个倦极而睡的人。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之中,他甚至没有气力去睁开眼睛来……这种状态,几乎是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但是他脑子的活动,却又那么清醒,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一下叹息声,也可以认得出来,那一下叹息声,就是一直在劝他,不要去进行探险的那个女声……这些日子来,他实在已不可克制地爱上了这个女声。 爱上了一个声音?这听来是十分荒诞可笑的,但对洪致生来说,他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因为爱情是一种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的感觉,他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以他的知识而论,虽然他不明白那个动听、柔腻,可以把他每一根神经,都当作琴弦一样拨动,奏出生命和爱情交织的乐章来的声音,是从何而来的,但他绝不承认,那是什么幻觉或精神分裂所形成的。 他假设,那是一种什么力量,影响了他脑部专司听觉的那部分,所以才使他听到了那么美妙的声音。而录音机只不过是根据简单的原理来记录声音,怎可以和复杂万分的人脑功用相提并论! 在他心中问了那一个问题之后,又是一下短叹。然后,那个令他神魂颠倒,动听的女声又响起:“你决定了?我的劝告,一直没有用?” 洪致生立即回答:“你再说,你再劝我,我真是渴望听到你的声音,太渴望了!” 那声音听来有点飘忽的黯然:“只是声音是没有意义的,声音所代表的语言,你怎么一点也不注意?” 洪致生有点像撒赖的小孩:“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一定用心听。” 那声音今晚显得特别幽怨,也使听到的人更感到它的可爱:“这些天来,我已讲过多少遍了,我是你的守护神。我一直在劝告你,劝告你别受任何引诱,去进行你所想的海底探险。你已经接受了引诱,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抗拒。” 洪致生立时问道:“为什么呢?” 那声音听来更悦耳:“别问为什么,没有答案。或者说,要知道答案的话,需要付出太高的代价!” 洪致生心中暗暗叫了起来:“我不怕,我不怕付出代价,任何代价我都不惜,只要使我能见到你一下!” 那声音又飘进了洪致生的意识之中:“你的话有点混乱了,那和我没有关系。” 洪致生几乎声嘶力竭了:“怎么没有关系?我爱你,深深爱着你!” 在洪致生心中这样叫了之后,过了好久,一点反应也没有,洪致生焦急无比。然后,声音又来了:“你……爱上了一个声音?” 洪致生急促地回答:“不,是你!” 声音喟然叹着:“我只是一个声音。” 洪致生甚至不由自主,咽着口水:“不,不,声音,是人发出来的。你一定是一个实际的存在,我会尽我一切努力,把你找出来。” 声音像是有一种被人捉弄的恼怒:“算了,我的劝告,今天是最后一次。你不听从我的劝告,记着,那就不要后悔!” 洪致生大是着急:“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 当他叫到第三遍的时候,他是真正张大了口叫出来的,这情形,就像是在梦中大叫,忽然叫出了声来一样,也像通常的情形,一叫出声来,人就会从梦境之中醒过来。这时洪致生的情形也是那样,他陡然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他清楚地记得刚才的对话,所以他显得那么慌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最后一次”,那意味着他再也听不到那声音了!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末日的来临。他双手紧握着拳,汗水涔涔而下,他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不会的,明晚我还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在他的想象之中,那声音,一定是和一个实实在在的“她”联结在一起的,可是这个她,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的,他却一无所知。 呆了好一会,洪致生知道自己已无法再在车中,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了,他就驾车继续向前驶去,一直到了他的住所。 他居住的所在,大约是人类可以享受到的最大的舒适了。他先大口喝了几口酒,然后,在床上躺了下来。任何人在睡着之前,总有一个短暂的朦胧时期,这一晚,在快要睡着之前,洪致生也不例外。可是,那个声音,他渴望听到的声音没有再来。 那天晚上,洪致生为了等那声音再次出现,硬生生地令快要进入睡眠状态的自己清醒过来,在七、八次之后,天也亮了。那是令他沮丧而又失望的一个漫漫长夜,他甚至跪下来祈求:“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是最后一次!” 他将希望寄托在第二晚,可是,第二晚的情形完全一样。 接下来,亦是同样的,在焦急的渴望之中,他度过极度失望的第三晚。 三天之后,当原振侠又和洪致生见面之际,原振侠的吃惊程度,真是难以形容。 当他应着门铃,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一个人……头发凌乱,满面胡子,双眼深陷,脸上几乎一点血色也没有,身子在微微发颤,双眼之中,流露着绝望的神色,他根本认不出那是什么人来。 非但如此,洪致生开了口,原振侠也没有认出他的声音。洪致生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涂了漆一样:“让我进来,她……她再也没有对我讲任何话……我永远失去她了,我……我……” 他讲到这里,双手紧抓住原振侠的衣襟,发出了绝望的叫声:“我怕!”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失声道:“是你!” 他半拖半扶着失魂落魄的洪致生进来,让他坐下。虽然洪致生已是一身酒气,但原振侠还是递了一杯酒给他。洪致生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就开始讲述那天晚上他离去后,直到如今他的遭遇。 讲完之后,他仰着头无助地问:“怎么办?” 原振侠只好苦笑。怎么办?一点办法也没有!洪致生失去了什么呢?失去了本来就不存在的一个声音! 如果不是看到眼前的洪致生真是那么痛苦,原振侠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却非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不可。 原振侠想了一想:“看来,你所爱的守护神,由于你不听劝告而生气了,放弃了她的责任。” 洪致生双手抱着头:“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她,不再去探险了,不去了!为什么她还是不再对我说话?”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是逻辑上一个有趣的现象,你已经听了她的话,她何必再劝你?” 洪致生睁大了眼,望了原振侠一会,陡然之间一跃而起,直冲进浴室,用冷水淋着头,然后又走了出来,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我知道了,我一定要去进行,她就会再来劝告我。” 原振侠心中咕哝了一句:这又是逻辑上的花样,你坚决不听劝了,她何必再劝? 不过,原振侠只是心中想着,并没有说什么。同时他也想到,洪致生的精神状态不能算是很正常,让他到海上去有点事情做做,可能会就此恢复。所以他只是道:“好,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出发了!” 洪致生用力拍了一下原振侠的肩头:“问那个老处女借那艘船,还是要请你出马。”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他知道洪致生所说的“老处女”是什么人,早几天他们讨论过这件事:“公平一点,人家还不到三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丽的时刻!” 洪致生耸了耸肩:“别管美不美丽,要是借到了她那艘船,三天之内,我就可以出发。” 原振侠皱着眉:“我看,通过船公司互相交往,总比我莫名其妙地撞上去的好。” 洪致生长叹了一声:“同行如敌国,我去一开口,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原振侠还想推托,因为这实在是一件毫无来由的事,别说船主人林雅儿如此神秘,就算是一个正常人,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由他去借船,人家就会肯借给他。所以,他仍然摇着头。 洪致生有点不耐烦:“这种小事,帮帮忙都不肯?”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明天我替你去办一办,碰钉子,我只碰一次。” 洪致生倒没有再说什么,又用力拍了一下原振侠的肩头,转身就走了出去。原振侠对着洪致生的背影摇头,他根本没有把这件借船的事放在心上,因为照常理来说,这是绝对没有可能成功的事。 然而,世上偏偏有很多事,是不按常理进行的。 第二天上午,原振侠趁有空,在电话簿中找到了林氏航运公司的电话,打了电话去,请接总裁办公室。接听电话的,是一个听来很甜美的声音。 整个电话交谈过程不会超过一分钟,全部对话如下: “总裁办公室,我是秘书。” “我能不能和林小姐讲话?” “对不起,不能。有任何事请告诉我,我会转呈总裁处理。” 这样的回答,也早在原振侠的意料之中。于是他简略地说明了自己想借“雅儿号”一用,多少代价不计,时间以一个月为限。 秘书十分有礼貌地问了原振侠的姓名、联络方法,原振侠留下了医院和家里的电话,谈话就结束了。 虽然秘书最后说:“总裁如何决定,会尽快通知你。”但原振侠也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倒是洪致生性急,中午时候,打电话来问借船的经过。原振侠据实以告,洪致生埋怨道:“这样子借法,怎么借得到?” 原振侠没好气地反问:“那么,请问应该如何借?别忘了这位小姐是从来不见人的!” 洪致生自然也想不出什么更妥善的方法来,在电话中唉声叹气一番:“请你再尽量想想办法。”接着又自言自语:“真是没有办法,也只好用普通船只了!” 原振侠有点恼怒:“早该用普通的船只。” 他放下了电话,想起洪致生那种不正常的情形,有点替他担心。晚上,他看了一会书才就寝,正在熟睡之中,电话铃声大作。原振侠翻了一个身,不想去接,可是电话铃响了又响,足足响了超过半分钟。原振侠一面心中咒骂着,一面抓起电话来,床头的钟,正好显示时间是凌晨三时四十分。 他一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日间那个秘书的声音:“是原振侠医生?林氏航运公司总裁,要和你讲话。” 原振侠脾气再好,这时也忍不住想讥讽对方几句。可是一转念间,他想到总是自己有求于人,还是忍气吞声的好,所以他只是回答了一声:“是!” 在他回答了一声之后,又等了好一会,电话那边才有一个听来怪里怪气,令人一听就有一种极不舒服之感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振侠?” 原振侠回答了一下,心想,声音是经过了变音程序的,不是原来的声音。 原振侠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自然也想到,这个叫林雅儿的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保护得那样彻底?不但从来不让人见到她,连原来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也不让人知道。 虽然说,已经有一门科学,专门可以从一个人的声音中,推测出这个人的容貌来,但那只是少数专家的事,普通人绝对做不到,她又何必如此小心? 而使得原振侠精神为之一振的是,这个神秘的女人亲自要和他讲话,那表示借船的事,可能有希望了。可是,对方的第二个问题,却有点岂有此理了,声音仍然是怪模怪样的:“原振侠,就是那个原振侠?” 对于这种怪问题,原振侠其实不算是陌生。由于他经历的怪异事件相当多,所以,经常有人在听了他的名字之后,会发出这样的问题来。 所以这时,他也能从容作答:“我想,我大概就是那个原振侠。” 电话那边“哦”了一声,又半晌没有声音。原振侠催了两三次:“林小姐,关于借船的事……” 过了好久,才又传来声音:“那不成问题,‘雅儿号’你要使用多久都可以,也不需要付任何费用……” 原振侠听到这里,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认为是绝无可能实现的一件事,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办成功了。他由衷地道:“谢谢你,林小姐,你真是太慷慨了!” 那边声音却道:“不过,有一个条件。” 原振侠怔了一怔:“请说……” “我必须和你见一次面。” 如果说刚才原振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他更加怀疑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了! 林雅儿要和他“见一次面”,一个从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和任何人相见的人,要和他见一次面! 他的回答是充满了疑惑的:“见一次面?林小姐,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当然,见面的方式,会很特别。”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见面的方式再特别,也是值得的。所以他立时道:“好,时间?地点?” “现在。我现在就在‘雅儿号’上,停泊在七号海湾,林氏船务公司的码头。” 原振侠还未曾来得及答应,那边电话已经挂上了,原振侠握着电话,发了一会怔。 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他用力摇了一下头,放下电话,再用力跳下床来……他当然知道现在自己是清醒的,一切全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绝不是在做梦。但由于事情本身实在太离奇,所以他还是忍不住要证实一下。 他其实并没有呆了多久,立时动作快疾,在三分钟之后,已经发动了车子,疾驶而出。 他知道七号海湾在郊外,反正凌晨时分,路上根本没有什么车子,他一面驾车,一面在寻找着林雅儿要和他见面的理由,可是却无论如何设想不出。由于林雅儿本身就充满了神秘,别说她从来不见人,单是她二十三岁之前,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样的情形下生活的,也已经够诡异了。 半小时之后,他已经驶近七号海湾。沿海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码头,也停泊着不少各种类型的船只,但全是黑沉沉地。只有一个码头亮着灯,在灯光之下,可以看到有“林氏船务公司”的招牌,还有两行警告:“私人产业,禁止入内。” 原振侠停下车。码头的建筑,也与众不同,有一扇巨大的铁闸,铁闸后面,是一幢小小的建筑物。然后,是两边皆有铁丝网拦着,一直向海中伸展出去,足有两百公尺的水泥道。 在水泥道的尽头,泊着一艘船,原振侠才跨出车子,一眼就看到了那艘船。看到了之后,他呆了一呆,登时心中产生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之感。 那是一艘外型线条十分优美的大型游艇,可是整艘船,全是黑色的。从船头到船尾,除了黑色之外,没有任何第二种颜色。 任何游艇主人,自然有权把自己的船,弄成任何颜色。但是船上有相当多的金属组成部分,譬如说铜船栏,总是金属的原色。 可是这艘船,除了黑色就是黑色,以致在这时看来,它像是随时可以在黑暗中隐没的妖魔一样。原振侠不是心理专家,但是他也可以肯定,把一艘外型如此美丽的船,用纯黑色来装饰的人,心理上多少是有点不正常的。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在那间小屋子里,已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一个身形相当高大健硕的女子,虽然灯光不是很明亮,但是也可以看出这女郎的容颜秀丽,年纪也很轻,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穿著一套类似军装的服装。原振侠暗忖:这女郎,难道就是林雅儿? 那女郎才一现身,紧闭着的铁闸就自动打开。那女郎十分大方地向原振侠走过来,礼貌地问:“是原医生?” 原振侠点着头:“林小姐?” 那女郎笑了起来,现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不是,我是林小姐的司机。” 原振侠“啊”地一声。没等他再说什么,那女郎就急急地道:“林小姐在船上,你上船之后,自然能和她会面。林小姐要我转告,船上的情形普通人会不习惯,请你上船之后,右转,进入右首第一间舱房,等林小姐。” 原振侠用心听着,一面又禁不住向那艘纯黑的船望了几眼,心中诡异之感更甚。他刚想问那女郎一些事,可是那女郎已经道:“别问我任何问题,我什么也不知道。” 原振侠笑了一下:“你自称是林小姐的司机,可是车子呢?在视线所及处,我似乎看不到有任何车子。” 那女郎道:“车子直接驶进游艇去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就像车子直接驶进大厦的电梯一样,这是林雅儿不被人看到的方法之一。他不禁有点关心那女郎的安全:“那你怎么回去呢?这里十分荒僻……” 那女郎笑了起来:“请放心,我的空手道是七段,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原振侠还想说什么,那女郎已向那艘船指了一指,自顾自走进那小屋子,并且关上了门。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越是离那艘船近一些,越是感到那艘四十公尺长的船,看起来像是一个横亘在海边的巨大妖魔。船紧靠着码头泊着,甚至连防止碰撞的软垫都是黑色的。当原振侠跨上船去,踏足在船舷上的时候,他心中在想:黑色的救生圈,是不是为国际航海法所准许呢? 沿着船舷向前走,到了一扇门前,门打开着,可是并没有灯光。原振侠犹豫了一下,眼前突然一亮,已亮着了灯光。 原振侠立时想到,那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有着自动开关装置,人一到了门口,里面就会亮灯。另一个可能是,他的行动有人监视,看到他到了门口,就替他着亮了灯。 本来,原振侠只是应邀,来和一个航运业的女强人谈一件小事,用不着考虑那么多的,但是眼前的一切,却又充满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诡秘意味,这令他感到,自己不能不小心一点。 灯光一亮,他向内看去,又不禁呆住了……他所看到的,仍然是一片黑色。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空间,类似屋子的前厅,当中是一张黑色大理石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只黑色的瓷瓶。瓷瓶中插着一丛假花,自然,连枝叶,也全是漆一样浓的黑色。 原振侠是一个性格相当开朗的人,当然,他不至于讨厌黑色,可是在那样的情景下,他实在觉得有点气愤。他大步走过了那个空间,来到了一条走廊的中间,走廊中也亮着灯,整个走廊也是黑色的,妖异的气氛更浓。脚下所踏着的厚厚的黑色地毯,像是什么妖魔的舌头一样,彷佛随时都会卷起来,把人吞进什么不可测的深渊之中去! 原振侠记得那个女郎的话,转向右,来到了右首第一间舱房的门前。 在他推门而入之前,他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抬头看了一看,望向灯光的来源。灯光来自一种隐蔽式的装置,他仰着头,故意大声道:“金钱的力量再大,也不能把光线变成黑色!” 他这样说,自然是十分不礼貌的。但是为了宣泄一下自己心头的不满,他也顾不得礼貌了。 他期待着自己的话会有反应,但是等了一会,却什么声音也没有,船上静到了极点。除了隐约可以听到海水撞在船身上的“啪啪”声之外,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真叫人怀疑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 原振侠这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这样子怪异莫名的一艘船,就算它的性能再好,也绝不适宜给心理正常的人,用来做长途航行。 就算林雅儿肯借,他也要劝洪致生放弃,另外去找别的船。在这样的一艘船中待久了,只怕人人都会变成疯子。 推开门,他走进去,舱房的灯在门推开时亮起。虽然有灯光,可是那种灰惨惨的感觉,还是令人不舒服之极。如他所料,房间之中的一切陈设,也全是黑色的。厚厚的黑丝绒窗帘,遮住了窗子,原振侠有点赌气地走过去,一下子把窗帘扯了开来。 虽然他知道,外面,海面上也是一片黑暗,可是总比被困在这样的黑地狱中好一些……他真有这种感觉! 可是当他一将帘子扯开之后,他又不禁呆了一呆。 帘子后面,并不是窗子,而是一幅画,整间舱房,可能是根本没有窗子的! 令得原振侠怔呆的,自然就是那幅画。 那是一幅油画,全部黑色,不过是深浅不同的黑色。但是在画上,即使是最浅的黑色,也比深灰色来得深,所以只能说是黑色,而不能说是别的颜色。 正因为如此,所以,画究竟画的是什么,也要定一定神才可以看得清楚。可是原振侠却一下子就感到了震惊,那是因为油画上画的情景,他曾经看到过。一个五角星形在上面,下面有许多人高举着双手,一点不错,正是洪致生要去进行探索的,那块海底大石上的浅刻。 那块海底大石,有一部份埋在海沙之中,人形只可以看到上半部,下半部是看不到的。而这时,在这幅油画上,却可以看到那些人形的下肢,每一个,都毫无例外地踮着脚尖。 而且,油画也比来自海底的摄影清楚些,可以看得清每一个人都是仰着脸、张大口。画家的表现技巧十分高,即使只用黑色,也把那些仰着脸的人的神情,表现得十分强烈。那些人,看来像是正在期待着什么,盼望得到什么,可是奇怪的是,每一个人却又毫无例外地带着一种深切的苦痛和悲哀,他们的眼眶之中,竟像是没有眸子一样,看了令人不寒而栗。 原振侠盯着那幅画,看了不到一分钟,就有一股遍体生寒之感。他立时把视线自那幅画上移开,不由自主喘着气,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可是当他坐下来之后,他又禁不住去看那幅画。同时,不知有多少疑问涌上心头,而且几乎每一个疑问,都是没有答案的。 他问自己: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何以来自大西洋四百公尺深的海底,一块大石上的浅刻,会和林雅儿游艇上的一幅画一模一样? 这幅画,究竟代表着什么? 原振侠深深吸着气,他一点头绪也没有,但却绝对可以感到,事情远远要比自己所想象的诡异神秘。他在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用力把舱房的门关上,这时,门只是虚掩着,他一面想着,一面在等待着门推开,林雅儿进来和他会面。 可是门并没有被推开,原振侠陡然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同时听到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原振侠陡地站了起来,在感觉上,他可以知道“雅儿号”正驶离码头。 在那一剎间,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冲出去,还可以有机会跳进水中,游回码头!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真想立刻开始行动,甚至身子也已向前倾斜,做出了向前冲刺的姿势。可是就在那一剎间,他改变了主意,又让自己的身子挺直。 令他改变主意的原因,是因为在那一剎间,他想到林雅儿之所以要和他会面,多半是由于他的一些冒险经历之故。如果这时,他竟然害怕得要逃走,那岂不是太胆怯了么? 他挺直身子之后,勉力镇定一下。虽然船身十分平稳,但是在感觉上,也可以叫人知道,船正以相当高的速度在航行。 反正可以离开的机会已不再存在了,原振侠也真正镇定了下来,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打量着这间舱房。舱房的陈设,除了一律是黑色之外,倒是十分舒适的。他坐了一会,又走过去,打开了一扇看来是酒柜的舱门,里面有黑色的瓶子和黑色的杯子。 他取起了其中一瓶,打开瓶塞,闻到了一阵酒香。可是当他把酒从瓶子中倾倒进杯子时,酒才一流出瓶口,他就怔住了。流出来的液体,不错,是有浓郁的酒味,可是色泽浓黑,犹如墨汁! 原振侠愤然放下酒瓶,怒道:“这是什么鬼船?” 他实在是由于气愤而自言自语,绝未曾预料会有回答。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在他的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就是你要借用的船,难道你在要借用这艘船之前,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吗?” 原振侠的身子一动也没有动,自然也没有转过身来。他一听就听出,那是林雅儿经过变音措施的声音。他只是冷冷地道:“是,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根本不会要借这艘船!”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意十分肯定。因为他相信,提出要借船的洪致生,只怕也不知道,这艘船会是这样子古怪的。 他说着,转过身来,立时又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自然,声音可以通过传音装置发出来,可是原振侠这时清清楚楚感觉到,面前有一个人,离他不会超过三公尺,可是他却看不到人! 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个林雅儿,是一个会隐身法术的奇人? 在那一剎间,他心中甚至慌乱起来,但就在这时,声音又在他面前发出:“那自然也不会有我们如今进行的会面了?” 声音就在前面发出来,那里并没有什么发音装置。也正由于声音再度传来,原振侠也从极度的惊愕之中镇定下来。 他看到林雅儿了,也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才一转过身来之际,以为眼前没有人的缘故了。 一身黑衣,连整个头脸都被一个黑色的罩子罩着的林雅儿,恰好站在一整幅黑色的墙前。相同的黑色,造成了视觉上的错觉,将她整个人溶进了黑色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种手法,很多魔术师都善于使用。注意过魔术师站在表演舞台上的情形吗?在魔术师的身后,大多数有一大幅净色的帷幕,或红色、或紫色、或黑色,这幅帷幕,就是要来遮掩观众之眼,使得魔术表演可以顺利进行的。 不过这时,原振侠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在他面前的林雅儿,看起来还只是朦朦胧胧的,以致像影子多于像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原振侠克制着心中的反感和怪异感,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好好的一个人,弄成这样干嘛?” 林雅儿的回答,来得又快又意料不到:“你怎么知道我是好好的一个人?” 原振侠一听,心中陡然一动,他以极快的动作一跃向前,双手一伸,已经捧住了林雅儿头上的那个头罩。 林雅儿的声音,虽然经过改变,但原振侠还是可以听得出,那一句话中充满了幽怨。那使原振侠立即想到,一个二十八岁的女郎,虽然又富有又能干,为什么绝不和人见面呢?当然是由于脸部或是身上,有了什么极其严重的缺陷之故。 (她不是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好好的一个人”吗?那就是说,她不是“好好的一个人”!) (不是好好的一个人,自然是严重破相,变得十分可怕的了。这样理解,自然不错,原振侠就是这样理解的。) (但是,除了这个解释之外,是不是还可以有别的理解方法呢?)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一点,他就有了决定,要把林雅儿头上的头罩摘下来,逼她用真面目和自己相对。然后,不论她的真面目多么可怖,他作为一个医生,要切实向她说明,人的外表不是那么重要。 而且,精密的外科整形手术的效果之好,也是出乎一般人的意料之外的,所以他才有了这样的行动。 原振侠的动作当真快疾之至,林雅儿显然有过想躲避念头,可是她身子连闪都未曾来得及闪一下,原振侠已经跃到了她的面前,而且双手抓住了她的头罩。这时,原振侠已经可以弄清楚,林雅儿头上所罩着的头罩,是立方形的金属品,他原以为只要轻轻一提,就可以把那个怪异的头罩提起来,也可以看到林雅儿从不向人显示的真面目了。 可是,就在他双手向上一提之间,一阵奇怪之极的感觉,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流遍了他的全身。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原振侠全然说不上来,因为在他一生之中,还只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勉强要形容,只可以说有点像是触了电,可是又绝不像触电那样强烈,而相反地,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柔和的感觉。 但是那种感觉的后果却十分强烈,原振侠在剎那之间,变得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他甚至连眨眼睛的气力都没有,变得像是泥塑木雕一样,更别说把头罩提起来了。 自然,这种情形,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至多不过一秒钟或者两秒钟。 可是,那也足够使得林雅儿从容后退,退出了几步,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原振侠倒可以说得上来,自己身受的感觉是什么了,那是全身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所有的力量,不单是指他的四肢,或一切运动时所能发出来的力量,而是指他整个身子的一切力量。他甚至绝不怀疑,在刚才那一秒到两秒的时间内,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丧失了活动能力,他的心脏是停止跳动的,他的血液是停止流动的,一切都在静止状态之中,没有任何活动! 原振侠真正呆住了,虽然那只是短暂的一剎间,而他的活动能力也早已恢复了,他还是僵立着不动,甚至双手也维持着想提头罩的姿势。 他听得林雅儿的声音:“原医生,你太鲁莽了,我对你十分失望!”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又吸进了一口气,半转过身来,向着林雅儿:“你……你是用什么方法,使我……使我……” 使他怎么样了呢?原振侠也难以确切地说得上来。是说“使他死了一秒钟”吗?还是说“使他丧失了一切能力一秒钟”呢?都不确切,而他又无法说出,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一种甚么情形。 林雅儿低头叹了一声:“坐下吧!” 原振侠盯着她,她看来实在是怪异之极,头上是一只立方形的头罩,一件长袍,上至颈,下至脚,全在长袍的笼罩之下,手上又戴着黑色的手套。 原振侠有点不由自主,坐了下来,道:“林小姐,不论你容貌上受过任何严重的伤害,你都没有必要采取这种生活方式!” 林雅儿的回答带着嘲讽:“你是什么?救世主?” 原振侠并不生气:“医生,一个普通的医生。” 林雅儿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下去:“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她在这样说了一句之后,明明是还想说下去的,可是却又突然住口不言。在寂静之中,原振侠深深吸着气:“林小姐,我有很多问题要请教。” 林雅儿挥着手:“不,是我有很多问题,希望能在你口中得到答案。” 原振侠全然不知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抓紧了机会:“好,那就比较公平一点,轮着来,每人提一个问题,由对方回答。”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和神情,都像是在玩游戏的少年人一样,这至少使房间中,那种阴暗诡异的气氛冲淡了一些。 林雅儿也直了直身子:“好!”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女士第一,请先问。” 面对着那么怪异的一个女性,原振侠心中不知有多少问题要问,他也不知道这样交谈,可以持续多久,看来主动权完全在于对方。所以他已经决定,轮到自己发问的时候,拣最重要的来问。 在那立方形的黑色头罩笼罩之下,林雅儿看起来,十足像是一个不知从哪个星球中冒出来的怪物一样。原振侠全然无法想象她的面貌和神情,只能猜想,她这时不出声,是在考虑应该怎样发问。 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才听到了她的吸气声,接着,便是她的问题:“原医生,请你仔细听着。有一个人,他的样子和寻常人完全不同,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算是人呢?请注意,我说的是这个人的样子,和寻常人全然不同。” 原振侠心中打了一个突,这算是什么样的问题?她是在说她的容貌与众不同?可是她出生之际,还是曾有人见过她的,绝没有她是天生畸形的记载。 而且,什么叫“全然不同”呢?如果外形上“全然不同”,那自然是另外一种生物,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原振侠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并没有如此回答。因为他还是想到,林雅儿口中的“有一个人”,可能就是她自己。 他觉得自己考虑得太久了,林雅儿坐着的姿势是身子微微向前倾着,这证明她正急于想得到答案。所以,他答道:“你的问题,我不是十分明白。不过我想,人的外形是无关重要的,重要的是人的内心。” 原振侠自以为自己的回答十分得体,对方的问题既然如此空泛,自然也只好用空泛的话来回答。他的话才一出口,林雅儿就道:“不,不!你完全没有弄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和你在讨论甚么哲理,而是和你讨论一个十分具体的问题。” 原振侠道:“好,那么你必须具体地告诉我,那个人的样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特地在“那个人”这三个字上,加强了语气。他听到了急速的喘息声……在那个立方形的头罩之中,自然有着变音装置,喘息声经过了变化,听起来有一种悚然之感。原振侠勉力镇定心神,等着她的进一步解释。 又过了好一会,林雅儿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半转身,向那幅油画伸手指了一下。 原振侠的反应极快,林雅儿伸手一指,他立时循她所指看去,看到她指的,是油画的上方那个五角星形。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点。这幅画,是他要问林雅儿的几个重要问题之一,但这时,林雅儿指着那个五角星形,那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是说,那个“人”的样子就是五角星形?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呈五角星形的生物,不是没有,属于棘皮动物的海星类生物,又称为海盘车的,不论是什么品种,都会呈各种各样的五角星形,而且都是对称的、规则的五角星形。 可是,海盘车只是海洋中的低等生物,甚至不是脊椎动物,当然不能和人相提并论。所以,林雅儿这一指,虽然用意十分明显,可是却更令人莫名其妙。原振侠连忙又转回头来,向林雅儿看去,一看之下,他立时失声道:“你怎么了?” 他不但失声惊呼,而且立时站起身来,向前走去。这时,林雅儿的动作怪异莫名,她的手,仍然向那幅油画指着,可是却又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令她的手垂下来,而她正竭力与之挣扎,甚至用左手托着右腕,好令她右手不至于下垂。 从她的体态上,可以看出她正在拚命挣扎着。所以她的身子在剧烈地发着抖,而且,又发出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来。 这种情形,作为医生,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羊痫疯发作的病人。 他一下子就来到了林雅儿的面前,第一个动作,是握住了林雅儿的双手。可是林雅儿挣扎了一下,那一下的力道大得惊人,竟将原振侠双手震脱,而且还后退了一步。 原振侠一退,林雅儿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她一身全罩在黑衣之中,头上又罩着立方形的一个箱子,这一下一跃而起的情景,真像是什么妖魔鬼怪,突然自地狱魔界之中,冒了出来一样。 由于处在一团全然不可理解的迷雾之中,所以一时之间,原振侠胆子再大,应变再快,也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而林雅儿一跳起来之后,用听来凄厉之极的声音,叫了起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得太清楚了!” 她这三句话,完全是一种悲惨得令人听了毛发直竖的尖叫,而且叫声一下比一下凄厉尖锐。原振侠可以肯定听到她叫的是甚么,可是却无法知道,她这样叫是表示什么意思。“知道”,知道什么? 原振侠所能肯定的一点是,林雅儿目前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说她是情绪激动,实在太轻,看来她已接近精神崩溃的边缘,接近疯狂了。 这种情形,实在是原振侠在半分钟之前,都万万料不到的。 他首先想到的是,一定要令她先镇定下来。虽然他是医生,如果在医院里,他就可以利用药物来达到这个目的,然而现在,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令一个处于癫狂边缘的人,镇定下来的最原始方法,就是重重地掴上一掌。掌掴可以刺激人头部神经集中的地区,使人在癫狂情绪之中解脱出来。 由于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原振侠根本没有多想一想的机会,一想到了要掌掴对方,手已疾挥而起。 等到他一掌挥出,他才想到,林雅儿整个头部,都在立方形的头罩之中,根本无法打中她的脸部的。 可是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他手已疾挥而出,根本没有机会收住势子了。“啪”地一声响,他那一掌,重重地打中了立方形头罩的右边。 原振侠立时感到了一股极强的反震力。 那股反震力之强大,令得原振侠在剎那之间,以为自己的手臂已断成了四、五截。巨大的疼痛感,使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紧接着,身子也站立不稳,打横直跌了出去。 在这时候,他眼前金星直迸,根本什么也看不到,更无法知道自己这一掌,对林雅儿造成了什么结果。他身子向外跌去,不知道撞中了什么,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他就跌倒在地毯上。 而在他跌倒的同时,他又听到了另一阵乒乓的声响,也像是有什么东西给人撞倒了。 原振侠倒地之后,大口喘着气,强忍着剧痛,想挣扎着站起身子来。他的右臂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剧痛才过去,总算在感觉上,手臂还连在身子上未曾脱离。他用左手托了托右臂,用力眨着眼,向前看去,首先看到那幅油画已经跌了下来,林雅儿也跌倒在地,油画就落在她的身旁。 原振侠咬紧牙关,左手在地上撑着,使得自己的身子抬起了一点。可是还未及等他可以起身,他已经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剎那之间,他像是整个人都浸入了冰水之中一样,张大了口想叫,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阵十分奇异的“得得”不绝的声响传入耳中。 那种声响在才一传入耳中之际,他根本无法知道那是什么声音。眼前的一切如此可怖,这时,就算是任何声响,都会在极度的恐怖之中,引起更进一步的震动。 当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他就知道了那“得得”的声响,是他自己上下两排牙齿,由于全身在不由自主发着抖,而相叩所发出来的。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发抖,由此可知他心中的惊悸,是如何之甚了! 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了林雅儿头上所罩的那只立方形的头罩。 看到了头罩,绝不可怖。但是头罩显然由于他刚才用力一击的缘故,被打得离开了林雅儿头上,滚到了舱房的一角。 这也不算得什么,真真正正使得原振侠在一剎那之间,如身凝于冰层之中的,在于头罩脱落之后,原振侠看不到林雅儿的头部! 在黑色长衣的衣领之上,没有头,一个没有头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极度的惊怖之中,一切,包括了时间,都像是凝止了一样。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控制自己不发抖,所以他两排牙齿,一直因为相叩而发出“得得”声。 怎么可能呢?原振侠从来也未曾这样连想都无法设想一下过。从林雅儿一现身开始,虽然诡异莫名,但总还可以设想,可是现在的情景,连想也无从想起。刚才他那一掌,虽然用的力道不小,但是力道再大,也不能把一个人整个头打下来的!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难道林雅儿原来就是一个没有头的人?这更是无从想象的事! 而且,那么强大的反震力是怎么来的呢?不但是这一次那么强大的反震力,第一次,当他双手想去提起头罩来的时候,剎那之间,全身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振侠感到,疼痛已经在减退,右臂也开始有了一点感觉,“得得”声也已停止,他可以控制自己,不抖得那么剧烈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僵了多久,他的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过不见了头部的林雅儿。 舱房之中静到了极点,牙齿相叩声静止之后,他听到的只是他自己浓浊的呼吸声。 随着心情渐渐镇定下来,在寂静之中,原振侠感到舱房之中,不单是一个人的呼吸声。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在,虽然十分细弱,但是他用心听去,可以肯定,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在。 若是舱房之中,还有一个人在呼吸,那么这个人,当然是林雅儿。 可是林雅儿的头……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又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向跌在一角的头罩望去,心中骇然想着,难道林雅儿的头,跌了下来,还在那个头罩之中,还在呼吸? 不过他立即发觉,那种细微的呼吸声,不是自头罩那边传来的,而是从林雅儿身子那边传过来的。 她的头……已经不见了,何以还能发出呼吸声来?原振侠真是没有勇气过去察看一下,只是盯着她的身子看着。又僵持了一会,林雅儿的身子忽然蠕动了一下,本来压在身子下面的一只手,也挣扎着,自身子下面伸了出来,手指伸屈着。 这种情景,本来更是令人惊怖,可是一下低微的呻吟声,却令原振侠在剎那之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呻吟声就在林雅儿那边传过来,这一下呻吟声,毫无疑问是从一个人的喉际发出来的。那也肯定地告诉了原振侠,林雅儿的头还在,并不是不见了。自己之所以会有她“头不见了”的错觉,是因为先入之见,一直以为她的头,是在那立方形的头罩之下。现在,在一剎那之间,原振侠已可以肯定,那是林雅儿弄的玄虚,那个头罩,她一直不是套在头上,而是顶在头上的,她的头是藏在黑袍的衣领之中。 本来是几乎无可理解的事,忽然之间,有了一个那么直接简单的答案,原振侠不但恐惧心去了个干干净净,而且精神一振,一下子弹跃起来。一面向林雅儿走去,一面大声道:“林小姐,你真会玩魔术!” 当他向着林雅儿走过去之际,林雅儿已支撑着坐了起来。一个看不见头的人,忽然坐了起来,情景仍是令人骇然的,但原振侠既然已想到了其中的缘由,自然不会再害怕,继续向前走着。 就在他快来到林雅儿身前之际,林雅儿已背靠着墙,站了起来,双手扬起,作出拒绝的姿势。同时,听到她的声音,自衣领之下传出来:“请不要……请不要再走近来,不要!” 原振侠自然而然,停止了脚步。 自从他开始听到林雅儿的声音以来,不论是在电话中也好,是面对着也好,林雅儿的声音都是经过了仪器变化的,那种怪里怪气的声音。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了林雅儿真正的声音。声音十分低弱,也更显得它的轻柔,讲的话是请求,也更充满了忧伤哀思的感情。那是动听之极的女性声音,使得听到的人,自然而然会照她所说的话去做。 而当原振侠站定了之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立时想起洪致生对他说过许多次,他听到过的声音。洪致生甚至爱上了那声音,也用了不少形容词来形容那声音,可是如果洪致生听到的声音,只有林雅儿的一半好听,他仍然是一个拙劣的形容者。 原振侠站着不动,他听到细细的喘息声,自黑长衣的衣领下传了出来。过了一会,才又是那好听之极的声音:“对不起,我们的会面,我想该结束了!” 原振侠立时叫了起来:“什么结束,根本还未曾开始!” 一下幽幽的低叹声传了过来,原振侠又踏前一步,但是却被林雅儿的手势止住了。 宽大的黑色长衣在微微抖动着,不知那是由于她正在喘气造成的,还是由于她身子在发抖而形成的。 在又是一分钟的沉寂之后,原振侠用极诚恳的声音道:“林小姐,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神秘?一定有原因的,是不是?而且,我相信你很想和我讨论一下这个原因,这就是你安排我们会面的目的,为什么又要半途而废?我,愿意尽一切力量帮助你!” 原振侠的话,出自由衷的诚恳,当他讲完之后,过了一会,才又听到了林雅儿的声音:“好……那我们继续……谈谈!” 原振侠道:“好,那么,请把你的头自衣领中伸出来,别装神弄鬼。” 林雅儿的回答,声音仍是十分轻柔的,但是却十分坚决:“不……” 原振侠在忽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他调皮的性格又发作了,甚至哈哈笑了起来。由于刚才令他如此惊怖的情景,结果只不过是把头缩在衣领之中那么简单,这也使他以为,一切神秘的事都只不过如此,所以情绪上也特别轻松。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怎么一回事?你曾经被施过魔法,谁一看了你的脸,就会使你变成石头?或者使看到你的人,变成一只青蛙?” 原振侠这时这样说,自然是一种不经心的玩笑,可是他万万料不到的是,林雅儿的回答…… 他先听到了一下深深的吸气声,然后,就是林雅儿清脆玲珑的声音:“是,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原振侠真是惊讶之极,到现在为止,发生过的事情,真可以说得上奇上加奇的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还有更奇怪的事会发生。 他眨着眼:“猜对了哪一半?” 林雅儿十分平静地回答:“我是一个和魔法结合的人,我是一个魔女!” 如果不是林雅儿的声音那么动听,而语调又那么严肃的话,原振侠听得她那样说,一定会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的,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吗?什么叫“和魔法结合”,什么叫“魔女”? 他虽然没有大笑,但是接下来的谈话,还是轻松的:“如果看到了你,会怎么样?” 林雅儿道:“会和我一样,承受无止尽的苦难,变成魔法的奴隶!” 原振侠陡然叫道:“我不怕!” 他一面叫着,一面激动地挥着手臂。林雅儿道:“想想你刚才受到的痛楚,那还只不过是肉体上的,精神上的痛楚,只怕你承受不起!” 原振侠挥舞着的手陡然僵住了。 是的,刚才的那阵剧痛,一定是由于一种什么力量造成的,那是什么力量呢?一定还有许多自己不了解的事存在,绝不是全像头藏在衣领之中那样简单。 他笑不出来了:“林小姐,你是不是参加了一个什么邪教组织?” 林雅儿的回答,更是匪夷所思:“不是,在我未出世之前,我的父亲已经把我出卖了!” 原振侠想笑,可是却出不了声。林雅儿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又实实在在,无法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只好不出声,等待对方作进一步的解释。 林雅儿苦笑了一下:“我的话,不够明白吗?” 原振侠也苦笑:“只是我不懂!” 林雅儿叹了一声:“我的父亲,为了能得到魔法的帮助,把未曾出世的我,出卖给了魔王。所以,我一生出来之后,就属于魔王所有,是魔法的一部分。” 原振侠继续苦笑,他实在无法理解:“我是在听一个童话故事,美丽的公主被魔法所困?” 林雅儿的语音之中,充满了悲哀:“原医生,你根本不相信有魔王的存在,也不相信有魔法的存在?”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他挥着手:“不,宇宙间有许多不可测的力量,我就曾经经历过一件和咒语有关的事,几十年之前的咒语,无可解释地一一应验……可是魔王,他……是一个人?”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这就是我第一个问你的问题了,我不知道一个人的样子可以变化到什么程度,反正他……他……” 她说到这里,突然像是发音变得十分困难,像是喉咙之间,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再也说不下去,而且身子又在剧烈地颤动。 原振侠忙道:“林小姐,你是不是需要帮助?” 他的话才一问出口,林雅儿陡然之间,发出了一下尖叫声,听来骇人之极。紧接着,她又用同样尖厉的声音叫着:“为什么?我的父亲不是用他所有的血,赎回了我的一些自由了吗?为甚么不遵守诺言?对,我知道我的自由有限,我知道!” 听得她这样尖厉的叫声,而且,所叫出来的话的内容,又有着如此不可解的诡异,原振侠实在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自然而然走前一步,但林雅儿却在一剎那之间,已经恢复了过来:“别向前来,请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请……” 那样软软的,充满哀怨的请求,他是不能拒绝的,原振侠叹了一声,退出了两步。林雅儿停了片刻,才道:“你看到这幅画了?” 原振侠道:“是,我一来就看到了。而且,我还知道在一处海底有一块大石,石头上的浅刻,和这幅画是一样的!”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林雅儿发出“啊”的一下呼叫声,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她那一下叫声,是想表达心中的震惊还是欢喜。在叫了一声之后,她又没有说什么,只是急促地喘着气。 原振侠又道:“我问你借船的目的,就是想到海底去看看,何以会有那样的一块大石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幅画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林雅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幅画,是魔王在向出卖给他的人布法,使那些人在出卖了自己之后,可以获得魔法的力量。” 原振侠已经有了主意,他知道,要听得懂林雅儿的话,必须先肯定“魔王”的存在。虽然他一点也不知道“魔王”是什么意思,就当他是一种十分强大的力量好了。不作这个肯定,是全然无法明白她在说些什么的。 所以,他道:“魔王……就是那个五角星?”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来,但可以听得出,那是肯定的答复。原振侠又问:“那么,所谓魔法,又包括了什么呢?” 林雅儿的声音很低:“包括了一切,看你出卖自己的程度如何。我的父亲不但出卖了他自己,连未出世的女儿都出卖了,他得到的是成为一个富豪。” 原振侠这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概念,所以他又问:“凭借魔王所布赐的魔法,可以获得金钱,或权力,或想要的一切?” 林雅儿又用一下听来像是呻吟一般的声音,替代了回答。原振侠心中叹了一声,这一类的说法,其实并不新鲜,许多宗教故事中有,许多文学作品中也有……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换来金钱和权力。但这种事,和实际生活联系在一起,原振侠实在无法接受! 原振侠还不明白,何以林雅儿要这样一本正经地编一个这样的故事,要她自己成为故事中的一个魔女。但是,实际上,真有出卖自己给魔王这种事吗?他还是不能理解的。 所以,他闷哼了一声:“魔王要的是什么呢?什么叫作出卖自己?” 林雅儿道:“精确地说,出卖的是灵魂,再加上身体。也就是说,这个人,从此就归魔王所有,是魔王的奴隶!” 原振侠摇着头:“小姐,我看,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而且幻想力太丰富了。在你的故事之中,我就看不出魔王收买了人有什么用。” 林雅儿呆了片刻,才长叹一声:“说了那么久,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原振侠觉得实在不能再纠缠下去:“坦白来说是不相信,客气一点说,是我不明白!” 林雅儿的声调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不管你的态度怎样,我……非把一切全都说出来不可。现在不说,可能,不,不是可能,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心中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一个如此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怎么能主持庞大的航运公司的业务呢?还是她只是间歇性发作的严重精神分裂症患者? 正当他心不在焉的时候,林雅儿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如果你不想听,只管说。我要告诉你的是,使我今天能说出这一切来,是一个人用他全身鲜血,所换来的一点自由!”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忙道:“对不起,你请说,我会用心听。” 林雅儿开始诉说,她的语调,越来越是急促,彷佛她只有很少的时间,可是却要说太多的事一样。有几段,由于她说得实在太快,原振侠全神贯注地听着,也不过捕捉到了她所说的一半。 当原振侠实在听不清楚,或是听清楚了,但又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之际,曾不断地提出问题来。可是林雅儿对原振侠的问题,却极少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以下,就是林雅儿所说的一切。原振侠的反应和问题,记在括号之中。 等到林雅儿陡然停了下来之际,大约是半小时之后的事。原振侠只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于梦幻之中一样。 林雅儿所说的一切,是那么不可信,可是又那么真实。如果这是她编造出来的故事,那么她实在可以说是一个编故事的一流高手了。 林雅儿是从“从前有一个极其贫苦的少年”开始的。 从前,有一个极其贫苦的少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他开始知道事情,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自己生活的环境,叫孤儿院。 孤儿院中的生活当然不好过,但至少还可以温饱。然而到了他十二岁那一年,由于战事,孤儿院结束了,他和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年,从此变成了流浪儿。别人或者会安于贫穷和被欺侮,可是他不肯,他不知多少次,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忍受着饥饿的同时,起着誓,要自己出人头地。只要能有钱,他不惜任何代价,什么事他都做,只要能摆脱贫困! (啊!她是在说她的父亲吗?听说航运界巨子林永兴,就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他到处流浪、乞讨,走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随着年纪的增长,知识也渐渐丰富,终于给他知道,如果出卖自己,出卖自己的灵魂,就可以得到魔鬼的垂青,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于是,他照着他所知的方法,每天午夜时分,对着漆黑的天空祈祷。别人祈佑,是为了想得到上帝的眷顾,而他祈祷,却是为了得到魔王的垂青。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午夜,有的是寒风刺骨的午夜,有的是汗流浃背的午夜,他从未间断过。有时,由于长时间的祈祷,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会大声咒骂,用尽了人类所能使用的恶毒的语言,咒骂一切,也包括咒骂魔王在内。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什么信念,驱使他坚决相信有魔王的存在。魔王会听到他的祈祷,总有一天,他和魔王之间的交易会出现。 十年,整整十年。 他期待的那个时刻,终于来到了。当他作完了祈祷之后,由于疲累和失望,他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从心底深处,发出了悲愤莫名、沉痛无比的吼叫声,像是一头跌进了陷阱之中绝望的野兽一样。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在他的头上,在黑暗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团星形。渐渐地,他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星,发出暗得奇特的光亮,他也无法确定他和星团之间的距离,好象伸手就可以碰到它一样。 于是,他自然而然,踮起了脚尖,向上伸出双手,想去触摸那团奇异的大星。他那时,甚至不知道那团星是什么,只是感到,在痛苦的绝望之中,总可以发生一点变化了! (是的,那块大石上的浅刻,那幅画上,所有的人不都是向着一个星形物体,踮着脚尖,伸高他们的双手吗?人在绝望的边缘,只想有变化,因为不可能变得再坏,所以不会怕变化。) 而就在那时,他觉得他和他十年来夜夜祈求的魔王,有了迅速的对话。他可以肯定,和他对话的一定是他祈求的魔王,因为一开始,他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你愿意将你的灵魂出卖给我吗?” 他当然立即答应:“愿意,可是要交换我所要的一切!你能给我吗?” “我能给你一切,可是你一个灵魂,却不能得到那么高的代价。” “除了我,只要我能出卖的,全都卖给你。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要不然,我可以把他们全都出卖给你!” “哈哈,真彻底,这样才是我最需要的,你日后一定会有妻子……” “我把她卖给你!” “你将来也会有儿女……” “我也把他们卖给你,只要我能得到我需要的一切,我把妻子儿女,把我自己,全都交给你!” (一直到那时,原振侠对于林雅儿的叙述,还是只当作一个陈旧的神话故事在听着。可是林雅儿在讲到了和魔王的对话部分时,她的嗓音变得十分怪异,粗哑而令人颤栗,再加上她整个头,始终是在黑色的长衣之内,所以气氛仍是妖异得很。) (原振侠这时,已经可以肯定林雅儿所说的“他”,当然就是她的父亲,多年之前神秘失踪的那个大富豪。) 对话在继续着。 “你不后悔?” “不,绝不后悔!” “我可以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不,我不需要!” “很少有你那么坚决的!” “因为我太需要除了灵魂之外的一切了!” 对话到此为止,交易也在那一瞬间完成了。 从那天之后,他对于那晚上发生的事,甚至只有一个印象,好象是一个在记忆之中保持得十分完整的梦一样。他可以回忆出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却又无法肯定,那是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然而,那毕竟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从那个晚上开始,他的生活有了迅速而巨大的改变,各种各样的好运气,围在他的身边打转。很快,他有了他自己的第一艘船,接着,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当年作为一个流浪儿所梦想的一切,甚至于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他全都有了! 而且,在那些年月中,他似乎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于曾向魔王出卖过灵魂的事,也变得更模糊了。有时候他会想起来,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一切的成就,全是来自他自己的才干和运气。 直到有一天,在他庞大的业务机构之中,一个地位十分卑微的员工,忽然趋近他,在他的耳边讲了一句话,才使他知道,自己所得的一切,全是魔王的魔法所赐与的,是当年交易的结果。魔王一直在实现承诺,使他得到需要的一切。 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众所公认的美丽贤淑的妻子。他的妻子是那样温淑美丽,甚至可以使得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可以有限度地拒绝除了妻子之外,其它美女的诱惑。当然,要完全抗拒是不可能的,世上诱人的美女实在太多了,每一个都有着她独特的令男人心醉的风情,没有任何男人可以完全拒绝的。 但是,他很爱他的妻子,有时,他宁愿留在妻子的身边,享受着那一份他在其它美女身上享受不到的温馨和满足。也就在这时候,一个容貌猥琐阴森的低级职员,在他身边低声道:“林先生,魔王要我提醒你,你的妻子有孕了。而你是早把你妻子和儿女交给了魔王的,魔王随时可以要你履行义务。” 这个人对他说那几句话的时候,是在他航运公司豪华的办公室中,才通过了一次交易,使他庞大的财富又有所增加,正在踌躇满志的精神状态之中。突然之间,那几句话使他从云端直摔了下来,摔进了漆黑无涯的深渊之中! 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喘息着,视线也变得模糊了。等到他好不容易定过神来,才看到豪奢绝伦的办公室之中,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清洁工人,正在抹着本来就亮得可以当镜子照的茶几面。 他定了定神,问:“阿根,刚才是你在对我说话?” 那清洁工人叫阿根,他仍然抹他的茶几,他的回答是伸手向天上指了一指:“不是我在对你说话,是他要我传话。” 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你……是他的代表?” 阿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会通过我,向你说他要说的话。” 他声音更颤抖的厉害:“那么……他要什么呢?” 阿根的回答很简单:“当年,你曾许诺了什么,他就要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就挥手令阿根出去。阿根十分顺从地离开,他吩咐了所有的秘书,不受任何打扰,然后,他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一面大口吞着酒,一面思索着。 他花了两小时的时间,把所有的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当年,把自己,甚至把自己的亲人的灵魂,去交换自己所需的一切,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是十年来从未间断的祈祷的结果,如果再给自己一次选择,也不会改变。 而这些年来,魔王显然用他无边的魔法,在实现他的承诺,这些年来的生活,简直是心满意足之极。他失去的只不过是他的灵魂,然而,灵魂又是什么呢?看不见,摸不到,有没有好象一点分别也没有,所有快乐的感觉,根本全是来自肉体的。 他觉得自己完全想通了,于是,他又把阿根召来:“你就做我的跟班吧。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阿根的声音听来有点森冷:“他说,你的妻子,不肯履行你的承诺。而你如果不是忘记了,就是忽略了,不然,早就应该知道了!” 阿根的话,又令他大吃一惊。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的妻子,几乎每晚都在恶梦中惊醒,而且总是在梦中叫着:“不!我不肯!” 而当他问她做了什么恶梦之际,她总是一面余悸未已,一面却努力温柔地笑着:“不,没有什么,做了恶梦,太荒诞了!” 而魔王又通过阿根告诉他,他妻子有孕了!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孕了,魔王怎么会知道? 他妻子的恶梦是什么?是不是魔王在向她索取她的灵魂,而她坚决拒绝? 他感到了极度的迷惑,决定立刻回家去,和他的妻子好好谈一谈。 他回到家中,他美丽的妻子,用一种十分兴奋的神情迎接他。然后,就对他说:“我有孕了。” 他要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能不使他内心的震惊表现出来,反而要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来,接受这个消息。 他的妻子温柔地偎贴在他的身边,喜悦的神情之中,忽然有了几分忧愁,欲言又止地道:“真怪,一连好多天,每天晚上睡觉,梦里总有声音告诉我,我和我孕育的新生命,都是他的。还说是你很多年之前,答应了……卖给了他的!” 美丽的妻子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用充满了深情的大眼睛望着他。眼神之中,多少有点恐惧的阴影,问他:“当然,那只是恶梦,对不对?” 他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忙道:“当然,当然!只是梦,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真是!” 妻子娇柔地笑了起来:“或许是一切……太幸运了,幸运得不像真实……所以会害怕失去这一切!” 他感到了异常的烦躁,竟破天荒第一次叱责他的妻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少胡思乱想,就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但是他随即又感到了极度的歉疚,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这个善良的小美人胡思乱想,而是实实在在的事! 他随即把他的妻子紧紧拥进怀中,深深地亲吻着。虽然她的唇是湿润而甜蜜,但是他的唇却干燥而苦涩。在那时候,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当年的行为,在换得了那么多年的所得之后,是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他妻子的腹部,一月比一月隆起,他事业上竞争的对手,被他一个接一个击败,他成了全世界知名的富豪,简直没有什么他要不到的东西。阿根成了他的跟班、亲信,令他最头痛的是,阿根几乎每天都要对他说上一遍:“你的妻子不肯,你必须令她答应!” 他妻子每晚上恶梦如故,直到有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了阿根对他的“提醒”了,勃然大怒:“既然魔王的魔法无边,就该有能力使她答应!” 阿根冷冷地回答:“除了一个人自愿出卖他的灵魂之外,魔王不会攫取他的灵魂。如果有你妻子的合作,魔王就可以完全控制尚未出世的生命,不然,魔王为了达到目的,唯有令她死亡!” 他感到恐惧,可是却不相信。他妻子健康良好,最著名的产科医生,一直替她做产前的检查,除了说她有点精神恍惚之外,一切都没有问题。 可是,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的妻子,在生下了一个女儿的同时,因难产而死亡了。他尝到了魔法的厉害,付出了他应该付的代价! (原振侠屏住了气息,这时,他自然可以肯定,林雅儿所说的,是她的父亲林永兴的事。) (听起来仍然是极度不可思议的,整件事是什么呢?遗传性的精神分裂症?还是听她再说下去吧。) 他震惊得无法控制自己,阿根却冷冷地告诉他,一切全是他自己答应的。他的女儿不属于他,而属于魔王,阿根并且提出,魔王要把他的女儿带走。 他从此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一切的成就对他来说,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了。他甚至一面拉着自己的头发,一面向阿根跪求……这种情形,自然没有任何第三者知道,人家看起来,他依然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富豪,阿根只不过是一个恭顺的跟班。 他向阿根哀求,不要带走他的女儿,而阿根则传达了魔王的话:不行,一定要把他的女儿带走,他的女儿,属于魔王所有,是魔女。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因为绝少人在出卖自己的灵魂给魔王的时候,连儿女一起出卖的。所以,他得到的一切,也远比别人为多。 他哭求着,宁愿放弃已有的一切。魔王的回答十分冷酷:“放弃一切?这些年来,你尝过多少美味?喝了多少美酒?能够还出来吗?在多少美女的身上,你得到过至高无上的享受,这种乐趣,能够还出来吗?” 他无言以对,所以,只好由得阿根把他的女儿带走,带到魔王的身边去。 (原振侠忍不住问:“魔王住在什么地方?是在一座高大巍峨的魔宫之中?魔宫又在哪里?”) (原振侠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原振侠又问:“你所一再提及的魔王,是一个概念,还是真有这样的一个人?”) (原振侠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回答。林雅儿只是用她那种平淡之中,充满了哀伤的声调叙说着,越说越急。内容虽然越来越不可思议,不过她的声音,还是十分动听。) 他对自己的妻子,有着深厚的爱意,妻子的死,给他的打击极大。女儿和他有着自然的骨肉之情,被阿根带走了之后,音讯全无,那使他感到一切都变得那么空虚。在开始的日子里,他还以为这种空虚,可以用他拥有的钜额金钱来填补。 他纵情声色,醇酒美人,身体官能上的享受,在一个短暂的时间之中,有限度地填补了一些空虚。可是心灵上的空虚,像是无底深渊一样,不论填下去多少东西,结果,空虚还是空虚。到后来,他甚至借助麻醉品,他注射吗啡,可是,如果那样做,就能减轻心灵上的苦痛的话,世上还会有痛苦的人吗? 痛苦像是万千毒蚁一样,啃囓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开始知道,一个人出卖了灵魂之后,所得到的是什么。 他后悔了! 也就在这时候,他想起了,当年,当他在十年不间歇的祈祷,得到了魔王的回响之际,虽然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所能出卖的一切,但是魔王曾答应,可以给他一次后悔的机会。他当时曾坚拒,但是现在,他是不是可以使用这个后悔的机会呢? 他又开始祈祷,这一次,三个晚上之后,和当年一样,他又看到了那星形的一团。所不同的是,当年,他是赤脚,在旷野中看到的,而这一次,他穿著最名贵的鞋子,在他所拥有的大厦的顶楼空中花园中。 他又不由自主,踮起了脚尖,双手伸向上。他无法看到自己的神情,但那一定是异样的痛苦……当年要求出卖自己是痛苦的,现在要求后悔时,也同样地感到痛苦。说起来十分矛盾,可又是事实! 他和魔王之间,又有了对答。 “哈哈!你后悔了?” “是,你答应过,给我一次后悔的机会的!” “过去了那么多年,你已经得到了我给你的一切,而且尽情享受过它们,你现在才后悔,不是太迟了一点吗?” 他说不出话来,可是仍然要求反悔。 “你的要求是什么呢?”魔王居然问。 “我……不敢要求让妻子复生……至少,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他颤声要求魔王,把他的女儿还给他。 可是,他的要求被断然拒绝了:“你的女儿?那不是你的女儿了。她是我的女儿,是人世间独一无二的魔女,你已经失去了她!” 他忍着泪:“魔女?她会……变成怎么样?” “那何必告诉你?” “她将成为你的奴隶?是你魔法囚禁下的囚犯?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使她多少有一点自由?” 魔王哈哈大笑看:“有!不过我看,你是绝对做不到的,还是别说了!” 他固执地道:“请告诉我,有什么方法?” 魔王狞笑着:“用你自己的血!把你身上所有的血,来换取她的一点自由。只要你用自己的血,把她全身涂遍,她就可以在魔法的拘禁之中,得到一点自由,魔法在她这点自由上失效,不能控制她。” 这实在是没有法子做到的事,可是他却立即道:“我愿意这样做,她在哪里?让我把我体内的鲜血涂遍她的全身,我愿意这样做!” 魔王显然感到了意外,停了片刻,才答应了他。 (原振侠感到骇然。这不是太荒谬了吗?如果精神分裂症患者,真是相信了这一点,那么接下来的行动,一定就是自杀!) (原振侠又问了几个问题,可是林雅儿这时,几乎已进入一种狂乱的情绪之中,话说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理会原振侠的任何问题。) 终于,他就用他的血,涂抹他女儿的全身。他的女儿,那年是三岁,三岁的小女孩。他到最后,血已流尽了,还差一点不能涂到,他用力挤着,才又挤出了最后几滴血,完成了他对女儿的赎罪。 虽然根本一切全是他所造成的……做了一件事,后悔了,所能补救的,自然不可能是全部,不过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样,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得到的却如此之少! 他用他全部的鲜血,破解了一部分魔法,这是你今天能够听到这个故事的原因! (原振侠叫了起来:“令尊是在海上失踪的,一个人怎可能用力挤出自己体内的最后几滴血?小姐,这未免太荒谬了!”) (林雅儿急速喘着气:“你了解的一切,是从人类的知识范畴上来了解的。而魔法,是在人类知识范畴之外的,所以你还是觉得荒诞。”) 他流尽了血,自然死了,他的女儿,一直在魔王的魔法下长大。 原振侠霍然起立,神情坚决:“小姐,我不要再听故事,讲点实在的事,魔王在什么地方?” 林雅儿的声音之中,像是充满了疲倦:“在海底,在一处海底,在……” 她讲到这里,陡然之间,没有了声息。然后,在原振侠要过去看视她时,她又站了起来,道:“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要把我从魔法中解救出来,我才能告诉你。” 原振侠苦笑:“我当然愿意!”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惨然的笑声:“先别答应,你还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魔法解禁。” 原振侠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切全是那样诡异而不可解,自己真是答应得太快了。他忙道:“是,是,要做些什么?” 林雅儿缓慢而清晰地道:“要有一个人,愿意在魔王的面前,用他的鲜血,涂遍我的全身!” 原振侠怔住了,如果林雅儿需要帮助的话,他由衷地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她。可是,用自己的鲜血,去涂遍她的全身,目的是把她从魔法的拘禁之中,破解出来,这样的事,原振侠却无法做得到。 方法太怪诞了,目的也似乎太虚幻了,都不应该是现实生活中的事。而如果那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呓语和妄想,自己就算肯牺牲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原振侠僵住了,作声不得。林雅儿淡然一笑:“很难答应,是不是?根本不会有人为了我这样做的,这是魔王和我开的一个恶毒的玩笑。我不会怪你或任何人,我是注定要做魔女的!” 原振侠只感到自己喉头干涩,他道:“也不一定完全不可以,只是我对你所说的一切……还不是确切地了解,有很多地方,你说得也十分模糊……” 林雅儿道:“我说得够清楚了,单是为了指给你看魔王的形象,我就不知要费多大的劲!” 原振侠想起她刚才那种挣扎的动作,几乎有着一种整个人分裂为二的痛苦,他思绪极乱:“作为一个魔女,你有什么……不好呢?” 林雅儿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我不能给任何人看到身体的任何部分,不能给任何人碰到我身体的任何部分。我不是我自己,我只是一个奴隶,做着我完全不想做的事,我只是魔王的一个工具!” 原振侠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这样说太空泛了,魔王把你当作奴隶,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林雅儿喘着气:“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要魔王才能知道!” 原振侠陡然问:“要怎样才能和你口中的魔王相见?” 林雅儿道:“我不知道!” 原振侠再逼问:“你口中的魔王在什么地方?” 他一再使用“你口中的魔王”这个名词,那是表示他根本不相信,真有这样的一个魔王存在之故。林雅儿听了,发出了呻吟声来。 原振侠得不到她的回答,再逼问:“你刚才说过,在海底,难道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在海底过日子?林小姐,坦白说,对你所说的一切,一个正常的人是不会接受的。” 林雅儿苦笑一声:“我并不要求你接受,因为一切根本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你能用正常的方法,解释你两次遇上了震荡的事吗?” 原振侠知道,她是指两次碰到她头上顶的那个立方形头罩时,他经历过的奇异震击。 他立即道:“当然可以解释,那立方形的头罩,有着高压电,或类似的装置,我受到了高压电的袭击。” 林雅儿长长叹了一声,在叹息声中,可以听出她不愿再和原振侠说下去了。同时,她的身子摇晃着,向舱房的门走去。原振侠想阻住她,可是她的手略扬了一扬,在那一剎间,原振侠像是触了电一样,陡地震动了一下。而等他定过神来时,林雅儿已经走出舱房,门也关上了。 原振侠忙叫道:“等一等!” 他一跃向前,打开了舱门,外面走廊中一片漆黑。就算林雅儿在走廊中,由于她穿著黑色的衣服,原振侠也无法发现她。 原振侠只好对着黑暗叫着:“再问你一件事!” 黑暗的走廊中没有回音,但是原振侠还是自顾自问着。这时,他心中其实不知有多少疑问,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什么都不问,单单问了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有海底探险这回事?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不断警告一个人,不要去进行探险,并且自称是他的守护神?” (即使是在事后,原振侠完全可以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也无法确切知道,自己何以会有此一问的。或许是他感到,林雅儿原来的声音十分好听,和洪致生对他的叙述,在潜意识中发生了联系之故,那也只是“或许”而已。) 他的话说完,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在离他相当远处,传来了幽幽的叹息声。又过了一会,他才听得了林雅儿幽幽的声音:“你既然对已知的事,完全没有进一步探索的兴趣,又何必多问?” 原振侠忙道:“这样的指责不公平,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 林雅儿的回答来得很快:“就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所以才要探索!” 原振侠苦笑。林雅儿的话,只是空泛的理论,在和林雅儿“会面”之后,他所听到的一切,可以说全是虚幻的,连一点点可以抓住的事实都没有。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船身陡然震动了一下,可以感到船的速度陡然增加。他循着声向前走去,结果却被阻在一扇上了锁的门前。 然后,随便他怎么叫嚷,甚至在门上用力敲打着,他再也没有听到林雅儿的声音。 船一直在高速行驶,城市的灯火在渐渐接近。原振侠来到了甲板上之后不久,就知道,船正在驶回七号海湾的码头去。 海面上风相当劲,黑色的“雅儿号”,像是一个科学化的妖魔一样,在水面上飞快地行驶着。原振侠又走进走廊,试图作最后的努力,再和林雅儿说几句话,可是他的努力还是白费了。 等到船终于又靠岸时,天色已经微明,那位女司机等在码头上,还有几个水手模样的人也在。女司机一看到原振侠,就作了一个手势,令原振侠跳上岸去,她道:“林总裁已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和你的会面已完全结束了。如果你还是要用这艘船,她可以随时借给你。”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清早,海边的空气清凉而潮湿,可是原振侠非但不感到头脑清醒,反倒觉得一片浑沌。他没有说什么,上了岸,进了自己的车子,疾驶回住所,倒在床上蒙头就睡。他实在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却又无法睡得着,林雅儿那一番奇诡和荒诞的话,不住地在他脑中翻滚。他得出的结论是,林雅儿和她的父亲,根本都是疯子! 一个在困苦中奋斗成功的人,可能在奋斗的过程中,做过一些不择手段的事,又由于精神压力的沉重,使他相信自己曾和甚么“魔王”有过接触。 而林雅儿的精神病,又显然是一种遗传。 但是,原振侠对自己的结论,又实在无法满意。因为事实上,有着许多无可解释的现象在。例如,海底大石上的浅刻,如何会和船上的油画一样?林雅儿这个“魔女”,又似乎有着随时可令人震动的力量等等,都是无法作解释的。 等到天色大明,原振侠叹了一声,起来,照常一样到医院去。医生的责任十分重,工作也极繁忙,倒使他紊乱的思绪得到了休息。然而,下班回到住所,他感到了极度的疲累,所以当门铃响起,他几乎是拖着自己的身子,过去将门打开的。 站在门外的是洪致生。 洪致生看来,比上次更失魂落魄,他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坐着。原振侠叹了一声:“你要用船,可以随时和林雅儿的秘书联络。” 洪致生大感意外,立时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苦笑着:“昨天晚上,我的遭遇,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最荒谬的了!” 或许是由于知道了对方肯借出船来,洪致生对林雅儿的称呼客气多了:“那神秘女人肯借船?这倒真出乎意料之外!” 原振侠摇着头:“不过我劝你别用她的船,这个女人,是……一个疯子。她的船,从里到外,甚至连酒瓶中斟出来的酒,都黑得像墨汁一样!” 洪致生怔了一怔:“对于黑色有偏爱的人,也是有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有一件事奇怪之极,船上挂着一幅油画,全是深浅不同的黑色,画的,和海底那块大石上的浅刻,一模一样!” 洪致生一听,“啊”地叫了一声,直跳了起来:“真的!怎么会?那……代表了什么?”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林雅儿说,那五角星形的东西是魔王,那些人,是在祈求魔王布赐魔法,她还说了许多只有疯子才能说得出来的话。” 洪致生呆了半晌,神情又兴奋又严肃,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求求你,把一切经过告诉我!求求你!” 原振侠本来就不准备对他有任何隐瞒,所以就从接到电话起,一直到离开,所有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当他讲到自己向林雅儿问最后一个问题之际,洪致生身子发抖,喃喃地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然后,等原振侠讲完,他神态十分愤怒地瞪着原振侠,道:“怎么不明白,她实在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洪致生陡然一拳,打在一张沙发的背上,大声道:“再明白也没有了,她受了魔法的禁制!” 原振侠实在不想和他辩论,可是又有忍无可忍之感:“魔法是什么?” 洪致生仍然声音高亢:“魔法,就是魔王的法力,魔王,就是那五角星形的物体。她没有告诉你的是,在魔法禁制之下,她不能爱,而别人也不能爱她,她生活在痛苦的深渊之中!” 原振侠冷冷地道:“你这个英雄,就用自己的血,把她从魔法中解救出来吧!” 原振侠用这样的语调这样说,当然是在讥讽洪致生,可是洪致生却立即十分认真地道:“当然要这样做,毫无疑问要这样做!” 原振侠呆了一下,心想这个玩笑可不能再开下去。洪致生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是如何正常,真要是疯癫起来,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来! 他叹了一口气:“请你现实一点!” 洪致生却胸有成竹地道:“我很现实,刚才我已经算过了,把一个人的全身都用鲜血涂抹,至多一千CC,也够用了吧!像我这样体格的人,损失一千CC血,甚至更多,都不算什么!” 原振侠骇然,他知道,用正常的语言是无法劝阻洪致生的了,只好用他相信了的那些虚幻的事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或许还会有点用。他道:“你别忘记,当她三岁那年,她父亲要挤出最后一滴血,才能涂遍她的全身。那时,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 洪致生双眉紧锁:“是的,这其中还有我所不明白的地方。但是我既然知道我爱她,就算要我挤出最后一滴血,我也甘愿!” 原振侠又是骇然,又是好笑,他举起手背来,做呼喊口号的姿势:“真是伟大,可以列为人类最伟大的爱情故事之一!可是洪先生,你爱她?你连见也未曾见过她!” 原振侠的责难,根本是无可反驳的,可是洪致生听了之后,却一瞪眼:“那能怪我们吗?在魔法的禁制之下,是不会有人见到她的。可是我却听到过她的声音,在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时,我已经爱上她了!” 原振侠的心中骂了一句:又是一个疯子! 不过他还在作最后的努力:“她说,要在魔王面前这样做才有效,你上哪儿找魔王去?” 洪致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林雅儿她一定知道这地点的,其实,我也知道!” 原振侠望着洪致生,洪致生一挥手:“她不是说了吗?在海底,那还有疑问,自然就是那块大石的所在处。我也可以肯定,那个潜水员之死,是由于他的摄影,无意中触及了魔王的秘密,所以,才死于魔法之下的!” 原振侠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他只觉得一切全是那么滑稽,实在无法不令人捧腹。洪致生似乎有点责怪他,原振侠笑了好一会,才道:“你们这一类人真好,可以生活在神话的世界之中!” 洪致生眨着眼,像是有点听不懂原振侠的话。原振侠补充道:“普通人,要为了生活而辛勤工作,神话世界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故事。而你们这类人,一出生就有用不完的金钱在等着你们,所以,你们可以把现实生活和神话结合起来!” 洪致生仍然眨着眼,原振侠又道:“一个是被魔法禁锢的美女,一个是一听到了她的声音,就爱上了她的英雄。英雄要把自己体内的血,涂遍美女的全身,帮助她从魔法之中解放出来。嘿嘿!多么浪漫艳情,比起《睡美人》、《白雪公主》来,真是不遑多让!” 原振侠一口气说着,把他心中的看法,化作尖锐的讽刺言词。在讲完之后,他大是痛快,又哈哈笑了一阵。 洪致生大是愤然:“我或许生来就有钱,可是她,却把一家已等于倒闭的公司,经营得如此出色!” 原振侠道:“我敢肯定,她父亲一定有一大笔秘密存款,等她挥霍。真好,和童话故事一样,你们两大航运公司可以从此联手经营,英雄和美人,自然也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只盼你抽血的时候,要注意消毒,不然,闹什么针口发炎,未免美中不足了!” 原振侠的讽刺,越来越是露骨,洪致生不禁涨红了脸,悻然道:“我以为你是一个十分有想象力的人,谁知道完全不是!” 原振侠摊着手:“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自己有评价。好了,没有我的事了吧?我可真是累了,要休息!” 在逐客令下,洪致生的脸涨得更红。他迟疑了一下,走向门口,在打开门之后,他转过身来:“无论怎样,十分谢谢你!” 原振侠为了表示彻底的厌烦,在洪致生说话的时候,他大声打了一个呵欠。 洪致生走了,重重关上了门,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倒了一小杯酒,慢慢地呷着。 这时,他真的感到十分轻松。因为洪致生如果和林雅儿接触了之后,这两个人,说他们是精神病也好,是富于幻想也好,是生活在神话世界中也好,倒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一个认为自己被魔法所禁,一个愿意用自己的鲜血去解放她。就让他们乘那艘怪船出海,去凭他们的想象浪漫一番,说不定两个人的精神,就因此恢复正常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禁又笑了起来。当晚,他睡得十分酣,一直到午夜梦回,才又想起一些令他不安的事来。 那些令他感到不安的事,事实上是一些无法解释的事。例如,何以海底大石上的浅刻,和船上所挂的那幅画一样?又例如,何以林雅儿似乎有着什么神秘的力量,可以制止人家接近她?又例如,她二十三岁之前,何以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还有林永兴的那个跟班,根据当时很多人的忆述,和林雅儿所说的那番“故事”,倒很有吻合之处,这又怎么解释? 但是原振侠也只是想了一想,在想的过程之中,略感不安而已,并没有再深究下去。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想象力的人,可是这桩事,真是无从想象起。魔王,是什么呢?魔王收买了人的灵魂,又有什么用呢? 原振侠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 他的生活又回复了正常。只是在第三天,他接到了洪致生的电话:“别说我是疯子,我和你一样,听到了林雅儿真正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那就是我迷恋的声音。我们已决定一切照计画进行……你别打呵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她是魔女,即使是听到过她声音的人,也会有不幸的事降临,你要小心。她相信你有能力应付不幸的事,不过还是要小心!”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谢谢你的警告,我会抬着头走路,看看天上是不是有砖头掉下来,好及时趋避。” 洪致生终于被激怒:“原振侠,你太过分了!” 他挂上了电话,原振侠仍然对着电话,哈哈笑了一下。 从那天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洪致生的电话。原振侠估计他可能真生气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大约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原振侠下班回家,门才一打开,他就怔住了。傍晚时分,室中的光线相当昏暗,沙发上坐着一个纤细的人形,在他打开门时转过身来。原振侠看到的,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也闪亮得令人心弦震动的一双大眼睛。 原振侠僵立着,一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屏住了。海棠!他是在心中叫着,然而却并没有叫出声来。海棠也一动不动,只是用她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望着他。 过了好久,原振侠才反手轻轻把门掩上。海棠在这时也盈盈站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淡淡的幽香,向他走了过来,来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他竭力想使自己平静些,可是实在做不到。他陡然伸手,用力握住了海棠腴腻的手臂,可是又立刻松开了手。他叹了一声,看来,除了叹气之外,他实在不能做什么别的事了。 室内的光线更昏黑了。海棠的声音,听来是那么轻柔,讲的是最普通的话:“你好吗?” 原振侠的口唇掀动了一下,他心中有很多话可以回答这一问的。他可以说:“总算没被你那一针麻醉药毒死!”他也可以说:“我好不好,和你有关系吗?你会关心我好或者不好吗?” 但是他没有说这些话,他告诉自己,一个男人,不可以像一个怨妇,何必说这些呢?所以,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海棠叹了一声,靠得他近了一些,自她娇柔的身躯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幽香,真是令人心醉。她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的思想,还是我自己的,我……好想你!” 原振侠实在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了,他又何尝不想她?可是,每当想起海棠的时候,他心头就会一阵绞痛,想又有什么用呢?和海棠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远……那并不是实际上的距离,而是不存在的一种距离,再想,也只不过徒增愁思和怅惘而已。 可是现在,海棠就在他的身前,他双臂只要伸向前,就可以搂住她的纤腰,为什么还让自己的双臂垂在那里呢?他失声叫了出来:“海棠!” 同时,他也紧紧搂住了她,搂得她那么紧,令得海棠的气息有点急促。然后,他们的唇,灼热地交接在一起。 原振侠和海棠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不久以前,就在这里,他们曾有过那样的欢愉,一回想起来,原振侠还会全身颤抖。而现在,梦幻又变得真实了,在长长的吻结束之后,海棠喘着气,在他的耳际低语,声音甜得直沁入他的每一根神经:“我……那一次之后,还是……还是只是……你的!” 她把整个脸埋进他的胸中,却带着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前。在柔软挺耸的乳房下,心跳得那么剧烈,她的声音更低:“把我当一个普通的女人,至少……是你想要的女人!” 原振侠一直是温柔的,但是再温柔的男人,这时也不会温柔到哪里去。 他陡然打横抱起了她,而她已自己解开了胸前的衣扣,让他把脸埋进了她丰满诱人的双乳之间,深深呼吸着乳香。 和上次一样,时光似乎倒流了,欢乐又回来了。只是更熟练,更疯狂,更炽热,自自然然也有更多的欢愉,无穷无尽一样的欢愉! 欢乐的浪潮一个接一个冲击着他们,直到彷佛世间一切都不再存在,他们两人也不再是单独的存在,而完全融为一体为止。 然后,现实又渐渐回来了。原振侠半抬起身子,用手指轻轻地抚抹着海棠乳沟中的汗珠,然后,又俯首去轻轻地舐吮着……人的汗珠,也可以这样醉人! 海棠一直望着他,眼神是那样充满深情。原振侠在和她的目光接触之后,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然后两人又紧拥在一起。 海棠在气息回复正常之后,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原振侠的回答充满了无奈:“还有什么好想的?” 海棠叹了一声,幽幽地:“或许,得到的越少,越是有怀念的价值。” 原振侠苦笑:“我是俗人,我宁愿你在我的怀抱中,而不要虚无飘渺地怀念!” 海棠的声音听来令人心荡:“我是在你怀抱里……随便你怎么样,现在……我是你的!” 原振侠深深吸着气,两个人几乎每一处肌肤都是紧贴着的。那种灼热的相贴,足以使得两个人一起融化,变成生命之外别样的东西。 等到他们全都从狂热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之际,原振侠才着亮了灯,然后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海棠看来完全没有什么不同,那样出色的美女,偏偏只是她自称的“人形工具”,原振侠又感到了心头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 海棠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淡而凄然地一笑。原振侠不由自主喃喃地道:“就算你再要我随你到新几内亚一次,我还是会答应的!” 海棠现出极感动的神情来,那是出自内心深处的感激,不是任何做作所能做得出来的。 原振侠亲了她一下:“不是真的有事要我做吧?” 海棠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有任务在身,但完全不关你的事!” 海棠有任务在身,这一点,原振侠绝不奇怪。以她的身分,哪一天会没有任务呢?原振侠对她正在执行什么任务,一点兴趣也没有,自然也不会问。海棠却突然蹙了蹙眉:“这一次,任务肯定要失败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失败。一件本来简单得我不想接受的任务,却失败了,真想不到!” 她一定是惯于成功的,所以,在提及自己失败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 原振侠安慰着她:“不可能永远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你要喝酒吗?” 海棠点了点头:“不提了,既然一个人如此坚决不肯和人见面,别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原振侠一听,心中不禁一动。“坚决不肯和人见面”,那说的是谁?是林雅儿? 他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海棠:“你们为什么会对林雅儿有兴趣?” 海棠陡然一震,几乎把杯中的酒都溅了出来。她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高兴地笑了起来:“猜中了!” 海棠轻笑着:“看来那位小姐不肯见人,十分著名,她甚至和人通电话,都是经过变音程序的。” 原振侠好奇心起:“你们为什么要见她?” 海棠略微迟疑了一下:“洪氏航运和我们有一定的业务来往,而林氏航运则一直拒绝与我们有任何交易。近来,听说两大航运公司有合营的可能,所以必须明确知道林氏航运的态度。” 原振侠大是讶异:“两大航运公司合营,这个……不太可能吧?” 海棠耸了耸肩:“报告说,洪氏航运的承继人,一个花花公子,洪致生……” 她说到这里,斜眼向墙上挂着的那幅草书条屏看了一眼,笑道:“不会就是他吧?” 原振侠笑道:“就是那么巧,就是他。” 海棠道:“你认识的人真多。报告说,洪致生两次破天荒地上了林雅儿的住所,并且,三次上了林雅儿的游艇。所以有可能,是两人正在商量合营的事。” 原振侠呆了半晌,他倒是知道洪致生何以去找林雅儿的真正原因的,而且,可能还是唯一知道的人。看起来,洪致生和林雅儿,真的共同走进他们的神话世界去了。 海棠摇了摇头:“她以前至少是接听电话的,但我来找她,却连电话也没有联络上。秘书只说林总裁有事,今天下午,秘书干脆说她驾艇出海去了,目的地不明。而调查的结果是,她是和洪致生一起出海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要是结合了,联营自然也是事实了。” 原振侠皱着眉,心中在想着洪致生和林雅儿的事。海棠靠着他:“我一直想你……忍不住……要来看看你……和你在一起,我才是人……是自己,有一个女人能得到的欢乐和享受。” 海棠的语声,像是动听的乐音一样,在原振侠的耳际流转着。他们互相望着对方,缓缓地喝着酒,然后嘻嘻哈哈调弄着食物,和普通热恋中的男女,完全没有分别。 但当然是有不同的,普通热恋中的男女都有将来,而他们没有。他们只是两块灼热的金属,飞快地撞击,迸出的是火花,却永远不可能由此引发熊熊烈火! 他们两个人心中所想的,多半是一样的,不然,何以他们会互望着,忽然同时叹息起来了呢? 那一晚,又是原振侠生命中难忘的一夜。为了珍惜他们相聚的每一分钟,他们都不舍得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他们互相凝望,紧紧搂抱,把他们自己融进对方的身体之中,享受着欢愉,互相说着话,什么都说。 原振侠也自然而然,对海棠讲起了林雅儿的种种。海棠听得大眼睛忽闪着,奇讶莫名,但是她也没有结论,她只是问:“难道所谓魔王,就是另一个‘鬼界’,一种不可测的力量?” 原振侠把头枕在她柔软纤细的腰肢上:“哪有那么多不可测的力量!” 海棠扬着眉:“这样看来,两大航运公司联手,倒不是不可能的了。” 原振侠扳过她的身子,在她精致的肚脐亲了一下:“管他们是不是联合,反正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我们……” 他本来想说“我们有我们的世界”的,但是只说了两个字,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声。他们,实在是没有“我们的世界”的,有的,只是海棠有海棠的世界,他有他自己的世界! 海棠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再说下去的原因,她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原振侠的脸颊,从她胸脯的急速起伏上,可以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地激荡。原振侠忽然道:“海棠,你才是真正的魔女,被魔法拘禁着!” 海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软弱无力地反对:“你胡说八道甚么?” 原振侠坐了起来,抚摸着海棠的身子。在他灼热的掌心爱抚之下,海棠莹白如雪的娇躯,在微微地颤抖,形成荡人心魄的画面。原振侠喃喃地道:“如果,用我的鲜血涂遍你的全身,就能令你自魔法中解脱,我一定愿意这样做!” 海棠紧紧抱住了他,哀求似地低声叫:“别说这样的话,再也别说这样的话!” 原振侠并没有看到海棠流泪,可是他知道海棠在流泪,他的肩头上,感到了一颗一颗泪珠落下的灼热。他扳过了海棠的脸,狂热地用他的唇,去亲吻海棠涌出泪珠的眼睛。泪又热,又有点咸味,感觉上,和血好象并没有什么分别。 原振侠忽然想到,应该珍惜情人的眼泪,那和情人的血是一样的,都充满了爱。他故意提高声音:“怎么哭起来了?我们应该笑!相聚是那么困难,每一秒钟,都应该笑才对!” 于是,他大声笑了起来,海棠也跟着他笑,可是她笑得越是大声,泪水却涌得更急。满脸都是泪水的海棠,看起来是那样娇艳,那样动人! 天亮了,海棠默默地穿上衣服,和原振侠又互望了好一会,才带着凄然的微笑:“我要走了,再不走,我会现出原形来,一个可怕的女鬼!”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十分缓慢,极其缓慢地放开了握紧她的手,然后转过身去。 海棠在他的背上亲了一下,脚步声伴随着幽幽的叹息声传了开去。然后,是开门声,关门声,然后,一切都静了下来,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原振侠闭上眼睛,心中想起了一句诗:春梦了无痕。然而,春梦真是了无痕吗?怕只有曾经有过梦的人才明白。不但不是了无痕,而且伤痕是那么深,一辈子也不会平复! 原振侠叹了一声,除了叹息,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可做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神思恍惚,心不在焉,把医院中的工作减低至最低程度。同事和院长,都问也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落。 他甚至连看报纸的心思也没有,订的报纸一送来,他就顺手拿起来,堆在一起。大约是在一个星期之后,那天他早上起来,拿起报纸,又准备顺手放过一边时,报上的头条新闻吸引了他: “游艇神秘失踪亚洲航运界两巨子下落不明”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那除了洪致生和林雅儿之外,还会有谁? 他拿起报纸来,急急看着,果然是他们两个。游艇是在五日之前,自迈阿密驶出去的,一艘全黑色的大型游艇,自然是引人注目之极的。可是在离岸十浬,有船只看到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信息了。 本来,大型游艇是可以驶到世界上任何水域去的,五天不见,也不能被认为失踪。但是在船上的林雅儿,本来预定在两天前,要通过人造通讯卫星,举行一次重要的业务会议的,而到时却一点音讯也没有。于是,敏感的人开始联想到多年以前,她父亲的神秘失踪事件,也是在这片水域之中,就开始着急,但是又无法和她取得任何联络。 接着,就发现船在驶出之后,开始还有人看到过,到后来就根本没有人见过这艘船。像是在驶出了十浬之后,船就消失了。 这一点,也和当年的失踪案十分相近。问题是当年的失踪案,船后来被发现在海上漂着,现在,这艘黑色的游艇,是不是也会在若干日之后被人发现?船上的两个同是航运界的要人,会不会在船上?还是像在空气中融化了一样,神秘失踪了?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全世界范围的寻找正在进行,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结果。 原振侠看完了报导,不禁呆住了。虽然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早晨,可是他却有遍体生寒的感觉。 和当年林永兴的失踪一样! 这当然不可能是巧合,连地点都几乎是一样的! 那是因为什么? 原振侠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这似乎不能再用神话世界来解释了! 他思绪十分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雅儿曾提到过,她父亲的失踪是由于后悔,想要回他的女儿,去和魔王打交道的结果。结果是不可思议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但也只不过为林雅儿换来了一点点的自由! 这是一种无法想象的情形,全然无从想象。 报上还刊登着参加搜寻工作的一些单位的名称,原振侠想和其中几个单位联络一下,但是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无法向搜索人员提供什么,难道把林雅儿的故事转述出去吗? 他所能做得到的,是尽量多知道一点消息。他打电话给在迈阿密的朋友,请他们把刊载有关消息的报纸,全用无线电传真传来……这些传真当天下午就到了,自然比简单的电讯详尽得多。可是看下来,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看来只好等待搜寻的结果了。 第二天,在医院中,原振侠有了一个意外的访客。那人在原振侠面前一出现,原振侠就打了一个突。 原振侠可以肯定,以前未曾见过这个人,可是一看之下,又觉得他十分熟悉。 医院的会客室陈设相当简单,那人一直站着,手中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原振侠一进来,在怔了一怔之后,实在想不起为什么这个人的脸容,对自己来说会那么熟悉。他问那人道:“我是原振侠,你找我?”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把手中的纸包,向原振侠递了过去。原振侠心中十分诧异,他接过了纸包来,看到纸包上写着字,是用铅笔写的,笔迹十分淡,不是看得很清楚。 他半转着身,向着光源,仔细看着上面的字,字迹十分潦草。他首先认出,那是洪致生的笔迹,这已令得他陡然震动,然后,他又看清楚了,纸包上所写的是“务必用最快的方法,送到原振侠医生之手。” 毫无疑问,那是洪致生的字。洪致生已经是一宗神秘失踪案中的主角,他派人用最快方法送来的东西,一定有重大意义的了!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立时抬头,想询问来人一些问题,可是那人却已不在了。虽然刚才原振侠的视线,离开他只不过几秒钟,但那已足以使人离开会客室而有余了。 原振侠忙追了出去,似乎看到他在走廊口子上一闪,走出了医院的建筑。 原振侠再追出去,外面人来人往,却再也看不见那个人了。 原振侠没有再去继续追寻,因为这个人的行动,虽然有点怪异,但总及不上赶快看看洪致生交给他的东西是什么来得重要。所以他没有再追寻那人,一面往回走去,一面拆开了纸包。纸包有好多层,还未拆开最后一层,原振侠已经可以肯定,里面是几卷微型录音带。 在拆到最后一层时,上面又有洪致生潦草的字迹。“原,立即听这些录音带,只有你一个人能听。我们的生死,全凭你听了录音带之后的反应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行字,可是语句的紧迫,却使人一看就有头皮发炸的感觉。 播放微型录音带需要特别的机械,原振侠家中有。他直奔院长室,在一向修养极佳的院长的咆哮声中,他“请了半天假”,然后又飞奔到停车场,疾驶回家中,把编了号的五卷微型录音带中的第一号,放进了播放机中,按下了按钮。 录音带一转动,他就听到了洪致生的声音:“由于我要去进行的事,几乎是不属于人世间一切活动范围之内的,所以,我要尽可能把一切记录下来。” 原振侠一听了这样的开场白,就不禁怔呆了一下。录音带一共有五卷之多,可以播放超过五小时,他记录了一些什么?看来除了耐心听下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快速地了解内容。 这种开场白,也有着强烈的不可思议的意味,什么叫“不属于人世间一切活动范围之内”的活动呢? 原振侠继续听下去:“很奇怪,我一听到了原振侠有关他和林雅儿见面的经过,我就毫无保留地相信了林雅儿所说的一切。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魔王,什么叫魔法,至多假设那是一种力量,但我却愿意把林雅儿从魔法中解救出来,尽管要我用鲜血去涂遍她的身子。 “我第一步行动,自然是和她联络,这个该死的过程,竟然浪费了一天时间。当我终于在电话中和她对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是经过改变的。我不等她说什么,就直截了当告诉她,我愿意用自己的鲜血,把她从魔法之中解救出来。” 以下,录音带中,有对白,也有独白。对白的声音,是洪致生和林雅儿的,有些无关紧要的,可以略去。洪致生和林雅儿两人,在这几天之中做过一些什么事,可以在这些对话之中,得到极大程度的了解。 “请用你原来的声音,我其实已经在一种极奇妙的情形下,听到过你的声音,而且爱上了这声音,和能发出这样声音来的人。所以,我才真正愿意,把你从魔法之中解救出来,哪怕我因之会流尽血液而死亡!” (大约有两分钟的空白。) (洪致生不断地催促和恳求,然后便是一下叹息声……原振侠一听,就听出那是林雅儿真正的声音。) “果然是你!”洪致生狂喜地叫着:“果然是你!我早就知道一定是你!” “真奇怪,你是在什么情形下,听到我的声音的?” (洪致生详细说了经过,前面已经叙述过,自然不必重复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样看来,世界上能救我的唯一的人,就是你了!”林雅儿的语音压抑着激动。 “当然只有我,我想我们应该见见面,讨论一下怎样进行。” (沉默了一分钟。) 林雅儿在沉默了一分钟之后,就答应了洪致生的要求:“好的,你到我住所来,我告诉你开三道密码锁的密码是……” (那三组密码,要不是林雅儿说出来,绝不可能有人凭幸运将之打开。) (洪致生发出兴奋之极的欢呼声。) (再接下来的,是他们“见面”之后的对话。) 洪致生的声音中,有点懊丧:“这算是什么见面,你整个头都包在黑布之中,比木乃伊还……” “对不起,”林雅儿的声音幽怨动人:“我以为你知道我是一个魔女,不能让任何人见到我和碰到我的,所以,还要……”声调有点急促:“请你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对了,谢谢你。” “看到了你,碰到了你,又会怎么样?” “不但会替你带来可怕的厄运,而且,会使我失去唯一解脱的机会。其实,即使听到我的声音,也会带来厄运!” “不见得,我就好得很!” 林雅儿的声音,有着凄然的同情和爱怜:“还说好得很?你将用你的鲜血去洗清一个……” 洪致生豪气干云:“这对我来说,是幸事,不是什么厄运!” “唉……我对原医生讲的那些话,难怪他不相信,事实上有许多,是我自己也不理解的。那时,我只有三岁,是当我的父亲,把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涂在我的身上时,他断断续续告诉我的。我居然全都记了下来,真是奇迹!” “我完全相信,虽然我不懂,譬如说,你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长大的?” “在……一个空间之中,一个可以无穷无尽扩展的空间……有点像一间不论你怎么走,都摸不到墙的房间。” “这……是魔境?” “我想是,那是魔王的境界。我在离开那空间前,只见到过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阿根。” (原振侠听到这里,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阿根!那个表面上是林永兴的跟班,但实际上是魔王的手下的那个人,自然就是走纸包来的那个人。) (难怪自己一看到他,虽然肯定从来也没有见过他,可是又有那样熟悉的感觉。) (这样的一个神秘人物,那样的一种异样的阴森,即使只是听过描述,也会在一见之下,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的。) “魔王呢?那是什么?” “魔王……有时也在那个空间出现,告诉我,我是属于他的。虽然我可以有机会把他的魔法解除,但是他又说,不会有人牺牲自己来救我。” “他错了,爱情能使人做任何事!” “你……爱我……你连我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洪先生,这不是在讲故事,真需要你的血,像我父亲当年所做的那样!” “我一定愿意,而且我很明白自己对你的爱意,是无可遏止的。” “唉……” “魔王的外形是什么样的?” “看起来,只是五角形的一团,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但是知道那个空间,是在海底……在一处海底,进出口,有一块大石……” “石上刻着许多人,向着一个五角形的东西!我们还等什么,立即出发,用你的船出发。” “好,我去安排,尽快出发。” “我虽然不能见你,可是希望听到你的声音,请答应随时和我通电话。” “唉……”林雅儿的声音充满了柔情:“爱情……我想也没有想过。” (这一段对话,到此告一段落。以下是许多段电话录音,洪致生在电话中极力表示出自己爱慕之情,听起来十分肉麻,但不能否认他真的一往情深。) (然后,是他们上了“雅儿号”的对话。) “这船,真和你一样神秘。” “我一直生活的那个空间中,只有黑色,习惯了。也只有黑色,才不会使我有不适的感觉。” “船是自动驾驶的,我们两个足可以应付了。我只担心,在漫长的航行之中,我是不是可以克制自己不看看你,不碰碰你!” 林雅儿的声音在发颤:“别乱来,事实上我……很丑,不值得看!” “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想看你!” 林雅儿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千万不要!” 洪致生哈哈笑了起来:“你害怕什么?原振侠说,你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会使人在一下子之间,变得毫无力量。” 林雅儿的声音十分闪缩:“这……这……对,我是有这种力量。所以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这……是十分痛苦,不值得试。” (洪致生哈哈的笑声。) (接下来,是洪致生的一段独白。) “这真是一艘好船,我对经营航运公司虽然没有兴趣,但是欣赏一艘好船的能力还是有的。启航第一天,雅儿几乎整天避着我,不和我见面。事实上,就算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不过看到一团黑色的布料而已,这真使人难耐。她显然……至少也喜欢我,因为她不断通过船上的各种播音设备,使我听到她的声音。她的声音那么可爱动听,一定只有极出色的美人,才会有那么美妙的声音。 “在长时间的航行中,我一定要把她身上的黑布揭开,至少,要把她头脸上的黑布揭开。厄运就厄运,我已经准备献出自己体内的鲜血了,还怕什么厄运! “看看自己所爱的人长得什么样子,总不算太过分吧?当然,我更想紧紧拥抱她,得到她的身体,和她一起享受男女间至高无上的欢乐! “这个念头不起则已,一兴起来,简直不可遏止。可是她是不是愿意?唉,看来我也入魔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接下来的很多独白,都显示洪致生的思绪,越来越是狂乱和粗野,听得原振侠十分吃惊,隐隐感到有一场祸事会发生。因为洪致生甚至私下在计画,如何向林雅儿袭击!) (事情终于发生了!) (可以听到清晰的海涛声,大概是在甲板上。) 洪致生的声音很激动:“即使在阳光下,你也非把自己裹得像木乃伊一样不可?” 林雅儿的声音之中,有着明显的恐惧,甚至在发抖:“我从来也没有在阳光下……这样过,让我下去,让我下去,别拉着我,让我下去!” (原振侠感到奇怪,洪致生拉住了林雅儿……林雅儿不是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不让人家碰到她的吗?何以洪致生可以拉住她,而她不能挣脱,不能使洪致生在这时失去力量?) (难道是爱情的发生,使她丧失了这种神奇的力量?还是她甘愿被洪致生拉着?) 洪致生的声音之中,有着一种蛮横的固执:“不,不让你下去,我要你见见阳光,我也要见你!” 林雅儿用充满了恐惧的声音叫了起来:“不!” (随着林雅儿的尖叫声,是一下布帛被撕裂的声响。接着,除了轻轻的海涛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然后,才是两个人的急速喘息声。) (发生了什么事呢?原振侠想:一定是洪致生粗暴地撕开了林雅儿的面幕,看到了她!) (为什么洪致生不说话了?他看到的她,是什么样子的,魔女是什么样子的?)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心跳加剧,紧张得甚至于有点手心冒汗。) (海涛声和喘息声在持续着。然后,是林雅儿充满了恐惧的一下呼叫声,然后是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原振侠想:林雅儿在逃,洪致生在追,从脚步声听来,两人已经一先一后,由甲板奔进了走廊中。) (又是一下更响、更长的裂帛声!) (洪致生连林雅儿身上的衣服都撕掉了?) (然后是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的声音,和更急促的喘息声,还有林雅儿的哀求声。) 林雅儿在哀求:“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求求你!” (洪致生显然已经进入了一个狂乱的、不可控制的境界之中,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布帛被撕破的声音交织着。到后来,林雅儿已不再哀求,只是发出十分荡人心魄的呻吟声,然后才是洪致生的声音。) 洪致生是在大声叫着:“天!人世间不可能有你这样的美女,看你……你整个身子,简直就是一整块完整无疵的美玉,雅儿,你……” (原振侠可以想象到发生了什么事。在一片黑色的走廊上,倒着因为洪致生的狂暴行动,而变成全裸……至少是大半裸的林雅儿。在洪致生呼叫的赞美之中,可以在脑海中形成这样的构图……莹白如玉的美女胴体,完全驱散了船上的阴沉。) (洪致生的话没有讲完,就突然停止。接下来,是更浓重的鼻声,只有当一对男女在狂热地亲吻时,才会发出那种被压抑,但是又不可遏止的鼻息声。) (是谁先吻谁的?还是他们两人同时吻着对方?) (突然一下重物落地的声音,那下声音十分响亮,但实在不应该在这时发生的。) (不过,原振侠立即明白了。微型录音机,洪致生一定是将之放在衣袋中的,这时,他脱去了衣服,远远拋了开去,那一下声响,是录音机落地时所发出来的声音。) (原振侠可以知道自己的推测没有错。因为接下来的那一段录音,听来十分微弱,要把放音量调校到最大,但也还不是十分听得清楚,那自然是由于录音机离他们两人远了之故。) (接下来的声音,是急促的喘息声,和听来毫无意义的原始的叫声。) (原振侠想起了自己和黄绢在一起时,想到自己和海棠在一起时,想到所有男女在一起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 (林雅儿未能拒绝洪致生。在船上,或许在上船之前,她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一直没有拒绝过,所以事情一开始,她根本无法抗拒!) (然后,是一阵低而急促的饮泣声。虽然是带着抽搐的哭声,但是听来并不如何悲戚,反倒可以使人感到一种尽情宣泄之后的兴奋余波。) (洪致生充满了狂热的欢呼声。一阵由于两个人紧紧相拥,拥抱得太紧了而骨节发出的轻轻的“格格”声。) (录音带到这里转完了。原振侠换上了另外一卷,那是他们的对话声。) 洪致生像是在唱赞美诗一样,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由衷的、发自内心的赞美:“我早已料想你是一个美女,可是……可是再也想不到,你的美丽……唉,真绝无语言可以形容!” “别忘了我父亲在魔法的作用下,可以得到他所要的一切,我母亲自然是他心目中的标准美人。” “这就是为什么你母亲死了之后,他所受的打击如此之重,以致他要后悔。” “可能是……当一个人失去了一个他所爱的人时,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连魔法的惩戒也微不足道了。” “雅儿,你……后悔吗?” “不,一点也不,随便魔法怎样惩戒我们,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太快乐了,真的,太快乐了!” (林雅儿一定是感到了真正的快乐,这一点,从她的声音中,可以得到肯定。) 洪致生的声音也充满了欢愉:“或许我们的行动,已经破了魔法?” 林雅儿发出一阵笑声:“管他!就算魔法可以把我变成一只蚁,我也是一只快乐的蚁!” 洪致生突然有点害怕:“如果魔法……可以使我们分开呢?” 女性在这种情形下,通常比男性更勇敢,林雅儿也不例外:“至少,我们已经在一起过了。而且,现在,也还在一起,对我来说,够了,真的太够了!” 洪致生一连串地叫:“不够!不够!” (又是浓重的鼻息声,一对恋人,又在热吻了。)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撇开什么魔王、魔法,只当它们不存在,洪致生和林雅儿,毫无疑问可以有许多快乐的时光。) (原振侠本来也不相信,实际上真会有什么魔王的存在,只当那是洪致生和林雅儿两人心中的一种神话世界。但是,那个神秘人物阿根的出现,却又使原振侠的想法,有了动摇。) (他仍然不知道魔王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但是他却感到,洪致生和林雅儿,只怕都不能摆脱他的控制。) (录音带接下来的,全是两人之间的绵绵情话。与一般热恋中的男女不同的是,他们似乎都在内心深处,隐隐感到他们的快乐是短暂的,所以几乎疯狂一样地要把短暂化为永恒。他们的情话因此也更灼热,他们欢乐时所发出的声音也更狂野,像是由爆炸而产生的烈火,而绝不是通过正常途径燃烧的火焰。) (在对话中,知道他们到了迈阿密。在海上的航程,大约是十天左右,事情大抵是在第二天就发生的。) (在到了迈阿密之后,在一直是独白或对白之中,忽然出现了第三者的声音。) (那是一个听来相当阴森森的声音,而先是林雅儿的一声惊呼。) “阿根!”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感到了自顶至踵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 阿根阴森的声音:“你违反了魔王的一切规定!” (林雅儿充满惊恐的呻吟声。) 洪致生的怒斥:“违反了又怎么样,大不了用我的鲜血,使她自由。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魔王面前一个卑微的仆人,多年之前我曾出卖自己,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你和魔法禁锢下的女人接触,你也同时受了魔法的禁锢。” 洪致生哈哈大笑了起来:“如果受魔法禁锢,能有这样的快乐,那我太愿意了,替我谢谢魔王!” 洪致生笑得极其欢畅,和阿根那种阴森的声音,形成强烈的对比:“每一个受魔法布赐的人,在开始的时候,都是欢欣鼓舞、快乐莫名的。” 洪致生像是在挑战:“你呢?你现在在后悔了?” 阿根并不回答,只是道:“你不必要我代向魔王致谢,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洪致生仍是兴致勃勃:“你在这里出现,那证明我的推测不错了。他,就在那块海底大石处,是不是?” 阿根的回答有点模糊:“可以这样说。”他忽然又转变了话题:“你父亲在知道你母亲死亡时,那种摧心裂肺的痛苦,唉,我现在总算知道一二了,难怪他后来会有这样的行动!” 他这话,明显是对林雅儿说的。林雅儿的声音有点颤抖:“你……我们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惩处?” 阿根喃喃地道:“我不知道,但你们如果有需要我帮助处,我倒可以……唉!反正我已经是这样了,还能更坏吗?只怕不能了!” 洪致生快乐地笑着:“我看不出什么不好来,雅儿,这些日子来我们不快乐么?你不是说,就算一生之中,只有这几天的快乐,也就够了么?” 林雅儿低低叹了一声,阿根又道:“说是这样说,可是快乐哪有够了的?” (阿根的语声在渐渐远去,当然这是他一面说着,一面走了开去之故。) (林雅儿和洪致生之间,又开始了彷佛是无穷无尽的情话。不过林雅儿的声音之中,总有着经过掩饰的忧虑……十分沉重的忧虑!) (录音带换了一卷又一卷,已经是最后一卷了。) (在过去那几卷录音带中,洪致生似乎故意要别人知道他的欢乐,所以记录下来的欢乐之声极多,听得人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他结果怎样呢?原振侠装上了最后一卷录音带时,心中这样想。) (一开始,是洪致生的独白。) “我们来到了目的地,船上的声纳设备,探测出就在我们船下四百公尺深,有一块巨大的石块。雅儿很忧郁,不过她似乎已习惯了阳光,在阳光下,她的肌肤是一种接近半透明的美丽,她细洁的脖子上,印着我的吻痕。” 洪致生在问:“魔王应该在下面了,我们是潜水下去找他?” 林雅儿的声音极度迷惘:“我不知道。” (一下亲吻的声音。) (洪致生突然而来的一下惊呼声。那一下低呼声是如此惊猝,使得原振侠也陡地吓了一跳。) 洪致生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骇:“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一下子我们来到了这里?得想法子离开这里,快跟我闯!” (一阵持续相当久的脚步声……两个人的,显然是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在一起向前奔着。在奔跑的脚步声之中,有着林雅儿断断续续的声音。) 林雅儿在断续地说着:“这就是我……一直生活……的地方,我在这里过了超过二十年……你怎么奔跑也没有用的,墙看来就在你的面前,可是你……再也奔不到墙前,这是……魔法的境界!” (脚步声陡然停止,喘息声。) 洪致生的声音,听来又勇敢又洪亮:“好了,魔王,你曾经答应过,只要有人肯用自己的鲜血,在你的面前,涂遍雅儿的身子,她就可以从魔法中解脱。你现身吧,我现在就开始行动!” (一阵子的静默。) (然后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现象,洪致生或林雅儿,分明是在和一个什么人讲话,但是却全然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只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声音。) 洪致生有点气急败坏:“什么,我上当了,一开始我就上当了?你故意使我听到雅儿的声音,使我迷恋,你怎知我一定会迷恋的?人性的弱点你知道?好,就算迷恋了,那又怎样?告诉你,就算一辈子在这里,只要雅儿和我在一起,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录音带有一段空白,原振侠迅速推测,魔王能使洪致生和林雅儿“听”到他的声音。但是那只是某种力量刺激了他们脑部的结果,而不是真正有声音发出来,所以录音带是空白的,只有或急或缓的喘息声。) (这情形,就像当初,洪致生不断听到一个动听的女声,但是却无法将之捕捉在录音带上一样。) 洪致生叫了起来:“什么?我的灵魂也属于你的了?放屁!我的灵魂当然可以属于雅儿……什么,属于雅儿,就是属于你……好了,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只要我能和雅儿在一起就行!” 林雅儿的声音十分平静,叫着洪致生的名字:“你怎么还不明白,当你的灵魂不属于你自己的时候,你的一切,就全在魔法的控制之下。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不能由你作主。” 洪致生急切地道:“可以的,可以的……” 陡然停顿了一下之后,洪致生用极其可怕的声音叫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他的那种叫声,原振侠听了,也不禁为之心酸。) 洪致生还在一面叫一面问:“我要和雅儿在一起!什么?她是你的奴隶,你还需要她,替你去找更多像我这样的灵魂?我……哼,我愿用我的鲜血……不成立了,为什么?我曾碰过她,见到过她,是的,她曾告诉我,那样会有极大的厄运,厄运之一,就是你可以取消你的承诺?我无法再把她从魔法中解脱出来……” (接下来,是洪致生一阵又一阵绝望的号哭声,到后来是一阵阵的呜咽声,听来更令人难过。原振侠感到遍体生寒,从录音带发出的声音中,他只能判断出,他们已被一种奇异的力量,转移到了一个奇特的空间之中。在那个空间中,魔王出现……五角星形的东西。然后,洪致生知道了他的命运。) (洪致生知道了他自己也成了魔法的奴隶,那还不要紧,只要能和林雅儿在一起。) (可是,他不能和林雅儿在一起!) (他非但不能和林雅儿在一起,而且,他也无法用自己的鲜血,去解救林雅儿。而更令得他跌进痛苦的深渊的是,林雅儿还要不断地替魔王去物色灵魂,方式将与他和林雅儿之间所发生的类似。) (一个在他心目中,那样美丽,那样值得他用生命去爱,值得他用鲜血去拯救的女人,会不断地用同样的方式,使不同的男人的灵魂归于魔王!) (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一种痛苦!) (在洪致生的呜咽声中,有着林雅儿的呻吟。) 林雅儿一面在呻吟,一面在发问:“灵魂,灵魂,你要那么多人的灵魂干什么?” (又是一段沉静,自然是魔王在回答,可是却没有什么被记录下来。) (原振侠急得伸拳重重在桌上敲了一下。但幸而接下来,是林雅儿重复了魔王的一部分话。林雅儿的话,听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充满了怅惘和无可奈何。) 林雅儿一定是在重复着另一个人的话:“灵魂是一种十分有用的力量?把这种力量聚集起来,对你十分有用,你可以用来……”她重复到这里,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有那样无所不能的魔法,为什么不用你的能力去收集人的灵魂,而要我……” 林雅儿的声音,哀伤得使人不敢再听下去。接着,她又像是在重复别人的话:“必须那个人自愿,才能得到他的灵魂,不能用任何力量强夺?人一定要自己甘愿出卖灵魂,才能使灵魂的力量不属于他自己?” 林雅儿软弱可是尖厉地叫了起来:“我绝不愿意出卖我自己的灵魂,为什么我……我的父亲有什么权利……我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没有灵魂的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我也是……灵魂不属于自己的?” 洪致生陡然又叫了起来:“雅儿,让我们离开这里!” (又是急骤的脚步声、喘息声,还伴随着跌倒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是洪致生突然的叫声,他在不断地叫着林雅儿的名字。) (在那种充满了痛苦、悲愤的叫声中,原振侠可以推测到,林雅儿突然离开了他。他想和林雅儿一起离开那个奇异的空间,但是林雅儿却突然之间不见了,所以洪致生才伤心欲绝地叫着。) (洪致生的叫声,一直持续着。) (洪致生的声音变得沙哑了,听来更是痛楚。然后,是揪心撕肺的呻吟声。) (原振侠听得紧握着拳,录音带静了下来。还有一大截,甚么声音也没有记录下来。) 听完了录音带之后,原振侠呆了半晌,思绪乱成一团。洪致生现在在什么地方?林雅儿又在什么地方?他们两人失踪,这是已经可以肯定的事,从录音带来听,他们都被魔法弄到了一个奇异的空间之中,这个空间又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候,电话陡然响了起来。原振侠抓起电话来,就听到一个阴森的声音在问:“全听完了?” 原振侠陡然震动:“阿根,你在什么地方?我要见你!” 阴森的声音苦笑一下:“你见我有什么用?我想我是无救的了,但是他们两人,应该还可以有救,这是我把那些录音带给你的目的。” 原振侠呆了一呆:“要我去救他们?” 阿根的声音,虽然仍是那样阴森,但也可以听出有几分激动:“是的,你应该去救他们!” 原振侠不禁苦笑:“怎么救?我连他们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阿根道:“我在那地方,你知道的。” 原振侠的思绪极乱,可是他却知道,如今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不能使他和阿根的联络中断,所以他道:“要救他们,你必须和我合作!” 电话那边没有回答,可是电话也不像是挂上了。原振侠十分紧张地等着,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了声音:“我对你没有什么用处。” 原振侠急急地道:“不,太有用了,至少,我就根本不知魔王是什么东西!” 阿根的声音阴森而苦涩:“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坚持着:“我必须和你见面,你既然有帮助他们的心意,就好人做到底!” 阿根的声音更苦涩:“好人?我是一个早已把灵魂出卖给了魔王的人!” 原振侠硬了硬心肠:“如果你不肯和我见面,我就只当没有听过那些录音带!” 电话那边又停了片刻:“好,我这就来!” 原振侠想告诉他自己的地址,阿根已经挂上了电话。 阿根来得好快,不到十分钟,原振侠就已经开门,把他迎了进来。这一次,原振侠仔细打量了他,发觉他和人们的叙述中,简直完全一样。一个人怎可能在二十多年前和二十多年后,完全一样的呢? 阿根似乎觉察到了原振侠的疑惑,他垂着眼……那样使他看起来比较不那么阴森:“当年我向魔王祈求的时候,是在死亡的边缘。一家大小,全靠我一双手来养,只要使我不死,我什么都肯。当我得到的声音,是要我将灵魂去交换生命时,我根本连甚么是灵魂都不知道,自然立刻就答应了。” 原振侠静静地听他说着,他又道:“我是在意外之中受了重伤的,伤势奇迹似地好转过来,而且我一直身体健康,甚至不会衰老。魔王……倒是不骗人的。” 原振侠骇然:“那不是很好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救他们……这不是和魔王对抗吗?” 阿根用力吞咽着口水,随着他的动作,喉结上下移动着,看起来十分诡异。 过了好一会,阿根才用听来十分平淡,但实际上却蕴藏着深痛的悲哀的声调道:“我的亲人……全死了。当年我自己……并不怕死,只是想到我死了之后,亲人没有了我会活不下去,所以才……谁知道,在我康复了之后,不到三年,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七口全死了……魔王履行他的承诺,可是我也得付出代价,代价是……这样巨大……” 原振侠骇然:“你的亲人……是由于你……而死的?” 阿根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才道:“是,他们的活力,全都由魔法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活下来了,他们死去,我不知道可以活多久,可是活着干什么?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用失神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只觉得心直向下沉,一切是那么妖异和不可思议。魔王履行他的承诺,但却要人付出那么高的代价!阿根所付出的,林永兴所付出的,想起来,真叫人不寒而栗。 而洪致生呢?还不是一样。魔王用林雅儿的声音引诱他,又使他和林雅儿,有了一段他梦寐以求的快乐时光。可是结果,天知道洪致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原振侠心中有许多疑问,他从众多疑问之中,抽出了一条他认为最主要的:“你说,当时,你向魔王祈求,你是怎么会想到的呢?” 阿根茫然道:“人到了绝路,不是总会向一种传说中存在,实际上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的一种力量来祈求的么?这是人人都会做的事。”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的确,任何人在濒临绝境的时候,都会向上天或上苍求告。但那只是一种虚无飘渺的求告,难道真的有一种力量,会接收到这种求告的信号,而乘机提出用求告者的灵魂,来交换愿望的实现? 看起来,事情就是那么玄妙! 林永兴祈祷了十年,才有回响,而阿根只是短时间的求告,只不过那是他临死前的求告。是不是临死之前,求告的信号特别来得强烈?而能十年不辍地求告的人,世上只怕也不多。原振侠感到自己的思绪又开始杂乱了,他忙定了定神:“你说,那时根本不知灵魂是什么,现在你知道了么?” 阿根陡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意料不到会有这样的一个问题。他双手托着头,过了一会,才道:“灵魂……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生存的人所产生出来的,通过掌握这种力量,就可以掌握这个人。” 原振侠又呆了半晌,他也未曾料到会有这样的答案。他听过,自己也假设过“灵魂”的现象,说法可以有好多种,但是阿根的说法,他却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迟疑了一下:“魔王要收买人的灵魂,就是为了通过这种力量去奴役驱使人?” 阿根双眉打着结:“开始时,我也认为是这样。可是后来,日子久了,尤其是把小雅儿带到他那里之后,我一直在照顾她,魔王也经常出现。我发现,他好象要利用那种力量,去为他做一件事,而他所需要的力量要相当大,也就是说,要许多人的灵魂,可是偏偏他又不是得到很多。我有点不明白,世人绝不知道出卖灵魂之后,会需要付出那么多的代价,会有无边无涯的痛苦,事实上,愿意出卖灵魂换取自己所求的人,不知有多少,为什么他会得不到呢?” 把阿根的话,和在录音带中听到的林雅儿所说的话结合起来,原振侠已经可以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了。 阿根略顿了一顿,又道:“看来魔王自身也不是很如意,常常感叹人类实在是一种十分坚强的生物。要不是自愿出卖灵魂的话,怎么也没有办法,虽然他魔法无边,也不中用。”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动,“魔王”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自己不是人类?原振侠用力摇了一下头。魔王当然不会是人类,那么他是什么?和神一样,可能是十分进步的另一种生物? 原振侠思绪又紊乱了起来,他吸了一口气:“魔法,包括哪些?” 阿根吁着气:“太多了,包括他可以把人关在一个永远出不去的地方,要什么有什么。他教小雅儿受教育的方法也十分特别,自他身上射出一种光芒,一闪一闪的,照向小雅儿的头部,小雅儿就像是受了催眠一样,等到光熄了,她就学会了许多东西。小雅儿的学问本事,全是那样学来的。” 原振侠听得入神,他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人类想都不敢想的方法……把知识、记忆,直接地输入人脑的记忆部分。这种接受教育的方法,比人类几千年来,一直在实行的方法,进步了不知多少倍。原振侠想到这里,甚至有点悠然神往的感觉。 他当然也可以联想到,林永兴会从穷小子变成大富豪,自然也是由于“魔法”使他变得会做生意,甚至给了他一定程度的预知能力。 历史记载上,形容成功的商人,都有“臆则屡中”这样的形容词,就是说,预测十分正确。如果有一定的预知能力,“早知三日事,富贵万千年”,成为大富豪,是必然的事情了。 可是,这样的一个“魔王”,要人的灵魂所代表的那种力量干什么呢? 这时,在沉默了一会之后,阿根又叹了一声:“魔王对小雅儿的期望很高,认为通过她,可以给他弄到更多的灵魂。那姓洪的……唉!” 原振侠摇头:“我看魔王弄错了,林雅儿不愿替他工作。洪致生和她是相爱的,她不会用自己的色相去引诱别的人。” 阿根低下头去:“她无法反抗,她的灵魂在魔王的手中,她不能反抗。到时候,她自然而然,会做魔王要她做的事!” 原振侠道:“你是说,她有希望出来,而洪致生不能,是不是这样?” 阿根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原振侠急速地来回地走着,然后陡然站定:“照现在的资料看来,所谓‘魔王’,是一个有着高超而不可思议能力的非人类生物。” 阿根喃喃道:“当然不是人,哪有人是五角形的呢?” 原振侠再道:“要救他们,必须先和他见面,和他对话。你可以带我去?” 阿根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你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的,不是我强迫你去的。” 原振侠考虑也没有考虑,就道:“当然!” 当他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才看到阿根阴森的脸色之中,有着做成功了一件什么事,大大松一口气这样的神情,那使得原振侠疑惑了一下。 这个人,是在玩什么花样?他毕竟是受着魔法操纵的人,是魔王的奴隶,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 可是他疑惑归疑惑,事态发展到了如今这一地步,他实在是不能退缩的了。他非要进一步弄清楚,那个神通广大的生物,那样急切于得到人体活动所产生的一种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且,如果真能和这样的一个异种生物,面对面地对话,那自然是极其刺激的事。 所以他又重复着:“是我要你带我去见魔王的!” 阿根再次吁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说了一句话,原振侠全然未曾听清楚。等到他想问时,阿根已经道:“那么,从现在起至少十天,你的一切行动,由我安排!” 原振侠想起,下午请假半天时院长的神态,只怕他请假十天,这位久已未曾碰过手术刀的老外科医生,会重新拿起手术刀来,把他大卸八块。他决定先斩后奏,请同事明天向院长说,那时,他已经离开了。 他点着头:“好,我们这就走?” 阿根道:“是,两小时后,有一班飞机去迈阿密。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 原振侠又有了一点疑惑:“你好象知道我会和你一起去?” 阿根转开了视线:“当然不是!我……自己就准备搭那班机回去。” 原振侠没有再说什么,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必需的东西,就和阿根直驱机场。阿根虽然其貌不扬,可是却十分阔绰,他用来购买机票的那种信用卡,原振侠竟然未曾见过。而从航空公司人员的恭敬态度上,也可想而知这种持卡人的地位。 上了飞机之后,原振侠和阿根之间的对话,仍然在继续着。 原振侠用这样的问题开始:“看来,你被控制的程度也不是太严,你可以把洪致生的录音带,送到我这里来,也可以要求我去救他们。” 阿根没有回答,只是叹了一声。 原振侠再问:“我的行动,会遇到什么样的凶险,你能不能事先给我一点警告?” 阿根摇头:“不会有什么的……” 原振侠觉得他十分支吾,又追问:“只有自己愿意,魔王才能利用他的灵魂?依我看,也不是很靠得住吧?林雅儿和洪致生,就绝非自愿!” 阿根低着头:“林雅儿是生命还未形成之前,就由她的父亲代她决定了的,她的生命,根本是她父亲所赐。而洪致生,林雅儿是警告过他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某种程度而言,是林雅儿引诱他上当的!” 阿根听了这句话,身子陡然震动了一下,不再说什么。原振侠闷哼一声:“魔法既然那么有用,其实,现在就可以使我听到魔王的声音。” 阿根紧抿着嘴,对原振侠的话不表示意见。机舱中的活动几乎是固定的,登机两小时之后,原振侠有了倦意。虽然他心中有许多问题要想,可是不多久,他还是进入了将睡未睡的那种朦胧境界。 也就在这时,他陡然听到了一下粗重的叹息声。 这时,原振侠的脑部活动还在进行,他的思路也相当清楚,可以想,也可以记忆。一听到了那一下叹息声,他就陡然一怔,立时想到了洪致生告诉过他,听到那种动人的女声时的情形。 他现在就是在这种将睡未睡之际,听到了那一下叹息声的。 自然,那也立时使他想起魔王的声音! 他才这样一想,立时又听到了那粗重的声音:“我选择的名称不是很好,是不是?” 原振侠的思绪开始紊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根本不是魔王,只不过是随便选择了这样一个名称?可是,除了魔鬼,或是魔王之外,还有什么其它的,会要人的灵魂呢? 在迷迷糊糊之中,原振侠立时问:“你究竟是什么?告诉我!” 他得到的回答,又是一下粗重的叹息。 他想起阿根说过,魔王也经常唉声叹气的,在那一下叹息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原振侠竭力和疲倦抵抗,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推醒了阿根:“刚才,我听到了魔王的声音!” 阿根揉着眼,像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问:“你和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原振侠吃了一惊:“没有,没有!我和他有什么交易可进行!” 阿根苦笑了一下:“这架飞机上,至少有两百来人吧?我敢肯定,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愿意和他进行交易,只是不知道如何和他接触而已。” 原振侠大是不解:“那不是很容易吗?他可以把他的声音,随便传入人脑。” 阿根摇头:“不是随便,是有关系的人才能。洪致生看到了那块海底大石的电影,又要去探险,这就和他有了联系。而你,和小雅儿说过话,又和我说过话,自然也有了联系。” 原振侠知道,这种所谓“联系”,一定是极其微妙的一种脑电波联系。 原振侠也想到,所谓“灵魂是一种力量”,是不是也是一种脑电波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不是对“魔王”来说,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原振侠一直在作各种各样的设想。那个有着超特能力的“魔王”,不是地球上的人类,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了,所无法设想的是,他的行为何以如此怪异? 到了迈阿密之后,阿根并不让原振侠休息,就送他来到了海边游艇集中的码头区。 在途中,原振侠看到报上的标题是“神秘黑色游艇已被找到,船上空无一人”。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林永兴失踪的翻版。” 阿根道:“本来就是。” 他们到了码头之后,上了一艘游艇……那和泊在码头旁的成千上万艘游艇一样,毫不起眼。由阿根驾驶,缓缓驶出海去,到了离岸有相当距离之后,游艇的速度加快,原振侠才知道这艘看来普通的游艇,有着绝佳的性能。 一小时后,他们已经在茫茫大海之中。原振侠根据方向,知道正是向那块海底大石驶去。他想起自小就喜欢海底探险的洪致生,这次真的进行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海底探险,而且结果如何,全然难测,也不禁十分感慨。 出海之后,阿根的神情就越来越阴森。尤其,当天色慢慢黑了下来之后,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情简直骇人。 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那是他们离开码头之后大约四小时,阿根才把速度减慢。而且,使船慢慢地在海面上兜着圈,圈子的直径也越来越小。 原振侠忽然想起那个采集稀有贝壳的潜水员来,随口问了一句:“有一个潜水员,在海底发现了那块大石,他是因此致死的?” 阿根冷冷道:“是,他的身体碰到了那块大石,所以受到了魔法的震荡。本来也不至于死,至多在一个短暂时间内丧失知觉而已,但由于他身在深海海底,所以形成了意外。” 原振侠记起他和林雅儿相会时,那两次震荡的经验,不由自主离得阿根远了些:“你也有这样的能力?” 阿根摇了摇头:“没有,小雅儿其实也没有。有这种能力的,是她头罩中的一些装置。” 阿根一直称林雅儿为“小雅儿”,看来他们两人之间,很有点奇妙的感情。原振侠又问:“那年,林永兴救他女儿,你在场吗?” 原振侠只是随口问一问,可是阿根的脸色,一下子成了死灰色,骇人之极,喉际也发出“咯咯”的声响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林先生倒好了,流干了血,死了。不过死一样不能给他带来痛苦的解脱,他的灵魂还在魔王的控制之下……” 他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眼睛一会,缓缓地道:“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我才没有……也把自己的血,涂在小雅儿身上,不然,只怕可以使她得到更多的自由。那种灵魂的永远痛苦,想……也不敢想!” 原振侠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虽然他不是很明白灵魂如何会感到痛苦,但是看看阿根的神情,也可想而知,那是一种什么样可怕的情形了。 渐渐地,船在海面上所转的圈子,越来越小,几乎等于是船身自己在打转了。而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船完全静止下来。 也就在那一剎间,原振侠只觉得眼前陡然有什么光线闪动了一下。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他就觉出自己存身的空间变了,再也不是在船上,而是在一个灰蒙蒙,像是有着浓雾,可是又不是有雾的地方。他的身子,全然没有曾经移动过的感觉,他存身的空间已经变换了! 他不由自主,骇然叫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他才叫了一句,就想起在录音带中,洪致生也那样叫过,当然是那时洪致生的处境,和他如今是一样的了。原振侠定了定神,心想是自己要来和魔王对话的,怎么才有了一点变化,就惊惶失措起来了? 当他勉力镇定下来之后,他看到自己是在一个光线昏暗朦胧的空间之中。那空间相当大,在一个角落上,只是虚幻地像是有很多东西在,可是却全然看不真切。空间像是一间极大的房间,正如林雅儿所形容的那样,不过四面的墙,看起来并不像走不到的样子。 他急速向前走了几十步,等他停下来时,发现自己和墙壁之间,还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原振侠也不再去尝试。他这时又看到在一个角落处,像是有一个人,身子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他大声问:“洪致生,是你吗?” 叫了几下,声音在这样的空间中,一点也不空洞,反而闷闷的,像是有什么阻力一样,不是很传得开去。那个蹲着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振侠正想走过去看看时,在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下粗重的叹息声。他疾转身去,看到了每一边都有将近一公尺,闪耀着一种深灰色光芒的五角星体,正自上而下,冉冉出现。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惊:魔王! 他听到过,在油画上看到过的“魔王”,就在眼前! 在那一剎间,他屏住了气息,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五角星体。那东西,看起来真像是硕大无朋,会发光的大海星。 那五角形体一直在向下落,落到了离他头顶大约有十公尺高时,才停止不动。原振侠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存身的这个空间,四面全有界限,可是向上看,却全然看不到界限,只是越向高去越是黑,黑到了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为止。 要是说这时原振侠心中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甚至紧张得耳际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那个自称“魔王”的五角星体,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生物? 在原振侠几乎全身凝僵时,他“听”到了他曾听到的声音:“人类的意志,真是特殊,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一个人做他不愿做的事。可是又只要通过十分简单的方法,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意愿,使他从不愿意变为愿意。” 原振侠呆了半晌,才迸出一句话来:“我不明白。” 那声音发出了两下如同嘲弄般的笑声:“不明白?如果你不愿意到这里来,那我就没有能力使你来。而我可以改变你的意愿,把洪致生的录音带给你听,通过阿根,要你来救他们,一下子,你就反而要求阿根带你来了。” 原振侠深深吸着气。原来一切全是安排好的,难怪阿根的神情那么闪烁和狡猾! 他十分镇定地回答:“我是自愿来的……” 那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头:“当人类自愿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意识活动,就相当容易控制,只要顺着他的意愿就可以了。而制造自愿行动又如此简单,只要能力稍强的人,就可以对他人做到这一点。或者用言语哄骗,或者用武力威胁,总有一种办法可以使别人改变意愿,由不愿变成自愿。我研究过人类之间的关系,发现一切无非都是改变他人意愿的关系而已,大到统治上亿人,小到要一个小小的诡计,都脱不了这个范围!” 原振侠耐着性子听完:“这倒是人性上的一大发现。你不见得是为了对我大发宏论,才使我自愿来到这里的吧?” 那声音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向你说明,当人们把灵魂出让给我时,他们确实是完全自愿的,没有丝毫强迫成分在内。”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洪致生和林雅儿的情形,可以说是例外吧?”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那个五角星体上的光芒,也在明暗不定地闪耀。然后,它又响了起来:“照我的方法来说,也不算例外。不过,你如果要解救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可以进行一个交易……” 原振侠一听到他提及“交易”,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用我的灵魂去交换他们两个?我……只怕自己没有那么伟大!” 那声音道:“不,不!当然不是那样,而且一个换两个,我也不那么笨。” 原振侠疑惑地问:“那么,是什么样的交易?” 声音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响:“你可以使我得到更多的人的灵魂,成千上万个,我可以满足那些人的愿望。你可以告诉世人有我的存在,告诉他们,如果愿意出卖灵魂,就可以通过一种方法,和我取得联系。” 原振侠骇然之极:“你……你的意思,是叫我去组织一个邪教,引诱人相信你的存在,然后,再把灵魂出卖给你?” 那声音道:“简单来说,就是那样。而且,保证所有人都是自愿的。”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那声音道:“罪恶?为什么会是罪恶呢?人类历史上,一直在进行着许多比我的方式更加荒谬的事,人类可以为了一个什么主义,一个什么口号,而丧失成千上万的生命,那才是罪恶!” 原振侠喘着气:“或许,那些人很愚蠢,但是他们至多丧失生命,不会丧失灵魂!” 那声音陡然狂笑起来,笑得原振侠几乎站立不稳,然后他道:“人类对自己的灵魂知道多少呢?做人,有没有灵魂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是魔王邪教的主持人,要记得向信徒说这句话。” 原振侠只感到心口如同压了一块极大的大石一样,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人类对灵魂确然无所知,请你告诉我。” 那声音笑了起来:“简单地说,那是人体活动渐渐积聚而成的一种能量。人活的时候,它以和身体共存的方式存在,当身体不再活动,死了之后,它就以游离状态存在,一切记忆等等,全和生前一样。” 那声音的这种说法,倒是众多对灵魂的解释中几种的组合。 那声音又道:“灵魂,对人来说,只不过是生命的副产品,实在没有多大的用处。自然,这股能量如果在我手中,由**纵,我就可以反过来,去影响那个人的意识和行动。不过我也很少这样做……”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那你要那么多人的灵魂干什么?” 那声音又发出了一下浓重的叹息声:“这种特殊的能量,是我维持我生命的必需,就像你们维持生命,需要水、空气和食物一样。” 原振侠怔住了。在这之前,他曾对这个问题作过千百种设想,但是再也没有想到,答案竟是如此简单。也许正是太简单了,他才没有想到。 那个五角星体,是一种生物,而这种生物的生命,必须用人的灵魂的那种特殊能量来维持,这实在是荒唐到了无以复加的怪异! 原振侠忍不住又道:“你……怎样……处置,把那种能量吃掉?” 那声音的回答却十分平淡:“吸收,把它吸收,化为我生命的动力,就像电器通过吸收电来操作一样。” 原振侠勉力使自己镇定:“经过了你的吸收之后,灵魂的能量消失,也就不再存在了?” 那声音听来十分高兴:“你懂了,真好,我并没有选错人!” 原振侠自然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自言自语:“人的灵魂消失了,会怎么样?” 那声音立即回答:“我绝少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动用他们的灵魂……要是动用了,这个人就会变成无可补救的痴呆。我只是在他们死了之后才用,那非但对他们没有损失,而且在灵魂逐渐消失的过程之中,他们的痛苦,也因为根本已没有了存在而消失了,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好之处。” 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应付反驳才好,虽然他隐隐感到“魔王”的话,有着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一面无意识地挥着手,一面道:“灵魂……消失,那岂不是……也失去了轮回的机会?那是永远的消失,生命的机会再也不存在了,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情形,总不能说是好事!” 那声音呵呵笑了起来:“正相反,连佛教的理论,也要人最终能脱出轮回,不要再有生命形式的生老病死之苦。到了那样的境界,才是最高境界。” 原振侠沉住了气:“你这是典型的诡辩,佛家的最高境界,虽然超脱轮回,但还是一种生命另外形式的存在,不是彻底的消失,不是给你‘吃’掉了!” 那声音的音调有点勉强:“那总要牺牲一点的,是不是?毕竟在他们的生前,我给了他们所要的一切。像林永兴,他凭什么由一个流浪儿,变成了大富豪?”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实在无法传播你的‘教义’,因为我不觉得它是对的。人的灵魂,看起来对人似乎没有用处,但一定有它的作用,不能将之出卖,要自己保留着。痛苦也好,快乐也好,富有也好,贫穷也好,一个人,要是没有了灵魂,他已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甚至不再是人!” 那五角星体所发出的光芒,迅速地闪动了几下。原振侠这时,已了无所惧地面对着它。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意志坚定,不为对方所诱,也不惧怕对方威吓的话,对方是拿他无可奈何的。 过了一会,那五角星体的光芒闪耀,才恢复了正常。原振侠听到的声音,更是粗重:“你的确有点与众不同,我好象无法使你改变主意。” 原振侠道:“其实,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和我一样的。肯出卖自己灵魂的人,毕竟不是太多!” 那声音呵呵笑着:“错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肯,只是他们不知道门路而已!” 原振侠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不回到你自己的地方去?看来,在地球上生活,对你并不适合,也不能使你快乐!” 一下十分粗重的叹息声,传入原振侠的耳中,那下叹息声,竟然是充满了忧伤的! 接着,那声音道:“谁想在这里生活?我是回不去了,我只有尽力使自己活着,这叫作苟延残喘,是不是?我等待着回去的机会,或许,有巨大的可供我吸收的能量,我就可以回去。” 原振侠的声音,像是痛苦的呻吟:“那……需要多少人的灵魂?” 那声音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道:“十万个,或者更多,我也不能肯定……”它陡然转变了话题:“你既然不肯和我交易,我只好另作安排了!” 原振侠松了一口气:“多谢你不强迫我!” 那声音道:“我早已说过,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实际上是不能强迫的,但是却又有许多方法使人改变意愿。不过,由于另外有安排,要你在这里留几天,你可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当然不是真正有,而是感觉上有,但和真正有,在感觉上是没有分别的,在我的空间中,我有这个能力!” 原振侠还想说什么话,那五角星体已冉冉向上升去,终于没入黑暗之中,看不见了。 原振侠感到十分疲累,想有一张舒服的床,可供他躺下来。果然,他就看到了一张他理想中的床,而躺下来之后,也感到了极度的舒服。他明白那是“魔王”利用了某种能量,刺激了他的脑部活动,使他真有这种感觉的结果。 他闭上眼睛,想着,应该找谁来陪自己呢?黄绢,还是海棠?而他终于叹了一声,什么也不想,就这样沉沉地睡着了。 他在睡着之前,曾想到过,下次“魔王”再出现时,他会要求魔王允许他和洪致生、林雅儿见一次面。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到他醒来时,已经听到了海涛声。他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那艘游艇的一个舱房中,时间仍然是夜晚。一架小电视正开启着,传出嘈杂的声音,原振侠向电视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他看到洪致生和一个极美丽,脸色十分苍白的女人,站在一块大石之前,那块大石,就是海底的有着浅刻的那一块。在大石之前,还围着不少人,洪致生正在讲话:“这块在深海捞起的大石上的浅刻,证明魔王的魔法,存在于世间已有许多年。任何人,只要有信念,就可以得到魔法的布赐。一个秘密的,只有最诚心的人才能参加的宗教,会由此兴起,会有千万个对魔法深信不疑的教徒参加,会成为人类最重要的事……” 他讲到这里,和身边的美人互望着,笑得极甜蜜。 原振侠立即明白了,魔王不能说服他,就和洪致生、林雅儿进行了交易,由他们两人来主持邪教。 原振侠陡然跳了起来,大叫:“这怎么可以?” 阿根在舱门口出现:“他们有什么别的选择?这样,至少在今后悠悠岁月之中,他们可以快乐地在一起,享受着肉体和心灵上的欢愉。” 原振侠呆住了出声不得,心中只感到阵阵苦涩。 所有神话故事,都以“他们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作结束。这个故事,似乎也不例外,是不是? (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人死了之后,人的灵魂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人活着的时候,人的灵魂又在什么地方? 这似乎是至今为止,没有人可以确实回答出来的问题。 大致的说法是,人死了,灵魂到了某一个空间,对这个空间,也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名称,有的称之为“阴间”,有的称之为“天堂”,有的称之为“地狱”,等等不一。 在所有的称呼中,自然以“阴间”最为妥贴,那是和人活着的时候所存在的空间“阳世”相对的,很简单明了他说明了那是一个相对的空间——虽然阴间的情形如何,无人得知,但至少在哲学逻辑上达到了相对的目的。 那么,人活着的时候,灵魂又在什么地方呢?一般的说法是,附在人的身体上。 可是,附在人体的那一部分呢?为什么X光的照射、红外线的扫描、超音波的检查都无法在人的身体中找到灵魂呢? 在人死了之后,灵魂用什么方式存在,存在于何处,不得而知。 在人活着的时候,灵魂用了什么方式存在,存在于何处,也不得而知! 灵魂真是人生中最奇特奇妙奇怪的存在。 还有一个问题,十分有趣,一直没有人提出来过。 这个问题是:人死了之后,灵魂到了另一个空间。如果一个人还活着,他的灵魂已离去消失,这个人会怎样? 一个失去灵魂的活人,是什么样的? 几个有密切关系的国家,它们的一个联盟属下的最高情报组织,正在一处秘密所在,集会讨论一桩秘密大事。他们讨论的是最近发生在亚洲某个有影响力的国家的一位诸君身上的事。 虽然这个组织的情报机构化了不少功夫,但是真正在这位储君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是无法掌握绝对准确的资料,他们只知道,这个国家的储君,他的储君地位也快消失了,君主已准备把他废立,而改以他的姐姐作储君。 而储君本人,对这种变动几乎没有表示——事实上有表示也不知道,因为所有人只知道他完全过着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隐居的所在,是一个满是虎头蜂。几乎没有任何热血生物可以与之生存的一个湖中的小岛之上,是一个难以生存的地方。 而且,听说他变眼盲了。 所能得到的资料,只是说储君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和他在一起生活,不过怪的是,这个据说是极美丽的女郎究竟美丽到什么程度,却从来也没有人见过,这就益增事态的神秘性。 不过,该国的掌有实权的军事首脑都旺亲王近来一连串的行动,倒是众所周知的。 亲王曾和君主有过一场不寻常的激烈“谈话”——要废立储君的消息,也是在那次争吵之后传出来的。 而更重要的是,亲王随即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破获了一个“军事叛变集团”,逮捕了一些军官,并且,严词谴责一个远在非洲的国家,指责这个国家支持了“军事叛变集团”,从事颠覆活动。 那个被谴责的国家的统治者,是举世知名。有“狂人”之称的卡尔斯将军,大家对于卡尔斯将军支持恐怖。颠覆活动的行为,绝不陌生。但由于都旺亲王看来并没有掌握了多少资料,所以也语焉不详,内情究竟如何,外界也不得而知。 参加会议的各国高级情报人员的决定是:该国目前和可见的将来,不会有什么重大政局上的改变,储君本来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型的人物,在政治上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如果他的双目已盲,那自然更不能在政坛上起任何作用的了,所以可以不必再加理会。 似乎谁都希望现状可以维持下去,所以会议讨论下来的结果,都令与会者感到满意。但是在遥远的地域的另一端,卡尔斯将军的巨大的办公室中,气氛就不是那么好了。 卡尔斯将军坐在巨大的办公桌之后,面色铁青,在他面前站着三个人,两个是身形高大英挺,穿着军服的亚洲青年,另一个是一个中年人。 在这三个人之旁的一张宽大舒服的安乐椅上,先看美丽的女将军黄绢,黄绢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可是不如卡尔斯将军之甚。 卡尔斯将军不是在说话,也不是在吼叫,简直是在咆哮他发泄的对象是那两个穿着军服的亚洲青年。 那两个亚洲青年穿着的军服的式样,世界上没有一个军事专家可以辨认得出是属于哪一个国家的,因为那是一支还在接受秘密训练中的军队的军服。是泰宁储君和卡尔斯将军秘密协定的主要内容,那两个青年,是泰宁储君计划中的新军队的高级负责人。 卡尔斯将军在咆哮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花了十多亿美元,替你们的储君训练军队,他现在什么都要取消?这算什么?” 两个青年中的一个,声音有点激动:“十分可靠的消息是,储君双目已盲!” 卡尔斯将军继续咆哮“好好的,怎么会变成了瞎子?” 那两个青年并没有回答,坐在安乐椅的黄绢,一面转动着她手中的铅笔,一面道:“我知道!” 卡尔斯将军立时向黄绢望去,本来,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怒火,可是这时一看到黄绢修长动人的手指在熟巧地转动着手中的铅笔,那不禁令他有点想入非非之感,眼中的怒火也不如刚才之甚。 如果不是发生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而又有那两个亚洲青年在场的话,他说不定会离开巨大的办公室,崦去亲吻黄绢那诱人的手指。 不过,当他想起,不久之前,他未曾得黄绢的同意,而捧着黄绢那一头秀丽无匹和长发狂嗅之际,黄绢立时把她的头发割断,而更进一步,彻底改变发型,弄得头发比普通的男人更短时,他不禁有点气馁,着要是他过去亲吻黄娟的手指,黄绢是不是会把她自己的手指也割下来! 一想到这里,卡尔斯将军虽然在表面上看来仍然威严非凡,但是内心却有点隐隐作痛,而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感到,不单在私人交往上,他愈来愈无法驾驭黄绢,连在他统治的国家之中,也不知道是他还是黄绢,才是真正的统治者。 他顿了一顿,对黄绢说话,他自然不敢咆哮,而用因为大声吼叫而变得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 黄绢的目光,并不直视卡尔斯将军,看起来,她像是有点心神恍惚:“是为了他所爱的一个女郎,在样貌上变得十分可怖,而他为了继续爱他,又不想因为见到她恐怖的样子而减低对她爱恋的程度,所以才故意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的!” 卡尔斯将军“哈哈哈”大笑三声:“真伟大!” 黄绢冷冷地道:“是真的伟大,他托人传说给我,说他有了那个女郎,就等于拥有了一切,拿世界来和他换,他都不换,所以,以前一切的计划,他都退出,与他完全无关了……” 卡尔斯将军站了起来,拳头重重敲在桌子上一一他的办公桌经过特别设计,拳头敲上去,发出的声音特别响亮惊人,目的是为了增加他发怒时的威势。 果然,他这时拳头一敲下去,所发出的轰然巨响,令得在他面前那两个已经过相当时日的训练。要担任颠覆政权重任的高级军官也不由自未,吓了老大的跳,面面相觑。 卡尔斯将军在情急之下,甚至骂起脏话来:“这王八蛋,他到说得轻松,他退出了,我怎么办?” 黄绢缓缓地道:“我们?当然只好放弃原来的计划,但也不致于有太大的损失,这支由我们训练出来的军队,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了,这是一支由我们完全掌握的而又熟悉亚洲的精锐部队,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这支部队可以给我们带来无何估计的利益!” 卡尔斯将军眨着眼,黄绢的话,不但使他怒意全消,而且还觉得十分高兴,连声道:“对!对!” 黄绢不再理会他,迳自对那两个高级军官道:“在如今的情形下,你们回国,处境绝对不利,等于是自投罗网,请你们向所有属下的官兵说明情形的突变,继续留在邦国,接受训练,等候时机!” 那两个军官立时向黄绢立正,行军礼,齐声道:“是!” 他们在向黄绢行了军礼之后,才想起也应该向卡尔斯将军行礼,所以,又转过身去补行了一礼。 卡尔斯将军挥着手:“只管放心留下来,你们将是我辖下的一支精锐部队!” 那两个高级军官签应了一声,道:“我们立刻去召开会议,公布决定。” 卡尔斯将军想挥手令他们离去,可是看黄绢一副沉吟不语的样子,似乎还有话要说,所以他向黄绢望去:“黄将军是不是对他们还有话说?”黄绢“嗯”了一声,可是又半晌不出声,她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之久,才对那两个亚洲青年道:“在你们国家里,有一种巫术,叫‘降头’,真的……有一些十分奇特的作用?” 两个久经训练的军官,也不禁脸上变色:“是,我们国家,上至君王,上至普通百姓,都十分相信降头术的存在。” 黄绢又问:“降头术,可以达到一切目的?” 两位高级军官摇头:“譬如说,可以使一个美丽的女人变得可怕绝伦?” 两人道:“是的。” “有一种这样的降头,好像叫做‘鬼脸降’。”其中一人说道。 黄绢扬了扬眉:“可怕到什么程度?” 两人互望了一眼:“我们不知道,因为我们只是听说,没有见过。”黄绢像是有点失望,“哦”的一声,挥了挥手:“你们去进行一切吧!”两个高级军官又行了礼,才告辞离去。 卡尔斯将军想向黄绢说几句话,讨好一下她处事的明快,可是看到黄绢的脸色有点阴晴不定,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什么的好,所以他吞了一口口水,没有出声。 原振侠本来是什么也不想说的,但是一来,发生在泰宁储君身上的事,不单神秘奇异,而且十分缠绵动人,尤其是有了这样的结果之后,更是十分感人。二来,原振侠也实在没有法子抵挡黄绢的轻嗔薄怒、软言相求知不能知道真正内情的那种失望。 所以,原振侠先要她答允绝不将其中的详细经过告诉任何人之后,他就把全部经过,讲了出来。由于储君和他所爱的女人水灵之间的爱情,真是十分动人,黄绢也不禁听得悠然神往。 (这些经过,全记述在名为‘降头’的故事之中。)听完了之后,黄绢道:“我们的政变计划是可以实现的。储君这样做,等于是为了他所爱的女性而放弃了可以掌有实权的君主宝座!”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是啊,爱情的力量大起来,可以使人放弃一切!” 黄绢轻轻咬着下唇,默然不语。 原振侠忽然轻叹一声:“若说不肯放弃,或许那是没有爱情,或爱得不够深的缘故。” 黄绢喃喃地道:“或许是。” 在一阵子沉默之后,黄绢又问:“那个美丽的女郎,究竟可怖到了什么程度?” 原振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立时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非但不会告诉任何人,连想也不要再想。如果真有什么手术可以切除人的一部分记忆的话,我宁愿把那一刻的记忆抹去!” 黄绢没有在原振侠处得到答案,所以她刚才才问那两个亚洲青年的,但在那两个军官身上,也没有得到答案。 那只不过是她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而己,而她想起了原振侠最后所说的那几句话,似乎是针对她而说的,那令得她有点心神不定。她和原振侠之间的感情,十分复杂,她甚至不能肯定,两人之间是不是存在着爱情!她后悔当时就没有追问原振侠一句:“你曾经有过爱情吗?为了爱情,你曾放弃过什么?” 在卡尔斯将军的干咳声中,黄绢从想像回到了现实,她站了起来:“我想我该去安抚他们一下广她不等卡尔斯将军的回答,就走了出去。 以上所述的,是“失魂”这个故事的一个引子,不能说和这个故事没有关连,读友们看下去,自然会知道。 至于这个故事,是从另一些事正式开始的。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鲁大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么美丽的女人! 鲁大发今年十三岁,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出生的渔村,渔村当然在海边,而他也到了可以辨别女性美丽的年龄。 他真的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 在这以前,他认为女人之中,最好看的是根婶,根婶是从另一个渔村嫁过来的,鲁大发记得十分清楚——去年,他和全村的大人小孩一起挤着去看新娘的时候,新娘打扮的根婶令他看得直了眼。 根婶嫁给根叔,全村的人几乎都有亲戚关系,根叔大鲁大发一辈,自然而然是叔伯,所以,十七岁的新娘,看起来个子还不如大发高,就自然而然,大发要叫他根婶。 到今年,大发已经比根婶高了,当然还是要叫根婶。根婶来到村子里,着实起了一阵骚动,先是根叔两个月不肯出海捕鱼,把根叔的同母兄弟气得天天吵架,根叔一气之下,找到了离村子相当远。山脚下一间没有人住的破屋子,收拾一下,就和根婶两个人搬了过去,宣布和家庭“脱离关系”。 鲁大发也不是很明白“脱离关系”是什么意思,但是一家的孩子长大了,不论男女,总有几个离开渔村的老家的,这倒是极平常的事。 大发有时无聊起来,一个人躺在海边,随便数数,就可以数出十个八个来,大都说是到城里去有“发展”。 大发也不知道“发展”是什么。不过,大家知道,“发展”一定是一件好事。 “发展”不但代表好吃好住,而且还会使人变得好看。 阿英、阿莲在离开渔村之后,回来过一次,哗!大发简直不认识她们了,穿得又好看,打扮得也像那些杂志上的女人一样,虽然村里有些老女人在她们的背后指指点点,可是还是令得村中所有的少年男女围着她们团团转。 大发也早已下定了决心,到满了十五岁,他也要出去“发展”,不要留在渔村捕鱼。 大发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是在凌晨。夏日的凌晨并不凉爽,而且由于天气不好,还十分闷热。 大发正在熟睡,被喝了一晚酒才回来的父亲一把从床上扯了起来。 大发十分怕他的父亲,他父亲也不过三十六岁,正当壮龄,长期在渔船上捕鱼,体魄强壮,力大无穷,个子又高大,给他随便打上一拳,捱打的地方就要青肿好几天,大发一睁开眼,看到是父亲,张大了口,哧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他父亲喷着一身的酒气,用打闷雷一样的声音吼着:“懒鬼,还不趁天要下雨,到海滩拣蛤蛎去!” 大发知道父亲因为天气不好,渔船不能出海,心情很坏,连忙一迭声答应着,连拖鞋也来不及穿,就连滚带爬地向外奔去。 在他奔出门口的时候,恰好听到他父亲又用闷雷一样的声音在叫:“不要起来,就这样好了!” 接着,是他母亲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大发不敢久留,一口气奔出了好远,才停了下来。 天还很黑,如果天气好,这时应该是天蒙亮的时候了,不过今天是大阴天,所以天还很黑,在乌深深的云层中,隐隐有闪电在冒光。 大发奔得那么急,是因为他知道,在他父亲这样说话之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敢偷看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做那种事,可是却和阿财去偷看过根叔和根婶做那种事。 阿财比他小几个月,也知道有“那种事”了。在根叔和根婶搬到了山脚下的那间小屋子去住下后不多久,他们两个,由于根叔对他们很好,而根叔虽然比他们大,可是也不过大上十年,比较合得来。 他们在海边捉了不少“三星”——那是一种颜色青绿美丽又十分美味可口的螃蟹,结成了一串,准备送去给根叔吃的。 要不是大发提议悄俏走近去,然后再大叫,他们也不会看到什么。 当他们悄悄接近根叔所住的那间小屋子时,还未曾对他们发大声大叫,就听到屋子之中,传出了一阵阵十分奇怪的声音。 这种声音,大发和阿财都或多少在他们自己的家里,听到由他们父母的床上传出来过,两个少年互望了一眼之后,心意是完全相同的,刹那之间,好奇心大起,都想看看在这样的声音之下,发生的是什么事。 于是,他们放下手中的螃蟹,踮着脚尖,走近那间小屋子。 小屋子本来既然是一间废置了很久的旧屋,自然有很多可以偷窥到屋中的情形之处。他们来过很多次,屋中的情形是早已知道的。 屋中除了一张床之外,就是一只橱和简单的桌椅,当他们这时,视线集中在那张床之际,他们就看到了他们从来也未曾见过的情形:根叔全身的肌肉——那是他们最羡慕的——都在跳动着,汗珠自他的背上迸射出来,腰在用力的起伏,口中发出浓重的喘息声。根婶的身上在扭动,双手在根叔的背上用力抓着,双腿紧紧地盘住了根叔的腰际。 大发很快就感到了发热和气喘,和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觉,那种异样的感觉,使他无法再维持一个姿势不动,他逼得要不断挪动身子。 当他回头看了阿财一眼之后,发觉阿财和他一样。他们一直看到根叔突然抽搐着,然后再伏到根婶身上一动不动之后,才俏俏地退开去,两人一言不发,来到海边,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大发才道:“根婶真好看!” 阿财“咯”地吞了一口口水,极其同意:“是,真好看,比阿莲阿英、比村里所有的女人更好看。” 大发自从那次之后,几乎一有机会,就去偷看,每次都和阿财一起,他们非常有耐心,有时在小屋子的乱石礁后面,一等可以等上老半天,等到屋子中有那种声音传出来之后,才偷偷接近去看。他们发现,根叔对于做那件事,从来也不会厌,而他们也发现,自己对于偷看,也永远不会厌倦。 他们在偷看的时候所产生的那种异样的感觉,愈来愈甚,直到有一次,根叔发觉有人偷看,大声喊着追了出来,哧得他们像野兔子一样逃走之后,就再也不敢去了。 有好几次,他听到他母亲压低声音在说:“不要,大发在外面!” 而他的父亲就会十分生气:“把他赶走才能痛痛快快!” 大发不明的是,好像所有的大人都在做的事,为什么一面做,一面又那么怕人知道,尤其是怕孩子知道! 一清早,天还没亮,就把他赶出门,当然是为了怕他知道。 大发想到这里,十分气愤,用力“呸”的一声,吐了一日口水,抬起头来,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的,大发完全没有注意,也完全没有去想,他一眼看到了那女人,就被她吸引住了。 那女人拧立着,一动也不动,她身上所穿的衣服,也是大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发甚至怀疑,那能不能算是一件衣服。 那是一幅深黑色的纱,下半截看起来,像是很大很大的裙子,可是上半截,却只有两条细细的带子,以致那女人的肩头。手臂和一大半胸脯,全部露在外面。 由于黑纱的颜色是这样的深,所以也衬得那女人的皮肤格外地白,白得简直耀眼——白得真正耀眼,不然,大发就不必一直在眨着眼睛了。 海边略有一点风,每当风起的时候,女人身上的黑纱裙就像水一样飘动着。她没有穿鞋子,赤着脚,纱裙本来几乎是把脚都盖住的,一被风吹了起来,却又使大发不但能看见她的脚,而且还能看到她的小腿、大腿,甚至看到她穿着奇怪的袜的。 大发的双眼眨得更厉害,他见过脚趾甲涂上鲜红的女人,阿英和阿莲在离开了渔村后一年,再回来的时候,手指甲和脚趾甲上,就像变成了鲜红色。可是她们和所有渔村中的女人一样,又黑又粗,大发一点也不觉得好看。而眼前这个女人就截然不同,她手指甲和脚趾甲,都是鲜红的,鲜红配上雪一样白的皮肤,好看得叫人想舒舒服服透一口气都难。 那当风吹裙扬的时候,大发看到那女人所穿的袜子时,他简直傻掉了! 那算是袜子吗?只不过是鲜红色的小布片,用细带子击着的小布片而己,可是,一人眼睑,又却有说不出的好看! 大发看得呆了,一动也不敢动,那女人也一直站着,一动也不动。开始的时候,大发只能看到她的侧影,看不清她的脸孔。 过了不知多久,那女人才略略转动了一下身子,变成面对着大发了,才发才看清楚了她的脸。 鲁大发只不过是一个渔村少年,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样的女人才算美女,可是美女始终是美女,大发一看到了她的脸,就绝对可以肯定,她是自己看到过的女人之中,最好看后的一个!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好看的女人! 这好看的女人,有着一脸茫然的神色,在虽然已经天亮。但是由于乌云密布、天色还十分阴沉的环境下,她的脸色,看来也格外地白。当她转过身来时,她显然也看到了大发。 她向大发望来,一和她的目光相接触,大发就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那女人的大眼睛中,好像会放出电光来一样,甚至比这时在天际隐隐闪动的真正的电光更令人心跳! 大发有点不知道怎么才好,他心中乱成了一片,他对于那个女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是什么人,一点概念也没有,他也就只好傻瓜一样地站着。 那女人看了他片刻,才“啊”的一声:“我看到了!这里有人……你……请你过来。” 那女人发出的声音,十分轻柔,却有一股叫人不能不服从的力量。 大发连想没有多想一下,就向她走了过去。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是很远,没有走出几步,就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 这时,恰好一阵风过,那女人身上的纱裙,又扬了起来,纱裙的一角,拂到了大发的脸上,大发同时又闻到一股好闻之极的轻香,那种香味,比饿了三天之后闻到的饭香还要好闻。 大发有一次弄坏了一张渔纲,被他父亲关起来,三天不准吃饭,所以他肯定饿了三天之后闻到的饭是世界上最好闻的香味,但这时,他绝不犹豫地推翻了他以前的想法! 他陡然脱口道:“你真好看,真……香!” 那女人略怔了一怔,笑了一下,大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笑容,她明明是在笑,可是又却使人看了,心里有十分凄酸的感觉,使人觉得她实在是在一种十分无助的境地之中! 大发挺了挺胸,他站在那女人的面前,个子和那女人一样高,那使他觉得,如果那女人需要什么帮助的话,他可以出点力。 当然,他知道,这个好看女人年纪比他大,可是看起来,也不会比他大多少,至多和根婶一样,根婶是十七岁嫁进村子来的,一年了,今年十八岁。 他正想自告奋勇地提出可以帮助,那好看女人又已开了口,声音仍然是那样轻柔:“小朋友,你可以告诉我,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鲁大发不是很喜欢“小朋友”这个称呼,因为他正努力要表现他自己不是少年,可是那好看女人既然这样叫他,他也十分欣然,忙道:“当然可以,这里是后鲁村,山那边,是前鲁村!” 好看女人的眼神更迷惆,微微抬起头来,四面看看,细嫩雪白的颈子在转动时,使她的好看又增加了几分:“前鲁村?后鲁村?那……是真有这个地方的了?” 大发有点有明白什么叫“真有这个地方的了”,他只好傻傻地张着嘴,答不上来。 好看女人忽然叹了一声:“唉,我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大发只好用力搔头,他怎么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她当然不是后鲁村的人,也不会是前鲁村的人,整个岛上,也不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那么,她是哪里来的?是坐船从海上来的人——一定是那样,他对自己想到了这一点,十分高兴,所以他立时大声道:“你,当然是坐船来的!”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向海面指了一下。天色阴沉,海水也失去了往日蔚蓝的光辉,而看起来是灰暗一片。 好看女人也望向海面,喃喃地道:“坐船来的?怎么会?我……这样子,怎么会坐船来?就算是坐船来,为什么我每天都来?” 大发没有留意她前面的话,只是最后的一句话,令他陡然之间,心狂跳了起来,忙道:“你每天都来?每天都来的?” 好看女人缓缓点头:“是,很多次了,今天才第一次碰到有人。” 大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你要是喜欢,只管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在海边,我……只要你来,我就会来陪你讲话,不告诉任何人。” 鲁大发在这样说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人家是喜欢多看到人还是少看到人,他想到的只是他自己,这样好看的女人,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只能由他一个人看到,连他的好朋友阿财也不能让他看到。 好看女人听得大发这样讲,又笑了一下:“谢谢你,我不是自己要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好看女人那几句话,鲁大发一点也不懂,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她愈看愈是好看,所以他忍不住又道:“你真好看!” 好看女人皱起了眉:“我不应该是在这里的,不知为了什么……” 她才讲到这里,陡然之间,一道十分明亮的闪电划空而下,她的身子,自然而然,缩了一缩,紧接着,是一下像是要把整个天地劈成两半的雷声。她“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双手一起抓住了大发的手背。 她抓得十分紧,鲜红的指甲甚至抓进了大发的手背之中,可是大发一点也不觉得痛,非但不觉得痛,而且有一阵接着一阵,令他全身为之战怵的快意之感。他希望她抓住了他,再也不要放,永远不要放! 闪电和雷声,不断传来,转眼之间,天色更晦暗,老大而又急骤的雨点,哗哗地洒了下来,转瞬之间,大发和好看女人身上全都湿透了。 黑衫裙一湿之后,紧贴在好看女人的身上,尽管大雨打得大发的眼皮生痛,可是他还是努力睁大着眼盯着她看。 好看女人微昂着头,任由雨水哗哗地洒在她的脸上,然后又顺着她那张好看得令人发痴的脸淌下来。她闭着眼睛,鼻孔亩张着,呼吸有点急促,正因为这样,她胸脯也起伏着。轻纱贴在她的胸脯上,虽然是黑色的,也像是透明的一样。 渔村中的女孩子,大都有着浑圆结实和丰满的胸脯,阿英阿莲她们十三四岁的时候,胸脯就己挺耸得人呼吸急促,顽皮的和老实的男孩子,都会有想去摸一摸的冲动,而且多半可以如愿以偿,胆子大的女孩子还会主动要男孩子去碰她们的胸脯。 大发不是没有碰过女孩子的胸脯,可是,这时,他只是看着,一动也不敢动,看着黑纱下面浑圆雪白的双乳,连眨一下眼睛都不肯。 好看女人终于低下了头来,也发现了大发的眼神不是一个孩子,至少是一个己懂得美丑的少年人的眼神,她的口角向上略翘,现出了轻微的责备的神色,松开了抓住大发手臂的手。 不但是黑纱贴在她的身上,她的一头乌发,也贴在他的身上,使她看来更令不舍得眨眼,当她松开手之后,大发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不要避避雨?” 好看女人的话,却又令得大发莫名其妙。 好看女人“啊”的一声,“下雨了!我在淋雨!雨好大,像真的一样,我真的像是在淋雨一样!” 她一面说,一面双手交叉着,虽然是在夏天,但是毕竟是清晨,而且雨又那么大,她一定感到冷了。 大发也感到冷,他冷得甚至发抖,可是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抖出来,他已经有男性的本能,怎么可以在一个好看女人面前,表示自己怕淋雨呢? 那时,他也没有时间去细想好看女人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明明是真的在淋雨,怎么说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 他只是道:“快去避雨,那边有几个棚子……” 好看女人点头:“好,你带我去!” 大发挥过身,向前奔了出去,一面奔,一面还冒着大蓬雨花涌进口中之苦,断断续续地叫着:“小心点,别跌一跤,跟着我!” 当他奔出了几大步之后,他停了下来,转头去看看好看女人是不是跟上来了。 可是他一转过头去,就呆住了,雨势更大,向前看出去,一片雨蒙,看不出多远,在他能见范围内,根本没有人! 好看女人没有跟上来——大发第一个念头,自然是这样想的。 于是,他转身往回奔去,奔到了刚才和好看女人讲话的所在,可是那里,也没有人。 大发想叫,可是一张口,不知道叫什么才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好看女人叫什么名字。 他一面又向前奔着,一面还是大声叫了起来:“喂,你在哪里?喂,你在哪里?”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是雨声和潮声。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大发一直在海边奔着和叫着,直到雨停云散,太阳出来,他才知道,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他是清晨来到海滩的,和好看女人也没有讲上多少时间的话,那么,他是在雨中又奔又叫,化了一个上午的? 大发怔怔地站着:那个好看女人突然不见了,一转眼就不见了,她……不是人,是……鬼?当大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害怕,真是要有那么好看的鬼,那又有什么关系? 太阳把他的身子晒干,令他口唇感到焦灼,他再向海滩周围看了一眼,看到不少比他小的孩子,出现在海滩上,正在趁大雨之后,海滩的礁石上被冲刷干净之际,拣拾着各种各样的海中生物。 大发看到阿财也奔了过来,隔老远就叫:“你在这里,你妈正在找你!” 大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飞快奔了开去。他的行动,令得阿财惊诧不己,自从偷看根叔做那件事之事,他们已成了最好的朋友,可是这时,大发显然不愿意和他说话。 大发之所以奔开去,是因为他恐怕自己一见阿财,就会把好看女人的事讲出来,他实在须要静一静,把整件事,好好想一想。 他奔回家中,在父母责备的眼光下,匆匆扒完了饭,他母亲有点感慨:“大发这孩子,高得真快。” 然后,他就来到了屋子后面,飞快地爬上了一株大树。 那株大树上,有他和阿财布置出来,可以供两个人斜斜躺着一处所在。 夏天,满树的叶子会把这个所在掩得下面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在躺下之后,顺手摘了一片叶子咬在口里,想那个好看的女人。 想到她说“每天都来”的时候,他才吁了一口气。每天都来,那自然就是说,只要他每天清晨到海滩去,就可以看到她! 正当大发想到这一点而高兴莫名的时候,阿财也已经爬上了树来。 阿财问:“大发,什么事?” 在他们两人之间,本来是绝对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连阿财那地方的皮太长他都知道。可是这时,大发却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一清早就给阿爸赶了出来,心里不高兴。” 阿财自然想不到他知心朋友会骗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来,屁股上昨天捱了一脚,到今天还有点作痛,他叹了一口气,表示无限的同情。 当天,大发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好不容易捱到睡觉时间,一晚惊醒几次,唯恐一不小心,睡过了头,怕睁开眼时天己亮了。 当他终于悄悄起来床,偷偷摸摸出门去的时候,恰巧是天亮之前最黑的那一刻。 他一推开了房门,就飞快地奔向海滩,奔得急,天色又黑,虽然他是一个身手十分矫健的少年,可是也跌了好几跤,才看到了海滩。 那时,第一线曙光才从天际透现,海面上,第一层蒙蒙陇陇的雾不但在海面上飘动,也在地面上飘动,使得地面和海面,看起来,像是连成了一片。 四周围十分静,除了海涛拍岸的声音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大发在海滩上焦急地踱着,他的脚步,有时踏中了藏在沙下的怪子,就会有一股细小的水泉自沙下射出来,发出细的“嗤”的一声响。 那好看女人在做什么地方呢?大发心中愈等愈焦急,而自第一线曙光出现之后,东边的天际已经开始转为暗红色,大发知道,很快,整个东边的天空就会变得通红,再接着,霞光万道的太阳升起,天就亮了。 而在天亮之后不久,就会有人来到海滩,要是好看女人再不出现,他简直没有时间和她说话了。 大发甚至急得全身冒汗,而也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下低叹声,大发陡然一震,立时转过身来,当他看到好看的女人就在他身后之际,他屏住了呼吸,不停地看着她。 好看女人似乎很喜欢黑色,今天她仍然穿着黑色的衣服,那件黑色小衣服有着一处一处的通花,她全身晶莹雪白的肌肤在通花中隐现,看得人目为之眩。 好看女人也看到了大发,她掠了掠头发,漆黑乌亮的头发散落在她腻白的手臂上,她的声音很淡然,而且很轻:“我又来了,小朋友,又见到了你!” 鲁大发用力点着头:“是!是!” 好看女人放下了手,大发真希望天再闪电,再打雷,那么好看女人就会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他极度喜欢被她抓住的那种感觉,她的手指看起来那样嫩细,大发很难想像这样好看的手会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 不过这时,好看女人只是站着:“后鲁村?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大发吞了一口口水:“鲁大发,我叫鲁大发!” 好看女人有点心不在焉:“天才亮,你在海边干什么?” 这个问题,大发太容易回答了,他立时道:“等你,等你!” 好看女人的身子,忽然震动一下,她的神情更茫然:“等我?为了什么?” 大发深深地吸着气:“为了看你,你真好看,看见过你之后,大发大着胆子,走近了两步,好把她看得更加真切一点。大发发现她的眼睛,又深又远,眼波流转之际,像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在这迸射。好看女人也在打量他,用她那种轻柔的声音叫着大发的名字:“你是一个高大强壮的孩子,而且,你很好看,将来会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你的。” 大发是渔村中罕见的俊美少年,由于有人不断提及,他自己也很知道这一点,可是,这时听到这样的话,自那好看女人那么好看的嘴中吐出来,大发就有全身都酥软的感觉,令得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吸了一口气之后,还未曾来得及再睁开眼来,已经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了,那种感觉,使得他自然而然,身子震颤起来,他陡然叫着:“你又不见了!” 他希望会有一声回答,可是没有,大发紧紧地闭着眼睛,也紧紧地握着双拳,过了好久,他才睁开眼来,果然,在他眼前,什么人也没有。那好看女人竟然有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本领。 大发吞了一口口水,他咽下自己口水的时候,感到像是吞下了一口浓浓的黄连汁一样,苦不堪言! 他又在海边徘徊了很久,才告诉自己:“明天,只有等明天了……”翌天,大发更早来到了海边。 大发用力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凿了一下,因为那好看女人早已在了!他一直奔到她身旁,她笑面可人:“还是只为了来看看我?” 大发用力而认真地点头,她却又叹了一声:“以前,也有人这样子做过……” 大发怔了一怔:“以前。你……是说你……已经……死了……你不是人,是……鬼?” 好看女人扬起手来,在大发的头顶,轻轻打了一下:“小孩子胡说什么?我当然是……” 她那句话说下去,自然应该是“我当然是人”,可是当她说到“我当然是”的时候,却陡然停了下来,而且现在极度迷惑的神情来。 大发瞪着眼,张大了口,等着她再说下去。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我不是鬼……可是我本来应该是人……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是说,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我是什么?” 鲁大发这时,真痛恨自己年纪小,书读得少——渔民小学毕业之后,他没有再念书,所以好看女人讲的话,很多时候,他根本听不懂,就像刚才那几句话,他就完全无法明白! 大发心中,当然不认为好看女人是鬼,哪有那么好看的鬼? 可是,她又不认为她自己是人!又不是人,又不是鬼,那是什么呢?大发在陡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我知道了,你是天上的仙女!” 好看女人娇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动人:“你太会说话了!乡下孩子,那么油嘴滑舌!” 大发的脸涨得通红,双颊一阵阵发热:“我真的那么想,不然,你怎么能忽然来、忽然去?” 好看女人叹了一声:“真的,我也不知道,一定有一些十分奇怪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人可以帮我……” 大发连声道:“我……我……” 好看女人再次长叹,她的长叹声,听了令人揪心:“我看没有什么人能帮我,实在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顿了顿:“我很喜欢你把我当仙女……”她转向大海:“或许,是海中的仙女,可是我又知道自己不是仙女,不是!” 大发怔怔地看着她,他仍然不懂她的话,可是她的声音这样动听,已叫大发够高兴的了。 当她的话告一段落之际,大发问:“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好看女人一听,立刻出现了十分哀切的神情来,那使大发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她绝不想听到的问题,他想表示自己可以收回这个问题来,可是处理那样复杂的言语,对一个渔村少年来说,自然是有困难的,他的脸涨得更红,双手挥动着,努力想把他心中的意思表达出来,可是依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而在这时候,好看女人己经用听来叫人心痛的声音,作了回答:“一个笼子,我从一个笼子出来,一个……可以说是很大很大的笼子……” 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大发已经傻掉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笼子,是的,她是说笼子,又说是很大很大的笼子。 笼子很大很大,可以大到什么程度,大发一点概念也没有,他只是不能相信,那么好看的女人,怎么会被人关迸笼子去呢? 没有人会愿意自己关在笼子里的,如果有人在笼子里,那他一定是被别人关进去的,这一点,大发有充分的了解。 他一面想着,一面混乱地摇摇头。 好看女人的声音更悲切:“你知道吗?笼子,不论多大,始终只是笼子。” 大发似是而非的点着头,表示明白,其实他的心中更糊涂了。 这时,天色将明,但还是最黑暗的时候,雾突然变得十分浓,大发和好看女人隔得虽然近,可是也有点看不清她的面孔,他听到了一阵抽噎的啜位声,好看女人在哭!一面哭,一面还听到她在断断续续他说:“笼子……我多么想逃出来……现在,我算是逃出来了吗……还是还在笼子里?” 大发陡地用尽全身的气力,叫了起来:“你现在不在笼子里,根本没有笼子!” 好看女人停了一停,看她的动作,像是在抹拭着眼泪,她真是哭过了。她说话,仍然因为抽噎而有点断断续续:“没有笼子?我已经逃出来了?我是那么想逃过……我根本是在做梦,唉,一定是在做梦。” 鲁大发苦笑。做梦,他倒也曾想到过。他见到好看女人,是在做梦?可是,梦境绝无可能这样真实,好看女人说她在做梦,那自然更无可能,一个人做梦的时候,人总是还在他睡觉的地方,如果好看女人来自一只笼子,那么,她人应该还在那只笼子里,而不会站在海边和他讲话。 所以,大发大声叫:“不,你不是在做梦!” 好看女人喃喃地:“那我是在做什么?我是在一种……什么状态之中?” 她一面说着,一面转过身,缓缓向海走去,大发紧紧跟在她的后面,雾围在他们两人身边散开又聚拢,一阵风吹过来,她的长发扬起,拂在大发的脸上,有一次,发尖来到了大发的口边,大发一张口,咬住了其中的一根,好看女人继续向前走,头发扯断了,就留在大发的口中。 好看女人已来到了海水和岸的交接处,可是她还向前走。当她一脚踏进了海水中的时候,大发又叫了起来:“你想干什么,不能再向前走了!” 可是她还在向前走,大发刚才在张口尖叫的时候,他咬在口中的那根头发,由于他大口吸气,一下子呛进了他的喉咙之中,令得他剧烈呛咳了起来。 他咳得如此剧烈,以致连眼泪也咳了出来,黑暗的浓雾之中,本来要看清楚什么己经不是容易的事情,再加上满眼是泪水,看出去的情景,更是模糊。不过,他还是可以肯定他看到的是什么情景。 好看女人踏进了海水,一阵轻浪涌过来,冒着白沫的海水,淹过了她的脚背,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她整个人,从大发的视线中消失了! 不论相隔多么久,大发都绝对可以肯定,好看女人是突然消失的,不是走进了海水中,就是简简单单,突然消失的。 大发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向前奔去,一直向前奔,直到海水浸到了他的腰,令他浮了起来,他还是用力向前游出了好远,才停止了动作,任由自己躺在海面上飘浮着。 他不想游回岸去,只想任由海水飘浮,把他带到好看女人的身边去,即使好看女人是在一只笼子里,他也愿意和她一起。 他又度过了精恍惚榴的一天,阿财怎么逗他说话,他都不开口,最后才讲一句:“阿财,我们太没有用,人家说的话,我都不懂!” 这句话,倒轮到阿财不懂了。 第二天,大发更早到了海滩。 那简直是才过午夜。可是一直等到天亮,好看女人没有再出现。 第三天也是一样。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好看女人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渔村里每一个人都觉得大发有点古古怪怪,不过没有人知道为了什么,渔村中所有人都忙于生活,也不会有什么人去研究青年心理,而且,一年之后,大家都对大发的古怪习惯了,仿佛大发根本就是这样古怪的一样。 足足一年,大发每天未天亮就到海边来傻等,一年之后,他个子更高、更挺拔。更强壮,看起来绝对不像一个少年人,他的神情也变得忧郁,而这种忧郁的神情,不但令得本村的女孩子喜欢他,连前鲁村的女孩子,三天两头,无事也跑进村来,看看她们的大发哥。 然而,她们在大发的眼前都完全总是不存在一样,大发的心目之中,只有那个好看女人,那令渔村的女孩子十分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这一年的夏天,一件偶然发生的事,使得鲁大发这个渔村青年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事情是颇偶然的,事情开始的时候,和鲁大发没有半丝半毫的关系——一家电影公司,选择了后鲁村所在的岛拍外景。 这样的事,本来和鲁大发没有什么关系的,但人的命运就是那么奇妙,一样看来完全没有关连的事,发展下去,就可以影响人的一生! 大发是被阿财硬拉去看拍电影的,阿财兴奋莫名,道:“全村子的人都去看了,只有你还躲在树上,快去看,错过了这次机会,只伯再也不会有了!” 大发于是和阿财一起来到了电影外景队工作的所在,那是在一个相当宽的海滩上,一边是海,海滩后面,是高耸的峭壁,高度超过一百公尺,大发到的时候,看到几乎所有岛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来了,好几个人正在耐心观着看热闹的人不要站得太近,教他们避开摄影机的镜头。 电影公司的人东一堆西一堆站着,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事,大发看了一会,觉得无聊。 他正想离开时,听到了一阵剧烈的争吵自电影公司的人堆中传了出来,一个声音吼叫着:“你是特技演员,怎么可以临时拒绝?” 另一个声音也在吼叫,“这不是演戏,这是玩命!你想要我死广大发循着争吵的声音看过去,看到在争吵的两个人,一个年纪较大,一个较轻,年纪大的指着那片悬崖:“从上面跳下来,跌进海里,当然有危险,没有危险,主角自己也跳了,要特技演员干吗?” 年轻的那个“呸”的一声,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一转身,大步地走了开来,恰好在大发和阿财的身边经过,阿财多了一句口:“看起来虽然高,可是海水深,跳下去,不碍事的!” 那年轻的一个是电影公司请来的特技演员,正在拒绝演出这个危险跳水镜头,暮地被一个乡下少年这样说几句,脸上无法挂得住,一伸手,揪住了阿财胸前的衣服。 阿财和大发相反,身型十分瘦小,那特技演员的个子又高,一下子几乎没把阿财整个人提起来,在一旁的大发大叫一声:“放开他!” 他一面说,一面就伸手去推特技演员,特技演员被他推得跌退了半步,放开阿财,一拳打向大发,大发格开他的手臂,又推了他一下。 在接下来的两分钟之内,特技演员向大发进攻了起过十次,但每一次都被大发挡开,而且还以一推,把特技演员推得连连退跌。 岛上的居民,当然认识大发,早已喝采声四起,电影公司的人始而惊愕,继而也纷纷鼓起掌来。女主角在导演身边讲了一句:“这男孩子好俊!” 导演早已心头狂跳,双眼放光,他从事电影工作近二十年,发掘培养过不少新人,早已看出这个黝黑结实的渔村少年,不但有着罕见的俊美的外型,而且还有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质,如果能投入电影工作,那简直是一座永远开采不完的金矿! 这时,特技演员恼羞成怒,但是也知道自己再也欺负不了对方,只好骂了一连串的脏话之外,指着悬崖,叫着:“你去跳!你去跳!” 阿财大声道:“跳就跳,有什么稀奇。我是不敢跳,大发敢!” 这时,导演己排众而出,来到大发的面前,十分诚恳地道:“小兄弟,你跳,酬劳照一极特技演员的给,一下去,你可以拿到……” 导演说出了一个数字来,一刹那之间,不但大发出不了声,所有岛上的人全都静了下来,那数字对一个贫穷偏僻的渔村来说,简直是不能想像。 大发一点头:“好,我跳!”鲁大发自悬崖上跳落海中的姿势,干净利落,优美无比,令得所有在场的人,轰然叫好! 这一跳,跳出了鲁大发的新天地。 大发的整个工作过程不到一小时,导演当然就把他留了下来,向他这个对电影从来也未曾有过任何接触的渔村少年,讲述着电影工作的一点一滴。 大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电影,是由于从来也没有人对他提出的缘故,任何人对任何知识的累积,都是逐点逐滴出来的。 十年之后,当鲁大发的名字,几乎闪耀着地球每一个角落之际,有一次,他回忆起那天下午所发生的事,他说:“当天下午,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转折点,我认识了韩导演,也开始认识电影。” 韩导演的回忆是:“我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一颗闪亮的新星就在这里。” 而当时那部电影的女主角的回忆,十分特别:“导演把他带到我的面前,天,十年前,我是著名的美女,艳光四射,那天穿的又是相当暴露的泳衣,外景队和看热闹的人,尤其是男人,哪一个不是盯着我看。可是他只是冷冷地望着我,那种冷冷的眼光,仿佛我不是一个大美人,甚至不是人,只是一块石头!” 十年之后,美人迟暮,可是讲起当年的情形来,还是有点悻然。 而这种“冷冷的眼神”,却疯魔了全世界的影迷,尤其是女影迷。 女人的心理有时相当奇怪,异性冰冷的目光也会成为迷恋的对象,真有点不可思议。 很多专家,包括影评人、电影心理专家、心理专家等等,都研究何以鲁大发会有这样冷冷的眼神,发表过许多理论,鲁大发都不予置评。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因为自从他十三岁那年,三次在海滩遇见过那个她看女人之后,任何女人从此之后,在他来说,都不值一雇,和石头没有什么分别。 而当然,十年之后的鲁大发,绝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渔村少年了,他足迹遍世界,不论是在康城还是米兰,在各种大规模的影展之中,在他作为一个超级巨星的生活之中,他不知有多少次和美丽的女人相遇的机会,但是除了那个“好看女人”之外。他不认为再会有使他动心的异性。 鲁大发每年,不论多么忙,都一定要回到他的家乡去住三天。 鲁大发回后鲁村去的日子,就是他接连三天遇到的好看女人的日子,而每次回去,在那三天,午夜过后,他就会怔怔出去海边,希望那好看女人会像多年之前那样,突然出现。 但是他每次都是带着失望离开。 后鲁村的面目,也由于鲁大发的发迹而焕然一新,他为全村都起了新屋,当然是他父母的屋子最堂皇。他也在海边,为自己立了一座铜像一一铜像所铸的是少年时期的鲁大发,他是希望,一旦好看女人来了,可以看到他的铜像,而知道他在想她。 鲁大发的成功,自然也不是一下子就达到的,其间有相当艰苦的历程,但是这些经历和整个故事没有多大的关连,所以可以简略过去。 他在被韩导演带到大城市之后,韩导演订下了严格的培养计划,他一面进入学校,一面接受各种各样的训练,甚至在他十九岁的那一年,已经大红大紫之后,还进入英国的一家大学,去修读电影课程,所以,十年之后的鲁大发,不但名成利就,而且,简直是脱胎换骨了。 多少年来,好看女人和他讲过的话,他每一个字都铭记在心,一遍一遍地想着。有些话,他本来是不明白的,随着年龄和学识的增长,他明白了。但是还有一些话,他始终无法明白。 例如,好看女人说她来自一只笼子,鲁大发就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随便他怎么想,也不明白。 对鲁大发来说,只有一样没有变的,他最好的朋友,还是阿财,他己把阿财接了出来,作为他处理一些琐事的帮手,阿财也十分称职。 不过,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未能分享他心内的秘密,他内心中,有一个秘密的恋人,除了这个恋人之外,他无法接受任何异性,虽然有不知多少异性都乐于向他投怀送抱,愿意与他做任何事情。 名成利就之后的鲁大发,是不是快乐?这个问题,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回答,他深深知道,自己不快乐,而不快乐的原因,是由于他无法使心中秘密的恋情变成事实。 而且,他的不快乐程度愈来愈深,对他整个心理状态,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他自己感到,自己几乎无法再继续承担这个心理压力了,如果不减轻这种心理上的夺力,必会崩溃,所以,他决定找一个心理医生,希望可以在他那处得到一点帮助。 鲁大发找的心理医生,就在原振侠服务的那家医院之中,是一个十分老资格。又有经验,极其出色的心理专家。 原振侠十分记得,鲁大发第一次出现在医院时的轰动情形,所有的人都涌出来看他,一个女病人由于跌断了腿,才动了手术而无法行动,错过了看鲁大发的机会,甚至急得哭了起来。 原振侠并不曾在鲁大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和他交谈,他只是向高大英俊的大明星看了几眼,而且立即肯定这个人眉宇之间那股忧郁决不是假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深切的悲哀。所以,当他知道鲁大发是来找心理学专家的,他一点也不奇怪。 当时,原振侠所想到的是,鲁大发才二十四岁,已经成了世界知名的名人,一般来说,成功来得太快太突然,实使内函不足的青年人无法承担,在心理上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在这种心理压力下,结果会相当可怕。通常是导致行为乖张,自卑演变为极度的自傲,或者酗酒,甚至依靠药品来麻醉自己,以求心理上的平衡。 在这种压力之下,也会使人产生恐怖感,害怕太容易得到的一切,也容易失去。 原振侠的初步推测,当然是完全不正确的,那是因为他对鲁大发没有了解之故。 由于鲁大发每一次在医院出现都毫无例外地会引起一次不大不小的轰动的缘故,心理专家建议把会见的地点改在医生宿舍之中举行。那位心理专家姓江,有着三个博士头衔。 江博士正当盛年,可也是单身,他的宿舍就在原振侠住所的楼上,两人也有着共同的对古典音乐的爱好,所以时常来往。 那天傍晚,原振侠带着他向江博士借来的一叠唱片,去还给江博士的时候,鲁大发正在。 鲁大发看到了原振侠,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江博士道:“让我来介绍一下。” 原振侠笑着:“鼎鼎大名的大明垦,我是早已认识的了,何必介绍?” 江博士也笑着说道:“我是想鲁先生认识一下你,鲁先生,这位是原振侠医生!” 鲁大发立即“啊”的一声,和原振侠紧紧地握着手。 鲁大发的热情有点异乎寻常,这令得原振侠很奇怪,他扬了扬眉,用神情替代了言语的询问。 鲁大发的神情有点苦涩:“江博士向我提起你不止一次了,我也知道你有过许多非常的经历,你不是一位普通医生。” 原振侠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样有教养的谈吐,他客气了几句,愈看愈觉得鲁大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他道:“鲁先生,你年纪还轻,可以慢慢来,别让工作拖亏了你的精神!” 鲁大发立即道:“我不怕工作,工作起来,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要紧,我的问题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江博士望了一眼,江博士道:“如果你同意,我想把你对我说的一切,转述给原医生听,他有过那么多怪异的经历,或许可以解决你心中的疑问”鲁大发现出犹豫的神情来,蹙着他的浓眉,原振侠十分善于从一个人的面部神情去观察他的内心,令原振侠奇怪的是,这时鲁大发的神情之中还有一般少年人的扭捏,但他是不想接受江博士的提议,这一点,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了。 所以,原振侠忙道:“心理学,为你改善精神状态,并不是我的专长,我看不必了!” 江博士道:“可是他的情形……” 原振侠一扬手,打断了江博士的话,开玩笑似地道:“请留意你的职业道德!求诊者向一个心理医生所说的一切,不论在什么情形下,心理医生都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就像信徒向神父所作的告诫一样!” 江博士摇着头:“如果得到他本人同意。就不在此例!” 原振侠也摇头:“你一再暗示,提议要他本人同意,我看已经不是遵守医生道德了!” 江博士涨红了脸:“我是认为让你知道他的情形之后,对他有帮助。原医生,他的情形十分严重,如果不能解决的话,他可能再也不能从事任何工作,甚至连生活下去,在意忿上都有问题!” 江博士说得那么认真,原振侠也不禁怔了一怔,连忙转头向鲁大发看去。 鲁大发这时已坐下来,双手抱着头,神情忧郁。原振侠实在想不通这么高大强壮。全世界影迷的偶像、又拥有巨大储蓄的青年人,为什么会在意念上无法活下去! 然而,原振侠还是立即想到了:爱情! 当然唯一的原因就是为了爱情了。虽然原振侠一样不明白,以鲁大发的条件,还怎么会有追求不到的爱情,但看来他一定有着爱情上的烦恼。原振侠想起了自己,爱情似乎一直在折磨着每一个人,他走向鲁大发,同情地在他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鲁大发陡然抬起头来:“原医生,我知道你在‘宝狐’这个故事中的经历,我的情形,竟有一点与之相近。” 原振侠一时之间,只能明白什么叫做“有一点与之相近”?“宝狐”是外星人利用了特殊的力量,刺激人的脑部,使人产生一种幻觉,感到真有一个他心目中最值得爱的女性就在他的面前,这种幻觉,在产生幻觉者而言,完全和真实的感觉一样! 鲁大发低叹了一声:“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的感觉?我一直分不清楚。” 这又使原振侠感到意外,一个成名的年轻电影工作者,一般是不会说出这种深层次的话来的。他也不无感慨:“是啊,真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有时真是十分模糊的,难以分得清楚。” 鲁大发深深吸了一口气:“江博士一直说我遇到的那个女人,是我少年时期的幻想,可是我却可以肯定,那是真实的。” 原振侠扬了扬眉:“对不起,我不明白……” 鲁大发紧握着拳,神情显得相当紧张,原振侠可以肯定他的手心之中,一定在冒汗,他道:“我愈来愈想念她了,如果她是一个真实伪存在,我一定要开始找她,如果她是虚幻的,我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原医生,我希望听你的意见。” 原振侠向江博士望去,江博士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原振侠就在鲁大发的对面,坐了下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 鲁大发就说出了他十三岁那年,在海面三次遇见那个好看女人的故事,由于他对事情记忆得十分清晰,所以也说得十分详细。 原振侠十分用心地听着,并不打断他的话头,只是不断发出“啊啊”的声音。 讲完之后,是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鲁大发才又道:“当时,我只是一个无知的少年,但后来有机会看了很多事,所以我自己也曾对这件事作过一些分析。” 原振侠挥了挥手:“你自己的分析是什么?这真是一件……难以有结论的事。” 鲁大发道:“我的结论是,我的遭遇绝对是事实,而不是幻觉。一个人的幻觉,是脱不出这个人所知的范畴的,对不对?” 原振侠和江博士一起点头,表示同意。 鲁大发吸了一口气:“那么,我的遭遇就是真的,三次见到她,她都穿着名贵的真丝睡衣,三件睡衣都是黑色的,在见她之前,我从来也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衣服,要幻想也幻想不出来。” 原振侠向江博士望去,江博士点头:“是的,如果他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衣服,他就无法在幻觉中看到这样的衣服。” 鲁大发又道:“还有,她所说的话,也决不是我能幻想出来的,当时,她的许多话,我根本听不懂,一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说她来自一个大笼子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皱着眉:“笼子,当然是象征式的说法,不会有人住在笼子中的。” 鲁大发“啊”的一声:“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她的衣饰十分名贵,可是她的神情一点也不快乐,笼子,对了,她……会是……什么富人的……” 他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向原振侠,原振侠苦笑:“我看这个问题可以迟下下讨论,先讨论她何以会来无影、去无踪!” 江博士道:“正要听的意见。” 原振侠想了一想:“如果是幻觉,自然不成问题,在幻觉中可以发生任何事。但既肯定是真实的,那么这种现象就十分奇特,我看有两个可能……” 鲁大发有点怯怯地问:“是外星人?” 原振侠接着道:“或者像‘宝狐’一样,是外星人运用力量影响了你的脑部活动!” 鲁大发皱起了眉,不出声。过了一会,才又道:“第二个可能呢?”原振侠欠了欠身子:“第二个可能是:她根本不是来无影去无踪,只不过是运用了一些魔术的障眼法,使你以为她消失了。当时,你只是一个无知的少年,要瞒过你是很容易的事。” 鲁大发声音苦涩:“我不接受第二个可能,她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呢?” 原振侠叹了一声:“是很勉强,但是除了这两个可能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第三个可能——你一直未曾试过去找找她?” 鲁大发摇头:“人海茫茫,怎么找呢?我根本从来也未曾对人提起过,世上,只有在这里的三个人,知道曾有过这样的事!” 江博士补充:“还有那个好看女人!” 原振侠望着鲁大发:“如果你的样貌和少年时不是变得太多,如今你的电影几乎在世界每一个角落放映,她应该知道你就是多年前她见过的渔村少年!” 鲁大发长叹:“我也曾梦想过她来找我,她当时看来大约十八九岁,现在也不过三十岁,我们完全可以相爱。完全可以结合!” 原振侠听到这里,向江博士望去,江博士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他一点也没有恋母狂的倾向,他的一切都很正常,除了这件事形成他精神上难以形容的忧郁。这种忧郁,可能导致他精神崩溃!” 原振侠想使气氛轻松一点:“鲁先生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淡淡优郁,正是亿万影迷为他疯狂的原因!” 鲁大发干笑了几声:“如果能再遇到她,谁理会有没有影迷。” 虽然心理学并非原振侠的专长,但是原振侠也可以看得出,鲁大发的精神,的确受着极大的困拢,他想了一想:“那个女人……是亚洲人?”鲁大发眼中有异样的神采! “是,虽然她皮肤这样白,在她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一个人的皮肤可以白到那样,她的美丽是十全十美。无懈可击的。她当然是亚洲人,中国或日本,不过我想她是中国人,因为她说的话,我听得懂。” 原振侠站了起来:“那范围就小多了……” 江博士叫了起来:“范围小?散布在世界各的中国人,接近十一亿!” 原振侠道:“不管有多少,鲁先生只要不断通过传播媒介,表示希望和一个十年前在海边见面的女子会面,我想一个月之内,所有的中国人都会看到。” 鲁大发忙道:“不,不,这是我内心深处的秘密,我不想公开!” 原振侠道:“没有人叫你公开内心秘密,只是使你要找的人知道你再想见她……” 鲁大发苦笑! “我……连早上起来梳头,掉了三根头发,都可以成为花边新闻,这种广告一登,记者追查起来,我怕隐瞒不住,迟早会把这个秘密变成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原振侠坚持着:“就算公开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鲁大发已经陡然叫了起来:“不!” 江博士也忙道:“请别增加他的精神负担。” 原振侠摊着手:“好,记者要是追问,就说那是为了一部新作所做的宣传,新作之中,有渔村少年在海边邂逅神秘美女的情节。” 鲁大发呆了一阵:“这倒可以考虑……就照你这个方法去进行。原医生,照你看,成功机会大不大?” 原振侠笑了起来:“那要看你对‘成功’所下的定义是什么了。” 鲁大发叹了一声:“只要能再见到她!我曾不断设想过她的身分,她极可能是有夫之妇,或者己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但不论如何,我只要再见到她,就一定会尽我的力量去追求她,使她变成我的妻子!” 鲁大发的话说得如此直率,原振侠只好不作声,鲁大发又问:“我……这样想法,是不是很卑下?” 原振侠忙道:“不,不,在爱情的领域之中,哪有什么高尚和卑下之分?而且,以你的条件来说,只怕世上能抵挡你追求的女性,不是太多!” 鲁大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只怕她就是那为数极少的女性之一。唉,她曾说过我是一个很俊美的孩子,现在和那时,样子也没有变多少,而且我没有改过名字,也从不隐瞒我的出身,目的就是想凭借我今日的知名度把她引出来,可是好几年了,她并没有在我面前出现……” 鲁大发愈说,声音愈是哀伤,那足可证明他心中对那个好看女人的怀念之深切。 江博士和原振侠都不出声,鲁大发毫无目的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会不会……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这样发着问,双眼之中,流露出焦急无助的神采来,望向原振侠,原振侠也刚好想到了这一点,他陡地吸了一口气,才道:“当然,也有这个可能!” 鲁大发半晌不出声,原振侠想把话题岔开去,因为鲁大发的神情十分忧郁,不适宜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下去,他道:“鲁先生保留了原来的名字,原来这样有深意!而你也和一般名星不同,很有内涵深度……” 鲁大发苦涩地笑着:“谢谢你,我想她一定是很有学问的女人,所以我这几年,不断在看书,不断在使自己在学问上变得充实。” 原振侠点头,表示对他这种行为的嘉许,鲁大发忽然站了起来,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又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甚至还有一个十分怪异的想法……”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现在十分疑惑的神情来,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鼓励他说下去。 鲁大发又走了几步,才道:“会不会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根本是已经死了的,我见到的……只不过是她的鬼魂?” 原振侠没想到鲁大发的思想会如此怪异,当然,原振侠绝非无鬼论者,他甚至可以肯定灵魂的存在,鲁大发这样设想,又可以证明他对那女郎的思念,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心念! 原振侠想了一会,才道:“如果是鬼魂,那么情形和外星人一样,一定是鬼魂通过了某种方式,某种力量,影响了你的脑部活动,使你觉得她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许多人鬼相恋的故事,都说明了这种情形。” 鲁大发听得极其用心,等原振侠讲完,他才道:“如果她是鬼魂,那么……我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和她相会?其实方法很简单……” 他才讲到这里,江博士就一声大喝:“鲁先生,你少胡恩乱想,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人类对于鬼魂是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存在的,一无所知!” 鲁大发喃喃地道:“或许我也成了鬼魂,就可以和她长在一起!” 原振侠这时,也感到事态严重,难怪江博士说鲁大发活下去的心念在逐渐消失之中。他走过去,在鲁大发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你这种想法,必须先肯定她是鬼魂,你能有肯定吗?” 鲁大发神情惘然地摇着头。 原振侠道:“不能肯定的话,你就再也不要去生这种念头。而且,就算肯定了,也不要再想!” 鲁大发现出年轻人倔强的神态来:“为什么?” 原振侠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正如刚才江博士所说的那样,人类对于灵魂是用什么方式存在的,一无所知。你活着,倒还可以偶然的机会和灵魂接触,当你死了之后,大有可能连偶然的机会也没有!” 原振侠的话,不是很容易明白,鲁大发皱了眉,想了好一会,才道:“总之,如果能与她相聚,我绝不会吝啬放弃我的生命,生命要追求到自己想得的才有意义,对吗?原先生?” 原振侠勉强笑了一下:“这个问题要讨论起来,太复杂了。” 鲁大发长叹一声,向原振侠伸出手来:“我要走了,很高兴能认识你,听你的指教。” 原振侠和他握着手:“你太客气了,好朋友随便聊聊,对身心健康都大有帮助。” 鲁大发摇着头:“电影界之中,可以讲话的人大少,很多时候,我宁愿一个人沉思,把她的形象翻来覆去地想着……”他讲到这里,又叹了一声:“古今中外,被相恩之苦折磨的人,大概以我为最了!” 原振侠道:“不见得,每一个为相思而感痛苦的人,我想,痛苦的程度应该是相等的。” 鲁大发一面向门口走去,一面道:“原医生,我可以时常和你谈天?” 原振侠生性好交朋友,而且鲁大发实在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他忙道:“当然可以,我们是朋友……” 鲁大发一定十分高兴和原振侠交朋友,因为在他的脸上,居然现出了笑容,他又和原振侠握手,才告辞离去。 他走了之后,原振侠站在窗前,看他离开了建筑物,登上了一辆华贵绝伦的跑车一下子就驶得看不见了。 江博士道:“他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看出他有极浓的自杀倾向!但盼他能找到那个女人,不然,他的情形只会愈来愈严重!而只要那个女人出现,他就会什么事也没有!” 原振侠也感叹地道:“这就叫,心病还须心药医!” 江博士道:“你怎么啦,看起来,你也一样心事重重,要不要我……” 原振侠不等他讲完,就用力一挥手:“去去去,我永远也不会是你的病人!” 自从那次见面之后,鲁大发真的经常来找原振侠聊天,两人的兴趣都很广泛,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原振侠发现鲁大发经常大口大口吞咽着烈酒,而当他喝酒喝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必然会向原振侠讲他三次遇见那好看女人的经过。经过若干次以后,原振侠对那“好看女人”所知的程度,几乎和鲁大发一样了。 而最令鲁大发后悔的是:他甚至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 鲁大发也照原振侠教他的法子,在各种各样的传播媒介上刊登广告,找寻他心目中的恋人,也真的叫人相信那是电影宣传,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刊登广告的范围甚至扩大到欧美各国主要城市的报纸,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大约在半年之后,原振侠在半夜时分,自一个宴会回来,看到鲁大发的华丽跑车停在门口,车里没有人,他抬头看,楼上江博士的住所也没有灯光,而当他才一跨出电梯,就闻到一股酒味! 鲁大发这个国际知名的大明星蜷缩成一圈,怀中还抱着一瓶烈酒,正在他住所的门外,在呜咽饮位。 看到鲁大发这种情形,原振侠也不禁替他难过,这个已经名成利就、还不知有什么样的锦锈前程在等着他的青年人,眼看就要毁在他对那个只见过三次的女人的爱恋之上了! 原振侠赶忙扶他起来,开门让他进去,鲁大发满面泪痕道:“她……一定不在人世了,不然,不会见不到我的广告!”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瓶塞,又要去喝酒,原振侠一伸手,把酒瓶抢了过来,而且顺手,重重地给一个耳光!鲁大发瞪大了眼,望着原振侠。 原振侠厉声道:“没见过比你更没出息的人!” 鲁大发鸣咽着:“是,我是没出息,你有出息,是因为你心中没有一个真正爱的女人,如果你有,你就会为她做任何事?出息是什么东西?谁要有出息?我只要她在我身边!” 原振侠真想再打他一个耳光,可是鲁大发这时的情形,分明是相当严重的神情病患者,他那种爱恋,简越是又病态又变态的,而他又分明受着巨大的痛苦的折磨,那令得原振侠不忍再出手。 而且,原振侠也想到:谁能说他刚才那几句话没有道理呢? 爱情的力量,大到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生存意志,当一个人连活都不想活下去的时候,谁还会在乎有出息没出息呢? 原振侠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你甚至没有试过去爱别的女人!你一直在追求一种虚无飘渺的假像,那个女人只是好看,你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什么性格,什么……” 鲁大发大声叫了起来:“什么都好!你不必说了,我是不可理喻,别和我讲什么道理,爱情要有道理可讲,也不叫爱情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说得对!” 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两个人之间,是长时间的沉默,自然是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好一会,鲁大发才道:“现在,至少有八成可以肯定她……她己经死了?” 原振侠的情绪受了鲁大发的影响,也变得不是很好,他闷哼了一声:“我看是九成!” 鲁大发深深吸了一口气,两人之间,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鲁大发才道:“明天,我要离开几天,去参加一个电影节,我本来是来向你道别的,没想到惹你不快,真抱歉。” 原振侠叹道:“说这种话干什么!我甚至出手打了你。该抱歉的是我。电影节在什么地方举行?” 鲁大发说出一个地名来。 原振侠“哦”的一声,他自然知道那地方。那地方盛产石油,是阿拉伯世界之外的石油产地之一,地方不大,人口也不多,由一个土王统治,这个土王,是世界上十大最富有的人中的前三名。 鲁大发在报上看到过这则新闻,土王化了五亿美金建造的王宫,全部落成,为了炫耀他超人的财富,和表示他的王宫是人类目前所能有的最豪华的住所,他邀请了两千名嘉宾到王宫来度过三天狂欢的日子——居住一点也不成问题,因为王宫之中,有接近三千间房间,每一间都像是仙境一样。 被邀请的,自然全是世界各地的豪富名人,一个电影节也在同时举行,目的是使得有更多的著名艺人作为嘉宾,土王要挥霍他来自石油的金钱,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事情。 原振侠对这种事,不是很有兴趣,当他看这则新闻的时候,只是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黄绢会不会是两千个嘉宾中的一个呢? 而这时,他忽然想起的,是另一个念头,他道:“你心中的恋人,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么美丽动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鲁大发己经大是恼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是那么美丽动人!”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一个出色的美女,大都不会寂寂无闻的,上天给了她美丽的容颜,就算她是一个白痴,也必须会出人头地,这次电影节,世界各地美女云集,说不定你有机会见到她!” 这一番话,听得鲁大发双眼放光,连声道:“对!对!如果真是那样,那可好了,我一定让你看看,她是很有我形容的那样美丽!” 原振侠知道他心中对刚才自己的话,还有点耿耿于怀,认为那侮辱了他心目中的女神!他只好道:“祝你好运!” 而当原振侠看到鲁大发兴致勃勃地离去之际,他心中不免有点后悔,感到不应该把没有什么希望的话对鲁大发说。 鲁大发心中充满了希望,等到失望时,对他的打击自然极大。而鲁大发的精神状态,实在是不能再承受任何打击的了。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 接下来的三天中,报上有不少关于这次盛大宴会的消息,黄绢果然是嘉宾之一,而且由于她代表了一个国家,所受到的待遇,是国家元首级的待遇,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嘉宾,从照片上看来,全副武装而又短发的黄绢,看起来比任何男性还要英俊飒爽。 第三天晚上:原振侠在看电视新闻的时候,有一则新闻吸引了他,报告员在说:“某地土王,为了庆祝新王宫落成而举行的电影节,原定今晚七时在王宫大殿举行颁奖仪式,最佳男主角一奖,己由本地明星鲁大发获得,可是颁奖仪式开始之前,大殿上突然发生混乱,且有密集的枪声传出,现在该地对外的通讯全部继绝,无法得到进一步消息。“由于王宫大殿上,全是各国政要。豪富名人,所以现在世界各地,都十分紧张,想要究竟发生何事……” 报告员讲到这里,一个工作人员把一张纸送到报告员的手上——这种情形是不多见的,除非是有极重大的突发新闻。 报告员看着手中的纸:“最新消息是,我们所熟悉的电影皇帝鲁大发,在仪式开始之前,突然有异常的行动,土王的贴身护卫一一也有目击者说是土王自他的贴身护卫手中,取了手枪,像是要亲自射击鲁大发,但是被身边的一些人阻止,北非某国的一位女将军,在混乱之中,挺身而出,带走了鲁大发,立时离开该地,土王余怒未息,甚至下令该国的空军部队追击,如今鲁大发下落不明,颁奖仪式也因之取消!” 这一大段新闻报告,简直把原振侠听得目定口呆!他的想像力再丰富,也无法想像发生了什么事?鲁大发发疯了? 他作出了什么异常的行为触怒了土王?那个北非女将军,自然就是黄绢,黄绢为什么要救鲁大发?要是鲁大发被土王打死了,只怕也是白死,世上还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制裁一个有权有势的土王! 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他又扭开了收音机,希望听到进一步的消息,等到了新闻报告的时间,只比电视新闻多一点:“王宫事件之中,并没有人受伤,鲁大发证明已离开该国国境,他能迅速离开,全靠北非某国女将军的协助,女将军有她私人的喷射机,这架喷射机,本来是作为礼物送给土王的,外交界人士预测,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可能因此降到零点。”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有强烈的预感:黄绢和鲁大发,一定是到本地来了,而且一到,一定会找他——因为在王宫大殿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虽然不知道,但一定是怪异莫名的事,就算黄绢不想来见他,鲁大发也一定立即会来见他的! 果然,他这样想了之后还不到五分钟,电话响起,原振侠一拿起听筒,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原,你在家,真好,我和鲁大发在一起,快降落了,你在家等我们。” 原振侠叫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黄绢道:“三言两语怎么讲得完,我要驾机,又要照顾你的疯子朋友,等到了再说!” 就在这时,原振侠听到了鲁大发的大叫声:“我见到她了!我见到她了!” 鲁大发叫的这两句话,其他人或者不明白,原振侠自然是一听就明白的,“我见到她了。”自然是鲁大发见到了十年来他魂牵梦索的心中的恋人了!那对鲁大发来说,应该是他生命中头等的大喜事!” 可是,为什么鲁大发又会“发疯”?而且他在叫出那两句话的时候,明显地带着哭声? 原振侠还想再问,就听到黄绢在厉声喝着:“快回座位去!”接着,显然是她关掉了通讯议,电话中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原振侠放下电话,心想七点钟发生的事,现在接近午夜,从两地之间的距离来说,黄绢驾驶的飞机,这时应该已经本地的上空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生活绝不平淡,但是像边种事,还是给他以惊心动魄,连气都喘不过来之感! 这时候,他除了等着黄绢和鲁大发来到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大约四十分钟之后,他听到了熟悉的跑车吼叫声,他到了窗口,看到黄绢和鲁大发同时下车,原振侠己急不及待地叫:“快上来……”黄绢和鲁大发抬头向他看了一眼。 原振侠打开门等着,电梯一到,他看到黄绢和鲁大发的情形,就哧了一跳。鲁大发身上还穿着纯白的札服,可是礼服己经皱得不堪,而且还扯破了好几处,黄绢身上的一身军服,也有过挣扎的痕迹。 两人一进来,黄绢就激动地道:“原,你这个朋友是疯子!要不是早一天说起来他是你的朋友,今晚我才不会冒那么大的险救他!” 原振侠这才知道,黄绢救鲁大发,竟是为了自己!看来她救人的过程绝不简单,这令得原振侠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怔了一怔,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黄绢满面怒容,杏眼圆睁,看起来又美丽又可爱,原振侠忽然觉得,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实在想亲黄绢一下。 他果然在黄绢的颊上,亲了一下,黄绢一怔,向原振侠望来,两人四目交投,凝视了好一会,黄绢才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你问他自己吧!” 鲁大发自从进来之后,一直失魄落地站着,直到这时,他才陡然叫了起来:“我见到她了!” 这从出事以来,黄绢听鲁大发叫这句话,已不下数百遍,可是她一点也不知道有关鲁大发的一切,自然也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而原振侠却一听就可以明白,鲁大发口中的“她”是什么人! 原振侠忙走过去,鲁大发伸手紧握着原振侠的手臂,身上在不由自主发着抖,现出又激动又痛苦的神情来,原振侠忙道:“见到她不就好了吗,究竟是怎么了?” 黄绢在一旁咕哝着骂了一句:“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鲁大发的身子抖得更厉害,而且一面抖,一面在大口喘着气,原振侠要用力拉开他的手,才能脱身,斟了一杯酒给他,鲁大发接过酒来,一口喝干,却又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原振侠对黄绢道:“一个十分凄迷的故事,他会告诉我们的!” 黄绢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一会,原振侠来到了她的身边,两人一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鲁大发也己咳完,神情镇定了一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开始叙述。 宴会的盛大豪奢,王宫的精美绝伦,这一切,都不必细述了,总之,人类的物质文明中的一切可以用来享受的都应有尽有。 在巨大瑰丽的宫殿中,每一个来宾都尽量享受着主人的招待。鲁大发在成名之后,虽然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但是别说他还年轻,他就曾听一个很有资格的西方某国的外交家在感叹,说他一生参加宴会无数。国宴上面,但从来也不知道宴会可以豪华到这一地步。 宴会一连几天,每天都有高潮,第一天的高潮是一百名来自世界各地。经过严格挑选的美女自天而降,跳伞降落在王官中心的大草坪上——那个大草坪足有三万平方公尺,种植的是丝草,看就来就像巨大无比的一幅翠绿色的地毯,一根杂草也没有。 第二天的高潮是黄绢制造的,她驾驶着喷射机,在王宫的上空盘旋,一面放出各色的烟雾,最后放出的是有着祝贺字样的巨幅横额,在空中飘荡良久。 这架射机,也被当众宣布,是卡尔斯将军致送给土王的礼物,自然,所有嘉宾,一面仰头观看黄绢超人的飞行技巧,一面也忘不了鼓掌,而上王下令,鸣二十一响礼炮,向卡尔斯将军致敬。 然后,喷射机降落在王宫后面附设的机场上,全副武装的黄绢下机时,训练有素的卫队迅速地将鲜红色的地毯展放开来,仪仗队也排列在红地毯的两旁。供黄绢检阅。 土王亲自迎送,一千嘉宾在一旁看着这隆重的欢迎仪式。 当时,黄绢自然再也想不到,明天,她会利用这架喷射机,载着国际知名的大明星鲁大发,仓皇逃离土王统治的国土!要说世事难料,那么,这可以说是到了极点的了。 第三天的高潮,自然是电影节的颁奖,地点是在大殿上,所有来宾,全部出席,加上侍从。卫队,一共超过两千人,可是由于大厅的宽敞,一点也没有挤迫之感,到处都有设计精巧。一组一组舒适的椅子。得奖人的名单已经宣布,鲁大发是最佳男主角,土王所统治国家的一个美丽的新人,是最佳女主角。 这个美丽的新人,其实只演了一部戏,演技也十分普通,她能得奖,自然是为了她是主人所属国度的电影明星之故,所有人念在主人如此慷慨好客的份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在大厅中,鲁大发和这位美女都是受人瞩目的中心人物,在他们身边亮起的摄影机和闪光灯,密集得连续不断,令得鲁大发感到目眩,看出去只看到不断在闪耀着的亮点。 他还要保持着笑容,虽然,他习惯这种场面,但现在也难免有辛苦之感。在颁奖仪式开始之前半小时,所有的宾客都己经被美酒佳食,招待得心满意足,一个军官过来通知鲁大发:“最佳女主角奖,将由土王亲自颁奖,最佳男主角奖,由土王最宠爱的玉宝王妃颁发。” 鲁大发听了,十分感兴趣,他来到王宫己经三天,和其他的嘉宾一样,都未曾见过土王的妃子。一半是由于宗教的信仰的缘故,一半是由于土王有超过一百名妃子,据说每一个都是绝色美女,土王并不希望她们和外界有任何接触,所以,在王宫的深处,禁卫森严的所在,才是王官的内院,所有嘉宾也都被极有礼貌地劝谕过,千万别接近内院的所在。 而居然,颁奖给鲁大发的会是土王最宠爱的一位王妃,鲁大发虽然只是第一次听到玉宝王妃这个名字,但是猜想起来,最蒙土王宠爱的,一定也是绝色美女中的绝色,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那个军官,也十分有礼地告诉鲁大发,土王的妃子是一向不见外人的,札仪方面,要特别注意,一切西方的仪注,绝不可以在王妃身上实行,连触及王妃的衣角,都会被认为是一种重大的亵读,所以在接过奖项之际,要特别小心。 鲁大发听得暗暗好笑,自然应允。等那军官一走,他就向周围的人,把这一番话转了出来,令得听到的人,也哈哈大笑。 不多久,鲁大发和那个新星以及几项大奖的得奖人被请到大殿的正中、土王的宝座之旁,先和土王以及十来个特别显赫的国宾见面。 在土王的宝座之旁,另有一镶着许多白玉的宝椅在,而土王的宝座上所镶的则是大颗大颗的钻石。 在这两张宝座之旁,是国宾的座位,当鲁大发走近的时候,他看到黄绢也在,黄绢的座位,被安排在土王的内侧,表示她地位的重要。 在昨天的酒会之中,鲁大发曾和黄绢交谈了几句,鲁大发无意中提到了原振侠,黄绢恰好在身边,转过身来,先向鲁大发问:“原医生好吗?” 鲁大发想不到这位渲赫之极的女将军会认识原振侠,当时他心中十分惊讶,他立时回答:“好。” 黄绢笑了一下:“你认识原振侠没有多久吧?” 鲁大发道:“是的,才认识不久,不过他可以说是我最好的朋友。”黄绢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开去。 有过昨晚的交谈,这时鲁大发见到了黄绢,微笑地打着招呼,黄绢也礼貌地道:“鲁先生得到的奖项太多了……” 黄绢身边一个阿拉伯酋长道:“自玉宝王妃手中接过的奖项,自然意义不同,只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鲁大发的回答十分得体:“任何奖项,对我来说,都是一项荣誉。”在他们闲谈的时候,音乐响起,在交谈的人,都静了下来,鲁大发也退开了些。 在悠扬的音乐中,土王自一扇巨大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所似有的宾客,都一起起立,鼓掌致敬。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不是望向土王,而是集中在土身边的一位丽人身上,土王是挽着那位丽人一起来出的,不问可知,这丽人自然就是土王上百个王妃之中,最宠爱的玉宝王妃了。 可是向玉宝王妃望去的人,都免不了失望,因为王妃戴着面幕,宾客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被黑纱笼罩着的颀长的身形而已,她身上的衣服是漆黑色的,但是缀着不少晶莹滚圆的珍珠,那些珍珠的直径,全部超过一公分,她自顶至踵,至少有超过五百颗同样大小的珍珠,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容,但是由于那么华丽的装饰,使得她看起来,如同一个被浓烟里的中间的女神——鲁大发一看到她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在土王和王妃后面的,是宫廷侍卫,特别设计的制服和经过严格挑选的体型,使得这些侍卫,看来特别高大威武,如同古代的力士。自然,他们佩用的武器不会是刀斧,而是土王向法国兵工厂特订的。看起来像艺术精品一样的、具有巨大威力的手枪。 在音乐声中,土王和王妃入座,其余宾客,有的坐了下来,有的还站着,仪式要在一种自由自在的气氛之中有秩序地进行着。 鲁大发和其他人一样,仍然对玉宝王妃充满了好奇,玉宝王妃的衣着,使她的全身,没有一点是暴露在外的,面幕垂下来,和相当高的衣服衔接,颈子是看不见的,长袖子和手套连在一起,连手指都看不见,及她的长裙,即使在坐下之后,她的双脚仍然隐藏在裙子之中。 鲁大发看到这种情形,心中只觉得滑稽,土王的每一个妃子,难道都是这样的吗?她们的生活,自然极尽豪奢之能事,可是这样子受着束缚,生活还有什么趣味可言,不是和囚犯一样吗,这种方式,应该是古代帝王的手段。 想不到到现在帝王,一样有这样的变态心理,看来,土王心中,是把他的所有妃子,全都关在一个笼子里的! 鲁大发本来只是随便想想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想到了“笼子”!而当他一想到“笼子”之际,他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刹那之间,思绪变得混乱之极,心头也狂跳了起来。 他心头狂跳,是由于他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几乎是狂野的念头! 在到了王宫之后,他很记得原振侠的话,出色的美女是不会寂寂无闻的,所以他一直在留意,留意他心中的“好看女人”会不会在这里出现,当然,美女如云,可是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 而这时,他望着玉宝王互,陡然想起了“笼子”,又陡然起了一个念头,令得自己快要疯狂的女人,会不会就是玉宝王妃:一起了这个念头,明知是十分荒唐的,可是却思潮汹涌,再也无法遏制,他想起王妃刚才走出来的时候的步姿,和深印他脑海之中的那个好看女人的步姿比较,愈来愈觉得相似。 而且,“好看女人”一直穿黑色的衣服,而玉宝王妃现在的衣服,也是黑色的。 虽然说黑色代表了庄严,但是这样充满喜乐的场合之中,别的颜色应该更适合,除非是对黑色有特别的偏爱。 王妃这时,静静地坐着,几乎一动也不动,在鲁大发和那好看女人三次会面之中,他没有机会看到过她坐着的姿势。 在海边,他们一直是站着讲话的,所以鲁大发这时,无法肯定王妃是不是他的梦中情人。但是他知道,只要王妃站起来,他就可以肯定这一点了。 他不但心头狂跳,而且连气息也急促起来,自然,最简单的方法,是把王妃头脸上的面幕揭起来,看看她是不是就是自己十年来朝思暮想的女人,然而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即使是鲁大发觉得他心中的女人再不出现,他就无法生活下去,也不敢去贸然冒险。 不敢贸然冒险的主要原因是,鲁大发还不能肯定,如果根本不是他心中的女人,那么所付的代价,就未免大到不可思议了! 鲁大发这时,思绪狂乱之极,周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几乎全不知道!所以,当轮到他领奖,也不知道。 司仪在叫了他三遍,他仍然木立着之际,整个大殿的人,都己经向他望了过来,不知道在这个大明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军官急步来到了鲁大发的身前,推了他一下:“鲁先生,轮到你领奖了!” 鲁大发这才如梦初醒,“哦”的一声,向前走去,当他在向前走的时候,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发着抖,仪态与一个被抓个正着的小偷相仿,大明星的风范,自然再无一点保存。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 这时,大殿之上,人人都看出了鲁大发神态有异,但是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鲁大发几乎是挣扎着才来到了土王和王妃的面前的,这时,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汗珠,而神情之失魂落魄己到了难看之极的地步。 黄绢看着土王皱着眉,他也皱着眉,皱眉的人很多,都觉得鲁大发太失仪了。 自然,也不可免地引来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议的“嗡嗡”声。 那令得土王的神情更加不快。 这一切,鲁大发全然不知,他心中只想着一点:玉妃颁奖的时候,一定会站起来,自己就可以肯定她是不是“好看女人”了。 司仪自然也看出了精形不对,他是土王重金礼聘来的,经验老到,立时提高了声音,大声宣布:“请玉宝王妃,颁最佳男主角奖!” 一面说着,一面他领先用力鼓掌,把尴尬的气氛挽回了不少,一个衣着华丽的女郎也已把一只放在手推车上的大奖杯,推到了王妃的座前,玉宝王妃盈盈地站了起来。 王妃才一站直了身子,鲁大发双眼发直,陡然之间,大叫了一声:“真是你!” 自鲁大发发出了那一下叫声之后,接下来的两分钟之内,大殿上的混乱,真是难以形容的,怕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多名人聚集的场合之中最混乱的场面了。 当年美国检察总长罗拔甘西迪在洛杉机大使酒店的一个大堂中被刺钉的场面,也没有这次混乱。鲁大发一声大叫,土王已勃然大怒,霍然起立。黄绢的反应最快,也跟着站了起来。上王一站起来,久经训练的侍卫立刻接近土王,看土王才一站起来的情形,他还只是准备向鲁大发作出斥责。可是这时,鲁大发己伸手向王妃的面幕抓去! 鲁大发的这个动作,把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味呆了,土王自然不会害怕,但是由于极度的愤怒,他也不禁呆了一呆。 就是因为土王呆了一呆,鲁大发才有了一线生机,因为这时,机警无比的黄绢己经知道了,鲁大发要闯下弥天大祸了! 如果不是她知道鲁大发是原振侠的好朋友,她真的绝不会多事,可是既然她知道鲁大发和原振侠是好朋友,她连想都未曾多想,就决定要帮助鲁大发。 而实际上,这一切全都发生得这样快,黄绢就算想一想,也绝无可能! 第一声“住手”,还是黄绢先喝出来的,紧接着呼喝的是土王,而鲁大发的动作十分快,王妃显然被哧呆了,所以,鲁大发一伸手,己把她脸上的面纱揭了下来。 当王妃美丽的脸庞显露出来之际,鲁大发整个人更像是疯子一样,他又大叫了一声:“真是你!” 然后,他再伸手,看样子是想把王妃拉过来,土王在这时候,发出了一下怒吼声,用力一推他的宝座,向鲁大发撞了过去。 鲁大发身后被沉重的宝座撞中,身子向前一仆,仆向惊呆得一动都不敢动的王妃,眼看鲁大发会跌向王妃,两个人一起会跌在地上,幸好在土王推出座椅之前,黄绢已先有了行动。 黄绢看出,祸是闯大了,但只要鲁大发不触及王妃的身子,那么总还可以挽回一些,如果鲁大发竟然碰到了王妃的身子,那怕只是碰到了指尖,那也不知道如何收科才好了! 她也看出,王妃被哧呆了,全然不知如何趋避,所以她一个箭步跃向前,在鲁大发被撞跌之前的一刹那,一把拉住王妃,把她拉了开去,鲁大发是自己一个人跌倒在地上的。 这时候,大殿上的混乱已经开始,尖叫声不绝于耳,男人再也不顾札仪,一起向前涌来,女士们“齐心合力”,发出各种各样的尖叫声。 土王的动作也极其敏捷,他一出了椅子,在未曾知道是不是可以撞中鲁大发之前,已经一伸手,在最贴近他的一个侍卫身上,取出了手枪,立即向鲁大发射击。 本来,这样近距离的射周,鲁大发是绝逃不过去的,但无巧不巧,这时他正好被座椅撞中,身子仆跌向前,避过了那一枪。 枪声一响,大殿之上,更是大乱特乱,本来是挤向前来的男士,又开始向后退,黄绢尖声叫:“别开枪,除非想打仗!” 黄绢在这样紧要关头,所说出的话,极其有力,土王虽然在盛怒之下,也立即想到,若是流弹击中了什么国宾级的人马,那立时就是一场战争!他要好好享受来自石油的收入,也不想那座豪华的宫殿,受到飞弹的袭击,但是他心中实在太怒,一扬手,枪口向上,还是连连扳动着枪扣,一直把子弹射完。 在枪声中,侍卫早己冲了上去,这时,鲁大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打了一个转,他一跃而起,直盯着在黄绢身后的玉宝王妃,正待扑向前去,几个身形高大的侍卫,己向他扑了过来。 在被韩导演自渔村中发掘出来之后,鲁大发曾受过十分严格的武术训练,要不然,也不会在电影中表现出那么出色的身手,赢得全世界影迷的喜爱。 好几个侍卫围住他进攻,他拳打脚踢,英勇反击,那几个侍卫竟然不是他的敌手。这时,早已有宫女把王妃领了进去,鲁大发像发疯的公牛一样,也要跟着冲进去,黄绢虽然立心救他,但是也忍受不了他那种疯狂的行动,赶过去,一脚踢着他的腰际,鲁大发的身子向前一仆,黄绢的动作快捷无比,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又把他拉了起来,厉声道:“再不走,就死!” 可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鲁大发还是挣扎着要向前扑出去,他身高接近一百九十公分,又经过严格的武术训练,黄绢如何抓得他住?更多的侍卫己经呼叫着冲了过来。 黄绢心中咬牙切齿地骂着,一扬手,把一具小型的高压电击器,用力按向鲁大发的后颈。 这种小型高压电击器,不会比普通的火柴盒大,用九伏特的干电池,可以发出九百伏特的高压电来,能够使超过三百磅的重量级摔角手,在短暂的时间内,丧失抵抗能力。 这种电击器已被普通采用来作为妇女的自卫工具和警察的武器,黄绢所使用的,自然更加精良,鲁大发发出了一下充满了痛苦的吼叫声,整个人软瘫了下来,黄绢一手拉着他的头发,一手推开了几个还在尖叫着的女宾,向外夺路便走。 这时,大堂中的混乱,真是到了极点,穿着华服的女宾,尖叫着在地上打滚,也没有人去扶她们。 土王曾向天一口气射了许多枪,自然打碎了不少大堂顶上的装饰物,也令得不少人受到了刺伤,那些平时连一抬手一举足都要讲究议态的重要人物,这时和一窝陡然被淋进了沸水的蚂蚁,也就没有多大的分别。 这种极度的混乱,对黄绢的拯救行动,十分有利,黄绢冲进了人丛,侍卫追了过来,推开了几个西方人,却不敢对几个阿拉伯王子怎么样,虽然心中焦急万分,还得体貌地请贵宾让开一些。 可是那几个阿拉伯王子,早已哧呆了,全然听不到侍卫在讲些什么。土王暴哮如雷的吼叫声,也被嘈杂的人声所淹没。 黄绢拖着鲁大发,出了大堂,在刚才的混乱中,她己经有了决定,除了得用自己骂来的那架飞机逃走之外,不可能有别的办法。 好在飞机本来是准备送给土王的,但是正式的赠送仪式还未曾举行,飞机停在那里,随时可以发动。 一出了大堂,黄绢就扶直了鲁大发的身子,厉声道:“为了你自己活命,快跟着我奔!” 鲁大发声音嘶哑,叫着:“我找到她了,就是她!就是她!” 黄绢自然不知道鲁大发的嚷叫是什么意思,她实在忍无可忍,一挥手,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你死了,什么也看不见,也看不见她!” 这句申斥,倒起了作用,黄绢把他用力一推,推得他向前跌出,她自己立时向前奔去,鲁大发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这时,第一批追出来的侍卫,也已冲了出来,若不是他们知道黄绢的身分地位,知道绝对不能乱来,早已毫不犹豫用枪射击了。 不过,他们还是大声呼喝着,向天开着枪,枪声震耳,子弹呼啸,这多少使鲁大发感到,死亡临头,究竟还是是恐惧的事,所以他不由自主,奔得快了起来。 他们贴着宫殿的建筑物,一直奔到了后面的空地,像被捕猎的野兔一样,跳迸了机舱之中。 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之内,喷射机已发出巨大的吼叫声,全然不依照什么安全起飞的准则,几乎是直跳上天空,呼啸而去的。 等到飞机明显地飞到了海洋上空之际,黄绢向身边的鲁大发望了一眼,这才能清楚地想了一想,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些什么,这一想,连她这样能干的人物,也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黄绢知道,自己为了把闯了祸的鲁大发救出来,已经造成了两个国家之间无可补救的交恶。而这两个国家,本来在政治上、外交上、军事上、经济上都必须互相依赖和合作的! 黄绢的性格很强,这时她并不是感到了后悔,而是迅速地在想着如何谋对策,偏偏这时,鲁大发还像白痴猪,再不闭嘴,是不是还想接受一次电击?” 鲁大发想起刚才那一下尖锐而猛烈的痛楚,总算静了下来,可是过不多久,他又喃喃自语起来:“真是她!真是她!” 黄绢只好不再理他,利用机上完善精良的通讯设备,和卡尔斯将军联络,卡尔斯将军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卖弄风情地问:“玩得高兴吗?亲爱的!” 黄绢闷哼了一声:“听着,立刻向土王的国家发出最严重的抗议,抗议他们对我们国家的尊严人作最严重的侮辱!” 卡尔斯将军大吃一惊:“土王想娶你做王妃?” 黄绢吼叫着:“照我的话去做,抗议先不必由公开途径提出,看他们反应如何,如果他们也不想公开,那也不必决裂!” 卡尔斯将军吸了一口气:“如果不呢?” 黄绢沉声:“就要进行全国紧急总动员了!” 卡尔斯将军真是不折不扣的战争狂,他的反应竟然是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大家走着瞧好了!” 黄绢放下了通讯仪,鲁大发这才有点知道自己闯了什么样的大祸,眨着眼,讲不出话来。 黄绢狠狠地瞪着他,还想骂他几句,可是鲁大发的英俊漂亮,再加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哀伤,那种通过他眼睛所散发出来的极度的忧郁,真的足以令任何一个女性心软,连黄绢也不例外。 所以黄绢并没有骂他,只是叹了一声,随着黄绢的叹息吉,鲁大发也长叹一声。 黄绢无可奈何地问:“你究竟知道自己做了一些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鲁大发嗫嚅着:“我找到她了!” 黄绢再叹了一声,开始设法和原振侠联络。 黄绢联络到了原振侠时,已经是在事发后三小时了。 现代的通讯技术之进步,足以使三小时之前发生的事,告知全世界的任何角落了。 可是,究竟那天晚上,在大堂中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所有的报导都轻描淡写,只集中在鲁大发的精神状态突然失常这一点上。 全世界记者都想找鲁大发出来,听听他自己的解释,但是却无法找得到他——这是以后发生的事,先提一提就算。 鲁大发断断续续地叙述着,大多数的情形,还是在黄绢的补充之下,才完成的。 原振侠骇然:“那个……好看女人,就是玉宝玉妃?” 鲁大发的神情,哀伤之极,也肯定之极:“就是她,绝对是她!” 黄绢矫捷地来回走动:“有我不知道的事,请尽快让我知道!” 原振侠道:“当然,但还是让大发自己来说的好,由他自己来说,你才会知道他为何会闯下这样的祸!” 黄绢向鲁大发望去,鲁大发先抓起酒瓶来,一口气几乎吞下了小半瓶,这才抹着口角流下来的酒,叙述他十年之前,还是一个渔村最普通的少年时,在海边三次遇到那好看女人的经过。 这样的叙述,原振侠听过不下十遍以上,可是这一次,又有所不同,因为这一次,鲁大发己经找到了那个好看女人!鲁大发真可以说是一个天生的演员,他的声音能把他心中的感受表露无遗,也能把他心中的喜怒哀乐强烈地感染他人。 这一次,在叙述之中,他的语调,时而迷惆,时而快乐,时而充满了希望,时而大大地激动,时而表现着极度的相思之苦,时而充满了颤抖的欢愉,不但听得黄绢有如痴如醉之感,连早已熟悉了故事内容的原振侠,也又一次为之吸引,他和黄绢在不知不觉之间,双手紧紧地握着,身子也渐渐靠在一起。 鲁大发讲完之后,天色早己大明了!屋子中极静,谁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鲁大发才道:“十年之前,她就告诉我,她是从一个大笼子来的,这证明她活得一点也不快乐……而当我拉下她的面罩,看到她的时候,令我发狂的是她的眼神,她是那么美丽,她身上有价值连城的珍珠,可是她双眼之中,却是绝望的,深不可测的痛苦!” 原振侠和黄绢都陶醉在鲁大发的叙述之中,这时又听得他那样说,自然而然,齐声长叹! 可是,接下来鲁大发所说的话,却又令他们自浪漫的梦境中惊醒,回到现实中来! 鲁大发双手紧握着拳,咬牙切齿,以致他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在抽搐着,他用绝对肯定的语气道:“所以,我要把她从笼子中救出来!什么玉宝王妃,我知道她绝不希罕做什么王妃,她要的是一个爱她的、她爱的男人,她要成为这样的男人的妻子,她才会快乐,而这个男人,就是我!” 原振侠和黄绢两人,一齐目定口呆地望着鲁大发,鲁大发却一点也没有觉察两人的惊讶,又自顾自把那一番话,用更坚决的语气,又再说了一遍! 原振侠首先苦笑了起来,他知道,鲁大发真正遇上大麻烦了! 如果照江博士所说,鲁大发要是找不到他心目中所爱的女子,他会连生存的意志都为之削弱,那自然是一件麻烦事。 可是,这种的麻烦,比起如今的麻烦来,真又不算什么了! 如今,可以看得出,这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有着无比旺盛的生存意志,他有个明确的生活目标。 可是,那是什么样的追求目标?他的目标是要把一个有财有势的土王的最钟爱的一个妃子,变成他的妻子。 “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自然是骗人的,有许多许多的事,立志再坚,也一点没有用处,像鲁大发那样,自己为自己订下了追求的目标,可是谁都知道,他非失败不可,绝没有成功的希望! 发生了昨夜这样的缘故之后,鲁大发此生,只怕连再见玉宝王妃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遑论要把她自土王的身边带走,娶她为妻! 但是,鲁大发的想法,显然和他们两人的不同,他道:“你们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这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是不是?” 原振侠首先吸了一口气,又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喉咙,才道:“是,这是做不到的事!” 鲁大发天真而又不服气:“怎么会?我是那么爱她,她是我生命之中唯一的女人,她一定会快乐,只要她离开笼子和我在一起,一定会的,我有了她会快乐,她有了我也会快乐。” 黄绢缓缓摇着头:“对,这一点没有人怀疑,你应该立刻去进行,是写一封长长的情书,还是打一个电话诉说你的心声,要不,捧一大族玫瑰花,在王宫的内院门口,等她出现……” 鲁大发的神情,本来是兴致勃勃的,可是黄绢的话只讲到了一半,就已变得阴暗之至,一重重的忧郁,笼罩着他的俊脸上,像是百千斤重。 原振侠觉得黄绢这样说,实在是十分残忍的,但是他却并没有阻止,因为也知道,只有这样的话,才能使鲁大发自他自己编织的迷梦之中,清醒过来。 鲁大发低着头,半晌不出声,才抬起头,向他们望来,黄绢立时偏过头去,不和他的目光接触。 原振侠直视着他,看到他双眼之中,充满了急切的求助神色,不等他开口,原振侠就道:“不,我不能帮你的忙,世上没有人能帮你的忙!”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你想想看,你爱的女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那自然不是一个军事强国,但也决不是个人力量所能对付的。在电影王国中,你是皇帝,而在实际上,就算你真正是一个皇帝,也决不会再有为了美人而战争这种事的了!” 鲁大发双手紧抱着头,神情痛苦莫名。 原振侠还是毫不留情他说下去:“她是一个土王的王妃,在土玉统治的地方,土玉有着绝对的权威!她如果是瑞典国王的皇后,你还比较有希望,至少你可以看到她。接近她!” 鲁大发舔着他干燥的口唇:“我知道有一位先生,他神通广大,经历过无数奇事,他是不是可以帮我忙?” 原振侠道:“或许可以,但是我建议你如果去找他的时候,最好戴上头盔、穿上避弹衣,以备他将你乱棍逐出的时候,你的伤可以轻一点!” 这一次,鲁大发把自己的头抱得更紧,头也垂得更低,低到了看不到他痛苦的神情,只是听到他喉际发出痛苦的声音,同时,听到他全身骨节所发出的一阵轻微的格格声——一个人若不是由于极度的痛苦,而全身都处在一种抽搐的状态之中,是决不会有这样的声音发出来的。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八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八章 原振侠明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是陡然,也忍不住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可是在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之际,黄绢已经道:“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自鲁大发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如同抽噎似的声音,算是给了黄绢一个回答。 原振侠心中奇怪之极,黄绢想问他什么呢?难道黄绢受了他故事的感动,想帮助他?还是准备动用武力去把王妃抢过来? 动武,那是决无可能的事,两个国家相隔遥远,如何打得起来?就算派出训练有素的突击队,那也是骇人听闻的事,虽然谁都知道,卡尔斯将军的确拥有这样的精税突击部队! 原振侠向黄绢看去,只见黄绢的神情,充满了关切,他不禁低声叫了黄绢一声。黄绢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不要打扰她。 原振侠只好苦笑。黄绢问:“当你看清楚王妃是你心上人的时候,王妃一定也看到了你?” 鲁大发震动了一下,仍然低着头:“是,当然是,她也看到了我!”黄绢沉声道:“她认识你吗?” 鲁大发再震动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来、神情极之惆然,黄绢再追问:“或者说,你感到她认识你吗?” 鲁大发呆了半晌,十分哀伤地摇了摇头:“可是,她见到我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少年,我……” 黄绢大声道:“她甚至不认识你!你十年来对她魂牵梦索,可是她根本不记得有你这个人!就算你能把她自土王的身边弄走,你能肯定她一定会爱你吗?” 鲁大发睁大了眼,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别再胡思乱想了,她可能只不过和你梦里情人长得相似……” 鲁大发陡然惨叫了起来:“不,不是相似,就是她1就是她!我绝对可以肯定,就是她!” 黄绢站了起来:“好了!不管怎样,你闯下了大祸,我也为你惹了麻烦……” 鲁大发喃喃地道:“对不起……其实,让我在看到她的时候,或者在我的手抚摸到她娇俏的脸庞时,就给土王乱枪打死多好,那我就会在极度的喜悦之中死亡!” 他竟然一点也不感激黄绢冒了那么大的险的相救之情! 他的话,说浪漫,自然浪漫之极,可是说疯狂,也同样疯狂到了极点! 不管是浪漫也好,是疯狂也好,原振侠和黄绢都知道他是极其认真的,而有这样心态的人,根本已不把自己的生死当作一回事,只求达到他要达到的目的!驾驶自杀飞机撞向敌方战艇的。驾着放满了炸药的汽车冲向敌阵的人。把抛弃他的异性杀了然后再自杀的人,全有同样的心态。 有这样心态的人,会去做他们要做的事,而不惜付出他们所能付出的最高代价一一他们的生命! 鲁大发的心态竟然会达到这一地步,实在叫人有遍体生寒之感! 鲁大发忽然笑了一下,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确然是在笑着,可是他的笑容,看来却诡异莫名,他道:“我一定要再见到她!” 黄绢作了一个“如何”的手势,鲁大发道:“我这就去,土王虽然有绝对的权利,可是他的国度,毕竟不是未开化的猎头族!” 原振侠冷冷地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法律,就算是依法番判,你的行为,也是死刑!” 鲁大发道:“那不要紧,在收监、审判、执行死刑之前,我或许有机会见到她。” 原振侠和黄绢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吞下了一口口水。鲁大发实在太疯狂了! 鲁大发又道:“我也算是一个世界级的名人,必定会有许许多多影迷为我的生存呼唤,甚至可以惊动一些国际上有影响的势力……” 原振侠道:“是,你有可能得到特赦,驱逐出境,但你还是见不到她!” 鲁大发又发了一会怔,才长叹道:“真见不到她的话,让她知道我曾为她如何痴恋,也是好的!” 黄绢斥道:“你太天真了,你以为王宫的内院是新闻传播学校吗?足不出内院的王妃,对外界的一切,几乎全是隔绝的!” 鲁大发神情哀伤之至,喃喃地道:“笼子!笼子!这就是她说的笼子!我绝不能让她终身关在笼子之中,绝不能!” 他说着,陡然一拳打在墙上,震得墙上挂着一幅画,跌了下来,鲁大发一点也不觉得,又接连重重打了好几拳,直到黄绢和原振侠两人,一起大声喝止,他的指节骨早已被破损出血,黄绢沉声道:“你唯一可行的事,就是死了这条心!” 鲁大发凄然欲绝:“心若能死,早已死了!”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鲁大发的情形,真是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他又用力在墙上打了几拳,忽然一咬牙:“公开进去没有用,我就偷进去,偷进王宫的内院去,去见她!” 原振侠“嗯”的一声:“你可以找两个人帮你的忙,大有成功之望!” 鲁大发一听,双眼放光:“谁?谁能帮我成功,我愿意跪在地上求他们!” 黄绢立时叫道:“原,别太过分了,你看不出他是多少伤心吗?”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算了,我是开你的玩笑的!” 鲁大发却流露出了一副希冀的神色来,原振侠长叹一声:“你拍戏拍得大多了,本来我建议你去找占士邦和蓝波!当然,那是开你的玩笑的!” 鲁大发突又神情黯然,紧抿着嘴,过了一会才道:“自然我可以找人帮助我的,例如,从现在起,如果我咬紧牙关,去苦学忍术,这种专门功夫的训练,就可以使我有机会进王宫内院!” 他说得极其认真,而且充满了信心,这种情形,倒令原振侠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至少不是冲动到立即要回上王那里去了。 所以,他立声道:“很好,很好,一切可以从长计议,不能乱来,我看你不能够有太多次失败的机会,一次失败,就等于永无机会了!” 鲁大发想了一想,深以为然地点着头,走了几个圈,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又抱紧了头思索。 黄绢看到他的情形己平静了下来,才道:“原,我们总要尽力帮他才行!” 原振侠惊讶地望定了黄绢,奇怪黄绢何以会对鲁大发的痴恋这样热心。可是他自己并没有问出来,他只一接触到黄绢深邃、忽闪着深情的眼波,便得到了答案:黄绢自己也一直在追求着恋情,可是她甚至不及鲁大发,鲁大发还有一个确切的目标,虽然那目标遥远得近乎虚无飘渺,但是总还是一个目标! 而黄绢呢?她的目标是什么?原振侠看来就在她的身前,但是只怕从头到尾,她未曾爱过原振侠!卡尔斯将军更是一个令她恶心的闹剧,她根本没有目标可以追求!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空虚的心灵,可以借帮助鲁大发达到目标而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这是相当正常的一种心理现象。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是怕无能为力,你自然可以帮他很多!” 鲁大发听到他们的交谈,立时用十分感激的眼神望向黄绢。原振侠摇了摇头,鲁大发的疯狂还是虚的,如果和大有实力的黄绢合在一起,实实在在,不知人闯出什么样的大祸出来! 黄绢挥了一下手:“这时,全世界的记者,只怕都在找你,你必须先找一个妥当的地方躲起来。” 鲁大发的神情,全然像是一个本来将要溺毙。毫无希望的人,忽然抓住了一只救生圈一样,连连点头,急速地搓着手,充满了希望。 黄绢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摇头:“我这里?只怕躲不过记者!” 黄绢道:“只要他肯不出去,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鲁大发连声道:“肯,我肯,我一步也不离开!” 原振侠没有再坚持,他自然也有点私心,如果鲁大发躲在他这里,而黄绢又一心想帮鲁大发的话,那么,他可以时时见到黄绢了! 黄绢又道:“我先去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形如何,而且立即着手调查有关玉室玉妃的一切,尽可能取得王宫的建筑图和保卫系统的图则……” 黄绢一路说着,鲁大发的神情就愈来愈兴奋,站起又坐下了好几次。黄绢最后,指向鲁大发:“你去休息,如果你的情绪一直在亢奋或哀伤之中,你一定支持不到见你的心上人,因为那绝不是三朝两日可以成功的事,而是需要一个极其周详的计划!” 鲁大发咽了一下口水:“十年都熬过了,再等……一些时间,自然不……要紧。” 他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实际上,从他见到了玉宝王妃的那一刻起,一分钟对他来说,就如一个世纪那么长! 黄绢走向门口,打开门:“等我消息,原,你照常去医院,别对任何人提起!” 原振侠想要对黄绢的一连串吩咐反对几句,可是却一直没有开口,直到黄绢关上了门,他才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无可奈何之情,他和黄绢之间的关系,始终黄绢是在主宰的地位!鲁大发这时心情不好,居然道:“怎么样?你们两人有麻烦?” 原振侠立时道:“理你自己的事吧!” 鲁大发苦笑:“我的事……是两个人根本不能见面。我绝不明白,两个相爱的人能在一起的话,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原振侠只是苦笑。鲁大发还在等原振侠的回答。 原振侠无可奈何地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爱情——其实我知道没有,不过又不肯承认!” 鲁大发也叹了一声,过来轻拍着原振侠的肩头,表示对他的同情。 下面传来跑车的呼啸声,那是黄绢驾走了鲁大发的车子。 ——车子后来被发现弃于荒郊,至少有三百名以上的记者想找出鲁大发来,但也不成功,这也是后话了。 当天,原振侠照常上医院,鲁大发乖乖地在原振侠的住所,一步不离开。 他当然无法睡得着,他甚至无法坐上一分钟,就会跳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去,回忆着他看到玉宝王妃站起来,回忆着他不顾一切扯下了她的面幕,看到了她晶莹如玉的脸容,看到了她和夏日星星一样的眼睛,看到她诱人的嘴唇因为惊讶而略向上翘…… 那神情,就是十年前,她在海滩边上,忽然看到了眼前多了一个少年人一模一样! 鲁大发把她那时的神情和昨夜的神情来印证,更绝对可以肯定,他苦苦思恋了十年的好看女人,就是玉宝王妃,她还是那么好看,只有她,才是鲁大发心中的女人,其余的,和树木石头,没有多大的分别! 想到甜蜜处,鲁大发无缘无故笑出来;想到茫然时,他唉声叹气,想到她形容自己是在笼子中,鲁大发的心中,又一阵绞痛,想到她身形如此娇小绣嫩,而土王又那么魁梧粗鲁,他忍不住发出了一阵阵痛苦的呼叫声来。 他自己全然不知时间是怎么过的,一直到原振侠下班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原振侠开门进来,看到他正在喃喃自语,手在无意义地挥动着。 原振侠暗叹了一声,心想,思恋一个异性到了这一地步,大约可算是颠峰了! 他大声问了两次:“有没有新消息?” 鲁大发才如梦初醒一样,怔怔地望向他。 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原振侠拿起电话来,就听到黄绢愤怒的声音:“怎么一回事,一下午没有听电话!” 原振侠道:“我才进门,鲁大发他……” 鲁大发摇头:“我没听到电话声。我……只是在想她,或许,想得太出神了。” 黄绢也听到了鲁大发的回答,闷哼一声:“我很快就来,有一点消息带来。” 原振侠由衷地道:“欢迎之至!” 鲁大发的神情十分紧张! “你猜,黄将军的计划是怎么进行的?” 黄绢是那么美丽非凡的一个美女,可是在鲁大发的心目中,她只是“黄将军”,那个“好看女人”,才是女人! 原振侠感到相当疲倦:“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鲁大发又开始不停踱来踱去,黄绢大约在一小时之后来到,她带来的消息相当好。秘密的严重强硬抗议起了作用,消息说,土王开始暴跳如雷,愤怒之极…… (黄绢讲到这里时,鲁大发十分紧张:土王会不会迁怒于玉宝王妃?)后来,土王经过考虑,不但怒意平消,而且,基于两国交好,可以有非常好的利益,所以上王认为黄绢的行动,非但不足以责怪,而且还值得赞扬,因为若不是黄绢行动快捷,把鲁大发带走,鲁大发自然已被上王亲手击毙了。 虽然土王仍然认为鲁大发罪该万死,但是总不免影响他的声誉云云。自然,这全是门面语,为了政治上的利益和巨大的经济利益,颠来倒去,怎么说都可以的。 土王也十分会“做戏”,他又公开邀请卡尔斯将军和黄绢一起到他的国家访问,作为他的贵宾,表示他对黄绢的行动,确确没有见怪之意。 土王的声明己发表,本来狂测这两个国家的关系会迅速降至零点的各类政治行情观察家,都大叹自己观察错误。 卡尔斯将军还未曾公开答覆,黄绢道:“我一定要他去,而且尽快去!”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直视着鲁大发,鲁大发立时兴奋得连脸颊都现出了红晕来,他毕竟是个十分聪明的人,立时明白了黄绢的意思。 原振侠也明白了,失声道:“天!你在玩火!” 黄绢挥了一下手,“除了这个方法之外,还有什么更容易的方法可以使大情人鲁大发先生进人土王的宫殿?卡尔斯有十二个女侍卫,可以增到二十四个,鲁大发是其中的一个!” 鲁大发有点担心:“我只怕扮不像!” 黄绢道:“所有的侍卫全穿传统的阿拉伯妇女服装,你就一定扮得像!” 鲁大发喜欢得搔耳挠腮,黄绢道:“进了王宫之后,我就不能帮你了,你必须自己找到内,自己找你的意中人!” 鲁大发连声道:“谢谢你的帮助,谢谢你的帮助!” 原振侠摇头:“这是把他推向死亡!在王宫中,有那么多警卫,他寸步难行!” 黄绢冷笑:“总要冒点险的,而且,他如果见不到意中人,根本生不如死,是不是?” 鲁大发挺着胸,一副慷慨就死的神气:“是,当然是,死,算什么!” 黄绢盯着鲁大发:“有一点,必须说说明白,在王宫中,你如果失手被擒,绝不能供出你是怎么进来的!而我们也不能帮你,我们不要紧,没有人会去数在将军身边的女侍是二十三个还是二十四个的。” 鲁大发连连点头。 原振侠苦笑:“两个疯子!” 黄绢道:“一个人一生之中,总要有做一次疯子的时候,只要他敢于去做!” 黄绢的话,令原振侠听来,感到相当刺耳,黄绢是不是在说他没有勇气进行疯狂性的活动呢?或许是由于性格不同,也或许是由于认识不同,原振侠就想不出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去做疯子?疯子应该怎么做?像他——原振侠,就应该冲进卡尔斯将军的堡垒去,把黄绢救出来吗?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喃喃地道:“你们是用生命的代价,在玩游戏!” 鲁大发十分兴奋:“是的,朋友,太值得了!” 黄绢又道:“在这之前,你们躲在这里,半步也不能离开,我会设法弄到王宫的平面图,好让你研究如何在王宫中行动,会供给你适当的武器,和一切想像中可能要用到的工具,这些工具都不是普通人怕能得到的!” 鲁大发简直感激涕零,几乎没有立时跪下来向黄绢叩头道谢! 在黄绢离去的时候,原振侠送她出去,两人先是默然,后来原振侠先开口:“为什么?” 黄绢像是早在等着原振侠有此一问,连半秒钟也没有想就回答:“我欣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这种程度!我一直以为这样的痴情只是神话世界或文学作品中的事,谁知道现实世界也有!” 原振侠道:“鲁大发的爱,只是单方面的,对方如果根本不爱他,他能得到什么?” 黄绢冷然:“先用计算机来计较一番得失,那还会有什么爱?” 原振侠只好默然无语! 还是和他刚才想的一样,他是一个疯不起的人! 他可以跟海棠一起,到新几内亚的蛮荒去冒险,由于蛮荒虽然危险,但总是一个实际的存在,他决不是一个想到了一个抓不到的幻像而可以牺牲一切的人! 黄绢叹了一声,轻轻握了一下手,声音十分黯然:“其实,你如果有了真爱的对象,你也会和鲁大发一样的,我和那位海棠,大概都不是你爱的异性!” 原振侠除了苦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黄绢在他的脸上轻吻了一下之后离去,原振侠一个人在黑暗之中,伫立良久,才黯然上楼。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九章 第二天,不必黄绢来说,在报上,己经有卡尔斯将军答应访问的消息。 当晚,黄绢带来了一只发普通公事包大小的箱子,和一条又宽又沉重的皮带。 箱子之中,全是各种精巧的工具,包括一套几乎可以开启任何复杂的门锁的工具。有效的爬墙工具。在遭到围攻和进袭时如何脱身的武器等等。 而那条皮带之中,也藏着许多应用的东西,小而具有大威力的炸弹,能射出烟雾的喷射器,花样繁多,看得人眼花镣乱。 黄绢并没有逐一解释,只是留下了厚厚一巨册说明书,吩咐道:“这一切,全是我们特种部队的秘密武器,不能有一件流到外面去!” 鲁大发自然满口答应,原振侠在一旁苦笑:“大发,演戏是演戏,真实是真实,千万不要混为一谈!” 鲁大发十分认真:“我知道,我要是死了,谁能把她带出笼子!” 原振侠更加苦笑:“要是她根本无意跟你离去?” 鲁大发摇头:“不会的,她会记得见过我,我会让她知道这十年来我是如何思念她,我会打动她的心,因为除了她,我心目中没有别的女人,我必须打动她的心,真……要是……不能,我是那么爱她,怎么会勉强她?” 鲁大发这时,不再是一种狂热,而是十分理智地计划着在做一件事,他不肯死,因为死人不能达成目标。 在暂时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可喜的现象,比起他在几天之前,做人还了无生趣来,好了不知多少。可是原振侠也知道,这次行动如果失败了,对他的打击之沉重,绝不是他所能承受得了的! 但是,行动如果失败,鲁大发只怕能活的机会微乎其微,似乎也不必担心他的精神是不是能经受得起失败的打击与否了! 接下的三天中,鲁大发埋首研究那些工具的使用说明,把那些工具当作超级玩具一样。他聪明而领悟能力又高,三天下来,每一件工具的性能和使用方法,都烂熟之极了。 第四天,黄绢真正神通广大,弄来了王宫的全部平面图——足足有一大箱! 黄绢留下的话是:“好好化时间去研究是这些平面图,要记得滚瓜烂熟,闭着眼也能想起在什么地方应该怎么走!少记了一点,就可以使你送命!” 鲁大发激动得双手发抖:“是,我一天至多睡三小时,来记熟平面图上的一切细节!” 又接下来的十天,鲁大发每天睡眠时间实际上只有两小时,满眼都是红丝,可是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每一条迂回的走廊,每一间房间的门通向何处,窗通向何处,每一条通道,第一堵墙的位置,尤其是王宫中用高墙围着的内院,更是烂熟地被记进了他的脑中,直到原振侠在几百张图纸之中,随便抽出一张,他都能在白纸上划出正确无误的复制来为止。 黄绢又一次来到,可是这次,她的脸色,极其难看,一望而知她是在盛怒之中! 而且,她的盛怒,显然是针对鲁大发而来,鲁大发在这些日子中,简直对黄绢奉若神明,一看到这种情形,立时一副惶恐忐忑不安的样子,大有连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的窘态。 黄绢先冷笑一声,把一张牛皮纸信封,用力放在桌上,声音冷得像冰一样:“这是调查所得,有关玉宝王妃的一切资料,你自己拿去看!” 一听得是玉宝王妃的资料,鲁大发立时将那信封攫在手中,紧张得身子在发抖,可是黄绢的态度又如此恶劣,令得他不知所措,双手竟然无法把信封打开来。他立即向原振侠投以求助的眼色。 原振侠也不知道何以黄绢看来如此盛怒,但可想而知,一定和玉宝王妃的资料有关,他自鲁大发的手中,接过信封,打开,把信封中的一叠资料,抽了出来。 资料一抽出来之后,首先,有十来张相片,跌了出来,落在桌面上。照片全是黑白的,摄影技术也相当差,大多数都模糊不清,可是,照片上的那个小女孩,却还是看得人眼前陡然一亮,小女孩的年纪,由一两岁到十一二岁左右,有的是和人合照的,更多的是她一个人的。 照片上的小女孩,在幼小的时候,看来极其可爱,而十岁以上的那几幅,小女孩严然有亭亭玉立的少女风范,眉梢眼角之间,已然显出她的一种异样的美丽。超凡的娇艳。 照片一落在桌上,鲁大发的视线就时住在照片上的小女孩再也移不开,口唇颤动着,发着抖的手指,轻柔地在照片上抚摸着,脸上现出来的那种痴的神情,就像是他正在爱抚着他的心上人一样。 过了好久,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是她!是她!虽然只有小时候的照片,可是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就是她!黄将军,真谢谢你……有没有她……再近一点的相片?有没有?”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视线仍然没有离开过那些照片,手指也一直在轻抚着其中的一张。 在那张照片上,相中人在海边,穿着泳衣,面对着镜头,发出十分甜蜜的笑容,双腿修长挺直,胸脯已见隆起。头发飘扬着,明媚娇艳,有一种逼人而来的力量。 原振侠自然承认,照片中的少女,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可是他也觉得鲁大发盯着照片的那种神情,未免太异样了! 正当他准备说几句话,使鲁大发的注意力从那些照片上转移开去之际,鲁大发的喉际陡然发出了一阵异样的声音来,同时,他的身子剧烈抖动抽搐起来,脸上的神情也怪异莫名,不由自主仰高了头,随着那种怪异的声音而喘息着。 原振侠和黄绢都是成年人了,一看到这种情形,自然知道在鲁大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黄绢立时偏过头去,不去看他。 原振侠也有点不知所措,只好紧抿着嘴,等到十来秒钟之后,鲁大发的神情恢复了正常,他的双颊,在陡然之间,红得像是烧红了的铁一样,额上有汗渗出来,鼻尖上的汗珠,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亚军,他结结巴巴他说着:“真……真对不起……那……全不受控制……全然……不受控制……” 黄绢装着什么也没有听到,原振侠作了一个“那有什么关系”的手势,鲁大发一手抓起了桌上的相片,向卧室之中,奔了进去。黄绢和原振侠两人,互望了一眼,黄绢的悄脸之上,也有几丝红晕,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黄绢眼波流转,刹那之间,两人也都沉醉在佳妙的境地之中。 过了好一会,黄绢才吁了一口气,怒意虽己大消,但仍然不是十分高兴,她道:“你先看看那些资料,虽然相当简单,可是得来十分不易。任何美女,一进入土王的后宫,在入宫之前的一切,几乎全被抹去,要调查,相当困难。” 原振侠点了点头,资料的确十分简单。 玉宝王妃,原来的姓名是林玉宝,她的祖先在清末民初的时候,由中国广东来到这个国度,自此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到林玉宝,已经是第四代了。 林玉宝自小就伶俐聪名,眩雪可爱,七八岁开始,已经是远近知名的小美人,一过了十岁,更是人见人爱,到了十二岁那一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遇上当时还是王子的土王,土王对她一见钟情,立时把她接进了宫中。 一到了宫中,她的情形如何,就全然无人知道了,因为土王的后宫,是一个禁地,即使亲为父母,女儿一入后宫,也不能再通任何信息,别说见面了。 林玉宝的家人,自然受到极其妥善的照顾,但同时也受到十分严厉的告诫: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他们有一个女儿在后宫之中,自然也要搬离原来居住的地方,割断原来的亲友关系。 土王登基的那一年,玉宝十五岁,宫廷发布的消息,是册封了一批王妃。 玉宝王妃的名字在第一位,可知她得土王宠爱的程度,也在首位。 土王一直没册立王后,宫廷和上层人士的猜测是,土王的心中,想册立玉宝王妃为后,但是其中,还有一些相当玄妙的阻碍,所以未能成事。而土王为了表示对玉宝王妃的重视,索性迟迟不册立王后。 玉宝王妃自十二岁进入后宫之后,就一直在深宫大院之中生活,没有外人见过她,也不知她长大之后,变得如何美丽。 一直到最近,土王才突然要由她在一个电影节中颁发一个奖项为止。原振侠看完了资料之后,抬起头来,皱着眉,这时,鲁大发已从卧室中走了出来,脸上仍不免有扭捏之色,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原振侠向他作了一个“你快来看”的手势,鲁大发自原振侠的手中,接过资料,一面看一面双手又不由自主发就颤来,他并没有花了多少时间,就看完了资料。 当他抬起头来之际,他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她……一直没离开……过深宫?” 黄绢的声音十分低沉:“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事实上,任何女子一进入后宫,就绝不可能再离开的,这是历来相传的规矩,违者,便死!”原振侠不由自主,叹了一声,他一看完资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也明白为什么黄娟才一进来时,神态会如此之盛怒。 这时,鲁大发看完了资料之后,才注意到了这十分重要的一点! 三人都沉默了片刻,黄绢才道:“她十二岁后,再也没有离开过深宫,怎会到几千里之外的你长大的那个小渔村了!” 鲁大发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疑感和傍惶:“那么,我,我……我……” 黄绢沉着地接了上去:“你,你认错人了!” 鲁大发像是被一支被烧红了的铁枝,刺进了身体一样地叫了起来:“不!” 他一面叫着,一面紧紧握着拳,额上青筋暴绽,样子可怖之极。 黄娟并没有给他的样子哧到,十分镇定地道:“她可能和你见过的那个女人很像,年龄也相仿……” 黄绢还没有讲完,鲁大发又叫了起来:“不!我比你清楚,就是她!” 黄绢冷笑道:“我们要进行的行动,不但你冒着生命危险,我也担着若干风险,所以这一点。必须在事前弄清楚,如果你根本认错了人,岂不是冤枉!” 鲁大发的神情,焦急无比:“相信我,黄将军,相信我!别说我已见过她本人,就算这些相片,我也一眼可以看得出就是她!” 黄绢现出不相信的神情来,鲁大发喘着气:“如果我告诉你……刚才情形……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你们相信不?我几乎认为我自己……是无能的,但事实证明并不,只要她……甚至于只看到她少女时期的照片,我就……我就……”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黄绢道:“那你怎么解释一个身在深宫的人,会到几千里之外的一处小渔村之中?” 鲁大发痛苦地挪着自己的手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就是她!求求你,黄将军,我们还是照原来计划进行,好不好?” 黄绢紧抿着嘴,不出声。 原振侠的心中,也着实同情鲁大发,可是,若是鲁大发根本认错了人,冒险就变得毫无意议,说不定他千辛万苦见到了玉宝王妃,王妃一见到他,就会惊叫起来!那时,就不知是一种什么样滑稽和恐怖了! 不过,原振侠的心中,也有不少疑点。玉宝王妃如何会在后鲁村的海边出现,自然是一大疑点,而那么多年来,鲁大发无法找到他心中的女人,甚至在公开寻找之后,也音讯全无,除了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于人世之外,也只有一直生活在深宫的女人,才有这个可能。 另一个疑点是,由王妃来颁奖,这种行动,是史元前例的,何以土王会答应?那究竟是土王的主意,还是玉宝王妃的主意? 如果是土王的主意,那可以说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如果那是玉宝的主意,说服了土王,让她颁奖,这其间就大有探索的余地! 是不是虽然身在深宫的王妃,甚至也能接触到一点外界的信息,看到过鲁大发的相片或者他的寻人广告,觉得自己正是鲁大发要寻找的人,所以藉此机会想看一下鲁大发? 这个假定如果成立的话,那么,似乎又不能否定她真在十年之前,曾到过后鲁村的海边! 事情的本身十分神秘,原振侠的推理能力虽然强,可是也难以整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来,他把他想到的,说了出来。 等他说完之后,黄绢只是皱着眉,不出声。鲁大发则紧张到话也说不连贯:“或者……她……会秘密离开过,没有人知道?不是……说深宫中的活动,完全没有人知道吗?那么,就算她离开过,也不会有人知道?不是……说深宫中的活动,完全没有人知道吗?那么,就算她离开过,也不会有人知道,自然也调查不出来!” 这个解释,倒是勉强可以成立的,黄绢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一切照原定计划进行,我们在三天之后出发,你从今天起,到我们的领事馆去,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行事!” 鲁大发像是死里逃生一样,一面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面不迭他说道“是”。 当原振侠送他和黄绢下去之际,鲁大发先进了车中,原振侠只对他说了一句:“小心……”然后,他和黄绢面对面站了一会,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这一次他们的相聚,全然是偶然的机缘,分开之后,什么时候再能相见呢? 他们的心中,都有着怅惘之感。 人生的聚合,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情形,总是一种愁绪! 他们轻轻地相拥了片刻之后才分开,黄绢进了车子,原振侠目送他们离去。 三天之后,大消息是卡尔斯将军、黄绢和将军著名的二十四名女侍卫,经过本地,前往土王的国度,进行友好访问的新闻。 原振侠心中想:鲁大发会找到什么呢?找到他理想中的快乐,还是找到幻灵? 在遥远的王宫中,正发生着什么事,原振侠这时,自然无法知道的。他的生活,看来平淡而没有变化,每一个人的生活都不可能一直在惊涛骇浪之中的,原振侠曾有过惊涛骇浪一样的生活,以后还会有,但在这一时期,他却是平淡的。 鲁大发刚正好和他相反,拍电影,是平淡的,而冒充卡尔斯将军的女侍卫,混进王宫去,这正和他当年在渔村海边的崖上,纵身向下一跃,一跳之下,跳出了他光辉灿烂的明星之路一样,他这次的行动,正为他以后的生命在铺路! 一切都很顺利,鲁大发难在女侍卫之中,虽然他的身型高大,但好在卡尔斯将军的女侍卫,个个都高头大马,十分健硕的女性,所以一点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碍眼。 在接受了红地毯式的隆重欢迎仪式之后,进入了王宫,土王在主殿上和卡尔斯将军晤谈,黄绢坐在中间,担任传译,女侍卫一列排开在卡尔斯将军的身后——这本来是相当不礼貌的,但国际间都知道,这是卡尔斯将军的习惯,就像他片刻不离地佩戴着他那柄军用大手枪一样,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正式晤谈开始之前,先是寒暄,黄绢像是十分不经意地问:“上次,玉宝王妃没有受惊吧?” 土王的脸色立时一沉:“这个狂人,要是落在我的手中,一定叫他付出代价来!” 黄绢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好在上王做梦也想不到,鲁大发离他的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尺,正是二十四个女待卫中的一个!鲁大发也要竭力镇定着,才使自己的身子不震动。 黄绢又道:“你能原谅我的行动,足以证明你的气度高贵,不计小节,这正是一个君主的风度!” 这几句话,令土王十分高兴。 黄绢又道:“我是否要当面向王妃道歉?” 土王忙道:“当然不必,事实上,你虽然帮了我的忙,嗯,照例,王妃是不见外人的。那次,是她一定要我让他颁奖,我才签应了她!” 土王只是随口说着,可是这样,听在黄绢和鲁大发的耳中,却引起了相当程度的震感,尤其是鲁大发,心头一阵狂喜,几乎没有“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因为原振侠曾分析过,如果是玉宝王妃提出要颁奖的话,那就可能是她对鲁大发有印象,真的十年之前,曾和鲁大发见过面!也是鲁大发没有认错人的一项有利的推测! 黄绢笑了一下:“玉宝王妃一定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美人,其实也该公开露面才好!” 土王大摇其头:“那怎么行?这是违反传统的。那天,还好那家伙未曾碰到她身体的任何部分,不然,她的遭遇就会十分惨!” 黄绢“哦”的一声:“譬如说……” 土王道:“譬如说那个罪犯碰到了她的手指,她为了表明自己的心迹和对我的忠贞,就必须把她被碰到的手指斩下来!” 黄绢发出了两个干笑声,鲁大发的喉际不由自主,发出了一阵近乎抽噎的声音。他连忙轻轻摇摆着身子,好使自己不再发出怪声来,引人注意。而他回想起当时氰形,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当时,他已经伸手出去,想去抚摸玉宝的脸颊了!如果他的手,真的碰到了玉宝的脸颊的话……他又不由自主发起拌来,他实在无法想像那样娇俏的脸庞,变成了血淋淋的样子。 同时,鲁大发又感到事情的严重!就自然他成功地进入后官内院,和玉宝王妃见了面,这件事,如果一被土王知道,他自己固然再无幸兔,连玉宝王妃,只怕也非死以明心迹、表忠贞不可! 鲁大发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勉力镇定着,他看到黄绢像是无意间回过头来,向他看了一眼,鲁大发知道黄绢是在问他,是不是还要依计行事?鲁大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然没有退缩的道理,玉宝一定十分渴望离开“笼子”,他也一定要把玉宝带来“笼子”,冒的险再大,也要试一试!黄娟和土王已转变了话题,鲁大发由于心绪缭乱,也就没听他们讲些什么? 只是在过了一些时候之后,突然听得土王大笑道:“将军的女侍卫,全是出色的美女,真叫人羡慕,每一位,可以得到我的一份礼物,希望她们喜欢!” 黄绢立时道:“还不快道谢!”女侍卫立时列队,来到土王面前,向土王行札,鲁大发正夹在其中,行动不免有点不很自然,当土王的眼光向他扫过来之际,他的一颗心几乎没跳得自口中直跌了出来!幸得土王没有起疑,黄绢也暗中松了一口气。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章 当晚,在豪华的宫殿中,每一个女待卫都有独立的房间,晚间轮班当值的是十二个女侍卫,黄绢特地命鲁大发也在其中。 当午夜过后,一切酬醉皆已结束,卡尔斯将军已鼾声如雷之际,黄绢才来到鲁大发的身边,这时,两人都穿着阿拉伯的传统服装。 黄绢低声道:“你知道了,你的行动,可能害了玉宝王妃!” 鲁大发咬着牙:“可是我不能退缩!” 黄绢闷哼了一声:“我和你一起,先去察看一下内院守卫的实际情形!” 鲁大发十分感激:“你不必去涉险了……” 黄绢道:“我们先公然走近内院,如果根本无法进去,另外再设法。” 鲁大发不再说什么,两人一起离开了宾馆,在王宫各处走着。 王宫各处皆有守卫,一见了黄绢,都向黄绢举枪致敬,看起来,像是这位女将军对王宫的一切十分有兴趣,所以带了一个侍卫在到处参观。 鲁大发由于对整个王宫的地形已熟于胸,不一会就来到了接近内院处,这时,一个军官驾着无声的电动车,驶了过来,跳下车,向黄绢警礼:“将军,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黄绢笑着:“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走走……”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对了,听说玉宫内院,一切装饰更是瑰丽,可以去看看?” 那军官忙道:“将军如果明天向主上提出,一定会答应的!” 黄绢“哦”的一声:“那今晚只好先看看外面的高墙了,请你带路!” 那将官犹豫,黄绢笑:“难道看看高墙,也是被禁止的?” 军官也笑了一笑:“不,请跟我来。” 军官讲黄绢和鲁大发登上了电动车的后座,他驾着车,向前驶着。通向内院的道路,相当曲折,经过了几道拱形的门楼,门旁和楼上都有武装警卫,看得鲁大发叫苦不迭。 来到了内院的高墙之前,军官停了车,内院的围墙高得出奇,估计至少有八公尺,墙上满是有宗数特色色彩砌成的各种图案和宗教人物的故事,瑰丽灿烂之极!仰头看去,墙头上倒不见有武装警卫,可是明显地,有许多闭路电视的摄像管在作三百六十度角度的转动。 可想而知,内院一定有设备极其完善的警备至,要想偷进去,简直没有可能! 黄娟一面看着,一面发出赞叹声来,鲁大发则看得心直向下沉,虽然在黑暗之中,他的脸色看来也苍白无比,他自然也看出,不论自己配备的工具是多么精身子多么矫捷,想要突破这样严密的防卫,进入内院,已是难于登天,更别说在进入了内院之后,在错综复杂的回廊。千百间房舍之中,找到玉宝王妃的住所了! 黄绢唯恐在内宫外担搁太久,引起猜疑,所以她看了一会,就打了一个呵欠,挥着手,示意要回去了,那军官驾着车,直送黄绢到了宾馆的门口。 黄绢和鲁大发才一下车,鲁大发就语带哭音:“黄将军,怎么办?”黄绢吸了一口气:“事情比想像之中困难不知多少。” 鲁大发道:“我不顾一切去闯一闯!” 黄绢沉声道:“有点耐心,我想,明天由我提出,观见玉宝王妃,如果土王准了,我带你进去,这比较又容易又直接!” 鲁大发高兴之极,失声道:“是啊,早就该想到这个方法!” 黄绢狠瞪了他一眼:“早就该想到这个方法!你可知道,由你单独行事,你出了事,我们可以推得一干二净,由我带你进入院,出了事,我们能推得掉么?” 鲁大发低下头去:“我早就说过,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不知该如何报告才好!” 黄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少吟这种电影剧本里的肉麻对白!有几点,你一定要切实答应了,我才会把你带进去!” 鲁大发忙道:“只管说,我一定做得到!” 黄绢望着鲁大发,她心中也十分矛盾,因为事情如果一穿,那真是后患无穷!过了好一会黄绢才又开口。 “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了玉宝王妃,你会怎样?” 鲁大发一听,连气息都急促了起来:“我……我一定向她倾诉衷情,告诉她……”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黄绢已实在忍不住,一扬手,在他的脸上,重重抽了一掌! 鲁大发摸着脸,哭丧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这个国际知名的大明星,本身也是极聪明的人,可是这时,情迷意乱,全然就像是什么也不懂的白痴一样。 隔了好一会,他才道:“我……我说错了什么?” 黄绢恨得一顿脚:“你是我的女侍卫,见了王妃,就上去诉说你的相思之苦?” 鲁大发一怔,苦笑道:“我……实在太难以克制自己了,我应该怎么样?” 黄绢一挥手:“我不理会你应该怎么样,我已经有了新的决定,要是我能见到玉宝玉妃,我不带你去,免得你克制不住自己而闯祸!” 黄娟的话才一出口,鲁大发整个人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的呆住了! 刹那之间,在他脸上所流露出来的那种凄伤之情,连黄绢看了,也大是不忍! 然后,他慢慢低下头去,用听来令人心沉的声音道:“要是你不肯带我去的话,那么,我再也没有希望见到她了!” 黄绢叹了一声,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苦恋到了这种程度,而且,他本身又是如此出色的一个男人,虽然被恋的对象不是自己,但是这也足以令得任何女性心中感动。 黄绢在他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你先别激动,听我说下去!” 鲁大发的身子,微微发着颤,抬起头来,一副天地茫茫、了然无助、哀伤欲绝的神色。 黄绢道:“只要我能见到她,我就有方法令她不止见我一次,第一次,你不能去,去了一定会闯祸,而我可以在言语之间,有意无意向她提到你,看看你在她心中是不是有地位!” 鲁大发吞了一口口水:“有地位……我是不敢想了,只要她记得十年前曾见过我……也就好了!” 黄绢道:“我和王妃,不可能是单独见面的,至少第一次不可能,所以也不能说什么,最好,能和她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这时鲁大发忽然又震动了一下。 “土王说玉妃从来不见外人,如果连你也见不到玉宝呢?” 黄绢道:“那就没有法子,只好由你去闯一闯了,哼,那比你拍过的任何惊险电影更惊险万倍,而且你绝不是打不死的主角。” 鲁大发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老天应该可怜我这份真情!” 黄绢闷哼了一声:“今天晚上,少胡来!” 鲁大发咬着唇,点了点头,一步拖着一步,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之中。 黄绢也回到了贵宾客房,卡尔斯将军依然鼾声如雷,黄绢不禁长叹了一声,坐了下来,刹那之间,一种极度疲倦的感觉袭上心头,她只是怔怔坐着,连起来斟一杯酒都不想动! 鲁大发回到房间,坐立不安,他知道,这时,自己离心上人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千公尺,可是这么短的距离,却是根本无法可以突破的!他再度回忆十年前那三个晚上的情景,回想着她美丽的脸庞上所现出来的迷惘和哀切……十二岁就被进了深宫,十五岁被册立为妃,在深宫中的悠悠岁月,她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她想要什么?她心听感情如何发泄? 她自十二岁起,就一直生活在一只笼子之中,一直要生活下去。 这时已经是深夜了,她睡着了吗?还是仍然在土王的怀中,木然地受着她毫无感觉,甚至内心深处极度厌恶的爱抚,而她是不是把自己的晶莹的肉体,作为对土王权力的奉献? 当鲁大发想到这一些时,他心中一阵又一阵绞痛,好几次,几乎忍不住要不顾一切闯出去,用小型炸弹,把内院的高墙炸穿! 可是他也知道,那一点也无补于事!他强忍着,双手握到指节骨发白,咬着下唇,直到下唇出血。肉体上的痛苦不算什么,心灵上的那种煎熬才最致命。 他尝试着,把自己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缩得全身的骨节格格地发响,可是一样无法把心灵上的痛苦自他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缩得全身的骨节格格地发响,可是一样无法把心灵上的痛苦自他的身中挤出来! 他实在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天亮之后,他挣扎起来,恰好在一面镜子之前。 当他一眼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之际,他陡然哧了一大跳! 镜子中是他自己吗?他实在无法认得出来! 当然,他是作女性的化妆的,看起来本来就有点怪异但是那布满血丝的眼珠,是属于他的吗? 他双手掩上了脸不敢再看自己。一这时话响起,他踉跄走过去,拿起电话来,听到了黄绢的声音:“不管心怎么难过,戏总要演下去的,该你当班了!” 鲁大发啜泣似地答应了一声,勉力挺直了身子——接下来的时间中,他强迫自己尽量行自如,别人看起来怎样,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而且的确感到自己只是一个木头人。 土王招待卡尔斯将军和黄绢极之殷勤,黄绢笑道:“你们两个雄才大略的男人,有的是话题,我可不是每一样都有兴趣,能允许我和玉宝王妃见见面,谈一些我们女人有趣味的问题?” 土王皱着眉,并不立时回答,鲁大发在他们后面,紧张得要张大口,才不致于窒息。 在土王沉吟未答之际,黄绢突然现出十分神秘的答容,凑到土王的身边,急速地低声讲了几句话。 那几句话,显然令得土王感兴趣,他立时“哦”的一声:“那得先问问王妃是不是想见外人!” 黄绢笑着,作了一个“请去问”的手势。 土玉显得兴致盎然,立时吩咐了下去。不多久,派去内院的人回来,报告说:“玉宝王妃说无任欢迎,像黄绢将军这样世界著名的人物,能够和他会见,是一种极度的光荣!” 土王十分高兴! 黄绢站了起来:“以后三天,你们的活动,我不参加了,我相信在内院,事实上可以和玉宝王妃相处得十分愉快!” 土王呵呵地笑着,黄绢向身后的女侍卫群中的一个招了招手,那女侍卫立时大踏步走了出来。 这时候,鲁大发竟力忍着,才没出声来!他忍得如此之辛苦,喉问竟发出了一阵异样的声响来! 黄绢带着女侍卫,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王妃派来迎接的四个宫女,已经在门外相候了,使用的交通工具仍然是无声的电动车,但当然和巡逻用的不同,坐垫全是真丝绣花,金属部分,金光闪闪,上盖有着金丝的流苏和镶嵌着各色的宝石。那四个宫女的年纪都很轻,大约十四五岁左右。宫女的年纪虽轻,但一望而知,一定是自小就经过严格的宫廷礼节训练的,行动一致而有节奏,在她们透发着青春的脸庞上,都挂着微笑。可是黄绢却感到她们的笑容之中,都透着无限的寂寞。 车子向前驶着同直来到内院的高墙之前,转过了墙角,驶人了一道守卫森严的拱门,拱门上的电动门,在车子略停了一停之后,自动打开。 车子驶进了拱门之后,眼前是好大的一片花园,当真是繁花如锦,绿草如茵,梅花鹿和白鹤徜徉其间,到处都有流水小湖。亭台楼阁,一刹那之间,真叫人如同置身仙境一样。 所有的建筑物,不是依水而乐,就是傍山而建,要不就隐没在林木之中,看得出是高手精心设计之作。可是回头一看,黄绢又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高墙,一共有两堵,外面的墙比较高,里面的一层略低,所以在外面看,是看不到里面一墙的,两堵墙之间,约有五公尺的空间。 可想而知,若然有人想从墙外攀进去,或是从墙内攀出去,这两墙之间的空间,就是难以想像的死亡陷饼!本事再大的人,只怕也难以越得过这两幅高墙! 眼前的景色是如此优美绝伦,堪称人间仙境,可是这仙境却围在两幅无法攀越的高墙之中! 这地方是不是还能算仙境呢?还是只是美丽无匹的牢狱? 黄绢只觉得那是极度的矛盾和讽刺! 车子经过了一道绿柳垂阴、柳条飘指的堤岸,又驶进了一大片花海之中,再越过了一个小山岗子,面前是一个湖水极其清澈的小湖。小湖中,正有几艘装饰华丽的小船在荡漾着。 一个宫女道:“玉宝王妃正在荡船。” 说话之间,车子在湖边停下,一艘小船,也在这时,荡到了湖边,小船上有四个宫女划着船。 一个身形窃窕、极其动人的。穿着黑色轻纱、手中握着一柄黑色羽扇的美女,盈盈站了起来。 这时,阳光正盛,小船的上盖是半透光的轻纱,透过轻纱,光线变得十分柔和,映在那美女的脸上,黄绢一看之下,简直觉得那美女整个人,就是一整块完美无暇的白玉雕琢出来的一样,但是在玉宝的光辉之外,这美人却又流动着生命的光辉,当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向黄绢望来之际,黄绢虽然身为女性,也有一阵眩目之感! 这时,黄绢十分庆幸自己的决定! 黄绢庆幸自己没有带鲁大发一起来,因为此情此景,鲁大发要是在的话,任凭他怎么克制,也克制不住的,一定飞扑向前,不知道会有什么行动了;而这时,在黄绢身边的那个女侍卫,也不顾礼仪地失声叫了起来:“王妃好美!” 那美女自然是玉宝王妃,她听到那女侍卫的叫喊声,并不见怪,只是微微一笑,笑容甜媚而又雍容,可是黄绢在那一刹那间,却又在她的笑容之中,捕捉到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落寞。 王妃向黄绢招了招手,声音轻柔得使人沉醉:“请上船来!” 黄绢一纵肩,上了船,船身略为轻晃了一下,王妃的身子也随之摆,她的腰是那么纤细,在她身子摆动之际,柳腰轻摆,黄绢不由自主,伸手轻轻扶了她一下,她碰到了王妃的手臂,觉得指尖碰到的,简直不是人的肌肤,那样地细柔滑腻,那样地样水灵莹白,黄绢的心中,不禁叹了一声。 她心中暗叹的是,在黑色轻纱的幕罩下,她可以隐约看到玉妃的肩头下,有着相当深的伤痕。那自然不会是土王对她的虐待,但是魁伟的土王,在情不自禁的时候,对这个那么美丽的女体,除了轻怜蜜爱之外,自然也不免有点狂暴的举动。手臂上的红痕,自然就是这样留下来的了! 虽然黄绢的目光立时移开,可是玉宝王妃分明已然觉察,身子微侧了一下,脸上有一丝红晕,但还是十分得体地道:“黄将军,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 黄绢忙道“请称呼我的名字!” 一面说着,一面她们已面对面坐了下来,四个宫女张罗着把精美的点心和茶捧了上来。黄绢看到点心全是中国式的,随即问:“王妃会说中国话?” 玉宝王妃笑着:“只会说广东话,也已经很生疏了!” 黄绢是故意这样问的,这时,她们都使用流利的英语,鲁大发曾说,他和那好看女人是用他当时唯一懂得的语言交谈的,而王妃会讲广东话!玉宝王妃又道:“我以为女人只能在深宫内院中做妃子,原来也可以当将军,真是太令人羡慕了!” 黄绢笑了一下:“妃子不是每一个女人能做的,而女人当将军,也不见得很有趣!”王妃忽然低叹了一声! 她的指甲上搽着鲜红的指甲油,这样夺目的鲜红色,黄绢又立时想起了鲁大发的叙述,王妃似乎偏爱黑色和鲜红色,这两种强烈对比的色泽,衬上她雪白的肌肤,也的确令她的美丽,更加夺目,但是这样鲜明色泽的对比,是不是也反映了她的内心中的矛盾呢? 玉宝王妃在叹了一声之后,低声道:“我平时根本没有可能见到外人,请你原谅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应对!” 黄绢是何等聪明机警的人,她立时看出,玉宝王妃是在试探着,想对她说什么话,可是却又不敢立即说出来!她的声音十分诚恳:“人总要对别人说话的,尤其是有心事的时候!” 玉宝王妃身子略略震动了一下,突然向前略俯身,伸手握住了黄绢的手,但是不过极短的时间,她就松开了手。黄绢立时又想起,鲁大发说过,第一次在海边见到好看女人的时候,一个惊雷下来,好看女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 看来,在震惊之下,握住身边的人,是玉宝王妃的习惯动作。 黄绢这时,思绪也杂乱之极。在理智上,她仍然不能相信在后鲁村海滩出现的女人是玉宝王妃,可是在感觉上,她却早已承认了这一点! 黄绢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其实,你可以到处去走走。” 玉宝王妃有点凄然地笑了起来:“是啊,从内院的东边走到西边,南边走到北边!” 黄绢吸了一口气,试探得比较大胆了一些:“你是说,自从你进宫之后,再也未曾离开过深宫?”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一章 玉宝王妃又叹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垂下头来,露出雪白细腻的一截后颈,看来极其楚楚动人。黄绢单刀直入,不再犹豫,可是还尽量使她的语气,听来带有一点玩笑的成分:“有人说,十年之前,曾在一个海滩上见过你!” 黄绢的声音很平淡,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可是玉宝王妃所受的震动之强烈,真叫人感到意外,她身子剧烈地抖了起来,双手紧握着座椅的扶手,双眼望向黄绢,但是却又不敢。 黄绢心中的疑惑大增,因为从这种反应看来,鲁大发所说的一切,全是事实!但是,那又怎么可能?既然她一步也未曾离开过深宫,又如何能够在几千里之外的海滩上遇见鲁大发? 黄绢任由玉宝王妃震惊,她继续道:“一共三次,都是在天色将晓时分,那时,大约是在十年之前,见到你的人是一个少年……” 玉宝王妃陡然伸手,紧握住黄娟的手,声音发着颤,样子又是恐惧,又是伤,恳求着:“别说下去,别再说下去,求求你……至少让我喘一口气!” 这时,湖面上极静,只有小船在缓缓前进时,湖水撞在船上所发出的有节奏的“拍拍”声。 在船上的四名宫女,显然训练有素,只是愿她们自己的荡桨,连眼角也未曾向神态如此异样的玉宝王妃望上一眼。 黄绢本来相当担心这四个宫女会泄漏秘密,但这时也放了心。 一来,她考虑到宫女未必听得懂她们交谈时使用的中国粤语;二来,这四个宫女,当然是玉宝王妃的亲信。 过了好一会,玉宝王妃才恢复了常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用极低极低。每一个字听来都像是在咏叹一样的声音道:“我……知道,那少年……就是那天在大殿上闯祸的年轻人!” 这次,轮到黄绢震动了! 她没有想到玉宝王妃会说得那么直接,也没有想到她已经知道了那么多;从她的神态语调来看,她不但知道了这些,而且也知道了鲁大发对她的痴迷,更使黄绢震动的是,看来她对鲁大发,也有异样的感情! 黄绢停了一会没出声,虽然湖面上风光优美,看来恬静无比,但是黄绢心跳得十分剧烈,就像是一颗重磅炸弹,随时会爆炸一样! 又是玉宝王妃用她那动听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在深宫,很少能知道外面的事,但是也有点报纸杂志可看。当我第一次在一份杂志上,看到了他的照片之后,我就知道,他就是那个少年,就是我在海边遇到过的那个少年,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大雨,他拉着我去避雨……” 鲁大发和她相遇的情景,黄绢是知的,这时,听玉宝讲到这里,她忍不住陡加了一句:“后来,你就突然不见了,你会倏来修去的法术?” 玉宝没有立即回答,现出了迷惘而又哀伤的神情来。 黄绢毫不留情地“进攻”:“一连三天,你都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从第四天起到现在,十多年了,他一直在等待你的再出现!” 黄绢的话,说得再直接也没有了,玉宝王妃脸色苍白得惊人,连她本来自然丰满人诱人红润的口唇,也成了白色,她的声音更低:“你是说,这年轻人……他……他……他……” 看来,她不知道怎么措词才好,也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这个字眼,她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身为土王的妃子,单是现在这样和黄绢的谈话,已经是大逆不道之至的了! 如果土王知道了,不但她本身立即要在极残酷的情况下被处死,连她的家人也会遭到巨大的不幸!可是,这又是一直藏在她心中最深处的秘密! 一个人心目中有了秘密,实在是一桩十分痛苦而受折磨的事,总想有机会向人吐露一下,而且,她感到自己也非吐露不可,所以,她终于鼓足勇气,咬着牙,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他……思恋我……爱我?” 黄绢不是没有经历过惊险场面的人,而这时的环境,可以说一点也不惊险,但是当想及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之际,玉宝幽幽的几句话,却使得黄绢也不禁有一阵全身抽搐的紧张! 她也自然而然,把声音压到最低:“当然是,你以为他不知道在大殿上把你的面幕拉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可是当他认出是你之后,他就什么也不顾了!” 玉宝王妃以手掩住了脸,她的手指细长可人,鲜红的指甲衬着雪白的手,看起来极美丽,但即使双手掩着,仍然可以看到她脸上的伤和茫然。她喃喃地道:“是我不好,我……想不到……戴了面幕,他也会认出我来……我只是想看看他……想知道一下我一直想不出是什么情形……曾有什么事发生过在我身上,真的,我不知道!唉,这……孩子……” 黄绢用心听着,玉宝玉妃那一番话,前几句是很容易明白的,是她主动要求出现,颁奖给鲁大发。 而这种行动是没有先例的,但土王一定是经不起她的恳求,而答应让她出现——当然,她必须紧裹在衣饰之中,可是那一番话的后半段,黄绢却听得莫名其妙,一点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黄绢在这时,心绪也十分率乱,她只想到,那可能是玉宝太激动了,有点语无伦次了,所以她也没有追问,只是道:“是你想见他的,你是不是也爱上了他呢?” 坐着的玉宝王妃由于黄绢的这句话,整个人都向上跳了一跳! 当她在极度的震惊之作,又坐回座椅上之际,她和黄绢都一声不发地互望着,双方各自在对方的眼神之中寻找可信任的程度,终于,王妃感到黄绢是可以信任的,那令得她心中的紧张程度减轻,她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是不是!” 她讲了这一句,这停了下来,黄绢作了一下请她继续说下去的手势。玉宝凄然一笑:“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少年,当然是一个十分俊美的少年,不过我也不可能对一个少年发生感情的,何况……我根本不知道真是有他这个人的,一切是那么奇怪……” 黄绢不禁皱眉,玉宝王妃在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了! 玉宝略停了一停:“一直到现在杂志上看到了他的照片,我更迷惑了。真有这样的一个人?真有这样的一处海滩?我真的会到过那里……一个叫后鲁村的地方?黄绢沉声道:“对不起,我全然不懂你这些话的意思,请你……” 可是玉宝王妃却像是根本未曾听到黄绢的话一样,只是自愿自说下去;“从此之后,我就一直留意他的消息,尽可能多弄点电影的杂志来,他愈来愈出名,要看到他的消息,并不是太困难,一直他登出了那段寻人的广告,我才知道,那不是电影宣传,一切全是真的,我真的会和他相遇,而他在见了我之后,竟然这样痴心!所有的报纸杂志都是说他似乎对女性一点兴趣也没有,那全是为了我?” 她向黄绢望来,黄绢点了点头。 玉宝王妃幽幽叹道:“他也太痴了,我那里值得他爱,我是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人!他闯了祸之后还好吗?多亏你救了他……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黄绢的喉际发出了“咕”的一下响声,那是她把几乎已要说出口来的一句话,又硬生生吞了回的结果。她知道现在还不是行之有效当的时候去告诉玉宝,鲁大发现在在王宫之中! 黄绢只是希望玉宝再说下去,她碰了碰她的手:“你别太哀伤了!”王妃的声音很轻柔:“哀伤?我不知道什么叫哀伤,从我十二岁那年,进入了深宫开始……我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那里有资格伤?” 她愈说愈是悲切,泪花在她的眼睛中打着转,终于,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 玉宝王妃流着泪,看起来是那么凄苦,黄绢的心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玉宝王妃的生活,可以说是锦衣玉食之极的了,但是她的心灵,却是这样空虚! 同时,黄绢心中也暗暗吃惊,因为这时,她已毫无疑问,知道鲁大发所说的是对的,只要让鲁大发和玉宝有见面的机会,那么,惊天地的事就会发生! 玉宝王妃并不去抹拭眼泪,任由泪面着她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淌下来,一直淌到她光光的,逗人怜爱的下颚上,然后再落下来,被她身上的深黑色的丝衫所吸走。 黄绢也叹了一声:“你心情不好,所以一直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玉宝干涩地笑着:“我觉得我的生命,早在十二岁起,就被埋进了一片漆黑之中,除了黑色的衣服之外,我别无选择,可是实际上,我却热爱艳红,我想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广黄绢道:“是,鲁大发曾说过,他第一次看到你时,风吹起你黑色的裙子他看到了你鲜红的内袜……他说这种情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她们两人交谈以来,一直用“他”在替代鲁大发的名字,这时,还是第一次说出。 “真奇怪,我遇到他……已经够怪的了,他……不应该也可以看到我的!” 这时玉宝王妃讲的又一次黄绢听不懂的话,黄绢皱着眉:“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玉宝口唇颤动着,好几次欲语又止,黄绢欠了欠身子:“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管对我说,事实上,我是受人之托来见你的!” 玉宝王妃一听,身子又剧烈在发起抖来,颤声道:“他?” 黄绢点了点头,玉宝紧紧闭上了眼睛,神情十分痛苦,隔了半晌,才又睁开眼来,苦涩地道:“他肯定说他曾见过我?” 黄绢挥了一下手:“你说的话中,有很多我不明白,请你说明白一点!” 玉宝王妃苦笑:“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不过你必须相信我,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我没有理由欺骗你,请你相信我!” 黄绢叹道:“不论是真话还是假话,总要我听得明白才好!” 玉宝王妃低下头一回,才道:“在十年前,我二十岁那一年,深宫的生活使我感到枯燥到了极点,我甚至好几次想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种笼子里的生活……真是可怕极了!” 黄绢“嗯”的一声:“所以你就偷偷溜了出去?” 玉宝缓缓地摇头:“不,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深宫,根本没有离开过!” 要不是玉宝有着王妃的身分,又要不是她的样子是这样的楚楚动人,一听得她这样说,黄绢一定会忍不住客气地斥责了! 这时,黄绢只是道:“不对,你离开过深宫,到过后鲁村的海滩!”玉宝现出迷惘的神情:“请听我说下去……我生活在极度的忧郁之中,土王……他对我很好,可是……每当我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开始时,我竭力忍着,到后来,渐渐忍不住了,他一碰到我的身子,我就会发抖,那真可怕……可是上王却说我发抖的时候更好看……” 黄绢听到这里,也不禁一声长叹,那自然是由于她想起了自己和卡尔斯将军的缘故。玉宝的这种感受,她完全可以领会。 玉宝继续道:“到后来,愈来愈严重了,到了他爱抚我的时候,我会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而再发展下去,我就真的昏迷了,又不是真的昏迷,在迷迷糊糊这中,我像是离开了深宫,不知怎么,那是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 她才讲到这里,黄绢已经听得大是骇然! 玉宝又强调了一下:“我所说的全是真的!我自小就喜欢在海边看海,或许在那时,已经隐约知道自己将来会失去自由,所以才特别喜欢海洋,每当我昏过去的时候,一面迷糊,可是一面却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会去到各种各样的海边!” 黄绢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是梦境?” 玉宝摇着头:“梦境?有一点像,可是比梦境真实得多。每次,当土王离开我之后,我又会悠悠醒转,人还是在深宫之中,可是海边的经历却一一在心,记得再清楚也没有,就像我真的曾经去过一样!这种奇怪经历,一直持续了将近半年!” 黄绢绝不怀疑玉宝所说的一切,可是她却也绝对无法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情形,勉强从心里、精神状态上来解释,可以说是由于她对她的生活极度的厌恶,所以在她决不喜欢的男人碰到她的身体之时,她的潜意识就开始反抗,把自己投入了幻想之中! 可是,黄绢又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她一定还有更不可思议的遭遇。 玉宝王妃吁了一口气:“一直以来,我去到的海滩,全进一个人也没有的,直到有一大,我忽然在海湾边上,遇见了一个少年……” 黄绢失声道:“不!” 玉宝道:“是真的,不是骗你,我和这少年交谈,忽然下起了大雷雨来,在奔走避雨之际,我又醒了过来,人在床上,土王才自我的身上离开,我……我……” 玉宝说到这里,神情迷惘慌乱之至,黄绢的思绪,也乱到了极点。 黄绢一面挥着手,一面道:“你是想说,你和少年见面,是在你的梦境之中?” 玉宝十分着急:“不是梦,我说过,不是梦,可是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黄绢吞了一口口水:“接下来另外两次,你和少年见面,也是一样?” 玉宝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黄绢毫无意地挥着手,玉宝的话,任何人听了,都会莫名其妙,思绪进入一个十分紊乱的状态之中,黄绢也不例外。 黄绢再问:“为什么只有三次,你为什么不再去了?” 玉宝声音发着颤:“我也很喜欢和那少年交谈,他长得十分俊美,虽然只是少年,但已很有男子气概,可是,我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到自己身在海边,全然是不由自主的,我甚至不知道哪海边是什么地方,是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三天之后……我又到了另一个海边,无法去到后鲁村的海边!” 黄绢不由自主摇着头,一个人,在他的幻想幻觉之中,见到了另一个人,这一点也不稀奇,可是他见到的人,也见到了他,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而玉宝的情形更怪,她见到了鲁大发,她是真正见到了鲁大发,那时候,除了在后鲁村,不可能在任何别的地方见到鲁大发,那说明她的而且确是到过后鲁村的。 可是,实际上,玉宝王妃一直在深宫之中! 虽然整个事件,仍然绝对无法想像,但是黄绢总算听懂了玉宝以前所说的那些令她不明白的话!根本由于事件的本身令人难明,自然玉宝王妃的话,也叫人一点也听不懂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玉宝王妃才道:“你可以想像得到,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后来又知道他是后鲁村人……之后,心中是如何惊骇,原来真有这样的一个人!那我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所发生的事,都是实实在在的事了,这怎么可能?你又告诉我,他也看到过我……难道我会化身功夫?我当然不会,如果会的话,我也不会一直在深宫中了!” 黄绢隔了片刻才道:“你一直是这样,那是说,这种情形一直在持续着!” 玉宝王妃难过地摇了摇头:“一直是这样倒好了,就在见了他三次之后不久,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情形出现过,再也不能借昏迷来逃避……痛苦了。” 黄绢苦笑了一下:“你的情形,除了化身之外,似乎只有……只有灵魂出窍,才有相同的情况,自然,所谓灵魂出窍,只是一种传说……” 玉宝王妃叹道:“就算是灵魂出窍,人家怎能看见一个人的灵魂,又和我这个灵魂交谈呢?” 黄绢苦笑:“我不知道!” 玉宝长叹着:“在看到了他登的广告之后,我心中更是骇然之极,不知道如何才好,我只想他一见,想弄清楚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唉,我心中气极了,一切那么怪,你说,叫我怎么办?” 尽管黄绢精明能干,可是这时,她也无法回答玉室王妃这个问题!她望着全身有着抽搐一般痛苦的玉宝王妃,有一点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玉宝王妃内心深处的痛苦,远超乎她的想像之上!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二章 黄绢是对的,玉宝的痛若,不但是心灵上,而且是肉体上的。 玉宝永远无法忘记她生命之中最可怕的那一刻。热带地方的少女虽然早熟,尽管当时她看来已经亭亭玉立。胸脯饱满、大腿修长、臀部浑圆,全身散发着青春成熟的热情,可是她毕竟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无论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无法承受强壮魁伟的土王,当她少女的梦,憧憬着王妃的荣耀时,接踵而来的都是可怕的噩梦! 十二岁的少女,不论如何设想,都想不到男性会可怕到这种程度,在土王强壮的身躯之下,她哀叫,她挣扎,她求饶,她流泪,她全身有撕裂的痛楚,她心灵上的创伤,再也无法补痊。 她是昏过去的——实在无法忍心灵与肉体上的极度受创的情形之下昏过去的。 接下来的日子,一次比一次可怕,每一次昏厥,反倒刺激起土王的无比情欲。使她成为土王最宠幸的妃子,在其余妃子无比欣羡土王几乎每一个晚上都离不开她的时候,她会跑到华丽之至的寝室的一角,身上发着抖,蜷缩着,祈求着她叫得出的每一个神灵的名字,祈求着今天晚上,土王在别的妃子身上去寻求他的欢乐! 但是她的祈求,甚少灵验,土王是那样喜欢她,几乎没有别的妃子可以替代。于是,听到土王的脚步声,她已经禁不住全身战粟。 她对黄娟诉说她的苦楚,那只是她真正苦楚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在听到脚步声就会战粟的情形之下,被紧紧搂着,被粗大的手在她娇柔的肌肤上搓捏抚摸,被气咻咻的口咬着的时候,她自己早已不再是自己,一种深得不能再深的麻木,使她感到自己是一个死人。 然而她又不是死人,她还是有知觉的,最后,必然是在极度的痛楚之中昏过去。 这样的折磨,日复一日地持续着,传说中最可怕的黑地狱,只怕也不过如此,所以,当她有一次,忽然在昏迷之中,感到自己突然到了一个海边,海风声和海涛声,一切全是那么真实之际,她真以为自己是真的死了,真的从无边无涯的痛苦之声,一切全是那么真实之际,她真以为自己是真的死的,真的从无边无涯的痛苦之中解脱了出来。 那使她感到无比的欢畅,但可惜的是,当土王一离开了她的身子,她就不再在海边上,仍然在深宫之中,她风狂一样,用各种样的香料洗刷浸泡自己的身子,但是有什么用呢?一切都不断重复着。 每次昏迷之中的经历,使她痛苦的生涯,有了一丝补救,可是她一直不知发生什么事,绝未曾想到过她是真正到过那些海边的,真到她在后鲁村的海边,遇上了少年鲁大发。 她无法控制自己在昏迷中去到她想去的海边,所以,她和鲁大发只见了三次。 忽然会在海边出现,已被她当作了真正的生活,而真正的生活,反被她视作是一个连续的噩梦! 这种异常的现象,使玉宝王妃在痛苦之中,得到了安慰。而当她发现长大了的鲁大发之际,知道了真有一个地方叫后鲁村,是她绝不可能去过而事实上已去过的地方之后,她更相信深宫的生活只是梦,梦境中的感受再痛苦,都无关紧要,那只是梦,不是么?只要是梦,总有醒的时候,一切痛苦,也全是短暂的了! 她是那么深切地盼望着“梦醒”,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对黄绢说了那么多心中秘密的原因! 玉宝王妃望着黄绢:“会不会……我的深宫生活,只是一场梦?” 黄绢当然知道她的深宫生活不是一场梦,可是看着她那种哀切的神情,黄绢却不忍直说,只是道:“谁知道呢?古往今来的大哲学家,很多说人生本如梦的!” 玉宝幽幽地叹着气,黄绢把声音压得更低:“如果像童话故事一样,有一个男士,能把你自深宫之中救出去,你愿不愿意?” 玉宝王妃一听,整个人在震动了一下之后,变得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使黄娟怀疑她在那一刹那,是不是连血液都凝结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道:“会……会会有这种事发生么?” 黄娟低声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玉宝立时点头,她的声音,听来是叫人心碎的鸣咽:“当然愿意!”黄绢道:“外面的生活不一定如意,而在这里,一切的享受……” 玉宝王妃急急道:“不……不……我……在地狱的最低层,再坏,也不会再坏了!”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泪水又自她的双眼之中,涌了出来。满是泪光的双眼,看起来更明媚。更动人! 黄绢叹了一声:“如果你对男性有着那么深切的厌恶,你怎么能接受别的男人的爱呢?” 玉宝王妃咬着下唇,洁白整齐的牙齿陷进了嘴唇,她也不觉得疼痛。过了一会,她才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怕……怕……” 她身子又发抖来,黄娟忙道:“好了,我会尽快去安排的!” 玉宝王妃睁大了眼:“你能救我?” 黄绢又叹了一声:“不是我要救你,是有人如果没有你,活不下去了!” 玉宝王妃“啊”的一声,低下头去,用极低的声音说着:“一样是男人,我……见了他就一点也不害怕,或许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只是一个少年。” 黄绢抬起了头,长长地吁着气。她在未见玉宝王妃之际,还存着希望,如果玉宝王妃根本对鲁大发一点印象也没有的话,她就有机会可以劝鲁大发别再痴心妄想了。可是如今的情形却是这样,是她在事前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的! 说是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好,自然可以:鲁大发的痴情绝无疑问,而玉宝内心深处,显然也对鲁大发有着梦幻一般的情感。 但是,说是怎么也想不到的坏,也一样可以: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把玉宝带离王官的行动,不可避免,而这是极度困难的事,黄绢原来的计划是让鲁大发一个人去进行,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脱出关系了! 黄绢想了一会,才道:“我会去安排,忍受一下,别露出任何马脚来,这几个宫女……” 玉宝王妃道:“她们不会泄露什么的!” 黄绢又道:“我们明天再见面,我想,由你向上王提出要求见我,比较好一点。” 玉宝王妃的双眼之中,闪耀着异律的光辉,深深地吸着气。 小船又自湖中心慢慢地荡向岸边,景色实在十分怡人,谁又能想得到,在这样人间仙境一样的环境之中,会有人感到是活在地狱的最低层! 等黄绢回到了土王和卡尔斯将军的身边的时候,他们两人正在讨论着一单军火交易,看来已有了协议,两人的神情都极愉快。 黄绢才一走进来,就看到了扮成了女侍卫的鲁大发向她望着,眼中喷射着焦急的火焰。 黄绢向土王说:“和玉宝王妃的会面,真是愉快极了,她是一个聪明的美女!” 卡尔斯将军自以为幽默他说道:“就像你一样?” 黄绢勉强笑了一下,鲁大发的眼光更焦切,黄绢故意不去看他。上王请卡尔斯将军去参观油田,直升机已准备好了,黄绢托辞不去,女侍卫自然也无法全部带去,所以鲁大发和黄绢在他们走了之后,就又有了见面的机会。 鲁大发紧张得除了喘气之外,一句话说不出来。 黄绢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过了好一会,才道:“她自十二岁起,从来也未曾离开过深宫!” 鲁大发着急:“我明明见过她,她也一定见过我!” 黄绢斥道:“你别急好不好?情形十分怪异她说她的确见过你,可是她人却没有离开过深宫!” 黄绢接着把情形详细说了一遍,鲁大发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结结巴巴地道:“那么,我见到的……不是她本人?那怎么可能呢?明明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她碰得到我,我也碰得到她,她会和我讲话……怎么可能呢?”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古代有‘离魂’的传说,或许就是这种情形!” 鲁大发来回走着:“不论是什么情形都不重要,她……对我那晚的行动,可曾见怪?” 黄绢摇头:“没有,事实上,她一直通过报章杂志在留意你的消息,颁奖行动,也是她主动向土王提出的,目的是想见一见你!” 鲁大发兴奋得全身发抖,双颊绊红,牙关打颤,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黄绢叹了一声:“可是,她实实在在无法离开王宫,土王对她极宠爱,一天也离不开她,她就算想跟你走,也没有法子把她在秘密的情形下,奔出王宫去!” 鲁大发直到这时,才缓过气来:“想想办法,总有办法的,想想办法!” 黄绢苦笑了一下,办法不是没有,当她在湖中荡舟的时候,已经想过了。 王宫中的一切戒备虽然严,但办法还是有的,例如她下下,就有装备十分精良。训练有素的突击队,利用一架高性能的直升机,突然出现,降落在湖面上,玉宝王妃可以在半分钟之内登上直升机,在一分钟之中,可以在所有目睹的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之际,就离开王宫。 黄娟也估计过,等到事情报告到土王那里时,直升机已可以飞到公海上了! 当然,这种行动是非常冒险,而且一击不中,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所以,在事先必须考计划得十分周详才行。 这时,黄绢并没有说出她的计划来,沉吟片刻之后,她道:“明天再和她见面……” 黄绢只讲了一句,鲁大发双手紧握着,颤声道:“求求你带我去见见她!” 黄绢立时拒绝:“绝对不行,内院耳目众多,稍为走露了一点消息,就有人会死……我相信不会再要你忍受多久!” 鲁大发的神情,本来失望之至,但一听得黄绢这样讲,像是死而复生一样,“你……你已经有了办法了?是不是?” 黄绢没好气道:“不是!” 鲁大发陪着笑,一声也不敢出,心跳得连他自己也可以听到蓬蓬的声音。 黄绢又告诫:“后天我们就离开,你要少生事端1”鲁大发连连点头。 第二天,黄绢和玉宝王妃见面,发现她雪白的颈子上有着明显的啮痕。 玉宝用漠然的声调道:“告诉你是香水敏感,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了?” 说着,她自己先凄然笑了起来,黄绢却笑不出,只感到心中一阵刺痛。她只问玉宝听来像是十分不相干的话:“你的生日是……” 玉宝王妃道:“下个月,还有……二十六天。” 黄绢再问:“你肯定你要离开现在的生活?” 玉宝凄然:“我现在……不是生活,是在恶梦里,我要……醒过来……” 她说到这里,双手握住了黄娟的手:“如果你能帮我,如果你能帮我从恶梦中醒过来……” 她的喉头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黄绢回握着她的手:“我有了计划,就在你生日那一天行事,平常,你生日,会有些什么庆祝?” 玉宝道:“从日落开始,土王会陪着我,这实在是我最害怕的一天。” 黄绢问:“日落之前呢?你能不能安排一次由你作主的宴会,就在湖荡船进行?” 玉宝睁大了眼睛:“可以的”她的眼波之中,荡澜着希望和疑惑:“那……有什么用?”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用,你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玉宝紧抿着嘴,两人凑在一起,黄绢说出了她那听来无懈可击的计划,而玉宝也把每一个字印入了脑海。 卡尔斯将军的访问结束,在庞大的欢送宴之后离去,鲁大发假冒女侍卫一事,绝未外泄。 当黄绢和鲁大发又出现在原振侠的住所之中,向原振侠详细叙述了在王宫中的经过之后,由于其中许多事是连鲁大发也不知道的,所以,鲁大发听得比原振侠更要激动,是跳起来文坐下,不知多少次,连连道:“你早怎么不说?早怎么不说?” 黄娟冷冷地道:“早说了怎么样?你知道她身受这样的痛苦,能冲进内院去吗?” 鲁大发脸肉扭曲道,看起来全然是在分担着玉宝身心上的痛苦一样。黄绢毫不客气地吩咐:“你替我老老实实地坐着,我已经有了周详的计划,一个月之后,她就是你的了!” 鲁大发连连搓手,想问又不敢问,这个举世知名的影迷崇拜偶偶像,这时为了自己痴恋的女人,变得全然像是木偶一样。 原振侠知道,黄绢真要设法的话,是一定可以有办法想的,这实在是十分胡作非为的一件事,不过原振侠也绝不反对。 黄绢问:“发生在玉实身上的怪异现象,你有什么假设?” 原振侠缓缓道:“我的假设:这是一个活着的人的灵魂离体象。” 对着有不解神情的鲁大发和黄娟,原振侠解释着:“如果承认人是有灵魂的诱,人死了之后,灵魂会离开身体,自然在人活着的时候,灵魂也有可能离开身体,当然,那一定是在某种十分特殊的情形之下。” 黄绢低声道:“便如人在极痛苦的情形下。” 原振侠点头:“或者,也可以是在极衰弱的情形下、极疲倦而熟睡的情形下。醉酒的情形下等等,而最常见的是在伤重将死的情形下!”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美国有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根据病人的叙述,写了一本书,专说人的灵魂离体现象,大多数会有灵魂离体经历的人,都说曾“在一旁”亲眼目睹医生向他的身体动手术的经过,有的甚至可以说出手术进行时发生的许多细节,而这时,他还是昏迷不醒的。” 黄绢疑惑着:“可是,她的灵魂离体之后却能和真人一样,被人看到,与人讲话!” 鲁大发补充了一句:“我还碰到过她!” 原振侠呈了一口气:“灵魂以一种什么样形式存在,还没有人知道,但是灵魂是一种能和人的脑部发生作用的力量,这却可以肯定……” 鲁大发忙道:“不,我是真的看到她的!” 原振侠一挥手:“自然,只要和你的脑部活动起了作用,你就真的看到她,听到她,碰到她了,她实际上以一种什么形式存在,并不重要!”鲁大发还是固执地摇着头。当然,由于灵魂的现象十分玄妙,要一个本来从未对之有任何认识的人一下子接受原振侠的说法,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原振侠自然也不会强迫他去接受,只是道:“这是她为什么倏来倏去。为什么人在深宫却能在海滩出现的唯一假设。” 黄绢的神情有点惊异:“离开了身体的灵魂,可以使人感到和看到真人一样,失去了灵魂的身体,不知是什么样子的?” 原振侠苦笑:“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死人了,但是却又不是。” 黄绢叹了一声:“至少可以知道,多半是昏迷不醒的,或是正在极度的苦痛中的一种逃遁,那和人能化身不同,毕竟是……” 她讲到这里,长叹了一声,无限怅惆。原振侠多少可以知道一些她的心事,也就默然不语。 鲁大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一个月之内把她带出王宫,计划究竟是怎么样的?如果有极危险的任务,我愿意担任。” 黄绢想了一想,摇头道:“不必了,进行这种任务的人,一定要训练有素,就算现在起就训练你,也已经太迟了一点。” 鲁大发有点坐立不安,黄绢道:“在这些日子中,你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生事……” 原振侠道:“如果喜欢的话,仍然可以住在我这里!” 鲁大发想了一想:“我到宁愿回后鲁村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 黄绢高兴地笑了起来:“好啊,把玉宝带出来之后,就送她到后鲁村去见你,你每天指晓时分,就在海边等着她踏浪而来吧!” 鲁大发十分认真地点着头,过了一会,他先告辞离去。 雕皱着眉:“你叫他每天指晓在海边等,他真的会去等!” 黄绢眨着眼:“那就让他去等好了,他要做大情人,总要有一点代价的!” 原振侠长叹了一声,黄娼充满野性的大眼睛挑战似地望着他,问:“如果让你每天去等的话,你到什么地方去等?” 原振侠一伸手,把黄绢拉向怀中,一面轻吻她的颈侧,一面道:“你知道的,何必再问?” 黄绢在原振的轻吻之下,整个人软瘫在原振侠的怀中,双颊现出艳艳的红晕来。 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讲任何言语,自然是多余的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黄绢已经离去了,黄绢的体香还在,昨夜的一切也历历在目,原振侠发了好一会怔,甚至不能肯定昨晚和自己缱绻了一夜的,是黄绢真人呢,还是她离开了身体的灵魂!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三章 这种惆怅的情绪,一共持续了好几天,大约是一星期之后,上午,原振侠正要到医院去,急骤的敲门声传来,原振侠一开门,门外的人几乎是直跌进来的,还没有站稳,本人就已叫着:“我又见到她了!” 来人是鲁大发,当原振侠看到他的神情时,哧了老大一跳——鲁大发根本不必再逃避记者,因为他的样子可怕得不会有什么人可以认出他来了! 他的眼深陷,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是一种可怕的灰败,而最主要的是他的神情。鲁大发能成为万千影迷崇拜的偶像,自然有他的非凡丰采,可是这时,他十足是一头斗败了的公鸡,随便在马路上拉一个人来,也比他神气得多!这种神采尽丧的情形,自然是发自内心的!若不是他内心沮丧之极,有诸内而形诸外,绝对不会使一个人在外形上有这么巨大的改变的! 由于他看来如此可怕,原振侠哧了一大跳,竟没有听清楚他一进来的时说的是什么话,忙关上了门之后,转过身来,刚想发问,鲁大发又道:“我又见到她了!又见到她了!” 原振侠这次总算听明白:“又见到了玉宝?在海滩?” 鲁大发用力点着头,那副不知所措的惶然之情,令别人看了,也替他焦急。原振侠呈了一口气:“那又怎样,你担心什么?” 鲁大发陡然高声叫了起来:“我担心什么?和以前一样,她突然出现,突然消失,我见到的……见到的……是她的灵魂!”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鲁大发双手掩住了脸,声音鸣咽:“她一定……出了什么事了……不然,灵魂不会离开她的身体,她一定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黄将军的行动失败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据我所知,黄将军的行动还未曾付诸实行。”鲁大发又颤声问:“土王发觉了?” 看到鲁大发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振侠忍不住责斥:“你和玉宝根本没有见过面,土王能发觉什么?别胡思乱想了,玉宝有灵魂离体的异常能力,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外的!” 鲁大发急速地吞着口水,喉结也随之上下移动:“不,不,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定在极大的苦痛之中,她一定……” 他双手紧握着拳,嘎着声:“天!究竟还要让她受多久痛苦!” 原振侠叹了一声:“她究竟在受什么样的痛苦,你为什么不问她?”鲁大发怔了一怔,坐直了身子,双眼直视向前,自他的口中,发出了一种相当奇怪的声音来,模糊不清地道:“我为什么不问她?我……一见了她,还能记得问她什么?在她突然又消失了之后,我才想起事情不对,立刻到这里来了!” 原振侠又吃了一惊:“至多一两小时?你看看,你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鲁大发道:“我不知道……我不能控制自己,要是她……有什么差错……” 原振侠只好安慰他,因为黄绢曾向原振侠提及过计划的内容,原振侠也认为可行。原振侠道:“你放心,计划是可行的,玉宝不会有事!” 鲁大发仍然双眼发直,原振侠道:“她出现的情形怎么样?这种奇异的情形实在是灵学研究者千载难逢的好课题。” 鲁大发道:“我回到村子里,每天天亮之前,我都到海边去等着……” 后鲁村和十年之前的后鲁村大大不相同了,就像鲁大发和十年之前的鲁大发大不相同一样,可是大海是亘古不变的,海滩边的礁石也是亘古不变的。拂晓之前,躺在润湿的沙滩上。埋在沙子中的蚌也一样会发出“滋滋”的声响,喷出细小的水柱来,海风也仍然是这样的迷人。 当鲁大发徜徉在海滩上的时候,海边宁静得惊人,鲁大发的心境,又紧张又焦急,但是又充满了希望。黄绢说在一个月之内,玉宝可以和他在一起,这种许诺,简直给了他新的生命! 但是他内心深处又十分害怕,害怕事情会有变化,会没有那么顺利…… 事情如果没有那么顺利的话……鲁大发全身发抖,简直不敢想下去!在海滩边,他倚在自己的铜像边上,望着辽阔遥远的海面,设想着忽然有艘快艇,冲开了海面上的晨雾,他日思夜想的美人,就站在艇首,迅速向他靠近! 连绵不绝的遐思,使他度过了焦切等待的时光,每天都是如此,直到今天早上,他又如常来到了海边,天色还很黑,下弦月给人一种十分残落之感,挂在天边;海面上雾相当浓,一大团一大团的浓雾,在海面上滚来滚去,鲁大发倾听着海水拍打着礁石的声音,憧憬着日后和玉宝在一起的日子。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下听了令人心为之一搐的低叹声! 鲁大发一听就可以肯定,那是玉宝发出来的声音,他一时之间,僵住了无法扭过身来,因为事情实在发生得太突然了! 但是,在第二次低低叹声才一传入他耳中之际,他已经转过了身来,他立即看到了玉宝! 玉宝仍然穿着黑色的丝睡衣,那是一种十分暴露的款式,她雪白的肌肤十之七八暴露在外,即使在黑暗中看来,也是如此眩目。 她的眼神迷惘、神情哀伤,当她看见了鲁大发的时候,她陡地震动了一下,她时候,鲁大发根本全身发抖,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和玉宝四目交接,玉宝陡然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一下子扑进了鲁大发的怀中。鲁大发自然而然,手臂一紧,把她紧紧地拥着,两个人的身子都在发抖,鲁大发只觉得一个娇柔软鳆的身体和自己的生命已混为一体,颤抖的节奏,就是他生命的节奏! 玉宝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面发抖,一面发了一种令人心碎的呻吟声,鲁大发唯恐失去她,把她拥得极紧,他全然不知经过了多久,也全然不能思想,只是全副心神、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陶醉在把日思夜想了十年的人拥在怀中的那种极度的快乐之中! 玉宝在一扑进了他怀中之后,就把脸埋进了他的怀中,没有抬起头来,鲁大发可以感到她呼气呼在自己的胸口上,也可以感到有温热的润滋,那一定是她在哭,她的眼泪弄湿了他的胸膛。 鲁大发过了好久,才想挣扎着问一句:“为什么伤心?” 可是话还没有说出来,玉宝陡然发出了一阵抽搐一样的声音,抬起了头来。 鲁大发看到了一张美丽之极但是也哀伤之极的脸,泪水还在涌出来,在那一刹那间,鲁大发明白了,在自己怀中的玉宝,并不是黄绢将之从王宫中带出来的玉宝真人!而是和十年前一样的,是玉宝离休的灵魂! 她为什么那么哀伤?在玉宫中的玉宝发生了什么事?何以她的灵魂又离开了她的身体?是不是她的身体这时正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当鲁大发想到黄绢转述的,玉宝的痛苦、恐怖之际,鲁大发已经可以想到这时玉宝一定在遭受着非常的痛苦,鲁大发不由自主,发出了悲愤欲绝的叫声来,同时,一阵晕眩,令得他站立不稳,向后跌出了一步。 而也就在那一刹间,玉宝不见了,他怀中空无一人,虽然他的双臂还是保持着环抱的姿势! 鲁大发惨叫了起来:“玉宝!”他一面叫,一面在海滩上向前奔着,一直奔到海水浸了他的胸口,他双手无助地在水中找着,嘶哑着喉咙叫着,朝阳在海面上闪起了万道霞光,玉宝不见了。 鲁大发的思绪紊乱之极,他想到的只是那晚和原振侠、黄绢在一起的时候,分析灵魂会离开身体这种特异现象和可能性,总是身体有特异的经历之际,。 刚才,玉宝的神情是那么愁苦,这说明她肉体上的所受的苦痛已到了极点,痛苦到了灵魂出穷的程度! 这实在是令得鲁大发疯狂,他全身湿淋淋地回到了岸上,半秒钟也不耽搁,就奔向码头,跳上了停在码头边上。 他那艘性能良好的快艇,把速度提得最高,离开了后鲁村。 他必须找人谈一谈,距他最近而又能他和倾谈的,自然只有原振侠。快艇在海面上飞驶,鲁大发的思绪比被快艇划开的海水更加沸腾,在黄绢处,他知道玉宝十二岁以后,对土王的恐怖感,那么,最可能的,自然是土王又在蹂躏着玉宝——土王是有这个权力的,玉宝是他的妃子!可是玉宝又是鲁大发痴情万种所种的人,鲁大发在这时,心如同刀割一样,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令得他几乎窒息! 要不是他的心中感到了如此深切的痛楚,他也不会在两小时之内,整个人都落了形!一他的心中,千万遍叫着玉宝的名字,能够坚持到原振侠的住所,已是极不容易的了! 他在喘着气,对原振侠说完了“又见到了她”的经过之后,身子发着颤:“我想知道玉宝现在的情形,求求你……” 原振侠又惊又怒:“你疯了?我有什么法子知道土王妃现在的情况?” 鲁大发喘着气:“找找黄将军,她或者有办法!” 原振侠不出声,走入浴室,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杯水和四颗药丸:“吞下去,你现在需要是镇定,吞下去!” 鲁大发顾然什么也不在乎,接过药丸来,一口吞了下去,连水也不喝,他还在哀求:“黄将军或者有办法……?” 原振侠正色道:“黄将军在实行她的计划之前,绝不能有任何打草惊蛇的行动,你知道吗?一切,全是为了你!为了你!” 鲁大发木然坐下,汗水渗渗而下,令得他的头发贴在额角上。 原振侠道:“你会沉睡超过五个小时,我到医院去,在你醒过来之前,我会来看你!” 鲁大发缓缓抬起头来,药性开始发作,他的行动开始迟缓。 原振侠把他扶到沙发上,令他躺了下来,鲁大发还在竭力挣扎着睁开眼来,可是他的眼皮却一直向下垂。 原振侠把了把他的脉搏,放下他的手腕,再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看,发觉药力发作,他已经睡着了,就替他盖了一张毯子,离开了住所。 虽然原振侠知道鲁大发这一睡,至少超过五个小时,但是在中午休息的时候,他还是回来看鲁大发。在他还未曾打开门时,就听到了一种十分怪异的声音自门内传了出来,令他吃一惊,门一打开,他更是吃惊! 鲁大发不是躺在长沙发上,而是直挺挺的站着! 他站立的姿势,其实也不是很怪,可是却又诡异莫名,普通直立着的人,是绝不会给人这样僵直之感的!他不但身子是僵直的,双眼睁着,眼珠却一动也不动,直勾勾的望着前面。原振侠这时,就在他的身前,可是他却分明未曾看到原振侠,他的眼睛之中一点生气也没有,别说还什么夏的神采了,眼珠子看起来,简直就是两粒小石子! 原振侠大声叫了他两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令得原振侠不由自主,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鲁大发人还是直挺挺一站着,原振侠实在没有理由怀疑是否死了,而去探他的鼻息的,但是他的样子实在太怪异,原振侠实际上,根本未曾怀疑,而是根据医生的本能,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当原振侠的手指才一凑近去时,着实哧了一跳,鲁大发竟然没有气息! 但是随即,原振侠知道自己虚惊了,鲁大发不是没有气息,而是他的呼吸十分缓慢,而且,呼吸也相当微弱,原振侠提起他的手来,脉膊也相当慢,原振侠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用手拍打着他的脸颊,撼动着他的身子,鲁大发就像是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用手拍打着他的身子,鲁大发就像是一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而且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在三分钟之后,已令鲁大发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情形仍然没有改变,原振侠作为一个医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情形极度不对劲,自然是愈早抢救愈好,所以他去拨医院的急救电话,准备将鲁大发送到医院去再说。 可是,他才拨了两个号码,一下惊心动魄、充满了痛苦、悲愤、激动、绝望的嚎叫声突然传来,震得原振侠连手中的电话听筒都跌落了下来。他连忙回过头去,看到鲁大发已经坐了起来,样子可怕之极,本来是苍白的脸,这时几乎涨成了紫红色,大大小小的汗珠布满了他的头脸,从他那种青筋暴绽、满面通红的情形来看,像是他的血管随时可以爆炸,化成血珠,自他的毛孔之中渗出来。 他的手紧握着拳,指节“格格”直响,然而,最可怕的还是,他不断地一下又一下地发出嚎叫声,叫声之中充满了悲痛,他像是要在这样的叫声之中,把他心中的伤痛都迸发出来。 原振侠也不禁被这种情形哧得怔呆了半分钟,也来不及放好电话听筒,扑过去,厉声问:“你干什么?” 鲁大发面肉抽搐着,随着他面肉的抖动,汗珠子迸散开来,洒在原振侠的衣服上,衣服上立时出现了一点一点的湿痕。 不论原振侠怎么呼喝。怎样撼动他的身子,他仍然这样叫着,不到五分钟,他的声音显然嘶哑了下来,原振侠知道,他再这样叫下去,声带很快就会撕裂,以后可能再也发不了声! 可是原振侠却无法制止他,他一直在叫着,那种嚎叫声,虽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听得人毛发直竖! 为了制止鲁大发再这样叫下去,原振侠也狼狈得一身是汗,最后,在重重掌扣了他两下,而他仍然一无所觉之后,原振侠喘着气,把一盆冷水,向着他兜头淋了下去。 这一下收了效,鲁大发停止了嚎叫,急速地喘着气,然后,身子开始蜷缩,缩成一团,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仍然在连续不断地发出伤心欲绝的呜咽声。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看着鲁大发,鲁大发全身湿透,一半是由于刚给淋了一大盆水,一半是由于他流的汗,他蜷缩着身子在不住发着抖,又过了至少有十分钟,才见他慢慢抬起头来,口唇发着抖,然后,才发出了嘶哑之极的声音:“我……见到了她,她……她……” 原振侠的心中,甚至有了一种厌恶感,就算再爱一个女人,像鲁大发那样,也实在太过分了,所以他的神态十分冷漠:“你已经说过了!” 鲁大发十分艰难地道:“不,不……我不是说今天……清早……在海滩边看到……她,而是……刚才,刚才我看……到了她!” 原振侠陡然一怔,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感到,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他想起了才进门来时鲁大发的那种怪异神态,失声道:“你是说……刚才……刚才你的灵魂,离开了你的身体?” 鲁大发抽噎着:“我猜……是这样,不然,我怎么能够……看得到她……我不但看到了她……而且也看到她在受什么样的痛苦,她……她……” 鲁大发讲到这里,陡然发出了“嗷”的一下惨叫,痛哭起来。 像鲁大发这样一个英俊挺拔的大男人,哭得这样伤心,那真是不多见的情景,原振侠皱着眉,思绪紊乱之至。灵魂离开肉体这种异像,竟然就在他的眼前发生,真是不可思议之至! 鲁大发一面哭,一面还在抽抽噎噎他说话:“我……忽然渴睡起来,在将要睡着之前,我忽然想到,人人都有灵魂,我自然也有,如果灵魂离开身体,可以……” 鲁大发在服食了四颗镇静剂之后,身体上的生理现象,是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可是他是那样焦切地想知道玉宝的处境,他的脑部开始了异常的活动,他想到了为什么自己的灵魂不能离体?如果能够的话,应该像玉宝在他身边出现一样,他也可以在玉宝的身边出现! 这是极其异想天开的想法,但是一想到这一点,这个想法,如同大群野马在原野上奔驰一样,再也无法停止。 他变得什么也不想。在迷迷糊的半睡状态之中,脑部的活动,除了想自己到玉宝的身边之外,什么也不想,而且这个愿望,是那样热切,他已经把自己的整个生命注入了这个愿望之中。 药力继续发挥,他觉得自己的神智愈来愈是迷糊,可是那一点信念却又愈来愈强,终于,他失去了知觉,可是在失去知觉的同时,另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也立刻产生,他竟然感到了无比的清醒,而且,在那一刹那间,他看到了他自己! 他真的看到了他自己,看到他自己躺着,一动也不动,可是神情极痛苦,那种静态的痛苦,使得他不愿意再看自己,而意愿才起,他就进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在黑暗之中,有着各种各样难以形容、他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声音,他十分清楚地知道:目的达到了,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一阵极度的兴奋,使他想看看自己的灵魂究竟是怎样的,可是却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他感到自己有一个身体存在,可是那个身体躺在沙发上,这时,他的身体不和他在一起,灵魂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却又可以感到外界的一切。 这实在太奇妙了,他不断在想着:玉宝!玉宝!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四章 突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下来,他听到了一阵哀号声,那种哀号声才一入耳之间,并不强烈,可是倾刻之间,就变得撕心裂肺,而且,他一听就听出,那是他的玉宝在哀号。 他大声叫了起来:“玉宝,你在哪里?” 可是他的叫声,他也只能“感得到”,而不是像有身体的时候一样“听得到”。 他叫了好几声,突然,像是舞台上的灯光由明而暗一样,逐渐地,他可以看到一些什么了。他先看到一张极大的床,床上有一个人正在缓缓扭动着,哀号声正自床上传出来。 渐渐地,更明亮,他看得更清楚,看到那张床的一切,装饰华丽之极,有四道金光灿烂的链子扣住了床上那人的手腕和脚踝,床上是一个肌肤雪一样白、滑柔如丝的裸体的女人,她遍体是汗,以致她的乌黑的长发,全都紧贴在她美丽的胴体之上。 床上被金链扣住了手腕和脚踝的美女,身子在缓缓扭动着,发出惊心动魄的哀号声,由于金链的羁绊,她身子扭动的幅度,不能太大,可是仅仅是这样的扭动,由于这胴体是如此动人,也已经是极度的美艳。 这样的一个美女,为什么要发出哀号声呢?鲁大发有点不明白。 他想离那张床近一些,可是却发现自己无法接近——他这时根本没有身体,不能用自己的脚来移动,但总有点方法可以移动的吧,然而又偏偏不是,他被固定在一个地方,一动也不能动,那地方恰好可以使他清楚地看到那张床和床上的美女。 他甚至无法说出自己离那张床究竟有多远,反正可以清楚看到就是了,情形就像在夜晚仰视星空一样,一颗一颗的星星,历历可数,就在眼前,但是有谁确切知道自己离哪一颗星星有多远呢? 突然之间,哀号声停止,床上的美女陡然坐了起来。由于她手腕上扣着链子,她并不能完全坐直身子,只是挣扎着抬起上身来。 当她这样子的时候,长发披散开来,鲁大发看到了她的脸。 玉宝!他的玉宝! 玉宝全然像是一头被捆绑起来。将要受到屠宰的小动物一样,在她美丽的眼睛之中,充满了恐惧和哀伤,她的视线转向一侧,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她的身子在发着抖,挺耸的双乳和红艳的乳头也在微微颤动。 看她的情形,还想把自己的身子紧缩起来,但是她却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她的足踝上也扣着金链,她不但不能缩起身子来,而且一双修长柔白的大腿也不能并拢,只好张开着。 看到这种情景,鲁大发已经不能忍受之极,他大声叫着,勉力想使自己接近玉宝,好帮她扯脱扣住她的金链。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连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且,他和玉宝之间的距离,简直是无穷大,他连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无论他如何努力,他总是在原来的位置,和玉宝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改变。 他感到自己开始碎裂——那是一种比肉体碎裂更痛苦的感觉。灵魂是没有形体的,没有形体,拿什么来碎裂呢?但是只要在感觉上感到碎裂,也就真正有了碎裂的那种痛楚。 他已经感到难以忍受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他感到了毁灭——不是毁灭,一切毁灭了,倒也罢了,他感到的是自己被愤怒、羞辱、痛苦、绝望、无助等在挤压、在磨辗,把他辗成了粉,颗颗小得不能再小的粉,但是在每一粒微尘一样的粉未之中,却又充满了可以令字膨胀的痛苦! 他看到,一个穿着用金链织成的锦袍的男人,走近床边,这男人,自然就是玉宝恐惧的由来,玉宝的视线本来是向着那男人出现的方向的,但当男人来到床边,她就紧紧闭上了眼睛,自她的咽喉之中迸出了低沉的、可怕的哀呜声。 奇怪的是,鲁大发没有一下子看清那男人的面孔,当他看到那男人时,那男人己经来到了床边,背对着他。他看到那男人卸下了锦袍,裸露了身体,那是极魁伟强壮的男人身体,背上的肌肉,一块块突起,肤色黝黑。鲁大发感到自己发起抖来,他仍然在发出连他自己也听不到的叫声。 然后,他看到那男人伸手出来,抚弄着玉宝的脸,抚弄着玉宝美丽的的胴体,然后,是玉宝的哀告声,根本听不清她在哀告什么,或许,是由于她根本知道哀告也没有用,可是为了自己悲惨的遭遇,又不能不发出一点声音来,所以才有这样哀切的声音发出来。 而那个男人,显然十分欣赏玉宝这时的神态,发出了粗豪的笑声来,强壮的身体和粗大的手掌,毫不停留地在玉宝的身上活动。 那是土王! 鲁大发看到的是,土王和他的妃子在他的寝宫中。 一切不是全很正常吗?土王和他美丽的妃子在寝宫之中亲热,有什么不对头呢?可是在鲁大发而言,那是他的末日,是世界的末日,是宇宙的末日! 他不要看了,不想看了,他不要听了,不想听了! 可是他却仍然看着、听着,玉宝雪白柔滑的身体在颤抖,每一个抖动的震幅,鲁大发就感到自己像是在被碎裂,二化为四,四化为八,一下子时间,他就成了粉未,成了无数粉未! 他要挣扎着大叫,他用尽他全部生命大叫,终于,突然地,他听到了自己的嚎叫声,一下子又一下子的嚎叫声,眼前的一切也消失了,没有土王,没有玉宝,只是一片模糊,而在一片模糊之中,他逐渐看到了原振侠,可是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在发出嚎叫声来。 刚才看到的情景是如此令他震动,他根本没有去想一想自己的灵魂又回到身体中来了,他只是叫着,直到一大盆冷水向他兜头淋了下来,他才止住了嚎叫声,大口喘着气。 可是刚才看到的情景,却仍然像毒蛇一样,一口口地啃啮着他的心,令得他的心头,鲜血在一滴滴地向外淌,那种要命的刺痛,使他的身子紧缩成一团,使他号哭。 原振侠耐心听鲁大发断续抽噎他说着,叹了一声:“我只能承认,你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梦!” 鲁大发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不是梦,我知道是我的灵魂离开了身体,到了玉宝的身边!” 原振侠闷哼着:“如果你到了寝宫之中,土王和玉宝也看见你了?”鲁大发面上肌肉抽搐:“我当时尽了一切努力要扑上去,可是始终距离不变,我只能看着……我算是什么!自己心爱的女人要受这样的蹂躏,我只能看着!” 鲁大发陡然叫了起来:“这才可怕!” 原振侠只能这样安慰他:“这个月之内,事情应该可以解决了,你必须耐心等最后时日的过去!” 鲁大发喃喃地道:“本来……十年那么长都过去了,可是那时,一点也不存希望,我现在有了指望不同,唉,等一天,真比等一年还长,黄将军究竟准备在什么时候动手,你能讲给我听吗?” 原振侠心想,鲁大发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在这种情形下,由于过度的焦虑,他可能会做出一些他自己也不能控制的事情来,要是在最后关头坏了大事,那就实在太不值得了。 所以,原振侠希望告诉他确切的日期,可以对他的焦切心情,起一定安抚作用。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准备在玉宝生日的那天进行。这个月的二十六日。” 鲁大发“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还有十五天?” 原振侠点了点头,鲁大发喘着气:“我是忍得住……一定要竭力忍下去,可是玉宝在受着这样的虐待,不知她会不会在最后关头熬不过去?”原振侠摇头:“你所谓她受的虐待,只不过是你的想像和幻觉!” 鲁大发道:“不,是我的灵魂看到的!” 在这一点上,原振侠是无法与之争辩的,他只好道:“就算是这样,十多年她都能忍受过去了,十几天还会忍受不了!而且,她也知道黄将军的计划,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自由!” 鲁大发双手合十,昂脸向天,口中喃喃地,也不知道在向什么神明菩萨要求保佑。过了片刻,看来他的神情大体回复了正常,他才道:“我要回后鲁村去,说不定明天清晨,我又可以见到她!” 鲁大发十分兴奋:“她一出现,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你一定也可以见到她的,你真该去见见她,她实实在在,是一个值得思恋一生的女人!”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的目的,只是想去观察一下灵魂离体的异像,虽然我相信灵存在,但是见到一个实实在在的灵魂,那是全然不同的!”鲁大发兴致极高:“我们一起走?” 原振侠道:“不,下了班我来,反正她要是出现,总是在拂晓前,我见了她再赶来医院也不致于迟到,我请假太多了,每次院长看到我,都像是要把我切开几块的样子,好凶!” 鲁大发居然笑了一下:“那我等你下班,和你一起去。” 原振侠叮嘱着:“你可别再玩什么灵魂离体的把戏了!要是给土王看到在她的寝宫中忽然多了一个男人,你想会怎样?” 鲁大发哧得喉际发出了“唔”的一下响,本来,他正准备在原振侠走了之后,再使自己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好再看看心上人,虽然看到的一切,令他的痛苦增加一万倍,他总觉得,如果玉室能够看到他的话,或许会感到好过一点。 可是原振侠一句话,提醒了他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他自然不敢妄动了。所以,在原振侠又到医院去之后,他定了定神,找到了纸笔,把他自己对玉宝的思念,尽可能地写下来。 由于对玉宝的爱意,充满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是以他不知有多少话要对她倾诉,一下午,也就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他和原振侠驾着快艇离开时,夕阳西下,到达后鲁村,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鲁大发先带着原振侠到海边去徘徊了一会,然后回到他的别墅中。 村里的人,包括鲁大发的父母在内,都知道鲁大发是大人物,不受到邀请,绝不会来打扰他。村中的儿童和少年,也早就被鲁大发的好朋友阿财理得十分听话,所以鲁大发和原振侠,可以有一个十分安静的晚上。 鲁大发好几次要向原振侠讲玉宝,可是原振侠明知一讲起玉宝来,又会令鲁大发感到刺心的痛楚,所以避而不提,一下把话题岔开去。 午夜不到,两人便各自安寝。等到鲁大发又来把原振侠叫醒的时候,原振侠看了看时间,是凌晨四点钟。他们一起走向海边,晨雾在他们的身边打着转,天色相当阴,鲁大发是走熟了路的,原振侠则不免有点脚高脚低。 一路上,鲁大发十分兴奋,不住地喃喃自语:“希望她能再来,上次,她一共出现了三次,这次,她至少应该出现三次!” 等到到了海边,鲁大发要求原振侠站得远一点:“或许,她怕见生人,看到你在,她就不出现了。” 原振侠答应着,走开了十来步,在一块礁石上,坐了下来。 从原振侠坐的地方,向鲁大发看去由于雾相当浓的缘故,天色又黑,他只能看到鲁大发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形。 他看到鲁大发时而凝立不动、时而来回走着,他不论是在走动还是站着,即使在身形上,也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焦切。 时间慢慢地过去,过了大半小时,村子里的鸡已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啼声,情形仍然没有改变。原振侠感到有点心动,虽然他期待看到的异像,令他十分兴奋,但这样不知是不是有结果的等待,也令人心烦。 他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又站了起来。也就在那一刹那间,他陡然听得鲁大发叫了一声:“玉宝!” 那一下叫声,充满了情感和爱怜,原振侠忙向前看去,看到鲁大发向前,急奔出了几步,然后站定不动,先伸出了手臂来,然后,双臂环抱着,看起来,他将一个人紧紧地拥在怀中,可是原振侠却只看到他一个人,并看不到玉宝。 原振侠心中十分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前走过去。他看不到玉宝——或者说,他看不到玉宝的灵魂,但鲁大发显然是看到了而又感到了的!原振侠站在原地不动,因为他感到这时的鲁大发,是不应该受骚扰的。他听到鲁大发用呜咽一样的声音在说着:“他竟这样对待你!是的,和你的情形一样,我也能灵魂离体……可是我能看到你。搂抱你,我却没有法子使你看到、感到……” 这种情景,实在诡异之极,原振侠定睛看着。仔细听着,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灵魂是一种能量,当这种能量影响了某一个人的脑部活动之际,这某一个人就能看到它。感到它! 现在,玉宝的灵魂自然正在影响着鲁大发的脑部活动! 玉宝的灵魂没有影响原振侠的脑部活动,所以原振全什么也看不到。原振侠又想起了“宝狐”,当冷自泉和宝狐在一起的时候,别人也看不见宝狐。宝狐这个外星人显然也懂得如何去影响人脑部的活动,同样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自然又和人的灵魂不同,但可以达到同一目的,就像炭火可以烤熟食物,微波也可以达到同一的目的一样。)鲁大发在继续说着:“快了,我们快能真正在一起了,黄将军已向你说了一切计划……那真是太好了,我看百分之一百能成功,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土王的势力再大,总有可以躲开他的地方……别哭……别流泪……是……是的,高兴也会教人流泪……”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不禁抽噎了起来,雾消散了一些,可以看到他脸上洋溢着又快乐又伤心的神情,原振侠一动也不敢动。 鲁大发不是在独白,玉宝一定是在和他对答,但是原振侠听不到玉宝的声音,过了大约十分钟,鲁大发陡然发出了“啊”的一声,身子陡地一震,急速地旋着身子,显然是玉宝已经消失了! 原振侠向前走去,鲁大发各他迎了上来,焦切地问:“你见到她了?” 原振侠摇头:“没有,她只影响了你脑部的活动,使你可以感到她!”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作为一个医生,他自然而然想到,这种情形,也可以解释为一个精神分裂患者的的幻觉,有时候,幻觉是高度真实的,精神病患者根本分不清真和幻,可是鲁大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得原振侠陡然呆了一呆。 鲁大发道:“玉宝把黄将军的计划告诉了我,黄将军真是突击行动的天才!” 原振侠心中一动,黄绢说过,鲁大发不知道计划的细节,如果这时他知道了,那就说明真的是刚才玉宝对他讲的,那么,他是真感到玉宝的存在,而不是幻觉了! 原振侠问:“计划的细节怎样?” 鲁大发讶道:“你不知道?” 原振侠挥手:“我知道,但是我要知道玉宝对你讲了些什么!” 鲁大发笑了起来:“你还是有点不相信刚才玉宝出现过?玉宝告诉我,在她生日那天,她要在湖上进行一个小规模的聚会,黄将军派外交使节,用重要事务、必须晋见为理由,在下午三时,使土王不在湖中,然后,三时正,就会有一架直升机,垂着“生日快乐”的巨幅布条,在湖上飞过,使王官中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土王为了庆祝玉宝的生日而安排的新花样……” 鲁大发才讲到这里,原振侠已经心跳加剧!鲁大发能够说得出计划的细节来,自然是玉玉告诉他的了,由此可知,玉宝的灵魂,真的来过,影响了鲁大发的脑部活动,使鲁大发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鲁大发还在兴致勃勃他说下去:“接着,直升机会在湖上盘旋,垂下缀满鲜花的椅子,玉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那张椅子,椅子会被吊上直升机。一等玉宝上了机,直升机就以全速飞开去,二十分钟之后,就可以降落在公海的接应船只上,那时,土王还在接见外交人员,而王宫的所有警卫,也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玉宝,己获得了自由!” 鲁大发愈说愈是兴奋,竟然用力鼓起掌来:“这真是天衣无缝的好计划!我在休息一阵子之后,一定要把我和玉宝之间的故事,拍成一部电影,保证可以轰动全世界。” 原振侠看到他那么高兴,也随着笑了笑,这时,旭日高升,朝阳映在鲁大发的脸上,使他的俊脸,看来充满了生气。 原振侠自从认识他以来,从来未曾见他这样高兴过!他甚至笑着:“当然,这部电影在土王的国度,是一定被禁映的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小心,别对任何人说起计划,一泄露就完了!” 鲁大发有点稚气也吐了吐舌头:“当然,这是我生死攸关的大事!”原振侠向前走了几步,示意他要回去,鲁大发自告奋勇,要驾艇送他回去,原振侠并不反对。在一个多小时的航程之中,鲁大发又详细他说着他这次和玉宝相见的情形。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五章 鲁大发乍一见玉宝的时候,玉宝己是满面泪痕,鲁大发扑过去,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心像是要碎裂开来一样,第一句话就是:“他竟然这样对你!” 玉宝紧伏在鲁大发的怀中,抽噎着,哭着,然后,抬起头来,明澈的眼睛中却充满了希望:“好日子不会太迟了,是不是?黄将军的计划……” 她把黄绢的计划告诉了鲁大发,整个人偎依在鲁大发的怀中:“我感到过你的出现,真的,当我在忍受着痛苦的时候,我感到过你的出现,求求你,下次别再来了,我在那时候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鲁大发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对她的轻怜蜜爱才好,他只是不断地喃喃叫着她的名字:“玉宝!玉宝!” 鲁大发用力一挥手,快艇的速度相当高,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原振侠直到这时才道:“刚才你说到过拍电影的事,我看还是算了,不但不能拍电影,而且你们还要隐居起来!” 鲁大发愤然:“为什么?” 原振侠冷冷地道:“你总听说过世界上有一种人叫作‘职业杀手’的?土王有的是钱,他可以请齐世界十大杀手来对付你们!” 鲁大发怔了一怔,然后用力握着原振侠的手,激动地摇着:“真的,多谢你提醒我,我会和玉宝隐居起来,瑞士的湖园,加拿大北部的雪原,只要能和她在一起,甚至卡尔斯将军的国度,也可以成为天堂!反正我有足够的积蓄,生活不成问题!” 原振侠间:“你事业正如日之中天,你不觉得放弃了可惜吗?” 鲁大发大声纵笑了起来:“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滑稽的话,生命和事业,任择其一,你猜我会选择什么?” 原振侠很有感触:“爱情的力量……” 鲁大发昂首迎风:“等于是生命的泉源!” 快艇到了码头,鲁大发并不上岸,驶着船回后鲁村去。 原振侠直接到医院,才一进医院,就有职员向他走过来:“原医生,有人有急事在等着见你!” 职员说着,向会客室的门指了一指,原振侠望过去,看到两个身形高大。现出一副标悍神色的女郎,正一脸焦急之色,踱来踱去。 这两个女郎原振侠虽然没有见过,但她们的同类,原振侠是见过几个的,那是卡尔斯将军的女侍卫,也是黄绢的手下! 这时,那两个女郎也已看到了原振侠,两人用像是猎豹发现了猎物的速度,冲了出来,尖声道“原医生,黄将军等了你一个晚上!” 这种情形,原振侠多少有点反感,他只是冷冷地道:“那又怎样?”两个女郎道:“请你立即见黄将军,有极重要的事。黄将军在船上,她说,鲁先生的事,有了极大的变化!” 原振侠本来真想拒绝的,但是一听事情和鲁大发有关,而且又有了“极大的变化”,他自然不再拒绝,而立时点了点头。 他上了那两个女郎驾来的车子,直驶向一个游艇汇集的码头,登上了一艘快艇,直向辽阔的海面驶去,估计至少驶出了二十海里,才看到了一艘巨大的游艇,那一望而知是一艘小型战舰改装的! 原振侠不知道黄绢何以要选择在海上和自己见面,当他登上那艘舰只之后,立时被带进了一个看来如同会议室一样的宽敞舱房之中,黄绢正在来回踱步,一见到原振侠,就抬起头来,神情难看之极! 原振侠还没有开口,她己经道:“我被人出卖了,土王知道了我的全部计划!” 原振侠大吃一惊,一时之间,僵呆着出不了声。他首先想到的是玉宝和鲁大发两人,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了!那将带给他们两人什么样的痛苦?玉宝不但还要继续在“笼子”中忍受土王的虐待,鲁大发的痴迷,也没有了着落……这是略想一想就令人不寒而怵的事! 他不由自主喘起气来:“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黄绢发出一下声音十分难听的苦笑声,指着放在桌上的一个信封:“你自己去看。” 原振侠连忙走过去,信封精致之极,有着代表土王的标徽,信封是用火漆封口的,他抽出信纸来,信相当长,有两张信纸,全用十分端正秀丽的手写成,显得隆重其事。 原振侠才迅速地看了几行,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人像是落进了冰水中一样! 信是以土王私人的名义写给黄绢的,写得文采斐然,极其精彩,但是信的内容,却是怵目惊心,难怪黄绢的脸色那么难看! 黄绢的声音有点干涩:“信是用最直接的方法,土王派了专使送来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信是如何送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的内容! 以下,就是那封信的内容:“亲爱的黄绢将军,不知道该称你为雄才伟略的将军,还是该称你为一个野性的美丽女郎,你竟然玩弄着那么危险的火棒——小心,它真会烧毁你那美丽的脸庞的,你的计划,我己全部知悉(别问从何而知),那的确是一个十分精彩的计划,如果不是我现在就知道了,这个计划实现的可能,几乎是百分之百。显然,你的计划实现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你未曾考虑过。我可以提醒你以下几点:第一,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自然完结,这正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乐于见到的一点。第二,你以为鲁大发和玉宝,能像神话故事中讲的一样“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吗?当然不能,我们生活在人间,金钱的力量,无远弗届,我估计三天之内,就可以使他们两人变成零碎的尸体。 我考虑了相当久,才决定只写私人信件给你,是基于我十分想维持和责国的关系,责国方面,自然也是一样,所以,我认为,你当然不会再实行你的计划,因为秘密既己泄露,自然再无成功的可能,我已在王宫附近,作了最严密的部署,即使你派出一个空降师来进攻,也只能全军覆没。如果你不是那么美丽,我一定不会对你如此客气,基于同样的原因,我也不会对玉宝王妃采取任何处罚的行动,虽然她所犯的罪行,足以令得她被判死刑十次以上。我十分珍惜她的美丽。她对你的诉苦,完全是一个生活太过丰裕的女子的无病呻吟。 请想想看,作为一个受君王宠爱的王妃,是不是应该和君王有性的——听说卡尔斯将军倒是倒外——任何正常的女性,都可以承受男性的侵略和攻击。所以在我和玉宝的关系上,不正常的是她而不是我。 所以,美丽的顽皮女郎,你打抱不平,完全是一种盲目而无意识的行动。 再要请你特别注意的是,我绝不蠢笨,至少聪明到了极早知悉你计划内容的地步,所以,别再在我面前玩弄任何花样了,让我们大家都忘记这件事,那就对大家都有好处。” 信下角,是土王的龙飞凤舞的签署,和他的一连串的头衔。 信末,还有两点“又及”:“又及:在玉宝王妃生日的下午,三时过后,我会在她的面前出现,看着她失望的神情。一个女人打算私奔,是应该接受一点惩戒的,到时,我可能不免要出言讽刺她几句,而我自然也会接受她俯伏在我脚下所进行的忏悔。” “又及:如果不是基于两国间的关系,希望你能长住敝国。你是自由的,并不需要任何人用突击计划来打救,你为什么不离开卡尔斯将军的堡垒?” 看完了这封长信,原振侠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也不能动!过了好一会,才自他的齿缝中迸出两个字来:“完了!” 黄绢的声音极愤怒:“这杂种,他竟敢这样侮辱我!” 原振侠知道,黄绢是指信中最后一个问题而言。这个问题,的确是黄绢所无法回答的,而且,触及黄绢内心深处的创伤,所以,也自然令她感到十分恼怒。 原振侠突然不愿就这个问题发出深处的创伤,所以,也自然令她感到十分恼怒。 原振侠当然不愿就这个问题发表什么意思,他又重复着:“完了!”黄绢突然现出了十分疲倦的神情来:“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请你去告诉我们的大明星,计划取消了。” 原振侠苦涩地道:“怎对他说呢?” 黄绢作了一下没有意义的手势:“计划是怎么泄露的,我实在想不穿,只有你、我、玉宝知道!” 原振侠道“鲁大发也知道?” 黄绢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告诉他的?” 原振侠摇头:“不,王宝告诉他的,就在今天清晨。”他接着,把今天清晨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黄绢听了之后,呆了好半晌。 然后,她叹了一声:“也许是我太大意了,那船上有愉听装置?” 原振侠苦笑:“现在去研究它没有意义,唉,可怜的鲁大发,可怜的玉宝,我真不知道他们如何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他们对于自己未来的生活,是这样充满了希望,一心以为自己可以从痛苦的深渊之中跳出来!”黄绢也长长地叹息着:“我们已经尽了力,世上总有点事,是人力所不能做到的。我知道你很难向鲁大发开口……” 原振侠道:“太残忍了!” 黄绢苦笑:“我建议你到最后一天才告诉他,这几天,让他多陶醉在自己的梦幻之中也是好的,因为他以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再有快乐了!”原振侠的胸口,像是被巨大的石块堵塞着一样,再也说不出话来,事实上,在土王已知悉了一切之后,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使玉宝离开王宫的了! 黄绢又叹了一声;“土王在他的信中,为他自己的行为辩护,好像也有道理,玉宝这样内心深处对男性有抗拒,也难以想像她和鲁大发有正常的生活!” 原振侠摇头:“我并不担心这一点,玉宝是憎厌男性,她只是在心理上和生理上抗拒一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的行为不正常,给她的创伤,实在太甚了!而且,今后,她的生活……唉。” 黄绢坐了下来,用手撑着头:“希望她灵魂离体的能力愈来愈强,那至少她和鲁大发还是时时可以相会的,甚至鲁大发也可以时时去‘看’她!” 原振侠愤然:“让她去向鲁大发哭诉,让鲁大发去看她被虐待的情形?” 黄绢提高了声音:“如果你有办法的话,不妨提出来,不必对我指责什么,而事实上,我也没有必要承担任何指责!”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他们的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了。你的呢?你如何回答土王的最后一个问题?” 黄绢的视线射向他处,她虽然已经把头发剪得极短,但这时仍然习惯性地作了一下掠发的动作:“那算是什么问题?我对我目前的生活,满意之至!” 原振侠道:“但愿如此!”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道:“我告辞了!”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把这样艰难的事交给你一个人去做,真的,我意思是到了最后一天,你才告诉鲁大发。” 原振侠点头:“我同意!” 黄绢按了一个钮掣,门打开,两个女侍卫走了进来,神情十分紧张,黄绢还没有吩咐她们送原振侠走,其中一个,把一张支票,交到了黄绢的手上。 那个女侍卫在把支票交给黄绢的同时,道:“是在第十七号的身上搜到的!” 原振侠就站在黄绢的身边,他看到了,那是一张面额大得足可以建告一座设备完善的中型医院的瑞士银行支票,黄绢拿着支票,神情十分愤恨。 过了好一会,她才道:“那天会晤玉宝,我是带了十七号一起去的,出卖我的人,原来是我的人,唉,为了这样数目的金钱,人真是可以做任何事情的!” 原振侠忙道:“你准备如何处置?” 黄绢凛然:“这是我们国家的内政,请不要干涉!” 原振侠叹了一声,心想:人为财死!这个十七号女侍卫,相信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了! 他的心情极差,不再说什么,仍由快艇送回岸上,当天晚上,接到了鲁大发的电话:“要不要再到后鲁村来?” 原振侠这时,别说没有勇气面对鲁大发,连听到了鲁大发的声音,都心中发虚,忙道:“不了!” 鲁大发的声音听来十分快乐:“过了今夜,又近了一天,何况明天清晨,我还有见到她的可能,上天待我,真算是不薄!” 原振侠唯唯应着,鲁大发却絮絮不休他说着他的计划,并且问:“到时,黄将军是不是会把玉宝送到后鲁村来?还是别的地方?我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原振侠只好道:“这要等黄将军决定,我知道了之后,立刻通知你!” 鲁大发声音愉快:“我会随时和你联络!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原振侠感到心头一阵抽搐,像放下一块烧红了的铁一样地放下了电话听筒。 怎么对鲁大发讲呢?怎么将那么不幸的消息去告诉他呢?原振侠预计到,鲁大发在听到了这样的坏消息之后,可能当时即刻变成疯子!这种无法承受严重的精神打击变成神经错乱的例子实在太了,作为一个医生,他自然不会不知道! 可是,又不想有永远不说的,因为日子是早已定下来的——这个月的二十六日。计划看起来一点破绽也没有,一定可以成功,鲁大发等着在二十六日,和他相思了十年的玉宝相聚。 到时,如果玉宝不出现,对鲁大发来说,打击会怎样的!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原振侠真是感到为难到了极点,不知如何才好! 偏偏鲁大发的兴致愈来愈高,不但每天和原振侠通电话,而且在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晚上,还摸上门来,当原振侠打开门,看到是他时,喉际不禁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音来。 鲁大发完全沉醉在他和玉宝相会的日子愈来愈近的兴奋之中,但也有着异样的担忧,一进来,他就道:“她来过三次之后,就没有再来了,不是会有什么意外吧!” 原振侠偏着头,声音像是不出自他的口:“当然不会,她……没有什么特别的痛苦,自然也不必每天来和你相会!” 鲁大发高兴了起来:“是!是!” 原振侠真想这时就告诉他,一切早已完了,再也不会有拯救行动,也不会有他和玉宝的相聚,但是当他看到鲁大发有几分近乎儿童的兴奋时,他就无法把话说得出口,只是在心中叹息着:等到最后一天吧! 鲁大发忽然笑了起来:“其实,到了那天,最好由我驾驶那架直升机,那样,玉宝一被接上来,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已经知道了残酷事实真相的原振侠,感到了心头一阵刺痛,但是他仍然不得不装着若无其事地道:“那可不行,你们见了面,若是热烈拥抱一番,那可能导致直各项机失事,还是由受过训练的人去进行的好!” 鲁大发一叠声道:“是!是!” 接着,他又现出了一副少年人明知是过分的要求但是却又急切想提出来的神情:“那么……不是有一艘船在公海接应的吗?我是不是可以在这艘船上?那么,玉宝一到,我们就可以相会了!” 原振侠的心头又是一阵难过:如果计划仍然存在,不必鲁大发要求,黄绢也会安排他到那艘接应船上去,让他早一点看到玉宝的。 可是现在……原振侠无法说得出话来,鲁大发却以为原振侠不肯答应,按着原振侠的手:“你我求求黄将军,好不好?” 原振侠低叹一声,点了点头,鲁大发高兴地道:“黄将军一定肯答应的……你看,那天我窗什么衣服好?潇洒一点,还是隆重一点,要不要准备大量的鲜花,还是一份生日礼物?” 原振侠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吼叫起来:“不知道,全不知道!” 鲁大发没有生气,心境好的人,脾气自然也是好的!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八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六章 当天晚上,好不容易把鲁大发打发走了,原振侠真是筋疲力尽,他并不是一个惯于弄虚作假的人,所以要陪着鲁大发高兴,他格外觉得辛苦。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中正在想,如何把鲁大发的要求传达黄绢,黄绢当然不会同意,因为一切计划早就取消了!那么,又如何转告鲁大发呢?原振侠只有苦笑,他自己性格上的缺点,这时他才算看清楚了,对一个不是那么注意他人的感情的人来说,事情十分简单,告诉鲁大发,一切都己消就行了,可是对他来说,实在难以启齿!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原振侠拿起电话来,听到了黄绢的声音:“鲁大发反应怎么样?” 原振侠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我还没有告诉他,真的不知怎么说才好!” 黄绢沉默了相当久:“是很难说,可是总要说的!” 原振侠道:“是,他才在我这里离开,他还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到接应船……” 黄绢苦笑:“哪里还有什么接应船?” 原振侠道:“你知道,我知道,可是他不知道!” 黄绢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原振侠又叹了一声:“实在……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多少也有点用,就当计划仍照旧进行,到了最后关头才告诉他,计划失败了。” 黄绢干笑了两声:“会好一点?”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会好一点,取消了计划,比计划进行过失败,多少有点不同。” 黄绢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二十五日,会有人来接你们,我……也会在船上,和你分担一下那种难堪的时刻。” 原振侠由衷地道:“谢谢你!谢谢你!” 他听到电话中传来黄绢苦涩的干笑声。 第二天,鲁大发知道黄绢答应了他的要求,兴奋得在原振侠的住所里跳来跳去,从沙发上跳到了桌子上,从桌子上又跳起来,想去抓住吊灯,被原振侠大声喝止,才算是静了下来。 算起来不过是三四天日子了,鲁大发不肯再回后鲁村去,原振侠苦不堪言,为了尽量减少和鲁大发相处,他宁愿在医院当值,不回住所。 二十四日晚,鲁大发却找上医院来,原振侠只好让他办公室。 鲁大发连连道歉:“我实在没有法子一个人独处,实在太兴奋了!”原振侠敷衍着他,鲁大发忽然现出相当神秘的神情来,道:“这件事,又是你一个新的神秘经历了?” 原振侠只觉得疲倦,也没有弄明白鲁大发那话真正是什么意思。鲁大发又道:“你已可以证明,人活着的时候,灵魂也可以离开身体的!这种奇异的现象,如果你向伦敦的世界灵学会作一个报告,一定轰动之极!”原振侠道:“是,只是……似乎这种离体现象,不是人所能控制的!” 鲁大发道:“在某种程序上是可以控制的,我那次……那次就几乎是由我自己的意志决定的!” 原振侠想了一想:“你那次……并不是十分成功,好像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鲁大发点着了一支烟:“是,不过,玉宝后来告诉我,她强烈地感到我的来到!” 他讲到这里,忽然兴奋起来:“你想想,如果每一个人都有自我控制灵魂离体的能力,假设灵魂这种能量的行进速度和光速相等……” 原振侠道:“不,应该比光速还快,甚至于不存在速度这个问题,一切是由意念决定的,灵魂是一种思想,想要到那里,立刻就可以达到目的!” 鲁大发“啊啊”连声:“是!是!我想,将来的宇宙探索,一定是灵魂离体才能达到目的,意念一动,立刻就到达了目的地,这才进行宇宙探索,要不然,就算以光速行进,到十六万光年外的星云,也要十七万年,人哪有那么长的寿命!” 原振侠也被引起了兴趣,暂且把烦恼抛开:“而意念却是一刹那间就完成的,甚至突破了时间的限制!这真是一个极值得研究的课题,如果有了成就,可以控制,那是人类文明的一大突破,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两个人愈说愈起劲,鲁大发忽然问:“我那次灵魂离体之后,我人是什么样子的?” 原振侠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用了一句十分简单的话来回答:“完全是一个有呼吸的死人!” 鲁大发作了一个鬼脸:“那么可怕?” 原振侠道:“是,你双眼睁得极大,可是眼中一点生气也没有!” 鲁大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证明,灵魂才是真正的生原振侠道:“应该说,灵魂和肉体,组成了生命,但主要的是灵魂!” 鲁大发顽皮地笑了起来:“或许,将来医学界会有‘灵魂死亡’样的名词,和如今的‘脑死亡’一样,一个人,若是失去了灵魂,就可以宣布他自己己经死亡!” 原振倏道:“谁知道?将来的事,谁知道?” 他在这样讲的时候,心中实在十分难过,因为至少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不论用什么方法,鲁大发和玉宝,不能在一起! 第二天,原振侠向医院请了假,和鲁大发在一起,等黄绢的使者来到。来的仍然是上次的两个女侍卫,带着他们,登上了上次原振侠和黄绢会面的那艘船。 黄绢不在船上,他们被招待到布置舒适华丽的舱房之中,船立即以极高的速度启航。 鲁大发显得异常紧张,几乎片刻也离不开原振侠,以致黄绢打电话来的时候,原振侠要赶他离远一些,才能压低声音和黄绢交谈。 黄绢道:“我要明天下午三点多才能用直升机赶到船上来。” 原振侠苦笑:“恰好是原来计划中玉宝降落船上的时候?” 黄绢苦笑:“倒不是故意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到时再说吧!” 他放下了电话,离他并不是太远的鲁大发十分紧张地奔过来:“什么事?什么事?” 原振侠只好道:“没有什么!” 从这一刻起,鲁大发真是在一分钟一分钟地在数着时间,他会突然叹一口气,道:“唉,总算又过了七分钟,真是真慢!” 在王宫的内院中,玉宝也在一分钟地数着时间,这些日子来,她虽然觉得土玉对她有点怪,不但虐待加甚,令得她更加痛楚,而且无缘无故,会向她笑上几下。但是玉宝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逃脱樊笼这件事上,并没有留意别的。 她在等着自己生日的来临,二十六日下午三时,那将是她生命中决定性的一刻,她已经安排好了湖面上的聚会,她要装着若无其事,可是内心紧张的喜悦却难以掩得住,那种异样的兴奋,令她美丽的脸庞流露着珠玉一样的光辉,看来更加动人! 当天晚上,上王托着她的下颊,令她的脸微微向上,仔细地看着她的时候,自然也发觉了这一点,玉宝照例全身轻轻发着抖,紧闭着眼睛——土王特别的宠爱她,这或许正是原因之一,土王只要一碰到她的身子,她就像待宰割的羔羊一样,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这使得土王在心理上得到极度满足的征服感。 任由摆布、充满了敬畏(土王现在知道是恐惧)的美丽的胴体,不但给他生理上的欢愉,而且给他心理上的满足。 这时,土王捏着玉宝下颌的手指,渐渐收紧,玉宝痛得身子抖动得更厉害。 土王心中再明白也没有,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兴奋?等着明天?”玉宝心头狂跳:“是的,明天……是我的生日!” 土王嘿嘿地笑了起来,双手用力在玉宝的身上肆意搓摸,玉宝发出了呻吟声来,哀艳的呻吟声更刺激起土王的情欲。虽然这些年来,玉宝勉力使自己咬牙忍着,来习惯土王的粗暴,可是每一次她都有如下血地狱,忍受着刺骨的痛楚清洗一遍之感,而那天晚上更甚,她身子抖得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跳动,发出的呼叫声夹杂在土王的喘息声之中,简直是人兽的合鸣! 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之际,天色已经微明了,弄清楚了土王不在身边,她整个人立刻松驰了下来,转头望向窗外,心中所想着的只是一件事,离下午三时,愈来愈近了! 土王一直没有再出现,玉宝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来打扮自己,她想鲁大发见到她的时候,她会很好看。而从中午开始,她就到了湖上。 天气十分好,蓝天白云,宫中为她庆祝生日的程序,也安排得十分热闹,到了两点以后,玉宝好几次倒泻了杯中的酒,她实在太紧张了,紧张得完全无法控制,而到了离三点钟只有几分钟时,她反倒又镇定了下来,黄将军说过,那是军事行动,一秒钟也不能迟的。 两点五十七分,玉宝心想,应该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了,但是没有,天上一片寂静,这时,时间又过得飞快,五十八分了,五十九分了,直升机在哪里?玉宝不由自主,一直抬头向天,可是,直升机在哪里?等到宫中的报时钟“当当当”地三下响,告诉时间已是下午三时,而仍然什么也没有出现之际,玉宝陡然站了起来,她只感到全身所有的血都涌向一处不知名的所在,由于她一直抬头向上看着,所以根本未曾察土王己来到了她的身前! 土王等候的那一刻也终于来到了,土王看到了玉宝脸上那种焦急己极的神情,心中有一阵复仇的快感,他哈哈大笑起来:“虽再向上看,直升机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玉宝的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她身子的震动是如此猛烈,以至达得船身也晃了一下,她立时低下头,向土王望来,土王一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直升机不会来,听到没有?直升机不会来!” 土王在期待的是玉宝惧得浑身发抖。伏在他脚下哀切求饶,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玉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视线像是穿过了土王的身子,直投向远处,虽然是大白天,可是这种情景,看来也诡异莫名,土王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向后退出了一步。 就在这时,在玉宝的口角,泛起了一丝微笑,土王厉声吼叫:“你还笑?” 玉宝的确是在笑着,但是那浅浅的微笑,既不曾扩大,也未曾敛去,就像是她这时已变成了一座雕像,笑容将永恒地留在她的脸上一样! 这时,是下午三时零四分。 下午三点零四分,在那艘船的甲板上,直升机己经降落,机翼转动变慢,机舱门打开,黄绢出现在舱门口。 鲁大发和原振侠已经等了很久了,黄绢才一出现,鲁大发就大叫着,向前奔了过去,他叫的是“玉宝”!原振侠还没有告诉他一切已经完了!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原振侠僵住了,鲁大发还在向前奔,原振侠看到了不可能发生的事,看到了玉室满面发自内心喜悦的笑容,自黄绢身边擦过,下了机舱,迎向鲁大发。 黄绢也怔呆得张大了口,等她醒过来,想伸手拉住玉宝的时候,玉宝早己到了甲板上,迅速和鲁大发会合,两人先是手拉着手,互相凝视着对方,接着,紧紧拥在一起! 原振侠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一时之间,只以为黄绢真是神通广大,在最后关头,还是将玉宝救了出来。他不去打扰鲁大发和玉宝,握住了黄绢的手,手是冰凉的。 原振侠还没有向黄绢问什么,黄绢已发出了一声呻吟声,接着,看到鲁大发和玉宝,一起转过来,向他们望了过来。 鲁大发和玉宝转过身来,望向原振侠和黄绢之际,两个人都是满面欢畅,并且,一起向他们作挥手告别的手势。 原振侠道:“他们是……” 他只讲了三个字,就觉得黄绢握住他的手,紧了一紧,示意他别多出声,原振侠不再说什么,向前看着,看到玉宝后退了两步,一副等待企盼的神情,望定了鲁大发,自她妙目流盼之中,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情意,连旁观者也几乎心神俱碎。 然后,几乎不能相信的异像出现了:开始是鲁大发的身形变模糊,不多久,就看清楚了,并不是鲁大发的身形变模糊,而是好像叠影一样,另一个鲁大发,自原来的鲁大发的身子上,渗了出来! 两个鲁大发! 一个站在原地不动,脸上的笑容静止,而另一个,脸上的笑容在不断扩大,在奔向玉宝,很快地,和玉宝握住了手,他们的另一只手仍然在向原振侠和黄绢挥动着,然后,就在原振侠和黄绢的视线之中,突然消失!甲板上这时还有不少别的人,可是那些人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鲁大发仍然呆立着,黄绢和原振侠的手心都冒着汗,刹那之间,他们都明白了:玉宝的灵魂离开了身边,来到了这里,而鲁大发的灵魂也离开了身体,和玉宝在一起,他们两人的灵魂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令得他们分开! 他们在消失之前,是运用了力量,使黄绢和原振侠可以看到他们,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欢乐和深切的情意,他们是要告诉黄绢和原振侠,目的已经达到,他们的喜悦快乐,是永恒的了! 黄绢和原振侠呆立了很久,才手拉着手,来到了鲁大发的面前——应该说,是鲁大发的身体面前。那个笑容,固定在他的脸上,他有呼吸。有心跳,是一个活人,但那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他的灵魂已离体而去,剩下躯壳,还活着。 这种情景,当然诡异绝伦,但原振侠和黄绢既知道一切来龙去脉,自然只是代他庆幸。 而他们两人心中的感慨,自然也一言难尽! 鲁大发后来怎样了呢?他灵魂怎样了,没有人知道,失去了灵魂的身体,一直在原振侠医院的加护病房,他童年好友阿财陪着他,他脸上一直带着那个快乐的笑容。 (全书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走进病房,一看到那一盆花卉,原振侠就不禁怔了一怔。 病房在医院新建的西翼建筑的顶楼,是特等病房,病床放在里间,外间是一个相当宽敞的,连着阳台的起居室,布置得舒适简洁。看起来,不像是医院的病房,倒像是间十分雅洁的高级酒店房间。而且,所有的陈设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白色,而是由多种悦目淡雅的色彩所组成的,是设计师精心设计的结果。 能够住进这种特等病房的病人,身分自然非富则贵,而且,通常来说,病情都未必见得严重。身分地位高的人,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最关心的事,自然就是自己的身体健康,这似乎是毫无例外的事。所以,就算有一点小毛病,也会进医院来住几天,乘机检查一下身体,以求益寿康健。 身分地位高的人,一进了医院,自然诸亲好友送来的鲜花也特别多,所以在特等病房的起居室中,特别设计专门放置鲜花的架子。可是这里的花架上,一直什么花也没有,这个病人在进来之后,不但没有探访者,也没有人送鲜花,花架子一直空着,直到今天,才有了一盆花。 那是任何人一进来,只要向花架子看上一眼,就一定会注意到的一盆花。 花的形状并不特别,花朵很大,有点像芍药花,一共是九朵,每一朵都在盛放的状态之中,看起来有一种生命怒茁的感觉。花种在一只普通的绿色的盆子中,九朵花,每一朵的高低不同,像是插花名家的精心杰作。这些都不算什么,使得那九朵花叫人一看就注意的,是它们的颜色。 那一束花,是黑色的──漆一般浓的黑色! 原振侠这时,倒也不单是震惊于黑色的花朵,而是他对于这种浓漆一样的黑色,心有余悸。看到了这种黑色的花,使他想起了那一艘里里外外,全都是黑色的游艇,和游艇的主人──与诡异莫测的魔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那个美丽的女郎。 这个女郎和原振侠的一个好朋友,目前正利用他们的财势,在鼓吹一种邪教。目的是要信奉的人,自愿把自己的灵魂出让给魔王,以换取魔法的降临,而达成灵魂出卖者的愿望。 这是一个十分令人不愉快,甚至一想起来就打寒战的故事。在原振侠许多怪异的经历之中,他最不愿想起的,也就是这个“魔女”的故事。所以,他看到了浓黑色的花朵,就自然而然地心中发怔。 原振侠的视线,在那束黑色的花朵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在想:这样的一盆花,送给“魔女”,倒是十分适合的! 他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动作的结果是,他很清楚地感到一阵十分浓烈的甜香──那种花香,也是原振侠从未曾经历过的,一时之间,他只能想起满树桂花。可是桂花的甜香是软腻的,不像这股花香那样叫人联想起刚烈,所以,当时闻起来,才会那么突出。 原振侠并未曾把那种十分特别的花香,和那束黑色的花朵联系在一起。因为,植物学家早就做过研究,纯黑色的花朵,在自然状况下是不存在的。一般来说,深紫色的花就被视为黑色的了。例如中国人最喜欢的花──牡丹花,就有所谓黑色的品种,但是所谓“黑牡丹”,其实也只不过是深紫色而已,黑色的郁金香也是一样。 而花朵在自然状态之中,没有黑色的原因,植物学家有几种不同的说法。被普遍接受了的一种说法是:植物由于要依靠昆虫来传播花粉,使生命延续下去,所以花朵也需有着能吸引昆虫的色彩和气味。而昆虫是不喜欢黑色的,所以,就算以前有黑色花朵的植物,也因为黑的条件不适应,而遭到了自然的淘汰。 所以,自然界没有黑色的花朵。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原振侠一看到那束黑色的花朵时,所想到的是:那是一盆假花。假花自然不会有香味,所以他也未曾把那种突出的香味,和黑色的花朵,在思绪中联想在一起。 这时,他除了想到不久之前,有关“魔女”的不愉快事情之外,又想到:谁送一盆假花来呢? 送假花到病房,本来已经够不适宜的了,何况还是黑色的假花!可能送花者只是一种恶作剧,或者是没有恶意的开玩笑,可是对病人来说,就有可能引起心理上的不愉快。 尤其,原振侠作为这个病人的主治医生,他知道病人非常敏感,明明通过了严格的全身检查,而仍有疑虑。检查范围之广,其实已超过了一般健康检查的原则──许多额外的检查,医生认为根本是不必要的,而且,被检查者要忍受着相当程度的痛苦,例如在脊椎骨中,抽出脊髓来等等。可是由于病人的坚持,还是一一进行,而检查的结果是,一切都十分健康正常。 然而,病人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他的神态,作为医生可以看得出来,病人心中认为,死亡正在威胁着他! 原振侠强烈地感到,这个病人心理上有这种压力,所以他曾要求精神病科的专家来会诊过。可是病人一知道了会诊医生的身分之后,就怒气冲天地把精神病专家赶了出去。 从原振侠和这个病人的一些对话中,可以看出这个病人的心态。前几天,在所有对人体可以做的检查全部结束,而且都有了确切的报告之后,原振侠用轻松的脚步走进特等病房,而且用十分轻松的语调对病人说:“一切检查,全都证明你身体的各部分完全健康正常,你每一秒钟都可以离开医院!” 病人听了之后,低头不语,神情十分郁郁不乐,像是充满了心事。 (趁这个机会,介绍一下这个病人,因为在这个故事的以后发展中,这个病人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当原振侠被这个病人指定作为主治医生之前,他并没有见过他。 那天,在办公室,他接到了院长的电话:“有一位席先生,有连纳斯博士的介绍信,指定要你替他主诊,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原振侠自然知道连纳斯博士是什么人,那是世界著名的热带病理学权威,在斯里兰卡,主持一个国际规模的热带病理研究院。 那位“姓席的先生”,有着这样一位大科学家的介绍信,虽然说医生不应该注意病人的身分,只应该注意病人的疾病,但是人总不免有小小的缺点──对于身分特殊的病人,总会引起医生一些特别的关注的。 当时,原振侠心中就想:为什么指定要自己主诊呢?他一面想,一面在电话中回答:“热带病并不是我的专长,这位病人……” 不等他讲完,院长已经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快来吧!依我看,这位先生身体健康得很,什么病也没有,他多半是想做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 原振侠到了院长的办公室,第一次见到了那位病人。他看来大约三十七、八岁,瘦削而高,有着一种天生的高贵气质,皮肤的色泽看来十分黝黑,可是脸色却又相当苍白。(这并不矛盾,甚至黑人也有脸色苍白的时候。) 他的脸形稍嫌狭长,但是却突出了他十分有神采的眼睛,和相当高的鼻子。只是他的眼神看起来相当忧郁,绝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应有的眼神。 他的口唇比普通人的厚,不过线条非常明显。 原振侠对这个病人的初步印象是:这是一个可以被称为美男子的男人,而且一定是一个十分有内涵的男人。 所以,当他和对方握手,发现对方的手指修长,而头发又天然鬈曲的时候,他心中立即想到:他一定是一位艺术家,多半是音乐家,更可能是钢琴家。 可是他却没有说出来。使他没有一下子说出“阁下是音乐家”这句话来的原因是,他同时又看到了对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石戒指。戒指上所镶的钻石相当大,至少有五克拉,而且质地极佳,即使是在普通的室内光线之下,也熠熠生光。 如果说,初见面有一点不好印象的话,那是由于这枚戒指。 那也令他想到,一位艺术家,再富有,也多半不会有这种俗气的装饰。所以,他感到自己对对方所作出的估计是错了。 握手之后,那位“姓席的先生”用十分标准的英语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席?朋加拉?泰宁。” 原振侠怔了一怔,先介绍了自己,然后问:“阁下是……” 他的意思,是想问对方是哪里人。这个名字,显然不是中国人的名字,而对方看来,明显地是亚洲人,所以原振侠才想问。 可是,那位席?朋加拉?泰宁先生,却有意规避着这个问题,只是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我有几个中国朋友,他们都叫我席泰宁,我就算姓席好了!” 原振侠扬了扬眉,自然没有再问下去。院长在这时递过了一封信来:“这是连纳斯博士写给我的信,你应该先看一看。” 原振侠心中有点纳闷,可是他在迅速把信看了一遍之后,就明白院长为什么要他“先看一看”了。 这就是博士的信: 介绍“病人”席?朋加拉?泰宁先生到贵院来,我在病人这个字加上引号,是由于根据我的诊断,这位先生的健康状况极佳,根本没有病。可是他坚持要到医院就诊,所以我才写这封介绍信给阁下。 席?朋加拉?泰宁先生并且要我向阁下,转达他的一个特别愿望。他将会指定贵院的某一位医生主诊,并且,他不愿意透露他的身分──其实,他的身分连我也不知道──所以,只把他当作一个病人,不要追究其它,我深信他极为富有,所以,可以负担任何费用。 这是一封十分特别的介绍信,而且是连纳斯博士亲笔书写的,益发显得介绍十分郑重。 原振侠看了介绍信之后,略想了一想──在这时候,去打量那个不愿透露自己身分的人,是不礼貌的举动,所以原振侠只是在心中想:这个人的身分,究竟是什么?但是随即,他感到那是没有意义的事,管他是皇帝还是乞丐,只要他有病,医治的方法都是相同的。 所以,他用十分自然的态度,把信交给了院长,同时转问席泰宁:“席先生的意思是……” 席泰宁立即道:“我想请原医生,先替我作详细的检查。” 原振侠点头:“可以!” 当他在答应的时候,他也绝未曾想到,所谓“详细检查”,竟然会详细到这种程度! 于是,通过迅速的安排,席泰宁先生,作了原振侠医生的病人,住进了医院的特等病房。 第二天,检查就开始,自然已经够详细的了,可是席泰宁却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再作各种各样的检查。 将近十天,原振侠应他的要求,进行着检查工作。同时,也在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心态。 泰宁十分忧郁,心事重重,不怎么说话。在沉默的时候,他总是皱着眉,像是在想什么,而且,他几乎不能忍受自然的黑暗,一到了天色入暮时,他就会显得十分不安,而且开始喝酒──医院中本来是绝不能喝酒的,可是一则是特等病房的病人总有点特权;二则是在第一天的检查之后,原振侠就肯定他根本没有甚么病。所以当第一次席泰宁当着医生的面前,取出一瓶名贵罕有的“雪里涅克”陈年白兰地酒时,他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原振侠只是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从这之后,席泰宁每晚喝酒,也就成了惯例。 席泰宁的酒量十分好,一瓶酒,到第二天,就只见一个空瓶,而他一点醉意都没有。为了进一步了解病人,原振侠曾一直陪他喝酒到午夜。通常喝了酒的人,话一定相当多,可是席泰宁却不同,只是喝酒,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愈喝酒,神情就愈是沉郁。而且,中间发出的叹息声,也可以使人明显地感到他心情的痛苦。 原振侠企图使他说出心事,可是不成功。在几天之后,原振侠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要求的种种检查,证明他真的以为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有病,会令他致命。这就是为什么,原振侠要请精神病医生来会诊的原因。 会诊的结果,极不愉快。一向十分君子,举止自然高贵的席泰宁,疯狂一样地发怒,把精神病专家赶了出去。 不过原振侠倒也得到了专家的意见:“这个病人,自己以为身体内有一种隐藏着的,可以致命的疾病,这种例子并不罕见。尽管他自己不愿意,你还是要提议他接受精神病治疗,不然,他会被自己心中,这种固执而怪诞的想法害死!” 所以,当原振侠那天用轻松的语气,向席泰宁说了他每一秒钟都可以离开医院,他的健康绝无问题之后,席泰宁的反应,并不令他惊讶。 席泰宁当时,在听了原振侠的话之后,先是转头望向窗外,然后,双手捧住了头,用十分哀伤的语调道:“你们查不出来!” 原振侠虽然并不感到意外,但是在那一剎那间,他也有一种冲动──真想一把抓住席泰宁浓密而又鬈曲的头发,把他直摔出病房去! 他甚至于已经伸出手去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当然不能这样做,而想立时缩回手来的时候,席泰宁却突然抬起头来,双手一起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他在这时,望向原振侠的眼神,完全是一个处在绝望境地中的人,向人求助而发出的一种神色! 原振侠吃了一惊,但还是用十分镇定的声音说:“你想说甚么,只管说!” 席泰宁的口唇发着抖,显然他是想说什么。可是过了好几分钟,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唉了一声,松开了手:“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部分忘了检查?” 原振侠叹了一声:“连头发和指甲都化验过了,还有什么可以检查的?席先生,对,有一样还需检查的,就是你的精神状态。” 席泰宁用坚决拒绝的神态和语气回答:“不!走开,我自己明白,我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 原振侠有忍无可忍之感,冷笑着,用医生绝不应该对病人说话的态度道:“那么,我没有什么可做的了,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医生是不应该这样对病人说话的,可是对方根本不是病人,自然不同。 席泰宁转过身去:“我还不想出院,你仍然是我的主治医生!” 原振侠一声不出,转身就离开病房。 席泰宁“可以负担任何费用”,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单是他每天所喝的那瓶酒,就是一个高级职员一个月的薪水。原振侠对他的来历身分,曾经有过一个时间的好奇,但现在也没有兴趣了。 虽然,由于席泰宁一直维持着十分有教养的风度,还不至于令原振侠感到厌恶,但是他自然而然地,对席泰宁冷淡了许多。 自从那天起,作为主治医生,原振侠不过是每天进病房三次,给“病人”量量体温、血压,用听诊器听听,问“病人”有甚么不舒服,只此而已。 自然,原振侠不管“病人”的多次坚拒,还是每次都建议他,去向精神病专家就诊。可是席泰宁的态度,一直都很忧郁,甚至终日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原振侠曾将这个情形向院长提起过。医院中各式各样的怪病人都有,但是像席泰宁那样的却很少有,院长也拿不出办法来,只好由得他住下去。 而今天,忽然多了一盆黑色的假花! 原振侠立时想到的是,黑色代表死亡,对席泰宁来说,这种怪异的变化,一定会引起他情绪上的不安。希望花是才送进来的,席泰宁还未曾见到,他要赶快把这盆假花拿出去! 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快步向花架子走去,而当他走近去的时候,那股浓香也愈来愈甚。虽然他心中认定那是一盆假花,可是也可以肯定,那种浓香,是由这盆花所发出来的! 要使假花能发出香味的方法,自然很多,最简单的,就是在假花上喷上大量的香水。那么,送花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原振侠一面想,一面来到了花架前。当他低头去看那盆花的时候,那种香味就更浓,几乎使得他的呼吸也有点不畅顺。原振侠急忙直了直身子,也就在这时候,他发现那盆花不是假花,是真正的花,真正的纯黑色的花!花枝是深棕色的,有着细密的刺,没有叶,就只有花朵──约成人手掌一般大小的花! 这使原振侠感到极度的惊讶,当他再度低下头去,想更仔细地去观察那盆奇异的花朵时,席泰宁的声音自他身后传了过来:“别凑得太过近,这种花是有毒的,花粉的毒性很烈!” 原振侠怔了一怔,这才注意到,黑色的花朵,有着浓黑如漆的深黑色花蕊,雌花蕊十分突出,雄蕊上有着同样黑色的花粉。 原振侠的原意,是不想让席泰宁看到那盆花的,这时,他自然知道自己不必多此一举了。他转过身来,看到席泰宁的神情十分怪异,像是有着一种异样的兴奋,可是却又带着焦切。 原振侠向那盆花指了一指:“这是什么花?” 席泰宁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走到花架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嗅着花香:“不但花粉有毒、花梗有毒、花瓣有毒、花根有毒,连花香也有毒!” 原振侠望着他,对他的话,很有点莫测高深之感,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席泰宁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花的香味,闻名天下,会使人迷醉。效果和喝酒、抽大麻、甚至服食迷幻药差不多,会使人产生十分美丽的幻觉!” 原振侠扬了扬眉:“不必通过焚烧的过程,单闻花香就会使人迷醉?” 席泰宁点了点头,走开了几步,坐了下来。原振侠又向那盆花望了一眼,这时,他只感到这盆黑色的花,有一种说不出的邪异之感。 他沉声道:“既然这盆花是有毒的,我认为它不适宜放在病房之中!” 席泰宁像是早已料定会有这种情形出现,他的反应来得又快又镇定:“医生,对于你们不懂的事,最好别表示任何意见!” 原振侠心中有点恼怒,扬了扬手。可是不等他开口,席泰宁已经抢着道:“这盆花,可以做到你们这家设备精良、人才济济的大医院做不到的事!” 他的话中,有着明显的讽刺意味。原振侠自然可以听得出来,当下就冷冷地道:“是生嚼花朵呢,还是煎成药茶吃下去,就能医得好你的疑心病?” 他本来想说“就能医得好你的精神病”的,但是一转念之间,把“精神病”改成了“疑心病”,口气上自然缓和了许多。 可是席泰宁还是十分恼怒,沉声重复道:“对你不了解的事,最好不要发表意见!”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有什么不了解的?你没有病,这种花也不能帮你什么,我全了解!” 席泰宁立即用十分急速的声音反问:“你了解?请问你对‘降头’了解多少?” 一时之间,原振侠实在无法听懂他这句话,只好问:“你说什么?” 原振侠听不懂席泰宁这句话,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一直用英语在交谈,而在说到“降头”这两个字的时候,席泰宁并没有用英语,而是使用了中国粤语的发音,像“功夫”、“云吞”已成了英语词汇一样的说法。所以一剎那间,原振侠实在无法把这两个字的发音,和“降头”这两个字联系起来,在思绪上形成一个概念。 而当原振侠反问了一下之后,席泰宁的反应十分奇怪。剎那间,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眼神之中也流露出十分惊恐的神色。像是他刚才在气头上,急速地讲出来的那句话,是泄露了什么秘密,立刻会有大祸临头一样! 原振侠等了一等,得不到他的回答,又再追问了一句:“刚才你说什么?” 席泰宁站了起来,挥着手,又坐了下去,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一样,自他的口中,道出了两个字来:“降头!” 说出那两个字,对他来说,像是不知要花多大的力气。讲完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喘着气,而且,额角上也见汗珠渗了出来。 可是原振侠还是不懂。自然,原振侠如果看到了“降头”这两个字的话,他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可是单听声音,他实在无法在那种突兀的情形下,联想到对方忽然会提到“降头”这件事! 他只是仿真着这两个字的发音,然后十分疑惑地问:“那是什么?” 席泰宁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来,喃喃地道:“要是知道那是什么倒好了!” 原振侠看出席泰宁的神态十分认真,他忙道:“不能有最简单的说明?” 席泰宁望着原振侠,气息急促:“最简单的说明就是,那是一种巫术──” 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陡然之间明白了。他吸了一口气:“哦,降头!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你会忽然提起这件事来。降头,当然,我对降头是没有什么了解,你为什么忽然想到它……” 原振侠讲到这里,陡然住口,用一种十分惊疑的目光,望定了席泰宁。有一句问话,在他的喉间打着转,可是却没有问出来。 没有问出来的原因是,他觉得这句话如果问了出来,那将是一桩十分滑稽的事情! 他想问的那句话是:“席先生,难道你是中了什么降头?”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自然不能这样问。 刚才席泰宁所做的最简单的说明是:那是一种巫术。这说明自然不足以概括“降头”的丰富内容,但这已是十分简单明了的了。 原振侠是西医,是经过严格的科学训练的,而巫术却全然是玄学范围中的事。 然而,原振侠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他曾有亲身的经历,证明巫术的存在,巫术的诅咒,可以应验在被诅咒者的下一代身上!这种经历又使他确信,人类科学所能了解的事太少了! 正由于他心情是这样的矛盾,所以他这句话虽然未曾问出来,但直视着对方所流露出来的疑惑的神情,已经等于说了出来一样,而席泰宁居然十分缓慢地点了点头。 剎那之间,病房中静到了极点,两个人,互相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席泰宁等于已经回答了原振侠的问题:是的,我中了降头! 原振侠在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之后,思绪自然乱到了极点。他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叫“中了降头”呢? “中降头”,是一种十分普遍的说法,意思就是为“降头”所害了。 然而,“降头”又是什么呢? 原振侠不能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所知的,只是比普通人略为多一点而已。 他知道,“降头”有着丰富无比的内容。这时,他也无法一一细想,他只是概括地想到了一点:那是一种通过巫术的、法术的,或者是种种不可思议的法子,去达到目的的过程。 而“中了降头”,就是被这种种法子所害,而受害的人,后果可以有几百种! 席泰宁中的是什么降头?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看来,他这样严格地要求对他的身子做彻底的检查,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中的降头,是不是某种毒药,会使他死亡? 沉默维持了至少有三分钟,首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席泰宁。 他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来找你的原因,因为我知道,你曾经有过不少奇异的经历,尤其是在巫术方面,你也有过深刻的研究……” 原振侠也苦笑了一下:“你是说,你……被一种巫术所害……会怎么样?” 席泰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会……生一种怪病,然后,很快就会死亡。” 原振侠紧蹙双眉,摇了摇头。 那实在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 席泰宁陡然激动了起来,声音有点嘶哑:“你不信?你应该相信的,为什么不信?”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说我不信,事实上,我曾经历过更不可思议的事。但是,我对你的情形全然不了解,怎可以有肯定的反应。” 原振侠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诚恳,席泰宁望了他片刻,激动的神情渐渐平复。 原振侠又道:“如果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是无法用普通的常理来理解的话,那么,从你进医院的第一天起,你就应该把我当作朋友,把一切全告诉我,而不是什么都不说!” 这几句话,很有点责备的意味在内。席泰宁叹了一声,口唇抖动了几下,才苦涩地道:“我以为……凭借现代医学技术,总可以检查出什么来的。谁知道……什么也查不出来!” 原振侠缓缓地道:“照常理来解释,什么也查不出来,就是什么事也没有。” 席泰宁连连摇手:“不,不,一定有的,我知道我自己──中了降头。” 原振侠没有搭腔,等着他进一步说,他自己是如何“中降头”的情形。 可是席泰宁神情不定,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十分为难,又故意避开了原振侠的眼光,也转换了话题:“我们是不是应先确定一下,什么是‘降头’,再……说起来,就比较容易明白一点?” 对于席泰宁的这种态度,原振侠自然不是十分欣赏,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道:“这个问题,只怕全世界没有几个人回答得出来。或许,花上大量人力物力,可以有一定的结果,但那一定是厚册的巨著,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的!” 席泰宁现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来:“我认为你至少对这类事,有一定程度的研究!” 原振侠听出他的话,对自己的常识是一种挑战,他不想在这个自称“中了降头”的神秘人面前示弱,所以略想了一想:“据我所知,‘降头’的内容十分复杂,追溯起来,源自中国云南、贵州一带苗人和夷人所使用的‘蛊’。那是一种离奇怪异的方法──培殖一些现代科学无法理解的物质或细菌,并且可以通过人体情绪的变化,控制这些物质或细菌数目的增多或者减少!” 原振侠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对于刚才,类似教科书那样的“文体”,连自己都感到有点好笑。 可是席泰宁却十分用心地听着,还表示了他的意见:“是,有一位先生,当他年轻的时候,就有过一段关于‘蛊’的经验,我详细看过他的记载。” 原振侠道:“好得很,那我们就可以在那一方面,约略地提一下就算了。‘蛊’有许多种,每一种,都通过十分复杂的方法以达到目的。或许是由于自然环境的缘故,蛊术不曾向北流传,而向南流传,传入了东南亚一带,缅甸、泰国、马来亚,甚至印度,都是蛊术流传的地区。而在那些地区的中国人,就把蛊术统称为‘降头’,实际上,两者之间,内容很有不同之处!” 席泰宁连连点头。原振侠的这番话,显然使人知道,他对“降头”并非一无所知。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事实上,降头的内容比蛊术还要丰富,结合了当地的法术、巫术、咒语,应用的东西也更多,连死人都包括在内,甚至牵涉到了灵魂学。在众多的各种各样的降头之中,就有一种通过神奇诡异的方法,可以使施术的人,控制一个儿童或者少年的灵魂,替施术者服役!” 席泰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是的,这种降头,叫作‘养鬼’。” (“养鬼”是十分可怖的一种降头术,降头师要去偷盗才死的幼儿的尸体──死亡不能超过一天一夜。然后,在一个极隐密的所在,对童尸作法念咒,通过一种极其神异的力量,使得死者的灵魂由施术者控制。) (在施术者成功地控制了死者的灵魂之后,再埋起尸体。那个被控制的灵魂,会随着施术者的心意,去做许多只有灵魂才做得到的事,例如超越时空、迷惑人的情绪或者害人等等。能力的强弱,端视施术者的法力高低而定。) (“养鬼”这个降头术,高深莫测,而且防不胜防,自然也是用来刺探秘密的最佳方法。) 席泰宁的反应来得如此之快,可知他对“降头”也有一定的认识。 原振侠挥了挥手:“所以,最简单来说,各种各样的降头,是蛊术、巫术和法术的结合,是玄学研究中的一大课题。因为有关降头的一切,绝不是任何现代科学能解释的!” 席泰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由衷地同意了原振侠的说法:“是!” 原振侠望着席泰宁,有关“降头”的最简略的说明,他们都同意了,那自然该听席泰宁,讲他自己的事情了。可是席泰宁却不出声,先是呆坐了一会,然后,又走到那盆黑色的花的面前,嗅了嗅花香,才道:“这盆花的土名,叫作‘克娃克娃’,意思就是‘天堂’。天堂花,是任何降头师梦寐以求的宝物!” 原振侠皱了皱眉,他想到,席泰宁还是不愿意谈他自己的事。这自然令原振侠感到不快,他没有表示什么,心想听他讲讲这种奇异的天堂花的来历也是好的。 同时,原振侠心中也相当疑惑。这盆天堂花,看来自有一种巫术上的妖异之感,既然是任何降头师梦寐以求的宝物,怎会在这里出现呢?席泰宁的身分是什么? 难道他本身就是一个降头师,而中了另一个降头师的暗算? 席泰宁背对着原振侠,继续缓缓地道:“天堂花的最大特点是,它有剧毒,极其罕见,只生长在十分阴暗潮湿的地方,在热带森林或者热带沼泽之中。由于它本身的毒性如此之甚,在它生长的一百公尺范围之内,是全然没有虫蚁毒蛇的。它可称是植物界的毒物之王,甚至有毒的动物都避而远之!” 虽然席泰宁所说的话十分新奇有趣,原振侠有闻所未闻之感,可是他还是咳嗽了一下,表示了一些不耐烦。 席泰宁缓缓转过身来:“它的毒性经过降头师的处理,是可以控制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那就变成一种毒降头了?” 席泰宁纠正了一下:“可以变成几十种不同的毒降头,而且每一种,都是毒降头中十分厉害的!” 原振侠皱了皱眉:“席先生,我们的话题,原来是你中了降头……” 席泰宁叹了一声,略微停了片刻。可是他并没有理会原振侠温和的抗议,仍是自顾自说下去:“它的花瓣、花枝、花蒂、花蕊──雌蕊和雄蕊、花根,都可以变成不同性质的毒降头。而中了‘天堂花’制成的毒降头之后,也只有‘天堂花’可以破解。” 原振侠耐心地听着,正当他想再一次,请席泰宁回到原来的话题去时,席泰宁突然说了一句令他为之一怔的话:“我中的,就是有天堂花成分在内的毒降头!” 他这句话,说来相当平静,但语气却十分肯定。原振侠在一怔之后,道:“你刚才说,天堂花可以制成毒降头,也可以破解毒降头。你现在有了一盆天堂花,那还有什么问题?” 原振侠的话,自然是无可辩驳的──中了毒,现在有了解药,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席泰宁停了一会,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肯定,自己是中了天堂花毒降头?” 原振侠点头:“当然想知道,我也有些奇怪。通常来说,中了降头的人是不会知道的,更不会知道是中了什么样的降头。你何以会如此肯定?是下降头的巫师告诉你的?” 席泰宁侧着头,像是在想着如何措词才好。隔了一会,他才道:“由于降头术在我们那里相当盛行,所以……” 原振侠挥手,打断他的话头:“你们那里是什么地方?” 席泰宁对这个问题,仍然没有正面答复,他只是说:“反正是降头术十分盛行的地方就是了!” 他的这种态度,使得原振侠感到十分奇怪。 他这样闪烁其词,目的自然是想隐瞒他的身分。可是他连国家的名字都不肯说出来,那未免太过分了一些!难道他说了自己是马来亚人,他的身分就会暴露了吗?除非他是极其显赫的要人! 但如果真是如此显赫的话,说不说国家的名字也是一样的。例如印尼总统,谁会认不出来呢? 原振侠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表示心中的不快。 席泰宁自顾自讲下去:“利用降头术害人既然十分通行,所以,一般来说,如果环境许可的话,也都会有降头师做保护人,以免被降头术所害。” 原振侠道:“你大可以说得直接一点,富贵人家或是显赫人物,都聘有降头师来保护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是不是?” 席泰宁“唔”地一声:“可以这样说。” 原振侠没有再说什么。席泰宁有着十分特殊的身分,这一点是不必怀疑的了,他的气度,他对金钱的如此挥霍和不在乎,都早已证明了这一点。他在“他们的地方”,自然也属于聘有降头师的那一个阶层。 席泰宁吸了一口气:“自然,首先是我自己……的一些经验,使我想到,我有被人施以降头术的可能。然后,再由……” 原振侠再次打断他的话头:“你的经验是什么?它既然导致你中了降头,应该十分重要!” 席泰宁现出了一点愠怒的神色来,道:“请你别打断我的叙述!” 原振侠毫不客气:“请你注意一点,是你主动要向我说关于你的一切的!” 席泰宁的神情更是愠怒,急速地来回走动着,看来像是想藉来回走动,来遏制自己的怒意。 原振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了一会,席泰宁才恢复了常态:“那个经验,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不会讲出来的。请你不要再提及它,好不好?” 对于席泰宁的态度,忽然有了那么大的转变,原振侠自然不好意思再继续坚持下去。他道:“好,那由你来决定!” 原振侠可以推测到,那段“经历”一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事。因为席泰宁在怒意渐敛之后,现出的那种戚然的神情,十分深切。 席泰宁接了下去:“在我自知有中了降头的可能之后,就有一个和我十分接近的降头师,检查我是不是真的中了降头、中的是什么降头。那位降头师的……资望十分高,一般的降头,他都可以施以破解术。最初,他检查的结果是我没有中降头,但是他接着又告诉我,有几种极厉害的降头,是检查不出来的!”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检查不出你中了降头,就是中了最厉害的降头!” 席泰宁这次,倒没有愤怒,只是冷冷地望着原振侠,像是原振侠说了最无知的话一样。原振侠在他冷峻的目光注视之下,笑不下去,只好听他继续说。 席泰宁干咳了一下:“那位降头师告诉我,例如用天堂花配制的好多种毒降头,用普通的检查法,就一点迹象也没有,必须用特殊的检查法才能觉察。” 原振侠作了一个“那你当然接受了,其它特殊的检查法了”的手势。 席泰宁点着头:“你不可能想象,特殊的检查法是多么复杂!我必须咽下好几种毒蛇的血液,和生吞一些你听也没听说过的怪虫的内脏,还要和一个新死的妇人亲吻……” 席泰宁的神情十分认真和古怪,原振侠本来忍不住要开他一句玩笑:“幸好不是和一个新死的妇人做爱!” 但是他想了一想,连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觉得那实在太恶心恐怖,所以就没有讲出来。 席泰宁在继续着:“我还必须在一种特殊配制的药水中,浸上十多个小时。在通过了那些检查法之后,肯定了一点……我确然是中了天堂花配制的毒降头。” 原振侠“哦”地一声:“太不幸了,征状是什么呢?如果是呕吐的话……我想任何人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呕吐是不足为奇的。” 席泰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呕吐,而是这里──”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当他指向自己头顶之际,原振侠仍愕然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席泰宁指着他自己的头顶,走了几步,来到窗前:“请过来看。” 原振侠走了过去,仍然不知道要看什么。席泰宁道:“拨开我的头发,看我的发旋部分。” 每一个人的头发至少有一个发旋,有的人甚至有一个以上的发旋,这是十分普遍的生理现象。 虽然为什么会有发旋,科学家也说不出确切的原因来,但既然席泰宁有这样的要求,原振侠自然照做。席泰宁的头发十分浓密,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头顶近后脑的部分,有一个发旋。 席泰宁一直在用相当平静的语调在说话,可是到了这时,他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有点发颤:“看到没有?发旋下的头皮有一块是黑色的,深黑的黑色!” 原振侠看到了,但是他有点不同意席泰宁的形容。那黑色的“一块”头皮,不过小指甲般大小,作不规则的圆形,其黑如漆,看起来十分奇特。 原振侠摸了一下,放下手来:“或者,那是你与生俱来的胎记?” 席泰宁挺了挺身子:“绝不是!在特殊检查之前,降头师就告诉我,如果我中了天堂花毒降头,结果就会在发旋之下的头皮上,现出黑色的斑点来,那是中了毒的证明,结果果然如此!” 原振侠听到这里,也不禁黯然。如果席泰宁所说的全是事实的话,那么,他的确是中了降头──一种由天堂花配制而成的毒降头。 席泰宁叹了一声:“由黑斑的大小,那位降头师,甚至可以推测到降头发作的时间……”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他推测的时间是一年,现在,已经过去了……九个多月。” 原振侠怔了一怔:“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来医院想办法?”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席泰宁苦笑了一下:“来医院想办法,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天堂花配制的毒降头,只有天堂花才可以破解!” 原振侠听到这里,心情并没有因此而紧张。席泰宁早已说过这一点,而房间中还有一盆天堂花在,而他又有一个十分有资望、道行极高的降头师帮助他,那么,破解毒降头,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了。 可是,席泰宁的情形似乎又不是如此简单。原振侠心中所不明白的是,他不知道在有了天堂花之后,对于破解毒降头还会有什么关键问题? 席泰宁叹了一声:“查出是中了天堂花毒降头,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用天堂花。可是天堂花是十分罕有的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当然,我们立即就开始寻找,出了重赏征求,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点结果也没有!” 原振侠指着那盆花:“现在你终于有一盆了,只一盆还不够?” 席泰宁又苦笑了一下:“你大概可以知道,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虽然我深知降头术的确存在,但是我也想过一个问题:现代科学是不是可以解释降头呢?譬如说,我中了降头,这就表示有某种毒素,潜伏在我的身体之中,而在一定的时间内就会发作。于是,我想,通过严格的检查,应该可以检查出来……” 原振侠点头:“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席泰宁略摇了摇头:“做详尽的身体检查,很多医院都可以做到。我到这里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你,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感到了受恭维:“谢谢你!” 席泰宁叹了一声:“你有过许多怪异的经历,甚至知道巫术的恶毒诅咒也是事实。我想,降头术再奇妙不可思议,也不会比诅咒可以实现更甚!” 这种说法,原振侠表示同意:“是的,降头术要凭借一些实实在在的物质,不像巫咒,几乎全是精神力量在起作用。” 席泰宁接上了话题:“在等待寻找天堂花的过程之中,我也曾做了多次检查,可是什么也查不出来。我在这里所接受的检查……” 原振侠感叹地道:“不可能再详细的了,绝对没有什么潜伏的毒素存在。” 席泰宁向自己的头顶指了一指:“如果我不将事情详细告诉你,你一定会拒绝检查我发黑的头皮的,是不是?” 原振侠呆了一呆,才道:“当然,现在,你的意思是,既然中毒的征象,是头皮上的黑斑,毒素可能也在黑斑之中,所以要检查一下?” 席泰宁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原振侠摊了摊手:“何必呢?你不是已经有了天堂花了吗?可以破解毒降头了!” 席泰宁来回走了几步:“是的,后来终于找到了一株天堂花。昨天晚上,专程送来给我的,同时,那位降头师也来了,天堂花是他亲自护送来的。” 席泰宁讲到这里,忽然道:“你是不是要见见这位降头大师?” 他在提到“降头大师”之际,语气相当尊敬,原振侠不禁大感兴趣。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连新几内亚岛上的大祭师也曾打过交道,可是却未曾见过正式的降头师。尤其,这位降头师还是十分有资望的! 他立时答应:“好啊,请你安排一下!” 席泰宁道:“不必特别安排,他就在我房间里。” 原振侠“啊”地一声,病房是特等的,分开起居室和卧室。原振侠一走进来,就被那盆黑色的天堂花所吸引,接着,席泰宁就在他的身后出现,所以,虽然讲了许多话,原振侠也不知道卧室中还有人在。 席泰宁的话一说完,就向着卧室:“史奈老师,请你出来一下。” 卧室中传来了一下低沉的答应声,接着,就走出了一个人来。 原振侠期望的是一个面目阴森诡异、身上挂着死蛇、颈际悬着人头骨这样的人。可是他向自书房中走出来的人看了一眼,心中大是讶异,那人全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样子! 那是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半秃头,面色红润,一副十分平庸普通的样貌。身上的衣着也一点没有什么怪异之处,是一套半旧的灰色西装,更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作为装饰。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事先经过特别介绍,绝不会叫人把他和任何怪异的事情联想在一起,只会当他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小商人。 那人来到了席泰宁的面前,面向着原振侠,伸出手来。他的手倒是又大又红润,原振侠和他握着手,他道:“我叫史奈,是一个降头师。” 原振侠知道,在降头术盛行的地方,降头师有着极崇高的地位。 这一点,从刚才席泰宁称他为“老师”,也可以证明。 而且,要是得罪了降头师,他要是玩点什么花样,弄一些甚么降头在你身上,那可也不是玩儿的。所以原振侠也连忙自我介绍:“我叫原振侠,是一个学西方医术的医生。” 史奈讲的是相当生硬的英语。他们互相自我介绍了之后,史奈才道:“你和……席先生的谈话,我已经完全听到了!” 他在称呼“席先生”之前,略微犹豫了一下,像是对这个称呼不是很习惯。 原振侠的思考推理能力相当强,他立时可以肯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是由于史奈平时不是用“席先生”这样的称呼,来叫席泰宁的。而如今使用了这个称呼,自然是为了不想暴露席泰宁真正身分之故。 原振侠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却并不表露什么,只是道:“席先生让我知道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他不再客套下去,立时切入话题:“天堂花已经有了,看来医院的责任已经完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堂花的毒降头,只能用天堂花来破解,这是我一直知道的。这株天堂花,是我从一位老降头师那里得来的,他在给我这株天堂花的同时,却又告诉我进一步的情形……” 史奈讲到这里,向席泰宁望了一眼。席泰宁双手抱着头,神情苦涩。 这种情形,令原振侠心中疑惑。 史奈再吸了一口气,才道:“天堂花的各种不同部分,可以配制出各种不同的毒降头来。例如说,用雄蕊配出来的是一种,用雌蕊配出来的又是另外一种……” 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听出一点道理来了。是以他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打断了史奈的话,但立时又道:“请继续讲下去!” 史奈道:“我想原医生已明白了,用哪一部分配制的毒降头,必须用花的哪一部分来破解!” 原振侠想到的,正是这一点! 史奈的声音十分无可奈何:“而我们无法知道席先生中的,是哪一种天堂花毒降头。我的检查法,只能查出他确然是中了天堂花毒降头而已──而且,绝不能一部分一部分来试,因为天堂花的每一部分都有剧毒,一试不中,毒性发作,必死无疑!” 原振侠也不禁怵然,这种情形,很使他联想起一些惊险影片中的场面:一颗等待拆去的定时炸弹,有五根不同颜色的电线,剪去其中某一根,炸弹就会失效。可是绝不能剪错,一剪错,炸弹就立即会爆炸! 原振侠在想了一想之后问:“机率是多少?” 史奈并没有回答,席泰宁已经道:“几乎是天文数字比一!” 原振侠不明白:“怎么会呢?” 席泰宁道:“天堂花,一共可分成十七个不同毒性的部分……” 原振侠道:“是啊,那也只是十七比一!” 史奈接口道:“毒降头在配制时,可以只用一部分,也可以使用两部分、三部分或四部分……” 原振侠不禁怔呆,用十七这个数字任意组合,可以有多少个组合?这真是接近天文数字了!他不禁无话可说。 史奈道:“其实,机率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是二比一,也不能乱试,因为还是有一半可能是中毒死亡,而不是破解毒性……” 原振侠表示同意:“唯一可靠的方法,是把中的是哪一部分的毒找出来!” 史奈点头:“是!” 原振侠知道困难的所在了:席泰宁中了天堂花毒降头,他也有了一株天堂花可以破解,但是却无从下手。他也知道了史奈和席泰宁的意图:“两位的意思是,把有黑斑的头皮详细化验检查,同时再化验天堂花的各部分,看看是不是有同样性质的毒性,就可以确定用哪一部分来破解?” 席泰宁道:“你还有更好的提议吗?” 原振侠叹了一声:“请两位注意几点:第一,出现黑斑,只是一种现象,未必有毒素在黑斑之中。” 席泰宁和史奈都不说什么。 原振侠又道:“第二,如果所中的毒降头是复合性的,由于复合的可能太多,绝对无法在天堂花中,找出同样的由于复合而形成的毒素来。就算花上极长的时间来研究,只怕至少需要一千株天堂花才够用!” 史奈用力挥了一下手:“在数学上,是有‘组合’的公式的。我曾请人计算过了,十七的任意组合……” 席泰宁喃喃地道:“接近天文数字!不过,希望只是单式的,而且黑斑上有毒,这就简单了!”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又强调了一句:“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试探着提议:“向席先生下降头的,自然也是降头师,为什么不设法在对方身上,得到毒降头的资料?” 史奈摇头:“这种想法太天真了。下降头的人,目的是要席先生死,他怎会肯透露资料给我们?” 原振侠忍不住想说一句:“难道没有法律吗?”可是他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把“降头”和“法律”相提并论,实在是十分可笑的事。两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可言,全然无关! 原振侠想了一想:“化验一下有黑斑的头皮,是很简单的事,现在就进行?” 席泰宁道:“自然愈快愈好!” 原振侠道:“好,我通知手术室和化验室准备。” 席泰宁作了一个“请立即进行”的手势。原振侠又向那株“天堂花”望了一眼,就走出了病房。 当他离开病房时,他有着离开了一场噩梦的感觉。而且,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这实在是一件矛盾之极的事。在这一家设备先进、有着各类专家的医院中,出现了一个降头师,和一个中了毒降头的“病人”,而医院中的一切,对这个“病人”竟然无能为力! 这种情形,如果传了出去,可能成为全世界医生的笑柄。可是,看起来,降头术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他用力摇了摇头,回到办公室,吩咐了有关方面准备。然后,他再到病房,把席泰宁带进手术室。 在头皮上割下一小片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手术,但也得先把头发剃光,进行消毒。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切下来的一小片,看来是纯黑色的皮肤,立即被送进了化验室,原振侠也参加了化验工作。 三小时之后,原振侠走进特等病房。剃光了头的席泰宁戴着一顶帽子,和史奈一起,用十分焦切的眼光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带来的是坏消息。化验的结果是,除了黑色素高度集中之外,没有任何发现!” 席泰宁倒在沙发上,仰脸向着天花板,一声不出。史奈则不断地走来走去,几次停下来,看看席泰宁,欲言又止,又继续踱步。然后,来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盯着,一动不动。 整个病房之中,充满了极其难受的沉默。 原振侠首先打破了沉默:“站在现代西方医学的立场,我还是要说,席先生的身体健康,绝没有任何中毒的现象存在!” 史奈闷哼了一声:“再普通的降头,也不是西方医学所能查察得出来的。降头术和西方医学,完全是两回事!” 原振侠道:“我承认这一点,但既然没有毒素潜伏,如何会致人于死呢?” 史奈翻了一下眼睛,在这一剎那,他看起来真有点阴森之感:“我只是说西方医学查察不出,并没有说没有毒素。毒素可能深入在单一的一个细胞之中,到时才迅速地蔓延。” 原振侠觉得有辩解一下的必要。 他想了一想,尽量使自己措词温和:“这种说法,似乎不是医学的范围了!”他自认这是最温和的语调了。 史奈立即道:“怎么不是?癌细胞不也是从一个开始的吗?所不同的,只是发作时间的快慢而已。人体有多少亿个细胞,绝对无法对每一个细胞都进行检查的!” 原振侠没想到史奈貌不惊人,但是词锋却十分犀利,他不禁为之语塞。 在这时,席泰宁忽然跳了起来,不耐烦地道:“别争了,趁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回去,去见巴枯。” 席泰宁口中的“巴枯”,听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原振侠自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可是史奈显然知道,因为他一听得席泰宁这样说,面色和神情在剎那之间,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席泰宁的神情也不见得好看,原振侠由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不便说什么,一时之间又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史奈才用十分难听的声音道:“去见……他,一点用也没有。” 席泰宁却立道:“本来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至多也还是没有办法!” 史奈的声音更加干涩:“请你注意两件事!第一,他是使你……” 史奈才讲到这里,席泰宁突然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他说得十分快,而且所使用的,根本是原振侠所不懂的一种音节十分快速的语言。他在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史奈陡然住了口,神情依然是那样难看。 原振侠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不是不感好奇,但是看席泰宁把他自己的身分保护得那样严密,知道问了也是自讨没趣,所以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史奈走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振侠为了打破僵局,道:“这株奇异的植物,究竟含有什么样的毒素,比较容易化验。” 席泰宁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原振侠没想到会碰了这样一个钉子,自然不是很愉快,他想了一想:“你们一定还有点话要说,我先告退了!” 席泰宁点了点头。原振侠走到门口,在他要打开门的时候,席泰宁忽然叫住了他:“原医生,我们在这里讲的一切,希望你别对任何人说起,连院长也别说!” 原振侠心中更是生气:“放心,我也不觉得作为一个医生而谈起降头术来,会是什么有面子的事。” 席泰宁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原振侠离开了席泰宁的特等病房之后,当天下午,他照常下班回家。 翌日,他照常上医院时,院长就告诉他:“那位席先生,昨夜连夜要出院,说是找不到你,我已经批准了他。” 原振侠怔了一怔。没有主治医生的签字,病人自然可以在院长的批准下出院,但是,那是对主治医师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不过原振侠也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淡然道:“他本来就什么病也没有!” 院长也笑道:“这种病人再多几个,医院就快变成特种的大酒店了!” 原振侠真有一点冲动,想问问院长对“降头术”知道多少,不过他并没有问出来。 席泰宁和史奈都走了,发生在席泰宁身上的神秘事情,自然也随之而去。 原振侠在三分钟之后,进了那间病房。那盆黑色的天堂花也不在了,可是病房中,还弥漫着那种特异的花香。 原振侠叫来了护士,吩咐把病房所有的窗子打开,让空气流通。那护士答应着,道:“这位病人,有一封信留给你。” 这一点,倒颇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护士已经从制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只信封来,同时道:“我猜是一张钜额的支票!” 原振侠斥道:“少胡说!” 护士道:“可是他送了我一只红宝石扣针,真的红宝石。我去问过,珠宝店肯出十万美元购买它!” 原振侠呆了一呆。 席泰宁的出手,竟然这样阔! 他一面想,一面拆开信封,首先看到的,赫然是一张空白的支票! 原振侠呆了一呆,心中不禁十分恼怒。席泰宁简直岂有此理了,这算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一下子就想把支票撕掉! 不过,信封之中,除了支票,还有一封简短的信,字迹相当潦草。席泰宁应该有时间写信的,字迹之所以潦草,多半是因为他心绪十分恶劣之故。 信的内容是: 原医生,我努力想挽救我自己的生命,不过我知道,我的努力不会有什么成功的希望。我还会需要你的帮助,可能会在不久,提出不情之请。到时你会需要为了帮助我而花钱,请别见怪。 原振侠在看完了信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信和支票一起折了起来。 原振侠知道,席泰宁一直说要他帮助,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医生,而是由于他有着许多常人所没有的经历。 可是原振侠实在也想不出,他能给一个“中了降头”的人甚么帮助! 如果降头师的计算正确,还有两个多月,席泰宁就会毒发身亡!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原振侠倒有点希望席泰宁快点来找他帮忙,那可以使他进一步,跨进降头术的神秘领域之中。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之中,在原振侠的身上又发生了一些事,他似乎天生要过着多姿多采的冒险生活,不能平平淡淡地做一个普通的医生。但那些事和《降头》这个故事无关,所以没有必要详述。 在这一个月中,原振侠也尽量从各方面,去寻求有关降头术的资料,不过所得甚少。 巫术,不论是黑巫术也好,是白巫术也好,都有相当完善的巨著,记载着它们的来龙去脉和内容。可是,却没有一本书是和降头术有关的。看来,降头术是巫术之中,最神秘的一环。 恰好是席泰宁出院之后的一个月,一个晚上,原振侠从一个宴会中回来,发现他的寓所之中有灯光透出来。原振侠心头不禁怦怦乱跳,有人进了他的寓所,会是谁呢?是黄绢?还是海棠? 他生命中到如今为止的两个难忘的异性,都曾使他有过极度的欢愉,也都令他有过无穷的烦恼和怅惘。现在,在楼上的是哪一个呢?他自己在心中问自己:你希望是哪一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实在说不上来。是黄绢也好,海棠也好,都是他渴望见到,但是又不想见到的女人。 他的心情十分矛盾,出了电梯之后,在他自己寓所的门前,伫立了好一会。这时,门已打了开来,可是开门的人却躲在门后,所以原振侠看不到,开门的是什么人。 他踏进屋去,并不转过身来──他不必转过身来,已经知道在身后的是什么人了。只有她,才会用那种充满了野性的联想,有着干草和阳光芳香的香水,香味浓烈得会使人有晕眩的感觉。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淡:“你好,这次,怎么没有带卫队来?” 黄绢在卡尔斯将军统治的国度中,位居高职,整队的卫士全是久经训练的人物。原振侠在讲完了之后,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黄绢,一时之间,他惊讶得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长发及腰,发光可鉴,如流云、如飞瀑一样的黄绢,竟然将她的秀发,剪成了短到不能再短,只有两公分长。 看来凌乱但是又别有风姿的短发,自然是经过刻意修饰的。她还化着浓妆,配着金光闪闪、一对大得异乎寻常的耳环,使得她看起来没有半分像一位女将军,倒有九分像是热情如火的吉普赛女郎。 她的大眼睛中,仍然闪耀着动人的光采。原振侠有时在梦中,梦见这对动人的大眼睛,总是带着闪忽的眼神,犹如闪电的感觉。 两人互相对视着,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呼吸有点急促。黄绢显然也一样,她丰满的胸脯起伏着,还是她先开口:“居然还记得我的香味!” 原振侠口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他和海棠的交往,当然是瞒不过黄绢的,黄绢掌握着全世界的恐怖活动,她手下至少有超过一千个一流的特务,在世界各地活动! 黄绢低叹了一声,略昂了昂头,显然她也把她要讲的话忍了下去。然后她缓慢地向原振侠走了过来,原振侠也向她走近。 两个人,如两块有磁性的金属一样,自然而然地靠近,然后,是轻轻的拥抱。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拥抱就变得有力,双方都有想把自己融入对方身体之中的冲动,互相可以感到对方的心跳。当他们互相望向对方之时,他们的嘴唇又迅速地黏合在一起,那是一个使得他们几乎窒息的长吻。 黄绢的双手,绕过原振侠的腰际,在他的背上用力地抓着。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黄绢抱了起来。黄绢发出了呻吟声,她的一双大眼睛,流露出的水汪汪的春意,可以把原振侠溶进一个再也摆不脱的梦境之中! 几乎完全不必多余的语言,一切都化为最原始的喘息和呼叫。等到终于静下来时,原振侠轻抚着黄绢的短发──黄绢还是黄绢,不管她是长发还是短发。 原振侠自然十分明白,黄绢的野心只有愈来愈大,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只能这样了! 虽然,他有着被玩弄的感觉,可是像黄绢那样出色美丽的女郎,又使他甘心于被玩弄! 当他们重又在客厅坐下来,手中各自转动着酒杯之际,他们是背靠着背而坐的,看起来只像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可是一开始对话,他们讲话的内容,却又是如此之惊心动魄! 黄绢先开口:“泰宁储君的身体,有什么毛病?”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因为原振侠根本不认识什么泰宁储君! (在这里,要做一点简单的说明:黄绢在说到储君的名字和身分之前,是提到了一个国家的名称,而且,储君的名字也不是“泰宁”,而是另一个。因为有种种的关系,这个故事发展下去,有预料不到的变化,牵涉到的人和事相当复杂,把这个亚洲国家的名字直写出来,不是十分妥当。所以,就避了开去,只称之为“亚洲某国”。) (聪明的读者,自然早已知道,黄绢口中的“储君”,就是医院中的怪病人席泰宁。他既然用了这个假名,就称他为“泰宁储君”。储君,自然不但是王子,而且,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国之君──国王的。) 原振侠当时在呆了一呆之后,道:“我想我没有认识那么多达官贵人。” 黄绢淡然一笑:“哦,他没有向你透露身分?他住进你们医院的时候,用的化名是:席?朋加拉?泰宁。你是他的主治医生!” 原振侠“啊”地一声。席泰宁原来是那个国家的储君!难怪他看来器宇轩昂,另有一股高贵的气派。 原振侠对于那个国家的政治情形也相当清楚:军人当政,但是举国上下,对国王十分尊敬。国王在位多年,已有退位的打算,但继承王位的储君,相传和军方不是很合得来。而这个国家又相当落后,而且强敌在侧,政局本来就相当动荡,只要储君有甚么三长两短,军方必然会实施更严厉的军事统治。如果储君接位,而真的和军方起了冲突,那么在一旁等候机会的强敌,就大有可能挑起战争! 所以,这个储君的地位十分微妙,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但和亚洲的局势有关,甚至,和世界局势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振侠又立即想到,他“中了降头”,是否是一种政治谋杀呢? 难道降头术的应用范围如此之广,竟连政治阴谋都要靠它来发动? 他的思绪十分乱,黄绢头向后仰:“原,我在等你回答!”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我想,医院对他所做的检查纪录,你早已弄到手了!” 黄绢直认不讳:“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为什么要做那么详尽的身体检查?” 原振侠对于黄绢在从事的活动,一点好感都没有。所以他一点也没有打算把有关降头的事说出来,他只是道:“他将是一国之君,自然要注意身体健康!” 黄绢叹了一声:“如果你只是简单地说不知道,我会相信你不知内因。现在你这样说,我肯定你是知道原因的,说给我听。” 原振侠立即道:“是,但是我不说。” 黄绢转过头来,蹙着眉。这时,她脸上的化妆已经全部抹去,身上又只裹着一条大毛巾,以致她看起来,像一个俊美的大男孩。 她没有再催原振侠说什么,只是道:“近年来,我们很注意亚洲的局势……” 原振侠立时冷冷地道:“求求你们放过亚洲,亚洲人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黄绢沉声:“泰宁储君曾在两年之前,和卡尔斯将军见过面,我们也负责替他训练一支小型的军队,所以我们必须知道他的情形!” 原振侠听得暗暗吃惊。看来,泰宁储君不甘于和现任国王一样,有名位而无实权,他要掌权,要和军人政府起冲突!而他的支持者之中,竟有卡尔斯将军这样的人在内! 他苦笑了一下,眼前这活色生香的美女,实在不应该和这种事联结起来的。可是事实上,她非但参与,而且还是重要的角色! 他摇头:“难怪你们最近,甚至买进了香港的一家银行!” 黄绢伸了伸腰,做了一个十分诱人的姿态:“储君最近一年来的行动十分古怪,而且,不和我们派去的人见面。只说他有点私人的事要解决,可是却又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事……” 原振侠道:“所以,你要亲自出马?” 黄绢低下了头一会,才抬起头来:“或许你怎么也想不到,为了政治上的原因,储君在即位之后,国际上支持他夺权的力量,安排我做他的皇后。” 黄绢说得十分平静,像是完全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而原振侠却突然跳起来盯着黄绢,他不明白她怎么还能那么平静! 原振侠目瞪口呆,足有三分钟之久,才吞了一口口水:“你……你……觉个这样被人安排来、安排去的生活……十分有趣?”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黄绢的神情有点落寞,声音仍然平静:“谈不上有趣或无趣,只是我必须这样做。” 原振侠难过地闭上眼睛,自然而然又想起海棠说过的,“人形工具”这个名词来。黄绢的目的是什么呢?是她在利用卡尔斯将军,还是另外有一股更强大的势力,在利用着他们? 她若是成了那个国家的皇后,又会有什么花样玩出来?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来,看到黄绢正昂起头望着他。 原振侠语音干涩:“我不能提供你什么情报,他只是一个来接受身体检查的病人,不是你说,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身分。而检查的结果,你是知道的,他身体绝对健康!” 黄绢咬着下唇,慢慢站起来,毛巾自她柔滑的肌肤上滑下来。原振侠并不贪婪地去凝视她那美丽的胴体,反倒故意偏过头去。 黄绢走向卧室,当她又从卧室出来时,已经穿回了衣服。她用一种挑战的语气道:“一个人的决定,能够决定几百万人的命运,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政治状况,这种满足感,是未曾经历过的人难以想象的!” 原振侠一声不出,走进卧室,背对着房门:“再见了,伟大的人类命运创造者!” 黄绢的脚步声,听来是走向门口,也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门一定是黄绢打开的,黄绢的声音也随即传来:“原,你有客人!” 原振侠转过身来,不禁怔了一怔,站在门外的那人,竟然是降头大师史奈。 史奈的神情看起来极其憔悴,只不过一个月不见,他的头发几乎全秃了。可知这一个月来,他一定经过一些不知什么样的煎熬! 而更使得原振侠尴尬的是,当史奈向内走进来之际,黄绢关上了门,倚在门边,向他望来,似笑非笑地道:“只是普通的病人?那么,不知史奈大师来找你做什么?” 史奈陡地吃了一惊,立时望向黄绢,神情表现得极阴森,也极疑惑! 史奈像是想不到这个美丽的女郎,怎会一下子就认出他的身分来! 而接下来黄绢所说的话,更令他吃惊。黄绢几乎毫不留情地又问:“储君好吗?御用降头大师史奈先生!” 史奈的喉际发出了“咯”的一声,向原振侠望来,一脸的疑问。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位小姐,如果她想知道一件事的话,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再是秘密。” 原振侠的意思是,有庞大的情报网在为黄绢工作,所以黄绢可以刺探任何秘密。可是史奈显然会错了意,他的神情,在陡然之间,变得十分古怪,直视着黄绢,双眼之中,甚至射出一种绿黝黝的阴森光芒来,看来极其骇人,连黄绢也不禁为之一怔。 然后,史奈陡然用十分尖亢的声音问:“小姐,你养了什么鬼?那么有用!” 黄绢人再聪明,也无法一听到了那句话,就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原振侠也先怔了一怔,但是他随即明白史奈误会了,以为黄绢能够知道秘密的原因,是她“养鬼”──那是降头术中,十分高深的一门功夫。 史奈误会了黄绢会养鬼,自然紧张莫名。而黄绢虽然一时之间,听不懂他的话,但由于史奈那时的目光和神态十分骇人,她也不禁怵然。 虽然,她一声令下,就可以调动数以万计,有最现代化装备的军队,可是在古老而又神秘的降头术面前,她也难免感到害怕。史奈如果要用降头术对付她,她权力再大,也只怕难以抵挡。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解释着:“黄小姐对降头术一无所知,大师你误会了。她和储君是相识,在国家事务上,他们是合作者!”他用最温和的语调说。 原振侠没有明确地说出黄绢的身分,可是史奈一定曾听储君讲起过“国家事务上合作”这件事,所以“哦”的一声,神情缓和了下来。 黄绢松了一口气:“你刚才说的是……” 史奈十分诡异地笑了一下:“忘了那句话……” 原振侠补充了一下:“他以为你是与他一样的行家了。” 黄绢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储君在近一年来,似乎故意在回避和我们见面,大师可以替我带一句话吗?” 史奈一点反应也没有,黄绢有点气恼:“如果他无意在国家事务上和我们合作,我们会另外寻找合作者!” 原振侠又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黄绢那听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绝对有可能引发一场血腥的政变! 史奈仍是神情木然:“我只是降头师,不过问任何国家事务,但是我会告诉他。而且这一年来,储君实在是为了私人的事,不能分身处理其它任何事情。” 黄绢插了一句:“什么性质的私事?” 史奈迅速地和原振侠交换了一个眼色,原振侠示意自己什么也没有说过,史奈才吁了一口气:“我不能说!” 黄绢冷笑了一声:“你们不说,我也可以猜得到。他频频和医生接触,又在医院检查身体,自然是身体有了问题。哈哈,贵国盛行降头,我看泰宁王子,是中了降头了!哈哈……” 她在提及“泰宁王子中了降头”之际,显然是当作笑话来说的,充满了讥嘲的意味。 原振侠不动声色,史奈却神色大变,狠狠地瞪了原振侠一眼。原振侠无法为自己分辩,只好苦笑了一下。这一切,看在黄绢眼中,不禁大奇,叫了起来:“怎样?难道我猜中了,王子真是中了降头?” 原振侠喟叹了一声:“也可以说,王子患的是一种比较严重的恐惧症,认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在某种压力之下,人是会出现这种心理状态的!” 黄绢干笑了几声:“他应该保持身体健康,我们在他身上投资之巨大,他自己应该知道!” 原振侠有忍无可忍之感:“请别在我这里讨论政治阴谋!大师,你有什么事要找我?” 史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黄绢冷笑一声,走向门口,打开门,背对着原振侠,站立了片刻,才跨出去,用力把门关上。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刚才黄绢颀长苗条的背影,看起来极其动人,可是她的行为,却那样和他不相投! 史奈在呆了半晌之后,才压低了声音:“王子请你去见他。” 原振侠没有答复,只是反问:“问题全解决了?” 史奈缓缓摇了摇头:“离毒发的时间愈来愈近,只有一个多月了!虽然我们又找到了另一盆天堂花,可是……仍然无法下手。” 原振侠苦笑:“连你也没有办法,我能做什么?” 史奈道:“我不知道王子为什么要见你,是他逼着我来请你的。” 听他说得那么严重,原振侠也不禁感到好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王子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尽快去找他。” 当原振侠这样问的时候,他自然是以为泰宁储君又和上次一样,来到了这个城市。可是史奈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我国一处十分隐密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所在,我可以带你去。” 原振侠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他立时摇了摇头:“如果他所在之处要保守秘密的话,你不能带我去。刚才那位小姐手下,不知有多少跟踪专家,不论如何隐密之处,他们都会跟上来。” 史奈十分肯定地道:“降头师一生所学,总也有点用处的……” 原振侠望着他,史奈的意思十分明白,如果有人跟踪,他会利用降头术来阻止!这令原振侠兴趣大增,黄绢肯定会派人跟踪,他倒要看看降头术,如何在这种实际生活的斗争中起作用! 史奈又道:“王子说,就算是你出诊,不论多少费用……” 原振侠不等他讲完,就道:“这是我的私人行动,和医院无关。” 史奈吸了一口气:“那就请立即动身,有一架私人飞机在等着。” 在知道了席泰宁的真正身分之后,原振侠自然也不会对私人飞机大惊小怪了。他决定立刻跟史奈走,等回来之后,再向院长解释。 二十分钟之后,原振侠和史奈就离开了住所。史奈是驾了一辆车子来的,这个降头大师,很有点现代生活的技能。 不过,原振侠再也料不到,在一路上绝未发现有人跟踪的情形下,到了机场,利用外交人员的权利,登上那架小型喷射机之后,史奈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原医生,你受过高空跳伞的训练没有?” 原振侠愕然:“有……为什么?怕我们的飞机会遭到攻击?” 这时,机身滑动,飞机已开始起飞了! 史奈道:“攻击?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机场,必须在目的地上空,利用降落伞降落!” 飞机已经升空了! 原振侠掩不住心头的恼怒:“如果我不会跳伞呢?到时硬把我推下去?” 史奈道:“不至于这样,我会照顾你,我受过极佳的高空跳伞训练。别以为降头师,全是生吞蜈蚣的野人!” 原振侠闷哼一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惊人的头衔。” 史奈的声音十分平静:“也没有什么特别惊人的,只有柏林医学院的药物学博士,和英国爱丁堡医学院的药剂学博士,还可以提一提,其余的不必说了。原医生,听说你是在日本学医的?” 原振侠刚才在这样说的时候,明摆着是在讥讽对方的,他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答案。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尴尬得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史奈笑了一下:“所以,别以为我未曾想过把降头术科学化。但是,玄学是玄学,科学是科学,完全不同,无法统一。玄学自有存在的价值,也根本不必去寻求统一!” 原振侠乘机松了一口气,连声道:“是是!是是!” 他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连他自己也觉得可笑! 史奈缓缓摇着头:“柏林医学院有一位干纳教授,是细菌学专家。他为了研究‘蛊术’,深入中国云南省的腹地,和当地善于蛊术的苗人生活在一起。” 原振侠道:“是啊,有一位先生,曾在苗人聚居处见过这位教授,也记载了有关蛊术的事。” 史奈道:“在这位先生的记述之中,干纳教授说过一句话:‘在这里的每一个苗人,在细菌学上的知识,都超过我十倍以上!’” 原振侠点头:“是。” 史奈笑了起来:“为什么你听到我有博士头衔,就肃然起敬,而无视我降头师的地位呢?” 原振侠只好老实道:“或许是我对降头术一无所知的缘故。例如,我就不明白,要查出是不是中了天堂花的毒降头,为什么要去亲吻一个才死的妇人?” 史奈道:“这就是玄学和科学的分野,玄学不是没有道理可讲,但目前没有人懂得道理何在。亲吻一个新死的异性,在降头术中经常用到,可能是新死的人,还有生物电在发射。这种生物电又和活人所放射的生物电不同,可能是由于别的原因,谁知道!” 原振侠听得大感兴趣:“降头,是不是在利用细菌的控制繁殖呢?” 史奈摊了摊手:“太复杂了,有些是,有些不是。例如‘养鬼’,那就全然是灵学和巫术,与细菌无关。” 一个问题在原振侠的喉咙转了几转,但是他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大师,你也……养了鬼?” 史奈笑得相当阴森:“绝不会有人直接回答你这个问题的。” 原振侠只好自我解嘲:“是,我真是太笨了!” 在得知了史奈同时也有着丰富的科学知识之后,可以谈的话题自然极多。不到六小时的飞行,原振侠非但不觉得闷,而且多姿多采的谈话,使他听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他也把自己经历中怪异的事告诉史奈,例如“血咒”的恐怖结果等等。 等到飞机明显地开始减低飞行高度时,穿过了云层,已经可以看到下面起伏的山峦,和山间流过的河流。等到飞机来到了大约只有一千公尺的低空时,史奈和原振侠开始作跳伞的准备。然后,他们坐在特别准备的椅子上,同时按下一个红色的掣钮,自动弹跳装置,就把他们自机舱中直弹了出去! 在空中,原振侠向下面望着──他练过跳伞,一面下坠,一面看下面的地形,并不会有昏眩的感觉。下面是一个群山环抱中的一个大湖,自空中看下去,湖水极其平静。原振侠自然知道,这个湖是在那个国家境内,可是他却无法确知是在哪一部位,只是从飞行的时间来推测,这个湖,多半是在该国的北部。 湖中,有几个小岛,看起来像是浮在水面的树叶一样。他们降落的目的地,是其中一个形状和鸭掌差不多的小岛。当两个人都拉开了降落伞之后,控制着风向,很快就落在小岛上的一片草地上。 那片草地不是很大,小岛上长满了一种枝干高大、开满了白花的树,一阵阵花香中人欲醉。抬头看去,每棵树上都挂着极大的,体积至少有一立方公尺大的蜂巢。成千上万,拇指大小,黄黑相间的野蜂,有的聚集在蜂巢之旁,有的闹哄哄地在花丛中飞舞,也有的就在草地上打转转。那种野蜂,原振侠以前未曾见过,所以当有些向着他飞过来之际,他自然而然避了一避。 史奈沉声道:“这种野蜂,土语叫‘虎头蜂’,被它刺入后,普通人大概只能活七分钟。” 原振侠怔了一怔,不知怎么说才好。 史奈还在继续着:“它们对热血动物特别敏感,所以这岛上,根本没有任何热血动物,连一只野兔都没有。有的话,在不到一分钟之内,就会招来无数虎头蜂,把它刺死!” 原振侠感到喉际有点干涩,望着就在眼前飞舞盘旋的虎头蜂:“那……我们……” 史奈笑了起来:“服食过我特制的一种药物之后,十二小时之内,虎头蜂不会来侵袭。所以,如果在这岛上生活,就必须不断服食那种特制的药物。你曾提过怕有人跟踪,我看不必多虑,成千上万的虎头蜂,是最好的护卫,入侵者会在登上小岛之后,一分钟内死亡!” 原振侠感到喉咙发痒:“我……没有……服食过什么药物啊!” 史奈的神情十分有趣:“降头师要别人服食药物,当然有他特别的手法──我是把它放进你在机上喝的那杯咖啡之中的!” 原振侠不禁苦笑:“那么,我算不算是中降头了?” 史奈一点也不讳言:“当然是,避蜂降,那是救命的。很多入深山采野蜂蜜的人,都会在出发之前,服避蜂降、避瘴降,不然,必定有去无回。” 原振侠试探着:“十二小时?那要不断地服食了?” 史奈道:“自然是。” 原振侠无可奈何:“我有一个要求,别再把那种药物放在我的饮料之中,我宁愿当面吞服!” 史奈笑着:“悉听尊便──哦,对了,顺便说一句,储君要我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请你来。如果你不肯答应,也一定要你来……” 原振侠大感骇然,失声道:“你不是在我身上,又落了什么降头吧!” 史奈耸了耸肩:“我正准备对你下手,你已经答允了!”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但是他又突然想起了黄绢。这位降头大师落降的手法,是如此出神入化,而黄绢又分明对他大有敌意,会不会…… 他们本来是一面说着话,一面在向前走的。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停了下来,望向史奈。 史奈摇头:“我们不随便向人落降头。因为几乎每一种降头,制作过程都极其复杂,得来不易,怎么肯随便浪费?” 原振侠在一大群嗡嗡飞着的虎头蜂之间,小心地走着,心中想:人的未来真是太不可测了。十小时之前,怎么会想得到,自己忽然会处身于这样的蛮荒之地? 穿过了一大片树林,前面是一大片岩石,十分险峻。在岩石之中,有着一条裂缝,只能供人侧着身子走进去,由于有流水的缘故,岩石上长着一种鲜绿的青苔。史奈走在前面,原振侠看到他顺手把这种青苔采下来,放在口中,津津有味地嚼吃着,并示意原振侠也试一下。 原振侠没有照做,他只是在想,这个降头师,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古怪神秘的事要做出来。他好象掌握着生命的大权,可以用降头术来做任何事! 不过,他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解救泰宁储君所中的毒降头。看他这一个月来,那种心力交瘁的样子,就可以知道了。 岩石裂缝只有二十来公尺,一走到尽头,豁然开朗。原来岩石围着一个小盆地,有一道山溪流过平地,在溪旁有着三间用十分粗糙的木头搭成的屋子。原振侠一下子,就看到了屋前空地上种着的两株“天堂花”,在那两株天堂花附近的其它植物都已枯萎,那自然是抵受不住天堂花的毒性之故。 然后,中间一间屋子的门推开,席泰宁──储君,走了出来。 这时,正是夕阳斜照时分,金黄色的太阳光映在储君的脸上,使原振侠可以清楚看到他也憔悴了许多。这一个月来,他心中的焦虑必然每天都在增加! 他迎上了几步,勉强地笑了一下,声音很干涩:“原医生,你肯来,真好。” 原振侠走过去和他握手,望着他深陷的双目,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想了一想,才道:“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大人物,但也想不到你有这样的身分。” 王子怔了一怔,立即向史奈望去。原振侠忙道:“你的身分,是我们都认识的一个女士,告诉我的!” 王子的声音有点发颤:“她……知道我的处境?” 原振侠把黄绢的话重复了一遍,结论是:“中了降头,是她根本不能接受的事,不必担心。” 王子叹了一声:“我请你来,也有几分原因,是由于你也认识她……”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显得十分心不在焉,然后道:“请进来坐。” 他自己先转身走了进去,原振侠跟在后面。才一进屋子,他就吓了老大一跳,一时之间,不知是仍向内走好,还是退出去好! 原振侠看到的,也不是什么骇人景象。 他看到的是,一个皮肤十分白皙的女子,全身赤裸,蜷曲着身子,伏在一个相当小、有一人高的架子上。那女子的背部曲线十分动人,伏在那架子上,一动不动,只有背部微微随着她的呼吸在起伏。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半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一半散披在她的裸背上,看来姿态十分诱人。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首先所想到的是:这个女子一定是泰宁储君的女伴。虽然储君中了降头,心事重重,但是他一个人居住在这里,以他的身分地位、权势金钱,找一个美丽的女子来做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原振侠不明白的是,何以这个女子──从她充满弹性、腴白而又滑腻的肌肤看来,应该是一个美女──要用那么怪异的姿势,伏在一个架子之上?难道王子在那么恶劣的心境之中,还有兴致玩性变态游戏? 原振侠在怔呆之间,在他身后的史奈已经大踏步走向前,超过了他。史奈一面向前走,一面迅速地脱下他自己的外衣,来到了那少女的身边,将外衣罩向那少女赤裸的身子。 史奈用衣服去遮住裸女的身子,动作看来是相当自然的,可是原振侠怔了一怔。因为史奈的外衣,是罩向那少女的上半身,而不是下半身。而且,看起来,史奈的目的,并不是要用上衣遮住那少女的身子,只不过是要遮住那少女的头脸而已! 当他的上衣罩上去之后,他才用十分轻柔的声音,讲了一句话──原振侠听不懂他说什么,只看到他扶着那少女,自那架子上下来。 那少女虽然头脸被衣服遮住,但整个身子还是赤裸的。虽然好奇心强,但在礼貌上,原振侠自然不能盯着人家的胴体直视,所以他偏过了头去。而史奈就扶着那个少女,经过他的身边,走了出去。 原振侠在偏过头去时,眼光扫及了那少女的小腿,看到了那少女润滑如玉的纤足。光是那样的一双纤足,已经可以令人兴起不少遐思了。 原振侠自己也有点不能理解,他又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人,黄绢和海棠都是美女中的美女。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少女却特别有一股能令人意乱情迷的力量。 他甚至未曾看到那少女的脸,心中就有了一股回肠荡气感! 而且,原振侠也深切地感到,这种感觉是和肉欲无关的。只是一种如同在仙境之中的遐想,安宁而甜蜜,完全超脱尘世的美丽! 而何以在十来秒钟的一瞥之间,就会使他的思绪之中,荡漾起那片浓浓的浪漫情思?他真的说不上来,只好归诸于那是美女特有的吸引力。 听到了史奈扶着那少女走出屋子去的脚步声,原振侠才缓缓吸了一口气,定下神来。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形。 这时,泰宁储君已在屋角的一张用天然树根制成,样子十分奇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头。 原振侠看到靠着墙有许多柜子,一半以上是全放著书的。另一半,则放着许多古怪之极的东西──大约有超过五十只标本瓶,瓶中放着原振侠至多只能认出三分之一来的各种大小昆虫。 原振侠向前走几步,视线停在其中一只标本瓶上。瓶中是一只长方形、如同一包香烟大小、背上负着鳞片、看来无头无尾、其色翠绿可爱、蛇不像蛇、蛙又不像蛙的怪东西。 在墙上,还挂有许多飞禽走兽的干尸。也用一种钢刺,钉了许多爬虫类的生物在墙上,单是蜥蜴,就有三数十种,而且其中有过半是活的,还在扭动着身子。 在储君所坐的那张椅子之旁,是一个形状相当古怪的瓦罐,约有半人高。瓦罐是放在一个炉子上的,这时,炉中并没有生着火,但是却有几缕淡淡的轻烟,自炉子中冒出来。 总而言之,这屋子中的一切,都透着无与伦比、难以言喻的怪异! 原振侠立即可以肯定,这里,一定不会是王子的行宫。那么诡异绝伦的地方,应该属于── 他还未曾想到答案,史奈的声音已经在他的身后响起:“这里,一直是我的住所。一个降头师的住所,在普通人眼中看来,总不免有点古怪。”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一个降头师的住所,就是巫术和不可测的、无边深邃的降头术的神秘王国。在这里,唯有降头术才是主宰,一切都是现代文明、现代科学所探索不到的领域! 他吸了一口气:“岂止是古怪而已,简直……有点不可思议。这一切……全和降头有关?” 史奈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可以这样说──一只在泥沼深处捞出来的翡翠蟾,和整套的德文药物学放在一起,这或者可以代表我这个人!” 当史奈这样说的时候,他伸手指了一指原振侠刚才留意过的那绿色怪东西。 原振侠“哦”地一声:“这玩意叫……‘翡翠蟾’,是生活在泥沼之中的?” 史奈点头:“是,据我所知,全世界被发现的,不会超过三只。用它来制成的降头,可以使人把最坏的事,看起来觉得美丽无比!” 原振侠想了一想:“改变人视觉神经的活动?” 史奈摇头:“不是那么简单,不但要更改视觉神经的活动,而且要改变其它感觉神经的活动。使臭的变香、粗糙的变滑腻、丑变妍,自然,也要改变人的心理状态,复杂之极。至于为什么它有这样的功能,又是谁最先想到它有这种功能的,全然是未知数!” 原振侠听得有点近乎迷醉的感觉,他还想问无数的问题。他感到单是在这间房间之中,他至少可以逗留三年五载,来填补他对降头术认识上的空白! 不过,还未曾等他再发问,王子抬起头来,放下双手,道:“请坐!” 屋子中,还有几张同样用天然树根做成的椅子,原振侠找了一张和王子最接近的坐了下来。他感到有点口渴,但是还未等他开口,就有一个女郎托着一只盘子,轻盈地走了进来。 原振侠立即肯定,走进来的女郎,就是刚才被史奈扶出去的那个。这时,她穿著传统的长裙,走动起来,更是摇曳生姿。她手中的盘子是用竹子编成的,托住盘子的双手,白腴得有点眩目,指甲修得十分整齐。原振侠心中想:这样的一双手,才配得上被称为“玉手”! 在盘子上,有三只碗,碗中盛着金黄色的、看来相当浓稠的液体。它散发着一股沁人的清香,清香之中,带着一种甜味。 她仍然赤着脚,脚趾小巧整齐地排列着,洁白的肌肤上,一点泥尘也不沾。 她走了进来之后,把盘子放在刚才她俯伏着的架子上,又一声不出走了出去。 (好象有点不对,是不是?) (形容了半天,这女郎已给人有仙女的感觉,可是她的脸貌是怎样的,为什么一字不提?) (不是不是,而是根本无法提!) 那女郎的身形高挑颀长,长裙虽然不是把她的身子紧裹着,但是也毫无疑问,她的胴体曲线之美妙,是无懈可击的女性人体美之最。 可是她的脸貌,原振侠却无法看得见,因为她戴了一个十分奇特的面罩。 那个面罩,是用极细的细竹丝编成的,不是很紧密。所以猜想戴了这样面罩的人,可以透过竹丝间的隙缝,依稀看到东西,但是人家却全然无法看见她的脸容。 而由于这个女郎的体态,是如此优美出众,所以虽然那竹丝面罩十分怪异,也使人不去注意,只是陶醉在她的那种可以带给人难以形容的舒畅之感的境地之中,而不去计较其它。 当那女郎仍然用那种轻盈、动人、优闲的步子走出去之际,原振侠由衷地道:“这……如果说湖中有仙子的话,她就应该是!” 原振侠在赞美那女郎,泰宁储君陡然直了直身子,声音有着极度的激动:“你……甚至未曾看到她的脸,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感觉?” 原振侠毫不犹豫:“是!” 储君抬起头来,原振侠向他望去,竟然发现他双眼之中,隐隐有泪花流转,这令原振侠十分惊讶。 储君在喃喃自语:“可知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她本来就是湖中的仙子,是山上的仙子,是人间一切所在的仙子!” 原振侠不明白储君的自言自语,是什么意思?但至少可以懂得,他是在赞美那个女郎的美丽。 这样说来,那女郎的面貌一定和她的体态配合,是极其美丽的。但是,为什么又要戴上一个竹丝编成的面罩呢? 原振侠又立刻想到,当那少女伏在那个架子上的时候,史奈曾脱下上衣,将她的头脸遮住。这种不寻常的举动,是不是也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 原振侠这时,心中的疑惑已经到了极点,他有不知多少问题要问,可是又不知如何问起才好──这种情形是很少见的,通常,再疑惑,总可以提出一点问题来的,但这时,原振侠除了知道王子中了降头之外,其余一无所知。 他想了想,只好道:“请问,你要见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时,夕阳西沉,天色已经迅速黑了下来,屋中的光线更黑。加上屋中那些古怪的东西,足以令气氛格外阴森诡异。 原振侠的问题,没有得到直接的回答。在黑暗中,储君的眼神看来十分空洞,他欠了欠身:“我们可能要作长时间的交谈,先吃点东西,维持一下必需的体力。” 储君说的时候,伸手向那女郎捧进来的那三碗东西,指了一指。 史奈忙过去递了一碗给他,他立时就着碗沿,一口一口喝着。 史奈也给了原振侠一碗。虽然一想起在一个降头师的住所之中进食,心中不免有点发毛,谁知道在这碗闻起来又香又甜的东西之中,有多少种降头在?也没有人知道中了那些降头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但其势又不能不吃不喝,而且原振侠也真的十分饥渴了,他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也就着碗沿,大口大口地喝着。 那碗东西,入口非常清甜,滋味极佳。 史奈一面喝着,一面解释道:“这是用虎头蜂的蜂蜜调制的,在所有的自然食品之中,可以说再也没有比它营养更丰富的东西了!尤其是第一次吃它的人,由于其中,有许多种人体从未接触过的异种蛋白质和胺基酸在内,更是提神醒脑。蜂蜜之中,甚至会有天然的苯基酸,使人不会有饥饿的感觉。原医生应该知道,Phenylpropandolamine已经被普遍应用在遏止饥饿感觉上了!” 原振侠一面吞咽着,一面道:“是!是!” 他虽然答应着,可是心中不禁苦笑:单是蜂蜜已经大不相同,谁知道除了蜂蜜之外还有什么?史奈却又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一直等喝完,都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饥渴之感反倒已不再存在。三个人都放下了碗,史奈过去,点着了一盏油灯。原振侠看到那盏油灯,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头骨制成的,看起来多半像是人头骨,而且灯火并不明亮,闪烁不定,比没有灯的时候,更增阴森。 史奈小心地把灯火剔亮了些,由于他就在灯火之旁,深黄色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衬着他盯着灯火的目光,有一种幽深的光芒。他的嘴唇迅速地掀动着,发出了一连串如同咒语一样的声音来。 这种情景,看得原振侠直冒凉气,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史奈又念了一会,才退回了座椅,若无其事地答:“施一种降头术,使在这里讲的话,没有人可以偷听得到。偷听者,必然不得好报。”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不是说岛上不可能有别人吗?为了防止……那女郎偷听?” 史奈道:“不,以防万一!而且,施术之后,也可以使我们三个人,不把在这里所说的话,随便泄漏出去!” 原振侠一听,不禁又惊又怒,这分明是针对他而施展降头术的了! 他陡然站了起来,大声道:“对不起,我根本没有兴趣在这里听到什么!请你撤回你的降头术,我可以立刻离去,这算是甚么待客之道?” 原振侠这时,不但愤怒,而且心头还有着一种异样的恐惧。 他虽然曾接触过黑巫术的“血咒”,也曾和全然不可测的外星生物,甚至收买人类灵魂的“魔王”打过交道,可是在过往的经历之中,他从来也没有那样不舒服的感觉过! 这一次,他竟然成了降头术施术的对象! 泰宁储君忽然笑了起来:“医生,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有降头术的存在吗?” 原振侠沉声道:“我不是不信,而是不明白。不论怎样,我不想成为施术的对象,不想受到这种对待。” 储君叹了一声:“别太紧张了,原医生。或者,请你原谅,事实上是不会对你有任何损害的!” 原振侠仍然坚持着,直视着史奈。 史奈叹了一声:“好吧!不过,你既然对降头术一无所知,我的动作对你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原振侠只是闷哼着:“我应邀前来,应该被当做可以对你们有所帮助的人!” 储君忙道:“是!是!” 史奈又来到了灯火旁,仍然眼发异光,急速地念着咒语。同时又向着原振侠连挥了三下手,才又退了回来。 由于刚才的气氛不是太好,所以,三个人坐定了之后,一时之间,在深黄而闪耀不定的灯火之中,只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才由王子首先打破沉默。他缓缓地道:“原医生,你即将听到的故事,有宫廷的隐秘、一个国家政局的变化、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迷恋,和神秘莫测的降头术在阴谋中的作用,以及国际阴谋集团的活动,请你别觉得骇异。” 原振侠心中恼怒未消,冷冷地说道:“好,这正是目前西方畅销最流行的题材,我有兴趣听。” 王子苦笑了一下,又停了下来,像是不知如何开始才好。 过了大约一分钟,泰宁储君才开始了他的叙述:“我的身分,你已经知道了,我国的政治局势,相信你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君主,接近是象征式的元首,但是又得到人民的尊敬。不论政局如何动荡,君主不受到侵扰,尊贵却没有实权。” 原振侠静静地听着。 王子继续着:“如果所有可以登上君主宝座的人,都像我父亲一样,那么,这种情形可能长期维持下去,再跋扈的军人集团,也不会想推翻这种制度。可是……” 他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我却是一个十分有野心的人。早在五年之前,我就知道,不必多久,我就会成为一国的君主。我不要做一个名义上的君主,而要做一个真正的君主,至少,要像西班牙卡洛斯国王一样,在一国的政治上,起到实际的作用。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改变长期以来,军人掌握实权的状态。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要秘密进行,我的野心只要一暴露,名义上的君主也当不成了!” 王子说到这里,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真的,储君,对于贵国的政治情势,我一点也没有兴趣,而且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储君的声音有点悲哀:“请耐心一点听下去,会有关系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一个国家的储君,想自军人集团手中夺权这样的大事,有什么关联! 储君道:“我开始活动,活动是多方面的,也培植了一批亲信,在不露痕迹的情形之下,在军队之中,安插了一些中级和低级军官。可是军队的上层结构却盘根错节,针插不入,不攻破这一点,就不能达到目的。于是,在一次安排之下,我和卡尔斯将军秘密见了面。” 原振侠牵动了一下身子,知道一个国家的阴谋,从此扩散为国际阴谋了。 这次会见,自然是极度秘密的,会见的地点,是在地中海风光如画的海岸,一艘豪华而设备精良的游艇之上。在严密的保安之下,在会面的船舱中只有五个人──除了卡尔斯将军、黄绢、泰宁储君之外,还有两个人。如果把他们的身分地位公开说明,而又说他们曾和卡尔斯将军一起,为了同一目的的议事而进行过密谈的话,那一定会被当成是四月一日愚人节的玩笑,不会有人相信。 这两个人,一个是法国情报当局的高层人员,是泰宁储君的支持者。另一个,是泰宁国家邻国的一个流亡政府的首要人物──他的国家,虽然已被另一个强大的邻国所占领,但是他还可以控制着数以万计的军队,很有一点实力。 而法国和卡尔斯将军一直公开为敌(虽然暗中有大笔军火买卖,包括各型飞弹在内),流亡政府的首脑,和法国人关系倒相当深,但也绝不公开来往。 会议的参加者是如此奇怪的一个组合,他们讨论的却是:支持储君的计画成功之后,他们可以有什么好处,和储君要求什么样的支持。 泰宁储君在会议中,显得十分兴奋:“通过各种管道,把忠于王室的年轻人送出国外,在一处秘密的地方,训练他们成为新军──装备最精良的新军!” 卡尔斯将军照例一副救世主的样子,大剌刺地,并不轻易发言。但是他既然亲身参加,自然表示他对这件事有极大的兴趣。 黄绢问:“计画人数是多少?” 泰宁储君陡然吸了一口气:“三千到五千人,而且,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可以迅速回国,发生作用。” 法国人干咳了一声:“如果时间是三年,三千人要达到这样的目的,费用至少是二十亿美元。” 卡尔斯将军沉声道:“不够,至少要加一倍,别忘了我们的王子的要求。我想至少要有一中队配备空对地飞弹的空军,才能一举成功!” 泰宁储君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作为一国的储君,王室的财富,自然积聚甚丰,但是那也只是对普通的豪富相对而言,他总不能作主把王宫卖掉。一千万美金,对一个超级花花公子来说,也够一阵子挥霍的了,可是放在军事行动上,还不够向法国购买一架幻象式战斗机!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所以,他虽然明显地感到了将军的讥讽,他还是无声可出。无声可出的原因很简单:如果需要四十亿美金的“本钱”,他连十分之一也拿不出来,他的“本钱”,只是他是一国储君的身分! 流亡首领自然也没法出声,只能眨着眼睛。 法国人狡猾地笑着:“反正我们一直在供应武器给卡尔斯将军。将军是大买家,多买十亿八亿美金军火,贵国的军人,大抵还不会联想到事情和他们有关。”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那么,一切费用是要我们独力负担了?” 会议舱中立时沉默。 卡尔斯将军用力在腹际──他从不离身的巨大军用手鎗的皮套之上拍了一下:“把我们的条件说给王子听听。” 黄绢向王子看了一眼:“条件十分简单,在事情成功之后,我们有一个顾问团派驻贵国,以增进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形成亚洲和非洲之间的大团结。至于顾问团的权限细节,以后可以再详细讨论。” 泰宁储君略微牵动了一下身子:“当然,我同意这样的安排。” 卡尔斯将军笑了起来,相当不礼貌地伸手指着储君:“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等到自己的力量巩固之后,就把顾问团一脚踢开!” 储君的神情,是明显地遏抑着怒气:“如果将军阁下,认为我有这样想法的话,那什么都不必谈了……” 法国人在这时讲了一句话:“四十多亿美金是一笔大投资,将军也不是过虑的……” 储君“哼”地一声:“有什么可以令将军放心的方法,请只管提出来。” 卡尔斯将军挺了挺身子,又在他那有着精致雕花的鎗套上拍了一下:“方法是……顾问团的团长,一定要是贵国未来的皇后……” 将军这句话一出口,除了黄绢是早已商量定了的之外,其余三个人的错愕,真是难以形容。 储君道:“对不起,我不明白。” 将军伸手向黄绢一指:“她,将成为贵国未来的皇后,指挥顾问团,掌握贵国的一部分权力,这是能使你我都放心的好办法……” 那个流亡元首感叹了一声:“真是……只有想象力极丰富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来!” 储君一时之间,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以致他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过了好一会,黄绢才道:“储君同意不?还是嫌我不能母仪天下?” 储君忙道:“不,不!你……不过,这实在是没有先例的,这……” 黄绢用冰冷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头:“在贵国的历史上,甚至出现过中国籍的君主。再来一个外人做皇后,不算什么!” 储君盯着黄绢,他很想讲一句话,可是想了一下,由于有求于人,终究没有讲出来。 储君想说而又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皇后是君王的妻子,在你藉这个地位,取得了广泛的权力的同时,你是不是也尽妻子的义务呢?” 由于黄绢和卡尔斯将军的关系,国际上人人皆知,而这时卡尔斯将军也在,储君自然不好意思这样责问黄绢。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同意!” 卡尔斯将军望向法国人:“请你安排装备三千人的武器!” 他又转向流亡首领:“利用你残余的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为储君将来铺路。” 两人都立时点头答应,卡尔斯将军哈哈大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因为根据他的计画,他等于花了四十多亿美金,就买到了一个在亚洲有一定重要地位的一个国家。他的影响力,一下子就扩充到一万公里之外! 对于一个野心家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了! 将军开怀地笑着,储君也跟着笑,而且他的笑声中,一点也没有勉强的成分。 他有他的想法:别说顾问团的团长是皇后,就算是皇太后,将来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后,还不是一样可以铲除!估计在夺得军权政权之后,三五年时间,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原振侠听着储君的叙述,这时,他心中只想到一个问题:卡尔斯将军和储君,在骯脏的政治阴谋之中,各怀鬼胎,而黄绢的想法怎样呢?黄绢曾向他提及,她被安排为“皇后”,她是心甘情愿的?权力的野心,真能令一个外型那么可爱的女郎,变得如此可怕? 原振侠只好苦笑:“在那次会议之后,一切都照计画在进行?” 储君一点犹豫也没有:“是,而且进行得相当顺利。”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虽然我仍然不知道,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你要对抗的,全是贵国的军事强人,难道他们一点疑心也没有?还是他们已经有了情报,所以才用降头对付你的?” 史奈在这时插了一句口:“不,不!王子中降头,和政治是全然无关的。” 储君也在这时,发出了一声幽幽的长叹来。在他的叹息声中,充满了愁思和痛苦,使人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悲苦,实在已到了极点。一时之间,变得十分沉寂。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问:“一定曾有意外发生过,是不是?究竟是什么意外?” 储君先不回答,只是起身走向一个角落,打开一个柜子。在闪耀的灯火下,原振侠看到那柜子里全是酒──就是王子在医院中喝的那种美酒。他取了一瓶,打开,也不用杯子,就着瓶口,大口地喝了几口。 当他喝酒的时候,是背对着原振侠的,原振侠看着他的背影,看出他在微微地发着颤。每一下轻微的颤抖,都把他心中的悲苦,向四处散发出来,以致连原振侠也受到了感染,觉得心头的压力愈来愈重。终于,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储君仍然不转过身子:“为了不使那些军事强人起疑,我装出一副对政治没有兴趣的样子来,酗酒好色,十足是一个无野心的花花公子,骗得他们十分相信。有几个人甚至劝我早日接位,他们会更拥护我,我也乐得再假装下去,一直到了……”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又喝了几口酒,才转过身,又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原振侠心中在疑惑:他中降头,绝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还会为了爱情?一个充满了政治野心、整个心灵都被阴谋诡计占据了的人,难道还会知道什么是爱情? 原振侠注意看储君,看到他紧握着酒瓶的手,在不住发着抖。可是渐渐地,他那愁苦的,充满了忧郁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笑容,而且,笑容在逐渐扩展,竟然十分甜蜜,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可是在笑容之外,却仍然是愁苦,以致在那一剎那间,他的神情看来简直怪异莫名! 他会有这样怪异的神情,自然是由于,他想到了一些十分值得他高兴的往事之故。而几乎也可以肯定,他想到的往事,开始是甜蜜无比,但是结果却是十分凄苦的,所以才会使他有那么怪异的神情显露出来。 他没有再喝酒,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着:“我国北部,还是一些十分贫穷落后的地区,我在名义上,是担任着全国福利机构的主持人──” 北部地区,有一个孤儿院成立。作为储君,他去主持揭幕。 泰宁储君厌恶这种“任务”,那比起他想象之中,站在检阅台上,穿上金碧辉煌的戎服,看三军整齐地在他面前列队而过,滋味实在一天一地。 泰宁储君去替孤儿院揭幕,为了掩人耳目,装出十分有兴趣的样子来。离开首都之前,还向新闻界发表谈话,表示在一个落后国家之中,社会福利发展的重要性。长篇大论一番,彷佛那就是他终生的大志愿一样。 然后,他就启程北上,到了那个城市,做完了他要做的事。 一切的事,都是极偶然发生的。就在他已经启程回首都,车队行驶在公路上的时候,他的司机,一个年轻的军官,忽然道:“殿下,都旺亲王有一间大别墅,离这里不远。别墅四周的环境极美丽,亲王说如果殿下要去住几天,只管去!” 储君如果简单地回答一声“不”的话,那么,以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可是他在听了那军官这样说之后,心中却陡然一震。 他感到了震动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都旺亲王是他的堂叔,也是全国最高的统帅,就是他夺权要对付的主要敌人。 而那军官又说出这种话来,可知这军官,在被挑选来作为他的司机之前,是见过亲王的! 这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了那些军事强人──现在控制着国家,并且打算一直控制下去的那些人,对他并不是那么放心,还是在暗中对他进行着严密的监视! 一想到这一点,他自然难免震动。但是他却装着若无其事,只是顺口道:“哦,原来你是亲王派来的?” 那军官到底年轻,也没有听出这一问的弦外之音,反倒十分高兴:“是,能替殿下做点事,真是光荣之至。” 储君向后靠了一靠,使自己坐得舒服一点,心中已把都旺亲王诅咒了几百遍。并且决定,一旦夺权成功,立刻以叛国罪处决这些“军事强人”。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既然亲王有这样的提议,他如果不遵从的话,岂不是要惹得亲王不快?他是绝对没有力量和亲王抗衡的。 所以,他立时哈哈笑了起来:“如果环境真是那么好,大可以住几天,只不过……只不过……” 他故意不说出“只不过”什么来,那年轻军官也立时笑了起来:“亲王早就想到了,北部的美女是出名的,亲王已命人挑选十二名出色的美女,在别墅恭候殿下光临,殿下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储君心中又暗骂了几声,可是他却露出一副极其高兴的神情,甚至看起来,如同急不及待一样地搓着手! 都旺亲王为泰宁储君安排美女,也不是第一次了。储君既然要假装成毫无政治野心的花花公子,自然来者不拒。 不过储君心中十分明白,亲王安排的美女,纵使不是百分之百是受亲王主使的女特务,也至少十之七八是。所以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好,自信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来,反倒使亲王相信,他根本就是没有政治野心。 由于这里是一个降头术盛行的国家,别看亲王检阅起军队来,有最新型的喷射机在天空掠过,可是在首都耸立的摩天大厦、五星级酒店的背后,神秘莫测的降头术,却深入人心。 曾有人说,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是降头术。这样说法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宗教和降头术,毫无疑问,是这个国家的两种无形的巨大统治力量。 所以,女特务,储君可以应付,如果有道行高深的降头师,要奉什么人的命令来加害的话,储君却也防不胜防。这就是储君和宫廷御用降头大师史奈,关系特别密切的主要原因。 史奈是极有资格的降头师。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已是公认的出色降头师,曾在一次降头师互相的斗法中,令得他的三个对手,两个七孔流血而死,一个变成了疯子,不断咬自己的肉,在极恐怖的情形之下死亡! 没有人知道史奈的来历出身,只知道他是当时最令人敬畏的一个降头大师巴枯,抚养长大的。 (原振侠在这时,是第二次听到“巴枯”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医院中,当储君提及这个名字之际,史奈的反应极其强烈。) (即使在这时,储君一提及史奈是由巴枯抚养长大的时候,史奈陡地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仍然显得十分不安和激动。) 有一个骇人的说法是,巴枯,作为当时最受人敬畏的降头师,他也会“养鬼”这种降头术。 而有一次,当巴枯去盗弃尸的时候,带回来的却是史奈。 因为史奈的家中十分贫穷,瘟疫流行,无力就医,他家人以为他已经死了,把他弃在荒野。巴枯也以为那是一具新死的童尸,就带了回去,但就在快要施术之际,才发现孩童还没有断气。 凡是降头师,也都是十分出色的医师。巴枯没有花太多工夫,就救活了孩子,从此,孩子取名史奈,跟着巴枯长大。 这是史奈何以在十六岁,就是出色降头师的原因。 泰宁储君在和史奈结成了师生般的关系之后,自然也学会了不少有关降头术的奥秘。他也曾考虑过,利用降头术来达到他的目的,但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第一,无法用降头术去对付那么多人;第二,所有地位重要的人,防范降头术的功夫都十分严密,而且各人自己也都有相当丰富的降头知识,根本没有进攻的机会。 像都旺亲王,他的降头师就是巴枯──巴枯和史奈,在史奈二十岁那年闹翻了。起因是所有降头术流行的地区,超越了国界,要产生一个降头术之王。巴枯应该是毫无疑问的降头王,但是史奈却表示,自己不是争不过他,而是念在当年的抚养教育之恩,而不与他争。 在史奈而言,这样说,是为了保持自己在降头术中一定的地位。但是话传入了巴枯的耳中,巴枯却勃然大怒,声言接受史奈的挑战。他并且先下手为强,连向史奈下了七次降头,一次比一次厉害,但是都被史奈一一破解了。在七次之后,轮到史奈向他下降头了,然而史奈却没有出手,反倒离开了自己的国家,远赴欧洲。他的几个博士头衔,就是在去国十年之后得回来的。 原振侠听到这里,打断了储君的叙述:“对不起,我太好奇了。巴枯是史奈大师的师父,降头术的造诣应该在史奈大师之上。” 储君并没有回答,史奈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所有的降头师,在传授降头术给传人的时候,都不会把自己的本事全部传授出来,至多只传授五分之四。因为降头术接触到许多离奇怪诞的事,在那些事件之中,是没有任何亲情可讲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亲如你和巴枯的关系,也不在考虑之列?” 史奈面无表情地道:“在紧急的情形之下,任何人考虑的只是自己。”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出声。史奈又道:“降头术是一种玄学、一种巫术,也需要有相当的天才,才能领会它的妙处。巴枯虽然保留了若干未曾教我,但我自己早就融会贯通,领略了不少,而且,降头术在施术、炼术的过程之中,不断发展,又可以有很多新的发现。所以,真要是斗起来,师父不一定是徒弟的敌手。” 原振侠有一种遍体生寒之感:“巴枯向你的七次进攻,一定是惊心动魄之极的了!你是怎样一一将之破解的,可以知道吗?” 史奈还没有回答,储君已然不满:“原医生,你是来听我的遭遇的!” 原振侠知道储君的经历,一定有极曲折诡异之处,他自然要听。但是他更想先听一听,降头术进攻和破解的具体过程。 所以他道:“王子,我想我应该对降头术,至少有一点具体的认识,史奈的经历是最好的教材!” 储君不再说什么,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原振侠知道他的酒量十分好,不会那么容易喝醉,所以只是望着史奈,想听他的叙述。 想来,接连破解授业恩师的七次进攻,也是史奈生平的得意事,是以史奈的双眼之中,现出异样的神采来:“第一到第五次,没有什么好说的。嗯,第六次,巴枯用的是‘血降’,也算是厉害的了……” 原振侠聚精会神地听着。 史奈道:“巴枯未曾传授过我‘血降’,这种降头,是要把自己的血,和七个处女的血混在一起,再加上七种有毒的动物,和七种有毒的植物,一起炼制而成。可是我早已在别的降头师中,听说过有‘血降’,也知道它的来龙去脉,更料到巴枯迟早会在我身上使用血降!”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七种动物和植物,是些什么?” 史奈阴森地笑了一下:“讲给你听也不懂,而且,你又不准备做一个降头师!” 原振侠没有再说下去,史奈停了一停,续道:“破解的方法很简单,在他找到了七个处女,要刺滴她们的鲜血之前,先在其中七个处女的身上,下了‘淫降’,使她们不再是处女……” 原振侠忙道:“等一等,降头怎能使处女变成非处女?处女的定义是……” 史奈一挥手:“处女的定义是什么,不必讨论。中了‘淫降’的女性,自然会千方百计,找男性使她由处女变成非处女。” 原振侠嘀咕了一声:“明白了,是一种强烈的催情剂!” 史奈并没有直接回答,却在这时,十分之没有来由地向储君望了两下──说他这个动作没有来由,是因为这时他和原振侠在说着的一切,是和储君全然无关的。 储君神情木然,只是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看来相当可怖。 史奈道:“这样一来,他以为向我下了血降,其实是无效的!” 原振侠“嗯”地一声:“那是你预先采取了防止的手段。如果你中了血降,那怎么破解?” 史奈侧头片刻:“我就要把自己的血,和七个处男的血,再找毒性与血降相反的七种动物和七种植物,来炼制解药。不然,在七天之内,我就会全身出血──由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之中,都有血珠透出来而死亡。那比较麻烦得多,所以我采取了前一个方法。巴枯见我中了血降,若无其事,并不忙于破解,不知我有甚么法道。我这才逼他在第七次,终于使用了‘鬼降’来对付我!” 原振侠听到了‘鬼降’两字,真有点鬼气森森之感。 史奈解释着:“鬼降,就是他驱使他养的鬼来对付我,这是最狠毒的一招。一般来说,如果出了这一招,那就表示,以前不论有多大的恩典情谊,都一笔勾销了!这也是我希望他用鬼降对付我的原因,非如此,不能彻底割断他和我之间的关系!” 原振侠没有表示什么,他已被“鬼降”的诡异迷惑着,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史奈又道:“唉,一山不能藏二虎,原医生,我想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争夺降头术之王的地位,和储君想要把国家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意愿,是一样的!”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他心中的问题极多,但是首先,他想知道有关“鬼降”的详细情形:“大师,你不必解释,只说经过好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之中,又射出了那股邪异的光芒来。 “鬼降”,就是通过养鬼术之后,控制了一个鬼魂,令这个鬼魂去做种种事情。各种不同的鬼魂,分别担任不同的任务,“鬼降”所以也有很多种,而其中最恶毒的一种,是“血鬼降”。 “血鬼降”不但炼的过程相当复杂,而且最难得的一点,是炼“血鬼降”时,要把一个活生生的孩童,由降头师作法下手,把他的一身血全都放光,把孩童的灵魂和他的血,混在一起来炼。 所以“血鬼降”和其它的鬼降不同。其它的鬼降,被控制来执行任务的鬼魂是无形无迹的,不能为普通人的肉眼所看到(有本事的降头师是可以看得见的)。而“血鬼降”,即使普通人也可以看得到,那是来去若电的一条血红色的人影,在它出现的时候,甚至还可以闻到浓重的、中人欲呕的血腥味。“鬼降”之中,也只有“血鬼降”可以杀人。 当巴枯向史奈进攻的时候,巴枯炼有多种鬼降,也包括血鬼降在内;而史奈,虽也炼了几种鬼降,却没有炼血鬼降。 史奈并不是不懂得炼“血鬼降”的法子,他会炼。事实上,巴枯炼“血鬼降”的时候,他还是主要的助手,过程如何,他十分清楚。 他没有炼血鬼降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心地比较好,几次想炼,都忍不下心来,把一个活生生的孩童,一身血放得一滴不剩──炼其它血降是用童尸的──或许是由于他帮助巴枯炼的时候,那孩童一滴一滴的鲜血被挤出体外之际,那种痛苦的神情,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二则,血鬼降是一种十分恶毒的降头术,十分难以控制。降头师要滴上自己的血──刺破自己左右手的中指,滴上七滴鲜血进去,连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血鬼降,但也还要时时刻刻防范血鬼降的反噬。因为在炼的时候,过程如此残酷,被降头术控制了的鬼魂,是充满了阴、阳两界之中的怨毒的,它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 所以,血鬼降虽然厉害,但往往也成为一个降头师,最大的心腹之患。 历史上,就有不少降头师,被自己所炼的血鬼降害死的例子。史奈行事比较慎重,所以不敢轻易尝试。 (原振侠听到这里时,要深深呼吸,才能减轻那种想呕吐的感觉。他几乎想要史奈不要再讲下去了,因为那实在令人太恶心了!) 而且,血鬼降不放出去则已,一放出去,除非把要害的人害死,不然就收不回来。收不回来的结果,是变成了“野血鬼”,到处来去如电地害人。每害一个人,它自己的能力就增加一分,而最后,炼降的降头师,一定也成为野血鬼的受害人。 据说,野血鬼如果害了炼它的降头师之后,那么,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它了! 史奈在那时候,虽然年纪还轻,可是他却十分有见地,深谋远虑。他知道自己在降头术上的造诣与日俱增,总有一天,要和他的恩人起冲突的。所以,当巴枯炼血鬼降的同时,他已经向另外几个资历十分深的降头师,详细讨论怎样破血鬼降的方法。 由于破解的方法十分复杂,而且有许多应用的东西,准备起来,也绝非三五天可能办得齐的,所以他一直在暗中搜集。果然,在他有了一切准备之后不多久,他就需要用那些东西了! 在巴枯使用了“血降”而失败之后,史奈知道巴枯下一步,一定是使出他炼成之后,一次也没有用过,却最最恶毒的血鬼降了。 所以,史奈一刻也不停留,把他准备好的东西全都用上了。包括九十九只黑狗的狗血、九十九只黑猫的猫血,和九十九只黑鸡的鸡血──降头师有十分奇妙的方法,可以把动物的血保存得十分新鲜,甚至有可以保持到十年以上,使鲜血不会凝结,不会腐坏。 (原振侠可以设想使鲜血不凝结,那只要破坏血小板的凝血作用就可以了。但何以能长时期维持不败坏,原振侠就不明白了。) (原振侠的医学知识范畴,也令他无法接受史奈的解释。史奈说,自活生生的动物中放出来的鲜血,经过降头术的特殊处理之后,保持着生命,是“活”的,和在动物体内的情形一样。每一个血细胞都是活的,那当然不会败坏了。) (原振侠知道有这样的事实后,觉得这种方法如果应用在保存血液上,将会极其实用。但是史奈说,一来方法是降头师的秘密,二来,实施起来,十分复杂,比密封之后冷藏复杂多了。) 史奈所采取的第一个步骤,是把三种血混合起来,把他住所的所有门、窗、墙全都涂上,只在其中一处地方做了一点手脚──什么“手脚”,下面自会详述。 他的第二个步骤,是利用剩下的鲜血,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涂满,使他看来简直像是一个血人。 然后,第三个步骤是,他把一头怀孕的母牛杀掉,把母牛的胎盘取出来,拉平,使得它变成一层半透明的,约有半平方公尺面积的薄膜。 在准备好了这一切之后,他把住所的一扇窗户打开着,坐着,等候“血鬼降”来临。 果然,不出他所料,巴枯在六次失败之后,最后使出了“血鬼降”。在接近午夜之前的时刻,一阵极浓的、使人欲呕的血腥味,首先飘入鼻端。史奈虽然有了准备,可是心情还是十分紧张,因为在他降头师的生涯之中,“血鬼降”的破解法,还是十分陌生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效。万一失效的话,那么,他体内的每一滴鲜血,都会被血鬼降吸走,而变成了一具干尸! 史奈紧张地等待着,他蹲在那扇半开着的窗户之下,陡然之间,一条看来十分矮小的鲜红色人影出现了。 血影自中间的窗户之中,直扑了进来,来势快绝! 史奈是得过高人指点的,血影才一扑进来,他立时长身起立,一下子将窗子关上。那条血影根本不必转身,立时向他扑来,史奈只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一个满是鲜血的池子中一样,血腥味满鼻满口都是,难过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但是,血影扑到史奈身前,却未能和史奈的身子相接触,立时后退。史奈在这时,知道自己的布置成功了!三种黑色生物的血,再加上降头术的炼制,果然是使血鬼害怕的上佳法子。 血鬼倏然后退,又向前扑,血腥味更浓。一连三次,未能接触到史奈,血鬼立即转向窗口扑去,看来准备逃走了,可是窗上一样涂有破解它的三黑血。血鬼满屋子乱窜,本来它有透墙而过的能力,但是屋子上下四面全都涂上了三黑血,使它这种能力渐渐消失。血鬼在满屋子乱窜了一会之后,陡然之间,发觉有一处地方并没有涂上一黑血,它就直扑那处而去。 而那一处地方,正是史奈事先做过手脚的所在。史奈所做的手脚是:把泥墙先挖去一部分,使得墙上出现了一个大约十公分深、三十公分宽、五十公分高的凹槽,在那凹槽的底部,涂上厚厚的三黑血。然后,再糊上土,使得墙上的凹槽消失,回复平整,是以在表面上看来,那一小块墙上,是没有三黑血的。 史奈早就料到,血影看到没有出路,迟早会向那一处,表面上没有三黑血的地方扑去,以求逃出去的,现在,果然如此! 由于史奈早有准备,所以血鬼的行动虽然快,史奈的行动也绝不慢。血鬼一扑向那所在,史奈早已等在旁边,一等血鬼扑上去,他立时用准备好了的牛胎膜,疾盖了上去!血鬼才一透过泥墙十公分,就遇上了泥后面早已涂着的三黑血,想要退回来,牛胎膜已经罩了上去。 由于所有的“鬼降”都是用童婴炼成的,婴孩才离开母体的胎盘不久,所以胎盘对任何鬼降都有克制的作用,连血鬼也没有例外。所以,牛胎膜一置上去,血鬼就被封锢在那墙上,再也不能移动了! 史奈仍然不敢怠慢,极其迅速地用三黑血调成的胶水,将牛胎膜牢牢固定在墙上。 就此,巴枯所养的血鬼就留在墙上,再也不能离开了。而巴枯在预定的时间中,未见自己所养的血鬼回来,知道自己又失败了,心头骇然之极,又怕血鬼反噬。 在巴枯手忙脚乱的时候,本来是史奈进攻的最佳时机。但是史奈的心地不算坏,他想到自己要不是遇上了巴枯,早已夭折了,哪里还有今天,所以他传话给巴枯,说他不会进攻。 非但不进攻,而且,准备把“降头术之王”这个荣衔让给巴枯十年,希望巴枯能在十年之后,把这个头衔还给他。巴枯眼看自己要一败涂地,忽然又有了这种意想不到的转机,自然求之不得。 而史奈也几乎立即就到了欧洲,开始了他的学业。等到十年之后,他一回来,巴枯就要把头衔奉还。而他早在外面的世界之中,长了见识,觉得“降头术之王”没有什么重要,所以也没有接受。 而他自回国之后不久,就担任了宫廷御用降头师,这已经证明了他是名至实归的降头师之王了! 史奈十分详细地,叙述了巴枯当年如何以降头术向他进攻,他如何破解的经过。听得原振侠在那一段时间之中,如同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中一样! 那另一个世界,是充满了神秘和黑暗、诡异和不可测的世界! 他呆了半晌,陡然之间,想起一件事来。本来,他已经由于史奈的叙述而遍体生寒,这时,更有手脚冰凉的可怖感觉,以致他一开口,声音也十分干涩:“请问……那时……你住在甚么地方?” 史奈的声音却十分平静:“我一直住在这里。” 原振侠张大了口,呼了两口气。他发出的声音,由于心中的震骇,以致他自己听来,也像是从什么老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那么说……那个……血鬼,现在仍然受着禁锢?就……就在这屋子中?” 史奈的声音仍然十分平静:“是!”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何以我看不见?” 史奈淡然道:“如果你想看的话,只要移开那块鳄鱼皮,就可以看到。” 他一面说,一面向一边墙上所挂的一块鳄鱼皮,指了一下。 墙上本就挂着不少动物的皮,全是整张剥下来的,在整间屋子之中,那块鳄鱼皮可以说是最普通,和最不起眼的东西了。可是就在它的下面,却有着一个被禁锢了许久的鬼魂,一个肉眼可以看得到的血鬼!原振侠虽然一听之后,就立时站了起来,可是却并没有立即向前走出去! 原振侠站着不动,是他的内心决定不下,自己是不是真有勇气,去面对那么诡异的事实! 他曾面对过许多诡异的事实,例如来自外星的生物,有时还不止一个,例如“鬼界”中的一大群。可是那毕竟是可以解释得通,是可以理解的──外星生物,是来自地球以外的星体上的生物。 然而“鬼降术”之中的“鬼”,一个“血鬼”,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理解的! 原振侠站立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向前走去。当他经过储君身前的时候,储君把手中的酒瓶递给他,原振侠接了过来,毫不考虑,就大口地吞下了一口──他确然需要一些酒,来使他更镇定一些。 然后,他来到了墙前,手把不住有点发抖,揭起了那块鳄鱼皮来。 他立即看到了血鬼! 他已经预料到那是极其骇人的情景,可是当他一看到之后,他还是吃惊得难以言喻!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张牛胎膜,呈灰白色的半透明──幸而那是半透明的,如果是全透明的话,情景不知道还要如何惊人! 在半透明的牛胎膜之后,是一个鲜红色的小人影,颜色是如此之鲜红,就像是才从人身体中迸出来的、最浓稠的鲜血一样。头、手、足、身,都清清楚楚,甚至还隐约可见五官。 即使是隐约的感觉,也给人以极其狰狞可怖之感。 原振侠失声叫了起来:“天……它……还是活的!” 当他不由自主这样叫了出来之后,他自己也不禁苦笑!因为这句话,根本不能成立,什么叫“活”的? 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经过降头术处置的鬼魂,鬼魂怎么会是活的?可是又该用什么形容词,去形容他看到的景象呢?他感到了极度的迷惑! 可是他的话,却引起了储君的共鸣:“是的,它是活的。还随时可以听从它主人的差遣!” 史奈叫了一声:“储君!” 储君没有再说什么,原振侠陡然感到,关于这个“血鬼”,他绝不是听了一个故事就算了,一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文! 然而,他又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事发生。他也同时感到,“血鬼”的一切,史奈是应他的要求而说出来的,但是他这时觉得,就算他不要求,史奈也一样会说出来的! 他像是跌进了一个圈套之中! 一有了这样的感觉,原振侠感到十分不安。他又向那个像是随时可以窜出来的“血鬼”看了一眼,放下了鳄鱼皮,重又将之遮蔽起来。 而令他心中更感到奇怪的是,像巴枯和史奈,这种超级降头术大师之间的斗法,有关“血鬼降”的奥秘和它的破解法,以及被史奈施法禁锢了多年的血鬼等等,这一切,都是降头术之中至高无上的隐秘,为什么史奈大师要向他一个外人,说得如此之详细? 这当然是有目的的,而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原振侠无法进一步推想下去,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回到他原来所坐的地方。在又经过储君身前之际,他主动拿过酒瓶来,大大喝了一口酒。 当他坐定之后,他才由衷地道:“太神秘了,真是太神秘了!” 史奈只是淡然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储君干咳了几下:“轮到我说下去了,刚才我是说到什么地方,才被你突然打断的?” 原振侠道:“说到你的司机是都旺亲王手下的人,提议你可以到亲王的别墅中,去休息几天。” 储君接了下去:“是,他还说,替我准备了十二个出色的美女。我和亲王之间的微妙关系,你是知道的了。还再更进一层的微妙敌对关系,就是我的降头师是史奈,而亲王的降头师是巴枯。” 原振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储君道:“如果那次外出,史奈不是和我在一起的话,或者我会想到,在那别墅之中,巴枯如果用降头术对付我,我会防不胜防,那我就会拒绝……” 储君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忽然自言自语起来:“唉,我真不知道,如果一切从头再来一遍,我是不是会拒绝。我想……一样不会拒绝。”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从他的神情语气看来,分明是他在亲王别墅中,遭遇到了巨大的不幸,可能就导致中了天堂花的毒降!但何以他又会这样说呢? 原振侠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因为他知道事情一定极其复杂,还是由得他慢慢说好了。 储君再叹了一声:“平时,和亲王在一起,我们之间很少提及降头的事。这种事是不能随随便便提出,就算有意用降头害人,也大都不会显露的!” 史奈补充了一句:“而且,为了防备别人,大家都有高明的降头师护身,要施术也不容易。” 储君喝了一口酒:“当时我就说,既然有那么多美女等着,那当然去!” 车队在这时,正好驶进一个岔路口,领头的储君的车子,转向东北的那条路,其余的车子也跟了上来。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储君告诉了后面车子中的史奈,他要到亲王的别墅去。 那十二个美女,真正全是出色之极的美女。当她们听说王子殿下驾到,各自体态动人地迎出来之际,真看得人目迷五色,头昏目眩。 虽然储君知道,十二个美女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亲王训练出来的特务,但是他也真正难以掩饰他的高兴。而且,亲王的别墅,建造得美丽至极! 别墅造在一个山坳之中,都是纯现代化的建筑。整个建筑物,是在山坳中的一个湖边。那个湖呈狭长形,像一只眼睛,最阔处约有四百公尺,别墅是造在最狭的一端之旁。 由于别墅和它所在的地形,对于故事将来的发展,有相当大的关系,所以必须详细描述一番。 别墅是在狭长的一端,另一端狭长处,深入山中,是一道十分大、水流相当湍急的山溪。整个湖的湖水,全是由那道山溪注入的。 由于山溪流经之处,有着明矾矿的缘故,所有注入湖中的水,都经过天然的净化作用,所以湖水清彻无比,简直如同纯净的蒸馏水一样。而湖底又是岩石的,即使在湖水最深处,超过二十公尺,湖底的岩石仍然历历可见。 这本来是深藏在深山中的一处风景绝佳的所在,根本不为人所知。是军方早几年,利用最新的探测飞机进行空中探测,以绘制军事地图时发现的。 都旺亲王在乘坐直升机来视察了一遭之后,立时看中了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美丽所在。 亲王是一国之中最有权势的人,他要在这里建造别墅,开山辟路,自然十分轻易。别墅造成也有好几年了,亲王自己却不怎么来。 作为储君,王子还是第一次知道,在自己的国境之内,有一处这样美丽的地方! 当他看到四面青苍的山影,倒映在水晶一样的湖水之中,天上的飞鸟,在湖水之中的影像,连羽毛都清晰可见。他想到自己现在是储君,将来定然是一国之君,但即使他成了一国之君,如果没有实权的话,他也必须先有亲王的批准,才能在这种仙境一样的所在住上几天,而且还要接受各种各样的监视行动。 他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头,更感到紧握实权的重要! 车子是停在湖边的,当十二个美女,一起向储君行过礼之后,储君张开双臂,搂住了其中两个美女的细腰。 那些美女,显然都经过严格的、善解人意的训练。在一大群美女之中,王子首先留意到两个腰肢特别纤细的女郎,而当他张开手臂时,其余的,本来就算在他身边的美女,自然地退开去,那两个有着过人的纤腰的,也自然而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所有的美女都穿著传统的民族服装,腰际是赤裸在外的。当储君的手臂,环抱着纤细的柔腰时,那两个美女娇媚地紧偎着他。而她们的腰是那样细柔,储君的手臂,几乎可以把她们的腰完全环抱过来。 四周围洋溢着花香,再加上身边美女散发出醉人的体香,储君有点陶醉,回头向跟在后面的人看了一眼:“这里,真是人间仙境!” 在美女的簇拥之下,储君慢慢向前走着,史奈想要暗中对储君说一切都要小心,却一点机会也没有。史奈是知道储君在进行的一切的,他想到,至少储君的计画还是在极度的秘密时,亲王不会对储君不利,若是他表现得太紧张了,落在监视者的眼中,反倒有了痕迹。所以,他维持着降头师应有的身分,跟在后面。 当储君沿着湖边,看到了就在湖中建造起来的那个游泳池之际,他又发出了赞叹声──游泳池相当大,一道足有十公尺高的人工瀑布,把清澈的湖水不断注入池中,而又任由湖水在池的一个缺口处再流出去,整个湖的湖水,就在游泳池中不断地循环。 然后,直至走进了屋子,十二个美女不理会其它人,径自将储君拥进了卧室之后,储君才知道了亲王的豪奢,到了什么程度。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 整个卧室,分成两个部分,根本没有卧床──没有一种卧床,可以同时躺下十多个人。 卧室的一部分,地上所铺的是软硬适中的垫子,至少可以舒服地躺下二十个人。而另一部分,是一个极大的浴池。 浴池是圆形的,在浴池中,有着根据人体曲线设计、可以供入浴的人舒舒服服全身浸在水中的、可以转动的“座椅”。 储君约莫数了一下,这样的“座椅”有十五、六个,呈环形,而有一个是在环形的中央! 那也就是说,如果他坐在中间的“座椅”上,十二个或更多的美女就可以环着他,侍候他,使得他在美女阵中入浴! 储君吸了一口气,只见其中一个身形颀长、肤色白皙的美女,陡然击了一下掌。随着她的掌声,热水自十几个出水口涌进浴池,水气弥漫之中,十二个美女,一个接一个,卸下了身上的衣服,水气在她们各自美妙的胴体旁边缭绕着。王子感到一阵目眩,他实在不知道看哪一个更好,所以索性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感到轻柔的手指,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肌肤。然后,是柔软滑腻如绸缎的女体,一个接一个地偎依着他,使他那种飘然的感觉更甚。他微微睁开眼来,一张一张美丽出众的脸庞,在他的眼前,个个绽出鲜花一样芳香的笑容。 虽然他明知是被其中几个美女抬起来的,但是在感觉上,他完全像是自己飞起来一样。 等到他的身子浸进温度适中的水中之后,环在他身边的美女,轮流用最纯熟的技巧,刺激着他壮健的、正常的男性身体的敏感部分。使得他因为身体所能享受到的最高快感而发抖,发出原始的呼叫声来。 他全然无法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他在浴池中的享受,绝不是高峰。当他被抬出了浴池之后,美女各自把自己美丽的胴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而且,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曼妙诱人之极的姿态。这种种姿态,不但把她们每一个人美丽的曲线更动人地表现出来,兼且都在表示欢迎他的占有! 储君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亲王的安排。他心中也很高兴,几年来自己故意营造的沉湎酒色的形象,看来已有了成绩。 瞒过了老奸巨猾的亲王那种胜利的感觉,和眼前的情景,把他的兴奋推到了顶点。他发出了最原始的呼叫声,双手搂住了一个美女的纤腰,他只是轻轻一带,那美丽的胴体就温柔地向他靠来,使得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单是听着储君用平静的语调,讲述他在深山之中,亲王的别墅内所度过的那几天旖旎风光,原振侠也有点口干舌燥之感。虽然,如今这种生活,也不限于帝王之家。 储君说到接连两天,他在那十二个美女陪伴下的日子,并不如一开始时那样详细。 当他的叙述又告一段落之际,原振侠道:“在你完全沉醉在美色之中时,就有人趁你不备,向你暗下毒手?” 因为储君向原振侠叙述往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解释他如何中了天堂花毒降头的经过,所以原振侠做这样的揣想,也十分合情合理。可是储君喝了两口酒,摇了摇头:“不!” 原振侠有点愕然,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储君继续讲下去。 储君再喝了一口酒:“我之所以比较详细地,向你叙述在别墅中,我和那些女郎的情形,是因为……因为我想说明,男人在性享受上所能得到的欢愉,那种情形,并不是真正最高的境界。”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但是却完全同意他的话。因为在储君刚才的叙述之中,那只是肉欲的发泄。 自然,单是肉欲的发泄,也能使人在生理上获得无比的快感。但比起灵欲交流的那种欢愉,自然层次上低了许多! 原振侠不禁想起了自己:什么叫作男女之间真正的灵欲交流?只怕自己也不懂。和黄绢,和海棠,是属于哪一个层次的,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屋子里保持了一个较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是史奈的一下咳嗽声,储君把垂下的头抬高了一些:“这样过了三天,我才有机会和史奈老师见面。” 在这三天之中,如果储君真要和史奈见面的话,自然也是可以的,可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自然,主要的原因是,那十二个美女实在太诱人了,她们懂得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挑逗男人。肉体上的欢愉,几乎是无穷无尽的,才在这个美女的身上爆炸,很快地又可以在另一个美女的身上腾上云端。 而另一个原因是,精明能干的储君,很快就发现,这十二个美女,都是亲王挑选训练来送给他的“礼物”,目的是要他沉迷美色。 储君为了要表示,自己对美色的兴趣,高于对国家大事之上,自然不能辜负了亲王的美意。他也知道,亲王每天都会接到报告:他是如何喜欢那些“礼物”! 三天后,储君才和史奈见面。但两人只交换了一个“一切都很好”的眼色,并没有说什么。 山坳中的气候十分温和,湖畔的草地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美女群一直簇拥在储君的身边,照说,他是没有什么单独行动的机会的。 而亲王也打了一个电话给他,储君在电话中表示极度的满意。亲王则表示,只要他喜欢,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又表示如果他对这十二个美女,开始厌倦了的话,他可以更换十二个更出色的来。 储君一时兴起,想看看掌握大权的亲王,究竟想把自己推到什么样的色欲深渊中去,所以他立时道:“好极了,立刻调走旧的,尽快派新的来!” 亲王在“哈哈”的大笑声中,挂上了电话。而不到十分钟,一辆车子驶来,把那十二个美女载走了。 储君至少又证明了一件事:亲王和别墅之间,另外有联络通讯的途径,而且效率极高。而他是受到监视的,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了。 这实在使他十分恼怒,几乎是难以遏制的。所以,他突然宣布,他要一个人,沿着湖的另一端的山溪去走走,只是他一个人,不要任何人陪伴! 他才一做了那样的宣布,作为他司机的那个年轻军官,和史奈齐声反对。 青年军官和史奈反对的理由是一样的:为了储君殿下的安全。 储君冷冷地道:“我只要一个人──”他简直有点负气了:“任何有行动自由的人,都可以一个人喜欢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的!” 青年军官由于明知自己负有监视王子的任务,储君一提到了这敏感的问题,他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可是史奈仍然坚持着:“殿下,在前面的山中住着不少土著,连我对他们的一切,也不是很了解,殿下何必要去冒这个险?” 储君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论山中住着什么民族的土著,他们住在我国的国境之内,也就是我的子民,我怎么不能去看看他们?” 储君的理由是如此充分,连史奈也无法阻止了。 于是,一干人等就看着储君,沿着狭长的湖岸,向另一端走去。那时,正是上午时分,储君在挥手令众人停步之后,道:“日落之前,我一定会回来。一个人,有时需要独自静一下的!” 的确,人,有时真是需要独自静一下的,虽然人是群居性的动物。 当储君来到了湖的另一端,山溪中的溪水,陡然遇到了比较宽阔的流床,水流也由湍急而变得缓慢。但是在急和缓之间的那一段水流,却由于有许多块大石在,水势看来格外惊人。在轰隆的水声中,溅起老高的水花,水花飘散开来,映出一道又一道大小不同的弧形彩虹,绚丽灿烂之极,看得人心旷神怡。 储君伸直了手臂,发出了几下啸声,继续沿着山溪,向前走去。 溪岸,有时是较为平坦的山坡,山坡上青草翠绿,各种颜色的野花遍地都是。大得出奇、色彩幻丽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储君只觉得赏心悦目,信步向前走着。偶然回头,别墅早已看不见了。 他走了大约七、八公里,随手采了一些他认识的野果子吃着。想起过去三天来的生活,和现在沉浸在大自然的奇趣之中,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他尽量靠近溪水走着,故意让湍急的溪水溅上来。到后来,他索性脱掉了鞋袜,卷起了裤脚,践踏着清凉的溪水,向前走着。 要不是那偶然的一瞥,使他陡然停了下来的话,他不知道还可以走出多远。 他偶然一瞥,看到他左首是一个小山坡,那小山坡,和他已经经过的十多个小山坡,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他却立时站定了不动,因为他看到了不应在小山坡上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双人的脚──正确地说,他看到的,并不是脚的全部,而是十只脚趾──也当然不是单独的脚趾,情形比较特别,需详细描述。 应该说,他一看之下,就可以知道,有一个人,头下脚上,躺在斜坡上。而这个人的全身,都被采摘而来的各种各样的野花遮盖着,只有十只脚趾露在花的外面。 而吸引了储君视线的,正是那十只脚趾。它们是……真正难以形容的吸引人,真正难以形容的动人,真正难以形容的美丽,一看就知道,被鲜花盖着的是一个女郎。 照说,人的脚趾,形状都是大同小异的,何来特别的美丽动人?但人的五官,又何尝不是大同小异,媸妍之间,就可以相去一天一地。 储君这时站立的地方,离那双可爱的、微微在动着的脚趾,大约有五公尺。 那十只小巧的、均匀的、洁白如玉的脚趾,可能由于花下的人,正在无声地哼着什么曲调,所以脚趾也有韵律地在缓慢地动着。 几年来,为了刻意营造花花公子的形象,泰宁储君不知欣赏过多少美女的胴体。或许是在这之前,他完全未曾注意过女性的脚趾,也可能是,如今在他眼前的脚趾,真是世上最美丽的脚趾,以致令他几乎屏住了气息,唯恐惊扰了花朵掩盖下的那个女郎。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在这种情形下,时间对他来说,当然是没有意义的事,他只是恣意地欣赏着那十只可爱的脚趾。 由于山坡是斜的,被野花掩盖了全身的那个女郎,又不可能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所以,每当她略微动一下的时候,掩在她身上的花朵,总会有一些,自她的身上滚跌下来。 所以,渐渐地,储君看到了她的双脚,自花堆中露了出来。 单是足趾已经是那么迷人,裸露了双脚,更是叫王子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了一步,想把那纤细的脚踝紧紧握在手中。自然,也从紧握脚踝而联想到了更狂野的动作。 可是在跨出了一步之后,他整个人又呆住了。这时,鲜花落下更多,那女郎的小腿,也自花丛之中显露了出来。 肤色是腴白的,有着玉一样的半透明,但那是有生命的玉,线条是如此均匀动人! 王子在那时,感到自己不像是站在地上,脚下踩的不是草地,他像是飘浮在半空之中一样。 然后,是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风。清风带来了各种各样野花的香味,也把那女郎身上的鲜花吹开了不少。当各种颜色鲜艳的花朵,顺着那一双大腿滚落下来之际,泰宁王子绝对不能相信,人间竟然会有这样的美景! 呈现在眼前的双腿,是如此修长、如此动人。而且,大腿一直裸露到股际,在接近股际处,形成浑圆──散发出浓烈的诱人的浑圆。 那女郎是裸体的! 泰宁王子知道,当地山村中的女性,有在溪涧中裸浴的习惯。他也知道,这个女郎一定是在浴罢之后,摘了许多野花,躺在山坡的草地上,用鲜花把自己盖起来,在花香之中休息。 当泰宁王子,看到了裸露到了股弯之际的大腿之后,他已经几乎要昏眩了。 在他的一生之中,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性胴体。可是眼前那一双粉光致致的玉腿,那的确是他从来也未曾见过的。 这双美丽的玉腿正紧紧地并在一起。然后,当花朵跌落更多时,呈现在眼前的是浑圆而丰满的股,以及腿侧形成的、神秘莫测、美丽得令人心悸的线条──小腹和大腿之间形成的线条,像是蕴含着天地之间,所有的奥秘和生命的源泉。 泰宁王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发出了令他有震耳欲聋之感的赞叹声。 阳光闪耀在粉白的、修长的美腿上。在花朵继续流落之后,阳光便自然地闪耀在平坦腴滑的小腹上。然后,是在那么纤细,看起来就给人以柔软无比的腰肢上。 王子慢慢地吞咽着口水,花朵继续在那女郎美妙之极的胴体上滑落。等到嫣红的乳尖和乳晕,自花朵之中冒出来的时候,王子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虽然是仰躺着,可是双乳是那样挺耸。洁白如玉的乳房上,小小的乳尖,几乎是嫣红色的,那么动人、那么诱惑。 王子不由自主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时,王子对于自己的存在,根本已经一点也不觉得了,所以,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脚步的轻重。他心中想要轻轻跨出一步,但实际上,却几乎是重重地向前跌出了一步。 山野间是如此寂静,除了蜜蜂的嗡嗡声之外,只有轻风的吹拂。王子的行动,自然使得那女郎惊觉到了有人到了她的身边。 所以,就在王子跨出一步之后,她陡然坐了起来。当然,她一坐起,鲜花也自她的身上全散落了下来。这时,王子所看到的,是她美丽晶莹的背部,她的长发散落下来,有的拂在肩上,有的披在背上。乌黑的头发披拂在白玉般的肌肤上,黑白是如此分明。 她坐了起来之后,直伸着的双腿也自然而然地弯曲起来,以一种十分优美的姿态坐着不动。 而由于她垂着头,所以,也有一部分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或许是由于惊恐,她的身子在微微发着颤,那更令她娇美的身躯,有一股惊心动魄的诱惑力。 王子听到了一个极其轻柔的声音:“你……不该这样子的。” 轻柔的声音极其动听,说的话是指责,可是又一点也没有指责的语气。 王子自然知道她在指责什么,裸浴的习俗,传之已久。而每当妇女在溪涧中裸浴之际,男子如果在一旁窥视,在习俗上,那属于不道德的行为。 其实,窥视行为一直是有的,被发现之后,大胆的女子甚至会裸体去追逐窥伺者,但是温柔的女性,都会把自己的娇躯蜷缩起来,然后,不是很严厉地责备偷窥者,就像这个女郎这时所做的一样。 王子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可是一开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论他如何努力,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只是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了一堆花……看到了你的足趾……我再也走不开,你的身体在花朵之中……我……我实在不是有意的,可是我……不知道……请原谅……” 那女郎发出了几下并无嘲笑之意、轻柔动听的笑声,缓缓站了起来,背对着王子。当她完全站直之后,王子又忍不住发出赞叹声来:“你真美!” 女郎又笑了一下,用双手把遮住她脸的长发,拨到了背后。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动作优美得绝不是人间所能看得到的! 王子喃喃地道:“仙女!你一定是仙女。你是山中的仙女?还是湖中的仙女?” 泰宁储君娓娓说着,当他在叙述到那女郎的娇躯,是怎样一部分一部分自覆盖着的花朵之下,显露出来之际,用的字句并不是太华丽。可是他的语气是这样地沉醉,有着强烈的感染力,使人感到他在那时,心中是如何为那女郎出众的美丽而倾倒。所以,当他最后达致“仙女”的结论时,使人感到极其自然。 原振侠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他有点明白了。他才一进屋子的时候,见到一个女郎赤裸地蜷伏在一个架子上,后来这个女郎,又在头上罩着奇异的竹编头罩。由于这个女郎的体态是如此之优美,使得原振侠也自然而然,使用了“仙女”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王子便大有同感。 由此可知,这个女郎一定就是王子在山溪旁边,遇到过的那一个了!原振侠心中,也陡然因之生出了一个重大疑问。 泰宁储君在讲述他遇到那个女郎时,从先看到她的足趾讲起,一直用着各种各样的词句,在称颂着那女郎身体各部分的美丽──从脚趾到头发,从声音到体态,都使他感到那女郎简直就是仙女! 可是直到他讲到了那女郎站了起来,还是背对着他的,他还没有看到那女郎的脸。 而那女郎,当时一进屋子,史奈大师就用衣服遮住了她的头脸──这是一种十分反常的举动,原振侠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她又用头罩笼住了整个头。那是不是说,这个女郎,有着仙女一般美丽的身体,但是却有鬼怪一样可怕的脸庞呢? 如果竟是这样的话,原振侠想起她动人的胴体,真不知说甚么才好了! 在沉默了一会之后,他才道:“那女郎,当然就是刚才的那个了,是不是她的险上……” 原振侠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子已陡然吸了一口气。他吸气的动作是如此急促,以致发出了“飕”的一下声响来。接着,他用十分尖锐的声音道:“她的脸!”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心情有一种没来由的紧张。 本来,那女郎的面容是美是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他既然曾见过那女郎这样美妙的身体,那简直是造物主的杰作,再也不可能有更美的女体,如果竟然是一个丑不可言的丑女,那未免太可惜了。 人总是有追求完美的性格的,原振侠自然也不能例外。 泰宁储君又大口喝了一口酒,才能抑制着激动,用装出来的平静声音道:“当时,她叫我离开,可是,我怎能离开?” 王子当然不肯离开,他瞪着那女郎的背影,非但不离开,而且,还一步一步走近去。那女郎在他走近时,并不逃开,只是双臂环抱在胸前,双手搭在她自己的肩上。细长的手指、丰腴的手背、润滑的肩头、细腰、圆臀,所构成的一切,都令王子心跳加剧,近乎窒息! 王子一直来到了那女郎的背后,在他深深吸气之际,已经可以闻到自那女郎的肌肤之中,散发出来的那股难以形容的沁人肺腑的芳香。一阵清风过处,把那女郎的长发吹起了少许,拂在他的脸上,只是那种柔发拂脸的感觉,已经使得王子全身发抖,像是跌进了无比欢乐的深渊之中一样。 王子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在那女郎的身后低声道:“我要看一看你!” 那女郎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轻轻回答:“你早已……看到我的一切了!” 王子吸了一口气:“让我看看你的脸,我的确已经看到了你的一切,但是没有见到你的脸!” 那女郎并不转过身来,反倒把头垂得更低。她的长发又遮住了她的脸,自浓发之中,透出来的声音是:“你会失望的,还是别看的好!” 当王子要求看看她的脸时,心中所害怕的,只是遭到女郎坚决的拒绝。那样的话,虽然他是王子,地位尊贵,可是他也一定不知该如何才好。在这样美丽的女郎之前,王子的身分,实在不算是什么,重要的是,要女郎自己愿意。 而这时,王子听出了女郎的口气,并不是坚决的拒绝,他不禁大喜过望,一个箭步,来到了那女郎的身前。那女郎的身子又震动了起来,挺耸的双乳,由于她身子的震动,而在微微发颤,情景之动人,使得王子感到那饱满的胸脯,简直是两团烈火! 王子缓缓伸出手去,当他的手指穿过了垂下的长发,碰到了那女郎的下颔之际,那种只是指尖接触到那女郎肌肤的滑腴之感,已使得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太美丽的美女,会使得男人产生一种对女体的神圣崇拜的感觉! 以王子对付女人的习惯动作,这时他应该早已用手,紧握向那女郎挺耸的双乳了。可是这时,他并没有这样做,虽然晶莹如玉的胴体就在他眼前,伸手可及,但那时他的心中,几乎没有肉欲的想法,只是对一个美丽的女体的无限崇敬。 自然,他并不是什么圣人,也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情可以维持多久,兽性何时发作?但是在当时,他的确没有在肉体上占有那个女郎的念头。 他的手指抵住了那女郎下颔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缓慢地,把那女郎的头抬起来。 当他抬起那女郎的头时,垂下来的闪亮浓黑的长发,就向那女郎的脸颊两旁披拂了开去。当他把那女郎的头,抬得变成微微仰视着他的时候,那女郎的脸庞,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不但整个脸庞呈现在他的眼前,而且,离得他极近,相互间气息可闻。 就在那一剎那间,泰宁储君又感到了极度的震惊。 他要求看看那女郎的面容时,想也没有想到过,那女郎是美是丑的问题──因为这样体态美丽的女郎,一定是一个出色的美女! 如果说他想过的话,那也只是想到,这女郎会美到何种程度而已。 可是,当他托起那女郎的下颔,那女郎的脸庞,在离他那么近,整个呈现在他的眼前之际,他还是震惊了──极度的震惊。 因为,不论他如何设想,他都无法设想一张少女的脸,可以美丽到这样令人心头狂跳的程度。 那女郎的胴体极成热,可是脸上却还有着一点稚气,看来她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早熟少女。那一点稚气,再加上三分羞涩和惊惶,使她美丽的面容,有着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情,使她的双眼看来更深邃,像是一双充满了爱怜的深潭。 她的五官是无懈可击的,脸颊有着玫瑰花一样天然的艳红。而发自她双唇之间的那种芳香,是任何花香都无法比拟的。 她眼睑下垂,长睫毛在抖动着,又偶然抬眼向王子望了一眼。漆黑的大眼珠中,闪耀着只有天上的星星才有的光辉。 泰宁储君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瞪着那少女美艳姣好的脸庞看着。直到那少女的声音,伴着一阵芳香,进入了他的心灵深处。 那少女道:“陌生人,你该离去了。” 泰宁储君的魂魄──如果人有魂魄的话──这时,才算是重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之中。他自然而然,想把那少女拉向自己,把她拥进怀中。 但是,那少女却轻轻一挣,向后退了两步。王子急忙道:“你……你是前面村子里的?” 少女点了点头。 王子踏前两步,少女作了一个手势,不让他再走向前来,王子自然而然就停了下来。 少女的脸上,绽出了一个甜蜜之极的微笑,看得王子又像是在不知不觉之中,飘然上了云端。 然后,那少女转身,向前走去,口中轻轻地哼着曼妙的歌声。 当那少女走出了七、八步之后,王子才陡地叫了起来:“我还要再见你!” 那少女用歌声回答:“如果真心想再见,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那是一首情歌的句子,女郎如果愿意再和人相见,会用这样的山歌来回答,王子听得如饮醇醪。当时他也未曾想到把那少女留下来,告诉她自己的身分,只是在痴痴呆呆、迷迷糊糊的情形之下,看着那少女向前走去,来到了溪边,在一块大石之旁,取起了衣服披上,然后,又对他回眸一笑。 即使是在那时候,他还是不以为自己有着肉欲占有之念,只不过由于那少女实在太美丽了,他想把她拥在怀中。 虽然这时,那少女和他相隔已经有二、三十步远,可是那一笑,仍然使得王子神魂颠倒。 他眼看着那少女向山溪的上游走过去,转过了山角,再也看不见了。直到这时,他才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向前追了过去,可是当他转过山脚时,那少女却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他还想再追上去,可是那年轻军官、史奈和几个侍卫却已经追寻了过来,劝王子赶快回去,别再向前走。史奈的话十分坚决:“殿下,前面山区中的土著,不但凶悍,而且他们的降头术,自成一格,连我都不十分知道,何必去冒险?” 泰宁储君没有说什么。本来,他和史奈之间,几乎是没有秘密的,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将遇到了那少女的事说出来。 等到他被众人簇拥着,回到亲王的别墅时,那十二个新的美女已经来了。 新来的十二个美女,当然全是美女,但这时在王子的眼中看来,却全然不算是什么。所以,当他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接受那十二个美女的服侍之际,他简直是一直闭着眼睛的。 他闭着眼睛,才能一面享受肉欲上的欢乐,一面想象着欢乐是来自他才见过的那个少女。他对那少女的身体的占有欲,大抵是在这时才开始的,而一开始了之后,简直就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他四周围全是玲珑浮凸而美丽的女郎,也虽然他闭着眼睛,可是当他的双手抚摸着那些女郎的胸脯之际,他就在心中告诉自己:不!不是那样的,感觉不应该是那样的,我应该感到我是飘浮在云端,而不是仍感到自己躺在垫子上。这种想法,使他登时对眼前十二个美女,产生了极度的厌恶感。 泰宁储君的行为,使得那十二个美女大为吃惊。先是美女的百般挑逗,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接着,他闭着眼,挥着手,用十分疲弱的声音,如同呻吟一样:“走开,你们全走开!全走开!” 当那些美女离去之后,他十分不安地走来走去。那时候,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而他想占有那少女的欲望,也在杂乱无章的想法之中,愈来愈是高涨。他从来也未曾对一个女郎,有过这样的思念,更从未有过打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恐惧。而这时,他却有,他恐惧的是:如果那女郎对他一点没有兴趣,对他的要求拒绝,那怎么办呢? 虽然那少女藉情歌的歌词,约了他再相见,但是那并不表示她肯把身子给他。而她如果不肯,他怎么办?在见了她之后,觉得其它的女人甚至不再是女人,他实在非得到她不可! 他变得那样焦躁不安,那样无所适从。这种情形,连一个初恋的少男都不如,怎么会发生在他这样一个,有着王子身分的人身上? 泰宁储君的语气愈来愈激动,把他当时的焦躁心情,表露无遗。 原振侠在他略停一停之际,苦笑道:“一个女人,如果真的令男人动了心,男人在害怕得不到她的心理阴影之下,是会产生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的。” 储君没有说什么,史奈在这时却发出了一下冷笑声来。 过了好一会,储君才叹了一声。然后,又是半晌沉默,才道:“是的,我太紧张了。这个少女……我在见到了她之后,只觉得她已占据了我整个心灵,如果我得不到她,就算把整个国家交给我,也是没有意义的。”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你有这样的忧虑,情形比较特殊。因为你是一个王子,如果以一个王子的身分,而得不到一个民间少女的话,这种失败的可能性太小了。” 储君的声音变得干涩:“可能性小,并不等于全无可能。北部山区的土著,民风强悍,而且有许多古老相传的奇风异俗,他们未必会为了王子,而去违背这些怪风俗。譬如说,这位美丽的少女本来已经有了情郎的话,那我就必须和这个人决斗,武器由对方选定。”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我不认为在运用狩猎野猪的尖叉上,会比一个山区的土著更加纯熟,我不想冒险。”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你得假设她没有情郎,而且,运用你男性的魅力──事实上,你已经成功了,不是吗?” 王子当然是成功地,得到了那个仙女一般动人的少女,因为原振侠一进来,就已经看到了那个少女。 而且,他虽然没有看到那少女令王子用尽了美丽的形容词所形容的俏脸,但单是在体态上,原振侠已经承认,那是一个绝色美女。 当原振侠这样说的时候,王子低下了头,喃喃地说了一句:“是的,我得到了她!” 他在说了一句之后,又静了下来。原振侠已经感到,其间只怕还有许多曲折,可是王子又不出声。 就在这时候,史奈干咳了一下,王子立时向他作了一个手势。 史奈道:“让王子休息一下,我来叙述。” 原振侠没有异议。史奈既然一直在王子身边,那么,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一定知道的,由谁来叙述,全是一样的。 史奈仰起了头:“那天,我看出了王子的坐立不安,自然知道有些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了。于是,在晚饭后的休息时间中,我问他为了什么,他就把日间遇到那少女的事告诉了我。” 泰宁储君在向史奈讲了他遇到那少女的经过之后,精神还是处于一种极度的恍惚之中。他问:“世上真有这样的美女?还是她只是传说中的神仙,属于山,属于湖水,我在见了她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史奈一点也不感到好笑,反倒感到事情十分严重。因为他太熟知王子的性格了,王子一定要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一个美女,既然能在短短的相见之后,就使得他如此倾心,那如果得不到的话,会使他的身心变得极度痛苦。他已经把那少女和“整个国家”来比较,而且地位还在“整个国家”之上,事情的严重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下,史奈道:“她当然是人,就是山溪发源处山区中的土着。我想,先派几个人去调查一下她的身世,和了解一下,他们在男女关系上有什么风俗禁忌。这样,进行起来就方便些。” 史奈的提议本来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可是忧心如焚,对自己一点把握也没有的王子,却立时否定了:“那不好,万一查到她早有情郎,或是有什么禁忌,进行起来,更不方便了。” 史奈苦笑了一下:“那就只好你再到那地方去,等她出现。” 储君咬着下唇,神色十分不安,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再说甚么。 这一晚,储君自然反侧难眠。十二个人见人爱、出色之极的美女,在寝室之外,不敢阖眼,等候着王子随时召唤,可是王子一直只是一个人在寝室之中。 王子的反常行为,自然立刻有人密报都旺亲王。由于储君在国家的地位十分微妙,虽说亲王的军事集团手握重权,但还是在不断提防储君的一切行动。 等到第二天清早,亲王得到的情报是:王子在一次独自的行动之中,遇上了一个土著少女而一见倾心,变成了“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都旺亲王在听到了这样的报告之后,反应如何,不能直接知道,只能凭以后发生的事,来作推测。在史奈和储君的共同推测中,他们肯定有一个人,在整个后来事态的发展之中,占了重要的地位,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个人,就是都旺亲王的降头师巴枯。也就是史奈的恩人和师父,后来又闹翻了,甚至在降头术的斗法之中,也输给了史奈的巴枯。 史奈甚至怀疑,巴枯要对付的究竟是王子还是自己?因为,一则,巴枯所豢养的一个“血鬼降”,还在史奈的禁锢之下。这些年来,巴枯虽然作了种种准备,但如果史奈把“血鬼降”放出来的话,那些准备工夫,是不是真正能防止“血鬼降”的反噬,巴枯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 (自然,巴枯也知道,史奈对于再把“血鬼降”放出来一事,也不会轻举妄动。因为“血鬼降”当年所奉的命令,还是对付史奈的。) 其次,史奈现在是王子的降头师。如果王子竟然在降头上出了什么差错,那么,这就等于史奈的失败,巴枯自然可以大大出一口气了! 由于以后,王子的确发生了事──中了降头。所以史奈的推测,自有道理。 自然,史奈知道,王子出事不是他的错,是王子自己做了错事。要不然,对方是绝对没有下手机会的。 对方所用的落降头的手法,竟然如此诡秘,史奈不得不承认,降头术的内容实在太复杂。 一个人穷一生之力,也无法学得全,无法完全知道全部降头术的内容为何。 当然,这一节所说的,全是事后的推测。当时,王子和史奈都怎么也想不到,王子遇上了一个美丽的玉女,这样普通的一件事,会变成政治上和降头术的王国之中,勾心斗角、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二天天一亮,王子就急急宣布,他要单独行动,不准任何人跟踪他。他宣布得十分正式,也十分郑重。 然后,在太阳才一升起不多久,他就到了那个昨天遇到那少女的山坡上,开始等候。 时间慢慢过去,王子在每一秒每一分中,都饱受着相思痛苦的煎熬。远处的一株树被风吹动,他会整个人弹跳起来;一只野兔自草丛中窜出来,他会飞快地奔过去──这些,都使他以为是那少女来了。 一直等到中午,还是不见少女的踪影──他把希望寄托在下午,因为昨天,他遇到少女的时间是下午。 他在溪边,把自己整个头浸在清凉的溪水之中。但尽管溪水是如此清凉,却绝不能令他火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甚至当他抬头望向灼热的太阳之际,他眼前所浮现的,也是那少女美丽动人的俏脸。 他一直等着,到了下午时分,史奈和别的侍从也全都跟了来。那年轻军官,甚至在一个相距并不是太远的高地,用望远镜监视着王子──理由自然是保护。 不过,所有人远远看到的情形是,王子有时像是泥塑木雕一样,维持着一个姿势,半晌不变;时而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时而又对着一株树,或是一簇花,不断讲话。 等到夕阳渐渐西斜时,他开始摘花。野花本来俯拾即是,他一下子就已经采摘了一大堆,可是他还是不断采摘着,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才静止不动。 史奈在这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在黑暗中看来,王子的脸色苍白得极其可怕,他双眼失神,望向史奈,声音听来像是孤魂野鬼的哭泣:“她没有来!” 史奈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带着他向前走,王子十分顺从地跟着。 别墅之中,早已备下了丰盛之极的食物,可是食物所发出的香味,和准备侍候王子进食的美女,一点也引不起王子的兴趣。王子连看也不看一眼,就回到寝室,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一副痴痴呆呆、失魂落魄的样子。 史奈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在王子呆了很久,一动也不动之后,史奈突然用相当高亢的声音道:“殿下,你现在的情形,像是中了降头一样!” 王子抬起头来,居然并不否认:“是,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降头术太奇妙了,奇妙到了某一个人的本身,就是一种降头,只要望一望他,就已经中了降头了!” 史奈苦笑了一下:“是,这种降头叫作‘心降’,那不是降头师所能控制的。‘心降’是由人自己来决定的,甚至对方也无法控制!” 原振侠听到这里,发出了“嗯”的一声,表示对“心降”这种奇妙现象的理解。 一个人,这个人的本身就是一种降头术,会使他人中降头──这种事,听起来好象十分奇妙,但实在是相当普通的现象。 男性对女性,或是女性对男性的刻骨相思,甚至为情可以牺牲生命。在旁人看来,全然是不可思议的行径,但是对当事人来说,却自然不过。因为有一个人令他中了“心降”,从此行事就不由自主了。 这实在是一种深奥的心理现象,原来也可以列入降头术的范畴之中,这是不能不令人发出赞叹声来的! 史奈的神情极严肃:“殿下,你应该考虑到,这个少女是不是由人派遣来的?” 王子长叹一声:“反正我已中了‘心降’,管她是怎样来的,如果得不到她,我就再也不会有快乐。我……她今天没有来,这表示她心中并没有我……我成功的希望……很少。明天我再去等,她如果出现,我……要……我要使用……‘淫降’……” 他在结结巴巴了一会之后,才说出了“淫降”两个字来,史奈的脸色立时一沉。 所谓“淫降”,是能使女性失去自持的一种降头,虽然不是致命的降头,但是却被公认是十分卑下的一种降头行为。尤其,当施降者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占有一个女性时,更为卑下。 “淫降”,自然是一种强烈的催情剂在发生作用。女性当时不能自持,事后如不是愿意,那就吃亏极大。所以这门降头虽然简单,降头师也不是很肯传援他人,王子这样说,当然是有意向史奈求助。 史奈在一沉下脸来之后,立时道:“不!” 王子陡地跳了起来:“一定要,只要我一见到她,我就要她是我的,我……不能没有她。而且,我一定会用我整个生命去爱她,那只是怕她不要我,并不是利用降头去玩弄她!” 当王子在讲这番话的时候,双眼布满了红丝,额上的青筋也暴得老高,样子看来十分可怕。 史奈沉默着,用沉默来表示他的不满。 王子仍然咆哮着:“你不答应,我去求别人,‘淫降’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降头术,每一个降头师都会!” 史奈自然要小心估计,王子这一番话的用意。虽然由于他和王子的关系太密切,王子不可能免去他王室降头师的职务,但如果王子找了别的降头师,那对他的地位总是一种威胁。 所以,在王子狠狠瞪着他的眼光之下,他沉声道:“好,我给你。”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 为了表示他实在是在胁迫之下才答应的,他话一说出口,就立时寒着脸走了出去。 储君焦急地搓着双手,他知道淫降的效用。可是如果那少女根本不出现呢?山区如此广阔,他上哪儿去找她呢? 十分钟之后,史奈仍然寒着脸回来,把一只指头般细的小竹筒,交给了王子。竹个的一端,是天然密封的竹节,另一端,塞着一只木塞子。 史奈的语气也是冰冷的:“怎么用你是知道的了。可以不用,最好还是不用。” 王子的态度十分诚恳:“老师,把一个平凡的山区少女变为皇后,这应该不是坏事!” 史奈闷哼了一声:“她不是一个平凡的少女,她使得一个王子中了心降。” 王子喃喃地道:“她真是太美丽了,那不能怪我,任何男人……” 他接着,又含糊不清地说了一些话,全都是在焦虑烦躁的情绪下,所说的没有意义的话。 史奈在他略微镇定了一些之后才道:“有几件事,殿下一定要注意。如果她不是处女,你要立刻告诉我,可能其中另有曲折。还有,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不要吞咽她的唾液。” 王子呵呵地笑了起来:“怎么啦?怕仙女会向我下降头?” 史奈道:“我是殿下的降头师,有责任向殿下提醒一切可能发生……” 储君挥着手:“放心,提防降头的方法,你教过我许多了!” 史奈在这时,本来不应该再说什么的,可是他心中,却有着一种捉摸不到的不祥预感。这种预感,甚至是他一听到,王子在湖畔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少女之后,就开始的。 (降头师是一生和玄学、巫术打交道的人,能够成为一个杰出的降头师,总和常人有不同之处。不同之处是什么,没有人说得上来,或者是特别聪明,或者是脑部结构有什么特异之处。大多数降头师的第六感都十分敏感,他们特别对于将会发生的事,有一种预感,可是也像所有预感一样,只是一种不可捉摸的感觉。) 史奈觉得自己这种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虽然他一再设想,但却想不出王子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不祥,只觉得小心一点的好。 所以他明知王子听了会不高兴,还是道:“殿下,你当然知道,有好几种厉害的降头,是在男女双方交合的时候乘机落的!” 王子有点不耐烦,但总算还点着头:“我知道,而且我已有足够的力量预防。” 史奈还是不放心,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叹了一声。他心中在想:最好别让王子再见到那个少女,王子如今的情形,虽然中了心降,但那并不会严重。只要另外有事发生,使他分心的话,心降自然也会不药而愈的。 当晚,王子仍然一个人,度过了极其不安的一夜。他做了许多绮梦,梦见他和那仙女一般美丽动人的少女,在如茵的绿草地上,共同享受着人类在生理上所能得到的最大乐趣。 一连三天,他一早就去那山坡等,那少女依然踪影不见。 储君几乎要发疯了,他的双眼由于睡眠不足,看起来简直是血红的。他已下定决心,再等一天,若是再不见那少女前来,他就进山区去寻找。不理会要经过多久、要走多少路,他都要把他心目中的仙女找出来。 第四天,一直等到下午,王子几乎又要绝望了。但是就在他耳际充满了脑中所发出来的轰轰声时,他陡然听到了清甜曼妙的歌声,随着清风飘送入耳。 那歌声才一入耳,他所有的烦恼焦躁都立时消失,连本来已经渐渐模糊的视线,也变得异常清晰──他看到了那少女! 当然就是她!除了她之外,谁还会有那么轻盈美妙的体态?她根本不是走过来的,而是轻飘飘地滑过来的。传统的衣服把她苗条的胴体裹得紧紧的,她的笑靥,令得所有争妍斗丽的花朵全然失色。 她向前走来,她所到每一处都成了仙境。她的双眼灵活地注视着四周,在他看来,那是两股生命的灵光。自她小巧丰满的口唇之中吐出来的声音,根本就是仙音,谁理会她在唱些什么?单是声音,已经叫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记了。 她是从一簇灌木之后转出来的,储君想立即飞奔着迎上去,把她紧拥在怀中。可是他整个人像是钉在原地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这一刻,实在令他太紧张了,他甚至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等了太久之后的幻觉! 少女渐渐走近,王子陡然之间震动了一下,因为他看清了少女脸上的神情──那是极美丽动人的笑容,可是他感到,那是一个美女对陌生人发出的笑容,绝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恋情的少女的笑容。 在剎那之间,王子感到极度的恐惧。这时,他也根本不及再去想史奈的告诫“可以不用就不用”,他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就已经取出了那个小竹筒来,用拇指顶开了塞子。 这时,那少女恰好是迎着风走过来的。王子把小竹筒捏在手中,竹筒打开了的一头,对准了那少女,然后挥动着手。看起来,他像是有点手足无措,但实际上,他却是毫无错误地在画着一道符──那是施展“淫降”的必要步骤。 自竹筒口,有一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粉红色烟雾扬了出来,一出来就消散在空气之中。 而就在他才一停手之后,那少女先是呆了一呆,王子的一颗心,像是悬在口中一样。 不到一分钟,少女又再笑了起来,同样是笑容,可是已和刚才的完全不同了! 刚才的笑容,带着陌生的羞涩,虽然极其动人,但是使人不敢对发出这样笑容的美丽少女,有任何侵犯的行动,至多只是产生难以自禁的遐思。可是这时的笑容,却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一双明澈的眼睛之中,有热烈的火苗在燃烧──这种充满诱惑挑逗的笑容,能把男人体内最原始的野心挤榨出来! 王子心跳加剧,大踏步向那少女走过去。那少女陡然笑出了声来,在荡人心魄的笑声之中,她陡然转过身,向山坡之上奔去。 当那少女才一转身,向山坡之上奔去之际,王子不禁陡然怔了一怔。但是他随即明白,自己的心情太紧张了,从她奔开去时所发出的笑声,从她奔开去时的体态,都说明了他已成功了──她在向他发出进一步的挑逗! 他立即追了上去。 她在奔走之际,脚步是那样地轻灵,腰肢摆动得那样有韵律,浑圆的臀部像是跳跃的火球。他追了上去,伸手,却没有把她抓住,只是抓住了她身上的衣服,衣服立时被扯下一大片来。他的手指只是在她的背部轻轻碰了一下,一股滑腻的、酥麻的、令人难以形容的快感,已经自他的指尖传遍了他的全身,像是奇妙的电流一样。那更使得他发狂,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叫声,再一跃向前,又把她的衣服抓下了一大片来。大半裸的背影使得他目眩,而她的笑声更欢畅,显然是对他的行为,不但没有一点谴责,而是有更多的鼓励。 她在前面奔着,转眼之间,就到了山坡顶上平坦的草地之上,陡然停了下来。 草地上的野草相当长,各种颜色鲜艳的野花,夹杂在碧绿的青草中。她站着不动,任由清风把她身上已被扯破了一大半的破衣吹得飘动。她那美丽的身体在微微发着抖,她的肌肤本来是晶莹雪白如玉的,这时在阳光照耀之下,更由于心情的兴奋,而隐隐透出一抹淡淡的艳红。 他曾经看过她的裸体,如果说上次足以令他疯狂的话,那么,现在更令得他感到加倍的疯狂,一种接近死亡的疯狂! 他来到了她的身后,在一片醉人的沁香袭来之际,他在她的身后,伸臂环抱着她,双手自然而然按抚在她的酥胸上。她发出了一下娇吟,头向后仰来,微闭着的、充满了媚意的双眼,微颤的、丰满诱人的红唇,和她反手环抱着他的双手,一切全都组成了一张令人无法挣脱的网! 他先是深深地吻着她,当他们的舌尖互相抵及的时候,天和地一起旋转了起来。他们都无法对抗这种旋转,所以一起跌倒在柔软的草地上,跌倒在一簇一簇的花朵之中。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已经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存在。身上几亿个细胞,每一部分的细胞,甚至包括绝不应该有感觉的头发细胞和指甲细胞在内,在他的感觉上,都充满了欢乐。 这种欢乐,如同充进了气球之中的空气一样,令他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都由于不断注入极度的欢愉,而在不断地膨胀! 膨胀几乎是无止尽的,他感到自己成为天地之间唯一的一个人──唯一的一个全身充满了极度欢愉的人。他无意识地叫着,为他得到的欢乐而叫,要让全世界、全宇宙知道。 他觉得自己所得到的欢乐,可以通过他的叫声,传达到宇宙的最深处,向宇宙间所有能有快乐感觉的生物宣告:他,作为一个地球人,此刻是在什么样的一种欢愉状态之中! 伴随着他的叫声的,是她的娇吟,一种全然分不出是欢愉还是痛苦的声音。不过,谁会去分析她发出的声音中,有几分是痛苦,有几分是欢愉?她发的声音是那么动人,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使他更兴奋,使他的欢愉不断增加。 蓝天白云、绿茵红花都在不断地旋转,一会儿在他们的头上,一下子又在他们的下面。而渐渐地,四周围的一切,全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连意识也模糊不清了,只觉得宇宙之间,唯一存在的就是他们。 然后,是极度的静,静到相互之间的心跳声,听起来如同急骤的战鼓。或许是由于他和她的身子,贴得实在太紧密的缘故。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到怀中香馥软滑的身子在动,也感到了阳光的刺目,同时感到了自己还需要呼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因为吸气而胸膛扩张时,紧贴着的女体又颤动了一下,才缓缓离开了他。他立时坐了起来,看到她走开了几步,坐了下来,垂着头,任由长发披拂下来。 这种姿态,自然又是极其动人的。他怔怔地望着她,突然发觉,在她头下的花朵上,多了一颗又一颗的露珠──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不应该有露珠的。他立即明白了,那不是露珠,在阳光下,有着彩虹般绚丽光采在流转的,是她的泪珠! 于是,他轻轻走过去,在她的身边,用庄严而带着忏悔的心情跪下,拨开她垂下的头发,托起她的下颏。这时,自她动人的大眼睛中涌出的泪水,流过她的脸颊,他用他的唇吮吸着。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说了一个“你”字。他自然明白,她在指责什么。 于是,他向她倾诉第一次见了她之后,那种疯狂的相思。 他又向她倾诉他对她的爱慕,那些言语,是任何女孩听了之后,都会像喝了醇酒一样地陶醉。 接着,他又向她说了,他是先中了她的“心降”,才在极度害怕得不到的情形下,才用了“淫降”的。 他不断讲着,直到她发出了一下幽幽的长叹,用只有成熟女性才有的、风情万种的眼波,扫向他时才停止。眼波和轻叹,都表示了对他的原谅。 他心头狂喜,立刻又把她紧拥在怀中,一面亲吻着她身躯的每一部分,一面又在她的耳际,告诉她自己的身分。而且指天发誓,要使她成为一国之后,他会是君主,她自然是皇后! 她惊讶的神情,使她看来更动人。他一再重复着,他把她从少女变成妇人,也一定能使她从一个身分平凡的女人,变成尊贵的皇后。 她在他的语言之中沉醉了,幽怨的神情消失了,代之是醉人的欢畅。她紧紧偎依着他,两人又再一次沉进了无比的欢愉之中。 储君的声音愈来愈低沉。在低沉的声音之中,动人的叙述,更容易使听者受到感染。 原振侠简直是感动了! 虽然储君一上来所使用的手段十分卑劣,他使用了强烈的催情剂,来使得那美丽的少女不克自制,从而占有了她。可是,这时,原振侠绝不怀疑储君对那少女的爱恋,他一定会尽他所能去爱她,使那少女生活得高贵、幸福和快乐。 由于他的爱意是如此的真诚,似乎一开始的卑鄙手段,也值得原谅了。 一切看来,还是美好的,后来的悲剧──王子中了天堂花的毒降──又是怎样发生的呢?悲剧和王子动人的叙述一定是有关联的,不然,又何必把这一切,叙述得如此详细呢? 原振侠并没有把心中的疑问提出来。这时,史奈的神色十分阴森,在烛光的掩映下,他看起来有一股寒森森的可怖感。而储君却极其伤感,低着头,当原振侠望向他的时候,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过去好久好久,原振侠才像所有听故事听了一半的人一样,问了一个人人都会问的问题:“以后呢?” 储君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不断地喝酒,一喝就是一大口。 原振侠叹了一声:“酒并不能改变现实。” 储君苦笑了一下:“道理谁都明白,可是明白了道理又有甚么用?” 原振侠又问:“以后呢?” 储君吸了一口气:“那天,一直到夕阳西下,在漫天彩霞之中,我把水灵带回了别墅──” 原振侠问:“水灵?” 储君点头:“那是她的名字,水灵。” 王子和水灵一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之际,人人都怔呆得说不出话来。水灵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人工的装饰,她身上的衣服,甚至还是被撕破了一半的。可是自她身上每一处所发出来的魅力和艳丽,都使得那十二个经过刻意装扮的美女,为之黯然失色。 美丽的女性,是最不肯承认别的女性的美丽的。但是那十二个美女,在一见到水灵后,怔呆了一下,立刻用最崇敬的礼节来迎接她。因为她们全知道,未来的皇后,除了她之外,不会再是第二个了。 史奈的神情也是极度惊讶,王子在众人的反应中,知道自己的眼光得到了公认,这是令他又高兴又骄傲的事。在他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那样高兴过,就是他手握实权、统治了国家,只怕也不会比这时更高兴了。 他邀请所有人参加晚宴,又吩咐拿最好的衣服给水灵穿。当水灵略经打扮,和王子手挽手进入宴厅之际,她的光芒,比明亮的水晶灯更令人目眩。 王子在整个晚宴之中,一直和她手握着手。她看来是那么柔顺,完全沉醉在梦境一般的幸福之中。 一直到宴会将近完毕,史奈才有机会向王子使了一个眼色──因为王子的视线,几乎一秒钟也没有离开过水灵──询问一个王子早已知道是什么的问题。 史奈问的自然是:有没有用“淫降”? 王子一面笑着,一面点了点头──虽然,一点也看不出有甚么不对劲来,可是史奈就在王子点头之际,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涌上了心头。感觉是如此之强烈,以致他的脸色难看之极。 储君居然注意到了,呵呵地笑着:“史奈老师不舒服吗?” 史奈的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在这种时候,自然是不便扫兴的。 而事实上,就算这时史奈说了,储君也根本不会听进去的,因为水灵动人的笑声,正在大厅中荡漾着。每当她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时,所有的人都会静下来,好倾听那种美妙的声音。 一直到十天之后,史奈才又有机会和储君交谈,谈话还是从黄绢开始的。 史奈问:“殿下,你忘记了要册立那个女将军,做皇后的承诺吗?” 储君呆了一呆,他的确忘记了。他皱了一下眉:“由得它去吧,有了水灵,我觉得能否掌实权,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史奈脸色铁青:“殿下,训练军队的事和你的计画,如果一暴露,你连无权的君主也当不成了!军政府和亲王怎会肯放过你?” 储君知道那是实情,可是他实在不愿意在这时听到这种令人不快的事。他挥着手,像是想将不快挥走。 就在这时,暂时离开了一会的水灵,又回到了王子的身边。在一个降头盛行的国度中长大,虽然她一直生活在偏僻的山区中,但是她自然也知道降头师的地位,所以她相当恭敬地向史奈行礼。 史奈本来已准备转身走开,可是就在那一剎那间,他向水灵的脸上看了一看,脸色大变,声音尖厉地问:“开什么玩笑?” 王子和水灵都为之怔呆,不知道史奈这样责问是什么意思。史奈已经指着水灵的额上,近耳朵的部位,他在这样指着的时候,手指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王子讶异地去看史奈所指的地方,发现在水灵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有细细的、短短的一道红丝,看起来,像是沾上了一根红色的丝线一样。王子伸手想把它抹去,可是那却不是什么沾上去的红丝线,当然无法抹掉。 史奈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惧:“画上去的?” 水灵的眼神十分讶异,睁大了眼:“大师,你在说什么啊?” 史奈陡地吸了一口气,喉间发出了“咯咯”的声响来。他这种神态,令王子和水灵都知道,有一些极严重的事发生了! 王子忙问道:“什么事?” 水灵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史奈并不立即回答,只是领着他们进入卧室,来到了镜子之前,叫水灵自己,看那道自她皮肤下透出来的红丝。 水灵一面看,一面用力在额上用手指搓着。直到她娇嫩的皮肤搓得发红了,那根红丝还在。 史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什么时候起的?” 水灵也知道事情一定十分严重,俏脸发白:“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注意到!” 史奈屈着手指,像是在计算着什么,然后问:“你们村子的降头师叫什么名字?” 在降头盛行的国度之中,几乎每一个村子都有一个降头师。这个降头师,也是村子中地位十分重要的人物,类似非洲部落中的祭师。 水灵吓了一跳:“叫达里,达里爷爷是一个好人,不会向我落降头的!” 史奈仍然用十分可怕的眼光,望定了水灵。水灵更着急了:“达里爷爷真是个好人,他还介绍了一个大人物给我认识,那大人物很喜欢我,收了我做他的干女儿。” 史奈疾声问:“那大人物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分?” 水灵相当神气地回答:“他叫巴枯,听说是──” 水灵下面又说了些什么,史奈和储君都没有再听进去。 他们一听到巴枯去找过水灵,而且还认了水灵做干女儿,剎那之间,整个人就像是浸进了冰水之中一样,除了惊惧,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当然,这时他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巴枯竟然会在绝不应该出现的事件中出现,那一定不是好事,史奈觉得自己的不祥之感快要应验了! 他们两人互望着,好久,史奈才对着满脸不解神色的水灵道:“把事情详细说说!” 水灵的声音听来十分惶急:“究竟怎么了?” 史奈重复着:“把你如何认巴枯做干爹的情形,详细说说!” 水灵顺从地答应了一声:“就是在遇到……遇到他的第二天──”她向储君指了一下:“下午,我准备再去那山坡见他……” 王子“啊”地一声:“原来你第二天,就准备来和我相会的!” 史奈粗暴地道:“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祸事,先别高兴!” 水灵有点害怕:“我才准备出村子,达里爷爷就派人来叫我。我进了他的屋子,看到一个十分干瘦的老头子,他双眼像是会放光一样!” 史奈听到这里,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水灵又道:“达里爷爷告诉我,这位老人是一位了不起的降头大师,是降头师之王,他的名字是巴枯。巴枯大师的样子虽然很怪,可是对我十分客气,他叫我坐下来,然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又夸奖我说,任何懂事的男人见了我,都会在不知不觉之间中了‘心降’,这是任何降头师难以做到的。降头师至多能施术令一个人入迷,但总有清醒的时候,唯有真正美丽的女人,才有着这种非凡的魔力!” 史奈闷哼了一声,王子握住了水灵的手,水灵深情地望着王子:“他又告诉我,如果有人令我也感到倾心的话,就不要急着去和他相会。这样才能试出那男人,是不是倾全部生命之力在思念我。” 水灵讲到这里,双颊酡红,娇艳欲滴:“巴枯大师好象可以看穿我的心事一样,因为我在昨天,在山坡上就遇到了一个可爱的男人。这个男人,甚至看到了我的全身。当时我虽然急着再见他,但是听巴枯大师那样说,我就忍了下来!” 王子低声道:“一连三天,你也太忍心了!” 水灵的声音,甜腻如蜜:“你以为我不想你吗?可是在第二天,巴枯大师就认了我做干女儿,我不能不听他的话,只好强忍了三天。” 史奈的眉心打着结,用询问的目光望定了王子。王子吸了一口气:“或许巴枯知道我一定会娶水灵为后,所以预先为自己建立一个重要的地位──真可恶,我在这里的行动,竟然像是玻璃缸中的金鱼一样!” 史奈冷冷地道:“这是最好的想法,可是,你看,她的太阳穴下已经起了红丝,这是……这是……” 他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十分恐怖,水灵和王子齐声问:“那是什么?” 史奈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表示她……她曾经成为一个降头术的媒介体。也就是说,通过她,有一个人已中了可怕的降头!” 王子陡然一震:“我?” 水灵连忙抱住了他:“不,不!怎么会?我怎么会令他中降头?” 史奈沉声道:“你作为媒介体,是全然不自觉的,不过……不过好象又没有道理。作为巴枯这样地位的降头师,绝不会对无冤无仇的人施术,而他和储君殿下是一点冤仇也没有的!” 泰宁储君的神色不定:“会不会是……有人命令他来害我?” 史奈道:“除非你的计画不再是秘密了!” 储君想了一想:“我可以肯定,亲王绝对不知道我的秘密计画!” 史奈沉吟不语,决定不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子倒相当乐观:“不会有事的,或许,那只是……那只是巴枯想水灵为他做点事……” 王子才说到这里,就听到卧室门外有人大声道:“史奈老师,你的电话,是巴枯大师打来的!” 史奈“啊”地一声,剎那之间,脸色又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王子也害怕起来,史奈立时道:“别怕,如果他害你,我来责问他,他说不出害你的理由,就必须替你施术解救。他不能不顾名誉和身分,即使是亲王的命令,以他的身分,也不应该暗中行事,而先要和我斗法。我是你的降头师,要赢了我,才能向你施术!” 听得史奈这样说,王子比较放心了一些,水灵和他紧握着手。史奈过去打开门,侍卫推着一架手推车走进来,车上是一副设备齐全的无线电话。 史奈先吸了一口气,才按下了一个掣钮:“巴枯老师?” 电话扩音器中,传出了一个听来相当苍老的声音:“史奈,你好!我们的王子殿下真有眼光,水灵真是一个又善良又美丽的好女子,她是我的干女儿,你已经知道了?” 史奈干笑了两下:“老师,我发现她的太阳穴下现出了红丝……” 史奈的声音十分低沉,反倒是巴枯的声音十分吃惊:“什么?真的?那怎么会?” 史奈闷哼一声,语气已不再那么客气,而转趋严厉:“你玩了什么花样?谁是受害人?” 巴枯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史奈厉声道:“她成为一种降头的媒体,你通过她,向谁施了术?” 巴枯的声音听来也像是十分恼怒:“你在说什么?我要向任何人施术,何必用她来当媒体?她是我的干女儿,我当然要尽我的责任保护她……” 巴枯才讲到这里,史奈的身子已剧烈发起抖来。他甚至站立不稳,连连后退,退到了一张椅子之前,坐了下来。 巴枯的声音,继续自电话扩音器中传出来:“我要保护她,所以在她身上下了‘隐降’,谁要是害她,对她不利,就会得到严厉的报复。怎么,有人对她不利了?是什么人?当然不会是王子,王子殿下那么爱她,怎么会害她?” 这时,不但史奈站立不稳,连王子也站立不稳了,他发出了一下十分可怕的呻吟声,身子摇晃着。在他身边的水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去扶他,可是结果是两个人一起,跌倒在一大堆软垫之上。 史奈要竭力挣扎着,才问出一句话来:“你下的‘隐降’是什么?” 巴枯却笑了起来,笑声听来十分狡猾:“你也是降头师,而且,几乎把我的本领全部学了去,有谁遇了害,你应该可以查得出是中了什么降头。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毒降,就算弄明白了,也别随便施术去救,那不是你能力范围的事!” 巴枯讲到这里,又“哈哈”一下,然后,就是他挂断电话的声音。 史奈和储君都面色灰败,出不了声。水灵惶急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单当时水灵这样问,这时,正在用心听着叙述的原振侠也这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叫‘隐降’?不是说巴枯不能无冤无仇加害王子的吗?” 史奈和王子都保持着沉默,过了好一会,史奈才道:“‘隐降’,是一种极其复杂高深的降头术……举实例来说,巴枯对水灵下了隐降,水灵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也不会有任何害处,那种降头是隐形,所以才叫‘隐降’。” 原振侠仍然不明白:“那有什么作用呢?” 史奈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隐降是起保护作用的一种降头,作为降头师,都会对他所要保护的人下隐降。例如,我就对王子下了隐降。” 史奈讲到这里,王子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又大口吞着酒,神情极其苦涩。 原振侠知道,自己这时已经接触到了降头术中,最复杂最神秘的一部分了。除了听他们慢慢解释之外,不可能有什么快捷的方法,可以一下子就弄明白。 史奈叹了一声:“隐降是可以转移的,王子的身上有隐降保护,如果谁向他施降术,隐降就会转移到害他的人身上。”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种转移的过程……” 史奈立时接口:“过程如何,也没有人知道,降头师也只知道方法而已。隐降在没有转移之前是隐性的,一转移之后,性质就改变了,会依据降头本来的性质而发作。” 储君在这时候,陡然尖声叫了起来:“何必花那么多的词句来解释,就拿我来作例子好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他虽然在叫着“我不在乎”,可是身子抖得很厉害,声音也尖厉得可怕。 而史奈的神情语气,看来更阴森了些:“我在王子身上下的隐降是‘鬼脸降’,在王子身上,一点害处也没有。但如果谁要是向王子施降术的话,鬼脸降就会转移到那个人的身上发作,发作的结果是,那个人的脸会变得比鬼怪更恐怖。” 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猜到一些事情的经过了。他不禁也打了一个哆嗦,因为他想到的一些事实,极其可怕! 他的声音听来也有点不自然:“巴枯在水灵身上所下的隐降,是天堂花的毒降?” 史奈点头:“是,当然这是事后,花了很多工夫才查明白的。”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抓过王子手中的酒瓶来,大口喝了一口酒:“你和王子都无法找巴枯去算帐,因为是王子先向水灵用了‘淫降’的!” 史奈道:“是!如果王子不先用‘淫降’,那就什么事也没有。我是劝过王子,可以不用就不要用的,可是他……他……” 王子双手捧住了头,声音听来如同狼嗥:“我怎么知道……她身上有隐降?巴枯……的阴谋……那是巴枯的阴谋……他究竟想对付谁?是你还是我?” 王子显然有着埋怨史奈的意思,所以史奈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由于巴枯和史奈之间,有着那么深的恩怨纠缠,巴枯通过谋害王子,而使得史奈声名扫地,也是大有可能之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王子就变成两大降头师斗法的牺牲品了。史奈是王子的降头师,而王子居然死于降头,史奈自然再无面目自称降头师,别人也不会再承认他降头师的地位了。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只好苦笑。 事情的经过已经十分明白了:巴枯在知道王子迷恋上了水灵之后,就立即找到了水灵,开始了他深谋远虑的阴谋。 阴谋的第一步,是要水灵在三天之后才去见王子。巴枯对王子的性格,一定有着十分深切的了解,他知道王子在经过了三天焦切的等待之后,唯恐得不到水灵,一定会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使用淫降,以求占有她。 就王子的想法来说,虽然手段有点卑下,但也不算什么,因为他真是极其迷恋着水灵。可是他的行动,却使得巴枯的阴谋得以实现。 就在他在那山坡之上,绿草红花之间,享受着他一生之中最高的欢愉之际,天堂花毒降已经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在至高欢乐的同时,也埋下了最深痛苦的种籽! 由于王子身上也有着隐降,所以,在他中了天堂花毒降的同时,“鬼脸降”也由他的身上,转到了水灵的身上。这当然就是为什么史奈要用上衣遮住水灵的头部,和她要戴上竹织头罩的原因了! 本来是一个绝色美女,现在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可怕的鬼怪! 原振侠想到这里,又打了一个寒战,问:“水灵……自然是最无辜的受害人了……史奈大师为什么不施术替她消解?” 史奈苦笑:“太迟了,等我们知道一切时,已经过去了十天,没有任何方法能使‘鬼脸降’消解了。” 当时水灵的问题,王子和史奈都答不上来。王子在那时,还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降头,但是水灵已经中了鬼脸降,他是可以肯定的。当下,他用发颤的手指,轻抚着水灵娇艳如花的脸颊,一面向史奈望去,眼中充满了乞求的神情。 当然,他是向史奈询问,是不是有消解的可能,史奈缓缓地摇着头。水灵却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偎依着王子,仰着头,又问:“发生了什么事?” 叫王子怎么说呢?事实是如此残酷,叫他怎么忍心向水灵说呢?他喉间发出不能控制的“咯咯”声响,他的手掌一直没有离开过水灵的俏脸。过了好一会,他问:“多久?” 史奈苦笑了一下:“可以施术延迟到半年之后,可是你自己必须先弄明白,你自己是中了什么降头,才能设法解救!” 水灵一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中了降头?怎么会?” 王子紧紧地拥了水灵一下:“小宝贝,你慢慢会明白的!” 他心绪乱到了极点,莫名的恐惧使他不住地发抖。降头术有千万种,巴枯所下的降头,一定会使他蒙受极度的痛苦! 而且,还有水灵,他那样爱恋着的水灵!在过去十天来,他对水灵的爱意愈来愈深,和水灵在一起的欢乐也愈来愈甚。可是,水灵却中了“鬼脸降”,半年……半年之后发作起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见过中了“鬼脸降”发作之后的人是甚么样子的。他实在不敢想象,那么动人美丽的水灵,会变得比任何鬼怪还可怕! (各位亲爱的读友,请原谅不将“鬼脸降”发作之后的情形详细写出来。由于水灵遭到了这样不幸的事故,一个这样的美人,多少应该让人保留一些对她美丽的联想,而不要去破坏它。) 王子在极度的恐惧和激动之中,陡然叫了起来:“可有什么清静的地方?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加入的。不是还有半年吗?我要和水灵在一起度过那半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起,那是……我们两人最后的生命!” 史奈还没有回答,水灵也已经有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十分深情地望着王子:“有半年……也就够了,能和你在一起,没有别人……够了!” 她的声音是平静的,不像王子那样激动,这证明她所说的,是她真正的心意。 史奈叹了一声:“有!我原来的居所,那是一个湖中心的小岛。那岛上有大量的虎头蜂,绝不会有人到,可以使你们……” 史奈讲到这里,心里一阵难过,没有再讲下去。 他们当天就离开了亲王的别墅,一点也不耽搁,只由史奈向王子的父亲──当今的国君,说明王子有极重要的原因,至少要隐居半年。国君自然追问了什么,但史奈坚决不肯说。 由于降头师的地位相当高,所以虽然是一国之君,也不便相强。 王子和水灵到了湖中的那个小岛上,住了下来。史奈是唯一和他们有接触的人,他们在岛上,真的每一秒钟都在一起。 史奈用了很多工夫,才弄清楚了王子所中的毒降,是天堂花毒降。那简直是没得救的,史奈想尽了方法,在最初的几个月中,他甚至得不到一株天堂花。 半年之后,水灵所中的“鬼脸降”发作,一夜之间,一个娇美如花的美人,变成了可怕之极的鬼怪──由于他们早知道有这样的结果,所以王子和史奈早已警告了水灵,叫她千万别用镜子照自己。反正她自己看不到自己,而王子也答应,绝不去看她变了形之后的脸,要把她娇美的脸容,永远留在记忆之中。 王子倒真是做到了这一点──不看水灵的脸,而水灵不是用面幕将自己的脸罩住,就是戴上头罩。当她和王子欢好的时候,不是在极其黑暗的环境中进行,就只是用背对着王子。由于她的胴体是那么美丽,王子仍然可以有高度的欢愉。 岛上根本没有镜子,可是还是出了事,他们忘记了有清澈无比的湖水! 那天,在湖边,王子用水灵的双腿做枕,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水灵裸露的玉腿,仍然是那样美妙动人,抚摸上去的感觉,也仍然是那样使人心醉。可是王子的心境却十分沉重──已经证实了中的是天堂花毒降,史奈大师正在想尽一切解救的方法,时间剩下不到半年了,水灵的脸又变了形…… 他正在思绪十分紊乱间,并没有留意水灵正悄悄地探向湖水,伸手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幕。 水灵也知道自己的脸变了形,也知道一定十分可怕,不应该去看,可是好奇心却一天比一天增加。人总是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当她在湖边坐了好久,知道清澈的湖水,可以把自己的脸容清晰地反映出来时,她终于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究竟变得怎么样了。 心事重重的王子,并没有留意水灵的动作,他只是在陡然之间,听到水灵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惊怖之极的尖叫声。在王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间,水灵已经跳了起来,双手掩住脸,向前奔去,一直奔到了一株大树之前,才停了下来。 她在向前奔出去之际,不住地发出一下又一下惊怖的尖叫声。 王子自然明白了,她是忍不住向着湖水去照自己的脸,看到了她自己现在的脸容! 那实在是无法用言语安慰的事! 王子只是默默地来到了她的身边,叹了一口气。水灵的整个身子在抽搐着,同时尖叫着:“离我远一点,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王子又长叹了一声:“你当然是人,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美人。” 水灵急速地喘着气:“你……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现在这样子的,总会有一天……” 她身子抽搐得更厉害,王子轻轻按住了她的肩:“不会的……我不知还能活多久……” 水灵哭得极悲切:“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王子转过身,和水灵背贴背站着,长叹一声,欲哭无泪。 又过了没有多久,王子离开了那个岛,企图从现代医学的途径,来解决他中了降头的问题。这就是他为什么会来到原振侠工作的那家医院的原因。 叙述到这里,告一段落。又是好几分钟的沉默,原振侠才道:“似乎不能排除巴枯的阴谋,是亲王授意的可能。如果王子的行动已为亲王所知,那么亲王就有足够的理由,把王子除去。” 王子苦涩地道:“自然也有可能。看起来我们是一家人,但是为了权力,勾心斗角,谁知道谁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原振侠深深地吸着气:“水灵的脸……”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 他才讲了半句,王子就陡地震动了一下,立时道:“请别讨论这件事。” 原振侠却坚持着:“不,你在黑暗之中,感不到她的脸有甚么不对,由此可知她的脸不是畸形变形,不然你一定可以抚摸得出来。在这种情形下,现代医学或者可以有帮助!” 看王子的神情,他是尽了最大的忍耐力,才让原振侠把话讲完的。他立时叹了一声:“医生,你对降头术所知实在太少了,请别对你几乎完全不了解的事发表意见。” 原振侠碰了一个钉子,自然不是很高兴,他闷哼了一声。王子很有点歉意:“她现在的面容……是难以言状的可怖……不过我根本不去看她。而且,我和水灵之间,由于生理上的极度愉悦,已经和心理上的深刻爱恋,结合到了紧密无间的程度……” 原振侠“嗯”地一声:“所谓灵欲一致了?” 王子道:“当然,如果我看到了她现在的样子……”王子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看到了她现在的样子,心理上一定极受影响。虽然说爱情是心灵交往的事,但是外貌也有很重要的关系!”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王子叹了一声:“你刚才也曾见过,水灵是多么完美的一个女人!” 原振侠由衷地点着头,王子又道:“她说,她在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就觉得我是她生命中的男人……其实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根本不必用什么手段,她都会把一切献给我,可是……唉,后悔也没有用。现在,她用尽一切方法取悦我,她的娇躯还是那么迷人,她经常用各种诱人的姿态,把她的胴体呈现在我面前,让我恣意欣赏,也只有这时,我才会稍解悲戚!” 王子说得十分真挚,原振侠听了,不禁长叹了好几声:“好!那么请问,你把这样重大的秘密说给我听,又把我请到这里来,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王子并没有立时回答,他现出了十分为难的神情来,却反而向史奈望去。 原振侠挥了挥手:“只管说,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也不会胡乱答应,做得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王子连声道:“谢谢你,谢谢你……” 他在连谢了好几声之后,又静了下来。原振侠正有点不耐烦之际,史奈道:“原医生,我们想请你去对付巴枯。” 原振侠陡地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巴枯是降头大师,他只是个普通的医生,对神秘莫测的降头世界一无所知,有什么力量去对付巴枯? 一时之间,他眨着眼,不知如何反应才好。而王子和史奈,又显然神情十分焦急地在等待他的回答,他只好苦笑道:“我看……这是异想天开了,我有什么能力,去对付一个降头师?” 史奈沉声道:“整件事,我和储君进行过详细的研究,觉得实在非要你的帮助不可!” 原振侠摊着手:“先不说我如何去对付巴枯,先听听为何非要我去进行不可的理由。” 王子沉声道:“第一,我们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另一方面来说,没有人可以令巴枯不起疑的。再说,我已经准备结束和卡尔斯将军共同进行的计画,你和黄绢相识,要你在其中疏通一下,不然,我也无法向卡尔斯将军交代。” 原振侠笑道:“这倒比较简单,黄绢也未必想当你的皇后!” 王子忽然长叹一声:“在有了水灵,和经过了将近一年的生死边缘的煎熬之后,我的人生观有了很大的改变。唉,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趁肉体还有感觉的时候,尽量寻求欢愉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忽然之间发起这样的牢骚来,原振侠不置可否,只是道:“刚才我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 王子道:“就是要利用你和黄绢的关系。虽然我国的情报工作不如大国那样进步,但是你和这位女将军的关系,也绝不是秘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难以为自己辩护几句。 王子又道:“我们计画的第一步,是你先把我们秘密计画的部分文件,带去见亲王。当然,这些文件曾经过细心的选择,只叫亲王一看,就知道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进行,而绝不牵涉到我的身上。而这些文件,你是无意中在黄将军那里得到的。” 原振侠苦笑,他对于颠覆阴谋、特务活动、军事政变,一点兴趣也没有,实在不想淌这个浑水。所以他表现得不是很热切:“很不错的开始,可是我为什么要出卖黄绢,去讨好贵国的一个军事强人呢?” 王子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亲王在看了这些文件之后,一定会着手调查你和黄将军的关系,他也很快就可以知道,你给他看的文件是真的。然后,你可以告诉他,你还能获得更多的文件!” 原振侠道:“也不错,可是还是那个老问题: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史奈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是医生,而且有过不少不可思议的经历。为了探究神秘莫测的降头术,你听说巴枯是降头师之王,所以要向他学习降头术,希望亲王能促成这件事,作为代价!” 王子显得十分兴奋:“那么,你就有机会见到巴枯了。而且,巴枯绝对不会对你有丝毫防范!” 原振侠摇了摇头:“就算事情进行到了这一地步,我又怎能对付巴枯?” 史奈道:“不用你来对付。” 原振侠愕然:“我不明白。” 史奈和王子互望着,神情相当为难。过了一会,王子才道:“总要说出来的,原医生如果不肯答应,也没有办法!” 在他们的谈话之中,原振侠知道,办法一定是匪夷所思,而且要自己冒极度危险的,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吞吞吐吐。 他吸了一口气,等他们说出来。 史奈也吸了一口气:“办法其实十分简单。我有天堂花,一共两株,我也会制造天堂花的毒降……” 原振侠道:“可是我不懂得如何下天堂花毒降!” 史奈再深深吸了一口气:“由我来下──” 原振侠想打断他的话头,可是史奈一挥手,阻止了他,一字一顿地:“由我来下,下在你的身上!” 原振侠在剎那之间,如同遭到雷击一样地震动了一下,他明白了! 隐降! 史奈要在他身上,下天堂花毒降的隐降!然后等巴枯用别的降头术对付他的时候,天堂花毒降,就转移到了巴枯的身上! 巴枯如果也中了天堂花毒降,史奈自然可以和他展开谈判,把他的性命和王子的生命作交换,而且肯定可以达到目的。 办法听来很简单,可是只要随便想一想,就可以明白问题实在太多了! 第一、天堂花毒降如此厉害,就算是“隐降”,又焉知不会由于不知什么因素上的一点差错,而产生巨大的危害。 第二、隐降要转到巴枯的身上,一定要巴枯先向他下降头,那是肯定大大有害之事,谁知道巴枯会下什么降头? 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巴枯的身上也有隐降的话,那情形就像水灵和王子之间的情形一样,巴枯身上的隐降也会转移到他的身上! 原振侠感到,他们的计画已超越了要他去冒险的地步,甚至也超越了把他推到死亡边缘的地步,而简直是推进死亡的深渊之中。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在神秘诡异、深不可测的降头世界中死亡! 他当然无法答应这样的要求,那种要求,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太过分了! 原振侠在拒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立即十分坚决地道:“我不能答应!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的,因为这种要求,超出了要求他人帮助的范围!” 王子喃喃地说了几句话,原振侠没有听清楚。史奈沉默了一会,才道:“请让我知道直接的原因。” 原振侠爽快地道:“好!” 他把刚才自己迅速想到的三点,讲了出来。 史奈的神态十分平静:“第一点,是绝没有问题的。既然是隐降,绝不会在你身上发作,只会转移。退一步说,就算发作了,我有天堂花,立时可以解除。” 原振侠抿着嘴不出声。 史奈又道:“关于第三点,你或许不知道,降头师身上是绝不会有隐降的。那并不是降头师自负,而是降头师自小和各种降头接触,不能有隐降存在。如果有,也不会有降头师之间斗法的情形出现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第二点呢?你为什么跳过了第二点不谈?在我身上的隐降要起到转移的作用,必须巴枯先对我施降,他会向我下什么降头?你保证能消解得了他下的降头吗?” 史奈道:“这一点,我也有过十分周详的计画。这就是我为什么向你提及血鬼降,和给你看那个血鬼的主要原因。” 原振侠一听得他忽然提起血鬼降来,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因为他已对血鬼降有一定程度的理解,知道那是可怕之极的一件事! 一时之间,他觉得喉头发干,而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水灵又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头上仍然戴着那个用竹丝编成的头罩。 原振侠这时,已经知道了有关她的全部故事,自然免不了向她多看了几眼。他不得不承认,水灵婀娜的体态,真可以说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她在走进来之际,纤细的腰肢自然而然地摆动着,就叫人联想起春风吹拂下的粼粼水波,她捧着盘子的手那样柔白,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人的双手。 原振侠自然更忆想起她全身赤裸,蜷伏在那个架子上的情形来。 水灵进来之后,将盘子中那几杯用蜂蜜调制的饮料放下。然后退到王子的身边,没有再出去,王子立时和她互相紧握着手。 原振侠刚好口渴了,取起一杯蜂蜜来,一饮而尽,感到了一阵沁凉。然后他才问:“那……和血鬼降又有什么关系?” 史奈道:“事情还是要从头说起。你先由王子殿下介绍去见亲王,你假装说是先拿了文件来找王子殿下的,不过王子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就介绍你去见亲王。” 原振侠“嗯”地一声:“好,这样一来,就算有人告诉亲王,阴谋和王子有关,亲王也不会相信,世上哪有自己出卖自己的道理。” 史奈又道:“接下来一切进行顺利的话,巴枯自然知道你认识王子,就自然而然会问起王子和我来,因为王子中了天堂花毒降的事,是他一手造成的。然后,你就告诉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们两人非常忙碌,而且忧心万端,不知在干什么。巴枯就一定会向你提出一个反要求,才肯教你降头术。” 原振侠耸了耸肩:“他会要我做什么?” 史奈沉声:“依我的估计,他会要求通过你,把他当年失去的血鬼弄回去给他!” 原振侠吓得直跳了起来:“我有什么能力……把血鬼降……把那么可怕……而又神通广大的……一个经过巫术诅咒的鬼魂,弄回去给他?” 史奈道:“你别急!办法,他自然会告诉你的,而且由于他心急想得回血鬼,一定会将办法对你说得十分详细,这是你知道血鬼降秘密的好机会。” 原振侠发出了两下干笑声:“好,请说明如何把血鬼送来送去!” 史奈的神情十分坦白:“你根本不必把血鬼送来送去,你甚么也不必做!”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他已下定决心,不参与这件事。因为不但事情太危险,而且超出了他的知识和能力范围。他对降头术虽然有着极度的好奇,但是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他绝不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降头术天地中的一份子! 可是史奈却还在继续着:“巴枯为了要使你顺利偷回血鬼,一定会对你施一种降头,他是知道我住的地方有着大量的虎头蜂的,他会用避蜂降。他一这样做,你身上的隐降就立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而你只是使蜜蜂以后不能接近你,什么害处也没有。你当然在离开他之后,可以根本不必再依他的吩咐去做,因为我们的目的已达成了!” 原振侠“哼”地一声:“然后,让一个降头师天涯海角追踪来报仇!” 史奈摇头道:“他不会,因为他吃过一次亏之后,不知道你身上还有什么隐降,所以不敢向你下手,只好自认吃亏!” 史奈的安排,听来是天衣无缝的,原振侠看来也不必冒什么大险。可是原振侠还是摇着头:“我无法答应,因为我对降头术太一无所知了!” 王子陡然哑着声道:“你要多少金钱报酬,你只管说好了!” 原振侠对王子的这种态度,大为生气,他立时冷冷地道:“好,一百亿美金,你拿得出来吗?你给了我,我可以捐一半给你去训练新军!” 王子的脸色,在剎那之间变得难看到了极点。可能他一生之中,未曾受过任何人这样的抢白。 而就在这时,原振侠听到了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自那竹织的头罩之后传了出来。那自然是水灵的声音,说不出的柔和动人:“请不要这样说他……他实在是……心里太焦急了!” 一听到了水灵这样说,原振侠自然而然,连半秒钟都没有考虑,就道:“是,对不起,我是不应该这样说的!” 他在话出了口之后,才惊异于自己何以想都不想,就这样说了。 但是他随即知道,就算自己想了,也会这样说的。并不是水灵的声音,或她的话有着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而是像原振侠这样性格的人,无法拒绝一个这样动听的声音的要求。 水灵接着道:“谢谢你,我也不敢要求你什么,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会和他一起去死。而且,我不会让他忍受毒降发作之后的痛苦,我会先把他刺死……” 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白玉一般美丽的手,在王子的心脏部位轻轻地抚摸着。然后,她又把手抚摸到了自己的心脏部位,续道:“等他死了之后,我立刻也死……不会多等一秒钟。” 她的语声,听来仍然是那么平和,可是正因为如此,也可以使人感到平和后面,隐藏着的那股深切无比的悲哀。侠义心肠的原振侠,不禁听得全身发热,他立时向史奈直视过去。 史奈像是可以看透他的心思一样,一和他的目光接触,就做了一个相当古怪的手势──右手伸出中指向天,左手放在胸口,拇指抵住了心口,小指和无名指都翘了起来。然后以庄严无比的声音道:“刚才我所说的有一字虚言,叫我被血鬼吸干全身鲜血而亡!” 原振侠在以前,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手势。此际自然可以猜想得到,那是一种十分隆重的起誓形式,说不定也有着降头术的作用在内。 在史奈的话说完之后,屋子中是一片静寂。原振侠把史奈刚才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如果他所言是实的话,自己所冒的险,并不如一开始想象之甚。自然,他心中仍然十分恐惧,但那多半是由于他对降头术太无知的缘故。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可以答应,但是我也有两个条件!” 王子不敢多出声,神情十分紧张,紧拥着水灵。水灵柔顺地偎着他,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孔,但是也可以听得到,她由于紧张而发出来的细细的喘息声。 史奈的神情倒相当镇定:“请说。” 原振侠道:“以后,我对降头术如果有任何疑问,史奈大师要负责解答。” 史奈一口答应:“理所当然,第二呢?” 原振侠向水灵望去,这时,水灵的身子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发起抖来。 原振侠道:“纯粹是由于好奇,水灵姑娘要答应我一件事,一件极小的小事。” 水灵也立时道:“为了他,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 原振侠点头:“好,等事情成功了再说!” 水灵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她轻轻一拉王子,两人相拥相依着走了出去。他们出去之后,史奈才道:“如果你想看一看水灵的脸,以满足好奇的话,我劝你不必了。” 原振侠想到的正是这一点,虽然史奈这样讲,他还是道:“如果水灵自己不反对的话……” 史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十分苦涩地笑了一下。原振侠心中在想:在抚摸的感觉之下,一点也不感到脸上有什么变形,那怎么会给人以视觉上的极度恐怖之感呢?他做了好几个设想,都没有结果。 史奈在沉默了一会之后,道:“现在开始,要安排你离去。来的时候,自天而降,比较简单,走的时候,你要经过三天山路的跋涉,我会送你到边境。现在,请你别太紧张,我要……”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望定了原振侠。虽然他没有讲完,可是原振侠已经紧张得全身的肌肉都有点僵硬了!他自然知道史奈要做什么,史奈要施术,在他身上落天堂花的毒降了! 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虽然史奈已经详细说明,他落的是隐降,他只不过是一个媒介体,可是原振侠依然有毛骨悚然之感。他勉力挣扎着,才说了一句:“你不能……在我不知不觉中施术吗?” 史奈正色道:“自然可以,但是一切对你全然无害,光明正大,反而更可以消除你心中的疑虑,暗中进行,你精神会受威胁!” 原振侠苦笑:“说得也有道理!” 他屏住了气息,望定了史奈,只见史奈一翻手,手势轻巧灵妙得像是个职业魔术师一样。在他一翻手之际,他右手中指的指尖上,出现了一只十分小,但通体碧绿的蜘蛛。他一弹手指,那只小蜘蛛轻飘飘地向着原振侠“飞”了过来。 那时,原振侠正笑着,小蜘蛛“飞”了过来,落在他的膝头之上。由于蜘蛛是如此之小,若不是他一直凝视着,根本就不可能觉察。他穿著长裤,蜘蛛落下来,一点感觉也没有。 史奈接下来的动作相当快,像是不经意地伸手在那蜘蛛身上按了一下。等他再提起手来时,蜘蛛已经不见了。原振侠大是骇然:“那……蜘蛛……隐进了……我的体内?它……它……” 史奈吸了一口气,有点答非所问:“隐降的手续完成了。这是我炼制过的天堂花毒降,如果不先施隐降,毒降一入体,你就会死亡了!” 他说着,摊开手掌,掌心有一小撮黑色的粉末,黑得惊人。虽然只有一小撮,可是自有一种令人心神皆震的恐惧感。 史奈沉声道:“和我握手!” 原振侠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先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汗,才和史奈握手。当他和史奈握手之际,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当两人的双手分开之后,那一小撮黑色的粉末已经消失了。 原振侠感叹:“太神奇了!” 史奈道:“是,神奇到了在假设的道理上,也解释不通的地步!我们这就走吧!” 史奈和原振侠,在走过了三天的偏僻山路之后,进入了邻国的国境。然后,到了邻国的首都。 在有了那样诡异的经历之后,再回到文明世界,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一带的国度都属于降头盛行的地区。根据安排,原振侠要在邻国的首都等上三天,在这三天之中,原振侠联络了一些熟人,和他们讨论有关降头的一切。可是他发现,在和真正的降头师打过交道之后,他在降头术上所知之多,已经超过了那些凭空研究降头的人不知多少倍了。 第四天,原振侠到了泰宁储君国家的首都。然后,在一家豪华酒店的顶楼套房之中,会见储君──那是储君由于要过花天酒地的生活,而常住之处。在那里,他把史奈早已交给他的一叠文件交给储君,说着早已安排好了的对话。 这些对话,自然会立即通过装置在房间中的窃听设备,传到亲王手下的监视人员耳中。如果有重要的消息,亲王也会立刻知道。 储君十分会演戏,他把文件拋回给原振侠,十分不耐烦地道:“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听说那位黄将军是十分出色的美女,哈,那倒是有趣的事!” 原振侠分析着:“可是,文件显示,有一个重大的有关贵国的阴谋正在进行……” 王子打断了原振侠的话:“有关国家大事,都旺亲王会处理,我看你还是去见亲王,我可以安排!” 原振侠悻然道:“好,你连看一看这些文件的兴趣也没有,那我就把它们带走了。我还可以获得更多的文件,当然,亲王是会有兴趣的!” 原振侠和王子的“戏”演得相当成功,在原振侠离去之后的十分钟,他们两人的谈话录音,已在都旺亲王面前播放出来。 都旺亲王是军事强人,所以十分喜欢穿著军服,他有着高大壮硕的身形,一副十分威武的外表。他统治的国家,虽然不是军事强国,但是在亚洲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亲王也深知军事治国之道,一定要有十分完善的情报工作网,所以由他直接领导的军队情报局,规模也相当可观。 原振侠和王子对话之中,提及的一些事、人名、国名和重大的阴谋,亲王也曾隐约听到过一些,可是却一点也抓不到证据。这一段对话,对他来说,自然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而就在这时,储君的电话也来了,亲王在知道正是储君打来的电话之后,示意接听。电话接了进来,储君的声音一点也不正经:“有一个人,自称有一批颠覆政权的文件,你有没有兴趣见见这个人?” 都旺亲王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但由于史奈的安排实在无懈可击,所以他一上来,就已经跌进了安排妥当的陷阱之中。 不过他还是十分小心:“那个人是什么身分?” 王子哈哈笑着:“一个医生,一个月前,我去检查身体的时候认识的……” 亲王打断了他的话头:“对了,你为什么要出国去检查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王子和亲王通电话之际,史奈当然也在旁边,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亲王如果真的不知道王子为什么去检查身体,那么,巴枯的行动,就完全是个人的行动,不是亲王授意的。 他们都希望是这样,因为只是巴枯个人的行动,他们的计画就更容易顺利实现。巴枯最大的对付目标始终是史奈,那还是降头师之间的斗法,王子不过是做了斗法的工具而已! 那么,巴枯自然极欲得回他蓄养的,而被史奈禁锢着的血鬼,这正是他们计画的最重要部分──要诱对方入彀,必须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王子和史奈都有着相当兴奋的神情──这种神情,亲王自然是看不见的,亲王只是听到王子的声音:“说起来真是……常常有点力不从心,你知道,这是最煞风景的事……” 王子的声音之中,甚至还有着几分忸怩的成分在内。亲王哈哈大笑了起来:“年纪那么轻,就已经有这个毛病了,真应该快点去医治才行!” 亲王又问了一些问题,然后十分愉快地放下电话,向站在他面前,一直维持着立正姿态的情报官员说:“给我一份原振侠医生的资料,尤其着重于他和卡尔斯将军的关系!” 情报人员的工作十分出色,半小时之后,详细的有关原振侠的资料,已经放在亲王巨大的办公桌上。而这时,原振侠也已经在办公室外的一间房间之中,等候亲王的接见了。 当原振侠由两个军官带着,走进亲王的办公室之际,原振侠的心中,也不免有点紧张。这是他从来也未曾做过的事──在一桩阴谋之中,担当一个如此重要的角色。 亲王见到原振侠,立刻用十分客气的语调说:“原医生,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你有许多奇异的经历!” 原振侠微笑:“只不过是一个生性好奇者的普通经历。”他立时把一叠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这些文件上,虽然没有人名、地名,但是我认为,文件上要对付的国家,正是贵国。我还有更多有关这个阴谋的绝密文件,可以提供给亲王。” 亲王先不看那些文件,只是伸出他粗大的手掌,按在那些文件之上,直视着原振侠:“你想得回些什么?” 这也是意料中的问题,原振侠立时笑了一下:“我想通过亲王的介绍,跟随巴枯大师认识降头术。这个神奇的玄学领域,是人类知识的处女地,我想进入这个领域。” 亲王对原振侠的这个条件,显然感到意外。他用十分威严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降头术是我们生活中极其隐秘的一部分,你是怎么知道巴枯大师的?又怎么知道我和他有联系?” 原振侠心中暗暗吃惊,亲王竟会有这样的追问,那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他表面上看来,十分镇定,淡然笑着:“既然我有过不少奇异的经历,那么所知的,自然也比一般人多一些。” 亲王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看来有点老奸巨猾地笑着:“听说,那位女将军是你的好朋友,你这样做,不怕她对付你吗?” 原振侠扬了扬眉:“除非你向外宣布,资料是由我这里来的。还有,我相信不论什么计画或行动,若是和狂人卡尔斯有关的,对人类来说,都是坏事而不是好事。只要有破坏它的可能,我都会不遗余力!” 最后的几句话,倒是出自原振侠的肺腑之言。亲王不住点头:“好,你回到你的酒店去,等候通知。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手下联络。” 原振侠行礼而退,退出了那幢外表看来并不起眼的建筑物,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刚才的应对,稍有差错,那么他可能永远在地球上消失!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还不是安全的,亲王还会对他展开周密的调查。而更大的难关,是他还要面对巴枯──一个有着鬼神莫测之能的降头大师! 在酒店中,原振侠足足等了三天。那是十分难耐的三天,原振侠几乎要认为所有的计画完全失败了,他也不敢和王子联络。 一直到了第三天,接近午夜时分,他才接到了电话,叫他立刻到酒店的大厅去。他到了大厅,两个穿便服的男子走近他,只讲了一句话:“请跟我们来,巴枯大师要接见你。” 原振侠抑制着心跳,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来,连连道:“啊,真好!真好!”然后,他又压低了声音:“两位是巴枯大师的什么人?两位也是降头师?” 那两个人面目阴森,并没有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只是一左一右地把原振侠夹在中间,向外走去。出了酒店,登上一辆豪华的大轿车,原振侠仍然夹在两人之间。车厢的后排和前面之间,有着一道间隔,坐在后排,是无法看到车外的情形的。 当车子开动之后,原振侠试图欠身去拨开车窗上的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形。可是他身子才一动,在他身边的一个人便按住了他的肩头,冷冷地道:“请不要乱动。” 原振侠掩饰着心中的不快,反而故作轻松地道:“如果你是降头师的话,是不是刚才在我肩头上按一下,就已经可以乘机落了降头?” 那人闷哼一声,神情极其难看。另一个道:“原医生,为了你自己着想,在我们的国度里,最好别拿降头术作为幽默谈话的题材。” 原振侠吓了一跳(真正地吓了一跳),忙道:“是!是!我明白!” 那两个人不再说什么,原振侠也不敢说什么,心中七上八下。 这时,他倒并不后悔自己答应了来淌这个混水,而是感到了应付亲王容易,要应付巴枯大师,难度远在自己想象之上!别说巴枯了,眼前这两个面目阴森的人,自己坐在他们中间,就有遍体生寒的感觉,说不出的不自在! 车子的速度相当高,行车大约四十分钟左右,估计早已离开了市区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原振侠看到车子停在一个大花园内,一幢极其巍峨的大洋房之前。那么大的一幢房子,竟然没有灯光,一点灯光也没有,所以看起来怪异莫名。 那两个人这时变成一前一后,夹住了原振侠,推开门向内走去。屋中更是漆黑一片,原振侠跟着前面那人走着,只能凭感觉,是走在厚厚的地毯上。走出了几十步,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前面那人的声音,在浓黑中听来更令人不适:“小心,楼梯!” 虽然那人提醒在前,可是原振侠一脚跨出,还是几乎跌了一跤。因为他没想到,那是向下的楼梯,而不是向上的楼梯。至少下了三十级楼梯,原振侠估计自己,在一个相当深的地窖之中了。 原振侠曾设想过和巴枯会面的情形,但是无论他如何设想,都想不到会在漆黑一片的一个地窖之中! 楼梯走完,两个人中的一个道:“在你面前有一张椅子,请坐!” 原振侠用双手摸索着,摸到了椅背,他坐了下来,忍不住问了一句:“巴枯大师习惯在黑暗中见客人?” 那两个人并没有回答,原振侠听到的是一阵脚步声。显然是那两个人,又循着楼梯走了上去,接着,便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原振侠对于处身于一片浓黑之中,倒不是没有经验的。在《鬼界》中,他曾在一片浓黑的山腹之中,和受困于地球磁力的一群可怜的外星人在一起。在《精怪》中,他在黑暗的大屋中,四周围不知道有多少人和青蛙结合的怪物。这些经历都够可怖的了,然而,现在,当他处在一片浓黑之中时,却格外心悸。因为他是一个阴谋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身上有隐降,隐降要对付的人,恰恰又是降头大师巴枯! 他的气息在不由自主之间,变得有点急促。也就在这时,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又老又干涩的声音:“在黑暗中看人,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这时,他自然不会去争论那句话有着逻辑上的语病。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发颤:“是……巴枯大师?” 那苍老的声音道:“是,你是史奈派来的?” 在那一剎那间,原振侠心头所受的震动,实在是无可言喻。因为他绝料不到,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和巴枯相会,更料不到巴枯一开口,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还要假设,这时他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同在浓黑之中的巴枯,是一定有办法可以看到他的,所以他不能露出半丝惊骇的神色来! 他只停了极短的时间(这是对一个不明白的问题的正常反应),就反问:“史奈?史奈是谁?” 那苍老的声音,听来如同一阵阵阴风:“你认识储君,会不知道史奈是谁?” 原振侠在黑暗之中摊了摊手:“不知道。我不喜欢在黑暗中交谈,我并不是来求什么,而是给了亲王极有价值的情报,来交换有关降头术的知识的。请你弄点亮光出来,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不必故弄玄虚,使我处在如此不愉快的境地之中!” 他一口气说完,心中已经镇定了很多。 在黑暗之中,传来了巴枯的三下冷笑声。紧接着,便是一团昏黄色的光芒,在他面前亮起。原振侠立时看清,那是一个其大无比的地窖,整个地窖中,几乎空无一物。 除了他所坐的那张椅子之外,只有在他前面,约十多公尺处,另有一张椅子在。椅子上坐着一个穿著灰白长袍的老人,那老人瘦得可怕,脸色也是灰白色的,一双深陷的眼睛,射出一种幽森森的慑人光芒。 那一团昏黄色的亮光,发自一支蜡烛,就放在老人的身边。老人这时,正微微扬起右手,手指又瘦又长,手背上满是皱纹,看起来诡异之极。 原振侠连忙站了起来,他知道在刚才那一剎那间,巴枯如果要向他下手的话,至少已可以向他下十七、八种降头了!在如今的情形下,只好相信降头师,尤其是有地位的降头师,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向人施降头术这种说法了。他站了起来,十分恭敬地行礼:“巴枯大师!” 巴枯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凝视着原振侠,原振侠只好心中暗暗祈祷:史奈的降头术要高明一点,别让巴枯那一双鬼眼,看穿了自己身上有隐降存在! 在被巴枯注视着的时候,原振侠的感觉,就像是有千百条奇形怪状的毒虫,在他身上到处乱爬一样,难受之极。 过了好一会,巴枯才用他那干涩的声音道:“王子在你的医院中,做过身体检查?”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是,他患的是一种极度的神经衰弱症,怀疑自己会活不长久!” 巴枯声音更难听:“他没有说什么原因?” 原振侠摊开手:“根本没有原因!” 巴枯发出了几下冷笑:“他没有向你提及,他可能中了降头?” 原振侠回答得十分小心:“没有,向我提也没有用,因为我根本不懂什么是降头。也正由于这一点,所以我想向大师学习一点有关降头的常识!” 巴枯闷哼了一声:“亲王答允你可以见我,并不等于我会传授你有关降头的知识,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原振侠忙道:“是!是!” 他这时的回答,真是由衷的,自从和巴枯见面后,那种不舒服感,真是难以形容。那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够再在这种情形下,维持精神不致崩溃。这时,如果巴枯将他赶走,他虽然无法完成任务,但也会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感! 而且,原振侠也感到,自己要完成任务,绝不是容易的事。直到如今为止,巴枯对于那个被禁锢了的血鬼,一点表示也没有,史奈的预计,不一定准确。更使得原振侠心中不安的,是在见到了巴枯之后,他感到关于巴枯,史奈并不曾向他作详细的介绍,可能史奈为了利用他,还隐瞒了什么! 而在降头术的世界之中,他是完全不设防的,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这不能不使他在加倍小心之余,仍然有不寒而栗之感! 巴枯缓缓地站了起来:“老实说,降头术的一切,实在太复杂了。而且,有许多──几乎是全部,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是所谓现代科学的范围以外的。我不认为你能学到什么!” 原振侠十分诚恳地道:“是,大师,我事先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我是想,大师是不是能教我几种最简单的降头术?” 巴枯翻了翻他那双阴森的眼睛,然后向一堵墙走去。地窖除了四面墙,全是由一块一块的石板铺成之外,便看来空无一物。但巴枯来到墙前之后,伸手一推,将一块石板揭了开来。 在石板后面,原来是一个隐藏着的、有着许多小格的柜子,每一个格子中,都放着些式样不同的瓶子或盒子。那些瓶子和盒子不会比拳头大,单是那块石板之后,就有三、四十个之多。 巴枯顺手拿起了其中一只用竹根制成的小瓶子来,那竹根瓶看来历史悠久,已经成了赭红色。他取了在手,转过身来,向原振侠招了招手。 原振侠的头皮有点发麻,因为他感到巴枯的一双眼睛,简直可以看穿一切──他心中的秘密,所说的谎话,根本巴枯是全都洞察的! 他大着胆子向前走来,来到了巴枯的面前。巴枯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十分诡异的笑容来。这种笑容,更使得原振侠遍体生寒,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可是原振侠这时的害怕,比起巴枯随即讲了的几句话,他听了之后的反应来,简直不算什么。巴枯接下来所讲的那几句话,使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跌进了冰窖之中一样! 巴枯的声音十分低沉:“唉,那么多年了,史奈的功夫并没有什么大进展。他在你身上下了隐降,别人看不出,我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 原振侠虽然早已隐隐感到,自己心中的秘密,对方可能早已知道了。但感觉是一回事,陡然之间,被人当面揭穿又是一回事! 原振侠一生之中,有过不少惊险绝伦的经历,可是从来也未曾像现在这样狼狈和尴尬过,而且,在极度的狼狈之中,他也有极度的惊惧。一时之间,他只像泥塑木雕一样地站着,张大了口,冷汗自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沁出来,很快地在他的背脊上流着,也自他的额上淌了下来。 巴枯在讲完了那几句话之后,仍然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原振侠足足僵硬了好几分钟,勉力地镇定了心神,感到这种尴尬场面,非得由自己来打破不可。所以尽管他的喉头发热,他还是勉力道:“大师真是好眼力,不错!我见过史奈大师──刚才我欺骗了你。史奈大师说为了保护我,才在我身上下了隐降的!” 巴枯连声冷笑:“当然不是为了保护你,是想藉你来害我。可是他也太没出息了,怎么会以为我,会无缘无故向你施术下降头呢?” 原振侠苦笑:“或者,他……另有企图?” 巴枯来回走了几步。在他来回走动之际,他身上那灰白色的长袍,带动了烛火,烛光明灭,以致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幽灵一样。 原振侠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这时,他也不禁在心中叫着:“快让我离开!离开这诡异莫测的降头术世界,让我回到正常的世界中去!” 巴枯倏然站定,转过身来。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我身上有隐降!你是不会对我不利的,是不是?” 巴枯冷笑了几声:“你不懂,没有话说,史奈明明是懂的,却还要拿这种话来骗你。虽然你身上有隐降,但不论多么厉害,我只要随便找一个人替代,隐降就转移不到我的身上了,我何必一定要自己直接向你下手呢?” 原振侠这时,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依附的昆虫一样,他感到自己一直在跌进一个深渊之中! 这道理其实十分简单,可是在史奈对他讲的时候,由于史奈的计画十分周详,讲得又头头是道,原振侠对于降头术又不是懂得太多,再加上他的侠义性格,容易冲动,所以终于答应了下来。 现在再一回想,真是愚不可及。而且,史奈的话中,又不是没有漏洞,偏偏他自己听不出,直到这时,才想了起来! 史奈曾说及过,作为一个隐降的媒介体,在隐降转移了之后,额上和太阳穴的部位会现出一条红丝来。就算一切照史奈的计画进行,巴枯也立即可以知道,自己身上的隐降,已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喘着气,饶是他有应付各种恶劣处境的本事,可是此际,除了喘气之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而巴枯在这时,伸出鸟爪一般的手,在原振侠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 那两下,拍得十分轻,可是却使得原振侠像是傻瓜一样,直跳了起来。 巴枯道:“你上当了!不过史奈派你来还是对的,因为我和他之间,有一些事始终要解决的!” 原振侠声音苦涩:“我会……成为你们两大降头师斗法的……工具?” 巴枯停了一停:“不,你可以成为两大降头师停止斗法的媒介。”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不过巴枯的口气并不太凶恶,这倒又叫他镇定不少。巴枯又道:“对于史奈和王子之间的事,你知道了多少?请告诉我!”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别说撒谎的勇气,连说谎的技巧都完全消失了。他据实地答:“很多,几乎全知道了!” 巴枯直视着他,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把他所知的,择要地说了出来。巴枯听了,一点也没有惊异之感,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史奈是知道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身上有隐降。他下的隐降,的确是天堂花的毒降,可是他更知道我不会中计!” 原振侠又惊又怒:“他……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巴枯却摇头:“他不是害你,那正是他计画中的一部分,只不过没有告诉你而已。我想,他是怕先告诉了你,你就不会答应来见我。” 原振侠感到自己在两大降头师间,简直就像是婴儿一样。 巴枯又道:“史奈很清楚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也很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我要得回血鬼,他要解救王子。他要你来,多半是除了你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他并没有害你之心,只是在某些细节上骗了你。” 原振侠听巴枯的语调愈来愈温和,他抹了抹汗,又镇定了许多。 巴枯又来回走了几步:“我对你说的话,你回去转告史奈,要听清楚,一个字也不能记错。” 原振侠小心道:“我会记住。” 巴枯站定了身子:“这个月的月圆之夜,恰好是在子时过后,他放血鬼,我会在这里施术收回来。” 他讲得十分缓慢,原振侠在他讲完了之后,立时重复了一遍。 然后,巴枯才把手中那只竹根瓶交给了原振侠:“消解王子所中毒降的解药在这里。如果他不先放血鬼,就给王子服食解药,那解药非但没有效,而且还会令王子立时毒发身亡。” 原振侠又重复讲了一遍,然后口唇掀动着,想问什么而没有问出来。 巴枯道:“你是想知道,为什么时间和动作,会对解药的作用产生影响?” 原振侠点了点头,巴枯道:“史奈是一定知道的,在解药之中,我混进了两种毒药。一种毒药会在月圆之夜,子时过后丧失毒性;另一种,则在血鬼解脱禁锢之后失效。如果史奈不照我的安排去做,王子不能有生存的希望。” 原振侠知道事关重大,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巴枯道:“好了!我们的会面到此为止了!” 原振侠听得巴枯这样说,有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忍不住问:“史奈是早知道我见了你之后,事态会这样发展的?” 巴枯道:“我想是!” 原振侠苦笑:“其实他对我照实说,也没有关系,为什么他不照实说?” 巴枯翻着眼:“他照实说了,你会相信事情那么容易解决?我会那么好对付?”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巴枯的分析也很有道理,但是他真正迷惑了,根本无法判断一切事态。史奈讲的话是真的呢?还是巴枯讲的话是真的呢?他们全是顶尖儿的降头师,原振侠不但肯定他们不是普通人,甚至有他们是不是人的怀疑。 巴枯在原振侠来到地窖的门口时,熄了烛火。原振侠推开门,才走出了一步,那两人就又陪着他,离开了那幢洋房,上了车子。 一回到了酒店,原振侠立时和储君联络,并且十分严厉地要求和史奈见面。储君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下来。三十分钟后,原振侠已走进了储君所住的酒店顶楼豪华的套房中。 一进房间,原振侠就看到头上裹着面幕的水灵,像一只小猫一样伏在王子的膝上,王子的手在她乌光闪闪的柔发上,轻轻地抚摸着。而史奈大师,则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原振侠是充满了怒意走进来的。当他看到了王子和水灵亲密的神态时,他略怔了一怔,心想自己不论如何受利用都好,至少为这对恋人做了一件好事。这样一想,气也消了不少,但是他在向史奈望去之际,眼光依然是充满责备的。 史奈忙站了起来:“原医生,的确只有通过你交出文件,才能使亲王相信,使你见到巴枯!” 原振侠“哼”地一声:“第一,你所谓计画,是一片胡言。第二,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巴枯联络,而要利用我?” 史奈从容不迫:“第一,我的计画只不过向你隐瞒了一小部分,事实上,我肯定你绝不会遇害的。第二,我和巴枯之间的恩仇太深,无法直接联络。原医生,巴枯可是愿意和解?” 原振侠取出那只竹根瓶来。本来,他是想把竹根瓶向史奈直拋过去的,可是想了一想,用听来十分疲倦的声音,将巴枯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放下了竹根瓶:“请你把下在我身上的隐降收回去!” 史奈收起了竹根瓶,十分讶异:“为什么?隐降在你身上,不会有半分害处,可是却能使你得到极大的保护!” 原振侠态度十分坚决:“不,请你收回去,我不想再和降头术世界有任何联系。我承认自己无知,降头术世界不是属于人间的,那是巫术和鬼灵的世界!” 史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原振侠双手摊开。他走了过来,双掌用力拍在原振侠的掌心上,轻轻按了一下,又提起来。原振侠看到,在史奈的双掌掌心之中,各有漆黑色、指甲大小的一点,但似乎在一闪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王子轻轻推开水灵,站了起来,十分诚恳地道:“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虽然,日后我空有国君的地位,而实际上无权无势,可是我会记得你,一直感谢你。而且,只要有水灵在我的身边,虽然我是一个废人,也永无遗憾。” 原振侠一怔:“掌握不到军事实权,也不一定就是废人,你可以当一个很快乐的国君。” 王子口唇掀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史奈叹了一声:“为了水灵……王子唯恐他总有一次,会不小心看到水灵的脸,所以他已经下定决心,在解除了毒降之后,由我施术,使他变成瞎子,那样……” 王子用十分平静的声音接了下去:“那样,水灵在我的心中,就永远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 当他在这样讲的时候,水灵伏在他的背上,发出激动莫名的声音来。 原振侠也不禁呆了半晌,王子这样的决定,真是太动人了。这也令原振侠的好奇心再度被挑起,他用激动的声音道:“或者先让我看看水灵现在的面貌,或许可以有别的方法……” 王子的喉间发出了一阵难听的声音,他立时走进了里间,把门用力关上。而水灵则盈盈来到原振侠的面前,用她春葱一般的手指,揭起了面幕。 原振侠一直在想,如果抚摸上去,一点不觉得变形的话,那么,“鬼脸”一定也可怕不到哪里去。所以当水灵揭起面幕之际,他心情并不如何紧张。 可是,当水灵揭开面幕,原振侠一看清了水灵的脸容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尖叫声,身子连连后退,撞翻了一张茶几,又倒撞在墙上,双手掩住了眼,足足抖了三分钟之久! (各位亲爱的读友,水灵的脸容究竟可怕到什么程度,由于她曾是那么美丽可人,所以还是决定不加描述。各位读友可以凭自己的想象力去设想,但保证想象不到会如此可怖。不过可以告慰的是,如果王子变成了瞎子,根本再也看不见的话,在他心目中的水灵,一定始终仍然是那么美好的。) 在原振侠几乎昏过去的震荡之中,他听得史奈在道:“我早已说过,这个好奇心……还是不要满足的好!” 在原振侠回家之后的一星期,他接到了黄绢充满了怒意的一通电话:“泰宁储君是怎么一回事?他忽然成了瞎子,成了废人!他有什么病?” 原振侠叹了一声:“脑部有时有一种小到不可测的血瘤,根本检查不出,但是会忽然发作。如果恰好影响到视觉神经,那就会盲了。” 黄绢“哼”地一声:“不是中了降头?” 原振侠的声音十分低沉:“降头?我不知道降头是什么。世人对降头术所知太少了,那是自成一个世界中的事情!” (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医院新建的东翼二楼,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振侠恰好遇上。 情形很特别,必须从头细说。 原振侠是从医院东翼建筑物的五楼乘电梯下来的。五楼是医院中相当特殊的一部分,留医的病人,大都是年纪已很大,患需要专门医疗照顾的老年病人;也有的是明知没有可能康复,在等待死亡的病人;再一类,就像是鲁大发这个曾经一度是国际著名的大名星,曾经光芒万丈,而今却一直昏迷不醒的怪病人。 原振侠坚信鲁大发的身体出现如今这样的情形,是由于他的灵魂已离开他的身体的缘故。原振侠受鲁大发好朋友阿财所托,尽量使鲁大发的身体“维持可以维持的最好状态”,这包括了定期肌肉按摩、注射各种生命必需的营养剂,等等。 由于五楼是这样特别的病房,所以原振侠不是很愿来,因为每当他一跨出电梯,便感到了极度浓重的死亡气息,那决不是令人身心愉快的一种感觉!自然可免则免,每次都是阿财来了,他陪阿财一起去看鲁大发。鲁大发仍然像是木头人一样,可是他脸上那种甜蜜满足的笑容,始终不变。 如果说这是他灵魂如今的处境,在他身体上唯一反映的话,那么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灵魂一定在一种极度快乐的境地之中。 不过阿财却并不明白这一点,每次离开病房,总要唉声叹气。 阿财的大名是鲁旺财,自从他成了鲁大发的经理之后,见识也是长了不少。鲁大发留下了一笔数字相当大的存款在银行,阿财可以自由提取,但阿财仍然只支取自己应得的一份,“钱是大发的”,这是他常挂在口中的一句话。 那天,也不例外,阿财一面叹着气,和原振侠一起走进了电梯,电梯向下落去,到了二楼,电梯的门打开,就听到了一个少女的尖叫声,那尖叫声听来,凄厉之极,悲痛之极,令得听到的人,不由自主自心底深处生出一股寒意来。 在尖叫声中,还夹杂着少女在叫嚷的几句话,不是听得很清楚,依稀可以辨出“你们医院中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医生”之类的话,同时,有很多嘈杂的人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电梯门可能是由于本来有人要搭电梯而打开的,现在按了电梯的人,可能去看热闹去了。 自动电梯的门,一开一合之间,不过几秒钟的短暂时间,但由于有了尖叫声和嘈杂的人声,显然是一场小小的骚动,有什么特别事故发生了,所以原振侠就按住了“开门”的制钮,令门不再关上,同时,向人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是二楼左面的走廊尽头处,少女的尖叫声,也是由这个方向传来的。 原振侠知道,那一部分是医院的“整形外科”部,是建筑物完成之后新成立的,由医院自法国聘请世界一流的整形外科专家桑雅医生负责。 桑雅医生是法中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他的名字听起来像是外国人的译名,可是真是姓桑,他父亲是浙江青田县人。 桑雅医生和原振侠年龄相仿,不过看起来老成得多,单身,身形高大精壮,双手也较常人来得大,可是修长手指却灵巧之极-这正是一个钢琴家或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必须的条件。 桑雅到任不久,就和原振侠成了相当要好的朋友。他们都住在医院的单身宿舍之中,又有相同的运动和音乐爱好,自然,在原振侠的潜意识中,只怕还有一个使他们成为好朋友的原因:黄娟也是从法国来的! 介绍完了桑雅医生,有必要说一说“外科整形”这门比较特别的医学,因为那和故事以后的发展,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整形外科,也有人称之为整容外科,但设在正式的医院之中,自然不是“单眼皮变双”那样简单,它通过精密的外科手术,来改变一个人天生中或是由于意外而造成的身体各部分的可怕变形,尤其是脸部的变形。 整形外科在世界各地设备精良的医院中,都已经成为十分重要的一个部门,精巧复杂的外科手术,几乎能使一个人的面貌得到彻底的改变。 桑雅到任不过几个月,就已经成绩斐然,一个面部被火烧伤了大半的病人,在移植了他自己股际的皮肤,出院之际甚至觉得比他未烧伤之前更加好看。 骚动声自整容外科部传来,原振侠自然格外关心一点,但就在他想跨出电梯去看个究竟之际,一个少女自那个方向疾奔而来,像是一阵旋风一样,扑进了电梯。 她来势太仇,碰撞了原振侠一下,原振侠被那少女碰撞了一下之际,手自然而然就离开了“开关”掣,电梯门迅速合上,开始向下落去。 这时,电梯是就只有原振侠、阿财和那冲进来的少女三个人了。 原振侠和阿财两人,当然立即去看那少女,一看之下,两人都不禁怔了一怔,阿财更不由自主,“咳”的一声,吞了一大口口小。 那少女正在急速地喘着气,她看来身体相当高,肌肤凝白细致,她整个头部包裹着白布,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乌漆的眼球正乱转,显得她的心中十分之慌乱。 既然完全看不到的脸面,怎么断定她是一个少女呢?这就是说这少女的另一特殊的情形了,她穿着一条时下浒的紧身牛仔裤,腿长腰细,看来十分迷人,甚至可以使人感到紧身裤之下的肌肤,是如何地富于弹性,一种只有妙龄少女才有的弹性。 而她的上身,穿着一件碎花白底的衬衫,衬衫的下摆,胡乱地打了一个结,衬衫的所有纽扣,没有一颗是扣上的,而她又在急速地喘气,衬衫之内,并没有胸围,看上去是什么情形,自然可想而知。 这也是令阿财一看之下,为什么不由自主大口吞起口水的原因。 电梯之中,忽然之间多了一个这样奇特的少女,阿财情不自禁,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那少女的胸脯看着。原振侠看了一眼之后,也不禁暗叫了一声:好美! 他并不是什么道德君子,这样动人美丽的胸脯,自然也百看不厌,但是他可以肯定,那少女一定有着重大的困难,需要人帮助,刚才,曾经听到过少女的叫声,是不是她发出来的呢? 原振侠定过神来,正想发问时,电梯已到达底层,停了下来,门一打开,那少女就向外直扑了出去,也不理会自己的胸脯是不是赤裸,阿财紧跟着,追了出去。 原振侠不知道阿财追出去的目的是什么,他是想叫住那少女,因为他看出这少女处于一种狂乱的精神状态之中,这样的飞奔,极易发生危险,而且,也应该提醒提醒她,至少,得把衬衫的钮扣扣好了再奔。 那少女奔得十分快,一下子就冲出了医院的大堂,碰撞到了好几个人,那些被她碰撞到的人,看到了她这种情形,无不目定口呆。 阿财有点不争气,多半是奔得实在太急了,就在大堂中,“叭哒”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原振侠追了过来,也来不及去扶他,在他身上一跃而过,也扑出了大堂。 可是原振侠还是迟了一步,当他一跃而跃下大堂的五六级石阶之际,那少女已进了一辆停在门外的计程车,原振侠看到计程车司机转过头来看了那少女之后错愕之极的神情。 原振侠呆立着,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自然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运动。 而就在这时候,医院大堂之中,有不少人也奔了出来,阿财一拐一拐,也走了出来,四面张望,气急败坏地问:“人呢?人呢?” 看到他这种情形,原振侠不禁狠狠地瞪了一眼,阿财是样子十分老实的人,这时也觉得自己的神态太过分了,所以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而原振侠这时,也看到桑雅急急走了出来,原振侠忙迎了上去:“发生了什么事?” 桑雅双眉紧锁-他平时就喜欢皱眉,这时,眉心简直是打了好几个结一样。 他先是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摇了摇头,才说:“一个病人求医-” 他只说了一句,就没有再说下去,原振侠听得莫名其妙,对一个医生来说,还有什么比一个病人来求医更普通的事呢? 但是,刚才发生的事,显然是绝对不普通的! 桑雅仍然皱着眉:“晚饭后我来找你,对你详细说。” 原振侠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雅转身走了回去,原振侠也想走回去,却被阿财一把拉住,原振侠转过头。 阿财道:“刚才那少女好美!” 原振侠没好气:“她整个头都包着,你怎么知道好美?” 阿财又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可以看到的是那么好看!”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是不是你们后鲁村的男人,看到好看的女人,都这样失魂落魄的?” 阿财人虽然老实,甚至还相当笨,但这时却讲了一句令原振侠无法反驳的话:“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全是这样,不是吗?” 原振侠无话可说,只好摆了摆手。 阿财又吞着口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衣衫不整逃出来,是不是有医生想对她-” 原振侠忍不住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说着,不再理会阿财,一摔手,走了进去。 医院之中已经完全回复了平静,但是原振侠感到,类似阿财的怀疑在医院之中蔓延着。 这种怀疑,自然对桑雅医生十分不利。由于桑雅医生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十分稳重之故,所以怀疑远没有到了爆发的程度。 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原振侠身上,只怕院长早已下令详细调查了。 事情是上午发生的,到了下午,原振侠没有再见到桑雅医生,但是已经在许多人的耳语之中,知道了些事情的梗概。 那少女进入医院来的时候,有不少人见过她,对她相当留意的人也不少,那是由于她身体十分动人,而整个头脸又用白布包裹的缘故。 她直上二楼整形外科部,要求见桑雅医生,护士告诉她,如果是要求诊的话,就必须先在大堂的挂号处挂号,而她却说自己的情形十分特殊,一定要先见医生。 护士当然不会允许她所请,起了一些小小的冲突,就在这时,桑雅医生恰好走了出来,那少女一下子推开了护士,来到桑雅的身前,向桑雅低声讲了两句话。 桑雅听了之后,现出了一种十分讶异的神色来,皱着眉,打量着那少女。 护士没有听清楚少女说的是什么,只听到桑雅吩咐:“请把下一个病人押后!” 同时,桑雅招手示意两个护士进他诊室去,可是那少女却说了一句话:“我不要再有任何人,不要有任何人!” 桑雅想了一想,竟然同意了那少女的要求! 这是十分不寻常的,当医生和病人之间,存在性别上的差异时,总要有女护士在场的,这几乎已是惯例了。 但这时桑雅竟然同意了那少女“不要再有任何人”这种要求。 所以,当桑雅和那少女一起走进桑雅的诊室,而门又关上之后,几个护士都忍不住叽咕了几句。 在桑雅的诊室之中,发生了一些什么事,除了桑雅和那个少女之外,没有人知道,在门外的护士说,先是听到桑雅发出了一下低沉的惊呼声,然后,似乎有一阵急促的谈话声,接着,便是桑雅医生的大声呼喝:“别胡说,别这样,出去!出去!出去!” 其间好像还有一点挣扎,听到了有椅子被推倒的声音,然后,门陡然打开,开门的是桑雅医生,一手指着门外,还在呼喝:“出去!” 护士们纷纷问什么事,那少女发出了一下尖叫(就是原振侠听到的那一下尖叫),她一面叫着,一面向外冲去,一面又骂了一句: “你根本不是医生,连试一下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这句话骂得十分急速,原振侠未曾听清楚。) 接着,她以极高的速度冲向打开着的电梯,她进了电梯之后发生的事,原振侠完全知道。 对桑雅医生十分不利的是,那少女尖叫着奔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几乎是半裸的。 而对桑雅医生有利的是,人人都听到桑雅医生呼喝少女离去,所以就算有什么事发生,主动的一定是那少女,而且被桑雅医生坚决拒绝。 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所以一切都只是在耳语的情形下进行,也没有什么人去责问桑雅医生,因为他根本不会做错什么。 一场风波渐渐平复了下来,原振侠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想邀请桑雅一起吃晚饭,但等他下了班之后,打电话去一问,桑雅已经在一小时之前离开了医院,原振侠在晚饭后,回到住所,在大门口抬头向上看了一看桑雅的居所单位并没有着灯,表示他还没有回来。 原振侠进了住所之后,休息了一会,就开始阅读新出版的医学杂志-这种杂志,在世界各地,称得上权威性的加起来至少有一百种,若是不经常研究其中主要的几种,就会和医学的进步脱节了。 原振侠一直在等桑雅。 桑雅一直没有来,原振侠每隔半小时打一个电话过去,电话也是一直没有人听。 一直到午夜时分,才有人敲门,门一打开,桑雅走了进来,神态看去极其疲倦。 他一进来,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话:“没有结果。” 原振侠不禁笑了起来:“什么事没有结果?” 桑雅恨恨地一拳打在沙发上的扶手上,虽然原振侠认识他的时候不长,但也绝对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十分稳重的人,而今日这样的动作,自然可以说明他的心情是如何激动了。 原振侠等着他解释。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过去八小时内,向两个基金会联络过,见过三个医学界的大亨,也和院长商讨过,可是没有结果!” “我在为一个少女筹募一笔数字相当大的医药费!” 原振侠“哦”的一声,他立时想到了那个身段美丽之极、包住了头、自桑雅的诊室中冲出来的那个少女。 原振侠是侠骨柔肠的人,他道:“数字巨大?巨大到什么程度?” 桑雅昂起头来,像是在细细计算着:“如果单在我们的医院进行,估计二十万美元就够了,但是我一个人绝对没有把握,必须联合七位以上第一流的整形外科医生,那么,费用就会超过一百万美元,也不一定成功。” 原振侠听到这里,大是骇然:“你想募集超过一百万美元,只是为了要替一个少女整容!” 桑雅有点恼怒:“不是整容!不是把她的眼睛变大,鼻子加高,而是替她进行整形外科手术!” 原振侠心中想:那有什么不同,反正是通过外科手术,把一个人由丑陋变成好看就是了!但他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不少人都有职业上用语的固执,他就知道有一个堪称“世界上最伟大的登山家”的人,要是谁不小心在他面前说了“爬山”这个词,他就会当场反脸,而坚持非用“登山”或“攀山”不可! 所以原振侠只是道:“何以手术会如此艰巨?那少女的脸部-” 桑雅陡然一挥手,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然后他自己又长叹了一声才道:“今天,我看到一张恐怖到不能再恐怖、敢说是人类之中最丑陋可怕的脸了,那那简直唉,我实在无法形容!” 他说到这里,也觉得骇异,甚至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原振侠看到他这样情形,心中不禁吃惊!如果桑雅说的是那个少女的话,那真是太可惜了。那少女的身段,简直是无懈可击的美丽! 桑雅又不由自主地喘着气:“你看过电影‘象人’没有。她比那个象人还要恐怖,我真是无法形容,真是无法形容,如果你见了她,你也会以为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属于人的脸了!” 原振侠摇头:“不,我不会,因为我知道人类最可怖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桑雅听得原振侠这话,怔了一怔:“你不信?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那少女可怕的脸的缘故” 原振侠叹了一声:“那少女再可怕,也可以用整形外科手术来改造,是不是?” 桑雅苦笑:“理论上是,但是我也绝无把握。” 原振侠道:“我见过的一张恐怖的脸,却是绝对无法通过整形而使这有所改变进的!” 桑雅想了一想,挥手道:“我设想不出那是什么样子的情景-” 原振侠喃喃道:“你当然设想不出,也不必设想,说说那个少女,她就是今天-” 桑雅道:“是,就是今天那个,她进来的时候,头脸用布包着,她的衣着十分随便,可是即使是那么普通的衣着,也难以掩饰她那美丽的体态,是不是?” 原振侠点头,表示同意。 桑雅医生同意那少女的要求,不要护士在一旁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那少女有着动人的体态,而是由于他是一个整形医生,知道一般来要求整形人的心理,一个人若是长得正常,或是美貌,自然不介意任何人看到他的脸的,但一个人如果长得极难看,或是有什么畸形的脸相的话,这个人就必然有严重的自卑感! 给医生看,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其余人,少给一个看到就比较好,所以桑雅医生才答应了那少女的要求。 桑雅医生才关上,那少女就道:“医生,我的样子,十分可怕” 桑雅笑了一下:“我早知道,如果你是一个美女,你来找我干吗?不过我想,你大概也不会丑到那里去。” 桑雅这时,是真心说的,第一、自然是由于那少女的体态优美,第二、那少女露在白布外面的双眼,看来虽然充满了悲观绝望,但还算正常,三来、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动听,这都是一般严重畸形的人所没有的。 那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好,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有那么恐怖的样子,实在没有法子活下去,只要你能帮我,我宁愿做任何事!” 桑雅维持着医生对病人的应有态度,向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把头脸上的白布解开来。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那少女的身子在发抖,双手也在发着抖,但是她对于如何解开缠着的白布,一定十分纯熟,所以还是十迅速地把白布解了开来。 桑雅医生说到这里,双手不由自主地掩住了脸。 原振侠知道,他曾在诊室中发出过一下惊呼声,那一定是在白布解开之后,他看到了那少女的脸面时所发出来的了,他刚才又说过那少女的脸,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一张脸,那该听他形容是如何恐怖了,所以他不出声,等桑雅再说下去。 桑雅终于放下了双手,吁了一口气:“作为一个整形医生,我见过不知多少畸形的脸,可是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可怕的,我实在是无法形容!” 桑雅又吸了一口气:“或许我从头说起吧!人的面貌,是由三个条件组成的:头骨、肌肉和皮肤。而影响脸貌的最重要的因素,是头骨的形状。看起来,人头骨的形状都是差不多的,但只要有十分细微的差异,就可以决定人是美是丑了。” 原振侠点头:“是,一个鼻子挺耸的人,和一个塌鼻子,头骨的相差,不会超过一公分。” 桑雅道:“明白了这一点,我才能形容那少女。那少女,她的整个头部,就像是曾被打碎过,然后,又乱七八糟拼凑起来一样!” 原振侠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失声道:“那是什么意思?” 桑雅长叹了一声:“在应该是鼻骨之处,根本没有鼻骨,于是,她的鼻子是软垂着的,鼻孔在一团软垂的肉上,可是又不是根本没有鼻骨,鼻骨却到了左颊上,于是她左头颊隆起的,而右颊骨又变了形,所以右颊凹陷着,面上的肌肉,由于头骨的畸形,变得我真是难以形容的恐怖,她没有下唇,上唇又是分裂的,眉毛以上,全是各种不规则的凸起,那双眼睛,在这种恐怖的一张脸上,成了令人心惊肉跳的讽刺!” 桑雅一口气说到这里,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 原振侠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桑雅的形容不能算是十分详细,但是那少女可怖到了什么程度,倒也可想而知了。 桑雅喘了几口气:“那少女如果说她的身体是上帝的杰作,那么她的头脸,就十足是魔鬼的杰作!” 原振侠说不出话来。 桑雅道:“我一看到她那么恐怖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她连忙转过身去,又熟练地把白布裹上去。” 那少女在自己脸上裹白布的动作十分熟练,那自然是由于她从小就习惯于这个动作之故,真难想像她的样子如此恐怖,若不是用布把头脸包起来,怎么能够在人前出现。 少女背对着桑雅,声音有点发颤:“医生,我是不是有希望再能变得和普通人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桑雅医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他甚至连问题也没有听清楚,他在一见了那少女之后,一开始是极度的惊骇,接着,就以他出色整形外科医生的本能,陷入了思索之中。 他一眼就看出,这少女的脸面如此恐怖,主要的原因,是由于整个头骨的严重畸形-这是整形医生最感棘手的一点。 头骨畸形,不是不可以纠正,但是畸形到了这一程度,桑雅却连想也不敢想如何才能使她变成至少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在那时候,桑雅的思绪混乱之极,而就在这时,那少女已扎好了白布,转过身来。 她接下来的动作,令得桑雅目定口呆!她一面说着: “医生,我肯做任何事,你看-” 当那少女这样说的时候,她动手把她的衬衫的钮扣一下子拉下来,露出无疑是美丽之极的人体! 那少女向前走来,她的身子在颤动:“我知道我身体很好看,只要你能帮我,我可以给你,我当然还是处女,我可以给你的,只要你能帮我,我可以做一切” 桑雅医生真的手足无措了,他一面连连摇手,一面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的样子,我实在无法帮你,我无法-” 可是那少女还在继续走近来,桑雅陡然叫了起来- 桑雅苦笑:“以后的事,你是知道的了,她在我厉声呼喝之下,转身奔了出去,我当时说我无法给她帮助,并不是说她完全没有希望,老实说,即使她想变成一个丑女,也是一种奢望,但总有办法可以改善一下的,她如今的情形根本不是人,鬼怪也没有那么恐怖,可是她以为我说不能帮她,唉!” 桑雅的心绪显然十分紊乱,所以他的话,听来也有点不连贯。 原振侠叹了一声:“那少女的头脸畸形,如果那么严重,动起手术来-” 桑雅道:“至少延续三年至五年,估计至少要动一百次以上的大手术,能不能成功,还没有把握!”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声,摆了摆手。 桑雅道:“你的意思是,只有放弃,让她一辈子包裹着头脸过日子?” 原振侠拍着他和肩头:“现实一点,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方法来。” 桑雅急速地来回走动着:“我之所以立刻去为她筹募需要的费用,是因为我知道从她后来靠近我的时候,我从她眼神之中看到,如果她的情形没有改善的话,她绝活不下去!”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无疑,这个少女的本身是一个极度的悲剧!她有那么美妙的身体,可是却又有严重畸形的头脸!她生活下去是悲剧,活下去,也同样是悲剧! 这种悲剧,有什么法子可以避免呢?有一些人,常说爱情是发自内心的,不在乎外形如何,这实在是团着眼睛在说瞎话!那少女的身体至少是美好的,但要是谁看到了她恐怖的脸面之后,还能对她有矢志不移的爱情的话,那不是神话,就是文艺中的情节。 原振侠道:“如果单是医药费,我想那不成问题-” 桑雅道:“一有了钱,我就可以开始进行,你说,上那儿去筹这笔钱?” 原振侠想了想,道:“有一个基金会,叫‘蓝青天基金会’的,你听说过没有?” 桑雅摇头:“没有,那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基金会,它为什么肯资助我的整形计划?” 原振侠道:“这个基金会由我的好朋友苏氏兄弟主理,你可以去找其中之一-苏耀西先生,基金会的资金极其充裕,我想他们肯答应的。” 桑雅医生十分高兴:“你真是神通广大,我以为没有希望了!” 原振侠道:“那少女的希望,是在你们这些整形医生的手中!” 桑雅道:“我们一定尽力而为,只要医药费有了着落” 他说到这里,陡然叫了一声,又道:“糟糕,这少女住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全然不知道,怎样和她联系呢,真是!” 原振侠看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只好道:“明天,你去找苏耀西,他的办公室在本市著名的商业大厦的顶楼-” 桑雅道:“是,我自然听说过苏耀西先生的名字。” 原振侠道:“我设法找人去找那个少女的下落,等会我会找苏耀西,先告诉他有这样一件事。” 桑雅十分高兴,连连搓手:“老实说,这样严重的骨畸形,是对全世界整形外科的一项挑战,我们如果能使她略为恢复正常,那就是人类医药史上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桑雅高高兴兴地离去。原振侠定了定神,拿起电话,摇了一个号码。 像苏耀西这样的大忙人,要找他并不是容易的事,但苏氏兄弟和原振侠交情甚深,他给了原振侠一个特别的电话号码。 这个电话号码,二十四小时有人接听,知道是谁在找他之后,会在最短时间内取得联系。 原振侠在电话接通之后,放下电话等回音,不到五分钟,电话响了,原振侠拿起电话来,他听到了苏耀西的声音:“原,真巧,我刚要找你,有一个人来了,我想你会喜欢见他!” 原振侠问:“谁。” 苏耀西道:“古托。”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古托,他当然记得这个一生充满了传奇的人物!由于上代的罪恶,古托他担负着血咒的偿还,那一度曾令得他要疯狂,但终于在明白了一切真相之后,他在海地的神秘山区,世界上黑巫术最盛行之处和另一个研究巫术的专家马特,一起从事巫术的研究。 原振侠曾被请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研究巫术,但是原振侠没有答应,当他们分手的时候,还约定古托如果对巫术的研究有一定成就,那么就和他联络。 现在古托来到了这文明的都市,是在他巫术上的探索已经有了成就?永远离开了那个神秘的地区呢?还只是暂时的离开? 古托是玄秘不可测的咒语的受害者,令得他痛苦的是黑巫术之中最最怨毒的血咒,是无法消解的,那么,他的大腿上,是不是还会定期出现一个深洞,而鲜血依然自那个深洞中涌出来? 刹那间,原振侠想起了许多事来,他定了定神,才道:“你们在那里?” 苏耀西道:“古托先生才到,我和他在小宝图书馆,我们见面还不超过一分钟,你就有事找我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这是不是有人在施展心灵传送的巫术的结果。”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了古托的声音,听来十分严峻:“别拿巫术当玩笑的题目!” 原振侠忙道:“不会,我当然不会,事实上,我最近又有有关巫术的大发现,亚洲的降头术,内容之丰富复杂,远在南美洲的巫术之上!” 古托道:“我也是辗转知道你有了巫术方面的新经验,所以才来找你的,你快来,我们可以详谈几天几夜!” 虽然时间已过午夜,但原振侠对于这样的邀请是无法抗拒的。 原振侠放下电话,立即出了门,他驾着车,才转出了大路上,就看到在黑暗之中有一个人,双手抱着头,头垂得十分低,坐在路边。 凌晨时分爱在路边闲坐的人自然很多,也各有原因,不必深究,原振侠本来也不会留意这个人的,可是车子在转弯的时候,车头灯的灯光跟着扫向路边,恰好在那人的身上,有十分短暂时间的掠过,就在那一刹那,使原振侠看到,那人的头上裹着白布! 如果没有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原振侠就算看到路边有一个人,头上裹着白布,也至多把他当作是印度的锡克族人而已,不会有别的联想。但这时,他心中陡然一动,想起那个少女来。 他立即踏下刹车掣,车子由于急速地停下来,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来,他在等车子完全停稳,就打开车门,向外望去。 他所在位置,离他刚才看见有人抱头坐着的地方,距离大约是一百公尺,可是这时,却看不见有什么人,他忙又倒驶开去,看到刚才有人的地方,是一块大石,而现在,石上显然没有人。 原振侠略呆了一呆,他转动着车子,利用可以射出老远的车头的光芒,向远处照射着,公路两旁相当荒凉,山脚边的野草也很高,若有人藏着,倒也真不容易发现。 可是,就算刚才有人,为什么又要躲起来呢? 原振侠没有什么发现,他停下车,大声道:“刚才谁在路边?” 问两三声,没有回答。他又等了一会儿,在那短暂的时间中,他想:“会不会是那个少女?一般来说,很少人会头上包上白布的,而刚才又不是眼花,所以他又大声道:”如果你是去找过桑雅医生的那位,请你现身,我们已有很好的方法可以帮你!“ 那少女曾说,只要桑雅医生肯帮她,什么都肯做,如果刚才那人是她的话,那么听到原振侠这样说,一定会出来的了。 可是原振侠连叫了两遍,仍没有回答,四下极静,那人的行动可能相当快,已经奔出了能听到原振侠的声音的距离之外。 原振侠想起,白天那少女冲出大堂时的速度之快,心中更疑,他决定再找一找,因为错过这个机会,再把那少女找来,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他下了车,沿着路边走出了几十步,仍然不断叫着,可是一点发现也没有。 想起古托和苏耀西正在等他,到小宝图书馆去还有一段路,所以他决定不等了,他又到了车中,上了车,正当他准备关上车门之际,突然车后传来了一下尖厉的叫声。 那一下叫声,声音是如此之尖厉,而且又在就在车子的后座发出来的,距离这么近,和突然之间有人在耳边尖叫也就没有什么分别! 所以,尽管原振侠见惯大阵仗,也被吓得陡然一震,他总算反应快的了,马上转过头去,一转过头去,当他看到眼前的情形时,刹那之间,他真有全身血脉都为之僵凝的感觉! 就在他极近距离处,有一张鬼脸一样的脸,正对着他,他和那张脸之间,相距不会超过二十公分! 那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那实实在在,不是人的脸,除了一双眼睛有人的感觉之外,任何人看到了这样一张脸,绝不会联想起人,只会联想到鬼怪!他是“鬼怪”居然口吐人言,而且声音也一点不难听:“你们医生都应该去死!” 原振侠实在还没有定过神来,可是他已经急叫道:“小姐-” 那张怪脸陡然向后一缩,那么可怕的头脸,竟然长在一个十分正常健美的身体上,怪脸一缩间,车门打开,她整个人已经向外弹跳了出去。 原振侠此际,绝对肯定这鬼怪一样的脸面,正是那少女所有的,如何肯放过,连忙也翻出车去。 可是等他出了车子,只见那少女在山影间,飞快地向前奔着,速度高得惊人。 原振侠一面向前奔,一面高叫着,可是转眼之间,已失了她的踪影。 肯定了就是那少女,原振侠自然要追到她,可是足足一小时后,满山遍野搜索,一点线索也没有,他也只好放弃了。 在他又驾车驶向小宝图书馆之际,想起那张恐怖的脸,他仍然不住要打寒噤,那少女曾骂他一句,大概知道他是医生? 原振侠心中一动,会不会少女是等在医生宿舍之外,看到医生出来就施以咒骂?如果这样那倒不难再见到她。 那少女为什么要咒骂医生呢?原振侠想,那自然是她向医生求助而被拒绝,这倒真是冤枉,她不知道桑雅医生为了她的事,在到处奔走。 那少女身手异常敏捷,这证明她有十分强健的身体,而且她的行动,也证明她的思想完全正常,可是她的脸却如此可怕! 一想起那张可怕的脸,原振侠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叹了几声。 当他来到小宝图书馆的时候,看到了个样子很怪的人,正从大堂向门外走去。那人身上,衣不称体,而且看出他根本不习惯穿他这时穿着的衣服。 他皮肤棕黑,身形高大还在其次,全身的骨骼都非常粗大,所以他的头和手,看来都大得异于常人,在他粗大的手指上,几乎戴满了戒指,金、银、玉石都有,面目阴森,那么高大的人,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幽灵一样。 原振侠打量了那人两眼,那人却翻着眼,看也不看原振侠,径直向外走去。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跟进来的那个职员,在那人走出大堂之后,在原振侠的身边悄声道:“刚才那人,听说是中美洲的一个大巫师。” 原振侠一听,就知道那一定是古托带来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高大的身形,走过他停在门口的车子,还在向前走着。 原振侠来到了苏耀西的办公室,西托站了起来,向他张开双臂,两人相拥了一下,古托道:“快恭喜我!” 原振侠看出他精神奕奕,神情十分高兴,忙问:“喜从何来?” 苏耀西在一旁代答:“他摆脱了血咒!” 原振侠“啊”的一声:“那太好了,可是不是说血咒是无法消解的吗?” 古托笑了起来:“黑风族的巫师,只会用血咒去咒人峭会消解,但是另有更高明的巫师,都懂得消解,自然经过十分复杂。” 原振侠道:“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出去,就是这个大巫师?”他说着,不经意在向窗外看了一眼。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起来,震动得相当之甚,在刹那间,他一定连脸色都变了,所以令得苏耀西和古托两人也一起向窗外看去。 耀西和古托看到的情景,十分普通,他们不明白原振侠何以这样震惊。 原振侠看到的,自然也是同样的情景,但是他的确感到了震动。 他看到,他车子的行李箱盖打开着,那个大巫师,正和一个人面对站着,那和大巫师站着的人,头脸都裹着白布,身形修长窈窕,正是那个少女! 那少女显然是刚才原振侠在找她的时候,她又潜回到了原振侠的车旁,并且弄开了行李箱,躲进了行李箱之中,这时从行李箱中出来,恰好遇上了走出来的大巫师。 好少女躲进行李箱的目的是什么,原振侠自然不得而知,可能是为了进一步捣乱,以发泄心中对医生的怨恨。这个少女的智力,不但正常,而且过人! 古托先问:“这个女人是什么人?和你一起来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说来话长,我迟到,也是为了她。”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古托陡然发出了“咦”的一下惊呼来。 他们刚才向下看的时候,看到大巫师和那少女像在交谈,这时,看到大巫师把手放在那少女的头上,两人一起向外走去。 石托在惊呼了一声之后,十分急促的道:“奇怪,大巫师在施展巫术了,他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施展巫术?” 原振侠也吓了一跳:“施展什么巫术?” 古托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时,看下去,大巫师和那少女已经走进一个阴影之中,看不见他们两个人,可是,这时,看下去,却可以看到一个奇异之极的景象,大巫师按在那少女头顶上的那双手,竟然发出了一种暗红色的光芒,光芒还在闪动着。 在黑暗之中,只看到一双这样发光的手,那情景自然诡异绝伦! 古托发出赞叹声来:“看!看大巫师的手,巫术是通过巫师的精神力量,催动充塞宇宙之间的、普通人无法利用的多种能量,来达到巫师所要达到的目的,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形,就是证明!大巫师一定在施展十分精妙的巫术,不然,不会有这种异常现象出现!达伊安大巫师真是天下最伟大的巫师!”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自然更甚,因为他是多少知道一点那个少女的来路的,推开窗子来,想去叫那少女,窗子才一推开,就听到了一下霹雳也似的巨喝声,震得人耳际嗡嗡直响。 人照说是绝对无法发出那么巨大的声音来的,可是那一下巨喝声,却又分明是人发出的来的,相隔好几百公尺,听来尚且如此惊人,若是在他的对面,自然更不得了。 古托又是一片赞叹声:“达伊安巫师对利用周遭的各种能量,真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在古托的语声之中,看到大巫师自黑暗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步履看来相当沉重、缓慢。 古托又“啊”的一声:“他刚才所施的巫术一定极不简单,看,他多么疲倦!那花了他许多精力,天,别影响我们的计划才好!” 原振侠一直盯着那黑暗处在看着,等那少女再出现,可是那少女却一直没有再出现,想来一定是由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这时,看到大巫师走进了建筑物。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推开,大巫师走了进来,各人向他看去,都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大巫师的面色苍白之极,连嘴唇都是灰白的,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了,凌乱的头发贴在颊边,双目再也不是原振侠在大堂遇见他时那样闪着奇异的光彩,而是变得像死人一样,甚至了无生气! 看他的样子,和刚才那种虽然怪异但是一望而知是一个非凡的人的那种神气,简直无法相信是同一个人! 古托连忙走过去,想要扶他,但却被他无力地拨起手来拒绝了,他来到一张沙发前,坐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才软弱无力地道:“我刚才对一个少女,施展了一次巫术。” 古托道:“我们看到了,真是神奇!” 大巫师无力地笑了一下,笑容十分苦涩:“虽然我已经尽力,可是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她若是不能做到这一点,我的努力也是白费的。” 原振侠问道:“请问,对那个少女施展了什么样的巫术?” 原振侠已经用尽量最客气的语调,问出这个问题来了,可是大巫师一听,还是狠狠瞪了原振侠一眼,若不是他这时眼中没有什么神采,这一眼可能十分骇人。 古托在一旁忙道:“原,不该向大巫师问这类问题的!” 原振侠碰了一个钉子,心中自然不免有点不快,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大巫师又吁了一口气:“我太疲倦了,我必须有充分的休息!” 古托问:“要休息多久?” 大巫师抬头向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要见到十二次月圆。” 十二次月圆,那就是整整一年了! 古托苦笑了一下:“那我原来的计划-” 大巫师疲倦地一挥手:“十二次月圆之后,我是不是能恢复精力,还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到时再说吧!” 古托对大巫师十分尊敬,虽然他的神情,看来十分沮丧,但是他还是连声道:“是!是!” 大巫师缓缓站了起来:“我回房去休息,我提出明天就回去。” 古托又一叠声地答应着,大巫师昂着头,也不和苏耀西、原振侠打招呼,自顾自走了出去。 古托跟着他走了出去,没多久就回来,摇头道:“大巫师刚才所施的巫术,一定惊天动地,他替我消解血咒之后,也不过休息了两个月圆,而这次,他消耗的精力,竟要十二个月圆才也不一定能够补得回来!” 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但他刚才碰了钉子,此时自然不便再问,而且看样子,古托也不知道,问了也没有用,他心想,以后有机会见到那少女,再问也不迟。 苏耀西道:“你要不要听大巫师为古托消解血咒的经过,十分有趣。” 古托苦笑:“亏你在那么可怕的事情上,用了‘有趣’这样的形容词。” 苏耀西道:“我说有趣,是因为有一个联想,我相信等你说完之后,原振侠一定也立即会有同样的联想,不是说别的。” 古托吸了一口气:“严格说来,血咒由于是施术人临死之前所下的咒语,巫术的能力特别强,所以,是无法消解的,达伊安大巫师所做的,也不是消解,而是转移,把我身上的血咒,转移到了-” 原振侠吃了一惊,失声道:“转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去?”他这样问的时候,多少有点不以为然。 古托笑了一下:“你再也想不到,大巫师把我身上的血咒,转移到了一棵大树身上。” 原振侠“啊”的一声,立即和苏耀西互望了一眼,他立即明白了苏耀西刚才提到的“有趣的联想”是什么意思了。 古托继续道:“大巫师找到了一棵大树,先对这棵大树作法,然后,把大树的树身砍出一个凹槽,刚好使我那条淌血的腿可以放进去,然后,他再作法,三日三夜之后,我有树和我合为一体之感。作法才完成。”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下:“最奇妙的是,半年之后,大棵被砍出来的部分,形状一如人腿,我还不是太确信血咒已经转移,一直到今年,血咒该发作的时间,又快到了-” 他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点头:“是,几年之前,我们就是在这几天里第一次见面的。” 古托继续道:“大巫师和我,一起到了那棵大树之旁,当时我的心情真是紧张之极,时间到了,我的腿上一点事也没有了,大树那新长出来的部分,却出现了一个洞,树汁象是泉水一样涌出来,我知道大巫师的巫术已经成功,血咒离开了,到了那棵大树的身上!” 古托说到这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能够摆脱那么恐怖的血咒,自然是一件大大值得庆贺的事。 原振侠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古托,例如他是在什么地方发现达伊安大巫师的,他和大巫师原来的计划是什么,等等,他是他却先不问,向着苏耀西道:“耀西,你刚才说到联想,是说这种转移的巫术,和中国的‘祝由’利用法术替病人治病很相似?” 苏耀西点头:“正是!” 古托大感兴趣:“什么是‘祝由’,内容怎样?中国自然是应该有巫术的!” 原振侠解释道:“在中国,一般称巫术为法术,内容丰富之极,‘祝由’只不过是其中一种,甚至不算是大法术,又叫‘祝由科’。‘祝’字在这里,是和‘咒’字相通的-” 古托虽然在血统上也是中国人,但是他自小在中美洲长大,所以要向他解释中国文字上的问题比较困难,原振侠在使他有了一个概念之后,道:“那是通过使用符咒而施展的法术,历史十分悠久,早在青铜时代,甚至新石器时代,先民治病就使用这种方法,近代还有人会用这法术。” 古托显得兴高采烈,原振侠道:“‘祝由’最擅长的,就是将恶疾转移,被转移的对象,大多数也是大树,例如有人生了恶疮,本没有特效药,所以死亡率十分高,但是‘祝由’通过他们独特的咒语,就可以把毒疮转到树上去。” 古托急追问:“详情怎样?” 原振侠道:“自然是患者霍然而愈,而在树上,会长出一个和恶疮形状相似的树瘤出来。” 古托“啊”的一声:“这情形,和达伊安大巫师的巫术太相似了,一定要设法找几个会‘祝由’法术的人,来切磋研究一下。” 原振侠道:“而且,‘祝由’的理论,也和你研究的心得差不多。” 古托更是大喜若狂:“有这等事?” 原振侠道:“在古籍的记载中,最早提及这种治病方法是《素问》这部医书。《素问》和《云框》两部书,合称《内经》,据说自黄帝时期已传了下来,所以又叫做《黄帝内经》,其中有一篇叫‘移精变气论’,有一句说:‘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 古托道:“那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道:“意思就是说,可通过咒语达到目的,而过程是‘移精变气’,那可以解释为,利用人的精神,变成一种能治病的力量,这不是和你对巫术的解释,通过人体的本身能力,去引发充塞于四周的不可知的能量十分相近吗?” 古托听得简直手舞足蹈起来:“真是太奇妙了,简直和我的假想一样,嗯,移精变气,很明显,化为几乎无所不能的能量,或引发无所不能的能量。” 原振侠道:“大抵如此。” 古托道:“我要请世界上所有有本领的巫师来作研究!” 原振侠笑道:“世界各地民族,都或多或少有他们自己的巫术,你哪里研究得那么多!” 古托听了,现出神秘兮兮的笑容来。 苏耀西道:“他在海地附近买下了一个岛,准备在岛上创立一个巫师研究学院,建筑工程已开始了。” 原振侠不禁咋舌,道:“真是钱多好办事!巫术研究学院,听起来怪得很。” 古托笑了笑:“我带着伊安达大巫师,本来准备周游世界,由大巫师施展巫术的神通,引出许多身怀巫术的人,一起去研究,但忽然今晚发生了这种事,大巫师神力丧失太多,一年之内,施展不出巫术来,这个计划自然只好取消了!”古托说来,神情十分痛惜。 原振侠道:“不过押后一年而已,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位神通广大的达伊安大巫师的?” 古托十分神秘地笑了一下,却并没有回答原振侠这个问题,原振侠只好跟着笑了一下,他并没有责怪古托的意思,巫师的异能是如此惊世骇俗,他们的生活也自然充满了神秘性!以他和古托的交情而论,如果古托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的话,那就一定是有着重大的障碍,古托不能说出来之故。 原振侠转了话题:“其实,巫术研究的范围,还可以扩大一些。” 古托十分有兴趣:“你的意思是-” 原振侠道:“既然假设巫术是由于人的精神力量或意志力量所形成的一种现象,那么,一切精神力量的表现,都可以列入研究的范围,这种研究,在很多地方已正式开展,苏联在这方面的研究甚有成果。” 古托听了“啊”的一声,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真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还好你提醒了我。” 苏耀西也道:“是啊,精神力量或是意志力量十分神奇,就有人能凝视一枚硬币,集中意志,而使硬币变得弯曲,而我用机构力量要使硬币变得弯曲的话,至少要用超过五公斤的压力!” 古托十分兴奋:“对!对!,精神力量可以说根本就是巫术的一种,至少,道理是一样的,我曾用最精密的仪器,探测大巫师在施术时,双手所附聚的能力,仪器探测的结果是这种能量大得惊人,而且它所现出来的波形,全然不规则,见所未见,而又复杂无比,这自然也是人的精神力量所引发出来的。” 原振侠感慨地道:“所谓人的精神力量,自然是人的脑活动所产生的,人的脑部,究竟蕴藏着多么巨大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古托向原振侠挑战似地望着:“看来现代医学的发展已到了尽头,要向巫术方面去进一步探索了!”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自然不很同意这种说法,可是他却也无法反驳。 所谓“现代医学”,主流自然是西方的医学,西方医学最大的成功,是各种细菌的发现和对各种细菌的抑制,再加上人体解剖学。 可是,人体解剖学就成功地把人脑剖解成几千个独立部分,还是无法明白人脑的活动力量究竟可以达到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再精密的解剖,甚至无法在人脑之中找出储存记忆所在,记忆是明明存在着的,可是根本找不出来。 这是事实,莫非真如古托所说,人类研究自己的身体,要改变一下研究方法,从巫术作为开始呢? 古托自然看到原振侠的那种茫然的神情,他笑道:“别失望,如果现代医学满足不了你的求知欲,巫术研究学随时欢迎你来!”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提高了声音:“谢谢” 古托的兴致十分高:“你说的有关降头术是怎么一回事,我要详细知道。” 原振侠知道这一开始,非说到天亮不可,但那也是自己十分感兴趣的事,所以,从“天堂花”开始,原振侠详详细细,把自己的一段经历,向古托说了一遍。 当原振侠说完之后,古托兴奋得双颊泛红,道:“大巫师至少要休息一年,我正好趁这一年时间,去会见降头师,如果他肯授我降头术的奥秘,寻真是太好了!” 原振侠笑了起来:“我把他介绍给你,是不是能得到他的传授,我可不敢保证。不过我想,降头术大师到少可以担任你那间研究院的顾问。” 古托用力挥着手:“我要聘他当降头系的主任,如果他肯公开降头术的奥秘的话,人类到了开始揭开巫术的神秘帷幕的时代了!” 古托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原振侠鼓了几下掌:“那降头术大师有着极高的现代科学知识,我想,你和他见面,一定会十分愉快的!” 苏耀西直到这时,才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天早已亮了,先吃点东西吧!”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世界上,每一秒钟都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事在发生着,每一件事和每一件事之间,看来是全然没有关连的,然而又有许多事,是一环又一环紧扣着的,或者说,没有这件事发生就不会有另外一些事发生,而另外一些事发生,又可以导致更多事发生,如果不是古托和达伊安大巫师正好来到,那少女也不会和大巫师见面。 在原振侠将要告辞的时候,才想起来桑雅医生和那少女的事,他对苏耀西说了这件事。 苏耀西一口答道:“没有问题,请他来办一些手续就可以了。” 在一旁的古托忽然说了一句:“那少女,头部严重畸形,就是昨天晚上大巫师向她施术的那个?” 原振侠点头:“是,她不但躲在那车子的后座,吓得我几乎魂飞魄散,而且还藏匿在车子的行李箱中,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古托低头想了一回,又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才道:“我想,那位整形医生,可以不必再为那少女操心了。” 原振侠听得讶异之极:“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达伊安大巫师-” 古托陡然一挥手,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是,大巫师已经向她施了不可思议的巫术!” 原振侠一面笑着,一面摇头:“虽然我确信巫术的力量,但是我也还无法相信不到二十分钟的施术过程,可以替代至少一百次以上的手术,使得那少女鬼怪一样的脸变得正常!” 古托听了,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声来:“你对于巫术的力量一无所知,那少女不但会变得正常,而且会变得艳丽无比!” 原振侠想起那少女恐怖的脸,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和“艳丽无比”这样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的! 不过,他自然也不会低估巫术的力量,而在现在和古托的争论,自然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所以他只是摆了摆手,不肯再说什么。 古托拍了拍他的肩头:“等着看吧!你会再一次体会到巫术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 苏耀西道:“美国有一个默想会,说是集中许多人默想的话,这许多人的愿望,就会得到实现。” 古托道:“这自然也是人的精神力量的一种作用-” 他谈到这里,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皱起了眉头,现出相当严重的神情来,原振侠和苏耀西向古托望过去。 古托道:“大巫师曾说,他虽然向那少女施了术,但是还要她自己做了件事,如果她做不到的话,巫术也起不到作用-” 他一面说,一面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笑了起来:“真要是能使那少女变得正常的话,我愿意尽我力量去医她,就算她不来找我,我也可以把她找出来!” 古托闷哼了一声,神情更是严峻:“你可别胡乱答应,巫术的领域里,有着难以想像的怪异,他的要求,才能对她有利,但对于帮她的人,可能有害!” 原振侠也不禁有点骇然,不由自主挥着自己的脸:“不会是把她鬼怪一样的脸容,转移到帮她的人身上去吧?” 古托的声音之中,并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在内:“谁知道!”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古托又道:“要她做的事,一定不是很容易做,不然,大巫师也不会这样说了!” 原振侠心想,大巫师会不会在玩什么花样,他要那少女做的事,如果根本做不到,那么,他的巫术如果根本没有用,也有推诿的话可说了。 不过原振侠只是这样想,并没有说出来,一来,一说出来古托必然大为不满,二来,昨晚大巫师施术之际,现象的确十分奇特。 尤其是最后的那声大喝,人实在是不能发出那么巨大的声音出来的!但如果古托的假设成立,巫师只是聚集了周围的力量,那又不算什么了。 巨大的声音,随时可以发生,雷声就是一个最浅显的例子。 看看时间,已将近医院的上班时间,原振侠在写了一封信给降头术大巫师后,就告辞离去了。 到了中午,桑雅满面疑惑地来到了原振侠的办公室,他一进来就问:“怎么一回事?我和苏先生联络过了,他说经费不成问题,可是又说我大可不必费心,他提到了巫术什么的,说你知道详情!” 原振侠不禁苦笑:“是的,和巫术有点关连,你相信巫术吗?” 桑雅耸了耸肩,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原振侠把大巫师和少女相遇的情形说了一遍,听得桑雅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桑雅才道:“就算巫术真的能令这么严重的畸形恢复正常,具有这种超特能力的大巫师,为什么会作出那么大有牺牲,去帮助一个见面才几分钟的少女?” 桑雅所问的问题,原振侠也曾想及达,他道:“有几个可能,或者是大巫师的心地下分好,或者是他想考察自己巫术的能力,也或者是那少女美丽的体态吸引了他,或许他会得到什么好处,我问过他,可是他十分神秘,什么也不肯说!” 桑雅不住地摇头,又叹了一声:“就算进行一百次精密的手术,我也没有把握使她变成正常,巫术,唉,希望通过信心,可以使她的心理正常一些,要是她再来找我的话” 桑雅的精神有点犹豫,又有点尴尬,来回踱了几步:“我倒想再见到那少女!” 他这句话说得有点蹊跷,原振侠望向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身体真是美丽,就算是医生,我想你也没再见过那么美丽的人体吧!”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会儿,他想起了黄娟,也想起了海棠,那都是他熟悉的美丽人体,然后,他才回答了桑雅的问题:“不见得,世上有的是美女,人体美究竟可以在室什么程度,几乎是没有止境的!” 桑雅有点迷惘,连他的声音听来都是空洞洞的:“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动人的女体,那实在是足以叫人迷恋的美丽。” 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少女的胴体,当然对异性是一种极度的吸引,也足以引起异性的遐思,阿财一见她,就失魂落魄,可是桑雅这时,语气神情竟然也有深深的入迷,这实在有点难以想像! 他定了定神,才道:“你是看见过她鬼怪一样的可怕脸部的!” 桑雅长叹了一声:“是,可是她包上了白布,她的双眼看起来还是那么灵动,虽然曾经见过她那印象很难抹去,不过不过不是说视觉对丑陋是会习惯的吗?” 这时,原振侠不但是吃惊,简直是骇然了!他张口结舌“你你你” 桑雅接了上去:“我爱上她了,我想,如果让我轻拥她美丽的身体一下,我会为她疯狂!” 桑雅说得那么认真,反倒使原振侠吁了一口气:“我看巫师未必有用,你对她的爱意。我看至少可以医治她心灵上的创伤!” “昨天,如果不是在我的办公室中,我不会拒绝她!” 由于桑雅平日给人的印象,一向是十分老成的,所以原振侠才会那么吃惊,但这时,原振侠也不以为然,只是惊诧于人的感情之奇妙,简直没有任何道理可说!“ 他拍了拍桑雅的肩头:“如果真想再见她,我看要找她也不是难事!” 桑雅低下头,想了一会,才挥了挥手,走了出去,一副在恋爱中的少年一样!原振侠望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摇着头。 他为什么要摇头,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他也见过那少女鬼怪一样的脸面,觉得桑雅竟然会爱上那少女,有点不可思议吧! 由于整个晚上没有睡,原振侠想倒在沙发上打一会瞌睡,可是他才闭上眼睛,就听到敲门声,同时有一个迟疑的声音问:“可以进来吗?” 原振侠听出是阿财的声音,他并没有睁开眼睛:“你一个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他以为阿财又是来提鲁大发的,所以才这样说,谁知道他说了之后,阿财干咳了一两声,接着又是脚步声,阿财走了进来,也没有再说话。 原振侠睁开眼来,看到阿财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神情十分古怪,又兴奋又恍惚,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话:“昨天晚上,做了一夜梦。” 原振侠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你经我好,我昨夜根本没有睡!” 原振侠说的是实话,但阿财听了之后,反应却奇怪之极,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望着原振侠,“啊”的一声,道:“也和我一样?我开始也睡不着,后来” 阿财的话,令得原振侠全然莫名其妙,他忍不住问:“什么和你一样?” 阿财的脸,陡然红了起来-虽然是同一个村子的人,可是阿财的相貌,和鲁大发截然不同,他个子矮小,相貌平凡,而且,脸上老是挤不完的暗疮,那使他看起来,给人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这时他忽然涨红了脸,看来更有点滑稽感。 他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睡不着,也是和我一样唉,见过了那么美丽的女孩子,真是叫人没法子不做梦!”阿财那几句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可是原振侠一听,却陡然坐了进来,也许是他的行动太突然了,令阿财吓了一大跳,脸也更红了。 原振侠望着阿财,阿南的神态为什么那么怪异,他这全明白了! 昨天,在电梯中见了那个少女之后,他也被那少女美丽的身体迷住了。 这一点,原振侠倒正不觉得奇怪-至少不如他刚才听桑雅医生对他说自己简直迷恋那少女那样感到意外,而令他惊讶的是,那少女竟然有这样迷人的力量。 阿财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不知她会不会再到医院来,真想再看看!”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就算她再来,也不会再衣衫不整吧!” 阿财摇头:“就算她穿着衣服,也是好看的!”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你见过她的脸?你怎么知道她好看?” 阿财平时有点呆头呆脑,可是固执起来,也很令人生气的,他说:“想起来一定是好看的。” 原振侠真想把真像告诉他,可是继而一想,阿财再见到少女机会很少,何必把他美丽的梦弄碎呢? 原振侠是性情相当浪漫的人,他觉得阿财的生活为人平凡,让他有一个梦幻,点缀一下生活,也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阿财还在说着:“她为什么用白布把整个脸都包起来呢?” 阿财其实并不太笨,他在自己问了自己一句之后,又立即有了答案:“就算脸上有点破相,那也不要紧的!” 原振侠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因为他看得出,阿财的态度十分认真,和桑雅医生一样,两个人所使用的语言虽然不同,可是他们的心态,都表现了对那个少女深深的迷恋。 阿财继续独白:“我要是能够娶到这样的老婆,短命一半,我也愿意!” 原振侠这时,不能再不说话了,他十分严肃地说道:“阿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阿财长叹了一声:“我知道,我在做梦,像我这样的人,那有资格娶这样的老婆,可是让我想想总可以吧。” 这下子轮到原振侠叹气了,阿财自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但是小人物就不能对异性有迷恋吗? 原振侠在叹了一声之后,道:“阿财,你是没有什么希望,想想自然可以,可也别想得太瘾了!” 阿财哭丧着脸:“想瘾了会怎样?会像大发哥一样你说过大发他的灵魂已不在他身上了,就算那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原振侠苦笑:“你和他的情形不同,那女孩子我看也不会喜欢你。” 阿财重复着那句话:“我想想总是可以的!” 原振侠作了一个“随便你”的手势,他这时并不担心阿财,一半原因是由于阿财实在是一个不受人注意的小人物,一般来说,对这类小人物的关怀,总是比较少的,另一半原因是相信如果阿财见到了那少女的真面目之后,他也肯定会整晚做梦,不过做的是恶梦而已。 原振侠担心的是桑雅,桑雅是见过那少女鬼怪般的脸面的,而他居然开始迷恋,这当然不是出于一个外科整形医生的职业好奇了。 本来,那少女的样子就算难看,只要桑雅自己喜欢,也就不成问题,可是那少女却又和巫术发生了关连,这使得原振侠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究竟是什么令得他有这种不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阿财双手搓着,望着原振侠,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原振侠站了起来,阿财叹了一声:“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才好,医院医院里不知道有没有她的地址?” 原振侠摇头:“据我知道没有面部有缺陷,想来找桑雅医生,桑雅医生认为没有希望。” 原振侠终究还是把那少女的情形作了一点透露,那是希望阿财不要太小心眼的原故,谁知道阿财一听之下,竟然大喜过望,手舞足蹈起来:“太太好了,我料到她多少有点破相!” 原振侠一瞪眼:“破相有什么好?” 阿财满脸的喜悦,看来真是发自内心的:“当然好,你想,她要是完全无缺的话,怎么也轮不到我阿财娶她做老婆,是不是?” 原振侠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斥道:“阿财,你只不过见了她一眼,就想娶她做老婆,男女结婚,是要有爱情的!” 阿财瞪大眼睛:“我是乡下人,乡下说要把女孩子娶来做老婆的意思,就是爱那个女孩子,爱得不得了的意思。”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你为什么爱她?你对她一无所知!” 阿财眨着眼:“也全是你们这种人说的,爱情是什么脑电波一刹那之间的作用,又说一见钟情是自古已有的,为什么要了解,又不是调查户口!”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在阿财的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为之语塞,不知如何反驳才好,而阿财居然还在继续发挥:“像大发,他那时,甚至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他看到的根本只是玉宝的灵魂,他就那样爱上了对方-” 他讲到这里,昂起了头挺了挺胸,还“蓬”地一声,在自己的胸口上重重拍了一下,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我们后鲁村的男人,要是看上了什么女人,一定要把她弄来做老婆!” 原振侠只好笑着:“好!好!祝你成功!” 阿财一副好像已经成功的样子,仍然坚持着挺胸突肚的姿势,走了出去,他这时,看来十分滑稽,但原振侠却又笑不出来。 因为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了十分无稽的一点: 这少女,忽然之间,有两个身份不同、教育背景不同的男人都对她迷恋起来,那是全然出乎常理的,那会不会是巫术已经开始起作用的结果呢?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禁有点不寒而怵之感!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 他匆匆地喝下一杯浓咖啡,提了提神,又开始了日常的繁重工作,等到傍晚日落时分,他离开医院的时候,看到阿财斜倚在一辆小车子之旁,在东张西望,看起来,他这样已等了不知多久了。 原振侠本来想和他打一个招呼,可是一想到他呆等的目的,可能就是想那少女再出现在医院,也就懒得理会他,自驾车回家。 他才一进住所,就听到电话铃不断在响,原振侠进去,拿起电话来,对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明了他就是原振侠之后,道:“苏耀西先生吩咐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你,他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请等一下。” 原振侠心中怔了一怔,道:“请你接上苏先生,我等着。” 他把电话夹在颊上,伸手扯掉了结了一天的领带,约莫过了三分钟,他就听到了苏耀西的声音,原振侠先问道:“找得我这样火急,有什么事?” 苏耀西并没有立即回答,先保持了一会沉默。 苏耀西这短暂的沉默,使原振侠意识到,事情一定十分特别,不然他不会这样子。 苏耀西停了片刻之后,才道:“古托和大巫师都离开了,大巫师回中美洲去,临走之前,他向我说了一句话,我认为有必要告诉你!” 一听说是大巫师说的,原振侠的心中不禁一凛,忙道:“请说。” 苏耀西道:“大巫师说,他对一个少女作了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巫术,这巫术,必须配合由那少女做的一些行动,才能奏效,他可以肯定那少女一定会照他的吩咐去实行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天!大巫师要那少女做什么来配合他的巫术?杀人放火,还是把人开膛破肚,生吃人肝?” 苏耀西苦笑:“我不知道,他没有说出具体内容,只是说这个少女会变成十分可怕,绝对危险的人物。” 原振侠又有了那种不寒而怵之感,他闷哼了一声:“那和我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苏耀西道:“昨天晚上,她是躲在你车子的行李箱之中,才能有机会见到大巫师的,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怎样-” 原振侠一听到这里,忍不住叫了起来:“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苏耀西并不生气:“那最好,听大巫师的口气是,那少女会成为极度危险的人物,任何人如果和她接近,都随时会有不可测的恶运降临!” 原振侠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这时他想到当然不是自己,而是想到了桑雅医生和阿财!这两个人,正千方百计地要把少女找出来!而且,毫不掩饰他们对那少女的迷恋。 而那少女,却是一个超级大巫师口中“极度危险的人物”! 原振侠呆了一会儿没有出声,苏耀西“喂”了几下,他才道:“谢谢你,大巫师有没有暗示什么?” 苏耀西道:“没有,他所说的我已全部转述,甚至加了我的猜测,事实上我也不明白,一个少女会有什么危险,除非她的身上已有了奇异的巫术力量。” 原振侠没有再问什么,放下了电话。 “一个少女会有什么危险”这句话,他并不是十分同意。 历史上,有太多“倾国倾城”的例子!一个少女所引起的大祸,可以大到成为历史事件!但是,这个面目如鬼怪一样的少女,当然不会有那么大的危险程度,那么,就只好把她的危险程度和诡异莫各的巫术联系起来了,而那是什么内容,是全然无法作任何预测的! 而不论如何,原振侠觉得要把这种情形,至少对桑雅说一下,他打了一个电话,不想再等下去,就上楼在桑雅的住所门外贴了一张纸条:“有要事奉告,立即联络。” 他睡得很沉,可是也做了不少乱梦,梦见最多的是那可怕的脸,在他的梦境里,那少女鬼怪一样的脸在不断变化,变得更难以想像的恐怖。 他是被一阵又一阵的门铳声吵醒的,睁开眼一看,开色早已大明,门铃还在继续着,他连忙一跃而起,开了门,看到在门外的是桑雅医生。 桑雅的神情古怪之极,脸白如纸,可是又兴奋,又疲倦,他脸色之苍白,叫人心悸,夹着一份报纸,门一开,他就大踏步走了进来,把报纸拿在手上,在茶几上重重拍了一下,然后,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就知道一定一些有什么事发生了,他想起了曾留下字条的事,立即问:“你一夜没回来?” 桑雅医生的态度更是怪异,一昂首,一副挑战也似的神气:“是又怎样?” 原振侠有点骇然,笑了起来:“当然没有怎样,我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桑雅又“哼”的一声,平时他和原振侠,虽然相识不久,但是交情实在很好,而且就算是在陌生的时候,他的态度也是十分温文的,你这种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跳起来和人打架一样的神态,原振侠还是第一次见到! 原振侠自然不胜讶异:“你怎么啦?吞了消化甘油进肚子了?” 桑雅陡然跳了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茶几上的报纸,声音态度全部都不友好之极,大声道:“你自己去看,哼,你自己看!” 原振侠实在是莫名其妙之极,拿起报纸来,报纸有厚厚的一大叠,他也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好,所以只好向桑雅望去,桑雅伸手抢过报纸来,翻看着,然后手指用力一指:“你自己看!” 原振侠自桑雅的手中接过报纸,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 那是占用了相当大篇幅的一段故事,说明正确一些,相当夺目的一篇“寻人启事”,那个“人”字,还是照古老的寻人招贴那样,倒转来排,而且是红色的,不便标题生动,内容的字体也不少: “前天中午时分,在某某医院二楼,冲进电梯来的小姐,你千万留意,我见了你一次之后,晚上转侧难眠,又不知芳踪何处,自此日思夜想,倩影长留,只怕相思之苦,令人难以永寿,所以想再见小姐,想得肝肠寸断,小姐若不嫌弃,能与联络,真正恩同再造。 痴心人联络地址、电话如下” 原振侠看了这种似通非通,还要卖弄的几句文言,却又不伦不类的启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自然一看之下,就知道这个滑稽启事是什么人登的了。 真难为了阿财,看来他不知翻查了多少“情书大全”之类的参考书,才七拚八凑地弄出了那样的一个启事来。 而他也知道为什么桑雅的态度那么怪异了,桑雅一定认为,这启事是他刊登的。 桑雅向他表明过对那少女的情意,如今又误会原振侠也向那少女示爱,那他自然要生气了! 而原振侠这时,心中也不免生气,他倒不是气桑雅误会什么,而竟然将这种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启事,和他自己颇自诩文采的原振侠联在一起,这真有点难以忍受。 而在这时,桑雅却发出连声冷笑:“你不必瞎起劲了,我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且,已经见过她了,你再努力,也是白费心机!” 原振侠一听得这样说,不禁怔了一怔,抬头向桑雅看来,桑雅的神态,仍然极度不友好。 事情实在有点乱,自然要一椿一椿来解决,原振侠用力一挥手:“我一直知道你的中文程度差,可是也不知道差到了这种程度!” 桑雅瞪大了眼睛。 原振侠用力在报纸上拍了一下:“这种狗屁启事,会是我登的吗?” 桑雅挺直了身子,不由自主,缩了一缩,迟疑地道:“不不是你?” 原振侠一连冷笑了七八下,来表示心中的怒意,桑雅的敌意神态已经完全消失,换上了满身的歉意,而且不知道如何道歉才好,原振侠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和你一样,一个莫名其妙,可能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人,不过他比你还好一点,你是知道那女孩子的长相的!” 桑雅陡然涨红了脸,挣扎着道:“你应该知道,爱情是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这个登启事的人,你可以告诉他,不会有希望!” 桑雅在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略带焦切,可是又充满了自信。 原振侠想起了他刚才所说的话,心中一动:“你已经知道了这女孩子的身份?和她见过面?” 桑雅用力点了点头。 原振侠道:“先把你这方面的情形告诉我,我另外有一些话要告诉你。” 桑雅一听,容光焕发,现出十分自得的神情来。 在离开了原振侠的办公室之际,桑雅还是十分沮丧的,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他竟然会对那个少女,有了这样不可遏止的爱意。 他曾经自己极其理智地分析过:那少女鬼怪一样的脸,实在是无可补求的,虽然她的体态是如此诱人,但是他相信自己并非一个肉欲主义者,那么,爱意自何而生呢? 而且,就算是那少女的胴体如此美丽,一想起她那可怕的脸容,也应该全身冒汗才是,如何会有爱意? 可是,理智的分析是一回事,澎湃汹涌,几乎发自他全身每一个细胞的爱意,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极难受的感觉,难受的程度,可以把人折磨至死。 但是,那同时也是一种奇妙之极的感觉,奇妙的程度,可以使人快乐如升仙。 他十分清楚地知道,他会被这种感觉折磨至死,还是被这种感觉带到仙境,全然决定于他这丝毫没有来由的爱情能否实现! 一方面,他的理智保持着极度的清醒-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事业人员,并不是一个没有知识的人,可是同时他却又感到了极度的迷惑,像进入了一团漆黑的迷雾之中,虽然视力正常,可是却无法辨别方向,他问自己:“是不是每一个在恋爱中的人都这样呢?” 世上的确有许多爱情,在旁观者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荒谬,是不可理喻的怪诞,是令人恶心的肉麻,但是那些感觉,都是旁观者的感觉,当事人是一点也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当事人只是热烈地爱着,爱情的滋味如何,也自然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知道! 桑雅在分析了整晚之后,得不出什么结果,也只好自己对自己说,爱情是理性范围以外的事,是全然不受人的理智所控制的,是一种感情上的爆发,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论的。 当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后,他自然心安理得,所以才有第二天中午和原振侠的那番谈话,原振侠是他来到了此地后的唯一朋友,可是他在原振侠那里,却没有得到什么支持,这是令他沮丧的原因之一。 令他沮丧的原因之二,他怎样才能找到那少女呢?再加上原振侠曾提到了什么巫术,这使他迷惑,也使他有点心慌意乱,巫术真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令得那么可怕的脸容变为正常?但是,谁又能否认真的有巫术力量的存在? 他甚至想到,突然自自己心中涌出来的爱意,是不是就是巫术的力量?他想到这里,干笑了两下,传说之中,巫术可以使人化为青蛙? 如果真有这样的巫术力量,他倒愿意坦然接受,使自己爱她! 然而,他又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仅仅是那样,当然不够,如果那少女根本不爱他,那么他岂不是一生都要受失恋的折磨? 桑雅的思绪实在紊乱之极,好在下午的工作比较轻闲,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新来的有关整形外科的医学杂志。 这一类杂志有一个特点,就是在介绍病例的时候,照例把病人接受治疗之前的丑陋形状记录下来,再和手术之后的形状相比较。 桑雅随手翻看,人的畸形脸容一幅一幅在他的眼前掠过,每一幅都使他想起那个少女来,也都使他发出一阵轻叹,要是这样那就好了,可施手术补救。 当他翻完了手头的那本杂志后,一个念头,突然闪电一样袭上了他的心头,使他陡然振奋起来。 接着他想起了一个可能追寻那女下落的方法,一想到这一点,他心跳就不由自主加剧。 那少女,不管她的样子多怪,行为多怪,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教育,好怕衣着看来随便,但却全是精品,那件衬衫,当她拉开钮扣的时候,就可以看出那是真丝的质地。 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这少女的家庭环境可能不会太差。 就算不是一个富裕的家庭,在有了这样一个畸形的孩子之后,也一定会倾其所能,希望对孩子的畸形有点帮助,那也就是说,这少女,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大有可能会不止地去向整形外科医生求助过-她自己去或是由她的家长陪着去。 本地的整形外科医生不是很先进,那少女若是曾经求医,最大的可能,是曾向外地的整形外科医生求助。 日本、法国、德国、瑞士、美国和英国,都有十分先进的整形外科医院,若是那少女曾去求医过,医院方面,一定有登记可以追寻的,只要和各大医院联系一下,就可以有那个少女的资料了。 一想到这里,他不但心中狂跳,简直连身子也在微微发颤。 不过这个办法虽然可以,实行起来,也颇费手脚,要不是他曾在各地的整形外科医院实习过或是工作过,在那些医院里都的熟人的话,还是难以做到,因为这一类医院,对于病人的资料都是严格保密的。 他一个一个长途电话打出去,讲述着那个少女的样子,要求得到详细的资料,这花了他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然后,夜晚开始,他等待着各方面的回复。 在接连几个打回来的电话,都说从来也没未曾有这样一个病人来求医之际,他几乎失望了,然后,在午夜时分,日本方面的一家医院来了回电: “八年之前,曾有这样的一个病人求诊,并且拍摄了头部的X光照片,当时病人的年龄是十岁,但是由于头骨的严重畸形,所以无法矫正为理由,没有替病人施任何手术,病人是女性,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位!” 桑雅在听了这样的描述之后,已经心跳加剧,他立即要求:“请约略形容一下这个病人的头骨畸形的情形!” 对方以专业知识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之后,桑雅可以肯定,八年前到日本去求医的那个小女孩,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少女! 他心跳更甚:“请把这个病人当日在日本登记的一切资料告诉我!”桑雅的声音甚至在不由自主的发颤。 和他通电话的也是一位外科医生,而且和桑雅很熟,但是也不禁迟疑了一下,又问了一句:“你要病人的资料作什么?” 桑雅声音焦切:“她曾来求医,当时我拒绝,但现在想到有可行的方法,所以要和她联络。” 对方没有再问什么:“病人的名字是这名字很怪,她叫玛仙高德。” (这个名字译成中文,写出来,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但当时在电话中,桑雅听到这个少女的名字,对方是用法文念出来的,如果意译的话,她的名字就是“多谢上帝” 任何人的名字,叫“多谢上帝”,那自然是够古怪的了。) 桑雅听了之后,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反问:“她姓什么呢?” 对方的回答是:“不知道,登记的就是这个名字,她的监护人,资料上说,当时是和她一起来的,这个监护人十分出名,我想你一定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是陶启泉。” 桑雅本来是坐着通电话的,可是他一听到了陶启泉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也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 当桑雅向原振侠叙述如何找到这个少女的时候,一听到“陶启泉”这个名字,也发出了一声惊呼,当时,他和桑雅有以下的对话。 原振侠的神情惊讶之极:“陶启泉,就是那个被称为亚洲首富的陶启泉?” 桑雅点头:“就是他,这个超级大富豪。” 原振侠又“啊”了一声: “这位陶先生我有一个一生充满神秘经历的朋友-不能算是朋友,我只不过见过他几次,他和陶启泉是至交,而且,陶启泉本身有一段相当神秘的经历,这位先生曾经约略地记述过那是有关细胞无胚繁殖,培殖成为一个复制的事。” 桑雅讶异地道:“是吗?” 原振侠挥着手:“玛仙是陶启泉的女儿?” 桑雅道:“不知道,那家医院只说他是监护人,没说明两者之间有亲属关系。”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原振侠才说:“如果陶启泉是她的监护人,你还为她的手术去筹募,超过五百万美元!” 桑雅也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原振侠作了一个请他继续下去的手势。 桑雅对于那少女有这样的一个古怪的名字,又对于那少女有这样声名显赫的大富豪做监护人这一点,实在没有法子觉得奇怪,他免强自己镇定了下来,才道:“请告诉我她的联络地址。” 对方说出了一个地址,桑雅听了之后,不禁苦笑,地址是在本市,很简单。 “陶氏大厦顶楼”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 陶氏大厦顶楼,当然不是普通人能随便上去的,通向顶楼的电梯,据说就有可以同时容纳五十人舒服坐着的大面积,桑雅自然也没有去过。 桑雅在呆了半晌之后,想想陶启泉的地址是陶氏大厦顶楼,倒也不足为怪,陶启泉在世界各地都有联络地址,本市是他事业的大本营-陶氏大厦顶楼。 桑雅想的是自己如何才能和这个庞大企业王国的中心联络得上! 正在他发愁时,电话那边的日本医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有一个联系电话留了下来,特别声明二十四小时有人接听,尤其是有关求诊的事,一定会有答复!” 桑雅大喜过望:“快告诉我!” 对方讲了这个电话号码,又道:“如果你能使这个病人的情形有所改善,这是整个外科史上的奇迹!” 桑雅说了一声“我会努力”就急急放下电话,看看时间,是凌晨零时五十二分。 他连忙拨了那个电话号码,电话一响就有人接听,是一把十分甜蜜、但是职业化了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陶启泉先生秘书处。” 桑雅吸了一口气:“我是外整形科医生桑雅,要和玛仙高德小姐联络。” 那甜蜜的声音道:“先生,你打错电话了,这里是陶启泉先生秘书处。” 桑雅道:“那就请陶启泉先生听电话。” 甜蜜的声音听来更平板。 “好的,请你把要和陶先生通话的目的告诉我,再告诉我你的联络电话,然后尽可能不要离开,陶先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随时可能亲自或再通过秘书处和你联络。” 桑雅苦笑:“我不能直接和他通话?” 声音传了过来:“恐怕不能,陶先生正在巴西,和巴西政府讨论开发亚马逊河流域资源的事。” 桑雅只好投降:“请告诉他我的职业,事情和玛仙小姐有关,我相信他也会认为事情相当重要。” 然后,他放下电话来等,电话铃响了好几次,却全是各地医院打来的,回答他并没有他查询的资料。 出乎桑雅的意料之外,一小时之后,又是那个甜蜜的声音打电话来:“桑雅医生?陶先生的电话。” 接着,就是一个听来相当稳重的声音:“桑雅医生,玛仙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桑雅怔了一怔,并不明白陶启泉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他据实回答:“是她来找我的,而且让我看到了她畸形的头脸!” 陶启泉的声音,听来有点懊丧:“全世界的医生都告诉过她,她的情形是没有希望的,她为什么不肯听?” 桑雅道:“不必绝望,虽然希望不大,我必须和她联络,好决定如何改造的步骤。” 陶启泉的声音听来有点疲倦:“好,不论多少费用,绝无问题。” 桑雅问:“请问玛仙小姐和你的关系是-” 桑雅这样问,是因为他知道,他和玛仙之间在的关系发展下去,绝不会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那么简单,他对玛仙的迷恋程度,几乎每一分钟都在增加,才不过知道了她的名字,他就感到了莫名的兴奋! 可是,他这个问题,别说没有得到回答,根本问题都没有问完,陶启泉显然放下了电话,接着,又是那个甜蜜的声音:“玛仙小姐的地址是夕阳大道三十三号,她准备见你。” 桑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剧烈的心跳中,一秒钟也不担隔,就离开了办公室,兴奋令得他全然不知道什么叫疲倦,他驾车直驶向夕阳大道 夕阳大道在市区的西郊,路程相当远,整条道上,全是相隔有相当距离的、式样各有不同,争奇斗巧的洋房,那是一个只属于富人的区域,当他的车子在三十三号门口停下,他先定了定神才下车。 三十三号是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有一个种植了太多花木、看起来有点像树林一样的一个花园,花园中的树木之多、之密,叫人联想起屋子的主人,一定是有意想要隐藏或是掩饰一些什么,在黑暗中看来,神秘感也更浓。 桑雅才一下车,一阵猛烈的犬声从围墙后传了过来,两条极大的獒犬扑向花园的铁门,人立起来,比桑雅还要高。 他们扑上来的时候,铁门都为之震动,可知力量是何等之大。 那两头正宗的西藏獒犬,是犬类之中体型最大,也是最凶恶的一种,纯种极其名贵,看着它们白森森的利齿,都会令人不寒而怵,更别提他们那种骇人的吠叫声了。 明知有铁门相隔着,桑雅也要迟疑一下,才敢走近门去按铃-其实这个动作是多余的,犬只在发出那么猛烈的吠叫声,屋里的人除非是聋子,不然早就该知道有客人来访了。 隐在太多林木后面的屋子并没有亮起灯光,但桑雅却可以感到,已经有人向铁门走来,两头獒犬已经返身扑了回去。 出乎桑雅意料之外,来开门的,竟然就是那个少女! 她的头上仍然包裹着白布,已经是秋天,尤其在凌晨时分,很有点凉意,可是她的身上穿着一件薄如婵翼的丝袍,秋风吹拂,丝袍时而紧贴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和裸体也没有什么分别,而她的胴体是那样地玲珑浮凸,令得桑雅不由自主屏住了气息。 那两条獒犬来到了少女身边,样子看来十分驯顺,一直紧贴着她,跟着她向前走来,少女来到铁门后,和桑雅只隔着铁门。 在黑暗之中,她的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彩,她用十分冷漠的声音道:“我以为你会给我吓得大病一场的!” 桑雅感到有点唇干舌燥,中午时候,他曾对原振侠说起过,如果那少女再向他投怀送抱一次,他会无法拒绝,而且事实上,那天要不是在办公室中,他只怕已经不起这样的诱惑。 他的那番话,在原振侠听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但对桑雅来说,却是真心诚意的。 而这时,他又面对着那么诱人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在进行一场一生之中最大的冒险。 那少女冷笑道:“见过鬼怪的,通常都会大病一场的,是不是?” 桑雅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那少女的智慧程度相当高,出言也十分尖利,桑雅只好舐了舐唇:“我没有见过鬼,你不是鬼怪。” 那少女听了,陡然尖声笑了起来,在她这样的笑的时候,她身边的两条獒犬,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吠叫声,两种声音交杂在一起,简直是凄厉之极,令人怵然生寒。 她一面笑,一面作势要去解裹在头上的白布:“不是鬼怪?要不要再看一看?看看你在黑暗里,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刺激?” 桑雅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不要这样,玛仙,不要这样!” 玛仙陡然停止了笑声,刹那之间,四周围变得静到了极点。 桑雅点头:“你不知道,你离去之后,我为你做了多少事,可以有希望的,可以的!” 玛仙低了下头,桑雅刚才那句话,声音之中,充满了男性的诚意,这种诚意,是任何女性都十分容易觉察得到的。 玛仙没有再说什么,拉开了门锁,她自己转过了身,缓缓向前走去。 桑雅连忙推开了门,跟在她的后面,那两头獒犬,跟在她的身边,可是又不时回过头来望向桑雅,喉际发出低沉可怕的呜呜声。 桑雅知道,玛仙的畸形,可能影响她的心理也形成畸形,这时,只要她一声令下,那两头大狗一定会把他在片刻之间撕成碎片!但桑雅向前走去的步子却一点也没有犹豫。 由于花园中的林木如此茂密,自然更显阴森,玛仙的一身白丝衣,在阴影之中,也有着异样的反光,以致她苗条的背影,看来有一种虚无的感觉,好像她整个人,不是一种真实的存在一样。 桑雅盯着她的背影,看得有点发痴,尤其当风吹过,掠起她丝袍的下摆,裸露出洁白晶莹的粉腿之际,桑雅更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所以,当来到屋子之前,有着几级石阶,玛仙已上了石阶之际,桑雅浑然不觉,只以为玛仙忽然间升高了,会随时飘然而去;而当他自己也来到了石阶前面时,险些绊跌了一跤! 进了屋子,屋中更是一片漆黑,只有一对大眼,发出可怕的绿幽幽的光芒。 玛仙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幽灵一样。 看来,玛仙一点也没有着灯的打算。她道:“我不喜欢光亮,进屋子,甚至白天也是漆黑的,像我这样的人,不喜欢光亮,应该可以理解,那不算是变态,对不对?” 桑雅叹了一声:“当然不是!” 玛仙又道:“请坐,请问,你千方百计找我,目的是什么,不是已经彻底拒绝了我吗?” 桑雅的眼睛,对黑暗已习惯了一些,他可以依稀看到几张舒服的椅子在,可是他却并没有坐下来的打算,他向玛仙走近去,但是他只走了两步,就听到那两条大狗的气息明显地粗起来,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停步,他吸了一口气:“我起先不知道陶启泉是你的监护人,我先为你奔走,筹集一笔基金,那是准备邀集全世界最好的外科医生,替你动手术之用的。” 玛仙一直背对着桑雅,她的声音很冷:“其实,我是早知道这情形没有希望的!” 桑雅又叹了一声:“总应该试一试!” 玛仙的声音又变得尖锐起来:“怎么试,切下每一双脚趾,用脚趾骨当我的鼻骨?再在我臀部切下一大块肉下来做我的面肉?然后,又在我肚子上割下一大幅皮肤下来,铺在我的脸上?” 桑雅只是苦笑,说不出话来。 玛仙发出凄苦的笑声:“现在,我总算还有一个完好的身体,十次八次手术之后,我连身体都变得像鬼一样了,是不是?” 桑雅低声道:“那那你为什么要到医院来?” 玛仙“哼”的一声:“对不起,打扰你了,我虽然明知绝望,但总还存着亿万分之一的奢望,我想在你这里实现这亿万分之一的希望,谢谢你,你连我最后一丝希望也消灭了!谢谢你,谢谢上帝-这是我的名字,你当然那是什么意思的了!” 玛仙愈说愈是激动,她语言之中所表现的那股恨意,令得桑雅感到有点寒意。 玛仙又尖声笑了两下:“而且,看来我的身体也没有什么,你就连碰都不碰我!” 桑雅又道:“不!不!,你迷人之极,事实上我真不如何说才好,事实上,你如果肯让我抱一抱,我会认为是我一生之是最大的幸福!” 他这几句话,几乎是挣扎着讲出来的,讲完之后,心头狂跳。头也不敢抬高,只是等待到玛仙的答复。 黑暗之中,十分寂静,只有两条大獒犬发出的咻咻声,过了也一会,玛仙才道:“我是被关在瓶子里的妖魔,而且耐心极差,不要说过两千年,一次失败,已足以使我恨之入骨,你是我最恨的人!” 桑雅长大了口,他感到了窒息,那是真正连气也透不过来的感觉,他用力使自己发出声音来,才能讲话:“我我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玛仙我爱你!” 玛仙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来,随着她的笑声,那两头大物又发出凄厉莫名的吠叫声来,只怕古今中外,当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说出“我爱你”这句话之后,得到反应如此特别的,再也无出其右了。 桑雅会然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才好,玛仙的尖笑声,和着犬只异样的吠叫声,令得他震怵不已,他张大了口,可是发不出声来。 玛仙的厉笑未断,她已经尖声叫了出来:“谢谢!谢谢上帝,你爱我!我看不必了!” 桑雅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陡然叫了出来:“真的!真的!” 他一面叫着,一面向着玛仙,直逼了过去。 一切,都是在刹那之间发生的,桑雅向玛仙逼过去,玛仙身边的两头大狗就突然向前扑出,双方的势子都如此之快,而且桑雅向前逼去之际,根本忘记了那两头凶恶的獒犬的存在,而獒犬的动作,又无声无息,疾如鬼魅。 玛仙的呼喝声虽然几乎是同时发出的,但还是慢了十分之一秒! 就在这十分之一秒之中,事情已经发生了,事情发生得那么快,桑雅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下呼声,两只獒犬的利爪,已经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肩头。 桑雅本能向后一退,在他向后退的同时,玛仙的呼喝声,也令得两头久经训练的獒犬一起向后退了出去,可是他们的爪,是那样锐利,简直就像是最锋利的利刃一样,已在桑雅的肩头之上,割开了几道相当深,至少有十公分长的口子。 鲜血,自他受伤的肩头上急不及待地疾涌出来!虽然是在黑暗之中,可是浓稠的鲜红的血,还是可以强烈地感觉得出来。 桑雅直到鲜血令得他肩头感到生命在外泄之际,才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在桑雅发出惊呼声的同时,玛仙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急急来到桑雅的身前,双手去按向桑雅的伤口,手足无措地想凭自己双手的力量把涌出来的鲜血阻住,不让它们离开桑雅的身体,但是,她这样做,当然一点用处也没有,鲜血很快自她的指缝中迸出来,她陡然哭了起来。 这时,不管她有魔鬼一样的脸容,也不管有着天仙一般的身材,不管她头部如何畸形,不管她心理是否正常,她的反应,全然是一个惊惶失措的少女应有的反应。 她陡然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把脸靠向桑雅的肩头,紧紧在靠在桑雅的肩头上。 桑雅也开始感觉到了两边肩头皮肉被撕袭的痛楚了,可是当玛仙这样紧紧靠着他,饱满的胸脯几乎在挤压着他的胸膛时,他全然忘却了痛楚,双臂轻轻地环抱着玛仙的腰肢,甚至有点希望,这样的情形,永远可以延续下去! 但,只过了短暂的时间,大约不到一分钟,玛仙的身子,陡然剧烈动了一下,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迅速向后退去。 若是桑雅的肩头没有受伤,他动作敏捷得足可能一把将后退的玛仙拉住的,可是他双臂才一起,肩头的创痛,使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而玛仙在后退几步之后,行动十分怪异,使他只顾着玛仙,没有移动身子。 玛仙在后退之后,伸手按住了她的口部,包住她头脸的白布,由于刚才曾紧靠着桑雅的肩头之故,已经满身是鲜血,鲜血看来已经浸透了整幅白布,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口部,不知是什么意思,而她的手上,也满是鲜血,她就这样站着不动。 在黑暗之中,她双眼中冒出一种十分异样的光辉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 桑雅毕竟是医生,他知道自己的伤口十分深,而大量失血的情形,如果没有迅速的改善,会危及生命的,所以,当他从刚才和玛仙的身体如此紧密相依的梦幻般的感觉中醒过来时,他就立即道:“给我一布条,帮我把血止住。” 玛仙一听之下,立即转过身去,迅速把包在她头脸上的白布条解下来,然后,并不转身,就把布条抛向桑雅,布条真的浸透了鲜血,桑雅一伸手接过,自己胡乱在肩头上紧紧包扎了一下,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必须到最近的一家医院去。 玛仙在这时候,发出了几下呼喝声,那两头闯了祸,保护主人太心急了一些的大狗,夹尾巴逃走了,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并没有转过身,只是道:“你怎样了?” 桑雅吸了一口气:“我要到最近的一家医院去!” 玛仙喉间,发出了“格”的一声响:“等我一下,我陪你一起去。” 桑雅十分欢喜,连声道:“好!好!” 玛仙的行动相当快,立即向楼梯走去,她始终背对着桑雅,当她踏上第一级楼梯时,她的动作,令得桑雅看得目定口呆! 玛仙把她身上的那件极薄的丝袍脱下来,顺手挂在楼梯的扶手上,她曼妙的背影,在黑暗中看来,散发出柔和的,像玉一样、像珍珠一样的光辉,那实实在在是十全十美的少女胴体,完全按照能形成最美丽的视觉效果的比例生长的人体美的极点! 桑雅见过玛仙鬼怪一样的脸容一次,但就算见过千百次,这时看到这样动人的背影,也决不会同时联想起她那可怕的脸容来的! 当桑雅向原振侠叙述到这一部分之际,他苍白之极和脸上所现出的那种陶醉的神情,足以说明当时他是如何屏住了气息,全心全意地在欣赏着玛仙的身体。 可是,原振侠在桑雅的叙述之中,却感到一股莫名的诡异!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何以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他又实在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但令得他遍体都有寒意,而且令得他手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所以,他陡然地一挥手,打断了桑雅的叙述,他的目的是要静一静,捕捉自己何以会有那种感觉的原因,可是他的思绪一片凌乱,却什么也捕捉不到。 桑雅好几次要再开口,但是都被原振侠做手势,把他的话挡了回去。 他仍然在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当然是源自桑雅的叙述,可是,是叙述的那一部分,使自己有了这样的感觉的? 他开始有一点模糊的概念。 一定是血,自桑雅身体中大量涌出的血,使他有了这样感觉! 可是桑雅是被狗爪所伤之后才涌出来的血,这其间似乎又没有什么诡异之处,又何至于令得自已汗毛凛凛,觉得怪异莫名? 原振侠想了好一会,想不出这种直觉的根源,他只好放弃,只是问:“你的伤口怎样了?” 桑雅道:“没有什么大碍,我不说,你根本看不出我受过伤。” 原振侠闷哼一声:“看看你苍白的脸色,也可以知道你曾大量失血” 桑雅笑了起来:“我失的血并不是你想像那样多,而且,可以打开我和玛仙之间的僵局,流点血,太值得了!” 原振侠一听得桑雅那么说,心中陡然一动,感到自己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对,血,桑雅的血,和玛仙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仍然无法把想到的那些零碎的因素串连起来,只好再度放弃。 他又道:“狗爪上-” 桑雅道:“放心,我在缝了三十多针的同时,也作了各种防疫注射,我脸色苍白,那是由于极度的兴奋,像有些人喝了酒脸红,有些人喝了酒脸白一样,我兴奋的时候脸白,那是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 原振侠打断了他的话头:“算了,别解释了,我们都不再是医科新生了!” 桑雅笑了一下,原振侠问:“你不觉得你的叙述之中,有什么诡异之处吗?” 桑雅瞪大了眼睛:“没有啊,倒是后来,玛仙向我提及了巫师向她施术的情形-你也提及过的,听起来,倒有点怪异!” 原振侠又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他捕捉到零碎的因素之中,又多了一样:巫术! (血,自桑雅身体中涌出来的血-和玛仙的关系-巫术-再下面是什么呢,原振侠仍然无法将之组织起来。) 对于玛仙自己来讲述大巫师如何向她施术这一点,原振侠倒很有兴趣知道,所以他道:“请继续说下去。” 玛仙向楼上走去的速度,不是太慢,也不是太快,可是在桑雅的感觉上,是其快无比,几乎是一闪即过。 桑雅也知道,当他和玛仙之间的僵局打破之后,这种情形,他以后一定常有欣赏的机会,玛仙曾表示歉意,那自然是她为什么让他欣赏她裸体的背影的原因。 桑雅自然也想到过,玛仙由于脸容如此可怕,所以也特别喜欢炫耀她那动人的胴体,这是任何少女都有的心理。 他并没有等多久,玛仙已从楼上下来,她头脸上已包扎好白布,身上也穿了普通的衣服,她一下楼就问:“你还能开车?” 桑雅道:“我想可以,如果我不能,你会驾驶?” 玛仙笑了起来,这次,她的笑声十分动人:“我会驾驶?你指的是潜艇、喷射机,还是坦克?” 桑雅“啊”的一声:“对不起,我忘记你的监护人是谁了,有这样的监护人,自然什么都有机会学。” 他们一起向外走去,玛仙道:“也不尽然,像我这样子,少了许多女孩子应有的活动,自然时间多出来,可以学会其他女孩子学不会的东西。” 离开屋子,在经过花园时,那两头大獒犬又悄悄跟了过来,玛仙道:“如果你不反对-” 桑雅连声道:“不反对!不反对!” 玛仙像很高兴-她是不是高兴,自然无法自她的神情中看出来,但是走在她身边的桑雅,可以在她变轻松了的脚步上感觉得出来。 桑雅的车子相当小,两头大狗挤在后座,看起来有点滑稽,玛仙要开车,桑雅就坐在她的旁边。 到最近的医院,约莫十来分钟车程,在这段时间中,他们两人一直在交谈,桑雅在一开始,就觉得玛仙的知识之丰富远远超过她的年龄-从日本医院来的资料,她今年应该是十八岁。 当桑雅表示了对这一点的讶异之际,玛仙的回答是:“我的监护人对我很好,当他发现我的智力并没有问题时,就一直替我请最好的教师,教我一切我想学的东西。” 接着,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少女的自傲的喜悦:“我有三篇纯数学的论文,发表在苏联科学院的院报上,分别用德文、法文、英文写成,到现在,苏联科学院还在世界各地找寻这三个数学权威!” 桑雅听得悠然神往,只能发出“啊啊”的低呼声,然后好奇地问:“你的监护人-” 玛仙缓缓摇着头:“他只是我的监护人,和我一点也没有亲戚关系,我完全不知道我在世上还有什么亲人。” 桑雅大是讶异,他自然知道,打听人家的身世是一件十分不礼貌的事,所以他有许多问题都不好意思问出来。 玛仙倒是十分大方:“陶先生是在耶加达的街头发现我的,那时,我是一个才出世的婴儿,我想多半是我的样子把我的亲人吓坏了,随便把我包了起来,抛弃在街头的。” 桑雅吸了一口气,玛仙对她自己来历的分析,自然不会离事实太远。 印尼的国民文化水准不会太高,忽然诞生了这样一个怪婴,没有当场把她弄死,自然不会有勇气将之养大,那么,抛弃在街道,就是最顺理成章的处理方法了。 桑雅这时正盯着玛仙握住了方向盘的双手在看着,她的衣袖掷到臂弯部分,露出一小截,小臂上的肌肤,和她衣领开口处露出来的颈际和一抹酥胸上的肌肤一样,看起来都是那样柔滑细腻,而且,在极浅奶油棕色之中,透着淡淡的粉红,那是一种艳丽无比的肤色。 正宗的印尼人是棕种人,本来就天生有着谈棕色的美丽皮肤,而荷兰人又曾长期占领过印尼,如果玛仙有着白种人的血统,那么,她有那么好看的肤色,也就不是什么令人诧异的事情了。 桑雅继续着话题:“你算是运气好的了,恰好遇上了陶先生,要不然,命运不堪设想,说不定叫野狗叨了去,也说不定被-”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了口,本来,他是想说“说不定被人当作鬼怪打死”的,但总算及时住口,没有说出来。 玛仙苦笑了一下:“我如果在婴儿时期就死了,不过是世上少了一个痛苦的人而已,当我开始会思想,开始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绝对无法和正常人一起生活之际,我真不知道该感激陶先生好,还是恨他的好!” 玛仙的声音听来更苦涩:“谁能说我一定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桑雅不由自主,伸手按住了玛仙的手臂,他手心上有所触摸到的那种柔滑的感觉,传达到了他的神经中枢,使他的声音听来更是恳切:“我觉得,纵使是一个弃婴开始起,到你由陶先生扶养长大,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帮助你,使你坚强地活下去!” 玛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奇怪,那大巫师也是这样说。” 桑雅怔了一怔:“哦,那个大巫师!” 桑雅把原振侠讲给他听的经过,讲了一遍。 玛仙沉默了片刻,才道:“是的,白天我从医院逃出来,心中恨透了医生,在附近兜了一个圈子,我就隐藏在附近的树林中,准备有一个出来我就吓了一个,谁知道第一个就遇上那位原医生,我吓了他一下,他反而找我,我就躲进了他车子那行李箱中,谁知道却有了和大巫师相见的一段奇遇!” 桑雅听出她说到“恨透了医生”之际的语气,那是真正发自内心深处的恨,想到自己,正是她最恨的一种医生,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急急岔开话题:“你宁愿相信巫术,不相信科学?” 玛仙道:“我不知道,在这以前,我从来也未曾接触过巫术。” 桑雅大奇:“那你怎么会和大巫师接上头的?” 玛仙沉默了片刻,车子也到了一家医院门口,她停了车:“你一个人进去吧,我在车子里等你,回程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桑雅很想邀她一起进去,但是想到她白布里这种样子,一定会引起他人的骇异,所以没有坚持,独自一个人进了医院。 他进了医院之后,缝针、消毒、打针这些事,全都乏味得很,所以,跳过去不提,只说玛仙如何会和大巫师打交道的事。 那天晚上,原振侠在找不到玛仙之后,绝未想到玛仙躲进了车子的行李箱,也载着玛仙,一起到了小宝图书馆的门口。,而心中充满了对医生的恨意,对命运的恨意的玛仙,正如桑雅医生所料,她的情形如果得不到改善,她根本无意活下去,缩在车子的行李箱之中,她只觉得路程相当远,她也根本不担心会到什么地方去,她早已豁出去,尤其在经过了白天在医院中那样的打击后,她心灵上的创伤,简直无法可医治。 当车子停下来之后,她只是在盘算,如何再可以把那可恶的医生吓上一大跳。 就在这时候,大巫师自小宝图书馆中走了出来,经过原振侠的车子,玛仙在行李箱之中,以为是可恶医生回来了,她正准备解下头上的白布,猛地跳出去再去吓人时,意料不到的事正在此时发生了。 她还没有开始有动作,就听到有人在外面陡然道:“车子里是什么?真有那么大力量的人,为什么那样充满恨意?你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请你出来见我,我是达伊安大巫师!” 大巫师这番话,是用西班牙语说的,那是玛仙精通的语言之一,她呆了一呆,她当然知道什么叫“大巫师”,可是却也不知道达伊安大巫师是何许人,她那时的心情是如此恶劣,就算是一群魔鬼呼唤她出去,她也不会忧虑什么。 于是,玛仙和大巫师,面对面站立着,玛仙只觉得巫师的神情怪异莫名,双眼之中,迸射出一种异样的光采来,盯着她看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道:“你是我一生之中遇到过的最奇怪的人!你天生能使神奇的力量为你做事,也就是说,你是一个天生的大巫师,即使你是一个幼童,也已经会用这种神奇的力量来改变你的命运!” 大巫师说得十分严肃认真,也说得很快,玛仙冷冷道:“是吗?这或许就是当我是一个弃婴时,使得一个大富豪发现我,把我养大的原因!” 玛仙自小所爱的教育十分现代,所以在观念上,她根本不相信巫术这回事,她这样回答大巫师,自然是在嘲讽对方。 可是,达伊安大巫师听了,却仍然十分认真,连连点头,“当然是!当然是!” 玛仙感到自己被戏弄,她的情形如此之糟,而大巫师还说她能凭借什么神秘力量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自从懂事以后来,她不知多少次祈求自己的脸容变正常些,即使和最丑的丑女一样,她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结果却连她自己也不敢多看自己的脸容一样! 当时,玛仙冷笑了一下,道:“你愿意看看我是什么样子吗?等你看过之后,你再告诉我,神秘的力量有什么用途!” 那时,她真有这个冲动,要把头上的白布解开来,让那个自称大巫师的人看看,看他有什么办法,所以她说着,已动手去扯白布。 而就在这时,大巫师沉声喝道:“等一等!” 大巫师的声音并不高,但是自有一股令人不能不顺从的力量,玛仙手下慢了一慢,大巫师已经伸手按到她的头上。 当大巫师的手一按到玛仙的头顶之际,玛仙发出了“啊”的一下呼叫声,她是觉得大巫师的手,简直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样,灼得她全身,尤其是头上奇痛无比。 而大巫师的动作很快,一按之下后,立即缩回来,神情更是异特:“你真是与众不同!真是与从不同!你有神奇力量,可以达到巫术上的最高境界,可以利用你的神奇力量做任何事。” 听得大巫师一再这样说,玛仙的心中反倒没有了愤怒感,她当然也绝不兴奋,她只是觉得十分疲倦,挥了一下手,“算了吧,我为了改变自己的容貌,不知想了多少年,一点用处也没有!” 大巫师“啊”的一声:“你嫌你自己长得太丑?那太容易了!自已的心意,有足够的力量改变自己的容貌,何况你根本与众不同!” (中国有一句话“相由心生”,倒有若干和大巫师的论调相拟之处。) 玛仙听了只是冷笑几声,不愿意再和大巫师交谈下去,一面冷笑,一面转身,向十分不明朗的地方走去-她自小就习惯了阴暗,她从来不照镜子,一个人知道了自己有着一张鬼怪一样的脸之后,最讨厌的东西之一,自然就是镜子。 当她看书的时候,她用特种的射灯,光线只集中在她要看到的物体上,当她接受个别教育的时候,灯光也是特别安排的,她一样是在阴暗的角落里。 所以这时她想离开,也自然走向一个十分阴暗的所在,谁知道她一走,大巫师竟然跟着她走了出去。 (在小宝图书馆楼上看下去,原振侠他们以为大巫师和玛仙是一起走开的,那是由于大巫师动作和玛仙配合十分好的原故,实际上,是玛仙先走,大巫师立即跟了上去的。)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八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八章 玛仙觉得大巫师跟了上来,十分厌烦地道:“你又想说什么?” 大巫师在巫术界之中的地位极高,人人都对他恭而敬之,只怕从来也未曾受过别人对他这种不礼貌的话,可是这时,他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的确感到这个白布包头的少女蕴藏着一股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他强烈地以他巫师的本能感觉得出来,就是巫术的力量,这是他从前从未曾遇到过的事,这时他的心情也在极度的兴奋之中,怎么去计较玛仙说话的语气? 大巫师这时道:“如果你不觉得自己有巫术的力量。那只不过因为你不会运用。” 玛仙闷哼了声:“你能教我?” 大巫师的回答十分肯定:“当然” 他们一面说,一面向前走着,这时,已经走进了那个阴暗的角落之中,在小宝图书馆上看下来,已经看不到他们两个人了。 玛仙陡然站定身子,用手一扯,把包在头上的白布扯了下来,突然转身,抬起头来,把她鬼怪一样的脸向着大巫师,然后道:“好,那么你教我,如何能把我的样子变得和普通人一样!” 达伊安大巫师本身是巫师的奇才,自幼就被几个老巫师发现他有着巫术的奇异才能,一生接受神秘奥奇的巫术训练,在这种训练之中,所见过及所接触过的各种诡异现象之多,包括了要注视各种各样的死尸一样的脸部达一年之久的训练在内,可以说见尽了世上玄奥恐怖的现象了,可是当玛仙陡然扬起脸面来向着他之际,他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来。 然后,他们两人就对视着,在凝视之中,玛仙只觉得大巫师的双眼之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光采射了出来,这股光采似乎笼罩了她整个鬼怪一样的脸面时,那令得她产生了不自在的感觉-那是她把脸向着别人时,自己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正当她想偏过脸去,避开大巫师的那种眼光之时,大巫师已然道:“情形是特别一些,但是还是有办法的,你的力量,再加上我的力量。还是可以有办法的。” 大巫师又道:“你现在什么也不必做,让我运用我的力量向你施术,你所要做的,只是集中你一切可以集中的意志像你将来要变成的样子。” 如果不是刚才陡然生出了那股信心,一听得大巫师这样说,玛仙一定又要忍不住发出尖厉的笑声来了-竟然可以想像将来变成的样子,这岂不是奢望中的奢望?梦想中的梦想?她敢有什么别的愿望,只要人家看到她,不把她当鬼怪,她已经心满意足了-这正是她懂事以来最大的愿望。 可是这时,在大巫师愈来愈盛的目光笼罩之下,她的愿望改变了! 当时,玛仙的心中或许这样想,反正是达不到的愿望,奢望和普通的愿望还不都是一样的,所以这时她意念一集中,所想的是:我要变成一个美女,变成一个绝世美女,变成一个容颜上的美丽和我身体的诱人可以完全配合的绝色美女! 她一开始这样想,耳际就听到发自大巫师口中的喃喃咒语,那咒语声令得她的意念更集中,而且进入了一种朦胧的境界之中。 接着,大巫师的双手扬了起来,自她的头顶开始,缓慢有力地在她整个头脸上移动着,抚摸着,玛仙感到大巫师的双手有光芒发出来,而且大巫师的手心是火烫的,烫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接受大巫师的施术。 (大巫师施术的情形,原振侠在楼上看下来,只看到大巫师发光的手在缓缓移动。) 对玛仙来说,这时的经历更是异特之极,她的胴体是那么晶莹可爱,她的脸面是那么可怕,可怕到绝不会有人想去抚摸一下的程度,而这时,大巫师滚烫的手,却在她鬼怪一样的脸上每一部分,那么有力地抚摸着,这使她产生了一种十分激动的情绪,对于自己能变成美女的信念,也愈来愈盛,愈来愈是坚决。 大巫师一直在同时吟着咒语,玛仙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一下巨大的呼喝声,就像是一个焦雷,就在她的头顶炸开来一样,令得她从朦胧的境界之中醒了过来。 她听到大巫师在剧烈地喘息着,当她望向大巫师的时候,看到大巫师脸上的汗,像雨水一样往下流着,然后,大巫师疲倦地挥着手:“你回去吧,巫术的力量会发生作用,你会变成你意念中的模样。” 大巫师说着,就缓缓地转过身去,玛仙又伫立了一会,自己抚摸着自己的脸,发现一如从前,她苦笑了一下,重新扎起白布,在黑暗之中离去。 玛仙和大巫师之间发生的一切事,自然是由玛仙讲给桑雅听,再由桑雅转述给原振侠听的。 由于过程相当怪异,所以原振侠听得十分用心,当他听到桑雅的叙述告一段落之际,他觉得有点不对头,问:“以后呢?” 桑雅呆了一呆:“什么以后,玛仙说她自己回去了,就这样。” 原振侠缓缓摇着头:“不对!不对!” 桑雅有点恼怒:“什么不对?她把一切都对我说了,而且巫术对她一点作用也不骨,她还是那个老样子!” 原振侠仍然道:“不对,她隐瞒了一些事,未曾对你说起。” 桑雅笑了起来:“你倒知道!” 原振侠想了一想才肯定地道:“是的,我知道,前天晚上,大巫师十分疲乏地上楼来,的确如她所形容的一样,满身是汗,而且说,他为了这次施术所花的精力,要经过十二次月圆才能恢复过来。” 桑雅一挥手:“这些事,玛仙自然无法知道。” 原振侠说得十分缓慢:“大巫师还说,她必须做到一些事,如果做不到,他施的巫术力量也不会有用处,需要她去做一件事,一定极其重要,而她却并没有告诉你,是不是?” 桑雅怔了一怔:“她没提及,我想,那是由于她和大巫师在一起的时候,感觉虽然奇特,但是她根本不相信巫术的原故,所以她也不打算去做大巫师要她做的事,自然也不必提及了。” 原振侠昕出桑雅的语气中,正在竭力维护玛仙,而他也不知道玛仙隐瞒的是什么,自然也无从再说下去。 他于是道:“猜想起来,她还隐瞒了一些事,大巫师说她有先天成为巫师的条件,大巫师肯向她施术,一定有一点交换条件,她也提都不提。” 桑雅显得相当不耐烦:“猜想,猜想,你什么都是猜想,你究竟想暗示什么?” 原振侠道:“不是暗示,是明明白白告诉你,别低估了巫师的力量,巫术有它不可思议的魔法力量,而她有可能成为一个女巫!” 桑雅听得哈哈大笑起来:“听听!这像是一个医生所说的话吗?她如果是一个女巫,那倒好了,至少可以令得她的脸面变得好看一些!” 原振侠疾声道:“你不是说,她的脸容就算是现在那样,也值得你迷恋吗?” 桑雅的回答也变得很快:“当然是,但是如果能有所改善,那有什么不好。”说到这里,他夸张地高举双臂,大声叫:“天下所有的巫术的力量,要是能使玛仙的情形有改善,我宁愿自己成为巫术的牺牲品!” 当桑雅医生叫到最后一句之前,原振侠已经意识到他想讲什么了,正想大声疾喝阻止他,可是桑雅已叫了出来。 刹那间,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只好说了一句:“别开这样的玩笑!” 桑雅却十分高兴:“我们说了那么多话,她学识之丰富,真叫人吃惊,她还说,我可以时时去看她。” 原振侠作了一个“随便你”的手势。桑雅用力一指报纸:“登报人的那个什么阿财,叫他去死吧!” 他一面说,一面离开了原振侠的房间。 他这时离开的脚步之轻松,就像他不久之前离开夕阳大道三十三号时一样。 桑雅在医院的急诊室中,料理完了伤口出来,疾步走向车子,他生怕玛仙已经离去了,玛仙还在,双手托着头,正在睁大眼睛沉思。 桑雅道:“没有事,几天就好。” 玛仙没说什么,仍然由她驾车,驶回她的住所,在归途中,玛仙向桑雅说了她和大巫师相识的经过,最后感叹了一句:“人生的际遇,真是太偶然了,谁知道我躲进了行李箱之后,竟然会有一段那么奇异的经历!” 车子已到了洋房门口,桑雅踌躇着不肯离去,玛仙邀请他进去坐了会,桑雅更是高兴之极,在言语之中,竭力表示自己对她的迷恋之意,可是玛仙却每次都把话题岔开了去。 一直呆到天色将明,桑雅才依依不舍告辞,临走时,还轻握了玛仙的手一下,由衷地道:“你上楼梯时的情景,足够我回忆一生!” 玛仙发出了一下充满发幽叹的轻笑声,转身走了入去。 桑牙雅开车回到住所时,天色已然大明,他看到了原振侠留下的纸条,准备整理了沾满血渍、又被狗爪撕破了的衣服之后就下楼去。 而等他在换好衣服,洗了一个脸之后,报纸也来了,他拿起报纸,就看到了那则不伦不类的寻人启事,他只当是原振侠的杰作,所以就去找原振侠算帐,等到弄清楚之后,他又兴致勃勃地向原振侠讲述他找到玛仙的经过,只觉得精神振奋无比。 在桑雅离去之后,原振侠的心情却有点沉重,他还在想究竟是什么曾令得他有遍体生寒的恐怖之感?是不是因为玛仙和神秘莫测的巫术发生了关系呢? 而且玛仙的来历为术奇特,监护人竟然是鼎鼎大名的陶启泉,这也有点不可思议,他知道,要地陶启泉方面了解玛仙的一切十分困难,世上只有那位有着无数神秘经历的先生和他的夫人才有这个能力。 原振侠想了一想,本来想打一个电话给那位先生,但想起那位先生曾说过,电话是最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随时可以骚扰他人,他拿起电话又放下,虽然事情和他无关,但是他的两个朋友,桑雅和阿财,显然已被牵涉了进去,他觉得有必要去了解一下。 原振侠的性格十分随和,阿财和桑雅两个人,不论在学识上或是社会地位上,都有着极显著的不同,但是在原振侠的心目中,倒是一视同仁,全把他们当朋友的。 他决定写一封信,请那位先生,若方便,向陶启泉问一下有关玛仙小姐的一切,陶先生是玛仙的监护人,应该知道她许多事的。 写好了信,他又拿起报纸来,把那段寻人启事再看了一遍,实在没有法子不发笑,一直到他在赴医院途中,一面驾着车,一面还是忍不住想起来就发笑,很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在医院门口,他竟然又看到了呆立着的在东张西望的阿财。 原振侠停好了车之后,走近阿财,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 阿财吓了一大跳,拍着心口:“原医生,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原振侠感到意外,因为他是对着阿财走过去的,阿财怎么会看不见他?他还没有问,阿财已经十分忸怩地道:“我只顾注意来来去去的女人,没有注意男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报纸上的启事,是你登的?” 阿财一下子涨红了脸,神情变得更忸怩:“你看到了?唉!花了我一夜工夫才写好的,你想,她是不是会看到得到?会不会?” 他一面说着,一面手足无措地等着原振侠的回答。 原振侠正色道:“阿财,我们是朋友,我告诉你,你要听我劝,再也别将那女孩子放在心上。” 阿财大是不服:“为什么?” 原振侠一挥手:“这女孩子身份已经弄明白了,她的监护人是出名的大富豪。” 阿财一点也不气馁:“我也有钱!” 原振侠真恨不得打阿财一个耳光:“你那点钱算什么,别说是你,就算鲁大发不是现在这样,再拍一百年电影,赚的钱还不够人家一条毛!” 阿财眨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着:“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是说她有钱,会看不起我,我看那也不见得。” 原振侠真拿他没办法,阿财反倒打蛇随棍上,别看他平时有点呆头呆脑,这时一点也不笨,他道:“你知道她的身份?一定知道她住在哪里的了,求求你告诉我,我找到她门口去等她。” 原振侠用力摇头:“我不会帮你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我要上班去了。” 原振侠疾言厉色的拒绝,并没有使阿财气馁,他反倒提高了声音:“我知道,大家都是男人,我知道,那天在电梯中,你和我一起看到她的,你自己也喜欢,迷上了她,所以不让我去找她!” 原振侠气得几乎要昏过去,他也不想和阿财这种浑人争辨,转身走向医院,一面道:“是,给你猜对了,所以你没有希望。” 阿财又在他身后叫了些什么,原振侠并没有注意,而当他走上石阶之际,他陡然怔了一怔,他感到自己,自然而然,满脑子都是那天在电梯中看到的情形。 那少女如此美丽诱人的胸脯,他在看到过之后,自然印象相当深,可是几天来,从来也没有现在这样,感到一看之间的印象,竟然具有如此的震撼力! 他简直无法抑制自己去想当时的情景,而且对于自己当时和那少女隔得如此之近,竟然只是盯着她看而没有什么行动,感到了极度的后悔,那种悔意,甚至令得他喉头发干,手儿发抖。 原振侠实在无法解释何以自己的意念,竟会变得如许不能控制,他急急走进医院,迎面而来的人,都以十分讶异的目光看着他,有几个问他:“原医生,你不舒服?” 原振侠没有回答,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之后,他喝了一大杯水,可是那种意念,越来越汹涌,令得他无法静下来。 另一方面,他还十分清醒:“不可能的,那少女,玛仙,根本像是鬼怪一样,想她干什么?” 然而,他越是叫自己不要想,想念的程度却越来越甚,他强迫自己,把意念集中在她鬼怪一样可怕的脸面上,可是却一点也不成功,反倒更加在脑海之中,翻腾着她美丽身体的每个细节。 那少女美丽的身体的其他部分,当时在电梯中的一看之间,原振侠几乎没有加以任何注意,在当时的情景之下,任何男士的视线,自然而然,会集中在她诱人的胸脯上! 可是这时,原振侠却想起了她别的部分来,她的手,手指修长,手背上的肌肤和她的手指义叉着紧握着 还有她的小臂,浑圆的,有着近乎透明的细汗毛的小臂,叫人联想到她整个玉雕一样的手臂和肩头 原振侠不由自主,气息急促了起来,他坐立不安,无目的地来回走着。 当他翻开一本医学书籍之际,在他眼前浮现出来的,竟然是那少女的细腰,和她腹际若隐若现的神秘而诱人的脐孔。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头,感到了一股异样的冲动,而在这种冲动之下,他又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有一股恐惧的寒,自他心底深处升起。 他知道自己突然之间,对她的这种思念,是不可理喻的! 他甚至想到,一定不是自己要这样想她,而是有某种力量要他这样想。 这某种力量是什么力量呢?是巫术的力量?如果巫术的力量竟然能够这样控制人的意念的话,这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事。 所以,他立即摒弃了这个想法-那时他的思绪真是混乱之极,他立即又想:“不,不是由于什么外来的力量的影响,是我自己去想她,她的身体那样迷人,想念她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苦笑起来,正常?现在他多少有点明白桑雅和阿财的心态了,因为他自己现在不正和他们一样么? 他吞着口水,真的感到了着迷,他毫无目的的,步子越来越快,陡然在门口站定,为自己突然而起的一个念头而心头狂跳。 他是知道玛仙的住址:夕阳大道三十三号,那是桑雅费尽心机打探出来之后告诉他的,驾车前去,至多一小时,与其在这里想得唇干舌燥,何不立即按地址前往,去找他,去拥抱那使人迷恋的身体? 这个念头才一闪起,就令得他心头狂跳,接着,立即付诸实行的冲动,便如潮水一样,不可遏止,他陡地转向门口,用力拉开门,已准备一步跨了出去,在他才一打开门时,他就看到有一个人当门而立,他几乎连想也未想,反手一推,准备将来人推开去。 可是他的手才一伸出动,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了,原振侠呆了一呆,转头向那人望去,首先接触到的,是一双深沉无比、闪耀着难以形容的柔媚的光彩的眼睛,原振侠陡地一怔,他看清楚了,握住了他的手的,是一个出色的美女,纤细而坚强,尖削的下颏使她看来美得极其古典,忽闪的大眼睛中有着固执的迷茫,那种叫人自心底感到醉意的眼神,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可以说,世上只有一个人有,海棠!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九章 在他办公室之外,正是海棠。 海棠望着原振侠,神情十分惊讶:“你怎么啦?”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喘着气:“我怎么啦?” 海棠道:“如果有镜子的话,你就可以知道你自己怎么了。”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凛,刚才自己想的是什么,准备去做什么,又一起涌上心头,要不是海棠突然出现在门口,他这时怕已上了车子了。 原振侠在刹那间,有十分疲倦的感觉,像是整个人才挣扎着从一个有浓稠泥浆的泥沼之中出来一样,他不由自主伸手抹了一下,却抹了一手汗,这更令他吃了一惊。 海棠一直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原振侠可以感到她的眼光之中,有着深切的关怀,但是他又不愿接受这样的关怀,所以他有点偏执地转过头去,避免和海棠的眼光相接触。 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感到海棠在心中发出幽幽的叹息声,实际上,海棠并没有发出任何叹息声出来,只是故意用轻松的语调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原振侠有点像机械人一样回答:“请进来,请坐。” 他退回办公室,海棠跟着进来,原振侠在坐了下来之后,感到自己镇定了许多,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恶梦一样。 而他又隐隐感到,那不是平常的恶梦,平常的恶梦,醒了就没事了,而这个恶梦,只怕会不断持续下去,这是令得他涔涔汗下的主要原因。他又抹了抹汗,才问:“我刚才看来,是什么样子?” 海棠浅浅一笑-原振侠常说,海棠的这种笑容,有着典型的对世界上一切事情的嘲讽,简直是叫人无可捉摸的,而当她在这样笑的时候,她的神态,又是如此柔媚可人,她道:“你刚才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邪术迷住了一样。”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他知道,海棠对于刚才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是她竟然用了这样的形容词,可知道自己刚才推门出去的时候,神情是何等可怕! 他思绪极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他向海棠致谢,是因为他知道,要不是海棠的突然出现,他这时会在车子里,驶向玛仙的住所。 海棠自然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自有她缜密的心思,并不表示太多的讶异:“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也知道你并不想见到我-” 原振侠张开了口,可是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那是他根本无法说什么之故,他不想见海棠吗?当然想,而真的想见她吗?却又不想。 所以,他只是无意识地挥了挥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海棠站了起来,当她站起来之际,幽香自她的身上散发出来,沁人心腑。 原振侠望着她窈窕的身形,心中想:“真是的,我刚才怎么会去想玛仙?黄娟或海棠,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才是真正的美女。” 他这样想的时候,本来想否定刚才自己对玛仙的思念的,可是才一想及玛仙,脑际又涌起玛仙那迷人的身材来,那令得他大吃一惊的,他不由自主,用力摇着头,好把这种念头驱走。 海棠这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原振侠像是一个遇溺的人,陡然见到救生圈一样,立即紧紧握住了海棠的手,把头靠向海棠柔软的腹际,那使他多少在某种程度上有点安全感觉。 原振侠像孩子一样地偎依着她,令海棠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的气息也开始急促起来,她免强定了定神,才道:“你心中有什么事正在困扰着你?”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是有一些事,不过我可以处理。” 海棠低声道:“有人说,所有的男人,不管他是哪一类型的,总括来说,都是小孩子,看来这句话有点道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离开了海棠一些,和她互望着,海棠现出一种令人怜爱的神情:“有一些话,你不喜欢听,有一些事,你不愿做-” 原振侠叹了一声:“那就不要说-今晚有空能和我一起晚餐!” 海棠扬了扬眉:“我还是非说不可,我要你介绍我认识一个人。”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翻了翻手,海棠压低声音:“桑雅医生。” 原振侠十分诧异:“为什么?” 海棠有点无可奈何:“想通过桑雅医生,认识别一个人,陶启泉。”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真的感到莫名其妙,海棠的身份他自然知道,她仍然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势力控制之下的“人形工具”。 这个庞大的势力要和陶启泉这样的人物接触,派海棠这样出色的“工具”出马,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但是,一切和桑雅医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摇了摇头:“我不认为可以通过桑雅董去接近陶启泉。” 海棠的嘴唇抿了一下:“可以的,陶启泉有一个身份神秘的私生女,桑雅医生和这个女孩有来往。” 海棠这一句听来十分平淡的话,在原振侠心头所造成的震动,简直难以言喻,他立即明白了:“身份十分神秘的私生女”是怎样一回事,也明白海棠和她的同伴,对玛仙的监视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目的自然是想通过玛仙去接近陶启泉。 说不定海棠还以为玛仙的身份如此神秘,是由于陶启泉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之故,从而想对陶启泉作某种要挟威逼。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实在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那种厌恶感,他发出了一下冷笑:“你你们完全弄错了!别再以那少女身上下功夫了,一切和你们所想的全不一样。” 海棠还没有什么反应,原振侠的心中又是一凛,他才在口心提及玛仙,意念是对玛仙的思念。又如同拦不住的洪流一样,汹涌而来。 海棠默然半响,才道:“那少女是不是脸部有什么缺陷,一个整形外科医生和一个脸部有缺陷的少女之间发生感情,是一件很平常的事,那少女和陶启泉的关系,十分神秘” 海棠才讲到这里,原振侠像是骤然爆发的火山一样,吼叫了起来:“住口!是的,她脸上有缺陷,可怕的缺陷,可是比起你心灵上的缺陷来好得多了!” 原振侠一面叫,一面陡然跳了起来,拉开了门,当他打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由于他的大声吼叫,已引来了不少人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原振侠也不理会,指着门口:“请你立即离开!” 海棠这时候,表现了她职业上的罕有的镇定,她带着十分迷人的微笑,甚至以无懈可击的仪态,向外走去,到了门口。还轻松地说了一句:“原,你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原振侠狠狠地沉声道:“如果长大就心灵就会变得那么丑恶,我宁愿长不大!” 海棠不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望了原振侠一眼,转身就向外走了开去。 原振侠向门外的那些人作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望着海棠的背影,思绪乱成一片。 他只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本来,事情已经够紊乱的了,现在,又加上海棠,巫术之外,再有庞大的特务势力,事情真不知道要发展到什么地步。 这时,医院的播音系统传出了要原振侠立即到三楼病房去的声音,原振侠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这一天,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原振侠精神恍惚之极,当他把着女病人的脉膊之际,他会想起玛仙来,当他替女病人听诊之际,他的那种绮念,更像是脱了僵的野马一样,当他下班,离开医院时,他坐上了车子的驾驶位之后,足足十分钟之久,决不定自己该回住所去,还是直驶夕阳大道三十三号。 原振侠已经可以肯定,是有一股力量在影响着他,而他自己的意念,正和这股外来的影响力量在进行着苦苦的决战。 他也几乎可以肯定,桑雅和阿财,他们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被那股可怕的意念所控制了,不然,至少桑雅医生不会全然无视于玛仙那么可怕的脸。 原振侠紧握着驾驶盘的手在发着抖! 他心中十分清楚应该怎么做,可是那个意念还是那么强烈,强烈得他几乎无法抗拒。 就在这时候,有人走近了他,俯下身来,原振侠转过头去,看到了容光焕发、满脸喜容的桑雅医生。 桑雅和原振侠一照面,笑容变成讶异:“你不舒服?” 原振侠伸手抹了一下,又抹了一手汗,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桑雅喜滋滋地说:“我和玛仙有约,我已经准备计划行动了,这里如果不行,我们到瑞士去。”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仍然不相信巫术的力量可以使得她起变化?” 桑雅用力挥了一下手,又在车顶上重重拍了一下:“你信吗?” 原振侠挺了挺身:“我信,我甚至认为,你对她的迷恋也是由于巫术的力量” 桑雅陡然震动了一下,在一刹那间,他现出了极短的迷惘,但是随即又恢复了原状,在斜阳的余晕中,原振侠捕捉到了他的这种神情,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他知道,那种神秘的力量地影响,自己还在苦苦与之争持,但是桑雅却早已完全受控制了。 那会有什么害处呢?原振侠也想不出来,如果那真是巫术的力量,而又如此强大的话,使桑雅不顾一切地爱上玛仙,又有什么不好呢?如果玛仙真的能够在巫术的力量下变得美丽,岂不是更理想了? 巫术,一般总是和黑暗、恶毒和陷害连在一起的,可是在这里,却看不到什么害处来,仿佛只看到像神话一样美丽的结果! 原振侠没有再说什么,桑雅却道:“听说下午在你办公室有点意外?” 原振侠“哦”的一声:“有人企图通过你、玛仙接近陶启泉,那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特工组织,你若是无法应付,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桑雅多半是由于心情开朗的原故,所以听任何事,他都觉得好笑,这时,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巫术已经够热闹的了,又加上特务,不会是007吧!” 原振侠的心情可不如他来得轻松,只是闷哼了一声,甚至有点粗鲁地推开了桑雅,发动了车子,踩下了油门,令得车子像疯马一样向前冲了出去。 要是原振侠不走得那么急,以他的机警,一定可以发现停车场中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不寻常的事情的。 如果没有海棠的出现,对原振侠来说,事情可能要简单得多,要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照他的那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去行事,直驶夕阳大道,去找玛仙,要就是他自己的意念得到了胜利,那自然也心安理得。 可是海棠的出现,却令得他的思绪更加紊乱,他这样粗鲁地对待海棠,海棠临走时那一眼,眼神之中,包含了原振侠完全可以心领神会的千言万语,她甚至没有责怪,原振侠仿佛听到她在耳际幽幽地说着:“你叫我怎么办呢?” 这是真正令人心碎的耳语,只有最无呆奈何的心灵才会发出这样的耳语。 原振侠处于心绪极度混乱的情形下,自然没有留意到停车场中的一些他稍微留意一下,就可以注意到的特别情形。 当他的车子飞快地驶离之际,桑雅走向他的车子。 桑雅的心情是如此之轻松,而且他本来就不是十分机警的人,所以他全然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只觉得天上的晚霞特别美丽,渐渐密布开来的幕色也特别迷人,他肩头上的伤口还有点痛,可是在他的感觉上,这就像是情人的咬啮一样。 他进了车子,忍不住闭上了眼一会,在他眼前浮起的,是玛仙那迷人的裸体背影,他深深吸着气,玛仙今晚会怎样招待他呢? 他沉醉在如醇酒般的想像中,自然不会去注意,在离他的车子不远处,早已停着一辆小车子,小车子里有一个身形矮小的人,自从他一出现,那身形矮小的人双眼之中射出犹如饿狼一样的光芒,紧盯着他,一发动车子,那人也发动车子,缓慢而谨慎地跟在他的后面。 这个身形矮小的人是阿财。 阿财不能在原振侠处得到玛仙的地址,但是知道了桑雅医生和他心中的少女的关系,所以他“狞猎”的目标,就成了桑雅医生,而他现在,正在开始他的跟踪。 由于他全副心神都放在桑雅的身上,所以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应在的车子跟着桑雅的车子驶出去之际,另外有一辆车子也跟住了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第三辆车子中,是四个面目平板,但是平板中,显得十分阴森的男人-这四个人,自然就是海棠的伙伴了。 三辆车在幕色中向前驶,在后面的两辆车子,并不想超越前面的,在最后一辆车上,有着精密的无线电通讯仪器。 当车子渐渐驶离市区,进入郊区的公路时,第三辆车子上有人按下了通讯仪器的掣钮:“另外有一辆车子,似乎也在跟踪桑雅医生。” 在通讯中传出了应该十分动听,但这时听来却冰凉的声音:“把他解决掉!” 通话的人讶异:“不弄清他是什么人?” 冰凉而动听的声音,自然是海棠在发布她的命令:“我们已经有太多的麻烦,不能再有新的了。” 最后是一声“是”,结束了这次通话。 三辆车子仍然依本来的次序在前进,第三辆车子中,传来了一阵密议声,坐在司机旁边的那个人,自身上衣服不同的口袋之中,取出了手枪和消音管来,迅速而熟练地把消音管旋上了枪口。 这时,原振侠带着混乱的心情回到了宿舍,他才一进电梯,就怔了一怔,电梯中有一股清幽的、淡得几乎难以辨别的香味。 如果是别人,对这种香味一定不会在意,可是那却能够令得原振侠的心跳加速,当他和她在缠绵的时候,原振侠曾亲密地把这种香味称之为“海棠的幽香”。 “海棠的幽香”既然飘漾在电梯中,那么海棠在什么地方?当然不会太远了。 所以,当电梯门打开之后,原振侠真决不定是该出去,还是由电梯离开,不和海棠见面。 他望着自己住所紧闭的门,心中不禁苦笑:他生命中两个美丽的女人,都那么出众,至少,她和她,都可以任意出入他的住所,就算他住在一座防守严密的堡垒之中,也不能阻挡她们随意进入,何况,他根本无意拒绝她们的到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到了住所门口,还不等他伸手去推门,门就缓缓打了开来,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走了进去,海棠已迎了上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章 这时,在那幢几乎从来也没未曾着过大灯的洋房-夕阳大道三十三号中,玛仙在一盏光线集中的小灯照射下,一动都不动。 今天,她几乎一直这样一动都不动,盯着前面的一张报纸,小灯的光芒集中在报纸的一部分,那部分,刊登着一则启事。 启事是示爱的启事,文字,在玛仙看来,是这样的幼稚,可是文字中所表示的情意,却是这样的真挚,足以令得任何女性看了心跳。 玛仙也不例外,她一看那则启事,就知道那是为自己而登的,她一直在思索着,登这启事的是什么人,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了。 她记得自己在全身充满了羞辱和愤怒的情形下,跑进了电梯,电梯中有两个人,一个是记得的,那是一个高大挺拨,有着尖锐目光而神情略带幽郁的年轻人,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呢?她只记得那个人的眼神,像是一头见到佳肴的饿猫一样。 她自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体几乎可以令得任何男人发出这样的眼光来,但是,那个高大挺拨的年轻人,目光为什么不是那样子呢? 她在心绪极乱中,当然不会深一层想下去,而当晚,她躲在医院的单身宿舍之旁,又见到了那个年轻而英俊得过分的医生,从而使她有了和巫师的奇遇。 刊登启事的,会是这个年轻的医生吗?当然不会,一定是另外那个人,医生的程度,不会这样低。 玛仙的心一直跳得很激烈,和任何女性一样,她乐意有异性对她迷恋,而她,更有特殊的原因,有真正特殊的原因。 在这一天之中,她几次拿起电话来,想和刊登启事的人联络,但是每一次,她都只拨了两个字,就放下了电话。 因为她想到,登启事的人不可能见过她的头脸的,如果见过了之后,还会对自己迷恋吗? 她有特殊的原因,需要真正爱她的异性,而不是只见过她裸胸就表示爱意的人,桑雅医生是见过的,而又向她表示这样的心愿,桑雅今晚会来,她的心跳得更剧烈。 是今晚呢?还是真的当自己变成艳丽无比之后?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由于她对大巫师已经不可解释地充满了信心,她甚至想破例地去弄一面境子来,解开包在头上的白布,再看一看自己。 然而她却没有那样做,连解开白布,在自己那脸上抚摸一下也不会,信心增加是全然没有理由的,她将之解释成为是一种对幻想的热望,自己做了一个美梦来欺骗自己,既然这样的话,何必那么快令得自己梦醒? 她所住的区域十分静,所以,当老远有车子驶来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听到了车声,令得她有点惊讶的是,驶近的车子似乎不止一辆。 是的,驶近来的车子,不止一辆,一共是三辆,第一辆是桑雅,第二辆是阿财,第三辆是海棠的那几个伙伴。 三辆车子之间,本来都维持着相当的距离,但到了这时候,第三辆车子陡然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很快就追上了阿财的车子,阿财自然而然地转头看了一下,在那一刹那间,他如同自己置身一部电影之中一样,他看到已和他平行的那辆车之中,伸出一柄手枪来,正对着他。 阿财并不是一个反应灵敏的人,但是他看过许多次他的好朋友鲁大发拍电影时遇到这种情形是如何应付的,所以他陡然侧了侧身子。 就在那时候,他身边的车窗玻璃破裂,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穿进了他的肩头,他连忙伏下身子,拚命地踏下油门,车子像野马一样冲向前,“砰”的一下,撞上了桑雅的车子,两辆车子在路中因相撞而打转时,第三辆车子已经以极高的速度冲了过去。 车子因相撞而停了下来,桑雅打开车门,跳了下来,阿财也打开了车门,可是他却是从车中直跌出来的,跌在车边,挣扎着,可是却站不起来。 桑雅来到阿财身边,他一眼就看出阿财受了伤,至少有两处伤口在冒血,一处在肩头,一处在手臂上。 他连忙俯下身去:“你觉得怎样?” 在刚中了枪之后,阿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觉得疼痛,但这时,他的两处伤口却火一般痛了起来,尽管他的神情十分痛楚,但是在痛楚之中,仍然有着莫名其妙的滑稽,他喘息着:“有人枪击我打了我两枪,就是刚才那辆车中,有人向我开枪,我想他们一定弄错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想挣扎着站起来,桑雅忙去扶他,阿财的个子虽然不大,但身子也相当沉重,桑雅去扶他时的时候,自己肩头上的伤口,也牵动了一下,隐隐生痛。 他把在不断流血的阿财半推半扶进了车厢,疾声道:“你尽可能按着伤口,前面不远处有屋子,我是医生,会设法替你包扎。” 阿财几乎哭了出来:“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他们一定弄错了。” 桑雅一面飞快驾着车,一面喝道:“少说话,按住伤口要紧。” 阿财语带哭音:“捂不住,血不听话,一直在涌出来” 出事的地点离夕阳大道三十三号相当近,玛仙也听到了车子碰撞的声音,她在考虑了一下之后,正好带着那一双巨犬走了出来,所以当桑雅的车子驶到门口时,她立时把门打开。 桑雅叫道:“有人受了伤,你扶他进去,我立即和医院联系。” 他跳下车,把阿财拉出来,当他望向阿财之际,他不禁陡地呆了一呆,阿财正以异样之极的眼光盯着玛仙,他从来也未见过一个人的眼光可以如此灼热简直像是两团火一样。 桑雅也不及细想,阿财出了车子之后,扶着车身,大口喘气,自从他一见到玛仙之以来,他就不知道什么是流血,什么是疼痛,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玛仙,他跟踪桑雅医生的目的,只是想知道他心中迷恋之极的少女的住址,如今竟然看到了自己迷恋的对象就在眼前这真的足以令他忘记一切。 而玛仙在一看到了阿财的那种眼光之际,也立时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了。 玛仙在一秒钟之间,就知道了这个受伤的人就是那天在电梯中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在报上刊登启事的那个人。 这时,桑雅奔向屋子,一面还在叫着:“扶他进来,我立刻叫救护车。” 玛仙走近阿财,低声问:“你就是那天在报上刊登启事,要见我的那个人?” 当玛仙走近阿财的时候,阿财险些昏了过去,他除了不住点头之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玛仙接着,陡然拉开了上衣的钮扣,阿财就像要飘向天上一样。 玛仙还在继续靠近他,阿财感到喉际如同塞进了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样,汗水自他的全身各处涌出来,而尤其以他的脸上为甚,汗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只听到那少女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我的样子很难看,你不怕?” 阿财竟然陡地挣扎着叫了一句出来:“不怕,再难看也不怕!” 她迅速地解下头脸上的白布,双手转过阿财的脸来,阿财的脸,一给玛仙柔软的手按下来之际,人已处于昏迷的边沿,当他面对着玛仙的脸时,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他只是嘶哑着声音叫道:“不怕,你很好看,很好看。” 他说到这里,更接近昏迷,在朦胧之中,他感到了肩头伤口的疼痛,又感到有一股力量在肩头吸吮着,他迟钝的思绪只想到了一点,在伤口上吸,吸什么呢?除了血外,还能吸到什么? 而他当想到这一点之际,他已经昏过去了。 当桑雅医生在黑暗的屋子中,找到了电话,召了救护车,再奔出来之际,他看到的是,阿财半扶在车子上,昏迷不醒,玛仙背对着他,正在迅速地裹上头脸上的白布。 桑雅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阿财的两处伤口还在流血,他立时撕开了阿财的外衣,先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等到救护车响着警号到时,玛仙才道:“你陪他到医院去吧。” 桑雅立时道:“你身上。” 玛仙的声音听来十分自然:“我想扶他,没有扶动,身上反倒沾满了血。” 桑雅忙道:“医院事完了之后。” 玛仙的声音,听来简直是令桑雅伤心的冷淡:“等我打电话给你。” 她说着,已带着两头巨犬走进了铁门,在救护车停下来的时候,桑雅目送她走进了漆黑的建筑物,像是一个头大无比的怪物将她吞噬了一样。 阿财的伤势并不是很重,但是由于是枪伤,自然惊动了警方人员,不但要向阿财录取口供,连当时唯一在场的桑雅也不免被问一番,等到施手术取出子弹之后,动手术的医生来到桑雅的身前:“怎么一回事,你不但自己受伤,还送伤者来?” 桑雅苦笑:“大概是巧合吧!” 那医生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而躺在手术床上被推出来的阿财,麻醉药的作用还没有完全过去,可是他眼珠呆滞地转动着。已经自喉际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来。 这种声音,在别人听来,真相是难听之极,但是他自己在模模糊糊之中听来,却是他有生以来,自己所发出的最快乐的声音。 刚才施手术的时候,医生替他打了麻药,其实,不上麻药,他也一定不会感到任何疼痛,他身上唯一的感觉,就是被一双纤手按着的那种飘然,他记得起,自己并没有看清楚那少女的样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也依稀记得,肩头上的伤势好像曾给人吮吸过,当他记得那一点的时候,他心头更是狂跳:是那少女用她的嘴吮吸吗?真可惜那时自己已经快昏过去了,不然,等到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或许可以趁机亲吻她! 他立时又幻想起亲吻那少女的情景来,虽然这时在他的脑中闪过一丝念头:那少女的嘴上一定沾满了血,因为她的嘴吸吮过他的伤口,但是,他绝未会再想什么,若是他有机会可以亲吻那少女,管她嘴上沾满了什么! 原振侠被门铃声闹醒的时候,睁开眼来,天色正是黎明时分,透过窗帘进屋子来的灰蒙蒙的晨曦,映在他怀中的海棠的粉颊上,令得她颊上那层淡淡的红晕,看来更是迷幻般的诱人。 原振侠动了一动,海棠也在这时睁开了眼来,他们相拥着熟睡,身体的每一部分都紧紧相贴着,而这时,谁都不想挪动分毫。 海棠又闭上了眼睛,门铃声还在继续着,闭上眼的海棠,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音乐门铃声不断重复着贝多芬第五交响曲一开始的那几个音符。 海棠幽幽地问:“命运之神习惯于每天一早就来叩门的?” 原振侠紧搂了海棠一下,令得他们的身体贴得更紧密一些,咕哝着:“管他是什么神,我。” 他本来是想说他绝不会起身的,可是这时,门外已经传来了急速的敲门声,原振侠叹了一声,人生最美妙的时光之中,总是遭到横来的破坏的! 他有点发狠地吻着海棠,才跳起来裹上了浴巾,出了卧室,一面应着,一面打开了门。 他已经决定,不论门外是什么人,都非迎面痛骂一顿不可,然而,当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桑雅医生,桑雅身上又满是血渍之际,他张大了口,准备好骂人的话出不了口。 桑雅劈头就责问:“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 原振侠向卧室的门指了一指,作了一个男人之间都可以互相明白的手势,桑雅本已一脚跨了进来,立时“哦”的一声缩了回去:“对不起,真对不起。”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又受伤了?” 桑雅大是愤然:“不是我,是那只癞蛤蟆!” 原振侠莫名其妙,桑雅又道:“一定是你告诉了他我已经找到玛仙了,这癞蛤蟆竟然异想天开,跟从我的车子。” 原振侠当然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人了,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这样的,想叫他死了这条心,谁知道。” 桑雅急急道:“好笑又奇怪的是,有一辆车子也跟着来,车中竟然有人向他射了两枪,没有射死他,算他命好!为了照顾他,我也沾了一身血,还被警员问了半天话。” 原振侠在刹那间,思绪又陷入了十分紊乱的情形之中,他隐约想起了两件事,一件是:‘桑雅和阿财,都在去见玛仙的时候受了伤,这是巧合吗?’另一件是:‘谁会想到去射杀像阿财这样的人物呢?’ 两件事都像是有答案,又都像是没有。 在原振侠发怔的时候,桑雅已退了出去,“对不起,打扰了你,等会再细说。” 桑雅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心中仍然十分气愤,他一直不知道阿财的身份,直到警员向他问完了话,他准备离去时,才有医院中的人走过来告诉他:“伤者完全醒过来了,一定要见你。” 桑雅还在想,那一定是伤者想多谢自己的救护,谁知道当他来到阿财的床边之际,阿财看来神采奕奕,大声道:“你不必想了。” 桑雅摸不着头脑:“不必想什么?” 阿财道:“不必再想再想” 他不知道那少女的名字,结巴了几下,才道:“不必再想她了,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人,原医生说你在追求她,别想,她是我的!” 桑雅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什么人?” 阿财有点气馁,他是小人物,什么人也不是,可是刚才好少女在他面前的一切行动,涌上了他的脑际,那又令得他勇气百倍:“我叫鲁旺财是大明星鲁大发的经理人。” 桑雅只发出了几下轻笑,转身就走,他只当阿财是一个白痴! 阿财自然也看得出人家对他的轻视。在桑雅向外走去之际,他还在大叫着:“你听着,你别以为做个医生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知道她给我看了什么,她,她还吸了我的血。” 玛仙是不是吸过他的血,阿财其实也不能肯定,但这时,他却以绝对肯定的语气叫了出来,那是由于他在桑雅面前实在太自卑的原因,总想有一方面可以胜过对方,而那少女如果曾吸吮过他的鲜血,这自然是非比寻常的关系,足以骄人,足以提高自己的地位,所以他才高叫出来的。 桑雅听了之后,陡然怔了一怔,想要转身指责他,可是在那一霎那间,桑雅也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没有理会,继续向外走去。 阿财看到这种情形,心中有无比快意:“她是我的!,她给我看她的脸,我本来可以亲她” 阿财继续又说了一些什么,桑雅并没有听到。听到也没有意义,因为那全是阿财一连串的幻想。 而阿财的话,毕竟令得桑雅十分生气,所以他一回来,就非要把原振侠闹醒不可。 等到原振侠开了门,桑雅明白了屋中的情形之后,他自然不便久留,心中仍不免生气,一面走进电梯,一面还在闷哼:“她吸你的血?她又是不吸血僵尸。” 然而,他才自言自语了半句,又陡然怔住了,才一听得阿财那样说的时候,一个模糊的意念,这时变得清晰了起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一章 他记起自己受伤之后的情形,玛仙曾经靠近过他,又曾后退,有一个令他十分讶异的动作。她在后退之后曾用手捂着口,而当时,她满头满脸全是血,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 桑雅甚至可以更清晰地记起来,当时,他陶醉于玛仙的娇躯偎依之际,肩头伤口的痛楚,不是很觉得,但是好像有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吸血! 玛仙在那时候,是利用紧靠着他肩头的机会,在吸吮他的血?桑雅忽然间兴起了这样的念头之后,他又不由自主地用力摇着头,自己责备自己,太荒谬了,除了脸部畸形外,玛仙自然一切正常,唔,心理上或许有点不平衡,但如果说她竟然嗜吸人血,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已经走进了电梯,可是按着制钮,不让门关上,因为他决定是不是要把自己的感觉立刻告诉原振侠,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十分无稽的,是受了阿财的影响,何况原振侠的住所又有情人在,自然不方便去打扰他。 所以,桑雅医生松开了手,电梯上升,他回到了他自己的住所之中。 而桑雅离去之后,原振侠转过身来,看到卧室的门打开,海棠的身上也裹着一条毛巾,走了出来,海棠这时的娇慵媚态十分动人,尤其当她撩臂去整理头发之际,背着晨光,令人目眩。 可是原振侠却是哼了一声:“我有一个朋友昨晚受了枪伤,是你的同伴干的事吧!” 海棠低叹了一声:“原,在这样的早上,一定要说这样不愉快的话?” 海棠叹了一声,走进了卧室,在走进去之前,把她凌乱扔在外间的衣服,一件一件拾了起来,她的动作优美而诱人,原振侠忍不住过去,在她的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海棠并没有避开,也没有挣扎,只是当原振侠抱住她的时候,停止了动作,原振侠又叹了一声,把自己的脸在海棠的背上贴了一下,就退了出去。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在成年男女之间,有许多事是根本不必通过语言来表达的,甚至不必经过眼神的传处,只要是身体的一下小小的接触,就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愿,是炽热还是冰冷。 原振侠知道自己破坏了一个美丽的早晨,可是他却并不后悔,因为他说了他必须说的话,而且,就算不说,在有了一个美丽的早晨之后,又怎么样呢?还能有一个美丽的上午、中午和黄昏吗? 海棠默默走进卧室,不一会,穿好了衣服,又默然走了出来,一直到门口,才道:“相信我,和你在一起,真的快乐。” 原振侠有点急急忙忙地道:“我也是!” 海棠发出了一个令人心醉的淡然的笑声:“所不同的是,你是我快乐的全部,而我,只不过是你快乐的一部分。” 原振侠张大了口,在那一霎那,他想说的话是:“让你变成我快乐的全部吧!” 可是他明白这种话,讲也等于不讲,所以就用一声长叹代替了言语。 海棠并没有再转过头来,已经伸手推开了门。 原振侠陡然:“请你们放过玛仙,她是一个十分可怜、值得同情的少女,而且,也不是陶启泉的私生女,她看来十分神秘,是由于她的头骨畸形,使她脸容如鬼怪,根本见不得人之故!” 海棠静静地听他讲完,才道:“谢谢你,我们会另寻途径接触陶启泉的,再见。” 原振侠也在茫然道:“再见。” 这时,早晨的阳光恰好射进来,海棠在走出门的一霎间,秀发扬起,在阳光下闪耀起一片灿烂,然后,门关上,她离去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每次,黄娟也好,海棠也好,离去时,都令他感到无比的怅惘。 但是,那又是他绝对无法留得住的,除了怅惘之外,他似乎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当他来到医院之后,才知道受了枪伤的阿财坚持要转到这家医院来,并且吵着要见他,吵了几十次了,原振侠有点心烦意乱,推开病房门时,他的动作甚至是十分粗鲁的,阿财一见原振侠,立即坐起身来,挥动没有受伤的手臂,兴奋莫名地向原振侠絮絮叨叨地叙述着昨晚发生的一切事。 原振侠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不能克制地又陷入了那种对玛仙思念的情绪之中。他在意念之中,把海棠的酥胸与之相比,海棠的一切,自然都是美丽之极,引人思念的,可是为什么,这时竟然压不住对玛仙的思念,而且,海棠整个人,昨夜全在他紧紧的拥抱之中,为什么对玛仙的思念会这样地不可遏制呢? 当阿财说到玛仙让他看脸时,原振侠粗声道:“看到她的脸了?没把你吓着?” 阿财并没有注意到原振侠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仍然兴致勃勃:“没有啊,我没有看清楚,反正我”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听来肉麻非凡的话,原振侠自己精神恍惚,也没有听进去,直到阿财说到玛仙竟然吮吸他的伤口之际,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你说什么?说得详细一点。” 阿财道:“她好像在吮吸我的伤口我真是这样感到真的!” 当他在听桑雅叙述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十分诡异之感,可是却找不出原因来,只是心中列出了一些因素:血。玛仙。巫术。 他无法将那些因素组织成为一件事,而这时,他在震动之后,陡地又添入了一个因素,整件事,就可以组织起来了! 添入的因素是:吸血! 吸血!玛仙吸血,这一定是巫术行为的一部分,而且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部分,这一定是大巫师要她做的事,就是大巫师所说她如果做不到,巫术也不会发生作用的事,是她隐瞒了没有对桑雅说的事! 虽然解开了个哑迷,可是原振侠的思绪更乱了,吸血和巫术在一起,倒并不是令人吃惊的事,问题是吸血这种令人一想起就发怵的行为,总是和害人与被害联结在一起的。 如今,至少已经有了两个被害人:“桑雅和阿财。” 在被玛仙吸了他们的血以后,他们两人会有什么害处?或者说,诡异的巫术会在他们的身上引起什么样的变化?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盯着阿财看,看起来,阿财并没有什么变化,而阿财反倒发觉了原振侠的目光十分异样,他吞了一口口水:“原医生我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 阿财道:“没有啊,我高兴得很,从来也没有这样高兴过!”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当他肯定了玛仙的这种怪异与巫术有关之后,他对于桑雅和阿财两人,会在巫术的影响之下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实在不敢乐观!现在没有变化,那只是暂时还未曾发作而已,令得原振侠心绪缭乱的是,这种吸血的巫术行为,会对被吸者形成什么样的害处,他一无所知,甚至无以猜测!达伊安大巫师自然知道,但一来找他不容易,二来他也未必肯说,那么,剩下来的只有一个法子:“问玛仙!” 原振侠本来要竭力遏制着自己的脑际所产生的那种汹涌澎湃的思念,才能免强自己不去和玛仙见面,但是如今,事态的发展,令得他非和玛仙见面不可了,他不但要去问明白她为什么要吸血,对桑雅和阿财会有什么可怕的害处,还要弄明白她是不是还曾吸过别人的血,更要她停止这种吸血的可怕行为。 找玛仙见面是无可避免的了。 当原振侠一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一方面心绪缭乱,一方面又感到轻松和兴奋,像是早知道想去做的一件事,但由于种种的顾忌而做不成,这时终于顺理成章,非做不可一样的轻松。 阿财还在喋喋不地说着,可是原振侠不再听,自顾自冲了出去,令得阿财大失所望,只好喃喃自语:“她不知道会不会到医院来看我?” 当阿财在这样想的时候,桑雅正在不断拨电话。 桑雅医生的电话,自然是拨到夕阳大道三十三号去的,可是他拨了又拨,铃声响着,却一直没有人接听,他无可奈何地放下电话,突然觉得左肩上的伤口一阵阵奇痒穿心,他用力按着,拍打着,稍为痒停止了一些,可是不多久又痒了起来。 他拉开了上衣,伤口在缝针之后,敷了药,贴着纱布,由于那种不寻常的奇痒,他实在无法忍受,令得他明知不应该,也要拉开纱布来看看。 就在揭开纱布的一霎间,原振侠走了进来。 由于同是一所医院中的医生,原振侠进来,自然不必经过护士的通报,而又恰好原振侠心情十分乱,也不知道如何将自己想到的事情对桑雅说才好,所以他连门都忘了敲就进来了。 所以当桑雅揭起纱布,向着发痒的肩头看去的时候,原振侠好恰好同时看到了他肩头的情形,所以,两人的惊呼是同时发出来的。 两人所发出的惊呼声,是真正的惊呼声,立时惊动了外面的两个护士,桑雅立时用上衣掩住了肩头,原振侠不敢转过身去,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时的脸色,一定难看之极。 原振侠用他全部的镇定力,才能使他自己的声音不发颤,他背对着两个进来的护士说:“没有事,你们出去,把门关上,我和桑雅医生有事商谈。” 从他这几句话出口,到听到关门声,在感觉上,几乎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事实上,那两个护士是一听得他那样说,立时退出去把门关上的,但原振侠几乎已到了不能支持的极限,一听到了关门声,他身子像不由自主地发起颤来,这时,也在发颤的桑雅转过头向他望来,脸上一阵青,一阵黄,双眼之中,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原振侠知道,自己的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他们两人互相看着,大口喘着气,然后,首先是桑雅十分嘶哑的声音:“你看到了?” 原振侠的头还有点僵硬,但是他总算努力地点了点头,回答了桑雅的问题。 他决定和玛仙会面之前来找桑雅,目的是想向桑雅说一说自己相想到的事,和问一问桑雅,觉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之处,但是,现在根本不必问,因为刚才一推门进来时,他已经看到了。 原振侠看到的是,桑雅左肩的伤口大得超乎想像之外,大约是直径十五公分的不规则的一团,在那一团的范围中,纱布一揭开来,看到的是在那一团伤口之上,全布满了新肉的那种肉红色的瘤块。 作为医生,单是看到了这种瘤块,是不应该感到害怕的,这种被称为肌肉纤维瘤的病变,本来就是医生经验之中的事,但恐怖的是,即使在一看之间,就已经可以看到那些恐怖的瘤块正在迅速变大,像是它们本身有生命一样,在互相拥挤着,膨胀着变大,而且在瘤块之间的隙缝之中,还有如同血浆一样浓稠的液体,正在不断地扩散,那种情形,就算单独看到,也足以令人战怵不已,何况是在人的身体上出现! 桑雅是在一下惊呼之后立即拉上了外衣的,他和原振侠两人都没有勇气再去多看一眼,这时,桑雅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哭音:“它们它们现在变得怎样了?” 原振侠感到喉际发干:“那总得看了才知道。” 其实,不必再揭开衣服来看,也可以知道事情十分之不妙了。 薄薄的一层上面,可以掩遮视线,但是却遮不住发生着的变化,那些恐怖的肉瘤一定还在继续长大,因为衣服的覆盖之下,像是有许多小鼠在攒动一样,而且渐渐地把衣服顶了起来,愈顶愈高。 桑雅的声音变得如同狼嚎:“发生了什么事,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他的身前,桑雅立时双手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背。 原振侠沉声道:“镇定一些,我想,那是由于巫术的作用。” 桑雅尖声叫了起来:“巫术!巫术!” 他连叫了两声,然后,发出了神经质的尖叫声。 原振侠用力摇了一下他的身子,疾声道:“先别笑,看情形坏到了什么程度。” 桑雅止住了笑声,用力咬着牙,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用十分坚定的眼神给他以精神上的支持,然后,揭开了他的外衣。 肩头上的那些肉瘤已经停止了膨胀,可是范围却比刚才更大了些,肉瘤叠着肉瘤,全是那种新肉的红色,看了令人发怵的那种颜色,大小如葡萄,形状是烂糟糟的难以形容的一堆。 两个人的视线在那团肉瘤上停留着,都屏住了呼吸,原振侠拿起一只钳子来,夹住了一团棉花,在肉瘤上轻轻按着,问:“你觉得怎么样?” 桑雅声音苦涩:“刚才很痒,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这巫术!” 原振侠用力地点头:“刚才还可以说只是我的猜想,现在已完全可经肯定,你不觉得这团肉瘤,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桑雅一听,如同遭到电击一样,陡地震动了一下,失声道:“玛仙的头脸上!” 玛仙的头脸上,就是长满了这种肉瘤的,所以才令得她看起来如同鬼怪。 而如今,桑雅的肩头也长出了这样的肉瘤来,肌肉纤维是不会传染的,是不是玛仙在吸过了桑雅的鲜血之后,再加上巫术的力量,会使肉瘤转移! 达伊安大巫师会施术把古托身上的“血咒”转移到一株大树之上,这种转移,是不是他的拿手本领。 原振侠思绪极乱,他只是想到什么,便把什么讲了出来,桑雅是身经其事的,自然听得明白,等到原振侠的话告一段落之际,他吁了一口气,语调不但平静,而且还十分兴奋:“如果是这样,那太好了,玛仙头脸上的肉瘤转移到了我的肩头上,那么,这些可怕的东西,应该在那头脸上消失了!” 原振侠缓缓道:“未能证实,但应该如此。” 桑雅拿起电话来,又拨着号码,但还是没有人接听,他放下了电话:“我这就去找她。” 桑雅怔了一怔,伸手在自己的头上,瞪着原振侠说:“我的样子没有变化吧!” 原振侠冷冷地道:“刚才你那么高兴,现在为什么又害怕起来了?” 桑雅缓缓放下手来:“你错了,我一点也不害怕,她的畸形,如果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来,我会十分高兴。” 原振侠望着他,桑雅说的话,原振侠绝不怀疑是出自他的真心,原振侠甚至连自己也愿意那样,玛仙虽然其丑无比,可是却有一股异样的魅力,这种魅力,甚至于不是来自她诱人的胴体,而是一种全然莫名其妙的神秘力量。 原振侠叹了一声:“巫术的一切如此不可测,真正的后果。”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二章 桑雅不等原振侠说完,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任何后果,我都愿意承受。” 原振侠无话可说,只是指着他的肩头:“这些纤维瘤,看来可以施手术割掉的。” 桑雅吸了一口气:“只要问清楚,如果割掉了之后,对她有影响,就让它存在好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桑雅对玛仙痴情,那是再也不必怀疑的了,桑雅把桌上的东西匆匆整理了一下:“代我向院长请假,我去看玛仙,看她的脸容是不是有了变化。”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可以让我先去见她?” 桑雅陡然间,神情变得十分机警:“为什么?” 原振侠摆着手:“我对巫术了解比较深刻,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她,目的是保护你和阿财,因为她曾吸吮你们两个的血。” 桑雅的面色,在那一霎那间,变得难看之极,愤然道:“那癞蛤蟆算什么!” 原振侠摇头:“他对玛仙的爱意和你一样,虽然有可能全是巫术的力量在你们身上起作用,可是他或许比你更爱玛仙。” 桑雅的脸涨得通红,捏着拳,挥动着:“你再说这种话,我们就不再是朋友!” 原振侠出奇的镇定:“你绝不能否认巫术的力量,你有没有好好想一想过,对玛仙的迷恋,甚至是一点理由也没有的。” 桑雅扬起了拳,又缓缓放了下来:“她的身体是那么完美我迷恋她我” 他显然感到迷惘,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原振侠本来并不愿意太过于表白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但是他隐隐感到,事情如果发展下去,绝不止肩上长出来一堆肉瘤来那么简单,不知道有多么可怕的祸害会发生,所以他叹了一声:“没有道理可说,是不是?连我,甚至也遏不住想亲近她的冲动,那天,要不是海棠来了,我又知道她的住址,我已经去找她了!___这是___” 原振侠的话还未曾说完,桑雅已经发出了一下怒吼,一拳打向原振侠的脸部。 原振侠是各类东西方拳术的高手,要对付这样毛手毛脚的一拳,自然是再容易也不过的事,他略一抬手,就握住了桑雅的手腕,疾声道:“你必须明白我们这几个人几个见过她美丽胴体的人现在的处境!” 桑雅喘着气:“什么处境?你也想加入对玛仙的追求?” 原振侠摇头:“不,我们现在的处境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___巫术的力量,正在影响我们脑际活动,使我们对玛仙着迷。” 桑雅用力缩回手,冷笑着:“你去和巫术的力量对抗吧,我愿意被这种力量控制,十分乐观,因为这种处境使我快乐,使我的人生有意义。” 原振侠苦笑:“可是。那不是你自己,你成了巫术力量的牺牲品。” 桑雅医生甚至讲起粗话来:“放屁,什么叫我自己?什么叫巫术的力量,当人们看到了美好的东西想占有,看到了美丽的异性想追求,当然是有一种力量在驱使,你怎么能称之为巫术?” 原振侠冷冷地道:“正视一下现实,看看你肩头上长出来的肉瘤,或许她还会要求吸你的血___” 桑雅断然挥了一下手:“我要去求她再吸我的血,吸干了也不要紧,那全然是我自愿的,我是一个成年人了,绝对有权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激动得大口喘着气,用充满敌意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你明白了吧,所以,我不会让你和她单独见面。” 原振侠闷哼一声:“你好像没有这个权利。” 桑雅针锋相对:“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 原振侠也在尽最后的努力:“你是被巫术迷住了,朋友,那不是你的本意。” 桑雅“哈哈”笑了起来:“对不起,我认为最了解我自己本意的,是我自己,朋友!” 他说着,已昂首挺胸,向外走去,原振侠连忙跟了出来,当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像追赶又不像,一起急步走向医院的大门口时,引来了不少惊讶的目光,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急步来到了停车场,各自走向自己的车子,桑雅抢先一步,打开了车门,当原振侠也拉开了车门之际,忽然有两个人向他急步走来,一面奔,一面叫:“原医生,请等一等,请等一等。” 原振侠连看也不看那两个人,就进了车子,他只是大声回答:“我有急事,明天再来找我。” 这时,桑雅已经发动了车子,疾冲了出去。 原振侠出发动了车子,可是那两个奔过来的人,在这时也来到了他的车子旁边,扶住了车身,其中一个道:“原医生,无论如何,请你等一等。” 原振侠又急又怒:“告诉你们我有急事!” 他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那两个人衣冠楚楚,穿着深色西装和得体领带,奔得有点气喘,一脸焦切的神色,其中一个又道:“请你等一等,陶启泉先生快来了!” 原振侠起先还以为是医院的急症室中有什么事,这时一听,不禁气往上冲,大声道:“陶启泉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另一个忙道:“是一位先生介绍陶先生来见你的,那位先生的名字是___” 那人一说出“那位先生”的名字,原振侠便“啊”地一声,怒气全消,那位先生是他最祟敬的人,是他介绍来的,地一定是有十分特殊的事情了。 而且,这一耽搁,再想追桑雅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只好慢一步再说了。 他在“啊”的一声之后,道:“哦,那位先生!陶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两个齐声道:“是和玛仙小姐有关的事。” 原振侠又“啊”的一声,要不是陶启泉那么难见,为了玛仙,他也真想去见他,难得自己来了,自然再好不过。 他道:“陶先生他___” 两个人一起叫了起来:“他来了!” 原振侠循那两人所指看去,只看到一辆相当大有卡车驶了过来,那卡车和普通可以坐四五十人的那种旅游车差不多大小,车身是鲜蓝色,看起来相当悦目,车厢上的窗子,全挂着浅蓝色的天鹅绒窗帘。 车子直驶到近前停下,那两人忙道:“陶先生在车上,原医生请上去。” 原振侠出了自己的车子,向前走去,当他来到了大车子的后面时,车门打开,登车的梯级自动放了下来,原振侠登上了车子后,车门先关上,然后在他面前的另一扇门才打开。 原振侠并不是没有和富豪找过交道,但是这样的排场,却也是第一次遇到,他心想,如果不是那位先生的介绍,陶启泉这个大富豪,只怕绝不会这样曲尊降贵地亲自前来。 面前的车门打开之后,原振侠就看到车厢中情形,整个车厢布置得极其优雅,看起来绝不像是车厢,而像是十分舒服的小客厅,这时,自一张浅蓝色的丝绒沙发之上,一个中年人正站了起来,十分客气地道:“医生!真对不起,打扰你了。” 原振侠想起已经驾车去见玛仙的桑雅,他的确是被打扰了,所以他也没有客气什么,只有道:“是那位先生介绍来的,我再有重大的事,也得放一放。”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量这个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富豪,惊讶他外表的年轻,而他的一切神态,却又是十分成熟的,原振侠曾听说过有关他的传奇故事,所以也没有太大惊小怪。 当他们坐下来之后,陶启泉开门见山地道:“你见过玛仙了?她告诉我,是由于你,她才和一个来自南美洲的大巫师见了面的。”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你可能不明白,不是我带她去见大巫师的,而是她躲在我车子行李箱中,停车之后,大巫师恰恰经过觉得一种神奇的力量发自行李箱之中,才把她叫出来见面的。” 陶启泉欠了欠身子,“哦”了一声:“她没有对我说起详细的情形,她太顽皮了,躲在你车子的行李箱中?干什么?” 原振侠笑了一下:“想吓我,她恨医生。” 陶启泉叹了一声:“你见过她了?” 陶启泉这样问,自然是指玛仙的脸容而言,原振侠点了点头。 这时候,原振侠感觉车子在移动,自然,由于超特避震的设备的原故,车子行驶时,几乎是觉察不到的。 陶启泉挥了挥手:“要说的事很多,不知道从哪里说才好玛仙告诉我,大巫师向她施了巫术,她会变成一个绝色美女。” 原振侠点头:“是的,她会,巫术已经开始在运行,她已经吸过两个人的血。” 陶启泉一听,整个人向上挺了挺:“什么?” 原振侠十分镇定地回答:“吸血!相信那是巫术进行必需的程度。” 陶启泉的样子充满了疑惑:“什么人肯让她吸血?” 虽然他见惯世面,可是在提及“吸血”之际,声音也有点发颤。 原振侠道:“开始的时候,是一种偶然的情形,但是她似乎有一种异常的魅力,如果她再需要吸血的话,那两个人或是其它人,相信都会十分乐意把自己的血交给她。” 陶启泉仍沉吟了片刻:“是的,当她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有一种异常的力量,就是由于她有这种力量的原故,我才会发现她,而且,尽管她的样子看来如鬼怪,我也愿抚养她,当时有医生警告过我,说是头骨这样严重的畸形会影响她脑部的发育,使人成为白痴,可是她自小就聪明绝顶,现在她的学识之丰富,只怕是全世界同年龄中的第一人!” 原振侠听桑雅讲起过玛仙的情形,这一点,他绝不怀疑,他道:“能不能说一说发现她的经过?你刚才提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你发现她,这使我感到兴趣,因为大巫师也说起她有天生的力量,可以成为一个超级的巫师。” 陶启泉皱皱眉:“刚才你把那种力量称作魅力,倒很有道理,唔,那一年,我在耶加达,正是我属下大小企业出现经营上的严重危机的时候,一个小环节的处理不善,就可以导致整个企业王国的崩溃,我日夜操心,几乎焦头烂额。” 原振侠望着这个大富豪,在叙述他当年遭遇到的困难时,仍有掩饰不住的惊恐之色,由此可知这危机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原振侠心想,世人都以为富豪生活舒适,但他们自然也有辛苦的一面。 富豪自然也有辛苦的一面,陶启泉努力挽救自己的事业,的确已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企业经营发生了困难的消息已经在耳语之中传闻去,这使陶启泉在调动资金时,更加困难。 如果不是他的意志力坚强得惊人,他的精神早已崩溃,无法再支持下去了,那天晚上,当他和三个银行家开会,要求支持而没有结果之后,他真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那时他自然还有豪华房车,但是他却吩咐司机开车跟在身后,他需要走走路。 当他毫无目的地踽踽独行了将近一小时后,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希望了,这时,他正站在一处街道的转弯处,已是凌晨时分,本来,他疲倦得连视线都模糊了,可是当他无意间望向街角堆着的那一堆废纸箱时,突然感到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影响着他! 那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影响了他一些什么,当时,他说不上来,日后回想,也一样说不上来,他只是视线无法离开那堆废纸盒,而且,强烈地感觉到,在那堆废纸盒中有一个生命,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生命,他必须把这个生命找出来。 于是,他把跟在后面的司机和保镖叫下车,一起在那堆废纸盒寻找,不到一分钟,他们找到了一个用布包着的女婴。 司机和保镖一看到那个女婴的头脸之际,吓得尖叫着,几乎昏了过去,陶启泉也吓了一跳,可是那女婴那样丑怪的脸上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却吸引了他,女婴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已经能够令得陶启泉发现她,陶启泉当时认为是一个奇迹,而当他望向这处畸形丑婴的眼睛之际,就像有人在他耳际说话一样地告诉他:“带我回去,我会给你带来好运!” 陶启泉抱着女婴上了车,当他回到他在耶加达的住所之际,看见门外停着三辆名贵房车,走进客厅,三个在两小时前对他的要求严词拒绝的银行家,倒来要求他接受银行的支持。 陶启泉手中还抱着丑女婴,当时他情不自禁,用法文叫了一句:“多谢上帝!” 而这,也成了丑女婴的名字。 自这次事情之后,陶启泉坚定相信,这个其丑如鬼怪的女婴,会给他带来极度的好运,所以他用最好的方法去照顾她,玛仙的成长,大抵是世界上所能受到的最佳照顾之下长大的。 最初,陶启泉甚至要所有照顾玛仙的人都戴上特制、看来如同玛仙一样恐怖的面具,以防玛仙发觉自己与众不同。 可是,小小的玛仙,已经是如此智力过人,在她开始说话,开始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知道自己在他人的眼中看来,是一个怪物。 但是那并不防碍她那如饥似渴的求知欲,她几乎什么都学,而且聪慧得一学就会。 陶启泉带了不少整形医生来看她,带她去求医,那是桑雅医生终于能找到她的原因。 陶启泉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问:“原医生,你有没有听过瑞士的勒曼医院。” c怔了一怔,勒曼医院! 原振侠当然听过勒曼医院,那是人类医学界的一个极其神秘的奇迹,一切仿佛都只是传说,只有一位充满了传奇生活的、原振侠极尊重的那位先生,才触及过这家医院的真正秘密,而自此之后,这家医院中所有的医护人员和主要的器材,在一夜之间神秘失踪,离开了瑞士。 自然,他们不可能离开了地球,但是地球在宇宙中如此渺小,在人类来说,却又极大,要找寻他们的下落,自然不是易事,而且,也没有什么人去找寻他们。 由于他们在科学上的成就,他们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因为他们巧妙地利用了“无性繁殖”法,替世界上许多巨商富豪、政界要人、军事王国的主人等等,制造了“后备”,好让这些人在有紧急需要的时候,作器官的移植。 这是一个极其骇人的行动,自然一切在极度稳密的情况之下进行,据那位先生揭露,眼前这位富家。陶启泉,在几乎无药可救的心脏病的边沿被奇迹似地救了回来,就是勒曼医院的那批医学怪杰的杰作。 陶启泉为什么忽然在这时候提起了勒曼医院呢?原振侠心中想。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三章 他自然知道,既然事情涉及到那重大的稳密,还是别说得太直接才好,所以他含糊地道:“好象听说过,这医院中的一些医生,在进行一项实验。” 陶启泉倒并不讳言:“进行无性鳘殖的工作,取得一个人身上的细胞之后,他们可以培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出来,完全一样。” 原振侠耸了耸肩,并没有太过惊异的反应,只是道:“相当骇人听闻。”他仍然不明白陶启泉何以要提起这家医院来。 陶启泉静了片刻,才道:“在玛仙十二岁那一年,我曾突发其想,我想,玛仙的头骨严重畸形,可能只是一种胚胎时期发育的意外,不是由于她的遗传,如果是这样的话。” 陶启泉才讲到这里,原振侠就发出了“啊”的一声,他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又是医生,自然知道陶先生的意图是什么了。 玛仙的情形,既然任何医生都无能为力,那只有向勒曼医院求助了,请他们培育一个玛仙出来,培育出来的玛仙只要可以避过那种“意外”,那么,就是一个没有畸变的玛仙了。 有了一个没有头部畸变的玛仙之后,再舍弃原来的玛仙不要,进行脑部畸变的移植,那就可以使玛仙完全正常了。 原振侠不禁一拍桌子:“好主意!不过,是没有进行,还是失败了?” 陶启泉摆着脸,神情有些疲倦:“失败了!” 原振侠追问:“培育出来的玛仙依然是畸形的?” 陶启泉摇了摇头:“不,他们无法利用玛仙的细胞进行无性鳘殖。” 原振侠心中充满了疑惑,刹那之间,他想到了许多许多问题,可是又都不得要领。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原因是___” 陶启泉道:“他们发现玛仙的细胞组织与普通人不一样,可是他们却又找不出不同的地方来,他们进行了极其彻底的分析,连染色体都一对一对他离开来,尽他们的可能,作详细的检查,其程度之彻底,相信是人类医学所能做到的顶点了。” 原振侠由衷地道:“我也相信是!” 陶启泉道:“可是他们仍然未能发现有什么不同,他们知道必有不同,但找不出相异之处来。”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是,我了解这种情形,相异之处实在太细微了,也许细微到要由细胞中的中子或量子来衡量,那当然找不出来了。” 陶启泉笑了一下:“所以,玛仙的情形一直没有改变,我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可是原医生,你认为巫术的力量可以使她变得好看?” 原振侠的思绪也十分紊乱,发生在桑雅身上的情形他见过了,可是在玛仙的身上,有没有发生相反的变化,他却不知道,这时自然也有难以肯定的答复,虽然一开始已经肯定了这一点。 他想了一想,才道:“已经发生的事是。” 他把在桑雅医生肩头的伤口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陶启泉“啊”地一声:“是巫术的一种转移?” 原振侠点头:“可能,我本来想去看看她有没有好转,却被你叫了来。” 陶启泉又“啊”的一声,按下了一个制,道:“尽快到玛仙小姐处。” 他吩咐了之后,原振侠感到车速在提高,他把桑雅和阿财意外受伤的情形也说了一遍,最后道:“至少,这两个男人对她异常的迷恋,我认为是巫术的力量!” 陶启泉有点不以为然:“除了头脸之外,她是一个十分动人的少女,而且有着超人的智慧。” 原振侠没有和他争下去,因为他想到了自己也曾兴起过对玛仙的极度的迷恋,而且这种迷恋,就在这时候,又像电击一样地侵袭进了他的意念之中,使他在不由自主之间,气息变得急促,而且很同意了陶启泉的话,喃喃地道:“是!是很迷人的!” 由于这时他的神情有点古怪,陶启泉只是讶异地望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原振侠深深地吸着气,努力与这种袭来的魔念相对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实际上和人打了一仗一样,有全身疲累之感,才算逐步恢复正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陶启泉在这时又道:“你有没有注意到,玛仙的头发不是黑色的?” 原振侠道:“哦,她染黑了?” 陶启泉道:“没有染,看起来像是黑的,但只有在阳光下,才可以觉察到,那是一种极深的蓝色,几乎接近黑色,但又不是黑色。” 原振侠并没有因之引起太大的疑问,人类的头发,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颜色,玛仙的头发,看来和黑色无异。自然不值得注意。 陶启泉又首“那位先生说你对巫术有一定程度的研究,虽然你给了我相当满意的答复,唔吸血的行为虽然听起来可怕,但只要对吸血者不造成太大的伤害。” 原振侠摆了一下手:“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还不能确切知道。” 陶启泉压低了声音:“如果对玛仙确有帮助,你也会加以制止?” 原振侠的思绪极乱,制止?如何制止?如果桑雅和阿财两人,如此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鲜血给玛仙吮吸,他有什么能力阻止? 原振侠甚至意识到,阿财和桑雅对玛仙的迷恋是如此之甚,就是为她死,只怕都心甘情愿! 他想了一会儿,才道:“陶先生,你放心,我和你一样关心她。” 陶启泉吁了一口气。原振侠又道:“但是当我见了她之后,我一定要问明白这一点,希望你不要阻止。” 陶启泉双手交叉,这个作一个决定,可以影响整个世界经济的人在考虑了一下之后,道:“好!” 就在这时候,车子停了下来。 车门自动打开,原振侠就看到,桑雅驾着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在离开,他所用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那辆车子所能负荷的程度,所以他的车子地疾驶向前之际,发出了十分可怕的声音来。 原振侠还未曾来得及出声叫他,桑雅早已驶远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和陶启泉的谈话,大约用花了四十分钟,那就是说,桑雅来到这里,大约是半小时左右,他为什么那么快离去? 自然,在半小时之内,可以做很多很多事,但以桑雅对玛仙的痴迷程度来说,似乎应该逗留更久一些,他意识到一定又有什么事发生了。 陶启泉也看到了那辆亡命飞车,向原振侠投以询问的眼色。 原振侠沉声道:“桑雅医生。” 两人一起下了车,才一到花园的铁门口,那两头巨大的犬就从里面飞扑了出来,发出了犬叫声,同时竭力摇动它们的短尾,陶启泉隔着铁门拍打着客观存它们:“这是纯种西藏犬,是我自小养大的。” 原振侠这时,已看到玛仙跳跃着奔了来,头脸上并不是裹着白布,而是戴了一个黑色的面幕,甚至眼睛部分也是遮住了的,只不过遮住眼睛部分是黑色的轻纱,当她来到近处之际,透过轻纱,可以隐约看到她的明洁的眼白和闪耀,有一种十分诡异之感,使原振侠立即想到了女巫。 她欢声叫:“陶叔叔!” 等她来到门口之际,她发现了原振侠,原振侠感到她的眼光如同闪电似地向自己闪了一闪。在那一霎那间,他感到了一种极度的震动。她也像是怔了一怔。 然后,她拉开了门,和那两头巨犬一起扑向陶启泉,就像是一个女儿扑向父亲的怀中一样。 两头巨犬立了起来,搭在陶启泉的肩头。 陶启泉连忙道:“小玛仙,你和原医生是见赤面的了?” 玛仙后退了一步:“是,请进来。” 三个人一起走了进去,巨犬跟在后面,进了屋子,玛仙着亮了灯,光线十分轻柔,犹如在满月之夜。 陶启泉先道:“有关巫术的事,原医生已全对我说了。” 玛仙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原振侠单刀直入:“达伊安大巫师要你做的事,是不是包括吸人血?” 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她在回答的问题,似乎不是“吸人血”这种骇人听闻的事,而是“喝一口咖啡”这种普通之极的事一样。 原振侠为她这种异常的镇定吃了一惊,立时又问:“要吸多少人的血?要吸多久?” 玛仙直视着原振侠,虽然她的双眼隐藏在黑纱之后,但是原振侠可以清楚地感到这一点,而且,感到她的目光极其慑人,震人心弦。 玛仙对于那样尖锐的问题,也是立即回答的:“三个不同的人,男人,其中两人,要是全心全意迷恋我的,愿意为我做一切,而另一个,必须是不愿意被我吸他的血的。” 她愈是说得如此镇定,那种诡异的气氛也就愈是强烈,原振侠注意到陶训泉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原振侠也要免强镇定自己,才能使声音听来不发颤:“被你吸过血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玛仙的回答更直接:“会死” 陶启泉和原振侠两人,不由自主,陡然站了起来。 玛仙笑了一下:“不是身体上真正死亡,他们不为了迷恋我才答应我的要求的,但是我不欺骗他们,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我心中绝对没有他们,所以他们一切努力都白费,一步一步走向绝望,绝望到死!” 陶启泉和原振侠松了一口气,再坐了下来。 玛仙的声音这时听来有点忧愁:“最难的是第三个男人,他不愿意让我吸血,我怎么能够吸到他的血呢?” 陶启泉立时道:“花多少钱都不要紧!” 玛仙低下了头:“陶叔叔,其中有一个关节你不明白,我暂时也还不能说。” 陶启泉又道:“可以求他。” 玛仙笑了一下:“有点像玩逻辑游戏,我求他,如果他答应了,那就是他情愿了,而我需要的,是一个不愿意给我吸血的男人的血!” 原振侠听得大是反感,恶狠狠地道:“凭你的样子,就算求人家,人家也未必答应。” 玛仙叹了一声:“本来或许是,但现在迟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而玛仙说着,缓缓地拉下她戴着的面巾来,她是由上而下缓慢地拉下来的,所以首先看到的,是她的额角部分,原振侠看到的,是一个光洁柔滑、细腻粉致的额头,在柔和光线下,甚至可以看到额头上少女的特有的细茸毛。 原振侠和陶启泉两人,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她额头上,重重叠叠楞怕之极的肉瘤全部不见了! 巫术的力量! 那些可怕的肉瘤,到了桑雅的肩上! 面巾在继续向下移,又使人看到了两道秀眉,本来,她脸上除了奇迹似地显露在外的眼睛之外,根本没有眉毛,可是这时,那一对弯度恰到好处的眉毛,看来竟然也那么动人。 面巾再向下移,她一双本来就澄清异常的眼睛也露了出来,那绝对是一个绝色美女的脸面的上半部,当她眼珠转动,眼波流转之际,原振侠感到了心跳加剧,陶启泉则不断用欢欣之极的声音在喃喃地叫:“小玛仙!小玛仙!” 面巾还在向下移,在那一霎间,原振侠感到了真正的震动! 如果说那是巫术的力量(不是巫术的力量又是什么呢?)那巫术的力量实在是大得不可思议了!玛仙的脸上原来的鼻子部分是多么可怕,她甚至根本没有鼻骨,可是这时,展示在面巾之下的,却是一个挺秀、纤细适中到无懈可击的鼻子! 她的脸已显露出了一大半,在已显露出的一大半看来,不但美丽之极,而且有一股极度灵秀之气,若不是她双眼之中有着那么不易察觉的两三分奇诡莫名的眼神的话,原振侠会承认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少女。 可是,玛仙的动作停止了,她先把脸转向陶启泉,然后再转向原振侠,接着拉上了面巾。 陶启泉急叫道:“让我看看你整个脸,小玛仙,我要使你变成世界人心目中的公主!” 原振侠竭力使自己镇定:“她现在远不能让你看整个脸,她还等那第三个男人的血。” 玛仙笑了一下:“不,你错了,我在等第二个男人,如果我没没料错,他很快就会到。”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 玛仙道:“两个人,我第一次吸他们的鲜血时,都是意外,虽然他们心中也愿意,所以必须有第二次,他们真正的愿意。” 陶启泉兴奋得搓着手,团团乱转。 原振侠却看出来事情并不如此简单,他先道:“陶先生,且别太欢喜。” 陶启泉兴奋如小孩:“你看她,你看她,我简直和当年从死亡的边沿被回来一样高兴。” 玛仙柔声道:“陶叔叔,你对我真好!” 然后,她又转向原振侠,在那一霎间,原振侠感到,玛仙有一种可以统率全场的神奇力量,恁这种力量,她几乎可以控制一切! 在这里,面对她的,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一个是如此聪明能干的大富豪,一个是他,原振侠也决不是妄自菲薄之人,知道自己的才干,可是玛仙在这种两个出色非凡的人面前,却是这样挥洒自如,怎像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十九岁少女? 这种力量,是她与生俱来的?是巫术的力量? 当原振侠想到这点之际,他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与之对抗的意念,就像他对抗突然袭向自己对玛仙的迷恋一样。他始终认为,自己对玛仙的意念,决非他自己真正的意愿,而是一种外来的侵袭。 五仙又道:“我一定会成为全世界人心目中的公主,因为我的魅力太强烈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 玛仙道:“刚才原医生说,如果我求人,人家也不一定答应。而我说现在太迟了,原因不必解说了吧。” 原因当然不必解释了,她如今已是这样美丽的一个少女,又似乎对他人具有神奇的精神控制力量,那谁会拒绝她的要求呢?即使这个要求是吸血,相信也不会遭到拒绝的。 然而,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时,他对抗的意念却更甚,立即冷笑一声:“仍然不见得人人答应,至少,我就会拒绝!” 玛仙的反应,快得异忽寻常,她立时道:“所以,多么可惜,两次意外受伤的,都不是你。” 玛仙的话,乍一听,还不是十分容易明白,但是他随即明白了。 要巫术的力量发挥,玛仙需要三个男人的血。 (巫术的奇妙是不可解释的,她必须直接在这三个男人身上吸吮他们的血液,而不能抽出来给她喝下。) 这三个男人,两个是要心甘情愿的,一个是根本不愿意的。 桑雅和阿财都愿意,原振侠不愿意!如果原振侠意外受伤,在不知道的情形下,玛仙已吮吸了他的血的话,那最难解决的一环不就解决了吗? 而原振侠更进一步想到,玛仙这样说,等于是告诉他:你是不愿意被我吸血的男人,我需要的,就是你的血。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倏然站了起来,也许是他的的心中已满是敌意,感觉极其灵敏的犬已觉到了这一点,当他才一站起之际,那两头犬也霍然立起,紧盯着他。 原振侠心中一凛,但他当然不会露出慌张的样子,他凝视着玛仙。玛仙明亮的双眼,在黑纱之后,也同样向他凝视。这时,他已经知道,玛仙鬼怪一般的脸容,必然可以奇迹一样变得和仙女一样的美丽,那种不可遏制的迷恋,再一次袭进他的意念之中。 可是奇怪的是,他抗拒的力量反倒比以前几次强大得多,只是略“一交战”,就将那种意念击退,这使他自己也觉得十分奇怪。或许是当她丑如鬼之际,他对之还有几分同情,更容易思念,如今,她要依靠吸血来变得美丽,通过巫术来使两个对她迷恋如此之深的人绝望,这种行径,绝对不能算是高尚的,或许正是这一点,激发了他心中强烈的正义感,使得迷恋的意念败于厌恶的心情之下。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他又更进一步想到,桑雅、阿财对玛仙的迷恋,似乎力量并不来自玛仙主动的愿望,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力量。 玛仙并没有要他们对她迷恋,自己会不可遏制的思念过她,就足以证明,因为她需要一个不愿意给她吸血的人的血,那就没有理由发出力量,使自己迷恋她。 巫术的力量,可能就是一种自然力量的存在!一个美女,在通常的情形下,是根本不必通过什么巫术,一样会有许多人对之迷恋。闪耀的宝石、黄金、珍珠,又何尝有什么巫术力量?人类为之流血争夺的例子还少吗?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四章 原振侠在两头巨犬的虎视之下,思绪十分凌乱,刹那之间,乱七八糟,不知想起了多少事来,屋子中的气氛诡异而僵硬,三个人都不出声,静得出奇,只有两头大狗发出的“咻咻”的呼吸声,其余的一切,像是都凝结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有十分钟),原振侠才镇定而冷静地道:“我绝不会让你吸血,其实,你可以不告诉我这些,制造我一次意外受伤,不是很容易吗?” 玛仙叹了一声,没有立时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才幽幽地道:“当时,达伊安大巫师虽然展示了他极其神奇的力量,但我还是根本不相信我的脸容会有所改变,直到那次意外。那是真正的意外,桑雅,他的名字是桑雅吧?” 原振侠简直感到了愤怒!桑雅为她如此神魂颠倒,甘心情愿被她吸血,把她的头脸那么可怕的肉瘤,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而她居然连他的名字是什么都不能肯定!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对,他的名字是桑雅,你应该好好记得他的名字,还有一个叫鲁旺财,你也应该记得,他们都是对你如此迷恋的人。” 玛仙发出一阵轻笑声,笑声听来,悦耳之菜,她又轻轻挥了一下手,然后才道:“对我迷恋的人将会超过十亿,我哪能记得那么多人的名字?” 原振侠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美丽的少女,自然具有颠倒众生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天然的也好,是巫术的也好,如果她曾运用这种力量去胡作非为的话,可以达到的祸害程度真是难以想像。 他一时之间,被这种可能性震憾到了讲不出话来的地步,而玛仙的声音,听来竟然那么轻柔:“那是一次意外,我靠着他,他伤口中的鲜血涌出来,涌进我的口中,我立即有了一种奇妙之极的感觉,感到大巫师对我讲的一切全是可靠的,我必须照他的话做,每一句每一字去做,所以,第二次,那个什么阿财受伤我是故意这样做的,我想,他还会来,应该快来了。” 玛仙才讲到这里,那两只犬陡然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吠叫声,连原振侠也不禁吓了一跳,以为两头巨犬向他展开攻击了。 原振侠早已盘算过,在他和玛仙这种“巫术”关系之下,玛仙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暴力硬要吸他的血。原振侠甚至知道,陶启泉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是他为什么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他用他的态度来表示,即使使用暴力,他也决定旁观到底。 原振侠也考虑过,自己虽然身手矫健,但是要赤手空拳对付两头如此凶恶高大的恶犬,绝对没有不受伤的把握,所以早已察看好了可以安全退避的方法,这时,两头巨犬的陡然狂吠,原振侠整个人已经向上直弹了起来,凌空向后翻了出去,十分快捷地落在一张高背的安乐椅之后。 可是也就在这时,那两只大狗一面吠叫着,一面冲出了屋子,玛仙也立时站了起来,向外奔去,当她奔到门口之际,还向原振侠挥了挥手。 原振侠这才知道,大狗叫并不是为了攻击他,他向外望去,看到一辆小车子已停在花园的铁门外,那是阿财的车子。 阿财果然来了!心甘情愿,让她在未曾痊愈的伤口上吸血。 这时,陶启泉也站了起来,原振侠感到自己有一种无法挪身子的麻木,他怔怔地站着,看着阿财下车,玛仙开门迎着他进来,又带着他登上了陶启泉的那辆大车,车门紧紧关上。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陡然大叫一声,待向外奔去,可是陶启泉却一把拉住了他,道:“我这辆车子,一连士兵也未必攻得进去。” 原振侠用极愤怒的眼光望向陶启泉,陶启泉神情镇定:“别忘记,那人是完全自愿的事情虽然很妖异,但他是自愿的!” 原振侠的声音有点哑:“好!他愿意,我绝对不愿意,你准备怎么样?” 陶启泉真是老奸巨滑:“她正要你不愿意,我不准备怎样,又不是我要吸你的血。” 原振侠真恨不得重重打他两个耳光,他用力一挣,挣脱了陶启泉。 陶启泉又道:“你在外面无论做什么,车子里面都不会受影响,玛仙变得这样美丽,有什么不好!” 原振侠不禁苦笑,一个严重畸形的少女,能够变成绝色美女,自然是一大好事,但是事情却是在这样妖异的情形下进行。 他没有理会陶启泉的再阻拦,慢慢向外走去,他走得十分慢,他知道自己的干扰是没有用的,那倒并不是因为陶启泉的车子如何坚固,而是知道,如果干涉的话,阿财反而会和他拚命。 阿财是完全心甘情愿的! 在那个车厢之中,现在,玛仙正在吸着阿财的血,那是要巫术的力量发挥的必须的程序。 原振侠慢慢地来到那辆车子前面的时候,车门打开,阿财像是喝醉酒的人一样,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一看到了原振侠,用一种原振侠从来也未曾听过的,轻柔至极的声音道:“原医生,你骗人,她脸上一点也没有破相,她是最好看的女人。” 原振侠注意到了阿财脸上那种极度满足的神情,也注意到了他右臂十分不正常地下垂着。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好,算我骗你,你。” 阿财继续摇着,忽然扬起了左手,自己在自己头上重重打了一下,道:“我真是想昏了头,想娶她做老婆,她肯要我的血,我这一辈子已经心满意足了,谁能有那么好运!” 他说着,踉跄向前走去,右臂一直下垂着,原振侠想去拉住他,玛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他去吧,他比那个医生要想得开多了。” 原振侠转过身来,看到玛仙已下了车,低着头,让长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然后,她陡然抬起头来,长发像云彩一样散开来,让原振侠看到了她整个脸。 在那一霎间,原振侠怔呆了! 不管是迷恋也好,是厌恶也好,看到如此美丽、如此完美的一张脸,都无法使人不怔呆的。 才过正午的阳光,映在她的脸上,使她整个人、整张脸都发出如同珍珠一样的光辉来,柔和美洁,像一首可以传诵千古的诗,如一朵向阳绽开的花,那是完善得全然无懈可击的一张脸,而且,所有的色彩全是自然的绚丽,没有一线人工添上去的俗色。 原振侠不知自己怔呆了多久,直到玛仙开口问他:“怎么样,好看?” 原振侠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在这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绝望的嚎叫声,转头看,阿财的左手抓在铁门上,身子在发抖,陡然转过身,冲向他自己的车子,上了车,车子跳动着,以绝不正常的速度向前冲去,情形如刚才桑雅医生一样。 原振侠心中的厌恶感再度升起,他的声音之中,表现了他的厌恶:“那么容易就摆脱了两个对你迷恋至深的人,真有本领。” 玛仙清脆玲珑的声音传来:“以后我不知要摆脱多少迷恋我的人,没有这种本领可不行。” 原振侠陡然转过身来,直视着玛仙,声音冷酷得不近人情:“告诉你,要是得不到我的血,你的美丽可以继续多久?我希望只是二十四小时?” 玛仙的脸色在那一霎间变得极其苍白,在阳光之下看来,简直苍白得透明。双眼之中,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来,虽然阳光普照,但是一和这种目光接触,阳光带来的光亮和温暖,刹那之间一起消失。原振侠只感到了黑暗和寒冷,那令得他在这一霎间,全然不知所措,而就在那一霎间,事情就发生了。 在玛仙妖异的目光注视下,原振侠在那一霎间,感到在黑暗和寒冷之中,自己需要力去对抗这种充满妖气的感觉,所以在行动上,变得茫然和麻木,而就在这时,那两头大犬就如同鬼灵一样,向他疾扑了过来,那是在原振侠全然没有防备之下发生的事。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等到原振侠觉察到不妙时,左肩上一阵剧痛,一头大犬的利爪已经在他的肩上扯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原振侠第一个反应是一掌劈出,劈向那头犬的鼻子,早在医学院求学的时候,原振侠已经是空手道的黑带七段高手,这一下“手刀”,曾经是他在多次空手道比赛中夺标的绝艺,曾经做过科学仪器的测试,有两百磅的力量,而且当他在发“刀”之际,掌沿简直是坚硬若铁的,而鼻子又是所有狗最脆弱的部分。 所以,在十分之一秒钟的时间内,听到了他自己这一掌劈在狗鼻上的骨头碎裂几那头狗发出的惨叫声,那头大犬也几乎立时在他视线中消失。 可是,另一头犬却在那时在他的身后人立起来,一双前爪却搭住了他的肩头,原振侠来不及反手用肘去撞,只觉得后颈上陡然一紧,一股又腥又臭的热气将他的颈几乎完全包住,同时,他感到了犬的利齿简直已陷进入他的颈子之中。 在那一霎间,原振侠想到的是,如果自己双肘一起撞出,受过严格训练的巨犬一定同时合拢双颚,那么,双肘反撞的力量可以把巨犬撞得疾飞出去,但那一定是带着自己被咬下来的头一起飞出去的。 他只犹豫了极短的时间,玛仙已疾扑了过来,一下子就咬住了他肩头上正在冒血的伤口。 原振侠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这一刻的这样惊怒过,他连想也没有想,就一把扯紧了玛仙的头发,想把玛仙拉开去,可是玛仙咬得他的伤处极紧,原振侠已经感到,她在吸自己的血! 他尖声叫了起来:“女巫!女巫!” 一面叫,一面更向外扯玛仙的头发,他用力道是那么大,使自己感到,再这样扯下去,会把那一把头发连同头皮一起扯下来!同时,也由于外部的力量,使他被咬住的伤口发出一阵剧痛。 然后,玛仙突然松开了口。 她一松开口,便被扯得头仰向上,正对着原振侠愤怒至极的脸。 在这时同,原振侠已感到,身后的大犬已经离开了自己,原振侠扬起了左手来,一掌就待向玛仙的脸上劈下去。 一切,全是在不到十秒钟之间发生的。 不到十秒钟,玛仙趁原振侠完全无防备的情形下,发生突袭,达到了她的目的,吸了一个不愿意被她吸血的男人的血。 这时,她被原振侠扯着头发,脸被推向上,口唇上还沾满了鲜红的血。当原振侠扬起手掌要劈向她如此美丽的脸蛋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根本没有一丝爱怜之意,而就在他的手掌将要落下去之际,玛仙整个人忽然靠了过来,身子对身子,贴住了原振侠。 原振侠立即感到了一阵无比柔软香腻,玛仙的身子,柔软得像可以任意变形一样,紧贴着他的每一部分,虽然,隔着衣服,可是那种奇妙之极的感觉,却也令得他的左手在掌沿快碰到她的鼻尖时,陡然停了下来,而且,抓住她的头发的右手,也不由自主松了开来。 玛仙并没有立时后退,反倒更紧贴了原振侠一下,在原振侠有近乎窒息的感觉时,她才翩然后退,退开了两步,站在原振侠的面前,带着微笑,伸出舌头来,舔着她唇上的和口角边的鲜血,那景像之妖异诡异,令得原振侠全然忘记了肩头上的疼痛,而全身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玛仙舔干净了口角的鲜血后,笑得更甚,声音低得近乎听不见:“你可以得回报,我不能先把你可以得到的代价告诉你,因为如果你知道自己可以得到什么,就会愿意被我吸血。” 原振侠想说什么,可是颤抖的双唇却使他张大了口,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出了一阵愤怒的低吼声。 玛仙又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你可以得到的代价,是可以得到我!” 玛仙现出了一个凄然的笑容:“你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你都会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除了你以外,我不能再有任何其他的男人,不然,巫术的力量就会消失,我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原振侠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话弄得头昏脑涨,他只是不断地叫:“不要你,我根本不要你!” 陶启泉在这时奔过来,大声说:“原医生,你没有结婚,玛仙配你,真是太好了!” 原振侠怒吼一声,一手把陶启泉推得跌倒在地,又立时挥手重重打了玛仙一掌,玛仙俏嫩的脸上立时现出了五个红指印。 然后,他再次叫:“我不要你,我不会要一个女巫!” 玛仙十分冷静:“是的,我是一个女巫,不但是女巫,而且是巫术王国中的女王!达伊安大巫师说过,我是一个天生有巫术力量的人,只要知道运用的方法,我就会成为巫术王国的女王。他也说过,他向我施术,有一半也是由于我自己的力量,所以才能成功!” 陶启泉这时已被吓呆了,玛仙甚至不去碰一下她捱了打的脸颊,她在继续说道:“你可以打我,踢我,不论怎样虐待我,我都不会反抗,困为你将是我唯一的男人,你可以随便将我怎样,这是巫术发生力量的程序之一,我喜欢现在的样子,不喜欢以前的样子,所以我也不会破坏巫术的程序。” 原振侠木立着,心中不住苦笑,他曾在意念之中兴起过对玛仙的难以遏制的幻想,如果在那时候,变得如此美丽的玛仙在他面前说“你随便把我怎样都可以”,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再简单也没有了。 可是现在,原振侠只是苦笑,他自己明明知道,玛仙是巫术王国的女王,他对玛仙的幻想已经降到了零点,自然是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了。 玛仙在说完之后,指着他的肩头:“伤口总要扎一扎吧。” 原振侠声音苦涩:“我肩头也会长出一大堆肉瘤出来?” 玛仙摇头:“不会,肉瘤转移到了桑雅的身上,骨头的畸形,转移到了阿财的右臂上,你在伤口痊愈后,甚至连疤都不会留下来,你可以得到我,要不要,是你的事,不论何时,你要,我都是你的!” 原振侠有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真上太不公平了,心甘情愿被你吸血的人,得到的是悲惨,而我根本不愿意,却可以得到你!” 玛仙淡淡一笑:“世事往往是这样,,不是吗?” 陶启泉又小心地走过去,陪着笑脸:“对,先进去扎好伤口再说,别的事,慢慢再商量也不迟,可以慢慢商量。” 原振侠想告诉他,那又不是做生意,有什么好商量的,可是他却懒得开口,他向屋中走去,陶启泉和玛仙,跟在后面。 原振侠听到陶启泉在说:“唉,原医生一掌就劈死了一只,另外一只怕也活不长了,唉,再要找一对那么好的犬,怕找不到了!” 原振侠这才注意到,一只犬软瘫在地上,另外一只在绕着死狗不住地打转,那么凶恶庞大的身体,这时看来,竟像是充满了哀伤,自它的喉际不住发出一种接近呜咽的声音来。 玛仙也叹了一声:“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死亡,那是连巫术的力量也无法挽回的,巫术能令活变死,却无法令死变活,另外一只活着既痛苦,不如死了。” 玛仙的动作又快又轻柔,替原振侠包扎着伤口,原振侠偏着头,不和她的目光接触,但是心中却有点感叹,因为这时的玛仙,非但不像是女巫,反倒柔顺得有点像是女奴。 一等到伤口包扎好了,原振侠决定离去,在他离去之前,他道:“如果桑雅和阿财的情形太坏,你能不能运用你的力量,使他们有所改变?”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五章 玛仙低下了头,可以看到她的长睫毛在闪动,一个形如鬼怪的脸容,在短短的几天之内,竟会变得如此之彻底,这实在是令人心悸的。 过了一会儿,玛仙才道:“不能,事实上,我已向他们说得十分明白,他们完全是自愿的桑雅来的时候,我脸的上半部已开始变化,他在我额上吻了一下,就说他觉得从此之后,他不会再想任何女性,阿财的情形,也是一样。” 原振侠闷哼一声:“令得他们两个对你有如此的迷恋,是你所施展的巫术的力量。” 玛仙皱了眉,神情像是很受委屈:“我早已说过了,那不能怪我的,凡是美好的东西,对人都有一定的吸引力,不能六是巫术的力量,自然。大巫师使我的这种能力加强。”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忽然展颜微笑,看来动人至极:“我想,你也想过我,对不对?因为你也看到了美丽的身体。” 原振侠坦然道:“是,但是我却是与这种意念作战,到现在,已完全克服了,我知道这种意念不是我的本意,是一种外来的神秘力量对我脑部活动的侵袭,是种巫术的力量。” 玛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大巫师说我必须吮吸三个男人的血之际,我知道找两个愿意的太容易,找一个不愿意的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你却天生有抗拒巫术力量的能力,还是我的大不幸!” 原振侠用充满讽刺的语调反问:“不幸?” 玛仙抬头,望着天花板,缓缓道:“是的,由于你必须是我唯一的男人,而你又一点也没有要我的意思,那就是说我的一生之中,再也不能有男女之间的情爱了,这是心灵上的大缺陷!” 原振侠听得玛仙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之中,充满了哀伤,那种淡淡的、仿佛平静的语调,支阿以叫人感到她心中的哀伤是如何之甚。 原振侠只是叹了一声:“小姐,你未免太贪心了。” 玛仙忽然换上了一副调皮的神情,看着他:“怎么能怪我?人人都是贪心的,何况我还是一个女巫!” 她一点不讳言自己是女巫,而且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实在是极其可爱的。 陶启泉在这时,忍不住道:“原医生,你看看,玛仙有什么不好,她简直如天仙下凡一样,你又必然是她生命中的唯一异性,她还有我这个监护人,我会使你们的婚礼轰动世界。” 原振侠这一次忍不住了,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不但笑得弯下腰,而且也笑出了眼泪。 陶启泉有点恼怒:“有什么好笑,我讲得不对吗?” 原振侠陡然止住了笑声,连声道“对,你讲得太对了,只是除了一点,我对她___”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伸手向玛仙指去,本来,他是想说:“只是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绝不会要一个女巫做妻子的。”但是,当他指向玛仙之际,自然而然向玛仙望了过去,当他一看到玛仙这时的情形之际,他陡然住了口,再也说不下去。 绝不是他一看到玛仙就改变了心意,而是他觉得不应该再说这种话。 当他望向玛仙的时候,玛仙也正在望着他,一双明眸中,有着深邃无比的情意。 这种眼神,无法不令原振侠吃惊。 玛仙还轻咬着下唇,雪白的牙齿,衬着红的唇,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幽怨,使得心肠再硬的人也不忍心去伤害她,而原振侠根本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 原振侠呆了一呆,叹了一声:“玛仙,巫术如果使我成为你生命中唯一的异性的话,那并不代表你真正喜欢我,是不是?我只是你的唯一的选择而已!” 在知道了巫术的程序,包括吮吸鲜血这种妖异的行为在内之后,原振侠在感情上,对玛仙就开始起了厌恶的感觉,尤其在被她利用了的时候,也吸了他的鲜血,他的厌恶程度更甚,这时他这样问,已经算是最最理性的了。 玛仙听了之后,淡然一笑,在她的笑容之中,有着极度的无可奈何,可是她的神情,是瞬息万变的,突然之间,她的笑容又变得十分活跃,而且大有调侃的意味在内:“你说得是,我的情形,就像是中国古代的女性一样,在古代的婚姻制度之下,嫁给了一个根本无从选择的人,她在注定要成为这个人的妻子,一生都不能改变这个命运。在这种情形下,她除了使自己去爱丈夫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玛仙的话,听来像是在说理,又像是在说笑,连她的神情看来也不是认真的,可是原振侠却听得暗暗心惊,他从玛仙眼神中看出来,她是认真的! 她用了中国古代的女性为例子,无非是想说明,她必须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纠缠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别无选择。 这其中,心理上可能还牵涉到了她女性的自尊。一个美女的自尊,她有着使任何人迷恋的条件,如果竟然无法使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对她着迷,那对她,自然是难以挽救的打击。 原振侠怔怔地看着她,在她似笑非笑、俏媚动人的脸容上,原振侠仿佛看到一只巨大的蜘蛛正在吐丝结网,它不慌不忙的,只是不断地吐着丝,它的目标是一只正在飞离它的昆虫,可是它却那么耐心认真地结着网,因为它有信心,这只昆虫,总有一天会飞扑着投进它所编织的那张网之中的。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焦躁,他知道,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在等着自己,这些麻烦,一定来自这个超级女巫。俏美绝伦的玛仙。 陶启泉在一旁边却没有看透原振侠和玛仙两人的心意,他道:“是啊,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可以慢慢来。” 原振侠不禁苦笑,巫术王国的女王已经下了决心要俘虏他,看他能反抗多久,或者说,逃亡多久吧! 他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不吸我的血。” 玛仙道:“你刚才说中了,我的样子只能维持二址四小时,就会变成原形,而且,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改变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其实你如果求我,我会答应你的。” 玛仙格格娇笑了起来:“你真糊涂了,如果你答应,你的血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我要的是一个不愿意给我吸血的人的血。” 原振侠真的有点糊涂,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在巫术的天地之中,有一些行为,看来一点道理也没有,但是却非十足照做不可,一点也不容许有任何差错,比如说玛仙的情形,同样是一个人的血,可是那个人愿意不愿意,却是极其重要的关键。 这是不是说明了,人在情绪有变化的时候,血液的成分起变化?自然,这种变化可能微弱至极,微弱到任何现有科学仪器都检查不出来,但是却已足以构成在巫术力量上的大不相同? 原振侠这时,自然只好作这样的设想,进一步的情形如何,只怕要留待古托创办的“巫术研究所”去作深入的研究。 原振侠在发怔,怔呆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向门口走去,他感觉到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跟了出来,他才想开口叫玛仙不必跟上来,玛仙已然道:“客人走了,主人礼貌上总要送到门口的。” 原振侠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到了门口,他才发现自己没有驾车来,但在他略一犹豫之际,已经听到玛仙在吩咐司机:“请送原医生走,然后回来接陶叔叔,我和他好久不见了,有些话要说。” 那司机是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看来是十分忠实可靠的,这时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玛仙,神情惊讶莫名,发出“啊啊”的声音:“玛仙小姐,你一直蒙着脸,还以为你脸上有点破相,谁知道,啧啧,你那么美丽,真是,老蒙着脸干什么?” 玛仙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原振侠则苦笑了一下,准备上车,在他将在上车的时候,玛仙忽然叫住了他,却又低头,半晌不出声。 原振侠也不催促她。一个那么美丽的少女,叫住了一个异性,却又低着头不在,只是用足尖在地上画着圈子,这种神情,无论如何都是很动人的。 过了一会儿,玛仙才道:“我和达伊安大巫师有协议,要去做他的学生,由他传授有关巫术的一切。” 原振侠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玛仙抬起头来,明辙的眼睛闪耀着深情:“我有天生的巫术的力量,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摇头:“我不知道,如果说巫术力量是由人的精神意志所推动的,那么,或许你的脑部结构与众不同,精神意志力特别旺盛之故。” 玛仙口唇震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显然是她想说什么而未曾说出来,又呆了一呆之后,她才道:“巫术是一种力量,看你怎么运用,不一这是运用在邪恶的。” 原振侠笑了起来:“是,好心的女巫,可是我看不出两个男人为你作出了牺牲,有什么善良的成分!” 玛仙一点也不以为原振侠是讽刺她,反倒神情十分惋惜地摇头:“真可惜,原来你不懂什么叫爱情,我以为你应该懂的。” 这两句听来轻描淡写的话,却正好触及了原振侠感情上的弱点和伤痛处,刹那间,他有血向上涌的感觉,他急急为自己辨解:“他们不是爱你,是受了巫术力量的影响对你迷恋,他们是受害者!” 玛仙笑了一下:“说你不懂,你还真是不懂,爱情当然是迷恋的,而在爱情之中,谁又是得益者呢?你觉得他们是受害者,可是他们心中想些什么你又怎么知道的?” 原振侠知道自己绝不是拙于辞令的人,可是这时,在玛仙轻柔动听的语音之下,他却像是每说一各项话都受制于对方一样。 他只好“哼”的一声:“所以我才急着要赶回去,问问他们!” 玛仙点点头:“让你知道他们的心情也是好的,免得你以为我是一个邪恶的女巫,一到了晚上就变成蝙蝠,到处去吸人的血。”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连挥动手臂,作蝙蝠的飞行之状,看来十分可爱有趣。 原振侠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利手向她一氟:“你的确吸了人的血。” 玛仙的动作十分快,原振侠才伸手向她一指,她陡然张开了口,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已经将原振侠的指尖轻轻咬住。 她的动作极突然,原振侠根本来不及缩回手,可是就算他一时之间缩不回手来,玛仙根本不是用力咬他,而只是轻轻在咬住了他,他是完全可以在被咬住了之后抽回来的。 可是,原振侠在那一霎间,却整个人都僵呆了,他觉得有一股电流似的力量,倏然之间,自他被咬的指尖传了全身,那种感觉,并非令得他僵硬麻木,而是令得他有种难以形容的软洋洋的舒适之感,根本从意念上就一动都不愿动! 他任由玛仙咬着指尖,他向玛仙看去,玛仙的一双妙目之中,蕴含着浓腻得化不开的笑意,在她乌黑的眸子之中,这种笑意,正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正在一圈圈向外扩展,扩展向无穷无尽的领域;而在涟漪之下的水,也像是两个极深深极澄澈的水潭一样。 原振侠仿佛自己已经投身在这个深水潭中一样,而当他投身入潭之后,涟漪变成了漩涡,一种有巨大牵引力量的漩涡,把他扯向潭底。 在一开始之际,他还是软洋洋地,一点也不想有什么反抗,然后,在突然之间,他开始挣扎的时候,水潭之中,水花翻腾,水声隆隆,漩涡的力量几乎把他整个的身心一起绞碎。 然而,他却感觉到了自己的挣扎起了作用,他不再向下沉,而且还向上升起来,升出了急速旋转着的水潭,他又看到了那一双动人的妙目,根本没有什么水潭,也没有什么漩涡,他略定了定神,轻轻把手指缩了回来,吁了一口气。 原振侠沉声道:“别玩什么花样了!” 玛仙俏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放弃吗?我不会,现在,你的意念力比我强,将来,我会比你强。” 原振侠由衷地、喃喃地道:“放过我吧,我是一个意念力量薄弱的人。” 原振侠自然是对他感情生活上体验有感而发的,但玛仙却不相信似地扬了扬眉。 玛仙一面扬着眉,一面软语相求:“看来我们还有说不完的话,可要我送你一程?” 原振侠硬起心肠道:“不必了,我带给你好运已经够多了,不是我,你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达伊安大巫师。” 玛仙笑得极迷人:“我又没有说不感谢你,都感激得以身相许了,可是你又不要,那有什么办法。” 原振侠又一次被玛仙的语锋逼得说不出话来,一咬牙,转身走进了车厢,当车门息动关上之际,他听到了玛仙的一阵笑声。 玛仙不是发出幽叹声,而是发出十分轻松的笑声,这更令得原振侠怵然,这表示她十分的信心,不怕她的猎物不到手,她一点也不担忧这一点。 当他惘然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司机的声音传来:“原医生,到哪里?” 原振侠想了一想:“回医院去。” 在回医院的路上,原振侠思绪极乱,自己将要成为猎物的感觉愈浓,他甚至盼望玛仙跟达伊安大巫师去学巫术,最好学上十年八载,那么,在这段时间之中,他至少不必提防什么了。 当他下车,走进医院的建筑物时,就听得院长响亮的声音从院长室传出来:“欠这个年轻人在捣什么鬼?辞职?你才来多久?” 接着,便是桑雅医生的声音:“真对不起,可是我必须辞职,我会推荐更好的整形外科医生给医院。”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敲了一下门,推门进去,看到院长神情十分恼怒,但桑雅却有一份出奇的平静。 一看到原振侠,桑雅就说:“院长,原医生可以证明我有非辞职不可的理由!” 院长立即向原振侠望来,而且桑雅的神情如此坚决,看来是无可挽回的了,所以他噗了点头:“是,他有非辞职不可的理由。” 院长气恼地挥着手:“去!去!” 桑雅十分有礼:“谢谢院长。” 他说着,向原振侠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走了出来,当他们关上门的时候,还听到院长重重拍桌子的声音,原振侠吐了吐舌头,向桑雅望去,桑雅的目光空洞而茫然,一声不出,一直到他们一起走进了原振侠的办公室,他才道:“原,真是巫术的力量,我没有法子得到她,没有法子!” 桑雅的那两句话,语音平淡至极,可是语调之中,那种深切的悲哀,却使人不寒而怵。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八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十六章 原振侠忙道:“我们所爱的而又得不到,太多了!我自己在感情上又何尝不然?” 桑雅长叹了一声:“我知道我无法再工作了,我心神恍惚得厉害,再拿手术刀,一定会闯祸,所以非辞职不可,唉!” 原振侠关切地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桑雅发了一下怔:“在法国南部,我有一个小农庄,到那里去静养一个时期再说你上次提及有一个什么巫术研究院?” 原振侠点头,把那个“研究院”的情形说了一遍。 桑雅道:“我可能会去参加”他指了指自己的肩头:“我想我有这个资格。” 原振侠怔一怔:“据我所知,玛仙也必然会在那个研究院。” 桑雅双手按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听着原振侠的话,他甚至眉毛也不抬一下,仍然用那种平静的声音:“我已经完全想通了,绝望了之后,迷恋升华到另一个境界。” 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是你介绍我看的一部,其中写一个疾情男人,默默地躲在所爱恋女性身边几十年,一共只对他所爱的人讲了二十三句话,别人看来,他凄苦无比,但是他自己的心中却甜蜜之甚,一切,全是心甘情愿的,全是自己选择的!” 原振侠“哦哦”地应着,讲不出话来,桑雅举的例子,是金庸《鹿鼎记》中的情节:美刀王胡逸迷恋陈圆圆,于是放弃了一切,只求每天看到她几眼就心满意足了,能讲上一句话,那更是意外之喜了,看来,桑雅对玛仙,也是一样。 迷恋到了如此深切的地步,是甜是苦,也只有当局者自己知道,旁边人不论表示什么意见,都是多余的,只要当局者心甘情愿,什么样的行为都是正常的。 看来,桑雅的心境比他自己更少烦恼,原振侠自觉得不必再劝什么了,他想一想:“是的,你曾亲身体验过巫术奇异力量,大可以用你的专业知识去准备进一步研究,这个研究所创办人古托和我很熟,我想决无问题。” 桑雅淡然一笑:“明天我就离开,很高兴认识你。” 原振侠心中感慨至极,自然,他所感慨的是人的命运实在太奇妙不可测了。 短短几天之中,发生在桑雅身上的命运变化、阿财的变化、玛仙的变化,都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而在这变化发生之前,任意你如何设想,也无法设想得出来。 桑雅挥着手,看来,十分满意地走出去。 原振侠发了一会儿怔,门就被推开,阿财垂着头走了进来,他的右臂仍然向下掉着,一进来就苦笑了一下:“那位先生,看来和我一样,她那么美丽,唉,世上真没有什么男人配得上他。” 阿财讲到这里,忽然盯着原振侠:“原医生,你倒还差不多” 原振侠怒道:“你胡说什么?” 阿财不敢再说什么,指着自己的手臂:“她说她不会忘记我,说我帮过她的忙,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过,她对我真好!”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玛仙不会忘记阿财?玛仙的口中,阿财只不过是“那个什么阿财”而已!他自然没有将所想的说出来,只是道:“让我看看你的手臂,看有什么办法好想。” 谁知道阿财一听,立即向后退去,连声道:“不!不!我的手臂变得很难看,动作也不太灵,不过我喜欢这样,不要你想办法!” 原振侠现出询问的神情来,阿财道:“这样可以叫我无时无刻不想起她,如果再能帮她的话,再坏一条手臂,也不算什么!” 原振侠挥了一下手,他知道,教育程度、生活背景尽管各有不同,但是一旦在爱情上痴迷起来,却全是一样的。 阿财又道:“我回后鲁村去了,以后怕很少机会出来,你多照看大发一些。” 当阿财默然离开之后,反倒使原振侠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傍晚,当他神思恍惚回到了住所之际,发现沙发上有着一件浅紫色女装外衣,而内衣饰物,一直通过房间,散落在浴室门口,浴室之中,则有水声传来。 原振侠在床上斜躺了下来,他知道在浴室中的是海棠,他突然有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陡然跳了起来,就在这时,海棠打开浴室的门,裹着毛巾走了出来,原振侠立即冲了过去,把她紧搂在怀中,海棠全然没有问什么,只是十分柔顺地,尽量贴着他。 在黑暗之中,原振侠和海棠都不出声,原振侠想转身去开灯,却被海棠紧抱着,不让他动。 又过了好一会,海棠才道:“一次任务之后又一次任务,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为止。”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道:“这次任务完成了?” 海棠“唔”的一声:“出奇的顺利,见到了陶启泉,他也答应和高层人士会面还有,陶启泉身边有一个极美丽的少女,我从来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少女,不知道是什么人?” 原振侠喃喃地道:“是一个女巫。” 海棠睁大了眼睛,即使在黑暗之中,她的眼睛也是黑白分明的,充满了讶异的神色。 原振侠没有作进一步的解释,只是重复了刚才的话:“是一个女巫。”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原振侠拿起电话,他听到了个他敬仰的声音:“原医生?我是。” 那边报了名字,原振侠不由自主坐起身来,就是那位先生,介绍陶启泉来见他的。 海棠也听到了那位先生的名字,她也坐了起来,头靠在原振侠的肩上。 原振侠答应着,那先生道:“陶先生和玛仙在我这里,你可有兴趣过来谈谈?我有一点不同的见解。” 原振侠道:“我立即来,但如果我带一个朋友来。” 海棠在原振侠的耳际,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不去,我也该去报到了。” 原振侠忙道:“不,我还是一个人来。” 当他们一起走出门口时,他们互望了一眼,海棠有点凄然地笑了一下:“我很快乐,也很满足,真的!” 原振侠干笑了一下:“这样讲是什么意思?夜行人吹口哨,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害怕,而其实心中正怕得要死?” 海棠有点答非所问:“谁知道?” 在电梯中,他们偎依在一起。走出了建筑物,抬头看着满是星星的夜空,海棠忽然吟了一句:“明日隔山岳!” 原振侠把脚边的一块小石子远远踢了开去,接口道:“世事两茫茫!” 两人相望了片刻,再没有说什么,就各自登上了车子。 当原振侠走进那位先生的书房之后,他那种惘然的神色还未曾全部消退,那位先生站起来迎接,原振侠先向那位先生的夫人行礼,美丽的夫人正以她一贯优雅的微笑表示欢迎,玛仙坐在她的身边,看来神情很正常,但是双眼之中,却孕满了调皮的笑意。 陶启泉也站了起来,大声道:“原医生,如果我请主人夫妇做媒人,那总可以了吧?” 书房中几个人的目光,一霎间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 原振侠没想到一进来就遇到这样的场面,陶启泉这样说,自然一切发生的事,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不免令他有相当的尴尬,但他同时也有足够的镇定来应付这样的场面。 他淡然微笑:“当然可以。” 在陶启泉面露喜容、那位先生夫人面露讶异之色、玛仙现出不信的神情之际,原振侠已不容任何人插口,立即道:“不过要有一条时光隧道,让我们回到三百年之前才行,在那年代,媒妁之言最有权威。” 那位先生立时哈哈大笑,夫人微笑着,陶启泉神情尴尬,玛仙则轻轻鼓着掌,埋怨陶启泉:“陶叔叔,求求你别再叫我出丑了。” 原振侠接过了递给他的酒杯,呷了一口:“听说有不同的意见?” 那位先生点头:“倒不是全是巫术上的,我的观点和你相同,巫术是精神力量通过特殊方法得到的一种发挥,而玛仙的精神力量,显然有异常人。” 原振侠缓缓旋转着酒杯,透过酒杯,他也可以看到玛仙的俏脸。他点头,表示同意。 那位先生又道:“她的智慧极高,精神力量异于常人,而勒曼医院的医生,又无法用她的细胞作无性繁殖的培育,她的头发是深蓝色的,她原来的样子如此可怕,而通过巫术的力量之后,却又奇迹般地变得如此美丽,医生,一个人头骨的畸形,几乎必然影响脑部的发育,何以她的智慧还超过常人,这一切,说明了什么?” 他一口气说着,原振侠用心听着,然后小心地反问:“你的意思是?” 夫人轻拍着在一旁的玛仙的手背,用一种忍不住发笑的神道:“他的意思是,玛仙不是地球人!” 那位先生一挥手:“没有什么好笑,这个可能性极大。” 夫人道:“别忘记,陶先生发现好怕时候,她只是一个婴儿。” 那位先生怔了一怔:“外星人的弃婴,又有何不可!” 原振侠也笑了起来。那位先生有时候坚持已见起来,态度相当令人吃惊。也委婉道:“好像没有什么道理吧!外星人为什么要遗弃他们的婴儿?” 那位先生反应十分快:“自然困为她长得丑。” 夫人又轻笑了一下:“或许她原来的样子就是那种外星人的样子,现在的样子,是地球上第一美人,反倒成了丑的外星人了。” 玛仙望着:“夫人,你才是地球上第一美女。” 原振侠忍不住讽刺:“还没做成女巫,就已经这样子说话了。” 玛仙陡然扬起双手来,向着原振侠,手指急速转动着,作巫术施法之状,口中也煞有介事地在念着“咒语”。她的神情和动作,令得各人都被逗笑了起来。 但是原振侠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反倒感到了十分的气恼。他知道,自己作为玛仙生命中唯一可以爱恋的男人,日后的烦恼不知有多少,现在玛仙是在向他闹玩笑似的作法,但以后,必然有她向自己真正施巫术的这一天。 他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起来,偏过头去,可是他身上的感觉仍告诉他,玛仙的视线正紧盯在他的身上。 那位先生击了一掌:“别打岔,我又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外星人想培育出一个地球人一样的婴儿来,但是在培育的过程中出了意外,没有成功,所以他们就放弃了,这是玛仙成为弃婴的由来。” 大家都不出声,因为这种想像,实在想像力太丰富了。 那位先生又道:“外星人在培育婴孩之初,必须使这个婴孩智力过人,精神力量过人,他们做到了这一点,所以即使是一个婴孩,玛仙也运用她的精神影响力量,使陶先生在纸盒堆中把她找出来。” 玛仙微笑道:“可惜陶叔叔那时没有留意再找一下,不然,说不定可以发现我的外星培育者留下的书信。” 原振侠早就领教过玛仙词锋的锐利,这时,连那位先生也有点发窘,原振侠不敢看他,怕增加他的窘意。 而陶启泉在这时却突然道:“我怎么没有找过?当然找过,而且找到了一张照片。这件事,我没有对人说起过,而我一直保存着这张照片。” 事情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自然出人意料之外,当陶启泉打开皮夹,取出那张照片,放在桌上之际,人人都不禁“啊”的一声,小小的照片上,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性,和如今玛仙的容颜一模一样! 那位先生首先叫了起来:“看!这就是她原来要被培育出来的样子。看,现在她只是回复了她应有的样子,巫术的力量使她回复原来的样子,而不是彻底改造了她的样子,只不过纠正了培育过程中的错误。 夫人温柔地持相反意见:“更有可能,那是玛仙母亲的相片,告诉发现弃婴的人。婴孩的母亲是一个美人,婴孩将来,会有希望变美。” 陶启泉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想,所以一直把这张相片带在身边,希望找到这个女人,可是多年,明查暗访。” 那位先生接过口去:“当然不会有结果,这张照片根本是一个图样,是外星人要依据来培育出一个人来的图样,而他们失败之后,却由巫术来补足了,原振侠你意见怎样?” 原振侠苦笑:“我没有意见,只知道自此忽然多了一个通天女巫!” 玛仙笑道:“且看仙姑大展神通,把小妖收服。” 原振侠只好继续苦笑。 玛仙的来历究竟如何,自然只好在种种假设之中作推测,不会有什么结论,那位先生和夫人,也似乎并不反对玛仙去做女巫。 当原振侠先行告退时,天色已经微明了,那位先生送他出来,拍着他的肩头:“别耽心,就算巫术有灵,我看你也不会损失什么。” 原振侠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惘然地想起了玛仙的一句话:“在感情的领域中,有什么得失之分呢?”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一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一章 尽管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热恋中的男女紧紧相拥在一起,可是像他和她那样,在这样的环境中相拥着的,却十分罕见。 一男一女拥抱的姿势可以有多少种?只怕没有人作过专门的研究,而他和她这时相拥抱的姿势,却堪称怪异……他们的身子蜷曲着,相互之间,几乎没有一处地方,不是紧贴着的。自然,一来是由于他们的心中,愿意把对方紧拥在自己的怀里,另一方面,也由于他们处身的环境,非令他们如此紧密相贴不可。 因为他们正在一个十分狭窄的空间之中。 那小小的空间,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会觉得挤逼。所以,虽然她娇小纤弱,两个人加在一起,也就挤满了那个小小的空间。他们不但可以感到对方的呼吸,也可以感到对方的心跳,甚至可以感到对方的心意……因为他们是这样的贴近。 那小小的空间是什么所在呢?说得好听一点,可以说是一艘船上的一个舱,但那当然不是正式的船舱,只不过是这艘旧式的炮艇,在制造的过程之中,忽然有了这样的一个空间,在机房入口处的门旁。于是,再加上一道门,就出现了这样的一个空间。 在旧炮艇下水之后的悠长岁月之中,这个小空间被利用来作过多少用途,自然难以查考。可是可以肯定的是,有一男一女,挤进来紧紧相拥,还是才开始的事。 旧炮艇全长一百四十呎,最高时速六十浬,在残旧的艇身上,还可以看出它原来的编号。它本来隶属于美国海军,在越南战争中交给南越政府使用。后来因为种种因素,被当作废物处理,由一个废铁厂购入,准备拆卸,作为废铁处理。这个拆船厂,在越南的岘港。 这种事,在整个越南战争时期,尤其是在越战的后期,发生得很多。废铁厂所收购到的“废物”之中,甚至有几乎是崭新的坦克车……美国国防部的科学家,精心设计的新型坦克,还没有上战场,就由某个急需买礼物送给情妇的南越将军,或是某个急需归还赌债的南越士兵,卖给了废铁厂。这种情形,普遍得说起来,甚至不会有人感到丝毫惊讶。 可是这艘旧炮艇却有所不同……当一个叫阿贵的拆卸工人,发现炮艇不但在航行方面绝无问题,而且,八门中口径大炮不但完好,弹药舱中,且有大量储备炮弹,甚至雷达系统也完善如新之际,就决定了它要成为无数腥风血雨惨事的主角。 阿贵十分精明,他知道这样的一艘炮艇,价值极高,比废铁的价格可能要高上一千倍。于是他把自己的发现,秘而不宣,开始积极地为这艘炮艇去寻找买主。 那时,正是越战的后期,南越各地所显示出来的畸形繁荣,全是典型的末日之前的疯狂。在西贡、在嘉定、在堤岸、在岘港,各种各样的冒险家,满街满巷都是,都在赌自己的命运,想在末日来临之前,好好捞上一笔……至于就算有了一屋子黄金,末日来临之后怎么再生存下去,是这些人所绝不考虑的。 这种末日的心态,像是一种瘟疫,传染了每一个人,而没有人去思索一下究竟。 阿贵满怀兴奋,在街上走着,走向一个市集。他知道那个市集上,几乎什么物品都有人买,有人卖。自然,所谓“几乎什么物品”,自然也有一个一定的范围,范围是:军用物资,美国制造。 反正美军已经正式撤退了,美国制造的军事物资,流落到了市集之中,这不是必然现象吗? 岘港距离前线近,又是一个大海港,又不是首都,自然而然,成了军用物资盗卖和走私的中心。 在港口附近的一带,仓库林立,高大密集的建筑物之间的通道,十分错综复杂,就像是迷宫一样。那一带,就是私货贩子聚集的地方。 阿贵并不心急,他走进了那一区,先在一些正在交易的人群旁,听着买卖双方,大声、公开地讨论着军火行情。例如M十六的自动步鎗,“行情”又看涨了一成之类。 然后,他来到了一座仓库之前,仓库门口,有几个横眉怒目的大汉守着。 真正的大买卖,是在仓库的建筑物中进行的……自然也只有大势力的人,才能占据一座仓库,来进行买卖。 阿贵来到了仓库门口。他有过几次小买卖的经验,知道这座仓库,由一个当过海军军官的人主持,大家都叫这个大亨级的人物作山虎上校。 所以,当他走近,看守仓库的大汉大声呼喝之际,阿贵并不胆怯,昂着头:“我要见山虎上校,有一件好东西,想让他看看。” 阿贵的愿望很快实现,他被带到了山虎上校的面前。山虎上校个子高大壮硕,左颊上有一道相当大的疤,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凶神恶煞一样。 这个人在以后的故事发展中占相当地位,所以要比较详细地介绍一下。山虎上校的行为,正如同他的外型……他是一个典型的凶神,其残忍和不择手段之处,简直不是正常人所能想象的。他的名字,自然也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他在海军中,是不是真的官阶上校,全然无可查考,但他既然自称上校,也绝没有什么人敢表示怀疑。因为就算不怕他永不离身的那柄轻机鎗,也得怕他腰际的那柄巨型军用手鎗,不然,还得怕他靴子上插着的那柄锋利无匹的匕首……据说,匕首的刃口上,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这些都不怕,也得怕他那粗大的拳头……他曾表演过他拳头的力量,一拳把一个人的头骨,打得碎裂得叫那个人看来像一个外星人,不再像是地球上的生物。而他就从那人的手中,夺过了这座仓库。 而对付普通人,他甚至根本不必扬拳,只要瞪一下他那双充满了凶煞之光的眼睛,也就足以令人颤栗! 而对阿贵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山虎上校根本没有抬眼看他,光是那两条充满了杀气的浓眉,已使得他有遍体生凉的感觉了。 山虎上校是一个真正的凶悍无比的钢铁巨人,他不但精通各种技击,而且鎗法如神……曾有在五十公尺之外,连射五十发子弹,在靶板上只射出五十厘米小圆孔的神射纪录。 他与生俱来,就使得在他身边的人感到害怕和畏惧,他是人中之兽,兽中之王! 不但如此,他还有十分缜密灵敏的头脑,不仅高出一般人许多,甚至高出华盛顿的那班决策人!他十分清楚地知道,当驻越美军完全撤出南越之后,就是整个南越成为历史名词之始。 他早已为自己准备了泰国的护照……完全依照合法途径取得,只不过花了若干代价。他也为即将来临的巨劫,自己不但可以置身事外,反而可以有大大的好处,而定下了几个计画。 所以,当他听了阿贵的叙述之后,他感到了一阵兴奋。这时,他正坐在一张巨大的沙发上,有一个越法混血儿缠在他的身上,只看到她的一头长发,披在裸露的背上。他一手握着一瓶上佳的洋酒,连看也未曾向阿贵看一眼。 然后,他轻轻伸手一拨,在他身上的那女人,像是纸扎的一样,滚跌了开去,他站了起来。 山虎上校一站了起来,阿贵和他虽然有点距离,但仍不由自主,一连后退了几步。那自然是由于山虎上校体型,实在太魁梧慑人之故。 阿贵并不算是矮个子,可是山虎上校足足比他高了两个头。天气相当热,山虎上校只穿了一件背心,手臂露在外面,手臂上盘虬的肌肉,只叫人联想起猛虎的威武。 阿贵连退了两步之后,忍不住向他身边,正在挣扎起身的那个几乎是裸体的女人,瞟了一眼。然后,山虎上校的一下闷哼声,使得他的视线立时收了回来,望住了自己的脚尖。 山虎上校只说了一句话:“带我去看!” 山虎上校的话是无可抗拒的,阿贵鼓足了勇气,才能发出声音来:“是!” 当他们一起向外走去时……事实上是山虎上校魁梧之极的身子在前,阿贵不由自主缩起了身子在后……山虎上校一连串叫出了好些人的名字,于是,离开仓库的约莫有七、八个人。 阿贵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那些人几眼,他知道,那些人全是山虎上校的手下。由此可知,山虎上校对他所说的那艘炮艇,十分有兴趣。这使得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惴惴不安! 高兴的是,可以卖一个好价钱;不安的是,他自度绝无能力和山虎上校讨价还价,要是山虎上校出的价钱太低,他也只好接受。 当山虎上校带着他的手下走出仓库之际,外面的喧闹,一下子变得寂静,静得十分不正常。所有的人,都紧盯着那一行人,神情极度紧张,像绷紧了的弓弦,每一个人都在等着有恐怖的意外事件的发生。 这种紧张,要在山虎上校的背影转过了屋角之后,才松弛下来。然后,是一阵窃窃的私议声! 山虎上校出动了,一定会有什么大事情发生,那几乎是一定的! 到了废铁厂,经过了残旧的、堆满了废铁的工场……说来也许很难令人相信,但事实却是,生了锈的废铁,会散发出一种十分难闻的气息,一种令人作呕的接近死亡的气息。阿贵是闻惯了这种味道的,山虎上校却不免皱了皱眉头,那使他看来,更加凶恶。 废铁厂中十分静,工厂事实上早已停工,主人早已离开,一些值钱的设备,也已被盗卖一空,阔大的厂地,是附近青年人聚集游荡的去处。有几个瘦弱的中年人,就在废铁堆后面,瞪大了眼睛,看着山虎上校,心中全然无法明白,人怎么可以壮健到这种程度! 在常到废铁厂的青年人中,有一个叫林文义,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他本来也是一个很普通的青年人,至少在他二十岁之前……二十三年的岁月都极其平淡,几乎没有一桩事,是值得提出来说上几句的。 可是,偶然的一剎那所发生的事,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或许,他的命运,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那也没有人知道。反正,自那天之后,林文义就成了这个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所以,也要尽可能详细地把他以前的事,说上一遍。 他实在十分平凡,所以也要不了多少字句。他出生在一个困苦的华侨家庭,教育程度只是初中。没有人知道他性格如何,才能怎样,因为完全没有人注意他,也没有任何机会,可以让他表现才能。 他外型普通,个子相当高,本来体型并不强健,但是自十八岁那年,进了废铁厂当工人之后,体力劳动使他的身体变得相当壮健。他和一般工人不同的是,他很爱看书,和所有爱看书的人一样,也很爱幻想。不过他从来也未曾对任何人提及过他的幻想,至多有时,在没有人的时候,喃喃自语一番。 他非但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甚至还可以说是十分胆怯。在过了二十岁之后,无可避免地,他对异性充满了好奇,而在世纪末情调之下,要找一个临时的异性伴侣,是再也容易不过的事。可是他却不论人家如何调侃他,他就始终提不起这个勇气去结识异性,甚至有过从女人怀中,挣扎逃走的笑话。 在废铁厂停工之后,他少得可怜的积蓄,也几乎用光了。前途茫茫,一筹莫展,终日无所事事,大部分时间,就逗留在那艘炮艇上。 炮艇上有着相当舒适的舱房,可是他最喜爱的藏身之所,却是那个小空间。他常躲在那个小空间中,屈起双腿,双手抱膝,把门关得只剩下一道缝。 他这样坐着,胡思乱想,消磨着无可奈何的时间,几乎已成为习惯了。 这一天,他照样在那个小空间中,用不变的姿势坐着。在他眼前,是一道窄窄的光线,四周围的一切,全是那么寂静。他正在想,时局看来越来越差,自己是不是要离开这里,到西贡去和家人会合,然后再作打算呢?他父母兄弟,全在西贡,还有一些少年时的朋友。可是,就算到了西贡,下一步又怎样呢? 当一个青年人,在这样的处境之中,想到了这样的问题之际,心头的那种茫然无依之感,实在十分苍凉! 就在林文义心情惘然不知所措之际,他听到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他自然可以知道,有不少人登上了这艘炮艇。他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因为他并不以为那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事情往往是这样,开始认为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事,会发展到大有关系。连美军之介入越战,也是那样的……最初只不过是几十个顾问,发展到后来,超过五十万大军的投入,在开始时,谁想得到?) 在那道门缝之中,林文义可以看到一行人经过,经过了他存身的那个小空间。林文义知道,那行人是走到机舱中去了。 接着,他又听到了一阵机器发动的声音。声音在开始时听来,像是有点生涩,但随即变得十分顺熟。他还听到了一两下,像是虎吼一样的欢呼声。 然后,脚步声散向各个方向,又聚拢来。林文义并没有留意时间,大约是半小时到一小时吧,聚拢来的脚步声,就在那小空间门外的船舷上停止。 于是,他听到了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他一听就认出,那是一个老资格工人阿贵的声音。阿贵的声音听来有点怯生生:“上校,你看怎么样?” 而接下来的那一阵洪亮威猛的轰笑声,却使得林文义着实吓了一跳! 的确那是人的笑声,可是听起来,也和猛兽的吼叫声,没有什么分别。 林文义好奇心起,想看看能发出这种笑声来的人是什么样人。于是,他轻轻把门推开了一点,使他可以看到外面所发生的事。 他的确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事,但是在事后,他却宁愿自己的眼睛瞎掉,而不要有这样的不幸……看到了如此可怕的事! 他首先看到,阿贵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站在一个身形高大之极,脸上有着刀疤,一个巨灵凶神一样的人的面前,抬头看着,眼光却又不敢停留在对方的脸上,所以眼珠在不住滴溜溜地打转。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山虎上校……在岘港,两岁半的孩子就认识这个凶神。 林文义的心中,也多少有一点快意。因为阿贵这个越南人,平时刻薄使坏,不是一个好东西,欺侮人的时候,双眼也照样有着凶狠的光芒,自然和现在大不相同。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会撞在山虎上校手里的?林文义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 阿贵用谄媚的声音在问:“上校,你看……这值多少?” 山虎上校发出轰笑声,反手在阿贵的胸前拍了两下。他只是轻轻地拍着,阿贵已不由自主,缩起了身子。山虎上校开了口:“好,真好!太好了!” 阿贵再问:“值不少吧?” 山虎上校笑了起来,当他笑的时候,他看来也是那样狞恶。他道:“嗯,值很多!” 阿贵满怀希望地凑过身子去,想听清楚究竟值多少。而也就在这时,山虎上校的一拳,已经打出! 那一拳真是其疾如风,不要说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屈指挥拳的,连他如何扬手出拳也看不见!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指节骨突起,大得惊人,感觉上像是铁锤一样的拳头,已经重重地抵在阿贵的胸口,几乎在同时发出的,是肋骨断折的清脆的声音。 应该还有阿贵的呼叫声的,可是却没有,阿贵根本连发出叫声的机会都没有。他是想叫的,因为他张大了口,可是被拳头重击下折断的肋骨,断骨一定戳进了他的心和肺……发出呼叫声,是需要运气吐声的,如果肺叶在一剎那之间碎裂了,哪里还能吐气呢?所以,他虽然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不但张着口,也张大了眼睛,眼珠甚至还缓慢迟钝地转了一圈,才停止了下来。 他那个问题,自然也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值多少?就是值山虎上校的一拳! 接着,在他的口中、鼻孔中、眼睛中,甚至耳朵孔中,鲜血就涌了出来。山虎上校并没有缩回拳头,他的拳头,事实上有一部分,陷进了阿贵的胸口之中,他似乎很欣赏自己拳头这时所在的位置。 林文义虽然久闻山虎上校的凶名,可是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他也不禁吓得血也为之凝结,全身冰凉!想要不再去看阿贵七孔流血的可怖脸面,可是偏偏视线却又移不开去。 山虎上校又发出了轰笑声,他终于缩回了拳头来,顺手抓住了阿贵胸前的衣服,一振手臂,阿贵整个人就直飞了出去。 接着,便是一下重物跌落水中的声音。可能曾有相当高的水花溅起来,可是林文义却看不到。他看到的是山虎上校瞪着眼,在大声问:“我们伺候得了这家伙?” 几个人同时回答:“当然能,我们是干什么出身的?这是我们的本行!” 山虎上校面上的那道疤,由于兴奋而变得通红,看来更是可怖。他一挥手,大声吼叫:“先把它弄走,这是开金矿的工具!“ 林文义当时,还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后来自然知道了……他不敢出来,只求山虎上校那一伙人快点离开。 可是,那一伙人没有离开……山虎上校的轰笑声,一直在炮艇上回旋着,不论自哪一个角落传入耳中,都是那样令人心悸。 而当林文义感到炮艇在开始缓缓移动时,林文义更是吓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他们在把炮艇驶出海去! 他没有离开炮艇的机会了,而在炮艇上,他迟早会被发现!想想刚才阿贵的遭遇,林文义怎能不感到摧心裂肝的害怕? 这时候,他已隐约感到,自己一生之中的平淡日子快要过去了。他只好祈求,别让山虎上校的那些人发现自己。 他把门关上……那个小空间中,一片黑暗,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感到船身的晃动,越来越是激烈,而且杂沓的脚步声、人声不断传来。显然是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正在检查和察看这艘炮艇的各个部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黑暗的小空间中躲了多久,他在思索着如何才能脱出这个困境。陡然之间,他又听到了轰然巨响,艇身在震动,林文义知道艇上有好几门大炮,这自然是那些人在试炮了。 当炮声陡然响起之际,他整个人都震动着,不由自主,身子撞在门上,把门撞开了一些。他听到炮声之后,是一群人的欢呼声,也看到了在海面上,溅起老高的水柱来。 这时,他心中还天真地想着:山虎上校他们,要这样的一艘炮艇,有什么用呢? 当然,他很快就明白了!就在他想把震开了的门,再拉上之际,一个魁伟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门缝之外,凝立着不动。 山虎上校! 林文义在剎那间,伸出去的手变得冰凉。山虎上校在那时候,其实并没有发现他,可是,林文义由于极度的害怕,不由自主地喘息起来。 虽然海上的海涛声相当大,炮艇本身机器发出的声音也相当聒耳。可是山虎上校,要是不能发觉在他身边两公尺之内有人在喘息,他也就不成其为凶神恶煞了! 山虎上校有着十分敏锐的感觉,即使他在熟睡之中,有人接近他,他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惊醒,立时以最清醒的状态,应付任何对他不利的情况……这几乎是他猛兽的本能。 几乎是林文义才发出喘息的第一秒钟,山虎上校就已经觉察了! 他倏地转过身来,同时后退,盯住了那扇只打开了一道缝的门。这时,正好他两个手下兴冲冲向他走过来,他立时一摆手。他的手下也全是久经训练,十分机敏的亡命之徒,一看他的手势,立时站定,而且,也立即摆出了准备进攻的姿态……两柄自动步鎗,已在他们的手中,对准了那扇门。 山虎上校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残酷的笑容来,牵动了他脸上的伤疤,看起来,有一种极度残酷的诡异。这是他知道他已经绝对控制了局面之后,一种惯常的神情,像是一头猎豹,已经扑中了一头羚羊,并且咬住了它的颈子一样。 在这样的情形下,山虎上校会感到一阵快感,一种自己在主宰地位、高高在上的快感。 他甚至没有吸气,就暴喝了一声:“滚出来!” 在林文义听来,那一下暴喝,犹如半空之中陡然响起了一下焦雷一样,那是绝对无法抗拒的一项命令!林文义颤栗着,在那一剎间,他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来不及考虑被发现的后果如何。在极度震撼之下,他唯一可做的是,先服从了命令再说…… 所以,当山虎上校的暴喝声,还震得他耳鼓嗡嗡发响之际,他已经匍匐着,颤抖着,双手着地,用他的身子顶开了门,像一头才给主人鞭打过的狗,喉间发出恐惧的呜咽声,爬了出来。 乍从黑暗的空间中爬出来,再加上心中极度的恐惧,林文义在那一剎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是飘浮在半空之中。 他不敢抬起头来,想说些话,可是喉间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他只看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双粗头的皮靴,皮靴正在渐渐抬起来。他甚至已可以感到皮靴陡然重重踢中他,他下颚骨因之碎裂而痛苦! 在那一剎间,他表现了一个平凡人的卑贱……实在不能怪他,别说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英雄豪杰,也不是那么容易,在无可抗拒的强大势力之前挺起胸膛的! 林文义是一个小人物,在那一剎间,求生的意志、避免痛楚的愿望,交织成了他的行动……他要求饶,他要像狗一样地求饶乞怜,以求改变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噩运! 他现在的经历,是他以前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可是人到了这样的关头,却不必经过什么练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如何才能告饶。 他看到那粗大的皮靴头,渐渐接近自己,他发着抖,陡然双手抱住了皮靴,用连他自己也几乎不相信的颤抖声音,呜咽地,卑下地叫了起来:“饶我!放过我……我是无意的……” 他话没有讲完,被他双手抱住了的皮靴在继续向上抬,抵住了他的下颚,使得他不由自主抬起头来。 山虎上校的身形,本来就魁伟异常,这时,林文义又是伏在地上,向上仰视。所以看起来,山虎上校是真正的凶神恶煞,彷佛是只要向他吐上一口口水,就足以使得他窒息而死! 林文义的眼泪和汗水,不可控制地一起溢出来,那使得他的视线模糊。山虎上校轰然的语声,简直令他的心要跳出口来! 在一个相当的时间内,他甚至不是很明白,山虎上校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完全是处在一种心胆俱裂的情形之下,他只是下意识地知道上校在问他一些问题,他一一如实回答,惶恐得全身发抖。 山虎上校的靴子一直抵在他的下颚上,他连避一避都不敢!他只感到,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全身都被一种浓稠的汗液浆胶着。 他觉得自己是一头狗,不,是一只蚁!不论什么人,只要伸手指一捺,他就会永远在世上消失无踪。 然而,他却又是一个生命,没有一个生命会愿意消失无踪的。 生命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持生命……在面临生命消失的关头之际,用一切方法保持生命,包括乞怜讨饶在内! 山虎上校忽然轰笑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刚才说过什么来?林文义已经一点也不记得了。但是那不要紧,反正他说的话,就是他心中要说的,他又用发颤的声音道:“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求求你别杀我!” 山虎上校又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左顾右盼,他手下也跟着他笑。在众人的轰笑声中,林文义仍然不断哀求。 他用最卑下、最微贱的语言,乞求对方保留他的生命。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事实上,他根本想也不去想到这一点,他是真正感到自己的卑贱……当一个人的生命,完全操纵在另一个人的手上之际,那种卑贱之感,自然而然就会产生。这是普通人的人性,而林文义正是一个普通人! 山虎上校仍然笑着,笑得真正地显得他心中十分高兴,犹如一个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样。 这样的比喻,或者不很恰当。但当一个人心中高兴的时候,不论他是凶神恶煞,或是一个孩子,都是一样的。 山虎上校在林文义的不断哀求之下,一面笑着,一面道:“好,那就把我的靴子舔干净!” 皮靴上全是尘、土、泥,和说不出来的骯脏东西。可是林文义在一听之下,连百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反倒像是有了一线生机一样地兴奋,立即伸出了舌头来,在靴子上舔着。 本来在轰笑着的所有人,一看到了这种情形,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盯着林文义。为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却在做着连狗都不肯做的事而惊诧。 山虎上校也止住了笑声,盯着林文义看。 林文义根本没有注意发生了什么变化。这时,他脑际所想的,只有一点:把靴子舔干净,舔得铮亮,就能活命。 他也不知道,他的卑贱的行动,来得如此自然和快疾,还真是使他的生命得以保存。如果他在听了山虎上校的话之后,稍微迟疑一下的话,山虎上校纵使暂时还不想杀他,也必然会重重一脚,踹向他的下颚。而那种行动,除了是林文义生命的结束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种结果! 山虎上校也有点惊诧……在他的一生之中,在孩童时,也由于他特别的高大和强壮,习惯了以他的强势,接受他人的奉承,习惯于用他的强势,令他人接受屈辱。可是像眼前那样,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表现了这样绝对的驯服,他也未曾经历过,那使他感到极其快意。 他维持着姿势不动,等到林文义把靴子的面上,舔得干干净净之后,他只是略抬了抬脚,把靴底向着林文义。 林文义这时,心灵上是完全麻木的。心灵上的麻木,导致他感觉上的麻木,靴底既向着他,他就毫不犹豫伸出舌头。 用舌头去舔靴底,自然是舔不干净的,可是他却舔得那么努力。一面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在吞咽着舔下来的脏物,一面也像是想凭借这种声音,好使主人感到他的忠心,放他一条生路。 四周围的人,从静寂而变得窃窃私议。林文义的舌头,舔在厚厚的靴底上,山虎上校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感觉。可是山虎上校的心理上,却感到了十分的快慰,他又高兴地笑了起来,缩回了他的脚。 林文义喘着气,主动地又凑向山虎上校的另外一只皮靴,山虎上校居然用出奇温和的笑声道:“好了,够了!” 林文义喘着气,抬起头来,脸上所有的肌肉和眼神,充满了卑微的乞怜。这是一个典型的只祈求可以活下去,而全然不知道生命应有的高贵意义的人的神情。 这种神情,看在山虎上校的眼里,使他的心中更是惬意。因为那令他感到自己甚至是生命的主宰。 他用皮靴轻轻碰了林文义的鼻子一下:“起来!” 林文义连忙站了起来,可是他不敢站正身子,只是垂手躬立着。 山虎上校呵呵笑着:“小子,你真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林文义的喉际感到像是有烈火在燃烧一样,但是顺从的话,还是飞快地自他的口中冒了出来:“是的,可以做任何事!” 山虎上校再笑:“像一条狗对它的主人一样?” 林文义连声道:“是……是……主人!” 山虎上校陡然一沉脸,林文义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的一切的一切,从身体到意志,都已经被彻底地摧毁了。 山虎上校厉声道:“为什么?” 林文义一点也不假思索:“我不要死,我要活着!” 山虎上校大笑起来,抬脚在林文义的大腿上踢了一脚,踢得林文义倒退了几步:“好,那我就收留你,随时替我舔靴子!” 林文义喉间发出了“咯”的一声响:“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一个人走了上来,沉声道:“首领,这小伙子虽然听话,可是我们的计画……” 这人话只讲到了一半就停下,因为这时山虎上校已转过脸,向他望了过来。那人的样子,看来绝不是善类,但就算是天字第一号的亡命之徒,也只不过是亡命之徒而已,而山虎上校,却是一个凶神!没有任何亡命之徒,能在他凶焰喷射的眼光之下,再说得出和他心意相反的话来! 那个亡命之徒也不例外,所以他的话说到一半,就陡然止住,而且心中后悔得要死,为什么要多口? 山虎上校紧盯着那个人,那人是他的老部下了,可是他的眼神之中,却一点也没有相识的意思,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问:“我已经说了要收留他,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话收回去?” 那人也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可是这时的神态,全然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连声道:“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这时候,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屏住了气息。尤其当山虎上校的眼光,离开了那个人,向他们一个一个扫来之际,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敢和他接触,人人都现出了惶恐害怕的神情来。 山虎上校发出了一下冷笑声,指着林文义:“这个人,从现在起,就等于是我养的一条狗!你们大家都听到了,他是我养的一条狗!”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提高了声音:“是!” 山虎上校又发出了不怀好意,令人心悸的一下冷笑声:“我看他比你们任何人对我更服从,除了他,谁还肯把我的皮靴舔干净?” 一剎那间,整艘炮艇上的所有人,几乎连半点呼吸声也听不到。 谁敢出半丝声音呢?当然绝不能表示不,可是也绝不能表示是! 山虎上校又冷笑了两下,总算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发挥下去……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知道再发挥下去,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他的计画之中,需要一批对他忠心,对他敬畏的部下,在他发怒咆哮之际,会在他的面前匍匐颤栗。但是他也不会逼人太甚,逼得急了,忠顺也会变成反叛,这一点道理他很明白。 这使他感到林文义的有趣,林文义是可以逼的,可以逼得他像狗一样,刚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他像是对付一头狗一样,伸手在林文义的头上拍了几下,林文义顺从地低下了头! 那更使山虎上校确信,这个人不是一个人,是一条狗,是绝不会反抗主人的狗。 从那一天起,林文义也确然像是一条最卑贱的狗一样,对山虎上校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命令,再也没有说过半个“不”字。甚至在他的心中,也认为顺从山虎上校,是天经地义的事。 山虎上校也在心中把他当作一条狗,对他的呼喝命令,有些简直是匪夷所思,包括超乎一切想象之外的事情在内……自然不必一一例举,在以后的事情发展之中,自然会有这种情形出现的。 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在林文义来说,只知道自己是活下来了,知道只要跟在山虎上校的后面,他大概可以一直活下去。 山虎上校随即发布了一连串命令,把炮艇驶到了一个无人小岛,一个相当隐蔽的海湾之中。又试了发射十几发炮,和把舱中的军火搬出来,在甲板上向大海之中试射着。各种武器的性能,都十分良好。 然后,他向各人说了一番林文义当时还不是十分明白的话:“这艘炮艇,是我们开金矿的工具。我估计,不到一个月之内,北边的军队会进攻,抵抗至多维持三个月到半年。然后,南越就不再存在,大批人会携带他们的金银珠宝从海路逃亡,这些财富,会有相当部分,落在我们的手中!” 他说到这里,忘形地纵笑起来,他的部下也跟着笑。 山虎上校又道:“每一个跟我的人,不必两年,都可以是大富翁!泰国、南美、瑞士,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欢迎富翁,好好地干,别叫我失望!” 众人轰然答应着,林文义只是木头人一样地站着。 山虎上校又吩咐放下两艘快艇,然后才对林文义道:“我们先回去,你在船上守着,船上有得是罐头食物,你得好好守着,我会亲自或派人来检查。一发现你偷懒,我把你的皮整张剥下来……你见过剥人皮没有?” 林文义身子剧颤:“没有!没有!” 山虎上校甚至不用警告林文义不要逃走。一来,在这样的荒岛上,逃走要有极大的勇气,二来,他看死林文义,根本不敢逃走! 山虎上校在吩咐完了之后,率领着他的部下,登上了两艘快艇。 快艇发动之后,在海面上溅起老高的水花,划出两道白痕,迅速只剩下了两个小黑点。林文义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一切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噩梦。 这时候,噩梦显然未曾完结,只怕是再也不会完结的了。凶神恶煞一样的山虎上校,令得林文义自心底深处,泛出一阵一阵的寒意。 望着茫茫的大海,林文义连半丝逃走的念头也没有升起。船上还有好几艘救生艇,他只是向它们望了一眼,想起海上的风浪,出没的鲨鱼群,他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才忍受了那样的屈辱而活了下来,他可不想再在大海之中送了性命! 所以,他十分顺从地在炮艇中留了下来。山虎上校虽然不在,可是他的影子,却仍然镇压在林文义的头上,以致林文义一想起他来就要发抖! 山虎上校在炮艇上,对他属下所讲的那一番话,证明了他有锐利的眼光和精确的判断。只不过他把南越政府对抗北越共军的力量,估计得太高了。 事实上,在不到一个月之内,南越这个名词,就不再存在了。 而岘港由于接近北方的缘故,早在南越军自行撤退的第二天,就已旗帜变易。山虎上校和他的八个部下,早几小时登上快艇离开。 山虎上校本来,自然不止八个部下,但局势既然有了变化,山虎上校自然不能带了他所有的部下一起走。所以精挑细拣了八个又能干又对他忠心的,和他一起离开,去进行他拟定的海上发大财的计画。 山虎上校的海上发财计画的工具,就是那艘炮艇,他曾形容那艘炮艇是挖掘金矿的设备。他的金矿,就是他意料之中,将由海路离开越南的成千上万的难民! 听起来好象十分复杂,其实,再简单也没有。山虎上校以也敏锐的眼光,看准了一个可以发大财的机会,而他发财的方法,就是当海盗! 是的,当海盗,抢掠在海路上逃避暴政的难民!难民在投奔怒海,争取自由之际,不但要被巨浪吞噬,要被鲨鱼吞噬,也要被海盗吞噬。 (根据联合国难民组织的统计,经由海路逃难的中南半岛难民,能够成功地到达收容地的,只有一半不到。也就是说,有超过半数,在大海之中丧失了生命……自由的代价,竟如此之高!) 林文义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成为海盗的一份子!当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重临炮艇之际,他还是未曾想到。 林文义遵从山虎上校的吩咐,一直在炮艇上留守着,直到山虎上校和手下来到,带来了大量食物、燃油、武器。林文义单是把这些物资搬上炮艇,放在它们应该放的地方,就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在那段时间中,林文义只知道山虎上校他们,都十分紧张地在收听收音机所发布的消息。 一个星期之后,山虎上校派了两个人出去,接回来了三个妖艳无比的女人。这三个女人的目光之中,所迸射出来的那种异样的淫荡,是如此之原始和没有忌惮,令得林文义一和她们的目光接触,心头就会狂跳不已。 三个女人到船上的开始几天,几乎是无日无夜的喧闹和荒淫! 林文义只是拚命地做着粗重的工作,几乎所有要做的事,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直到有一天,半裸的、露出壮硕无比的上半身的山虎上校,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前,他才停下了手。 山虎上校盯着林文义看着,神情相当满意。林文义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垂手站立着。 山虎上校拍着他的头:“很好,你算是我的一伙了,应该轮到你了,你可以拣一个!” 林文义还没有弄明白,山虎上校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循山虎上校所指看去,一看之下,他整个人都发起颤来。原来就在他身边不远处,那三个艳丽莫名的女人,身上的衣服,少得不能再少,正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 林文义连忙低下头去,在他的身边,又传来了一阵轰笑声。他明白了山虎上校的意思,忙道:“不,我……不要!不要!“ 又是一阵轰笑声中,山虎上校笑了起来:“不要?她们是女人,你是男人,你不要?” 林文义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山虎上校提高了声音:“你是我们的一伙,以后,我们干什么,你都有份,为什么不要?” 林文义仍然结结巴巴:“我们……要干什么?” 在一阵又一阵的轰笑声中,山虎上校的声音,听来如同雷鸣:“我们是海上的主人,海上的一切生命、财物,都由我们主宰!” 林文义还是有点不明白,他急速地眨着眼。山虎上校笑着,一伸手,一个艳丽的女子立时过来,走向林文义。林文义先是愕然,可是等到那女人离他极近时,他开始后退。 林文义向后退,那女人向前逼,高耸的胸脯,几乎要顶到林文义的心口。林文义退到了舷上,已无可再退了。 山虎上校和其余人,都十分有兴趣地等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那艳女郎发出了一阵笑声,语声犹如利钩一样:“怎么,你不想要我?” 林文义稳住身子,使自己不掉下海去,颤声道:“我……我……不……不……” 艳女郎笑得更放肆:“你不是男人?” 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二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二章 林文义仍然道:“我不……我……不……” 艳女郎又逼近了一些,陡然双臂张开,左臂勾住了林文义的头,右手已经探到了林文义的胯下。 在那一剎间,林文义非但没有任何美好愉快的感觉,反倒是真正感到了魂飞魄散! 他自然早已到了男性成熟的年龄,而且,在未到岘港之前,在西贡,也曾和一个女孩子有过情意相投的经验。他们曾拥抱、曾亲吻,也曾互相爱抚过对方的身体。 如果说那时的男女相处的经验,像是一篇诗的话,那么,这时艳女郎当众加在他身上的动作,简直就是把他赤裸裸地放在一具大砧板上! 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用力挣扎着,扭动着身子,手向前推,却又碰在艳女郎软绵的胸脯上。待他忙不迭缩回手来时,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后一仰,在他只知道已挣脱了那艳女郎的羁绊之际,水花四溅,他已跌进了海中! 当他吃力地爬上来之际,所有人的轰笑声,还未曾停止。那艳女郎在大声宣布:“这个人不是男人!” 林文义缓缓站直身子,海水顺着他的身子滴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他自己也感到诧异的声音宣布:“我,我是人!” 不过,他宣布他是人的声音,虽然相当庄严,却全然没有引起注意。绝没有一个人去想一想,他的声明之中,含有什么样的指责。 而林文义也只不过说了一句,就低下了头。他作这样的宣称,事实上只不过是一种低能的呻吟,在一些占了绝对优势的,早已丧失了人性的人面前,他有什么作为? 那三个艳女郎立时被其余的人拥着离去,淫荡的笑声四处飘散,没有人再理会湿濡濡地站着的林文义。 当天晚上,林文义回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事,心中只兴起了一个疑问。林文义的疑问是:同样是女人的身体,在紧靠着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不同的感受? 他初恋的对象,在离他家一条街的那个小姑娘,当他拥着她的身体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那么愉快安逸的感觉?而这个艳女郎,她不是不美丽,却又如此可怕? 他默默地念着那少女的名字:“阿英!阿英……” 那时候,他最喜欢在她的耳边,这样低声呼叫她。然后她就会柔顺地,把整个头埋向他的怀中,自喉间发出曼妙低沉的“唔唔”声,作为他轻呼的回答。 那时候,阿英不过十七岁,是一家杂货铺老板的女儿,他在杂货铺当送货的工人时认识的。 十七岁的阿英,只怕从来也没有人说过她美丽,她瘦弱得连头发也是稀散的。尽管身量相当高,可是双腿又干又瘦,胸脯平如木板,脸色永远是黄黄的。只有一双大眼睛,闪耀着令人心醉的光采。 他第一次在铺子的货仓中,在黑暗里拥着她的时候,就感到这一双眼睛的光采,是如此迷人。 当他离开西贡之后,他自然一直在打听阿英的消息。最近两年来,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说:“阿英变了!像是毛虫变成了蝴蝶一样,变得美丽无比!你再见到她,包你认不出来……” 他也不止一次,得到过这样的消息:“阿英的爸爸,好几次要把她嫁出去,甚至有高级官员来求婚,都叫阿英拒绝了。阿英不肯说为什么不嫁的原因……” 传消息者说到这一点时,总不免打趣几句:“说不定,她在想念你哩!在等你,要嫁给你哩,哈哈!” 说这种话的人,自然只当是说笑。可是林文义的心中却很明白:是的!阿英是在等我。不论她是毛虫,还是蝴蝶,我们之间,有过誓言,她是我的,我是她的!我们要成为夫妻……那是十分庄严的誓言,虽然在立誓之际,两个人都那么年轻,但他们却是认真的。 还是在那个货仓中,在黑暗里,他们胸贴胸紧紧相拥着。两个人都冒着汗,腻腻的汗水,将他们两个人贴在一起。 当林文义生理上起了正常的变化之际,阿英柔柔地、幽幽地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现在不能,我迟早……是你的……” 林文义喘着气,双臂的力量几乎令阿英窒息:“你起誓?” 阿英立时道:“我起誓!” 于是,他们两人同时起誓。誓言是间断的(因为他们都呼吸急促),誓言是杂乱的(因为他们都思绪奔腾),誓言是原始的(因为他们都没有同样的经验),誓言是赤裸真诚的(因为这是他们年轻真诚的心灵,第一次有这样的誓言)。 他们两人都感到了同样的异样的甜蜜,都觉得这样的誓言,比什么都尊贵,是一辈子非遵守不可的。 林文义一直遵守着,他也相信,阿英一定也遵守着。 想到这里,林文义一面神驰于欢乐的园地之中,一面也大是黯然……他无法再到西贡去看阿英,时局乱到这种程度,这一辈子,只怕再也见不到阿英了! 他不由自主溢出了眼泪。在所有的人把他当成一条狗,在艳丽的娼妓把他不当男人之际,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一个人! 炮艇上的日子,在山虎上校来了之后的最初三个月中,似乎是不变的。一切卑贱的事,都落在林文义的身上,林文义也默默忍受着。有时,他也会站立一会,听听自收音机中传出来的声音。 他知道,大逃亡已经开始了。在越南,在寮国,在高棉,都有大量的人,扶老携幼,开始离开他们曾久居的地方而逃亡。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神情已越来越兴奋。林文义好几次送食物进舱时,看到山虎上校一手在艳女郎身上搓捏着,一手指着海图,脸上的疤,因为兴奋而呈现可怕的鲜红色。 有一次,山虎上校忍不住兴奋,向林文义道:“小子,好日子来了!第一批逃亡的,全是有钱人!不但钱多,连女人也不同,有钱人的女人……” 他讲到这里,可怕地纵笑了起来,指着他脚下的艳女郎:“和这种贱货不同……” 林文义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出。他已经预料到,山虎上校口中的“好日子”一定极其可怕,可是,他却也料不到,竟然会可怕到这种程度。 “好日子”终于来到了! 在这之前,炮艇已曾几度出航。山虎上校和他的八个手下,显然全是十分熟练的海军人员,炮艇在他们的操纵之下,鼓浪前进,简直就像是大海上的一条鱼儿一样。 林文义十分记得,第一次“好日子”是一个阴天,天色阴沉得可怕。天和海,都是一片灰色,可是海面却又出奇地平静。 炮艇在灰暗一片中航行,山虎上校一直在一座大望远镜前看着,望远镜可以作三百六十度角的转动。 山虎上校在发出欢呼声的同时,伸手指向前,发出了一连串林文义听不懂的命令。炮艇立时向着他所指的方向驶出去,并且明显地加快了速度。 很快地,林文义也看到了,在炮艇直冲过去的方向,有一艘机动木船,正在缓慢地行驶着。很快地,也可以看到,木船上影影绰绰,有着不少人。 等到炮艇飞快地接近之际,看到木船上的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林文义终于看清了那些在木船上的人的脸面,不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甚至是儿童和婴孩,都毫无例外地,显示出一种极度的茫然。 这种茫然的神情,林文义在偶然照镜子的时候,可以在自己的脸上找得到。 山虎上校的一个部下,利用了扩音器,以十分严厉的语气,命令木船向炮艇靠来。 木船上绝大多数人只是呆立着,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阻碍,有一种凝止的麻木。只有几个人,在忙碌地服从着命令。 在这同时,炮艇上的机鎗,突然发射!在密集的鎗声中,木船四周围的海水,溅起了如同喷泉一样的水柱,有不少鎗弹,射在木船的船身上。惊呼声和鎗声之中,山虎上校的吼叫声,足以使得每一个人心脏破碎:“每一个人,都听我的命令!” 木船终于靠近炮艇,山虎上校像是恶灵一样,首先跳上了木船。持着鎗械的四个部下,跟在他的身后。 木船上一个老者,战战兢兢地迎了上来,用极其卑躬的神态和语调说话:“长官,我们在离开的时候,每个人都缴了……金子的!” 山虎上校咧着嘴,现出白森森的牙齿来,顺手指向木船上的一处甲板,斩钉截铁地道:“把你们身上所带的,一切值钱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放在这里!” 那老者犹豫了一下,船上其余人,也发出了一阵嗡嗡声。在炮艇上的林文义,几乎忍不住要叫出来:别犹豫,照他的话去做! 可是,林文义还没有叫出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山虎上校一伸手,把在他面前的老者,像是纸扎一样抓了起来。那老者在六十以上,被提在半空,手脚舞动着,发出惊怖之极的叫声。 船上其余人,有的紧紧靠在一起,有的目瞪口呆。山虎上校只用了一只手提起那老者,接着,另一只手已挥起拳头,一拳打在那老者的鼻子上。 林文义在骨头的碎裂声中,闭上了眼睛。 那不是人的世界!人的世界是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然而,这又的的确确是人的世界,这样的事,也真还只有在人的世界之中才发生! 一拳击出,那老者血肉模糊的头,已垂了下来。山虎上校一抖手,把老者顺手挥出了船舷,跌进了海水之中。海面上,立时漾起了一片血红色,但是也很快地散了开去,消失不见! 山虎上校再大吼一声:“听见没有!每一个人照我的吩咐!“ 呆立着的人开始骚动,他们的神情,都说明他们的心中,明白了发生什么事……那些为了逃避暴虐,而作了漫无目的的海上逃亡的人,又遇上了另一种暴虐……或者说,又遇上了暴虐,因为所有的暴虐全是一样的,没有分别。 在山虎上校手指所指的地方,开始有东西堆积起来……金条、金块、美钞、各种各样的玉石珠宝。渐渐地,在颤抖的手指下松跌下来的财货,堆成了一堆。 而山虎上校的手下,则已将木船上的人,分别赶成了两堆。一堆是老人、男人和小孩,而十来个年轻的女人,则挤在另一边。两堆人相隔得并不远,他们都用焦切的眼光互望着,可是却无法接近,因为在他们之间,有手持武器的人守着。 山虎上校望着那堆金子和财宝,显然极其不满。他冷笑着,厉声吼叫:“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把所有的财物全都拿出来!” 随着他的吼叫声,他几个部下,向天开着鎗。火光自鎗口喷出来,比毒蛇的蛇信更恶毒,子弹射向天空的呼啸声,比魔鬼的叫声更凄厉。 木船上的人,都随着鎗声在发抖,又有颤抖的手,把更多的金块钞票放下来,跌进那一堆财货之中。 但是山虎上校仍然不满意,他突然伸手,拉过一个中年人来,把两只手指抵在那中年人的眼睛上。那中年人哀叫起来:“真的全……交出来了!” 山虎上校的声音,像是烧红了的烙铁一样:“是不是要我动手搜?” 那中年人的身子,剧烈发起抖来。他抖了没有多久,就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裤带,皮带看来十分沉重。他举着皮带,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全……全在这里了……可怜……可怜我们,这是我们一生……勤劳所得……的最后一点了……” 那中年人的哀求,虽然痛苦莫名,可是离能使山虎上校发出同情心,显然还差了不知多远! 山虎上校一手夺过皮带,拋进了那一堆财货之中,同时,以手用力向那中年人的眼睛插去。在那中年人的惨叫声中,他粗大的手指,几乎全插进了那中年人的眼眶之中。 这时,有两个青年人,呼叫着扑了上来,扑向山虎上校。但是他们才扑出了一步,密集的鎗声,使得他们被子弹射中的身体,乱跳乱颤,看来像是随着鎗声的节拍,在跳着诡异绝伦的死亡之舞! 那中年人双手在乱抓乱挥,山虎上校抬膝,顶在他的小腹上,他就和那两个年轻人倒在一起。 山虎上校的手指上,鲜血滴下。他就用染满了鲜血的手指,指着各人,再次厉吼:“全拿出来!” 接下来的是,各人的动作都快了许多,更多的金条和钞票,落在甲板上。好几个人卑谄地求告:“请放过我们,我们全献出来了。” 有更多的,甚至向山虎上校跪拜叩头。 木船上至少有五十个人,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只不过是五个人。当然,五个人手中有武器的话,是可以令五十人、五百人,甚至五千人屈服,这是人的天性……当大多数没有武器的人想反抗时,通常的情形,反会遭到同类的阻止! 不但会遭到同类的阻止,在没有武器的人之中,必然会有出卖同类,向有武器的人献媚,希望可以保全自己的人存在。 这就是人类! 要不是这样,人类历史上,如何会有那么多的多数人受到屈辱,少数人又如何会那么顺利地统御一切? 林文义在炮艇上,看到这时,已不知多少次闭上眼睛,身子簌簌地发着抖。想起他自己对山虎上校的屈服,他实在无法对那些人有什么非议。可是他却不得不闭上眼睛,因为他实在不想看到那些人,犹如他自己一样! 堆在甲板上的金子、钞票和财物,多得已令山虎上校的部下,人人瞠目结舌。连林文义也感到意外,想不到这些人的身上,竟有那么多的财物! 这些财物,他们是怎么得来的?真的全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其中没有欺诈?没有不义?没有非份?没有搜刮? “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一个叫耶稣,被奉为基督的早已说过。这些人在积聚那些财物……任何人在一点一滴积聚财物之际,一定都未曾听过这句话! 山虎上校自然也不曾听过这句话。这时,他望着那一堆财物,现出满意的狞笑来,又用他那种令人心跳都凝止的眼光扫视着人。所有的人脸上现出的恐惧神情,难以形容。 山虎上校“嘿嘿”地笑着,他的目光,最后停在那一堆被分开了的年轻妇女身上。在他的目光逼视之下,那些年轻的女人,有手脚无措之感。 在炮艇上的林文义,也意识到会有什么事发生了,他心头剧跳起来。奇怪的是,山虎上校一开口,声音并不凶厉,他伸手向那些女人一指:“把衣服全都脱下来!” 在另一堆人丛之中,立时有人叫了起来:“不!你已经抢走了我们所有的财物……” 那人只叫了一半,山虎上校倏然转过头,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中年人正张着口。他的动作,真是快到了极点,一扬手,一下清脆俐落的鎗声,那中年人已然陡地无声。接着,血自他的口中和颈后,一起涌了出来,他甚至现出了难以相信的神情来,身子摇晃着。在他身边的人,想去扶他,但是还未曾有所动作,那人便已向下倒来,在他身边的人连忙闪避着,任由那人倒在地上。 那时,山虎上校的几个部下齐声喝采:“好鎗法!” 山虎上校的那一鎗,竟是从那中年人张开的口中,直射进去的!子弹自他的颈后穿出,气管被截断,那中年人在还未曾明白发生什么事之前,就已经断了气! 山虎上校缓缓向鎗上吹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地把鎗口指向那七、八个年轻的女子。有两个人立时,几乎是急不及待地把身上的衣服拉了下来,其余的也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衣服纷纷拋下来。 在灰暗的天、灰暗的海面之上,七、八个全身赤裸的女体,虽然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颤抖,但是看起来,还是那样晶莹夺目。 人的身体,在一段时间中,都是十分美丽的。青春时期的身体,不论男女,都迸发着美的光辉……这本来是人类到了发育完成之后,异性之间互相吸引的基本条件,是人的生物本能之一。 可是,人又不单是生物那么简单……生物只有本能,人却有种种的丑恶。不幸得很,越是美好的女体,就越是容易和极度的丑恶联在一起!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盯着她们,她们簌簌地抖着,尽量企图用双手去遮掩习惯上都有遮掩、并不在众多的人面前暴露的所在。她们而且也毫无例外地,人人都紧闭着眼睛。 显然,她们都明白将发生什么事,明白她们的命运之中,将无可避免地会添上最悲惨的一章! (她们的命运中,可以避开这悲惨的一章的唯一方法是抗拒……生命就会结束,但是她们都一动不动,准备接受悲惨的命运。没有任何言词可以责备她们,人总是尽量希望活着的,不论多悲惨,都希望活着……) 她们是另外一堆人中的妻子、女儿、母亲或姐妹。所以,那一堆人,也几乎人人都闭上了眼睛。 在众多的闭上眼睛的人中,他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林文义双手发着抖,虽然事情并不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甚至是山虎上校的一伙,但是他仍禁不住这样问自己……在半小时之前,那些人,还充满着对自己的希望,或许更庆幸自己脱离了一个魔掌。可是这时,他们却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他们所遭受的,是人生之中最深的悲痛! 在这种时候,他们在想些什么呢? 山虎上校和他部下的目光,越来越是邪恶和贪淫。山虎上校略扬了扬手,几个部下立时走过去,吆喝着,要那几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走上炮艇。 那些女人没有反抗,身子发着抖。在她们走向炮艇的短短时间内,在粗暴的扭捏之下,有好几个,莹白细腻的肌肤上,已然出现了青紫的肿块。 就在她们继续登上炮艇之际,另一堆人中,又有一个青年人,大声叫着:“阿珍!” 他一面叫,一面扑了出来,一个赤裸的女人,也在这时转过脸来。他们的目光,在那一剎间,一定曾经互相接触过! 但就算曾接触过,也一定只是极短的时间。因为那青年才扑了出来,一下鎗响,他的眉心陡然绽开了一朵血花!浓稠的血一定掩住了他的视线,所以他一生之中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去揉眼睛,但是手才一扬起,他人已倒下。 那个转过头来的女人,十分年轻,也十分美丽。剎那之间,她血为之凝止的感受,在她的外型之中,可以清楚地表现出来,她像是整个人变成石头刻成的一样。 山虎上校的一个部下,伸手握住了她饱满的乳房,道:“宝贝,走吧!” 然而那女人却并不走,陡然之间,尖叫了起来:“阿强!” “阿强”和“阿珍”,那是多么普通的名字!在这种时候,他们互相呼叫了出来,却庄严神圣得远超过了生命存在的价值! 林文义又闭上了眼睛,那叫作阿珍的美丽的女人,在叫出”阿强”那时的神情,他再也不会忘记。他没有看到以后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想得出来,因为接下来的,又是一下鎗响! 林文义又感到身边有杂沓的脚步声,和山虎上校部下的淫笑声,那是那几个女人已上了炮艇。接着,他听到了山虎上校的呼唤:“拿袋子来,把东西搬上去!” 林文义和几个部下,拿着袋子上了木船,把所有的财货全都放进了袋子中。黄橙橙的金块,又多又重,林文义一生也未曾见过那么多的金块过。 他忽然想到的事,甚至是荒诞的。他想到:金块本来是属于大自然的,到了人的手中之后,不知道已转易了多少人手……有的是藉欺骗而到手,有的是藉暴力而到手,每一次金块的转移,都是一个故事。在那些转手的过程之中,只怕很少是没有人性丑恶一面的表现的! 装满了金块财宝的袋子极重,林文义在搬运之际,甚至流出了汗。 等到一切财货全上了炮艇,山虎上校也回到了炮艇上,发出胜利的呼啸:“快滚,今天是老子第一次发市,便宜了你们!” 木船上的人仍然木然立着,山虎上校再次怒吼:“还等什么?想发炮替你们送行?” 木船上的人,这才开始有了行动。林文义偷觑了他们几眼,发现他们虽然在行动,可是僵硬缓慢得犹如殭尸一样……他们这时的动作,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动作! 炮艇迅速驶远,木船又似乎渐渐在移动。等到炮艇回到了原来停泊的,那个隐蔽的荒岛之后,自然又有不少事发生。主要的,除了分赃之外,事情全发生在那六、七个女人的身上。 但是林文义不很确切详细的情形,因为他在炮艇停泊了之后,就一直躲在那个小空间之中。他有强烈的想呕吐之感,可是却又吐不出什么来,只是一阵一阵的干恶心,那使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翻转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宁愿是一场恶梦,可是却又是事实……人竟然可以这样对付自己的同类! 当天午夜,在轰闹声中,林文义被叫了出去。 山虎上校全身赤裸,臂弯中挟着两个看来奄奄一息的女人,用脚把一块金块踢到他面前:“你的!” 林文义一点反抗也没有,立时卑贱地弯下腰,把金块拾了起来。 林文义一面还不住地道:“感谢上校,谢谢,太多谢了!” 在他发出多谢声的同时,他恍惚听到了那两个女人发出的痛苦莫名、悲惨绝伦的呻吟声。但他在没有能分辨清楚之前,就又钻进了那个小空间。 那小空间成了他的避难所,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听到任何在炮艇上发生的事! 肯定将成为超级女巫的玛仙,临别时的那些话,使得原振侠的心中,一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身上沾上了什么洗不去、擦不掉的脏东西一样,难以言喻。 玛仙在诡异的、不可思议的巫术作用之下,从丑陋如鬼怪,变成美丽若天仙……虽然谁也未曾见过鬼怪究竟怎么丑,天仙究竟怎么美,但大家都在这样的形容。而原振侠却是确切知道玛仙原来的丑,和如今的美的。 玛仙有一种无可解释的超自然力量,这已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加上她本身的美丽,陶启泉的财富,大巫师传授的巫术,原振侠真难想象,这样的一个超级女巫,世界上有什么力量可以与之对抗! 而这个超级女巫第一个要对付的目标,偏偏就是他……要他成为她爱情俘虏!这实在不能不使原振侠心烦意乱。 本来,像玛仙这样的美女,纵使不是世界第一,也是人间罕见的。能成为恋爱的对象,自然是任何人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其间却又涉及巫术,而且又有令人恶心的巫术行为……吸血在内,这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令原振侠一想起来,就像是有不知名的怪虫,在背上爬行那样地不舒服。 原振侠知道玛仙必定要实行她所说的话,可是他却拿不出对付的方法来。幸而玛仙到中美洲去,跟随大巫师学习巫术,至少是两年以上的事,那可以让他暂时不必理会。但是那一天,总有来临的一天,到那时候,如何应付呢? 所以,原振侠的心中,还是相当烦躁,他只好使自己尽量不去想它。 那一天,原振侠在医院下班之后,并没有回到住所。他和一个朋友有约,那位朋友,是他在那位他所钦佩的先生那里认识的……姓郭,虽然已是世界私家侦探行业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是大家还是叫他小郭。 小郭的年纪比原振侠大,他们一认识之后,就谈得十分投机。小郭精通人情世故,早已从那位先生处,听到过不少关于原振侠的经历,所以在言语之间,没口称颂,倒使得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认识了之后,时有过从。这一天,他们约好了下班之后一起去打网球,原振侠离开了医院,驾车直驶向郭大侦探的事务所。照前几次约会的准时赴约来说,小郭是应该在五时十分,出现在事务所的大厦门口的。 可是,原振侠一直等到了五时二十分,还是未见小郭的影子,他不禁有点不耐烦起来。冬日有日照的时间不是太长,他们预算可以打一小时多网球,若是小郭再不出现,打球的时间就缩短了。 就在原振侠准备打一个电话上去之际,一个年轻人急急向他走来:“原医生!郭社长说真对不起,他被一个讨厌的顾客缠住了,脱不了身。” 原振侠怅然,感到扫兴,但却也并不坚持:“那请告诉郭先生,取消约会吧!” 那年轻人自然是侦探社的职员,他又道:“郭社长说!那顾客……所讲的,相当怪异,原医生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听听。”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极度怪异的遭遇,他已经有相当多了,“相当怪异”的事,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兴趣。 所以他一面摇着头,一面已想到,最近到手的那一卷马勒第三交响乐的录音带,还未曾听过,正好趁有空,回去好好欣赏一下。他对马勒的交响乐一向喜爱,认为在乐声之中,隐藏着生命的奥秘。 可是就在这时候,那年轻人手中所持的一具无线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年轻人连忙按钮接听。原振侠已准备离去了,可是那年轻人却将电话向他递来:“原医生,请你听电话。” 原振侠接过了电话来,就听到了小郭的声音:“原,请你上来一下,我要向你求助!”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能给你什么帮忙?我看这是你拖延时间的诡计!” 小郭忙道:“不,不!真的,有一件事,不,有一个人,向我提出了一个奇异之极的要求,我实在无法应付。恰好你来了──” 原振侠闷哼一声:“我是和你约了打球的!” 小郭叫了起来:“天!你怎么啦?我这里的事,比打球有趣多了!” 但是,原振侠仍然不为所动:“你觉得有趣的事,我未必有兴趣,对不起……” 小郭简直是在嚷叫:“好,你不上来,以后别指望我再理你!” 原振侠不禁笑了起来:“你这种要胁,未免太女性化了!好,我且上来一看。” 小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原振侠把电话交还给那年轻人,和他一起走进大厦,登上电梯。 小郭的侦探事务所规模十分庞大,占了这幢大厦的五层,他的社长室设在顶楼,气派十足。事实上,等闲案件,根本委托人见也见不到他,而如果有委托人坚持要见他的,自然费用可观。 在搭乘电梯上去的时候,那个年轻职员对原振侠,现出十分欣羡的神色来:“原医生,听说过你许多奇妙的遭遇,真叫人羡慕!” 原振侠淡然一笑:“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令人羡慕之处。” 那职员咂着嘴:“你认识一位女将军?上次,大明星鲁大发的事情,也和你有关?还有那个女船王……” 他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使得原振侠陡然感到厌烦起来,转过了头去。那职员知趣,不再问下去,转了话题:“社长请你去,一定是由于那个怪顾客……” 原振侠“唔”了一声,职员又道:“他一来,就一定要见社长!问他有什么事,他只说是‘寻找’,寻找何必见社长……” 幸好电梯到了社长室的那一层。跨出电梯之际,那职员还在说着,原振侠向他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说话,我保证,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的!” 那年轻职员立时涨红了脸,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原振侠连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就直走了进去。一个女秘书立时站起来,神情惊愕地望向他:“原医生?社长正等着!” 原振侠当然不是第一次接受女性这样的眼光了……男人看到美女,会有惊艳之感,女人见到了俊男,反应自然也是一样的。 女秘书代原振侠敲了一下门。推门进去,原振侠就听到小郭在提高声音说话:“你要找的……人,是根本没法子找到的!“ 在小郭的对面,坐着一个人。因这人背对着原振侠,所以看不清他的脸面,只听得他冷冷地道:“或许是我找错地方了?” 那人的口气之中,充满了对小郭的轻视。小郭本来已经涨红了的脸,更是红了两分:“先生,请你别再胡闹下去了,我无法接纳你的要求。我的一位出色的朋友来了,看他是不是能帮助你?” 那人陡然震动了一下,失声说:“卫先生?” 原振侠接了一句口:“不,只怕你又要失望了。我姓原……“ 那人陡然转过身来:“原医生!太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他是支着一根手杖站起来的,原振侠自然而然向他的脚看了一眼,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他再去打量那个人。看起来,那人不过三十来岁,样貌相当普通,肤色黝黑,身形倒可算高大,也很粗壮。身上的衣饰,十分名贵,单是他手中所持的那根手杖,就有着金光灿然的握手部分。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是很难从他的外型上,判断他的身分的。这时,他正以一种十分热切盼望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 原振侠笑了一下:“有什么难题,竟然使得郭大侦探为难到了脸红脖子粗?” 小郭一脸的悻然之色,指着那人:“这位先生,坚持要我把‘爱神’找出来!” 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任何人在一听到“爱神”这个名词之际,自然而然,会联想到那座维纳斯雕像。这座大理石雕成的艺术瑰宝,虽然在出土时,已断了双臂,可是体态之优美,神情之柔和,仍然是雕塑艺术的极品中的极品! 原振侠这时也不例外,思绪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座现在存放在法国巴黎罗浮宫中的艺术瑰宝。一开始想到了这一点,接下来,原振侠就想到,眼前这个人,可能是艺术的狂热爱好者。 既然“蒙娜丽莎的微笑”曾几度失窃,忽然有一个狂人,要动起爱神维纳斯雕像的脑筋来,也就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了。 他正在想着,那人已急急道:“不管你要多少费用,我都可以支付!” 原振侠早在那人的衣着上,看出那人的经济情形相当充裕。可是使原振侠有点疑惑的,是这个人看起来,无论如何不像个富豪,他的要求,和他的语气,都相当惹人反感。所以原振侠冷冷道:“你要‘爱神’,只怕找错人了!” 那人“啊”地一声:“请问我应该找谁?我以为郭先生是最能干的私家侦探……” 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应该到意大利,或是到西班牙去,去找名叫哥耶三世的人……” 原振侠才讲到这里,就看到小郭在向他连连施眼色、打手势,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原振侠怔了一怔,住口不答。 那人却显然不知道“哥耶三世”是什么人,一脸迷惑的神色:“那个……哥耶三世,是专门找人的……私家侦探?” 原振侠不知道小郭为什么要阻止自己,他道:“那个哥耶三世的专长,是在世界各地防守严密的博物馆中,把陈列品偷出来。罗浮宫的防盗设备虽然周全,但如果有足够的代价,只怕也难不倒他!” 那人的神情更是迷惑,张大了口:“原医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要找的爱神,在罗浮宫之中?” 原振侠还想说什么,小郭已叹了一声:“原,你误会了,这位先生要的,不是那座维纳斯雕像!” 原振侠又是一怔:“难道他要找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爱神?” 原振侠在问出这个问题之际,是多少带着点讥嘲的意味在内的。因为爱神和诸神一样,都只不过存在于传说之中,是在传说中的一位专责爱情之神。绝无可能在人间,找出一个活生生的爱情之神来的! 可是,小郭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正是!这位先生就是要委托我,找寻一位爱情之神。虽然他说不惜代价,但是我除了回答无能为力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 原振侠这时向那人望去,那人的神情,却十分正经,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甚至有点忸怩,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她‥‥‥自称是爱神,我想那是她……自称的。她十分美丽,可惜我不会画人像,也拙于形容,她看来和那座雕像有点像……” 那人断断续续地讲着,令人越听越是胡涂。小郭已然极不耐烦,咕哝着道:“你应该去找精神科专家,不应该找什么私家侦探!” 那人涨红了脸:“我遇到过一过美丽的女人,她自称是爱神,给了我极大的帮助。可是我不知她的下落,委托郭先生你来寻找,你……你为什么认为我……不正常?” 小郭也生了气:“好,你精神正常,正常得很!可是我不接受你的委托,可以不可以?请离开,我实在忙得很!” 那人把手中的手杖,在地上顿了一下,仍然涨红着脸,可是欲语又止,没有再说什么,就向门口走去。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他才回过头来:“爱神是存在的,你找不到,是你低能!” 小郭给那人的话,气得讲不出话来,只是直指着门:“滚!“ 那人向原振侠望来,一副哀恳的神情,欲语又止。原振侠向他作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那人长叹一声,打开门,走了出去。 小郭闷哼了一声:“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原振侠皱了皱眉:“或许他真的十分急切地想找一个人,你不该拒绝他!” 小郭苦笑了起来:“他要找一个女人,全世界有超过二十亿女人……” 原振侠一挥手:“理论上来说,没有那么多……美丽而年轻、像那座雕像、白种人,不会超过……” 小郭立时接上了口:“不会超过一亿?请问,该怎么去找?而且,他又坚持说那个女人不是人,是神,是爱情之神!” 原振侠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小郭看出他的神情颇不以自己为然,不禁生气:“好了,算你博学多才,你对爱神知道多少?” 原振侠一摊手:“并没有多少,她一般被称为维纳斯,而就是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脱……” (由于两人在提及以下一连串的名字之际,都是用希腊文直接说出来的,所以,在每一个名字之后,在译音后加上原名。)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阿佛洛狄脱(APHRODITE)是爱情女神,在神话中,这位女神的来源十分奇特,是克洛诺斯(CRONUS)把他父亲乌拉诺斯(URANUS)的肢体投入海中时,在海水的泡沫中诞生的!” 小郭眨着眼笑了起来:“也有一说,她是宙斯(ZEUS)和狄俄涅(DIONE)的女儿。而狄俄涅,又说是宙斯和阿佛洛狄脱所生的……希腊神话中的各种神祇,关系混乱之极。你不是真想我凭借神话中的故事,把一个专司爱情之神找出来吧!” 原振侠也不禁无话可说,过了一会,他才道:“我的意思是,不妨想象力丰富一些……爱情女神,自海浪的泡沫中产生,这不是很浪漫吗?” 小郭笑了起来:“别忘了,那是把肢体投入海中才发生的,看来并不美丽。” 原振侠触动了心事,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小郭道:“那个人,他说有一个很长的故事要告诉我,可是我实在没有听故事的兴趣!” 原振侠心中一动:“他说了几句他的故事,是关于他见过爱神的故事?” 小郭耸了耸肩:“谁知道,我根本没有兴趣听。” 原振侠又想了一会,才在小郭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张名片。名片上没有任何头衔,只是印了一个名字:张守强。 小郭道:“这就是那个精神病人的名字,看来他的经济情形不错,但是在我的计算机资料之中,却没有这个人的任何资料。初步调查的结果,只知道他用泰国护照。” 原振侠有点兴致盎然:“真要有爱情之神的话,我也想见见她!” 小郭纵笑了起来:“看那人的样子,像是会对你倾诉他的故事。你听了他的故事之后,大可和他一起合作,去寻找爱神!” 小郭在这样说了之后,忍不住纵声“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振侠却并不觉得什么好笑,相反地,他的心情还相当苦涩! 在小郭的笑声中,原振侠告辞离去,驾车回家。车子才转过了街角,就看到一辆黑色大房车,追了上来。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心中首先所想到的是:黄绢! 但他随即发现不是黄绢……大房车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车后座,正焦切地向他在挥手的,就是要小郭替他找寻爱神的,那个叫张守强的人。 原振侠看到他在叫着,按下了车窗,才听到了他的声音:“原医生,我可以和你谈一谈?” 原振侠本来准备拒绝的,可是他的心中,又有着几分对爱神的憧憬……那是由于他自己在情感上的纠缠,而产生的一种愿望。虽然他并不真正以为有一个神是专司爱情的,更不认为这样的一个爱神是真实的存在,但是总有点好奇。所以,他点了点头。 那人……张守强现出了极高兴的神情来:“请到舍下来谈一谈好吗?” 原振侠又点头答应。那人向司机吩咐了几句,原振侠尾随着他的车,驶到了一个高级住宅区,进入了一座新建造的、设备十分豪华的大厦的顶楼。那幢大厦极高,耸立在半山上,可以远眺这个城市的全景。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三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三章 当原振侠在阳台上坐下来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居高临下看出去,景色极美,远近的灯光,交织成一片梦幻一样的境界。 原振侠在才一走进这个装饰豪华的居住单位之际,就发现几乎一切全是新的。而且,装饰根本没有什么性格,一切应有尽有,只是一个室内设计师不经心的工作结果。 这说明这个单位的主人,自己并没有什么主意。而且,更可能是一个暴发户,只知道如何花钱,而不懂得什么叫作品味。 原振侠这时,又多了几分好奇……这个张守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张守强十分客气,吩咐两个女佣,取出了酒和下酒的食物来。就在阳台上,和原振侠对坐了下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想不到能和原医生交谈,真是……太高兴了,再也想不到‥‥‥” 原振侠呷着酒:“别说客套话了。你对郭先生说,有一个相当长的故事,请开始说吧!” 张守强搓着手,在开始的时候,像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但是在一开始之后,却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张守强说的故事,自然就是一开始就叙述的,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利用了那艘旧炮艇当海盗,而一个叫林文义的人,身不由己,成了海盗一份子的故事。 张守强不像是受过什么高深的教育,可是他有着叙述故事的本领。所以说得十分动听,而且把一切细节,说得十分详尽。 当原振侠听到了山虎上校第一次出动行劫的经过之后,不禁瞠目结舌,被张守强叙述中的残忍、丑恶、悲惨、痛苦,震慑得讲不出话来。 他喝了几口酒,才道:“在海上,谁有强势的武力,就等于在原始森林之中,拥有利爪利齿一样。” 张守强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可不是!难民至多是机动木船,间中也有一些难民,是有一些武器的,可是比较起来,算是什么?一有反抗,只是造成更大的残杀!” 原振侠吸了口气,望着屋中豪华的陈设,突然皱起眉。 在那一剎间,原振侠想到的是,张守强所拥有的财富,看来不在少数,而他又不像是一个富人,他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呢? 张守强十分机灵,善观脸色,一看到原振侠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忙道:“原医生,请听我说下去,我只不过说了一个开始!” 原振侠缓缓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说下去。一面,他在想:海盗生涯,怎么会和爱情之神,扯上关系的呢? 第一次海上的劫掠,自然收获极丰,不但得到了意料之外多的财宝,而且还有七个年轻美丽的女人……这些女人在炮艇上如何被恣意蹂躏的经过,自然不必多加描述了。女人落在像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那样凶神恶煞的人手中,还会有什么好遭遇的? 三天之后,当林文义送食物去给那些女人的时候,看到她们全都赤裸着身子,缩成一团。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着无数的青紫肿块,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一种可怕的麻木。 她们的眼睛,看来不像是人的眼睛,而只像是两个无底的深洞。在那种“深洞”之中,甚至已没有悲哀和痛苦……她们的遭遇,已经超越了悲哀和痛苦的界限,而成了一种难以探测的深渊。 林文义连向她们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那时,他真不明白,人为什么一定要活着?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要活着? 那几个女人,会不会在心中,羡慕那早几天被一鎗打死的那个“阿珍”呢?还是她们的心中正庆幸,在经历了这样的劫难之后,她们还活着! 林文义自己活着,也一样是受屈辱而麻木的,所以他根本无法深一层去想这些问题。 然后,是第二次的劫掠来到了。 第二次劫掠和第一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有人被杀,财物堆积,年轻而姣好的女人被驱上炮艇。上次在炮艇上,饱受摧残的女人,被赶下木船去,去继续她们不可测的命运。她们或许会遇上第二批海盗,或许会遇上风浪,或许会漂流到陌生的土地……全然是不可测的、无底深渊一样的悲哀。 接下来的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全是一样的,山虎上校的估计正确,逃难的人越来越多! 林文义也越来越是麻木。每一次,山虎上校都会扔一块金子给他,有时大,有时小,大约几个月之后,他也有了沉甸甸的一袋。有时他想,山虎上校掠夺所得的财物,不知有多少?那实在足以令他成为巨富了,他为什么还不歇手? 山虎上校自然不会歇手的。当初,他准备了一只相当大的箱子,暗中许愿:装满这一箱子就够了。可是现在,他足足已有了三大箱黄金钞票和珠宝,他反倒一点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一来,钱财是不会嫌多的,二来,几个月下来,他发现海上掠夺生涯,带给他无上的乐趣……看无助的、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人,在茫茫大海之上,匍匐在他脚下颤栗求饶,他是他们的命运的主宰,那简直是令人兴奋发狂的一种经验。 他甚至自己对自己说:这种心理,这种行为,全是正常的。他所做的事,全是人类历史上,许多优秀的、伟大的人做过的事。只不过他进行的规模比较小,方法比较赤裸和直接,而那些历史上的“伟人”,却通过种种理论深入,公然地在做着同样的事! 是的,他杀人!他几个月来,杀了不超过一百个人,那算得了什么?历史上再微不足道的一场战争,死的人也不会少过一百个! 有一次,他指着林文义大声呼喝:“你是华人,中国号称文明古国,你可知道历史上,单是活埋超过一万个战俘的事件,就有许多宗?告诉你,这世界上,强者生存,弱者灭亡!” 在山虎上校的咆哮声中,林文义连大气也不敢出。 每一次,有新的一批女人在炮艇上遭到蹂躏时,林文义总躲在他的那个小空间中,双手紧捏着耳朵,不去听那种尖厉的惨叫声。他也曾不止一次,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内心愧疚,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对于顺顺当当的劫掠生涯,简直心满意足。他们有速度高的炮艇,有许多武器,对遇到的一切,要什么有什么,这可能是他们每个人,一生之中最心满意足的日子了! 林文义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一直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和别的日子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天气特别晴朗,天上一丝云也没有。阳光强烈,使人不但不能对天逼视,也无法对着海面逼视。因为海面上阳光的反射,也十分强烈,阳光与波浪的闪耀相映,使眼睛很难接受。 精力过人的山虎上校,林文义记得凌晨时分,他还在大声呼叫,残酷地折磨几个女人,满足他的兽欲,可是太阳升起不久,他已下令启航。炮艇在驶出了海湾之后,加快速度,驶往惯常进行掠劫的所在,那是离开西贡的木船几乎必经的海域。 炮艇在这一带海域,放慢了速度,寻找目标。山虎上校放过了几艘小木船……小木船上的那些人,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当苦难没有来临之际,每一刻都是非凡的幸运,可惜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在等到快正午时,山虎上校已经有点焦躁,一个守在望远镜前的手下,突然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伸手指向前面。用肉眼看去,远远海面上出现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山虎上校走过去,凑在望远镜上看了一下,兴奋得不住挥手,发出了全速前进的命令。 不到半小时,已经可以看到,那是一艘相当大的机动帆船,船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当炮艇驶近之际,机动帆船也加快了速度,企图离开,速度也相当高。山虎上校大声吼叫着,轰然巨响之中,炮艇上射出的炮弹,在帆船的周围,溅起了老高的水柱。 山虎上校的吼叫声,通过扩音机传了出去:“停止!立即停止!” 随着怒吼声,又是一下巨响,一炮击中了机帆船的船尾。造成的损坏不是十分大,但是已足够令得那艘机帆船立时停了下来。 船上的人,显然全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分成几堆,都紧紧靠在一起,望着炮艇。 炮艇迅速靠近,等到并住机帆船之际,山虎上校大吼一声,跃过了将近两公尺的空间,到了机帆船之上。那种威势,已经足以令得所有人震慑了! 山虎上校十分懂得人性的弱点,知道要令得所有人惊恐,一开始的下马威十分重要。他才一在机帆船的甲板上站定,手中的自动机鎗,就发出了惊人的响声,数以百计的子弹,在不到一分钟内呼啸而出,射向机帆船的主桅。主桅立时倾断,倒了下来,重重地压在帆船的左舷之上,压塌了许多船上的东西。 帆船上至少有将近一百人,可是人人屏住了气息,颤栗着! 有几个小孩哭了起来,立时被他们身边的大人,紧紧掩住了嘴。掩住了小孩子嘴的大人的手,连指节都是煞白的。 跟着山虎上校跃上机帆船的,是山虎上校的四个手下,他们也各自向天上或是向海面扫射着。密集的鎗声,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每一个人:顺从,或是死亡! 鎗声终于静了下来,山虎上校挺立着,并没有说什么。在颤栗的人群中,走出了两个中年人来,他们一面向前走,一面颤声道:“长官,已经准备了礼物,早就准备好了!” 他们慌乱地挥着手,有两个年轻人,慌慌张张进舱去,抬出一只小箱子来,向山虎上校走近了几步,放下,打开了箱子。 箱子的体积不算大,但是箱中全是黄橙橙、闪闪生光的金条。金子的重量,是超乎想象之外的……常见的电影镜头是,一个人提着一只普通大小的公文包,公文包中,全是金子,那个人提着,还可以行动自如。 而实际上,一只普通大小的公文包,如果盛满了金子的话,重量超过一百三十公斤。即使是超级大力士,提起来,也会感到十分吃力的。 这时,放在山虎上校面前的箱子,看来不大……山虎上校在这些日子来,对于黄金的重量和它的体积,已相当熟悉。他瞇着眼睛,贪婪的凶光,自他的眼缝之中迸射出来。他一看就可以估计出,这一箱黄金的份量,大约是三十公斤。 三十公斤黄金,已经是普通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财富了,但自然不能令山虎上校满足。而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难民船上的难民自动的奉献,这更使得他的贪念,像烈火一样焚烧起来! (虽然结果可能一样,但是想出自动献出,以求强势会满足或发善心的人,是天下最愚蠢的蠢人!) 那两个中年人吞咽着口水,声音仍在发颤:“这是我们全船人的一些心意,请长官收下!” 山虎上校突然笑了起来,他一则是在欣喜在这条船上,不知可以掠夺到多少财富;二则,他笑船上的人,竟然是如此愚蠢,以为这样子就可以算数了!这种愚蠢,岂不是和白痴一样? 他的心情实在太好了,所以,他甚至一面笑着,一面说着:“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那两个中年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山虎上校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面对着这样的凶神恶煞,他们只好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山虎上校踏前了一步,手已扬起。 他才扬起手来,自动机鎗的鎗口,已塞进了一个中年人的口中。那中年人眼珠乱转,不知如何才好,另一个中年人双手毫无目的地挥着。 山虎上校的笑容变得狰狞,厉声喝:“所有值钱的东西,全交出来,才能活命!不给,先杀一个给你们看看!” 他说着,手指已扳下了扳机,至少有二十颗子弹,在剎那之间射出!子弹从那中年人的颈后、脑后呼啸射出来,若不是子弹的速度太快,一定可以看到,每一颗子弹上全带着鲜血。 那中年人的头部,在鎗声还没有完全停止之际,就已经消失了……像是一个重击下被打碎的西瓜一样,迸散了开来,先是变成了莫可名状的一团,然后爆散! 碎骨和浓稠的鲜血,还有太多难以形容、属于人头部的东西,无可避免地沾在山虎上校的身上。山虎上校像是很享受这一点,一点也不加拂拭。 另一个中年人先是吓得呆了,他发出了一下难以形容,充满了惊怖的叫声。在那个头部消失的人,身子还未曾倒下来之际,他已经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在那一剎间,他心中所想的只是:自己等于是从鬼门关上,打了一个转!刚才,山虎上校不过是顺手把鎗口,插进了一个人的口中,他碰巧没有被拣中! 人在极度的死亡惊恐之下,什么尊严全都可以拋到脑后,只求活着!活着…… 那中年人跪了下来之后,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山虎上校四个部下连声呼喝,于是,像以往许多次一样,甲板上的金块和财宝,越来越多。每一个人都发着抖,把身上藏着的财物取出来。 山虎上校在所有的人全都过去之后……他已经数过,大人小孩、男男女女,一共是八十六人,而且看得出来,其中大多数,都有着一种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样子。他也注意到,至少有二十个女人,年轻美貌,这真是使得他心花怒放。 他先是冷笑一声,然后,随便指向一个中年人。他的部下连忙过去,把那人拉了出来,那人急忙道:“长官,全献上了,全献上了!看,连手表戒指,全献上了!” 山虎上校居然像是有点怜悯似地摇了摇头。他两个手下,手腕一翻,手上已各自多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飕飕地挥动着! 那个中年人像木头人一样地站着,转眼之间,那人身上的衣服,全都被锋利的匕首割破,一条一条披挂下来。同时,在他的身上,有油纸包着的纸包,和小心贴肉藏着的金块跌了下来。 那人面如土色,口唇发着颤,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山虎上校走过去,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胸口,把他提了起来……那人身上已没有衣服,山虎上校钢钳一样的五只手指,是直接陷进了他胸前的肌肉,将他提起来的! 那人双脚离地,无力地蹬踢着。匕首又削破了他的鞋带,鞋子跌了下来,落在甲板上,发出不正常的沉重声响,可知他连鞋子中也藏着金子。 那人几乎是赤身露体的了,山虎上校狞笑着:“全交出来了?现在我还是不信你全交出来了,不过我懒得剖你的肚子!” 那人柔弱无力地叫:“饶命……求求你……” (人在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有愚蠢的行径……明知求饶不会有用时,也会不由自主发出求饶声来;明知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还会以为只要努力挣扎,就会有一线生机。) 山虎上校把那人举得更高,大喝:“看到了没有?要藏着财物,还是留下性命,由你们自己决定!” 他手背一振,把那人向船舷之外,直拋了出去。在那人还在空中翻滚之际,四个部下便一齐射击,所以当那人跌进海中去的时候,已经根本不成人形,只是许多团大小不同的血肉而已! 山虎上校再厉声警告:“别考验我的耐心!快点!” 所有的人,又发着抖,向前走来。这一次,跌落在甲板上的财物更多。有不少妇女,为了表示自己的确无所隐藏,当众将藏在私处的金条,也取了出来。 这些事,自然都发生在人间!但是,又何异于地狱……地狱本来就是人类设想出来的,要是在人间没有地狱,人类何从设想? 林文义留在炮艇上。每次他都是留在炮艇上,直到最后,才和各人一起去搬运财物的。 另外留在炮艇上的四个部下,看到甲板上金光灿然的金块和金条越堆越高,发出了阵阵的欢呼声,早已准备了几只大帆布袋,准备去运载。 他们一面欢呼,一面还在向机帆船上指点讨论着:“看到那个穿圆点花衣服的没有?妈的,皮肤怎么那么白?我要她!” 另一个道:“让上校先选吧!嘻,有二十多个,这下子……“ 他讲到一半,满口都是唾沫,再也讲不下去。他“呸”地一声,将口中的唾沫,全都吐了出来,碎沫溅了林文义一脸。 林文义这时,也正在看着那个穿着圆点衣服的女人。在阳光下,那女人的一头乌发特别耀目,所以也衬得她的脸面肌肤特别雪白。她正和几个妇女挤在一起,林文义看不清她的脸面,但也可以感到她出众的美丽。 林文义不禁叹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在这样的处境之中,美丽,代表了什么! 人是应该过平静安宁不受侵犯的生活的,可是在人类历史上,人能过这样日子的纪录,真是少之又少! 林文义看到,机帆船上的人,被分了开来。约有二十个年轻女人,被驱到了一堆。 山虎上校的怒喝声震耳欲聋,许多女人已在开始脱下她们身上的衣服。林文义注意到,那皮肤特别白的女人,木立着不动。山虎上校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长发,同时扬起了手来。 林文义真不敢想象,山虎上校的巨灵之掌,如果击中了那女人嫩白的肌肤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可是就在这时,他看到山虎上校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止。 林文义看不清山虎上校的神情,只看到那女人由于头发被向下扯,脸向上仰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看过去,有一种异样的美丽。 山虎上校是因为她异样的美丽,才在半空中停手的?林文义难以想象,像山虎上校这样的野兽,也会对女性的美有所认识──对野兽来说,再美丽的女人,也只不过是泄欲的对象而已。 山虎上校在半空中的手,隔了半晌,才缓缓放了下来。林文义身边的一个部下咕哝了一句:“上校看中这女人了,真***!” 除了那个女人之外,其余的全部裸体。那个女人被山虎上校反拗着手臂,背部紧贴着山虎上校魁伟的身子。她个子并不算娇小,可是和巨型的山虎上校相比,却犹如一头白兔落在猛兽爪中一样。 在炮艇上的四个部下催促着林文义,一起上了机帆船,把甲板上的财物,大把大把抓着,放进了帆布袋中。另外几个人,赶着那近二十个女人上了炮艇,又把上一次掳劫来,被摧残备至的八、九个女人,推到了机帆船上。 船上的人,个个颤栗着,不敢出声,大多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看不到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人在这时候闭上眼睛的作用,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女儿被赤裸裸地带走,心如刀割而又无法反抗,在这种情形之下,除了紧紧闭上眼睛之外,也没有别的可做。可是虽然闭上了眼睛,间中发出的哀号声,还是如同万箭钻心一样! 山虎上校的部下,不时发出欢啸声,而且不时无目的地乱射子弹,彷佛鎗声可以代表他们心中的欢乐。 山虎上校却出奇地沉静,只是一直反拗着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在他的手里,根本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可是山虎上校却像是怕她挣脱一样,看得出他拗住她手臂的巨大的手,是十分用力! 林文义装满了一帆布袋之后,用力在甲板上曳着,曳到了舷边,由炮艇上的人接应着,用绳索扯了上去……劫掠已告一段落了! 被驱上炮艇的女人,在未曾被赶进一个船舱之前,已经饱受凌辱。那种加在女性身上的凌辱,实在超过正常人的想象之外。 林文义一直低着头,一看也不敢看,而就在他低着头的时候,他看到了山虎上校的大皮靴踏了过来。在大皮靴旁边的,是一双纤小的脚……没有穿鞋子,纤纤小小的脚趾,柔美得无可批评的脚形,和半卷起的裤脚,浑圆晶莹的小腿。 林文义知道,那就是那个被山虎上校反拗着手的那个女人。 这时,机帆船在遭受了劫掠之后,又发出“轧轧”的机动声,带着浩劫后的痛楚,在驶开去。整艘船,也像是难以忍受悲痛一样在发着颤。 当山虎上校在林文义身边经过之际,林文义本来是一直低着头的,所以他只能看到大皮靴和那双动人的小腿。但是山虎上校忽然说了一句话,使得林文义大是奇怪。 山虎上校的话,其实极其普通,可是这样的话,出自山虎上校之口,却是令人怪异莫名! 山虎上校说的是:“不要怕,你不要怕!” 他是向谁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又怎会出自山虎上校这样的人之口? 林文义由于心中的诧异,自然而然,抬起头来。他看到,山虎上校仍然紧抓着那个女人的手臂。 她的衣袖已经被扯下,现出丰腴雪白的手臂。山虎上校的手指,就像铁箍一样地箍在她的手臂上。 山虎上校半侧着头,看着那女人,林文义也自然而然向那女人看去。一看之后,他也不禁吸了一口气。那女人极美丽,虽然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但依然极其美丽! 她闪亮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恐惧,小巧的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且在微微发抖。她挺耸的鼻子,鼻孔正在急速地翕张着,本来应该是娇艳如花的脸颊,白得透明! 她是那样美丽,美丽得连山虎上校这样的野兽,都不想打她,还在安慰她,叫她“不要怕”! 林文义在看了她一眼之后,视野便再也离不开。那倒不是因为她的特别美丽,而是他感到,这个女人的眉目脸容,什么地方,他原是十分熟悉一样! 他立时告诉自己:不,不可能的!这样的美女,在见过一次之后,一定是一辈子不会忘记的。可是,又的确有熟悉之处! 正在林文义心神不定的时候,那女人惊恐的眼睛转动着,眼光扫中了他。只见她陡然张大了口,然后,像是她整个生命,都化成了发出声音的力量,自她的口中,叫出了三个字来:“文义哥!” 在那一剎间,林文义整个人,所受的震动,简直无可形容! 容貌虽然变了很多,但是声音并没有再变……那正是他魂牵梦系的声音,他离开西贡之前,曾与之共有盟誓的恋人的声音。 他的恋人……阿英,陈丽英的声音! 阿英是从什么时候起,叫他“文义哥”的,林文义已经记不清楚了。开始的时候,阿英的叫声中,还带着童音,后来童音渐渐转变。尽管阿英一直十分瘦弱,并没有显出她的美丽来,但是在林文义的眼中,阿英仍然是极其动人的少女。 当他们在货仓中互相紧拥的次数越来越多时,也有几次给林文义带来极甜蜜的回忆。可是林文义再也想不到,阿英本来扁平得和男人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的胸脯,会变得如今这样的饱满,也没有想到她的脸容会变得那么美丽,肌肤会变得那么细腻莹白,充满了诱人的光辉。 一个瘦瘦弱弱,不起眼的少女,现在全身每一处,都发出了成熟女性的诱惑力。难怪从两三年前开始,就不断有人来告诉他:阿英变了,从毛虫变成了蝴蝶! 阿英真的变得厉害,要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林文义或许还可以从她那一双明澈的大眼睛中认出她来。 这时,阿英的眼中充满了惊惧、绝望和悲痛。要不是她突然认出了林文义,叫了他一声,林文义决计不会想到,她就是和自己曾肌肤相贴,山盟海誓过的阿英! 在那一剎间,林文义整个人,如同遭到了雷击一样!他先是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惨叫:“阿英!” 在叫了一声之后,山虎上校转头向他望来。一和上校满是凶光的眼神接触,林文义全身把持不住,剧烈发起抖来。 这时,阿英挣扎着,想接近林文义,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林文义的手发着抖,慢慢扬了起来,想去碰一碰阿英,可是山虎上校只是出气稍微粗了一点,一声闷哼,林文义整个人,都像是要软瘫了一样。扬起的手,手心冒着汗,自然垂了下来。 阿英又叫着,叫声之中充满了绝望:“文义哥!” 林文义还没有回答,山虎上校已经沉声:“你们认识?” 林文义只觉得喉际像是火烧一样,口中干得一点水分也没有。以致他一开口,发出的声音,怪异莫名:“阿英……是‥‥‥是……” 山虎上校陡然呼喝:“是什么?” 林文义惨叫一声:“是我的未婚妻!” 他在叫出了这一句话之后,身子抖得更厉害,汗珠一颗接一颗地迸出来。 山虎上校牵了牵嘴角,右手捏住了阿英的脸,神情十分恼怒:“哦,不是处女了?” 林文义双手乱摇,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说明些什么。他和阿英之间,除了肌肤相贴之外,没有进一步的亲热。阿英是不是遵守着誓言呢?如果是,她生命之中,自然不曾有过男人。但是,又何必告诉山虎上校阿英仍然是处女呢? 林文义实在是在极度的震撼无助之下,六神无主到了失魂落魄的地步。他耳际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想起落在山虎上校手中那些女人的遭遇,想起自己和山虎上校之间的强弱悬殊,他真是求生不能,求死又没有勇气! 山虎上校的手指,仍在捏着阿英的脸颊,令得阿英的口部,形成了一个圆圈。那使她的樱唇,看来更加诱人。 山虎上校将她拉近了一些,阿英口不能出声,自喉际发出了一阵痛苦之极的呻吟声。 林文义在这时候,陡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跪在山虎上校的面前。双手发着抖,抱住了山虎上校的大皮靴,声音像是自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中迸发出来一样:“求求你,上校,放过阿英!求求你,看在我像一条狗一样侍候你的份上,放过阿英!” 这时,几个部下聚集在一旁,好奇地观看着。其中有两个不禁笑了起来:“一直以为这小子根本不行,原来是对未婚妻情有独钟!” 其余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山虎上校也笑着。他一点也没有放松捏住阿英脸颊的手,只是望着林文义。 林文义跪在地上哀求,一面哀求,一面抬起头来。当他接触到山虎上校的眼光之际,他全身如同被冰水淋了下来一样! 在那种狞恶的眼神之中,他看不出山虎上校对他有任何怜悯之意。 非但没有怜悯,反倒在眼神之中,看到了更多的邪恶。他知道自己错了,自己的哀求,只不过激起了这头野兽心中更邪恶的凶念! 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跪在甲板上,可是人却像是飘在空中一样,全然不知道身在何处,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还存在。 他双手紧握着拳,全身紧缩,恨不得把所有的骨节,全都挤在一起,好把他的生命,自他的身体之中挤出来,使自己变成真正的不存在,也就不必再受无比痛苦的煎熬。 山虎上校陡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来十分欢畅。同时,他的声音听来也很高兴:“哦!原来是这样,来,起来,跟我来!“ 林文义一时之间,不知会有什么事发生,他想站起来,可是却一点气力也使不出。还是山虎上校一抬腿,将他抬了起来。 山虎上校笑着,在身边的几个部下,挤眉弄眼。山虎上校挟着阿英向前走去,被挟住的阿英,努力转过头,向林文义望来。林文义接触到她的眼光时,整个人像是被搅拌机绞成了肉酱一样。 山虎上校的舱房相当宽敞,一进了舱房,山虎上校轻轻一推,就把阿英推得跌在床上。阿英挣扎着想坐起来,山虎上校已走过去,蒲扇也似的大手,按在她的胸腹之间,令她不能动弹。 阿英双手用力想扳开山虎上校的手,可是就像蜉蝣撼石柱,一点也起不了作用。 山虎上校转向门前的林文义,林文义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还有知觉!他僵立着,面肉簌簌发着抖。 山虎上校似笑非笑:“未婚妻?” 林文义想点头,可是脖子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只是在他的喉际,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 山虎上校狰狞的脸容中,带着一丝狡狯:“没有得到过她的身体?” 又是一阵发自喉际的声音,替代了回答。 山虎上校终于忍不住纵笑起来:“你是比狗都不如的笨虫!看看我如何得到她的身体!” 山虎上校说着,双手一分,阿英身上的衣服,已不见了一大半,晶莹雪白的肌肤显露出来。阿英连忙缩成了一团,发出了惊呼声! 林文义在那一剎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陡然叫了起来:“不!上校!不!” 他不但叫,而且还有动作,他向前冲了过去!这一点,倒使得山虎上校陡然一呆,以致让林文义冲到了他的面前,而且双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山虎上校的怔呆,只是极短的时间,他随即十分高兴地笑了起来,感到如今发生的事,再好笑不过。他的手臂向上振了一振,不但一股大力,将林文义的双手震了开去,而且,令得林文义整个人,向上直飞了起来。 船舱并不是很高,林文义向上飞起,头部重重撞在舱顶上。 当他又坠下来之际,他眼前金星乱冒,耳际嗡嗡作响的同时,又听到了阿英所发出来的惨叫声。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咬紧牙关,又向前扑了出去。 这一次,他甚至不知道山虎上校是打了他一拳,还是踢了他一脚……山虎上校才不会对他这种在他心中卑贱得像狗一样的人出拳。 林文义只想到胸腹之间,受了重重的一击,五脏六腑,在剎那之间全都换了位置!甚至于已不单是疼痛,而是所有的内脏和骨骼,全都碎裂了的感觉。他眼前一阵发黑,在他未能再知道发生什么事之际,他整个人已向外滚跌出去,跌出了山虎上校的舱房,又跌出了老远,才重重撞在不知道什么东西上,阻住了滚跌之势。 然后,他开始呕吐,吐出来的不单是食物和鲜血,还有大量的胆汁。 他吐了又吐,不知吐了多久,才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他想挣扎站起来,但结果只是在地上爬着,爬过他自己呕出来的秽物。 这时,他是可以辨别方向的。林文义没有再爬向山虎上校的舱房……在那里,阿英摧肝裂心的惨叫声,正在陆续传出来;在那里,山虎上校兽性的吼叫声,正在传出来! 他爬着,每爬一步,不知自何而来的剧痛,就践踏着他的全身!他爬着,爬到了他自己的那个小空间中,身子蜷缩成一团,关上了门。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哭,只是身子紧缩成了一团。开始时,他根本什么也不能想,很快地,剧烈的恐惧感,像是锯子一样,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感到死亡来临了……不是逼近,简直是已经来临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变成了清楚的记忆……他竟然敢向山虎上校有所行动,阻止山虎上校向一个女人施暴! 山虎上校在当时,只是将他踢了出来,事后,一定会杀死他!所以,林文义在感觉上,已经等于是一个死人了!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每一个人都怕死,在死亡还未曾来到之前,千方百计去逃避,受尽凌辱只求活着。可是一旦到了确知死亡已来临时,反倒会变成一种异样的平静。 这种确知死亡已临的感觉,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经历的,而林文义在这时,就有了这样的经历。 虽然他这时还没有死,可是等于已经死了!他对山虎上校根本无法抗拒,山虎上校伸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捺死……他已经死了! 林文义把自己当成了死人之后,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甚至可以急速地喘气了。 所有的痛苦、屈辱,对一个死人来说,是不发生什么作用的。林文义迅速想到的是:反正死定了,一定要替阿英报仇!替自己报仇! 在那一剎间,他所想到的,是历史上许多的报仇故事,那全是他看故事书看来的。 那个为了报仇,在自己的身上涂满了生漆,使得自己全身溃烂,叫敌人认不出自己面目来的报仇者……叫什么名字,他想不起来了,但是他却可以知道,那人的情形,一定和自己一样:把自己当成了死人,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反正,人只能死一次,已经死了,还怕什么? 林文义甚至未曾想到他是这样弱,山虎上校是那么强,如何能够报仇?只是要杀死山虎上校的意念,自他已死的心灵之中突然冒升,像是一点火花,落进了纯一氧化碳之中一样,轰然爆发,变成一种无可遏制的欲望……死亡的欲望! 林文义渐渐止住了喘息,身体上的痛楚,居然也全不当一回事了。他在山虎上校面前,像狗一样地驯服,无非是为了怕死,现在他认定自己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种把自己当作已经死了的情形,绝非普通,是真正在心底深处,感到自己已经死了之后,才会产生的。正由于这种感觉不是普通现象,所以一般人自然很难理解,只有有了林文义这样的遭遇的人,才会自然而然,在极度的惨痛之中,产生这样的感觉。 在山虎上校的舱房内外发生的事,炮艇上别人都不知道。八个部下,在山虎上校未曾分配劫掠所得的财富之前,自然不敢去碰一碰。但是,山虎上校既然已挟了一个女人进了舱,其余的女人,自然可以由人分享了。而且这次,掠来的女人那么多,这足以使得那八个部下,对炮艇上所发生的事不加理会。 所以,林文义有了一个相当时间的独处。他蜷缩在那个小空间中,耳际听到一阵一阵的女人的惨叫声。奇怪的是,以往,这种惨叫声会令他全身发颤,但现在,即使他知道,阿英的惨叫声也夹杂在其间,他都是极度的木然!似乎什么也引不起他的激动,他所想到的唯一的一点是:如何能杀死山虎上校? 当他又念及这一点时,他甚至思路清楚,一点也不是狂热。他知道这个愿望想实现,真是难之又难!但是对于一个身心俱已死亡的人来说,再难的事,也可以慢慢来付诸实行! 他不知自己在这个小空间中躲了多久,才听到门上传来“砰砰”的声响。他缓缓直起身来,打开了门,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 海面上万道金光,炮艇正在驶回隐蔽的停泊处去。踢门的是一个部下,看到林文义鼻青脸肿的狼狈相,也不禁呆了一呆。但是当然没有人会关心他的遭遇,那部下只是喝道:“找死?还不去准备晚餐?” 林文义答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开去,来到了厨房中。炮艇上的厨房,也是他熟悉的地方,所有人的食物,都由他煮出来。 这一次,当他揭开一个锅盖的时候,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到:要是有一大包毒药,问题就十分容易解决了。可是,从哪里去找毒药呢?林文义口角牵动了一下,他真的是在笑,笑自己既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就总有可以实现的一天。 天色入黑,炮艇驶回了目的地,林文义一个舱房一个舱房送着食物。每个舱房的门一打开,他看到的情形,都令他感到木然。裸体的女人蜷缩着的饮泣,被摧残之后的木然,在林文义来说,都不算是什么。 等到他来到了山虎上校的舱房门前之际,他甚至也如常地叩着门,然后推门进去。 山虎上校的房中很暗,没有着灯。山虎上校魁梧的身形坐着,在他的面门前,有着一点红光,那是他正坐在黑暗之中吸烟。 林文义放下了食物,又习惯地替上校开了一瓶酒。他心不跳、气不喘,眼光溜向床上,床上一团糟,可是并没有人。 阿英在哪里呢?他再一转眼,就看到阿英。 阿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即使在黑暗之中,她的胴体也有着眩目的洁白。她缩成了一团,低着头,长发垂下来。若不是长发在颤动,她看来不像是有生命,而长发的颤动,是由于她身子在发抖。 山虎上校转过头,向林文义望来,咧嘴笑了一笑,向酒瓶指了一指。林文义双手把酒瓶奉上,山虎上校一口咬向瓶颈,把瓶颈咬断,吐出了瓶塞和碎玻璃,就着瓶颈,大喝了两口酒,才吁出了一口气:“这次我饶了你,下次你要是再提什么未婚妻,我剥你的皮!” 林文义顺从地答应了一声,陡然之间,他感到身边有眼光一闪,他感到阿英正抬起头,向他望过来,他却不回过头去。 山虎上校呼喝着:“起来!过来!” 林文义僵立着不动,可是他仍可以感到,阿英正在缓缓地站起来,并且在向前走来。 当阿英来到山虎上校的身边时,山虎上校一伸手,就将她拉了过来,托着她的纤腰,把她托到了自己的膝上。粗大的手掌,在她身上肆意搓捏。林文义双眼发直地看着,一副木然。 山虎上校沉声喝道:“这女人是我的,听到没有?我不会让别人碰她一下!” 林文义仍然顺从地道:“是!” 山虎上校指着阿英裸露的胴体:“以前你见过她的身体?” 林文义木然答:“没有!” 山虎上校手指伸向林文义的眼睛:“快滚,瞧你这一对贼眼!” 林文义一声不出,低着头,走了出去。 从那天起,足足有五、六天,炮艇没有出动。 山虎上校在第二天,分配了那次劫掠来的财物。林文义在旁看着,他无法估计那些黄金、钞票、珠宝的价值。 八个部下对那近二十个女人的凌辱,完全是公开的,但阿英始终没有离开过山虎上校的房舱。 山虎上校似乎忘了林文义对他的冒犯,依然对林文义呼来喝去。 林文义也照样有机会进山虎上校的房舱去。他知道他自己真的是死了,因为在房舱中,他即使看到山虎上校抓着阿英的头发,在强迫阿英做最不堪的动作,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四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四章 然而,他心中要杀死山虎上校的决心,却一点也没有淡下去,而越来越浓! 每当他独自一个人,缩在那小空间之际,他就一丝不苟地,认真地就他所知的杀人的知识,筹画如何实行他的愿望。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对他并不是十分防范,这是对他十分有利的一点。他要弄到一柄鎗,并不是什么难事,货舱中有的是多种鎗械。可是他却全然不懂得如何使用,而他要对付的人,几乎是和鎗械联成一体的! 毒药没有来源,用刀,想也不要想……像山虎上校这样的壮汉,就算中了三五刀,也不会死的! 林文义一面想,一面扭得自己的指节发响,可是仍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他只好一天一天等着。在这段时期中,炮艇又出动了几次,被劫掠来的女人换来换去,但是阿英始终被留在炮艇上。 她不但被留在炮艇上,而且绝少离开山虎上校的舱房。林文义见过她几次,和初上炮艇时比较,阿英完全变了……她神情呆滞,面色苍白,当她在缓缓走动时,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行尸。 林文义倒很能了解,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有一次,当他们的眼光有机会接触之际,两人的目光,甚至都是麻木的。 原振侠自椅子中站了起来,挥了一下手。正在讲述的张守强,也住了口。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又吸了一口气,才道:“张先生,你是一位家?” 张守强怔了一怔:“当然不是!我……你为什么以为我是家?” 原振侠又坐了下来,望着远处城市闪烁的灯光:“因为你所说的一切……” 张守强现出焦急的神色来:“你是说我说得太化?不真实?” 原振侠摇头:“不是,我是说你说得太真实,细节太丰富了。除非你是当时种种情形下,在场的一份子,不然,就算有人告诉过你,你也不可能转述得那么详细。” 张守强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勉强的笑容:“我……在场?怎么会?是……有人告诉我的,那人……倒的确是在场的。“ 原振侠直视着他,他偏过头去,避开了原振侠的目光:“原医生,请你必须相信,我说的全是事实。再说下去,发生的事,还要令人难以相信,但全是事实!” 原振侠叹了一声:“关于中南半岛上的难民,在海上漂流的悲惨遭遇,人人皆知。可是海盗的行为竟然如此不堪,真是叫人……想不到……据我所知,好几个国家的海军,都对海盗有一定的制裁力量的。” 张守强苦笑了一下:“是,那是在海盗掳掠的财富实在太多,引起了眼红之后。”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张守强又道:“山虎上校不过是海盗中,势力较大的一股,其余,大大小小,至少超过二十股。所以,有一艘难民船,曾受过三次洗劫,在海上漂流的最后日子中,只好吃死人肉维生。” 原振侠感到有一股作呕感:“希望你的故事中,没有这样的情形。” 张守强极缓慢地摇着头:“没有。” 原振侠仍然凝视着城市的夜色,每一盏灯火之下,都有人在活动,都有着每个人的故事,都有着悲欢离合。但只怕生活在自由城市中的人,再也想不到同在一个地球之上,会有那样悲惨的事!那简直是人在啃吃活人,发生着那种事的地方,哪里还能被称为人间? 原振侠终于挥了挥手,示意张守强再讲下去。 在林文义感到自己已经死亡之后的两个月左右,炮艇出动的次数减少。原因是泰国、越南和菲律宾的海军,开始在海面上巡弋,山虎上校决定暂时避一避风头。 在最近一次的掠劫之中,他把在炮艇上的所有女人,除阿英之外,全都驱走,又把炮艇驶到了一个更隐蔽的所在。 当天晚上,他召集了他的八个部下,在他的房舱之外的甲板上集合,林文义也被叫了去。 那是一个月色清冷的晚上,斜月映在海面上,生出粼粼的光采。当林文义来到的时候,八个部下都已在了。林文义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站定,想起两个多月前,阿英第一次上船,他被山虎上校踢出来,就在这里几乎把生命都吐出来的情形,他的五脏又不禁一阵抽搐。 阿英已经被摧残了那么久,可是山虎上校仍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多少次,林文义看到被凌辱得不成人形的女人,被驱上木船,去继续她们命运的漂流,他总希望,阿英也可以在饱历苦难之后逃出去。 可是,山虎上校一点也没有放过阿英的意思。虽然林文义把自己当成死人,但是一想起阿英所受的苦难,一接触到阿英如死人一般的眼光,他的全身神经,还会有一阵阵的剧痛。他把这种痛苦,当作是死后堕入了炼狱,那是无边无尽的苦难,永远没有希望! 那八个部下正在交头接耳,一个身形十分高大、凶恶不亚于山虎上校的部下,声音有点愤然:“上校不是想收手吧?他够了,我们还没有够!还有得是发财的机会!” 另一个闷哼了一声:“我们得到的那么少,要是从此收手了,他可以退出,这艘炮艇给我们!” 其余几个人都发出附和的声音,就在这时,房舱的门打开,山虎上校走了出来。 山虎上校自有他绝对的威严,尽管那八个部下,在劫掠的行动中,所表现的全是豺狼一样的残忍,而且他们心中有着显著的不满,但是山虎上校一出现,他们还是立刻住了声,神态恭敬地站着。 山虎上校缓缓向各人看了一眼,直截了当地道:“我决定洗手不干了,我想,我们也弄够了!” 八个部下互望了一眼,那身形最高大的道:“上校,我们还想再……干一个时期,这艘炮艇,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使用?” 山虎上校的浓眉向上扬了一下:“这是你们一致的决定?” 那八个人有的立时答应着,有的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才点了点头。 山虎上校笑了起来:“很好,很好,但愿你们能顺顺利利!不过我告诉你们,事情越下去越难,要处处小心,才不会出毛病……” 他的语音甚至是十分恳切的,而且所说的,又是和这八个人以后一切有关的事,所以八个人都用心在听。 可是,就在这时,山虎上校的讲话,甚至没有半秒钟的停顿,鎗声就自他的身边响了起来。他竟然可以把自动机鎗贴着自己的身子,在不动声色之际,就开始射击。 一切只不过是几秒钟之间的事,那八个部下,几乎个个都现出了不可信的神色来,眼睛睁得极大!就在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际,他们邪恶的生命,便已结束。子弹在他们的身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洞口,血柱自弹孔中喷出来。 当他们射击别人,夺去别人生命的时候,多半没有想到,当子弹射中他们自己身体的时候,情形是完全一样的! 八个人之中,只有那个身形最高大的,在倒下去之际,还来得及拔出他的佩鎗。可是他没有机会还击,呼啸而来的子弹,在不到一秒钟之内,把他握鎗的手,轰得什么也没有剩下。 山虎上校凶神一样地站着,盯着面前的八具尸体,现出狰狞的冷笑。然后,眼光射向林文义,吩咐:“把他们全拋下海去,把地方弄干净!” 林文义自阴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木然答应着:“是!” 当他走了出来之后,他才注意到,山虎上校房舱的门半开着,阿英正像幽灵一样地站在门口,看着在外面发生的一切。 阿英是一丝不挂的……她在山虎上校的舱房中时,从来也没有穿上衣服的时候。她双腿修长,胸脯挺耸,长发半遮着她的脸,眼光异样,望着外面,口角上似乎有着一丝快意。 林文义不敢和她的眼光接触,低着头,先拖了一具尸体走开去。 在他把那具尸体拋进海中去之前,听到山虎上校以极可怕的声音在说话:“谁反对我,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山虎上校的话,也不知道是对那八个死人说的,还是对阿英说,又或是对林文义说的,更有可能,是对他自己说的。 那一晚上,在处理了八具尸体,洗干净了甲板上的血迹之后,林文义在舷边站着,望着海面。冒着鲜血的尸体,每一具一拋下海中,大群鲨鱼就游过来抢食,海水中翻起血花。 一具尸体在转眼之间,就化为乌有……这一带海域,鲨鱼十分多,看鲨鱼噬嚼尸体,实在是一种很惊心动魄的情景。 可是山虎上校并不让林文义闲着,他又在房舱之中传出大声的呼喝声:“把他们八个人放财宝的箱子,全都搬过来!” 那些箱子,每一个都沉重无比,当林文义好不容易,把八只箱子搬到了山虎上校的房舱之外时,林文义简直已筋疲力尽了。 房舱门打开,山虎上校全身赤裸,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抓住了阿英的头发……阿英是跪着跟着他膝行而出的。山虎上校挺立着,一面喝着酒,一面令阿英取悦他。他全身肌肉盘虬,眼中射出暗红色的光芒,看起来,实实在在是一个妖魔,而不是人! 他的目光停在那八只箱子上,想起所有的财产,全归他一人所有,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嚎叫声! 那种叫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听来,就像是地面裂开了一条无比的深渊,直达地狱,自地狱中冒出了这种可怕的声音来一样。 林文义低头站着,山虎上校手中的酒瓶,扬了一扬,狞笑着:“看到没有?这些日子,阿英已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林文义没有看,这时阿英的行动,林文义一点也没有看。即使没有看,他已经全身紧缩得不能再紧了。 山虎上校喝:“滚开!” 林文义木然转过身,走了开去,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小空间中。 他虽然疲倦欲死,可是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睁大了眼,蜷缩在那个小空间之中。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所以,在天快亮的时候,有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虽然很轻,他也可以听得见。 他立时知道,那不是山虎上校的脚步声……山虎上校每踏出一步,踏在甲板上,整艘炮艇都像是会震动一样。而这时,传来的脚步声,却是轻轻的,即使是在脚步声中,也充满了恐惧! 那是谁?谁正在向他走过来?林文义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 炮艇上只有三个人,他自己在这里没有动,传来的又不是山虎上校的脚步声,那自然只有一个可能……来的是阿英! 一想到这一点,林文义几乎窒息了,而脚步声,这时也停在他藏身的那个小空间之外。他想问一声:“阿英,是你吗?”可是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小空间的门打开,微弱的曙光透进来。林文义看到门外是一个苗条的人影,正是阿英! 林文义陡地跳了起来,头“咚”地一声撞在顶上,他也不觉得疼痛。门外的阿英一闪而入,那小空间是如此之小,阿英一进来,就紧靠在林文义的身上,林文义也立即将她紧拥住。 两个人的身子都在剧烈地发着抖。由于他们相互拥抱得如此之紧,两个人的身子简直已变成了一个人一样,所以他们颤抖的韵律,也是一致的! (这就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时,就写述到的情形。) (在故事一开始时,只是一对男女在一个小空间之中紧拥着,似乎极之普通。但现在,在知道了一切经过的来龙去脉之后,就变得极不寻常了!) 在经历了这样的劫难之后,他们紧拥在一起,如果是中的情节,他们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互诉思念之情。男的可能会发出许多安慰的言词,女的甚至会说出“我已经不再配你了”这类话。 可是,实际上发生的事,和或电影,是大不相同的。事实上是,像他们这样的男女,在这样的劫难之后,又可以拥在一起,是根本不必说任何语言的。 他们相互之间,还有什么不能了解的?还需要通过语言来互相沟通?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心灵,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生生死死全都经历过,语言在这时候,完全是多余的! 几年前,他们在杂货铺的货仓中,紧紧相拥之际,他们或许会以为自己很懂得爱情,有着诉说不完的绵绵情话。现在,他们又紧拥在一起,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怎么一回事。 真正的爱情,是和生死结合在一起的!绝不是花前月下的温馨,或是灯前酒后的絮语。真正的爱情就是生命,没有其它! 他们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讲,互相自对方的心跳中,自对方的气息中,已经完全知道对方的心意,完全了解对方的痛苦。也完全沉浸在这一剎那,几乎和永恒相等的紧拥之中! 苦难或许是有尽头的,真正的尽头,就是知道爱情在生命中的存在! 他们自然也无法知道互相相拥了多久……再久,在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剎间。然后,在突然之间,他们的眼前陡然一亮,小空间的门被打开,朝阳耀目的光芒,恰好在这个方向照射了进来。尽管有一个高大之极的身形,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但阳光仍然是那么灿烂地照在他们身上。 林文义和阿英两人,直到这时,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眩目的阳光,使他们的视力不是很能适应,所以在他们眼中看出来,对方的脸容,只是模糊的一团。但是那没有关系,眼中看出来对方是怎样的,一点也不重要,心灵之中感到对方是怎样的才重要。 他们自然知道打开了门的是什么人!那个遮住了大半阳光的身形,已说明了这一点。 他们一点没有害怕,早在阿英第一次被抓上炮艇时,他们两人心中,都已认定自己已经死亡了。而居然还有刚才那永恒一般的紧拥,对他们来说,已是生命历程中的意外之喜,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 他们也甚至没有分开来,仍然紧拥着,连看也不向山虎上校看一眼。 山虎上校的呼吸之中,喷出浓重的酒味,他胸膛中的怒火,几乎可以把喷出来的气息,燃点成为火焰!他忘了怒吼,只是在喉际发出了一阵难听之极的咕噜的声响,他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 一个他认为完全在自己的威势之下,驯服得像一条狗一样的男人,居然和他有生以来,认为最美丽的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已完全属于他的……紧拥在一起! 而且,在朝阳灿烂的光芒之下,那女人的美丽,是他从来也未曾发现过的! 山虎上校终于发出了怒吼声,双手一起伸出,抓住了他们的肩头,将两个人一起提了出来。然后,重重地摔在甲板之上。 可是,林文义和阿英仍然紧拥在一起……在下一个一秒钟,他们会被逼分开,但是在这一个一秒钟之内,还能相拥,就是好的! 一秒钟,多么短暂的时间!但千万不要小觑一秒钟。一个人,即使能活到八十岁,一生之中也不过二十五亿秒左右! 一秒钟,就代表了生命的二十五亿分之一!生命是无价的,生命的值是无穷大,无穷大的二十五亿分之一,也是无穷大!一秒钟如一生,是等值的! 山虎上校强壮有力的手臂,向旁一分,林文义和阿英就分了开来。山虎上校一伸脚,把林文义的身子挑得转了一个身,脸向下伏着,立时踏住了他的背,使得林文义一动也不能动。 同时,他已用手扯住阿英的头发,把阿英抓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她。眼中射出来的凶焰,他知道足以令任何人颤栗。 可是,在他那么凶狠的注视之下,阿英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神色。她脸容十分平静,半闭着眼睛,口角甚至有一丝平静的微笑,完全把山虎上校当成了不存在一样! 山虎上校自阿英上了炮艇,第一次被他摧残之后,一直在阿英的脸上所看到的,都是痛苦无比的神情……这种神情,使他得到变态的满足而兽性大炽。现在,阿英忽然现出了这种神情来,倒使得山虎上校在一剎那之间,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但却也只是极短的时间……他用力一沉手臂,令阿英的身子,做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然后,他用尽了气力吼叫:“你们想怎么死?” 这又是任何人听了都要发抖的威吓,可是,死亡的威吓,对两个认定自己已经死了的人来说,自然不会再起什么作用。一向顺从似狗的林文义,在这时候,甚至笑了起来。他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自然而然想到:死就是死,怎么死法,又有什么不同? 山虎上校拉着阿英,后退了几步。林文义慢慢笑了起来,身子缩成一团,坐在甲板上。 山虎上校的面肉抽动着,突然间又发出了一下怒吼声:“好,看看你们是爱对方,还是爱自己!” 他一面说,一面挥着手:“你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还能活着,我说得出做得到,两人之中的一个一定可以活着,而且,可以获得自由!” 林文义和阿英对他的吼叫,一点反应也没有。在力量上,他们虽然无法和山虎上校对抗,可是在意念上,他们完全当山虎上校不存在。他们连互望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但是都知道,双方的意念是一致的。 山虎上校在对方的沉默之中,先是发怒如狂,但是随即,他也冷静了下来……却是一种凶狠之极的冷静。他先把林文义和阿英两人的双手绑了起来,又把他们各自绑在一根铁棍子上。 然后,他支起了一个支架,伸出船舷之外。支架上有一个滑轮,他用一根绳子,穿过了滑轮。 当他布置完毕之后,就形成了这样的一个情形:林文义和阿英两人,都被吊在这支架上。他们的双手被绑着吊起来,双手伸向上,当然肉体上蒙受着极度的痛苦。 在阿英的身上,又被加上了一些重物,使她的体重和林文义相若……山虎上校兴致勃勃地布置这一切,犹如猫儿在玩弄两只到手的老鼠一样,表现得很神气。 林文义和阿英被吊在滑轮的两边,高度相等。但滑轮是可以活动的,所以,他们两人,任何一方如果出力,可以使自己的身子下沉,对方的身子上升。相反的,如果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牵动手上结在支架上的绳子,也可以令自己的身子上升,对方的身子下沉。 他们都被吊在船舷之外,脚离海面不到三十公分。海中,噬人的鲨鱼群开始游弋,背鳍划破水面,现出一道又一道象征死亡的水痕。 山虎上校对自己的布置,显然十分满意。他后退了几步,欣赏着,嘿嘿地笑:“潮水在涨,到中午,是最高潮,你们脚下的鲨鱼,只要一抬头,就可以咬中你们。自然,身子若能升高,就可以避开去,所以……” 他只讲到这里,就陡然住了口! 因为在那一剎间,他发现他的布置,一点也不能满足他的虐待心理……林文义和阿英两人,就在这时,已各自在努力令自己的身子向下沉! 正由于两人都在作同样的努力,所以他们仍然维持着平衡。山虎上校感到了自己的失败,这两人根本都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一回事! 但是,他又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他要等着看自己的布置发生作用……没有人是不想活下去的,这两个人,应该也不能例外! 这种处置的方法,当然不是山虎上校自己想出来的。在听过的故事或是看过的电影中,他知道有这样一种考验人性的方法,那给他十分深刻的印象,认为是最有效的方法,所以就在这时候使用了出来。 自然,把两个人吊在有滑轮的绳子上,让鲨鱼来决定生死,这是他的创造。 他口中发出骇人的冷笑声。虽然阿英和林文义两人,这时正各自在争取向下沉,但他十分有信心,等潮水渐渐上涨时,情形就会恰好相反了! 他从来也不相信人可以分类,分成什么好人坏人、义人罪人。他只相信:只要是人,全是一样的,每一个人都只为自己打算,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去做任何事!不去做,是由于他不能做,没有条件做,而不是不想做! 像他自己那样,有着可以为所欲为的条件,自然就可以有权,而且也必然不择手段地去做任何事,只要这件事是对他有利的。即使牺牲一个人的生命,去平息他自己的怒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就像他对付林文义和阿英那样! 阳光十分猛烈,映得海面上起了一片闪光。双手被绑着,吊在绳子上的阿英,本来就是全裸的,她的胴体在阳光之下闪耀着。不知道是由于海水溅了上去,还是自她身中流出来的汗,使她的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盐花。细小的盐粒结晶,又反射着阳光,闪着一种微弱的、呻吟也似的微光。 山虎上校一面大口喝着酒,粗大的手掌抹着自口角边淌下来的酒,又顺手在宽厚坟突的胸膛上将手抹干。在烈日下,他也在淌着汗,强烈的阳光使他的双眼瞇成了一道缝,但是自他眼缝中迸出来的凶光,看来更是骇人。 他盯着阿英的身体,那是应该完全属于他的身体。自从十四岁那年,粗壮如成人的他,占有了邻家一个少女的身体之后,他简直如同疯狂一样地,把女人的身体,当作发泄他过盛精力的对象。 他的身体是那么精壮,有一些女人在汗水淋漓之际,还不忘赞美他:你整个人,就像是从石头雕出来的一样! 山虎上校也极以此为豪,凡是他要的女人,没有一个可以逃得过去的! 当初,他初把阿英当作其它女人一样的时候,他心情并无二致。可是在这些日子中,他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感到阿英和别的女人不同。 别的女人,在遭到他的蹂躏时,不是痛苦,就是曲意逢迎,只有阿英是例外。 自从第一天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之后,她整个人就像是死人一样。不但身体像是死人,连眼神之中,也透着冰冷的死气。 有一次,山虎上校喝了一大口酒,又用力一起喷在阿英的身上,恨恨地道:“女人说我的身子像石头雕成的,我看你的身子,是冰雕成的……” 阿英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也几乎真的以为阿英是冰雕成的了。 但这时,他才知道不是……被吊在绳上的阿英,由于在用力使自己向下坠,早已满脸是汗。汗水早已使得她的视线模糊,汗珠顺着她睫毛的闪动,一滴一滴向下掉着。 可是,她的眼光,还是投向在她对面的林文义。那是灼热的,比猛烈的阳光热上几百倍,几乎可以使任何固体变成液体的眼光! 这种眼光,使山虎上校心中狂怒,那是一种妒嫉的狂怒!使他觉得,狗一样的林文义,似乎还在他之上。 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由于阿英和别的女人不同,而且她是那么美丽,所以引起了山虎上校对她的另一种兴趣……像山虎上校这样的人,自然完全不懂得什么叫爱情,他甚至连最起码的爱情都不会有。只能说在他的意念之中,或者更贴切地说,在他的欲念之中,有了一种新奇的感觉。 这种感觉,使他在把其余所有的妇女驱走时,把阿英留了下来,他并且准备把阿英留在身边。 可是,却发生了这样的事,眼前的情景,却又是这样!山虎上校怒吼了一声,把手中的酒瓶,向着林文义直拋了出去。 被吊着的林文义,一直半垂着头,汗水成串地向下流,视线早就模糊了。这时,酒瓶砸了上来,在他的头上碎裂,他的额上出现了伤口,血立时和汗混在一起,向下淌来。 自人体的头部淌出来的血,格外浓稠,在阳光下有着夺目的猩红。林文义也没有别的反应,仍然向下沉着,可是,来自阿英方面的力量,始终和他抗衡着。 这时候,他根本什么都不想,只想自己的身子,快快沉到海水中去!在享受海水清凉的同时,身子就被鲨鱼的利齿撕成碎片! 他一点也不怕死,只希望自己的死,可以换回阿英的生命!山虎上校是不是会遵守他的诺言,林文义已没有时间去考虑,他只想到,自己死了不要紧,要让阿英活着! 血很快地在他的脸上凝固,汗水又把血渍冲成了一条一条的斑痕。他不去看阿英,刚才和阿英紧紧相拥的一刻,已使他觉得像是过了一生。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也没有什么再可以留恋的了。 他知道,阿英这时的心意,是和他一样的。 林文义猜对了,阿英的心意,的确是和他一样的。一个女性,在有了像她这样的遭遇之后,实在是不可能再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她也只求自己快快落进海中,让自己的身体在鲨鱼的利齿下消失,让自己的灵魂……她坚决相信她的灵魂是圣洁的,进入不可知的空间。在那里,她盼望没有丑恶和暴力。 她的气力不如林文义,若是在正常的情形下,她一定无法和林文义抗衡。但是据说人的体能是可以在急需的情形下,得到无限制的发挥的。 在两个人的体能,都得到了反常发挥的情形下,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他们两个人,始终维持着平衡。 在他们两人脚下的海水,却由于亘古以来的自然规律,正在渐渐向上涨着。山虎上校了解海洋,像了解他自己一样……海水在涨潮,会一分一分高起来,如果两个人仍然维持着这样的情形,在海中早已被逗得急不及待的鲨鱼,会把他们两人的身子,一截一截咬下来! 山虎上校顺手又拿起了一瓶酒,他冒汗的、强壮的身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林文义的身体,在这时候陡地晃了一下。那不是他使了什么力,而是有一条鲨鱼,陡然向上窜了一下,张开了大口,两排利齿闪着死亡的光芒,陡然又合拢! 它虽然没有咬中林文义,但是头部却在林文义的脚上碰了一下,使林文义的身子晃动了起来。他身子一晃,阿英的身子,就自然而然,向下一沉。另一条鲨鱼,在她的脚下窜了起来,也一口咬空! 在山虎上校哈哈大笑声中,林文义咬紧牙关,使自己的身子用力向下一沉。这一次,他达到了目的,他的双脚,都碰到了海水。自海水中窜起的另一条鲨鱼,一口就把他的左小腿,几乎齐膝以下咬了下来。 洒向海水中的鲜血,使得在海水中的鲨鱼发起狂来!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内,海水像是沸腾了一样!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林文义对于四周围发生的一切事,实在都极其模糊,无法确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先是在烈日下被吊着,已足以使得他的神智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了,何况又被鲨鱼咬下了一截小腿来……要他说出在断腿之后所发生的变化来,实在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他又的而且确地知道,有惊天动地的变化,就在那时候发生。 张守强讲到这里,神情又是激动,又是犹豫,大口喘着气,略停了一停。 原振侠锐利的目光,早已盯在他的左腿上,那使得他不由自主缩了一下左腿。原振侠冷笑一声:“对一个肯听你叙述事情的经过,并且愿意帮助你的人,还要吞吞吐吐,说什么那是别人告诉你的故事,难道你的心中不觉得羞愧?” 张守强低下了头,并不说话,只是发出了一阵如同抽搐般的声音来。 原振侠又道:“请说下去,林文义先生,你显然是奇迹般地获救了。救你的是什么人?就是你想寻找的‘爱神’?” 张守强……他当然就是林文义……抬起了头。他脸色苍白,声音发着颤:“是,我就是林文义。张守强只是……我后来改的名字。” 原振侠挥了挥手,他早已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口中的那个林文义。这时他急于想知道的是,林文义在那样的情形下,实在是已无机会再生存下来的,可是他确然没有死,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奇迹呢? 林文义长长吁了一口气,呼吸畅顺了些:“当时,我实在已经……几乎是实际上死了过去。所以看到的,感到的……有许多可能是幻觉……不过,我实在是获救了,那又使我感到一切经过,全是……事实。” 原振侠道:“不要紧,你就照你当时看到的和感到的说好了……” 林文义感激地看了原振侠一眼,又继续着他的故事。 海水陡然沸腾了,在林文义眼中看出来,整片海水都是红的……或许是由于他断腿处流的血实在太多,或许是太阳有点偏西,也或许是由于他的眼睛大量充血。总之,他看出去,全是红色! 这时,他一点也不感到什么疼痛,反倒心中平静之极,他所要求的就快可以实现了。在翻腾的海水之中,鲨鱼会继续咬囓他身体的其余部分,他甚至有一种想笑的感觉:真正的死亡终于来临了! 可是,就在那一剎间,血红的、翻腾的海中,突然有洁白的一片东西冒了起来!那一片东西相当大,自海中一冒起来,就是一下轰然巨响。随着巨响,林文义还听到了山虎上校的一下怒吼声! 接着,又是一片血红,一片比血还浓的红色,他像是进入了一大块整体都是红色的凝胶之中。 从那一刻起,他所见和所感到的一切,都是片段的和间歇的。 也就是说,在一个景象和一个景象之间,有着间隔。间隔或是空白,或是一片漆黑,或者是一片血红。会有这种情形出现,自然是由于他伤得太重,失血过多,使他的脑部活动出现了不规则,一下子在昏迷状态之中,什么也看不到感不到,一下子又清醒了过来,可以看到和感到之故。 他看到和感到的片段,情形如下: 他先是看到了一个女人,在一片血红之中,那女人极美丽,正站在海中心。那美丽的女人站在海中心,在神智不清的林文义看来,那十足是一位自海水中冒起来的海神! 林文义也看到,那美丽的女神,是站在血红的海面一片洁白上。在那一片洁白的物体旁,仍然翻腾着血红色的、自海中冒起来的泡沫。 那时林文义的脑子,全然无法作看到的情形之外的任何思考。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那美丽的女神,发出了一两下叫声,然后,转过身来,面向着他。 那实在是一个令人一见之下,便再也难以忘怀的美丽的脸庞。在她的头部、脸部,甚至还有银色的光辉在闪耀着、流动着。 林文义的心中再无疑问,他奇怪自己在那时居然可以发得出声音来,当然声音极低,而且是颤动着的。他问:“你……是什么神?” 那美丽的少女怔了一怔,扬了扬眉,漆黑的双眼,像是有电一样的光芒射出来。 她回答了他一句。这句话极简单,可是一直深印入林文义的脑海,使林文义这一辈子余下来的日子中,可以忘记任何东西,但是绝不会忘记她的这句话:“我是爱神!” “我是爱神”,那四个字如同焦雷,一下打进了林文义的耳中,令得他全身都松弛了下来。他想到的是,“爱神”自大海中冒起来,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定是为了搭救他才来的了……他可以不必成为鲨鱼的食物了,他可以被救活! 在他还不能肯定自己应该是悲是喜之际,他想起了阿英。他想睁开眼去看阿英,可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张大了口,叫着阿英,可是却连他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叫声。从那一刻起,他就不断在黑暗和血红的交替之中,不断地旋转翻滚,没有任何知觉。 当他清醒时,已经是相当长时间的黑暗之后。他又有了别的知觉,首先是左腿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使他不由自主呻吟起来。 接着,他感到了寒冷,那又使得他自然而然身子缩了一下。身子一挪动,疼痛更强烈,那也使得他自然而然睁开了眼来。 他立即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小小的岩洞之中。岩洞显然是在一个小岛上,因为他可以听到潮声。 他支着手臂坐了起来,看着自己的断腿。断口处裹着十分厚的纱布,略动一动,就痛彻心肺。而他的记忆,也在这时渐渐恢复了过来。 林文义记起了所有发生过的事……从他看到山虎上校在炮艇杀了阿贵开始,一直到那美丽的女神说了“我是爱神”为止。每一件事,由于印象深刻,都记得极其清楚。 他发出的第一句话是:“爱神!” 岩洞中起了一阵小小的回声,没有回答。他再叫:“阿英!“ 岩洞中又起了一阵小小的回声,也没有回答。 他立即可以肯定,岩洞中只有他一个人。他一面喘着气,一面尽他的可能,打量着洞中的情形。在他身边不远处,放着不少东西,其中有一只箱子最是碍眼,他一看就认出,那是山虎上校的八个部下,其中一个曾经拥有过的箱子。 那箱子中有着不少金银珠宝和钞票,在山虎上校杀了他八个部下之后,林文义曾把这只沉重的箱子,拖进山虎上校的舱房之中。 另外还有八只箱子,林文义也不陌生,那全是炮艇上放罐头食物用的,箱中是满满的食物和清水。林文义感到了口渴,他吃力地忍着痛,挪过身子去,开了一罐清水喝着。 这时,他又弄清楚了其余的情形。有一只相当大的药箱,他爬过去,从一大瓶止痛药中,倒出了几颗,吞了下去。 其余在他身子四周围的,全是生活上的必需品,包括了一柄自动步鎗在内……他认得出,全是原来属于炮艇上的东西。 他先把那柄自动步鎗紧紧抓住,然后喘着气,又叫了几十声“阿英”。 那时他想的是,自海中突然冒起来的爱神,既然救了他,自然也救了阿英,阿英应该也在这岩洞中,或是至少在岩洞的附近。爱神出现在千钧一发之际,阿英可能没有受伤,可以走动,若是在附近的话,应该可以听到他的呼叫声的。 可是他叫得喉咙都哑了,还是一点回音都没有。疼痛和虚弱,使他全身冒汗,风吹进洞来,令他感到发冷。他拖过了一个睡袋,压在自己身上,盯着自己的断腿,他知道自己虽然活了下来,但是被鲨鱼一口咬掉了的左小腿,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思绪极乱,可是他还是未曾忘记挣扎着,忍着痛,扭动着身子,使自己跪了下来,向着洞口,不住地叩着头。 叩头,大约是东方人心目之中,能表示敬意的最高行动了。他一面叩头,一面喃喃地感谢着搭救了他的爱神。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日夕盼望着爱神的出现,盼望着阿英的出现。奇怪的是,他连想也未曾再想起过山虎上校……他心中既然认定是神仙搭救了他,那也自然相信像山虎上校这样的恶人,神仙自然不会放过,一定早已受到应得的惩罚了! 自他醒过来开始,他就计算着日子。二十天之后,他已经不再感到伤口的剧痛,他爬着、跳着,到了岩洞口,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峭壁耸立的小岛之上。 这个小岛上树木苍翠,看起来如同海上的仙山一样。使他不由自主想起:自己获救之后,是不是被爱神带到仙境来了? 但这自然只是一剎间的想法,他知道自己还在人间,只是不知道处身何处而已。他也打开那只箱子检查过,估计箱子中的财物,至少超过两百万美元,那是爱神留下来给他的? 这时的他,虽然失了一截腿,但是却已活了回来。阿英不知在何处,但是他有信心,爱神既然搭救了他,一定也会救阿英的! 只要阿英也获救,他就可以见到阿英,再和阿英在一起,一切全会好起来,好到自己以前连想也不敢想的地步。那实在是令人兴奋之极的……充满了美好希望的日子,会令任何人兴奋! 心灵上突然由死亡变成为活,情绪上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那使林文义的伤势痊愈得相当快。十天之后,他已经可以支着自制的拐杖行走。 他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在小岛上各处走动、叫唤,希望可以找到阿英。可是那孤立在大海之中的小岛上,显然只有他一个人。 他也曾长时间伫立在海边。在海边有一艘小快艇,他检查过,快艇有足够的燃料,可是极目四望,大海茫茫,那使得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希望可以看到救了他的爱神,再度从海中冒升起来,告诉他阿英在哪里,以及带他离开这个小岛。 这时,他已毫无疑问相信,救了他的,一定是传说中的爱神。他读过神话,知道爱神在传说之中,是从海洋的泡沫之中冒升出来的。那情形,正如他在被鲨鱼咬断了小腿之后,在半昏迷的状态中所见到的一样。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等到爱神的出现。又过了一个多月之后,才有一艘中型的游艇驶近。林文义是惊弓之鸟,一看到有船出现,立时躲在岩石后面,直到看清了那艘船上全是西方游客,他才扬着拐杖,大叫起来。 游艇靠岸,把他救了起来。游艇上全是美国游客,十分好奇地问他何以会流落荒岛。林文义自然没有照实说,只好捏造了一个故事,说他在海上翻船,被鲨鱼咬断了腿,挣扎上岸,侥幸不死等等。美国人天真,一下子就相信了他的故事。 他这才知道,自己身在的那个荒岛,是在泰国南部,和当日他遇到爱神处,相隔至少超过一百浬。在昏迷之中,他自然不知是怎么来的。他想到救他的爱神,爱神是从大海中冒起来的,要把他送到百浬外的荒岛上,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游艇把他带上了岸,林文义默记着那小岛的位置。上岸之后,他被送到当地的一个教会医院之中,作为神的奇迹的见证者,得到妥善的治疗。 林文义倒无意在神迹方面欺骗人,因为他真的认为,他的得救是一项神迹。 教会医院并且为他装了义腿,等到他几乎可以行动自如之际,又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在这三个月之中,他一直在打听阿英的消息。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五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五章 可是,像阿英这样的越南难民,成千上万,散落在各地的难民营,或是早已葬身在怒海之中。要去寻找,谈何容易,自然音讯全无。 等到他恢复健康之后,他利用身边携带的金块,买了一艘船,再到那荒岛上,把那箱财宝搬上了船,再回到岸上。 有了钱,办起事来自然容易多了。他轻易取得了泰国护照,改了名字,开始在各处寻找阿英的下落。可是一日复一日,仍然一点结果也没有。 反倒是在他寻找的过程之中,在难民的口中,不断听到山虎上校的名字。有一次,在一群难民之中,有曾遭过山虎上校劫掠的,几乎没把他认了出来。幸亏他够机警,才逃过了一难。 在传说中,山虎上校也下落不明,从此再也未曾在海上出现过。林文义有了那一次惊险之后,再也不敢在难民堆中打听阿英的下落。 他开始委托各种各样的、专门找人的私家侦探,也委托了专门寻找自中南半岛逃出来的难民的人,也曾在难民经常阅读的报章上刊登广告,希望阿英可以看到。 时光匆匆,一晃过去了将近三年,阿英音讯全无。林文义由于焦虑、失望,精神状态方面,已经流于一种不是很正常的倾向。他想到,阿英一定是同时被爱神救走的,找阿英,应该先从寻找爱神开始,只要找到了爱神,一问,自然可以知道阿英的下落了。 所以,他又到处托人寻找爱神。自然,不是遭人奚落,就是收了他的钱,一无结果。 他终于听到了小郭的大名,而他恰好又在这个讯息灵通、随时可以和世界各地联络的城市中住了下来,所以自然而然去找小郭求助。结果给小郭轰了出来,却遇上了原振侠。 林文义的故事说完了,他双眼之中,充满了企盼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 原振侠一面听他的叙述,一面已经迅速地在作着种种的分析和推测。这时,他搓了一下手,道:“你所说的,所谓‘爱神’……” 林文义忙道:“真有的,她真有的,我见过!而且,她救了我!在那样的绝境之中,没有人可以救我,请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原振侠笑了起来:“我并没有否定你心目中爱神地位的意思,但是照你所说的来分析,当时你已处在一种半幻觉的情形之下……” 林文义又想插口,给原振侠断然地挥了一下手,阻止了他:“譬如说,你看出去,几乎什么都是红色的,这就是你眼球极度充血,所形成的一种幻象。” 林文义喃喃地争辩:“可是,爱神……冒起来时,却是一片洁白在她的脚下!” 原振侠道:“那有两个可能,一是你根本产生了色彩上的幻觉,普通人在吸食了大麻之后,就会有这类的幻觉产生。二是那一片东西,是折光率极强的物体,也能在视觉上,形成夺目的白色的效果。” 林文义眨着眼,像是对原振侠的话,感到不可理解:“你的意思是……”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见到的爱神,根本不是神,只是一个人!” 林文义把头摇得厉害,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不!不!她是神,她自己告诉我,她是爱神!如果她是人,怎么能从海中冒起来?” 原振侠告诉林文义,据他所知,就有一个人,是生活在大海之中的! 原振侠想说的那个人,自小在大海之中,由一群大章鱼抚养长大,在海中可以指挥大群的海中生物,被尊称为海神。但是那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故事,说了林文义也未必明白,而且那个人是一个十分丑陋的男人,对林文义来说,也就没有什么说服力。 所以他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如果你理智一点,分析一下,就可以知道,那突然自海中冒升出来的一片白色,极有可能是一艘小型的潜艇。接着发生的轰然巨响,是潜艇向炮艇展开了攻击。然后,潜艇中出来了一位女性……” 原振侠讲到这里,停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设想,在这里多少有点说不通……潜艇之中,怎么会忽然出现一个美丽的女性呢?但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别的更合理的设想,所以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就把她当作了是爱神。” 林文义仍然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照你说,那……女神是什么人?” 原振侠道:“不知道,因为至今为止,只有你在半昏迷状态中所见到的一切,无法作进一步的判断。” 林文义的神态失望之极,喃喃低语了几句。原振侠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想来绝不会是什么恭维的语句,多半就是他刚才在侦探事务所中,对郭大侦探的那类评语。 原振侠不禁感到有点不自在,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逗留下去。 林文义的经历,十分悲惨,也十分动人。但如果他坚持他见到的那位是“爱神”,原振侠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他之处。 气氛在一剎间变得十分僵,林文义过了一会,才道:“要不是那一带海域,仍然满是海盗,我真想再去那里,等候爱神的出现!” 原振侠淡然一笑:“如果真是爱神的话,那么五洋七海,会任由她出没,也不一定限定只在那个海域之中出现的!” 原振侠这样讲,本来只是顺口说说的,但是林文义一听之下,神情却大为兴奋,大有如在梦中被一言惊醒之态。他用力打了自己的头一下:“我怎么没有想到!真是,浪费那么多时间在陆地上,怎么不到海上去等她!” 原振侠看出他的态度十分认真,不禁有点骇然。但是转念一想,就让他弄一艘船在海上傻等,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林文义的精神状态如此不稳定,说不定海上平静和单调的日子,会使他渐渐醒悟过来,知道他当日遇到的,救了他的,并不是什么爱神。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告辞,林文义送他出来。临分手时,还十分依恋地道:“原医生,我心中要是再有什么疑难,是不是可以再来麻烦你?” 原振侠苦笑一下:“只怕我帮不了你什么!” 原振侠在回家途中,心中真的在不断苦笑,因为他的确帮不了林文义什么。刚才,他对林文义提出了一艘小型潜艇的假设,可是问题实在太多了,例如,这艘小型潜艇是属于什么人的呢? 那个女人的身分又是什么?林文义最关心的阿英,自那天之后,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这许多,全是非但没有答案,连加以设想都是十分困难的问题。原振侠这时,倒真有点希望林文义在海上的驻候会有结果,再遇见他心目之中的那位“爱神”! 回到住所之后,原振侠的心境,仍然久久未能平复。一来,他思索着种种没有答案的问题,二来,林文义的叙述,讲出了在海上发生的如此悲惨的事…… 他顺手找到了一些资料翻了翻,单是为人所知的,海盗奸淫掠劫中南半岛向海路逃生的难民的事实,多至不可胜数。有统计的数字是:单在一九八五年上半年,有二百四十一艘大小船只,自越南逃抵泰国和马来西亚,难民人数六千一百零一人。这些船只,有三分之一遭到海盗的洗劫,被杀害的三十七人,被强奸的六十八人。 这是生还者提供的数字,至于整船人遭到海盗杀害的,究竟有多少,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而从一九八一年到一九八五年九月,已记录在案的,遭受海盗劫掠奸淫的案件,达到三千二百四十七宗! 而已经被海盗杀害了的男男女女,自然无法再对海盗行为进行控诉。究竟有多少人葬身海底,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看了这样的资料,原振侠不禁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海盗的行径,自然是人类卑劣行为中最下流的一环,生物之中,只怕只有人类,才会有这样残暴下流的行为。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会。由于林文义对于一切经过,尤其是对山虎上校的形容,十分生动之故,原振侠的脑海之中,也可以猜想出山虎上校,这种凶神恶煞般的人间恶棍之王的形象来。 一直到他上了床,他仍然不能摆脱这种联想。 那使原振侠十分同情林文义。 他只不过听林文义的叙述,已然受到了这样的震撼。林文义是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心灵上的伤痛,自然是可想而知。 林文义若是能和阿英在一起,那至少会好一点,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意,绝不因为环境而有所改变。如果真有爱神,而爱神又要垂顾人间的话,那么选择林文义和阿英这一对来垂顾,自然再恰当也没有了。 可是,爱神为什么又令阿英下落不明呢?难道像他们这样一对曾经历了如此生死大难、难以言喻的忧患的男女,还要在爱神的安排下接受考验? 原振侠乱七八糟地想着,正要朦胧睡去的时候,电话铃陡然响了起来。 原振侠叹了一声,略转身,拿起电话来。他听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原医生?黄将军有重要的事,想和你会面!” 原振侠苦笑,在心中呻吟了一下:“请她来吧!” 那女人道:“不,黄将军请你到下列的地址去,她会在那里等你……” 她接着,说了一个地址,原振侠咕哝了一声。那女人又道:“我是从领事馆打电话来的,你可以复核电话的来源。” 原振侠又闷哼了一声,那个女人已挂上了电话。原振侠睡意消失,点着了一支烟,半坐了起来。一直等烟头烧痛了他的手指,在那几分钟之中,他的思绪一片空白。 他和黄绢之间的事,有太多可以想,但是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想的了。自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有过多少欢乐,也有过多少惆怅……黄绢的野心,使她自己成了一个身分暧昧的将军,但是她又显然不快乐。 她为什么不能做点令她自己快乐,也令他快乐的事呢?他们也曾讨论过,然而,不能就是不能,没有什么道理可说! 原振侠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才穿衣出门。他不知道黄绢有什么事找他,他心中也不想去见黄绢,可是他的行动,却揭开了他心中最深处的秘密,他还是去应约了! 当他驾着车,向着那个地址驶去的时候,心境仍然起伏着,难以平静。可是,他却也想到了一点:黄绢为什么自己不打电话来?这一点也还不算异常,令人奇怪的是打电话的那女人,说他可以向领事馆方面,复核电话的来源! 他没有复核,可是对方这样说,是为了什么呢?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怕他不相信那是黄绢之约! 原振侠太了解黄绢了,他知道,黄绢若是约他,绝不会怕他不相信的。那么,为什么会多此一举,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怕他有不相信的理由!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先是停了车。那时已然是午夜时分,街道上十分静,他停下车略想了一想,就下了车,打开了行李箱,取出了放在隐蔽处的一些小道具来。这些东西,在紧急的时候,可以起到非凡的作用。 然后他又上车,继续前驶,这时他想到的是:难道是卡尔斯将军? 卡尔斯将军,这个举世皆知的狂人,黄绢一面在利用他的力量,一面在心中对他又憎厌之极,甚至被他碰了一碰头发,就把及腰的头发剪成只有两公分短!他不忍嘲笑黄绢:被卡尔斯将军碰过的身子怎么样?难道把皮肤整个切割下来? 卡尔斯将军会有许多理由来找他麻烦,甚至会亲自出马,和他面对面决斗,以显示他的男子气概,所以原振侠不得不防备一下。 等到原振侠到了那个地址,停了车,才看清那是一座建筑新颖的体育馆。两个黑衣大汉已走了过来,一个替他打开车门,恭敬地道:“原医生,黄将军在第六号壁球室。” 那家伙说话的神态虽然恭敬,但是眼中却闪耀着狡猾的光芒。而且,他冷冷地说“黄将军在第六号壁球室”,那更使原振侠感到自己所料不差。 原振侠冷冷地道:“假借黄将军的名义要我来,这是典型的小人卑劣行为!” 那两个大汉的脸色,在路灯的照耀下,一下子变得十分怪异,那等于是把他们心中的秘密说出来了! 原振侠一声冷笑,也不再理会他们,昂然进入。 体育馆内点着部分的灯,灯光看来相当暗淡。原振侠在走廊中走着,脚步声显得相当空洞,整个体育馆看来全是空的。 在走廊中转了一个弯,有一块招牌,箭头指着“壁球室”这三个字。原振侠一直来到了第六号壁球室的门前,伸手把门推开了少许,又把刚才对那两个大汉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门内,响起了闷雷一般的闷哼声。接着,便是一个压低了的,但是听起来仍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胁力的声音:“如果你现在转身回去,没有人会反对!” 原振侠怔了一怔,凭他敏锐的听觉判断,那不是卡尔斯将军的声音,声音听来十分陌生。 声音听来虽然陌生,但是那种威势,却使人感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压迫。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以锐不可当之势,当头压将下来一样! 若是一个胆小的人,或是一个没有斗志的人,说不定一听这样的声音,会掉头就走。但原振侠不是这样的人,他冷笑了一声:“看看卑劣小人怎么卑劣,也是一种乐趣!” 他说着,一抬腿,已然踹开了门。然后,他立即看到了站在壁球室中央的那个人…… 壁球室的空间,不算是很大,但总也是可以供两个人来回奔驰的空间。可是,那个人站在壁球室的中间,使人顿时觉得整个壁球室变得狭窄起来……那是由于这个人的体型,实在太壮大了! 旧中,常有形容壮大汉子的形容词。例如“铁塔一般的身形”、“神威凛凛的一条大汉,足有九尺开外”、“门神一般“等等。 但这些形容词,放在眼前这个壮汉身上,却还嫌不够! 原振侠是医生,对于人体的结构,自然再熟悉也没有。他一看就看出,这壮汉的体高,约莫是两公尺十公分,也就是接近七呎,他的体重,至少超过一百八十公斤,那是一个真正的巨人! 这时,他只穿着一条短裤,上身精赤着。全身简直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全是即使不鼓劲也块块坟起的肌肉。 他的头并不是特别大,那更显得他的脖子的粗壮。那脖子,看来像是短短的一截石桩,而在石桩之上的,则是一张看来凶恶无比的、带着疤痕的脸。那张脸,根本不必摆出凶恶的神情来,已足以令人震嗫。自他双眼之中射出来的那种凶光,足以使得胆怯者俯伏在他的脚下,听凭他的宰割!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短靴,在右边靴统子上,插着一柄十分锋利、隐隐闪光的匕首。他的双手手指,在缓缓伸出着,当他的手指捏成拳头时,看起来不像是两只人的拳头,而是一双铁锤。 一看到这样巨大的一个凶汉,原振侠就不禁呆了一呆。他自然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个巨汉……这样外型的人,任何人见过一次,便再也不会忘记的,可是原振侠又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陡地想了起来……林文义叔述的经历中的山虎上校,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 原振侠才一走进来,门就在他的身后“砰”地关上。原振侠的心中,并没有怯意,只是有点愤慨。他自然不会以为那是黄绢的主意,这个巨大的凶汉,多半是卡尔斯将军派来的……卡尔斯将军不但是狂人,而且是十足的懦夫! 他冷笑了一下,迎着那巨人,向前走出了几步。当他接近对方之际,甚至可以感到对方体内迸发出来的那股异乎寻常的力道! 他已经在迅速地转着念:如果要和这个人,展开最原始的搏斗的话,他应该采取什么方针……几乎所有的搏斗,取得胜利的一方,都是自如何得胜利的方针来决定的。大至成千上万军队的决战,小至一对一的单独搏斗,都不能例外。 面对着这样壮硕的一个巨人,原振侠自然不敢有任何轻视之意,他在对方面前,约不到两公尺处站定。他保持了这个距离,是估计了对方手臂的长度,和腿的长度之后所作出的行动。 他估计在这样的距离,对方不论是出拳也好,是起脚也好,都不能在一抡臂和一抬脚之间就击中他,必须先移动身子。而只要对方移动身子,原振侠就可以知道他的行动的意图,便于趋避或出击。 那凶汉盯着原振侠。原振侠的个子已经相当高了,可是和那大汉相比,还是差了一个头。巨汉盯着他看,若是他和对方凝视的话,他就必须微微仰起头来。 原振侠并没有这样做,因为如果这样做了,就会给对方以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增加对方的气势! 原振侠已感到即将来临的是怎么一回事,他自然不能给对方任何增加气势的机会。 原振侠只是平视着那巨汉,视线的焦点,落在巨汉的颈上。 一个人,不管他的脖子多么粗壮,总是人体中若干柔弱部分之一。原振侠的目光,炯炯有神,十分锐利,虽然焦点集中在对方的颈上,但同时也可以使对方感到他目光中的凌厉。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可是在一分钟之后,原振侠知道,自己在对峙之中,已然使得对方至少不敢再轻视自己。因为那巨汉的喉结,从凝止不动,变成了上下在移动着! 原振侠冷冷地道:“是你假借黄将军的名义,请我来的?” 原振侠的语调之中,有着故意的、极度的轻视,这自然也是他对待强敌的方法之一。他是在说对方还没有资格自己假冒黄绢的名义,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的! 不论原振侠的暗示是不是事实,都会使得对方的情绪起变化……趋向愤怒的变化。愤怒的情绪是一种不稳定的情绪,绝对不利于生死相拚的搏斗! 果然,那巨汉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咆哮声。那种声音,和发自猛兽的血盆大口,也就没有什么分别。接着,巨汉的声音更如闷雷:“我要和你决斗!” 原振侠扬了扬眉,在他英俊的脸上,仍然显露着鄙视:“为什么?” 巨汉大吼一声:“为了黄绢!” 原振侠心中凛了一凛:真是卡尔斯将军派来的! (后来,他才知道事情和他设想的有点不一样。但当时,是不是一样都没有什么关系,反正那巨人要和他决斗,而和这样的强敌搏斗之前,也不容他去多想。) 他一副漠不在乎的神情:“好啊,用什么方法?” 那巨汉陡然一扬右腿……由于他的身子没有动,而原振侠又早算好了,站在突袭的安全距离,所以看到他扬起腿来,原振侠的身子,仍然凝立不动,一点也没有慌张躲避的神态。 那巨汉一扬腿间,他右靴上插着的那柄匕首,带起“飕”的一下刺空之声,打斜直飞了出去!“啪”地一声,刺进了球室的壁上,没入了足足有十公分之深。 他那一下动作,气势极其慑人,预料可以使原振侠,在剎那之间惊惶失措的。 可是当他看到,原振侠甚至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之际,他不禁有点气馁……凡是想用气势来令人震慑,而结果对方不为所动的,总会在心理上有反被威胁的感觉,原振侠是深明这个道理的。 原振侠又不在乎地笑了笑:“好啊,用什么方式来决斗,嗯……” 他故意在“嗯”字上拖长了声音,以显示他根本没有把对方放在眼中。但当然,他全身的神经和肌肉,早已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 那巨汉发出了一下巨吼声,声响在密封的球室之中,带起了嗡嗡的回声。他双拳也在那一剎间,化为铁锤:“用拳头!” 原振侠连百分之一秒都没有等,立时疾声道:“好!” 随着那一个“好”字,原振侠疾如闪电,已开始攻击! 在一进球室,一看到了那巨人之际,原振侠已经知道,自己和对方体型相去太远。对方为了利用自己的强势,要搏斗的话,一定是采取最原始的方法……若是大家用鎗械的话,再结实的肌肉,和再衰弱的身体,子弹几乎可以达到同样的功能。 所以,他定下的方针,是要消除双方之间的悬殊,抢先进攻就是方针之一。 为了抢先和出其不意,原振侠甚至不和对方多讲半句话,说动手就动手!身形向前一欺,右拳向上,左拳向下……向上的右拳,直取对方的咽喉,拳到中途,食指和中指倏然弹出,改击为戳,仍取对方的咽喉,而左拳下沉,击向对方的小腹。 这两下,攻击的都是人身体最难抵抗攻击的部分。原振侠出手又快,就算对方避得快,还手得快,他已占了先机,总可以占上风的。 果然,他倏然出手,那巨汉的身子,一动也没有动……手指戳中了巨汉的咽喉,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来,那一拳,却结结实实击中,发出了“砰”的一下巨响! 原振侠在技击上的造诣十分深,而且所学也相当杂。他一上来就看出,那巨汉看来像东方人,但不像是中国人,自然不会对高深复杂的中国武术有多少认识。所以他一出手的那一下攻击,用的是中国武术之中,北少林拳法中的一招“野马分鬃”,上下齐攻。除了中国武术之外,世界任何地方的技击,都没有那么快疾而又复杂的进攻方法。 他攻击得手,可是同时,他心中也陡然生出了一分惊恐之意! 因为那巨汉根本没有动,只是站着,承受了他的攻击。原振侠的攻击,并没有令他动摇分毫,反倒是原振侠的手指和拳头,如同击中了什么硬物一样,隐隐作痛! 原振侠自然不会等着对方的还击,一提步,身子已向上拔起,双脚在半空之中,踹向对方的面门。这一下变化,却又源自日本的空手道。 也就在他才一跃起之际,巨汉“呼”地打出了一拳,恰好打空。那一拳的拳风震耳,原振侠也来不及去想,自己若是被他一拳打中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而几乎在同时,他双足又重重踹中了那个巨汉的面门。那一踹,是连同原振侠整个人跃在半空中的力量攻出的,而且,着力点,是在对方的鼻梁之上。 再壮硕的汉子,鼻梁骨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十分脆弱。 世界各地的职业拳师,几乎都进行过鼻梁骨移换的手术,原因就是为了避免在比赛之中,被对手击中鼻梁骨而导致断折。 而鼻腔之中的血管,也特别脆弱,容易破裂,这就是为什么人特别容易流鼻血的原因。 那巨汉的头,被踹得向后一仰间,他的鼻骨……显然曾进行过移换的手术……并没有什么,但是鼻孔之中,鼻血却已疾喷了出来。随着他的狂吼声,鼻血更喷得他一脸都是,令他看来更是凶狞! 原振侠在第二下攻击中就占了上风,可是他心中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 虽然他一上来就得了手,但是那只不过是挫了挫对方的锐气而已。鼻孔流血,绝不会致命,也不会削弱对方的战斗力,反而能使对方更加凶狠! 但是无论如何,面对这样的强敌,一出手已然有了这样的成绩,总使原振侠心中略微一定。虽然对方像是凶神恶煞一样,但也不是全然不可对付的。 就着那一踹之力,他的身子,已向后疾翻了出去。那巨汉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在他翻出之际,踏步进身,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出如同雷霆万钧一样的一连四拳! 别看他的身形如此高大,他的动作却灵活快捷之极,那四拳拳出如风。原振侠在向后疾翻之际,连避开了三拳,等到第四拳击来时,他的身子恰好向下一沉,眼看那一拳,非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身上不可了! 如果双方动手之处是在旷野之中,那么,对于这一拳,原振侠是万万避不过去的了……除非他的身子,能在空中转折飞翔。这样的“轻身功夫”,虽然常见于武侠之中,在现实生活之中,或许也有人有这样的本领,但是原振侠却没有这种本领。 然而,幸运的是,他们动手的所在,是在一个壁球室之中,原振侠幸运地占了环境上的便利……当他接连身在半空之中翻出之际,他已经接近墙壁。当那巨汉以为自己的第四拳,必然能重重地打在原振侠的身上,可以听到原振侠体内的骨头断折声之际,原振侠反手在墙上一按,就着这一按之力,身子非但没有下落,而且再度在半空之中弹跳了起来! 巨汉算得十分准确,对方避过了三拳,身子下沉,绝逃不过第四拳……第四拳不但可以击中,而且能把对方的身子,用铁拳钉在墙上,搏斗立即结束。他自信没有人在中了他这样的一拳之后,还会有任何战斗力。 巨汉在击出第四拳之际,“哧”地吐出了一口气,加强那一拳的力道。 一切,全是在不到一秒钟之间发生的事,原振侠身子再度弹跳而起,巨汉的一拳击出!等到知道原振侠的身子不会落下来之际,已经收不住势子了,一拳重重地击在墙壁之上! 由于他那一拳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所以在“砰”地一声之后,纵使他练成了钢筋铁骨,拳头的硬度,和硬木铺成的墙壁的硬度相同,令得墙上出现了浅浅的拳头的印痕,但是他的拳头,还是免不了带来了一阵剧痛。 而在这时候,弹跳起来的原振侠,早已在他的身后落了下来,扬手一掌,重重砍在他的颈际! 那是空手道中的一式“手刀”,原振侠落掌之处,又恰好是在对方颈侧的大动脉上……掌力到处,虽然未能使得巨汉受什么损伤,但是也在那一剎间,压迫了他大动脉输血的运作,使得他庞大已极的身躯,陡然向上,跳了一下。原振侠绝不松手,一脚飞起,已经踢向对方的胯下! 这一脚,是算准了时间的。原振侠料定了,巨汉在受了颈际的一击之后,一定会疾转过身来的……若是等对方转过身来之后,再踢出一脚,那肯定踢不中了,一定要先估计对方的动作,预先发动攻击,才能制敌于先! 果然,原振侠脚才飞起,巨汉疾转过身来,剎那之间,倒像是巨汉特地转过身来,供原振侠的一脚,攻向他的胯下一样! 原振侠在那一脚之中,有一个小小的狡猾,和“原始搏击”,另有一点距离。因为他脚上的那双鞋子,在鞋尖上,套有一个又尖又硬的钢头。这是他来之前,想到了事情大有蹊跷之后,自行李箱中,取出来的几个小道具中的一件。 这些小道具,大多数是由他在泰国结识的,一个叫青龙的朋友送给他的。青龙的一生,充满了传奇,几乎每分每秒都在鬼门关前打滚。他所设计的攻击性武器,也有着异乎寻常的威力。 原振侠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一则,对方的体型如此壮大,超过他许多;二则,对方也穿了一双十分坚硬的皮靴,如果举脚向他踢来的话,自然不会在事先将皮靴脱掉! 巨汉转过身,看到原振侠的攻击之际,想避开,已经万万不及了,他也看到原振侠攻的是自己的下阴! 那是最易受伤,也最不能吃痛的部分! 可是那巨汉当真凶悍绝伦,更难得的是,他在接连三次受挫之后,虽然怒发如狂,脸上满是血污,和自地狱中冲出来的恶鬼无异,可是居然还沉得住气来应变!他猛然一吸气,明知已无法避开原振侠的这一脚,索性不加理会,双手已疾伸而出,十指如同利钩,向原振侠的肩头,疾抓了下来! 两下的动作都那么快,谁要避开谁的攻击,都没有可能。原振侠的一脚,重重踢中了巨汉的下阴,巨汉的双手,也抓住了原振侠的肩头。 在那一剎那,原振侠只感到自己的肩头,如同被两柄利钩钩住了一样,一阵剧痛!双臂立时下垂,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而巨汉一抓住了原振侠,双臂向上一振,竟然将原振侠直提了起来。 原振侠体型甚高,在他以往和对手做搏斗之际,出现过许多险象,但是被人凭空提了起来,双脚竟然沾不到地,却还是第一次! 而且,他在练习技击之际,也绝对料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所以他一被提起来,双臂无力,双肩剧痛,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在这样激烈的搏斗之中,怎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犹豫所占的时间,即使是有十分之一秒,也足以使制先变落后了! 就在这时,巨汉的右膝已然弹起,向着原振侠的小腹,撞了上来! 在这一剎间,原振侠实在无可抵抗,他唯一可做的,是把自己的双膝也屈起来。这样,可以不至于被对方的膝头,撞中自己的小腹。 但是,巨汉的膝头,必然也撞中他的双膝。他知道这一撞的结果,必然是自己双膝的碎裂!在双膝碎裂了之后,他自然连站立都不能站立,那除了任由对方进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虽然,看起来,他这样的防御动作,好象比被对方的膝头,撞中小腹要害好些……柔软的小腹,和巨汉岩石一般坚硬的膝头相碰,结果必然是下阴碎裂,肠脏折断,一撞之下,立时命丧当场! 可是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剎间,原振侠还是有自己多此一举之感……立时之间,命丧在这样的凶汉之手,只怕比双膝碎裂之后,再受折磨,终于免不了一死,还要痛快得多了! 原振侠脑际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双腿已然屈了起来,对方的膝头,也已撞了上来,他自然再也无法有任何应变的动作了! 在那一刻间,原振侠和那巨汉是面对面的,而且距离极近。巨汉神情之狞恶,几乎集中了世上一切凶厉的形容,巨汉目中射出的凶焰,也足以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那一剎间,巨汉狞恶的神情陡然僵凝!那种僵凝,显然是他的神情想再变化,但是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致他的神情来不及变化,所以只好在那一剎间僵凝! 原振侠全然不知在那一剎间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接着发生的事,使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幸运。他觉出肩头上陡然一松,巨汉的双手松开,他人向下一沉,落向地上。 巨汉抬起的膝盖,也僵在半空,他的双手捂向小腹。 原振侠来得及在事态还没有进一步的变化之前,一个翻滚,滚了开去。由于刚才他几乎一条腿已迈进了鬼门关之中,这时他自然无可避免地需要一个极短暂时间的喘息,所以他甚至不能跃起来。 他向巨汉看去,看到巨汉捂住了小腹,脸上的神情,已变成可怕的痛苦的扭曲。也就在那一剎间,原振侠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明白了并不是什么奇迹救了他,还是他自己的攻击行动,使他又从鬼门关中逃了出来! 刚才的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现在,不妨来重复一下。原振侠一脚踢向巨汉的下阴,巨汉置之不理,一屏气,硬生生把这一脚之力,承受了下来。当他屏住气之际,虽然要害遇袭,但是是不会觉得疼痛的,而他在同时,双手齐出,抓住了原振侠的肩头,把原振侠提了起来。 在这时,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巨汉,犯了第一个错误。他如果只出一手抓住原振侠,一样可以把原振侠提起来的。那么,他就可以挥拳击向原振侠,一拳把原振侠的头骨击成粉碎! 可是由于他心中实在太愤怒了……那是由于原振侠一上来,就占了三次上风之故。那使巨汉不敢轻估原振侠的力量,唯恐只伸一手,难以抓得住原振侠,是以双手齐出,以保万无一失。 力求以保万无一失的结果,是错失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那巨汉所犯的第二个错误,是当他抓住了原振侠的双肩,并且将之提了起来之后,忘了自己的下阴部分,才受了对方重重的一击。 如果那巨汉记得这一点的话,他就不会抬膝去撞原振侠的小腹。他只要用他巨大的头顶,撞向原振侠的前额,那么原振侠的下场便会惨不堪言。可是也许是由于那巨汉的胯下才受了一击,下意识使他要以牙还牙,也攻向对方的同样部位。而在那种生死一线的搏斗之中,是根本不容许有时间去思索的……下意识的行动决定一切。 当他一抬腿之际,他先前屏住的那一口气,无可避免地要松开来。也就在他松一口气之际,原振侠那重重的一脚,鞋尖还有着暗藏的武器的一脚,就发生了作用……痛觉迅速展布,传到了他的大脑,再经由痛觉神经展布全身。那种剧烈的痛楚,使他无法忍受,使他必须先对付这种痛楚,才能再对付敌人。 这是他为什么眼看一下子就可以置敌于死地,但是却不得不松开手来的原因。 当原振侠滚开去之后,由于适才从死里逃生的极度紧张,他头上布满了极大的汗珠。而那巨汉由于受创的剧痛,汗珠也自他的头脸上沁了出来。 他发出了一下狂吼声,头部甩动,汗珠像是骤雨的雨点一样洒了开来。随着那一下巨喝声,他金刚一样的身子,已向着原振侠疾扑了过来! 原振侠就地一滚,滚了开去,巨汉再次怒吼。而就在这时,球室的门陡然打开,先是四个黑衣人一闪而入,接着便是一声娇叱:“山虎上校,停止!” 在这一剎间,原振侠感到的震动,几乎使得他难以一跃而起! 带给他震动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他一听那下娇叱声,就知道是发自黄绢的,那也就是说,他和巨汉的生死搏斗,黄绢竟然一直在一旁观看!原因之二,是自黄绢口中呼叱出来的那句话,使他知道了那个巨汉,竟然正是林文义口中的山虎上校! 虽然说世界很小,但是竟然如此凑巧,自然也使得他感到震动! 黄绢的呼喝声,看来一点效力也没有,那巨汉……山虎上校,仍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双手握着,向着才一跃起的原振侠当头压下。原振侠身形一矮,打横掠了出去。 黄绢的怒喝声再度传来,几乎是在同时,一下砰然巨响响起,震得球室之中回音不绝……子弹呼啸着掠过,使得山虎上校这样凶悍之极的人,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原振侠当然不会因为山虎上校暂时停止了动作,而生出丝毫松懈之意。他和山虎上校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这才去看发生的情形。他首先看到,那四个黑衣人手中的鎗,鎗口全冒着烟,一身军装的黄绢,正在疾步走近山虎上校。 从黄绢的神态中,也可以看出她对山虎上校存着若干戒心。她在离开山虎上校还有一段距离时,就站定了身子,美丽的脸庞上罩着寒霜:“你说过在三分钟之内,就能把任何人撕成碎片,现在早已不止三分钟了!” 山虎上校的鼻血已然止住,可是他并没有机会抹去脸上的血污。再加上一脸的汗珠,和肌肉扭曲了的神情,看起来,无论甚么山精海怪,鬼魅厉魈,都不会再比他可怕。他发出闪电也似的声音:“我一定能把他撕成碎片!” 黄绢一声冷笑:“看起来,你好象并没有占到什么上风!要不要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看看你那种失败者的狼狈神情?” 山虎上校的一生之中,只怕从来也没有受过实际上的这样打击,和言语上的这种妥落。他双手陡然扬了起来,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还能运用他无比的狡诈! 他双手是向着黄绢扬起来的,双手甫一扬起,他庞大的身躯,陡然向左一转,十指如利钩,已改向他左侧的原振侠抓去! 这时,原振侠已完全定过神来了。虽然,他全然不知黄绢和山虎上校之间有什么纠葛?山虎上校为什么要对付自己?但是高度的警觉,使得山虎上校任何形式的偷袭,都不发生作用,反倒可以令他占着敌先动、己后发的克制作用! 山虎上校双手抓出,人也向前扑了过来。原振侠身形略错,非但不避开,反倒向着山虎上校小山一样庞大的身形直迎了上去。 在那一剎间,原振侠听到黄绢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自然是对他的安全表示关切。原振侠动作如风,山虎上校见他非但不逃避,反倒迎了上来,也不禁一怔,手上却丝毫未慢。 眼看山虎上校手向下一沉,似抓到原振侠的肩头之际,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振侠是技击高手,刚才已被他抓住过双肩一次,这时怎会再让他得手!山虎上校双手一沉,原振侠整个人,直挺挺向下便倒,双肘在地上略撑,在山虎上校双手抓定之际,双脚再度踢出! 这一次,原振侠双脚踢出,仍然是攻向山虎上校的下阴部分! 那又是一式中国武术中的功夫,属于山东蓬来派地趟拳中的一招“卧虎连环脚”。以原振侠的程度而言,可以在一秒钟之内,连环踢出六脚到七脚之多。 但这时,他并没有机会踢出那么多脚,“砰砰”两脚,踢中了目标,山虎上校发出的吼叫声,已明显地夹着凄厉的声音在内!他下阴受伤,吃痛地弯下身来,但还能来得及双手抓向原振侠的小腿。 所以原振侠在只踢出了两脚之后,就着双肘着地之力,身子迅速地滑退,姿态优美。看起来,简直如同快疾无比的仰泳一样! 那四个跟着黄绢进来的黑衣人,不由自主,轰然喝采! 在他们的采声之中,山虎上校还未曾来得及直起身子来,原振侠已一跃而起,双手合并,向着山虎上校的后颈直劈了下来!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六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六章 这一式双手刀,力道不只是单手刀的两倍,因为还加上了全身的重量在内。而原振侠的单手刀,已经有超过两百磅的力道,曾经一掌,把一头硕大无朋的西藏獒犬生生劈死过! 山虎上校此际,正忙于护着下阴部分的剧痛,后颈又中了原振侠的双手刀。本来,他强壮无匹的身子,还是可以挺得过去的,但是原振侠双手刀一得手,立时双足又踹向他的小腿弯! 就算山虎上校真是铁打的,也敌不住人体关节自然生长的弱点。小腿弯一受攻击,他身子再也无法站得稳,向前一俯,双膝先着地,接着,整个人便重重仆倒在地上! 黄绢发出了一声长笑:“号称永不倒地的山虎上校,怎么倒地了?” 山虎上校几乎是立即挺身站起来的,原振侠也不禁大为惊叹:一个人在受了接连三次这样的重击之后,居然还能立时挺立。 可是,即使是立时挺立,刚才他曾跌倒过,这却是一个绝对无法改变的事实! 站立起来之后的山虎上校,面上的肌肉抽搐着,望着原振侠。在他凶焰毕露的双眼之中,竟然不可遏制地现出了恐惧的神色来。 一个永远站在胜利那一边的人,一旦遭到了失败,知道失败是怎么一回事之际,他内心的恐惧,一定比经常失败的人,厉害不知多少倍! 山虎上校是一个从未曾在搏斗中失败过的人,所以这时,他心中恐惧慌乱,简直对眼前的失败,完全无法适应……他也会失败,也会被打倒,也会被比他更强的力量杀死!那种恐惧感,一阵一阵袭上了他的心头,使得他从极度的凶悍和自信的顶峰之上,一下子摔了下来,摔进了恐惧的深渊之中。 而在摔跌的过程里,他的锐气,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 这是自信心的堤防的大崩溃,一向牢不可破的堤防,忽然崩溃了,就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把它填补起来。 山虎上校双眼之中,流露出来的恐惧越来越甚,满头满脸全是汗,身子也在把不住发颤。可是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原振侠的身上,看来,他还在想作最后的挣扎。 黄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吩咐她的手下,弄来了一面相当大的镜子。两个黑衣人抬着镜子,来到了山虎上校的面前,她的语气冷峻:“看看你自己!” 山虎上校的视线,有点僵硬地移向镜子,一看到镜子之中,他自己血污满面的狼狈样子,他彻底崩溃了,发出了一下听来惨厉无比的嗥叫声,蹲了下来,双手抱着头,猛烈发起抖来! 山虎上校平时也喜欢照镜子,在镜子中对自己壮硕无比的体型顾盼自豪。他更欢喜把女人踏在脚下,或是伸手抓着女人的头发,让女人当女奴一样跪在他的面前,用以在镜中衬托出他的威武。 而这时,他在镜中看到的,竟然是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副形象!黄绢的心理攻势,立即奏效,山虎上校在彻底崩溃之下,蹲在地上,如同一堆烂泥! 如果不是原振侠知道了他就是山虎上校,而且又熟知山虎上校是如何禽兽不如的一个人,他看到一个山神一样的壮汉,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或许还会有同情之心。但这时,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怜惜之意,只是冷笑着:“起来,可以再动手!” 山虎上校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只是簌簌地发着抖。原振侠知道,一个凶悍之极的人,内心一定是懦怯卑鄙,兼而有之的。这时,山虎上校既然已丧失了斗志,那么,他和他之间的事,算是结束了! 原振侠向黄绢望去,黄绢用中国话低声道:“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原振侠心中十分愤懑:“当你像罗马贵族一样,观看我和这个巨人搏斗之际,我只是为我自己的生命而战,不为其它。” 黄绢扬了扬眉,看来她是想解释什么,可是却又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事先不知道,他会向你挑战!” 原振侠挥了挥手,有点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讨论下去。他走向门口,在门口停了一停,指着正缓缓在站起来的山虎上校:“这个人的来历,你知道么?” 黄绢现出十分轻视的神情:“知道,他曾经是专门欺凌没有抵抗能力的难民的卑劣海盗。”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一句话在他喉间打了一个转,却没有说出来。 黄绢一双明澈无比的眼睛,向他望来:“你想说‘一丘之貉’是不是?” 原振侠接受了她眼光的挑战:“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倒有自知之明!” 黄绢咬了咬下唇,缓缓转过头去,对着正好站了起来的山虎上校,陡然厉声喝:“立正!” 山虎上校庞大的身躯,震动了一下,自然而然,双脚后跟一靠,挺直了身子。 黄绢并不走近他,因为走近他的话,两者之间的体型相差太甚了。她冷冷地望着山虎:“举起手来,发誓向卡尔斯将军效忠!” 山虎上校一下也没有犹豫,就举起了手来。 在一旁的原振侠看到了这样的情形,起了一阵欲呕之感。本来,他早就离去了,但是他想起了林文义的叙述,有一些话要问山虎上校,所以才勉强压制了自己心中的厌恶之感,留了下来。 林文义一直在寻找阿英……林文义和阿英的悲惨遭遇,和他们之间真挚的情爱,深深感动着原振侠,所以他要趁这个机会,问一问山虎上校。 黄绢带领着山虎上校读了誓言,又道:“我代表卡尔斯将军,授你上校的军衔,你的具体工作,日后自然会宣布!” 山虎上校向黄绢行了一个敬礼,又不由自主,向原振侠望了一眼。他的样子看来依然凶悍,但是却也明显地有着摇尾乞怜的神情。 黄绢冷笑着:“你太不自量力了,居然想和我争夺权位!我本来可以处死你,但念在你可以有一定的战绩,所以才从宽处理,你要明白这一点才好!” 山虎上校现出了出奇的恭敬,立正:“是,将军,我明白。“ 黄绢又冷笑了一声:“原医生刚才对你手下留情,你不去道谢?” 山虎上校吸了一口气,走向原振侠,原振侠一挥手:“不必了……可是,我有些话要问你!” 山虎上校用他的大手,在脸上抹着,抹了一手的热汗,神情有点尴尬。 原振侠道:“你还记得一个叫作阿英的女人?” 山虎上校一听,身子陡然震动了一下。原振侠的目光何等锐利,一下子就看穿了他有狡诈的表情,想要撒谎,所以不等他开口,就又道:“就是被你从难民船掳劫来,给你摧残过,最后又把她和一个叫林文义的人,一起吊起来喂鲨鱼的那个!” 山虎上校再震动了一下,低下头去,声音含糊地道:“记得。” 原振侠语音凌厉:“像你这样的海盗,身上不知负着多少血债!告诉你,不论托庇在什么人的手下,都难逃公义的审判……阿英现在在哪里?” 当原振侠丝毫不留余地责斥山虎上校之际,黄绢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勉强插了一句口:“我们一定要在这里站着说吗?” 原振侠疾声道:“难道我还会和畜生把盏言欢吗?” 原振侠的话,锋棱太甚,未免有点刺伤了黄绢,使她的俏脸,脸色变得更难看。 山虎上校宽厚的胸膛起伏着:“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原振侠冷笑一声:“在林文义被鲨鱼咬下了一截小腿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山虎上校的脸上,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情来,那种神情迅即化为恐惧。他指着原振侠:“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原振侠知道这些事的理由极简单,是林文义告诉他的,但是山虎上校不明情由,自然感到了惊惧。尤其是原振侠刚才把他打得如此狼狈,他对原振侠本来就有着畏惧心理。 原振侠沉声道:“我什么都知道!” 山虎上校陡然叫了起来:“你当时也在?你……和爱神‥‥‥是一起的?” 自山虎上校这种穷凶极恶的人的口中,居然说出了“爱神”这个名词来,真是不伦不类到了极点,黄绢也不禁皱了皱眉。 黄绢已吩咐手下搬了两张椅子来,她自己坐了一张,另一张放在原振侠的旁边,可是原振侠并没有坐。 黄绢知道,由于山虎上校的挑战,原振侠还不会怎么怪她,而她刚才急不及待地打铁趁热,收服了桀骜不驯的山虎上校的这种行为,一定惹起了原振侠极大的反感。 穷凶极恶的海盗,和举世闻名的恐怖份子的组织者相结合,这是会引起任何有正义感的人的反感! 黄绢本来想,在打发了山虎上校之后,和原振侠单独相处,可以有机会减轻误会。可是她却料不到,原振侠竟然有话要问山虎上校,而她更想不到的是,在山虎上校的口中,竟会说出“爱神”这样一个名词来! 而这时,原振侠的思绪,也紊乱之极! 林文义对他叙述的一切,他自然是相信的。可是在最后部分,林文义坚称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见到了自大海中冒起来的爱神,这一点,即使有着那么多奇幻经历的原振侠,也感到有点匪夷所思!他曾作了一些假设,可是看来也难以自圆其说,心中也一直在疑惑着。 而这时,突然又从山虎上校的口中,听到了“爱神”这样的称呼,他也不禁愕然。 他心中虽然疑惑,但维持着镇定:“说详细一点!” 山虎上校的喉际,发出了“咯”的一下吞咽口水之声,迟疑了一下:“当时……当时……” 原振侠挥了一下手:“以前的事我全知道,只说林文义被鲨鱼咬去了腿之后的事!” 林文义在断腿之后,处在半昏迷状态,所见的和所想到的,可能全是幻象,作不得准。而山虎上校在那时,却至多只不过喝了很多酒,应该是清醒的。由他来说发生了什么事,自然可靠得多了。 原振侠同情林文义的遭遇,也想帮助林文义,更想林文义和阿英能够在劫后重逢。所以他尽管不是很愿意面对山虎上校这种禽兽不如的人,还是想在他的口中,问出一点究竟来。 山虎上校在原振侠的追问之下,先是现出犹豫惊恐的神情来,大口喘着气,东张西望,看来他不是很愿意讲那段经过。原振侠有点不耐烦,沉声道:“你刚才提到‘爱神’,那是怎么一回事?” 黄绢在一旁,也扬了扬眉,现出十分有兴趣的神情来。山虎上校挺了挺胸,抬了抬头……这可能是他习惯了的,表示他威武的一个动作。可是这时,他一抬头,颈骨发出了“格”的一声响,他神情也立时痛苦无比! 山虎上校这种痛苦的神情,自然不是伪装出来的,豆大的汗珠,自他的脸上,一颗一颗迸了出来。他两眼发直,口中“呵呵“作声,颈际僵硬,望向原振侠,眼珠乱转。 原振侠一见这等情形,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刚才,他狠狠的一式“双手刀”,击中在山虎上校的后颈上,当时,山虎上校看来像是若无其事地承受了下来,这一点,也曾使得原振侠十分讶异。因为他自己知道那一击的力量,实在不是人类颈骨的结构所能承受的,即使由于对方颈际的肌肉特别强健,化去了大部分力量,而使颈骨不至于断折的话,也必然会受到重创! 现在,原振侠明白了,自己的重击,的确使得山虎上校受了创。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至少使他的颈骨的其中一节移了位。只不过当时,由于山虎上校还没有什么大动作,所以未曾发作。 这时,移了位的颈骨,随着他的动作,而压迫到了脊椎骨附近的中枢神经系统,那会造成难以抵受的剧痛! 不管一个人的身体多么强壮,甚至可以忍受断臂落腿的痛楚,但是绝无法忍受来自身体之内的痛楚。那种痛楚,自体内最深处迸发出来,散布全身,足以使得任何人抢天呼地,号叫哭泣,全身发颤,汗出如浆! 山虎上校这时的情形,就是那样! 一看到了这种情形,原振侠知道自己已占了彻头彻尾的上风。他冷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的脖子,是刀也砍不断的!” 山虎上校痛得几乎连眼珠都要夺眶而出,身子发着抖,张大了口,只是在喉际发出了“呵呵”的可怖呼叫声来。他铜铃也似的眼睛,平日凶威何等之甚,在夺取他人的生命之际,绝不会眨一下眼睛。可是这时,他的那双凸出的眼睛,却叫人联想起屠夫的架子上排着的,被割下来的牛头上的那一双眼睛。 以山虎上校的残暴,以他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恶行,自然是不值得同情的,原振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在一旁的黄绢笑了一下:“原,如果你要问他一些事,在这样情形下,他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的!” 原振侠还没有什么反应,黄绢已又向山虎上校喝道:“还不求原医生!” 山虎上校不知道如何才好,而且这时,他下阴部分受到了攻击之处,也开始传来了剧痛。两股剧痛会合,更使得山虎上校蹲下了身子,一句话也讲不出。 原振侠仍然冷冷地望着他,这个凶神恶煞一样的人,直到现在,才知道痛楚是怎样的,显然太迟了!在他无数次将无比的痛楚加在他人身上之际,他早就应该想到,当痛楚降临到他自己身上时的滋味。 他发出可怕的喘息声,挣扎着想站起身来,黄绢又叱喝:“跪下,跪着过去!” 山虎上校不由自主,由蹲下的姿势改成跪下,艰难地移动着双膝,靠近原振侠。由于他的身形极高,这时虽然膝行向前,仍然有他一定的气势,只怕比普通身形的人站着还要高。只不过他脸上那种痛苦哀求的神情,证明他已经彻底崩溃,比一个弱小的侏儒尚且不如。 他来到了原振侠的身前,原振侠连厌恶的眼神也懒得投向他,身子一旋,一脚踢出,正踢在他颈子的左侧。山虎上校的头骨发出了“格”的一声响,同时,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他的惨叫声余音未断,原振侠身子再一转,又是一脚飞起,踢在他颈子的右侧,颈骨又发出了“格”的一下相当响亮的声音。这一次,山虎上校张大了口,出气多,入气少,连惨叫也叫不出来了! 原振侠的那两脚,力道算得十分正确,恰好把他错了位的颈骨,归了正位。 原振侠本来自然可以出手,用较温和的方法,来达到这个目的的。可是原振侠对山虎上校,根本没有丝毫的悲悯的心情,所以连手都不想碰他。 山虎上校在急速地喘了几口气之后,又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来,痛楚的神情稍减。 原振侠冷冷地道:“你所受的创伤,至少得休养半个月。现在你身受的痛楚,应该是你能忍受的,不必再装死了!” 山虎上校的凶狠,早已消失殆尽,乖乖地挣扎站了起来。原振侠道:“说我问你的经过!” 山虎上校又喘了几口气,忽然闷声分辩了一句:“其实‥‥‥阿英这女人……我是准备在收手之后带……着她的,真的!” 原振侠怒意上涌:“这表示什么?表示你永远要使她在地狱之中,受你这种魔鬼的折磨?” 山虎上校口唇颤动了几下,喉际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我……或许折磨过别的女人,可是……我没有把她怎么样!” 如果不是早知山虎上校那么卑鄙龌龊,原振侠真想冲过去再踢他几脚! 原振侠那种憎厌不屑之极的神情,山虎上校自然可以看得出来。他又提高了声音,急急为自己分辩:“男人和女人之间‥‥‥总是这样子的,开始她自然不愿意,她……一直不愿意,可是我没有……折磨她!” 原振侠已到了忍耐的极限,黄绢在这时沉声喝道:“你别说了,原医生问你什么,你才说什么!” 山虎上校大口吞咽着口水,原振侠听出黄绢的话中,大有维护山虎上校之意,不禁连声冷笑。 刚才,黄绢曾代表卡尔斯将军,赠以上校的军衔。像山虎上校这样的人,如果效忠了卡尔斯将军,自然对于疯狂的恐怖行动,大有帮助……山虎上校在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极其出色的恐怖份子的典型! 原振侠心中的厌恶感,真的到了极点。要不是想知道事情的究竟,他连多留百分之一秒也不会! 山虎上校又一昂头:“那时,我把阿英和林文义吊了起来。我心中恨到极点,十分焦急地等待着,要看鲨鱼把他们两人的身子,一截一截咬下来……” 这时的山虎上校,早已凶焰大戢,可是当他讲述到当时的场景之际,他的那种凶恶的神态,只怕仍然可以列入世界之最! 他略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只是希望林……那姓林的死去……逐寸逐寸地去死,我预料阿英会在最后关头,为了自己……而让姓林的去死。可是当我看到了她望向姓林的那种眼光时,我知道她不会,我知道他们都不会用对方的死,来换取自己的活!” 黄绢在这时,喃喃地说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大抵是“爱情使人伟大”之类。她对于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点也不知道,但是凭她的绝顶聪明,她自然可以大略知道什么样的事曾发生。 原振侠只觉得全身发热,他也感到了爱情使人变得伟大……林文义和阿英,本来只是极普通的普通人,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是他们在生死抉择之间的行动,却又确然伟大。 山虎上校激动起来,面肉抽动,他脸上的那个疤,也涨得通红:“我……真的一直在想,我要带阿英离开,收手后到南美洲去。可是这时的情形,使我……使我……” 他说到这里,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 原振侠用鄙夷之极的语气:“使你怎样?不见得会使你邪恶的心灵,感到剧痛吧!” 山虎上校一听,陡然发出一下吼叫声来。 他那一下吼叫声虽然惊人,可是也真的带有几分剧痛的意味。接着,他又大口喘了几口气,静了一会,才突然转了话题:“潮水涨了,姓林的气力又比阿英大,所以他的脚先碰到了海水。一条鲨鱼窜了起来,一下子就咬掉了他的一截小腿……” 山虎上校并没有再说他自己当时的心情,接下来,一直只是说着事实。 而当时,山虎上校的心境,实在十分复杂。像他那样的凶汉,一生只知道打、杀、劫、掠、奸淫和犯罪,从来也未曾想到过别的。 但是,即使是山虎上校一直未曾想到过别的,在有些时候,还是会想到一些别的的。 他开始有一点别的想法,是始于阿英被他掳劫上炮艇的第一天。 山虎上校在一脚把林文义踢出了船舱之后,轻轻一托,便把阿英的身子托了起来。阿英没有挣扎,她知道在这样的凶神恶煞之前,挣扎是没有用的。 山虎上校发出狞笑声,鼻孔中呼哧呼哧地呼着气。阿英的美丽,使他兽欲高涨,接下来发生的事,对山虎上校来说,再普通也没有。 阿英心灵上的惨痛,和肉体上的创伤相结合,使她的身子颤抖着、扭曲着,口中不由自主,发出阵阵的惨叫声,那更使山虎上校感到了虐人的兴奋。 这种兴奋是异乎寻常的,所以,当阿英陷入昏迷状态,晶莹的肌肤上布满了汗珠,俏脸上仍留着痛苦的神情,软瘫着不动之际,山虎上校粗大的手,按在她的腰际,将她的身子扭得轻轻摇摆,他想到:这个女人,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山虎上校是十分工心计的人,他知道海盗生涯,虽然可以使得他的财富迅速增加,也可以使得他体内弥漫的兽性,得到无限制的发泄,他十分喜欢这种日子。然而,他也知道,这种日子必然难以长久维持。 当南中国海海盗暴行的事实,逐渐揭露之后,虽然世界上没有什么公义可言,但必然会引起更强势力的干预。届时,他的那艘旧炮艇就难以保护他的安全,所以他已经有了收手的打算。 (要把他八个手下解决掉,吞没他们的财富,自然也是早已经算计好的!) 收手之后,他可以过正常的豪富生活。他的生活,不论是正常也好,是不正常也好,自然离不开女人。 山虎上校也打定了主意,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他所要的。当山虎上校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十分高兴地笑了起来。 阿英在他的心目中,就像是一块晶莹的玉,或是一颗相当大的钻石一样,是一项十分珍贵的对象,自然值得珍惜……可是那只是对象,不是人。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以山虎上校的暴虐行为而言,对待阿英,已经可以算是够珍惜了。他一直这样以为,他并没有殴打阿英。他的认识是:男女间的事,总是这样的,阿英开始不习惯,慢慢自然会习惯。 当日子一天天过去时,他几乎认为阿英天造地设是他的女人了。林文义虽然在阿英一上炮艇时,就向他提及过“未婚妻”这回事,可是他早就忘了! 就算不忘记,偶然想起来,他也会忍不住大笑,认为那是最好笑的事……林文义在他心目中比狗还不如,怎配有阿英这样的美女!而且,林文义算是什么男人!未婚妻?他甚至未曾看到过阿英那么完美的身体! 山虎上校从来也没有把林文义放在心上,甚至根本不把他当作一个人,只把他当作一条狗。所以,在他解决了八个手下之后,并没有想到要把林文义也杀掉。 正由于林文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这样的卑微,所以,当他陡然发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为一个只应属于他的女人,竟然紧紧地和林文义相拥在一起,并发现在自己怀中比冰还冷的她,和林文义相拥在一起,却又其热如火之际,山虎上校心中的怒意,几乎要令他全身炸裂开来! 那时,他只要抓住林文义的身子,就可以轻而易举,把林文义的身子,撕成两半! 而这也正是他一贯行事的残暴手段! 而他居然没有那么做,自然是由于他从来没有那么暴怒过。反常的暴怒,使他采取了反常的行动,他要用更暴虐的手段,来溢泄心中的怒火,也要阿英和林文义两人之间,选择谁生谁死。 当他把两人吊了起来,向林文义用力拋出了一只酒瓶之后,又打开了另一瓶酒,大口喝着。 当烈酒的灼热感,顺着喉咙,一直流向胸膛和腹际之时,山虎上校有一点不知所措之感。 他的目的,是要保全阿英,而将林文义搓成粉碎。同时,也要阿英受到一定的惩戒。 可是照目前的情形看来,他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他感到遭到了挫败。 而挫败的感觉,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陌生到了他难以适应的地步。 他狠狠咬着牙,盯着林文义和阿英两人,目光更多落在阿英的身体上。看着这个美好的胴体,正在咬牙切齿地向下沉着,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林文义的生存。而这个身体,是属于他的,是他……山虎上校,用他的力量抢来的! 这使山虎上校更愤怒,他捏着酒瓶的手,在不知不觉之间,劲道使得太大,以致“啪”地一下,把酒瓶捏碎了。酒自他的手中迸溅开来,碎裂了的瓶子,也把他的手割破了一些。 也就在这时,林文义的一下惨叫声传了出来! 林文义自己,全然不能记起自己是不是曾发出这惨叫声。当他感到自己的一截小腿被鲨鱼咬走了之前,他已经在半昏迷状态之中了! 但山虎上校却清楚地听到,林文义发出了一下惨叫声。同时,立刻见到,林文义的一截小腿不见了,鲜血流落海中,海水开始沸腾。 山虎上校感到了一阵极度的快意,烈日的烤炙,使得他汗流满面,视线也有点模糊,口唇也有点干。当他纵声大笑之际,他的样子骇人之极,他在大笑之中,期待着鲨鱼白森森的牙齿,再度肆虐,把林文义的身体分解。 然而,也就在这一剎间,就在炮艇的旁边,林文义和阿英的脚下,海水看来,像是真的沸腾了起来一样。林文义断腿处洒下的鲜血,染红了在烈日下闪着眩目光辉的海面,这时,海水泛起沸腾的浪花,又洁白得令人夺目。转眼之间,一个雪白的物体,自海面上冒了起来……冒出了海面不是很多,但恰好将被悬空吊着的林文义和阿英两人承住,阿英的双脚,可以踏在那雪白的浮起物上。 山虎上校在那剎间,绝无法想象发生什么事,因为发生的事,实在太突然了!他甚至无法忆起那雪白的、闪耀着夺目光辉的浮起物是什么形状……可能是方形,也可能是圆形,可能是微凸的,也可能是微凹的,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以他应变之快,在那一剎间,也呆住了,只知道盯着前面看。然后,他看到,在那雪白的浮起物上,忽然多了一个女人。 烈日眩目,山虎上校额上流下来的汗,又使他视线有点模糊,但是他仍然毫无疑问,可以肯定在海面的浮起物上,忽然多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是怎么出现的,是从上面落下来,落在浮起物上,还是从下面冒上来的,他全然无从觉察。 在最初的一瞬间,山虎上校甚至以为那是阿英,因为海面之上,实在是没有可能突然冒出一个女人来的。可是他立即看清,那不是阿英,阿英仍然双手向上被吊着,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望定了那女人。 那女人和阿英全然不同。这时海面上并没有什么风,可是她的一头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像是彩色缤纷的头发,都在飞扬着,她身上的衣服,也在飞扬着。 山虎上校十分难以说出确切的情景来。总之,那时,他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飞扬流转,连阿英的身子,也像是扬了起来。 这一切,全是在剎那之间发生的事。山虎上校想要喝问,陡然之间,一下巨响,整艘炮艇剧烈地震荡了起来。 他毕竟是在海军中服役过的,当他由于强烈的震荡而站立不稳,滚倒在甲板上之际,他只想到了一点:炮艇受到了攻击! 而令他觉得浑不可解的是,在这时候,他居然听见了两句对答。 他听到的是林文义在问:“你是谁?” 而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答:“我是爱神。”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正在梦呓似地叙述着当日事情发生经过的山虎上校,陡然住了口。 原振侠的声音十分严厉:“在像是爆炸一样的巨响中,你能听到说话声?” 山虎上校吸了一口气:“我也不明白,可是,我……的确……听到的。不然,我怎会知道那个……女人是爱神?” 原振侠凝视着山虎上校,山虎上校的眼珠转动着。原振侠冷笑了一声:“你隐瞒了什么?我劝你还是照实说出来的好!” 面对原振侠的指责,山虎上校低下了头一会,才道:“我不是有心隐瞒,而是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实在太突然了,有很多情形,我……记得不是十分清楚。” 原振侠冷笑:“就照你记得的说,不要把发生的事略过去!“ 山虎上校“嘓”地吞了一口口水,他那巨大的身躯震动了一下,才道:“是,当时的震动虽然剧烈,眼前的一切,也确然奇特之极。可是我并没有害怕,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炮艇在轰然巨响之中,发生了剧烈的震荡。山虎上校第一个念头是:一艘潜艇,一艘突然自海中冒上来的潜艇! (他的这个想法,和原振侠在听到了林文义的叙述之后,所作的设想是相同的。事实上,根据所发生的事,作出这样的分析,是十分正常的事。) 他也立时想到,一艘潜艇,那比一艘炮艇有用得多了,如果他能把潜艇夺了过来,那对他太有利了!他的凶悍加上他的贪婪,使他的胆气陡增。所以,在炮艇的震荡中,他非但没有退缩,反倒发出惊人的吼叫声,自炮艇上一跃而下,落向海中冒起来的那洁白的一片上。 他几乎是随时随地携带着武器的,当他一跃而下之际,他一手早已持了他贴身带着的那柄M十六自动步鎗在手,而且准备立即扫射。 这时,他看到那个女人正在照料林文义,他也没有注意到林文义是不是还在流血。他刚觉得自己落脚之处,就是从海中冒起来的那洁白的一片,相当坚硬,他已经手指一紧,要去扳动扳机了。 然而,就在那时候,那看起来像是一切全在飞扬的女人,转过头来,向他望了一眼。 那女人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向他望了一眼。山虎上校目光一和她那双深邃无比、似乎也闪耀着各种明灭不定的光芒的眸子相接触,全身就像触电也似,震动了一下。 那不但是感觉,而是在实际上,他感到了真正的一次震动。 那下震动,不但使得他的身子站立不稳,向后再跌退了开去,而且使得他手中那柄不知曾杀过多少人的M十六自动步鎗,由于震动而脱手向外飞了出去。 山虎上校当时心中的惊骇,真是非同小可。在极度的惊骇之中,他本能地后退。 而那女人在望了他一眼之后,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仍然转回头去,去照顾林文义。 林文义和那女人的对答,那女人自称是“爱神”,山虎上校就是在那时候听到的。 而就在那时,山虎上校一抬腿,已把他一直插在靴子边的,那柄锋利之极的匕首抓在手中,手指捏着匕首的锋尖,向那女人疾拋了出去! 扔拋匕首,是山虎上校多年来练成的绝技,简直是百发百中。而且他那柄匕首又锋利又沉重,他发出的力道又大,曾有好几次,匕首射中了目标的眉心之后,竟然刺透坚硬的头骨,直没至柄的纪录! 匕首闪起一道寒光,向那女人直飞了过去,山虎上校也已站稳了身形,蓄定势子,准备立时向前扑出。他估计,就算匕首射不中对方,自己庞大的身驱疾如旋风也似的一扑,那女人也必然禁受不起。 他甚至已为下一步行动作了打算:一把抓起那女人来,拋进海中,自然会有大群鲨鱼料理她。然后,再有人出来的话,他也可以如法炮制,再夺取潜艇! 可是,就在他的身子蓄势待扑之际,那女人一挥手,缭绕在她手臂上,如同云彩一样飞扬、明灭不定的衣袖,挥了起来。 山虎上校实在不能肯定,扬起来的是不是一片衣袖,在那一剎间,他看到的,宛若是自那女人的手臂上,扬起了一片明霞。而他射出的那柄匕首,就碰在那片明霞之上,也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匕首射向前带起的那股精光,就倏然回头,向他自己射来!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而且,又如此迷离。在一切感觉上,几乎都和服食了某种毒物一样,有着虚无迷幻的感觉,绝对无法分辨得出哪一种感觉是真实的,或是哪一种感觉是虚幻的。 那是一种犹如身在梦中的感觉。可是身在梦中,又似乎不应该感到疼痛,而这时,在匕首的精光一闪之后,山虎上校陡然感到了自己的右大腿上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并没有看到匕首,只看到匕首的柄,露在他的大腿之外! 山虎上校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已经感到,要夺取潜艇是不可能的了,弄得不好,只怕连全身而退,都在所不能! 他极能当机立断,这时,连拔出匕首的时间都不浪费,一个转身,便向炮艇上跃去,双手抓住了炮艇的舷,身子一翻,已翻上了甲板。 虽然他大腿上刺着一柄匕首,在他行动之际,带来阵阵剧痛,但是他咬紧牙关忍着,居然给他站了起来。他准备冲向驾驶舱,尽快地驾着炮艇逃走……直到这时为止,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还是说不出来,只知道他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妙! 然而,当他一站直身子之后,看到的情景,却使得他那么凶悍的人,也把不住全身发抖…… 山虎上校看到,那艘炮艇正在无声无息、缓慢而奇异地齐中断裂开来,像是在观看无声的、慢动作镜头的电影放映一样! 他这时,正站在炮艇尾部的甲板上。炮艇齐中解体,已在剎那之间,现出了将近一公尺的裂缝。他想起自己劫掠所得的巨量金银财宝,全都放在炮艇前半截的舱房之中,人像疯了一样,向前扑了过去。 然而,当他扑到炮艇中的裂缝之前时,裂缝已然扩展到了两公尺以上。 本来,以山虎上校的体能而言,只要他有足够的镇定,即使大腿上受了伤,他还是可以一跃而过的。可是,这时他看到的一切景象,实在太奇特了,奇特到令他如同置身于一部特技逼真的魔幻电影之中一样! 他看到炮艇的折裂部分,厚厚的钢板,像是被什么巨大无比的力量,硬生生扯开来一样。钢板在撕裂的部分,甚至还有藕断丝连的情形出现,而且,变薄了的钢板,向上卷了起来,形成一种奇特的现象。 断裂是从甲板开始的,一直在持续着。他看到了机房,看到了机房中的机器,也在齐中断裂开来。 在这样的情景下,山虎上校再凶悍,也无法保持镇定了。他在裂缝口待了不到一秒钟,气馁得不敢向前跳出去,唯恐他会从那裂缝中跌下去,身子也会莫名其妙地裂了开来。 他也不敢再去接近那女人,非但不敢接近,连多看一眼也不敢。半转身,向另一边舷奔去! 炮艇的齐中解体行动在持续着。奇怪的是,已几乎从上到下裂成了两半的炮艇,并未曾沉下海去,或者是在那一剎间,还来不及沉下海去。他奔到了另一边舷上,看到了一艘快艇吊在舷上。 他大口喘着气,解下了快艇,一跃而下,几乎连想也未曾再想一下他劫掠得来的那些财宝,发动了快艇,在海面上,像箭一样地飞驶而出! 在那时候,他除了想快点离开之外,什么都不想。他不知道自己驶出了多远,直到大腿上的剧痛,提醒他是在现实之中,而不是在梦幻之中,他才定过了神来。 这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海面上也起了一层薄雾。回头看去,雾团在海面上滚动着,泛起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咬着牙,将整柄陷进了他大腿中的匕首拔了出来。又扯破了衣服,把腿上的伤口紧紧包扎了起来。 然后,他再勉力镇定心神,把刚才的经历,仔细想了一下。由于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如同梦幻一样,同时,他又心痛那些劫掠来的财货,所以,他又驾着快艇,驶回去,想去察看一下究竟。 但是当他驶回炮艇原来停泊的所在,他可以肯定是那个地点之际,却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断裂的炮艇,没有洁白的浮起物,没有那自称是爱神的女人,没有了阿英,也没有了林文义。只有团团轻雾,在海面上飘来飘去,虚无飘渺而不可捉摸,看起来有点像那个女人一样。 他曾目击炮艇自中解体。断成了两截的炮艇,唯一的可能,自然是沉进了海中。 他对这一带的海域十分熟悉,知道海水并不是太深。而且身为一个长期在海军中服役的军官,他自然也知道,一艘炮艇在解体沉没之后,海面上会有一些什么迹象出现……杂物的飘浮和油渍,是无法消失得如此之快的。 可是,当他驾着快艇,缓缓兜着圈子之际,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海水在薄雾之下,散发着清幽的光芒,有为数不下十个的鲨鱼背鳍,正露出在海面之上,在来回转动。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要不是他右边的大腿上,还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他会以为一切的经过全是梦! 这时,他当然知道一切不是梦……他失去了炮艇,失去了多个月来劫掠所得的财富,失去了阿英,失去了一切! 那使得他愤怒无比,发出连连的吼叫声。他的吼叫声,甚至在岛屿的峭壁上,引起了阵阵回声,可是却一点也无补于事。 山虎上校一直无法弄清,在过去的那一刻发生的是什么事。但是他是一个十分现实的人,失去了一切,他总是明白的,也知道再怒吼下去,也没有用处。 他在那里停留到了天明。海面上十分平静,和日间那种惊天动地、奇幻莫测的变化相比较,简直如同两个不同世界一样。 山虎上校暗地里咬牙切齿,发誓要把事情的真相找出来,把他失去了的财物找回来。然后,他离开了那里,不到两天,他就制伏了一小股海盗……以他的能力而论,要控制一些小股的海盗,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山虎上校仍然干着他的海盗生涯。但自然不如他拥有一艘炮艇时那样风光,只能劫掠一些在海上飘行的小木船。 而且,山虎上校的海上掠劫行为,也不是那么顺利。好几次遇上泰国、越南方面的巡逻艇,闹得几乎脱不了身。 在一年之后,他又积聚了一些财物,故技重施,把他合伙人全部鎗杀,并吞了他们的财物,离开了海上,来到了泰国。 在这段日子中,他一直在设法打听那天在海面上发生的事的真相,可是却不得要领。到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禁疑真疑幻起来。 像他那样的凶汉,自然不会静下来过日子。在泰国,他参加过走私、贩毒、杀人、放火。最后他感到,全世界恐怖活动的支持者……卡尔斯将军,可能需要像他那种特殊人才,所以他通过了种种管道,到了北非洲,希望能够大展鸿图。 山虎上校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有点胆怯地向黄绢望了一眼。 黄绢望向原振侠:“你要问的话全问完了?” 原振侠在沉思……山虎上校的叙述,看来是真实的,没有隐藏了什么。但是根据他的叙述,一样无法肯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听了叙述之后,原振侠也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 第七章 ?界面风格:[咖啡花][星光闪][粉之恋][颓废闷][蓝调型] 第七章 一切全都那么迷离……林文义是在半昏迷状态之中,感到迷离,山虎上校是在清醒的状态之中,一样感到迷离。 黄绢冷笑了一声:“上校,你头脑绝不简单,什么叫炮艇从中裂了开来?那女人又有什么力量使你失去了进攻能力?你别像说一个神话一样,把事实说出来!” 山虎上校的面肉牵动了一下:“我说的全部是事实……虽然一直到现在,还有幻境的感觉,可是,看我腿上的疤痕……” 他说到这里,伸手拨开了他腿上又长又浓密的体毛,现出了一道疤痕来:“匕首就插在这里,那却又是假不了的。而且,上千万美金的财宝,都不见了!” 原振侠知道的是,其中有一箱财宝,在林文义自昏迷中醒过来之后,在他的身边。 一切事情,都是那样扑朔迷离,不可理解。主要的关键,自然是在那个自称爱神的女人身上。 他吸了一口气:“你认为自海中冒起来的物体,可能是一艘潜艇?” 山虎上校点了点头:“还能是什么?” 黄绢在这时候,侧过脸去,向原振侠笑了一下:“如果那一位真是爱神的话,在神话传统之中,她自海中冒出来的时候,是踏着一枚巨大的蚌壳的。有一幅著名的油画,画的就是这种情景。” 原振侠这时,正沉醉在有关爱神的幻想之中。山虎上校人虽然凶悍残暴,但是在叙述那一段经历时,所说的一切,却能将人带入一个奇妙的、充满了想象的境地之中。使得那女人,听来真的像一个女神一样。 所以,在听了黄绢这样说之后,他顺口答:“是,那种巨大无比的蚌,可以达到三公尺长,正式的名称是‘砗磲’,最大的一种,学名是‘库氏砗磲’。但是,看起来,自海上冒起来的物体,还要更大?” 他说到这里,向山虎上校望了过去,山虎上校神情愤然:“根本看不清楚有多大,我……一定是那姓林的小子,在酒中做了什么手脚,可能是放了毒药或者别的什么,所以使得我无法有清晰的感觉,甚至,还产生了大量的幻觉,这小子……” 山虎上校又现出了他的凶相来,双手紧握着拳,捏得他指节骨格格作响。 原振侠问:“自此之后,你就一直没有阿英的消息?” 山虎上校道:“没有!”他顿了一顿,又现出悻然的神色来:“也不知断了腿的林文义是死是活!” 原振侠当然不会把林文义的下落说出来,因为山虎上校是这样凶悍的一个危险人物。他想起刚才的搏斗,心中仍然不免紧张。要不是他身手矫健灵巧,一下子就连连击中了山虎上校的要害,再下去,能不能占上风,真还大成问题。 山虎上校又悻然道:“我不信阿英会喜欢那姓林的小子!哼,女人总是女人,在有了我那样强壮的男人之后,还会……” 黄绢冷冷地叱道:“住口!” 山虎上校住了口,神情仍是愤然,黄绢道:“你先回去,编入特种任务小组,暂时担任副组长,看以后的表现再说。还有,组织的规章,我劝你去背熟些,不要以为你还是在当海盗!” 山虎上校吞咽着口水,没有说什么,四个黑衣人已带着他走了出去。 壁球室中,只有原振侠和黄绢两个人了,两人都默然不语。原振侠实在不愿意开口说什么,可是望着微低着头,在沉思着的黄绢,自侧面看来,她是那么姣好美丽,特别惹人好感,他又忍不住不说。 终于,原振侠叹了一声:“山虎上校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我不认为你可以有效地长期控制他!” 他是在给黄绢忠告,告诉她留下山虎上校,是一桩十分危险的事。 黄绢的流盼美目之中,有着激动和喜悦的神色。她语音低柔:“你倒一直在关心我!” 原振侠听了,不禁长叹了一声,两人又默然无语。黄绢站了起来,来到了原振侠的背后,背靠向原振侠,原振侠也靠向她,两人背靠背地站着。 过了一会,黄绢才道:“我只知道故事的下半部。” 原振侠“嗯”地一声,没有说什么。黄绢又道:“我可以补充一点,山虎见了将军,表现了他出色的战斗力,自然很得人欣赏。他竟然不自量力到以为可以取代我在军队中的地位……” 原振侠在喉际,发出了几下没有意义的声音来。黄绢停了一停,又道:“有人命令他,若是能对付得了你,他才能在我之上……原,对不起,刚才,若是你有危险,我一定会出手!” 想起了刚才的情形,原振侠不禁苦笑……山虎上校的攻势如暴风骤雨,雷霆万钧,若是真有了危险,黄绢来得及出手么! 黄绢口中的“有人”,自然是卡尔斯将军了。由此可知,就算黄绢想对付山虎上校,也还有卡尔斯将军这一层障碍在。他只好低声道:“一切,你自己要小心!” 黄绢“嗯”地一声:“我会!” 这两句对话,听起来倒像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在互相叮咛,哪会想到他们之间,会有那么多的惊涛骇浪,暗潮汹涌! 黄绢在停了一会之后,问:“那个叫阿英的女人……” 原振侠和黄绢,仍然维持着背靠背的姿势,但是他们的双手,却已在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握在一起。 原振侠简略地说了林文义和阿英的事,黄绢的声音中充满了向往:“那……真是爱神?”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只怕没有那么浪漫,我也以为那是一艘特种潜艇,只是还有许多想不通之处!” 他们两人,显然都很欣赏享受这样背靠着背,手握着手的姿势,所以并不变换。而且轻轻摇摆着身子,像是一对少男少女一样。 黄绢道:“是,如果是一艘潜艇,一定是一艘十分新型的潜艇。”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两个人的叙述,都十分模糊不清。林文义断腿之后,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他说,他那时看出去,什么都是一片血红色的。山虎显然由于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打击,使得他的感觉,也不是十分正常。” 黄绢沉吟了一下,略转过头来。这个动作,使她的短发,轻拂在原振侠的颈际,使原振侠有一种痒酥酥的、说不出来的舒服之感。 她道:“山虎是一个凶手,我看,要使他松开手中的自动步鎗,一定要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力量,才能达到目的。” 原振侠皱着眉:“是啊,还有,令那柄匕首忽然之间插进了山虎的大腿……这个自海中冒出来的女人,看来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黄绢接上了口:“就像是美国电视影集中的‘神奇女侠’?“ 原振侠想了一想,不禁笑了起来。〈神奇女侠〉的电视剧,是一个幻想故事,故事的女主角有惊人的本领,来自一个不可知的神奇国度,黄绢用这样一个幻想中的人物来比拟,自然是令人失笑的。 可是原振侠在笑了一下之后,却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拥有神奇制敌力量的女人呢? 原振侠本身,有着极其丰富的想象力,也曾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是在一听到“神奇女侠”的比拟,仍然不觉失笑。由此可知,实用科学的观念,是如何之根深柢固! 黄绢在说了那句话之后,也笑了一下,可是也立即止住了笑声。显然她的思路历程,和原振侠是一样的,觉得那并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两个人静默了片刻,原振侠才道:“这样一个具有超能力的女人,恰好经过,见到山虎在肆虐,就现身救了林文义和阿英?“ 原振侠在说的时候,口气是带着极度的怀疑的。黄绢的语气也和他一样:“由于她救了一对相爱的男女,所以她自称爱神?“ 这时,他们两人仍然背靠着背,但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由站而坐。黄绢在这样说的时候,又扭转着头,原振侠也转过头去,两个人的视线,可以作有限度的相接触。 原振侠觉出,黄绢的眼角之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芒。接着,她垂下了眼睑,幽幽地道:“地球上,需要爱神来搭救的男女太多了!” 原振侠听得黄绢这样说,也大是感慨,自然而然长叹了一声。黄绢的声音听来更是幽怨:“譬如我,如果真有爱神的话,我愿意俯伏在她的脚下!” 原振侠在那一剎间,感到了一阵激动……他一直以为美丽的黄绢,有着铁石一般坚硬的心肠。相识了许久,却从来也不知道她还有那么薄弱的一面,竟然会愿意俯伏在爱神的脚下! 他陡然一个转身,双手扶住了黄绢的肩头。还没有等他说甚么,黄绢已发出了“嘤”的一下娇吟声,投进了他的怀中。 原振侠紧紧地拥抱着她。在这时候,黄绢根本不是什么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只是一个娇弱的、要求得到爱情的、身子由于心情的激动而在微微发颤,呼吸和心跳都在自然而然加快速度的女人。 原振侠在感觉上,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和黄绢初相识时,在日本,在大风雪中,在山中的岩洞中,和黄绢相拥的那一刻。那是他一生之中,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刻,他也自然地,说出了那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来:“是真的……真的……我们又在一起了!“ 那时候,他们两人身上都穿着十分厚的御寒衣。这时,他们身上的衣服并不厚,所以在这样紧密的拥抱之中,他们互相可以感到对方的体温。 他们都不说话,只是相拥着。 原振侠不说话,是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情形虽然是真实的,但是却是一场处于真实之中的梦。他不开口说话,这样的“梦境“还可以维持一个比较长的时间,他一开口,一接触到现实问题,害怕“梦”立刻就要粉碎。而他是如此享受这样的“梦境”,所以不想破坏它。 黄绢不开口,理由和原振侠完全一样。她何尝不向往令人陶醉的爱情生活!可是现实生活又使她走上了另一条路,能在“梦境”之中,尽量享受一下,只怕比找到爱神,向她求赐爱情,更实在多了! 过了好久好久,两人才吁了一口气,缓缓分了开来,面对面凝视着。他们都是成年人,而且全是聪明之极的成年人,更重要的,都是极其了解对方心意的成年人。在互相凝视之中,他们都可以彻底知道对方的心意,而完全不必通过任何语言! 他们不约而同,都有点苦涩地笑了起来。几分钟的互望,和相互间的微笑,实在是代替了千言万语。 黄绢是不可能放弃目前的生活的,他们都知道这一点。只要黄绢不肯放弃目前的生活方式,他们之间的爱情,也就只好一直这样子……似有似无,存在于一种虚无飘渺的境界之中。 黄绢虽然已剪短了头发,可是留着长发时的一些习惯动作,依然保留着。这时,她掠了一掠头发,低声道:“看来,真要有爱神出现在我们之间才好!” 原振侠在她充满了诱惑力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只是叹了一声。 黄绢再掠了掠头发,有点不自然地偏过头去:“真要是在大海中,有着一个具有那么神奇力量的女人……” 原振侠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不禁凉了凉:“你放心,我看她不会来和你争女将军位置的,你还是多提防一下山虎上校的好!” 黄绢轻叹了一声:“我也不单是有这样的想法,我在想,那个阿英……照两个人的叙述来看,阿英自然不会受什么损伤,也被爱神救了。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她的讯息呢?” 这自然是一个原振侠无法回答的问题,黄绢忽然现出心向往之的神情来:“她是不是被爱神带走了?爱神既然能从大海之中冒出来,也可以设想她在海底,有着美丽的宫殿。阿英和她在一起,无忧无虑地就在海底的宫殿之中生活着!” 原振侠轻轻鼓着掌,他并没有讥讽的意思。黄绢的设想,是一个既美丽又浪漫的童话式设想,值得鼓掌,但原振侠自然不同意,接下来的话,倒是多少有点讥讽的意味:“如果阿英爱林文义,我相信她宁愿和林文义,在那旧炮艇的房间中相拥,而不会贪图在美丽的宫殿之中的那种生活!” 黄绢自然听得懂他话中的意思,她轻咬着下唇,神态动人,看来是在思索着原振侠话中的深意。但原振侠对她太了解,知道她就算有短暂时间的领悟,也必然会立即又沉迷目前的生活,他根本不对之寄以太多的希望。 黄绢又道:“又焉知阿英不怕离开了爱神的保护之后,又落在山虎的手中!” 原振侠苦笑:“若是为了这样的忧虑,而放弃了和林文义的相聚,那太愚蠢了。两个相爱的人,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在一起……能够相拥,就不要单是手拉着手!” 黄绢轻叹了一声:“原,你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年一样,一直对爱情有着那么浪漫的设想,而完全无视于现实生活环境!” 原振侠用一下闷哼声,代替了他的不同意的回答。黄绢忽然调皮地笑了起来:“你那位海棠呢?她爱你不爱?为什么她不能长和你在一起!” 原振侠坦然地接受了黄绢那种带有嘲弄的目光:“我只好说她不爱我,和你一样!” 黄绢听了,低下头去一会,避免再在这个问题上说下去:“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神奇的女神,原,你要是去探索的话,尽可能知会我一下!” 原振侠笑了起来:“太虚无了,上哪儿去探索去?就算找到了,也……难道我也俯伏在她的脚下?” 黄绢一挺身,站了起来:“还有,那个阿英,也值得找一找。当时在场的三个人,她应该最清醒,由她来叙述经过的情形,会真实得多!” 原振侠心中一动……黄绢和中南半岛上有着联系,通过她的关系找寻阿英,应该容易得多。 几年前,他在泰国认识的传奇人物青龙,也是通过了黄绢的关系而认得的。黄绢去进行找人的工作,自然有各种方便。 他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就在这时,球室的门上,有敲门声,接着,两个黑衣人推门进来,有着相当紧张的神色,望了原振侠一眼,才道:“将军,有重要的情报,等待决定!” 黄绢挥了挥手,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她才站定了身子,可是并不转过身来:“别太轻视环境的力量,阿英对林文义的爱,可能也是由环境造成的!” 原振侠立时道:“是,当他们被吊起来喂鲨鱼的时候,那又是什么环境?” 黄绢的反应更快:“那时候,谁也不知道爱神会突然出现。你不妨试想一想,阿英在那样环境下,是求活还是求死?”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禁答不上来……阿英的遭遇如此悲惨,在山虎的蹂躏下,简直是生不如死。那么,她如果刻意求死,似乎也不能说是为了爱情了。 在他犹豫了一下,未能立时回答之际,黄绢已然发出了一下长笑声走了出去。她的笑声和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中,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了,原振侠才喃喃地说了一句:“别亵渎了爱情!” 他的心中一片惘然……能和黄绢短暂地相聚片刻,紧紧相拥,那自然使他感到极其快乐。但是每一次相聚,都在分手之际,使他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这又带来极度的惘然!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慢慢地踱出了那壁球室,经过了空洞的走廊。走廊中的灯光相当暗,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看起来,更有一股清冷的感觉。 当他出了体育馆之际,几乎已是天色将明时分了,体育馆外也十分寂静。原振侠只觉得那种惘然之感,使得他的心头添了一股重压,十分抑郁不快,所以他顺着路边走着,深深呼吸着清晨带着潮湿的空气。 等到他回到住所时,天色已然大明,他只是略微休息了一下,就到了医院。 医院的时刻是相当刻板的,和他有冒险生活之际的那种惊风骇涛,大不相同。当他穿着白袍,挂着听诊器巡视病房之际,他至多只是一个英俊高大得出奇的医生而已。谁能想到他在几小时之前,曾和一个巨人般的凶汉作过生死搏斗,谁又能想到,他有过那么多不平凡的经历! 中午,当他正在休息室中休息的时候,休息室的门推开,他看到林文义拄着手杖,脸色苍白激动地走了进来,不断地喘着气。 原振侠望着他,等他先说话,林文义喘了几口气,才道:“有人告诉我,山虎上校还活着!” 原振侠自然不会惊奇,只是扬了扬眉。林文义来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去年,就有人见过他,在曼谷。我和……一些难民有联络,有人见过他,在曼谷!” 他接连重复了两遍,神情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双手紧握着拳。 原振侠摆了摆手:“别紧张,我在几小时之前,还见过他‥‥‥” 林文义的脸色本来就苍白,这时更是变得一点血色也没有,身子发着抖,直勾勾地望定了原振侠。 当林文义假托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叙述着他自己的故事时,曾详细说到过,他自己如何屈服在山虎上校的威势之下的情形。这使得原振侠虽然对他的遭遇寄以同情,但是并不是十分喜欢他,而且,还有点瞧不起他。 这时,看到了他这种情形,他有点冷嘲:“怎么,你不是想找他报仇吧!” 林文义的身子,又抖了片刻,才道:“我……要是他找到了我,我……我……” 看来,他还是对山虎上校感到害怕。原振侠叹了一声:“别怕,他参加了一个国家的特种部队,只怕你和他没有什么见面机会。” 林文义双手捂住脸,低下头来。 林文义的这个动作,不知道是在庆幸他不会和山虎上校见面了,还是在恼恨无法找山虎上校报仇。不过以他懦弱的性格来推测,只怕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感到有点不耐烦,想下逐客令之际,林文义才抬起头来,颤声道:“也有人看到了……阿英!” 原振侠“哦”地一声:“也在曼谷?” 林文义摇头:“不是,是在海上……那人说得十分玄,我不是很明白。他本来就认识阿英的,是阿英的一个远房亲戚……“ 原振侠一挥手:“说他遇到阿英的情形!” 林文义嗫嚅道:“我很难复述,而且,我也不是很相信这个人的话,他说得太玄了!” 原振侠早就领教过林文义这种吞吞吐吐的性格,倒也不以为奇,只是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说简单一点。” 林文义咽了一口口水:“那人说,早在他们离开西贡之前,就听到了一个传说……” 原振侠又皱了皱眉……他叫林文义说简单一点,林文义竟然从“传说”说起!林文义也看出了原振侠的不耐烦,忙道:“有关系的,原医生,那传说和阿英,是很有点关系的!” 原振侠只好由得他讲下去,并且决定尽量不打岔,以免浪费时间。 林文义吸了一口气:“传说称,在海上,尤其是在大雾之中,会出现一个女神,搭救陷入困境中的海上难民,这女神十分美丽。”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逃亡的难民把生命交给了喜怒无常的大海,而且心境又是那么绝望,在生死毫无保障的情况下,就很容易有这样的传说。” 对于原振侠的分析,林文义显然不同意,可是他只是在神情上表现出来,言语上并不敢反驳。呆了片刻,才道:“我和逃出来的难民,一直有联络,有时在金钱上帮他们……反正我那些钱,全是爱神赐给我的……” 原振侠一挥手:“那个传说中在大雾中出现的‘女神’,就是你遇到过的那位‘爱神’?” 林文义苦笑了一下:“我本来也以为是,现在才知道不是。那……女神是……阿英!” 林文义说得十分紊乱,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 林文义道:“这一年来,总有逃出来的人,陆续向我说起过,他们如何在绝境之中,忽然有女神出现,救了他们的经过。” 林文义的这番话,倒引起了原振侠的很大兴趣,他立时问:“不单是一个人遇到过,而是有很多人遇到过?” 林文义点了点头:“是,对我说起曾遇到过的人,至少有二十个,都是怒海余生的难民,他们没有理由说谎。而且有关这个女神的事,在难民之中,广泛地传说着,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原振侠的语调有点冷淡:“既然有这样的情形,昨晚你为甚么不对我说?” 林文义忙分辩:“我以为那无关紧要,所以没有说。因为他们在海面上遇到的女神,在他们口中的形容,显然和我遇到的爱神不同,所以……我没有说起。直到昨晚你走了之后,又有两个难民来找我,其中一个,就是我说过,是阿英的远亲。他在浓雾之中,认出了那女神就是阿英,还叫了她两声,可是阿英没有回答,我这才和你商量一下。” 原振侠问:“当时的情形怎样?” 林文义道:“当时,他们乘搭的木船漏水,食水又用完了,船上不断有人死去,已经几乎绝望了。雾又大,航途迷失,而阿英……女神就在雾中出现,救了他们。” 原振侠笑了一下:“是人也好,是神也好,总不能凭空在海面上出现的?” 林文义又咽了一口口水:“每次她出现的时候,都是大雾中。所以说起她的人,都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大多数人,都说像是一个幻梦一样!” 原振侠心中说了一句:根本就是一个幻梦! 林文义却现出十分焦急的神色来:“原医生,阿英是不是死了,所以才变成了神?” 原振侠听得他这样问,有点啼笑皆非,他想了一想,才道:“照那天发生的事看来,阿英应该没有死!” 林文义并不知道,原振侠在山虎上校口中又知道了许多事实,所以听到原振侠这样讲,惊讶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把他自山虎上校口中知道的经过情形,约略说了一遍。林文义神情十分激动:“这样的恶人,神仙怎么会放过他?” 原振侠顺口答一句:“或许,那女神只是爱神,不是死神。“ 林文义仍然在咬牙切齿地愤恨,他这时的神情,自然是在表示他对山虎上校的怀恨。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可是,看了林文义的这种神情,原振侠忽然想起了黄绢的话:不要轻视环境的力量……在特定的环境之中,有特定的感情! 原振侠的心中,不禁起了一阵疑惑:难道像林文义和阿英这样生死不渝的爱情(甚至感动了爱神,使她在海中冒起来!)也是特定环境下的产物?也会因为环境的不同而变化? 原振侠当然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他不由自主,摇了摇头,望向林文义,心中又不禁想:林文义恨山虎,是恨山虎加在他身上的屈辱,还是恨山虎加在阿英身上的凌辱,还是两者都有?林文义心中感情的复杂,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别人要理解,自然更加困难了! 过了一会,林文义的情绪,才渐渐恢复了正常:“阿英要是没有……死,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一直在海上漂流,为什么她……她靠什么生活?” 原振侠曾经幻想过阿英和“爱神”在一起,当然那是全无根据的幻想,只不过可以满足一部分浪漫情怀。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传说之中,女神出现时,只有一个,不是两个?” 林文义点了点头:“只有一个……而且,有人认出了她是阿英!” 对于这种奇幻莫测的事,原振侠也无法表示任何意见。两人又沉默了片刻,林文义才道:“我想……我想……” 他犹豫着,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说出来。 林文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弄一艘船,到海上去,希望可以见到阿英。” 原振侠挺了挺身子,对林文义不禁有一点肃然起敬之感:“你考虑过这样做的危险没有?” 林文义长叹了一声:“考虑过了!难民船经过的那一片海域,仍然有大量的海盗出没,又有大风大浪。可是……可是既然有了阿英的消息,我自然要不顾一切去找她!” 原振侠想了一想:“根据传说,她似乎是在难民船有绝大的困难时才出现?” 林文义神情惘然:“你的意思是,我……就算弄一艘船,不断在海域中航行,也未必会遇到她?” 原振侠的话,根本是建立在一个“传说”上的,自然难以禁得起进一步的分析。不过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也只好道:“是。” 林文义低下了头,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林文义才抬起头来,神情相当坚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原振侠扬了扬眉,代表询问。林文义道:“我回去,回西贡……胡志明市去。然后,再和难民一起逃出来,那就……有机会遇到她了……” 原振侠十分诚恳地道:“如果不是每一艘难民船都有机会遇到……那个女神,你的办法仍然不是很有用。你总不能一次又一次,逃出来了又回去参加难民的逃亡……” 林文义的神情变得十分苦涩,长叹了一声,双手紧紧地互扭着。 原振侠也不禁伴着他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有了消息,总好办得多,不妨慢慢想一个妥善的办法!” 林文义还想说什么,扩音器中已传出了呼叫原振侠医生的声音。原振侠向神情怏怏的林文义挥了挥手,离开了休息室。 当他忙完了事,再到休息室时,林文义已经不在了。接下来的几天之中,林文义也没有再来找他。 林文义带来有关阿英的消息,听来比遇到“爱神”的经过更要虚幻。原振侠曾作了几个假设,但是不得要领,自然不再想下去了。 一天傍晚,他在将离开医院的时候,突然收到了黄绢的电话,只讲了一句话:“原,我在你的住所,快来,有话对你说‥‥‥” 原振侠没有答话的机会,黄绢就挂上了电话。原振侠有一个冲动,想打电话回家去,告诉黄绢,请她离开!可是他握着电话,呆了半晌,终于还是叹了一声,放下了电话来。 他回去,推开门,先闻到了黄绢惯用的香水味,又看到黄绢抱着一个坐垫,样子有点懒慵地坐在沙发的一角。一双明亮澄澈的大眼睛,闪耀着动人的光芒,正望定了他。 黄绢一看到他,就一跃而起,迎了上来,双臂挂向他的颈际,在原振侠的唇上轻轻一吻。然后娇俏地向后仰着头,腻声道:“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在等着丈夫回来的小妻子?” 原振侠声音苦涩:“并不好笑!” 黄绢眼珠转动:“那说些好笑的,你知道国际间最流行的笑话,有关卡尔斯将军的是什么?” 原振侠神情落寞,摇了摇头。 黄绢松开了手,翩然转过身去:“他准备大规模武装进攻美国!” 原振侠叹了一声:“仍然不好笑!” 黄绢转回身来,注视了他半晌:“你当然知道我不是为了饰演小妻子,或是讲笑话给你听而来的。” 原振侠笑了起来:“当然,虽然我宁愿你是为了这两桩事来的……” 黄绢咬了咬下唇:“世界各国的情报机构,现在正把注意力集中在……”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振侠已走近音响,把一副耳机取起来,套在耳上。表示他对黄绢的话,感到极度的没有兴趣。 黄绢却走了过来,把耳机取下:“你听一听,会有兴趣的‥‥‥” 原振侠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坐了下来。黄绢道:“各国情报机构正集中力量,研究一艘常在南中国海出没的潜艇,究竟属于什么势力?” 原振侠怔了一怔,挺了挺身子。黄绢向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有点趣味了?首先的原始资料,来自联合国驻曼谷的难民专员。”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联合国驻曼谷的难民专员,本来是莱恩上校。可是莱恩上校却为了一个南越女人阮秀珍,陷于不能自拔的痛苦爱情深渊之中,日夜酗酒,早已不能再担任这个重要的职务了。 原振侠想起了莱恩上校,不禁又是一阵感叹,感叹“问世间情是何物”! 现在的驻曼谷处理难民事务的专员是什么人,原振侠并不知道。但是黄绢的叙述一开始,他已经知道,事情和以前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有关了。 黄绢继续道:“当第一次由难民的口中,获得了他们在逃亡途中,在大海上处于绝境时,海面上忽然有一个女神出现,搭救了他们的报告之际,自然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但是当这样的报告越来越多之后,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这个女神,不可能是难民的幻想,而是实际存在着的!有关方面,曾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调查,不过并没有什么发现。”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黄绢道:“各国情报机构是最敏感的,在知道了有这样的事实之后,自然各展神通,搜集资料……” 黄绢讲到这里,忽然无缘无故笑了一下。原振侠立时偏过头去,不去看她。 果然,黄绢笑了一下之后,道:“你那位小海棠,十分能干,得到的资料也极多!” 原振侠并没有分辩什么,只是装着没听到:“情报机构对救人的女神感到兴趣,真是一大怪事!” 黄绢笑了一下:“如果你知道,那女神在救人的同时,还有着异常的杀人能力,你就不会奇怪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黄绢一开始说,他就知道黄绢所说的,和前几天林文义告诉他的海上女神是同一件事。可是他再也想不到,那女神还会杀人!他“哦”地一声,但并没有说什么。 黄绢道:“或者,可以说,她具有惊人的破坏力量。资料上说,至少有三艘属于某国海军的轻型炮艇,在客串海盗的行为中,遭到了破坏。而被破坏的情形,毫无例外,全是齐中裂开,整个解体,而又无法知道,是什么力量造成这种破坏的。” 原振侠“啊”地一声:“山虎的叙述,他那艘炮艇的情形,正是这样!” 黄绢扬了扬手:“这种异乎寻常的破坏力量,还不足以引起各国情报机构的兴趣吗?”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自然,所有的破坏力量都会引起兴趣,就像脓血会吸引苍蝇一样!” 黄绢撇了撇嘴:“曾经有半艘被解体的船只被捞起来,研究的结果,那种破坏力量,如同巨大无比的烧焊器一样。像是骤然有了巨大的热量,将整艘船在一剎间切割了开来一般。” 原振侠声音仍然相当冷淡:“听来有点像各国一直在研究的死光武器。” 黄绢道:“或者是雷射武器,而且能十分成功地使用……这种武器如果已成为事实,并且被应用了,那实在是令人震惊的事!” 原振侠沉吟不语,黄绢又道:“林文义、山虎遇到过的那位爱神,身分扑朔迷离之极。她掌握着极其先进的武器,在大海之上,神出鬼没!” 原振侠心中又起了反感:“她在海上运用她的神奇力量救人,你们是想把她找出来,抢夺她的力量去杀人!两件事大相径庭,一桩是神的行为,另一桩是魔鬼的行为!” 黄绢咬着下唇不出声,过了一会,才道:“我到山虎上校曾停泊炮艇的地方去过,就是爱神曾经出现过的那个隐蔽的荒岛海湾。” 原振侠叹了一声……这件事,既然已引起了各国情报机构的注意,而且认定了那个“爱神”,掌握着神秘而具有威力的新武器,那只怕辽阔的南中国海面上再无宁日。各国的各种各样的船只,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来回巡弋,不达目的,誓不干休! 而如今成了国际轰动大事的神秘事件,开始时,只不过是林文义、阿英、山虎上校三个人,在特殊的处境之中,遇到了“爱神”,这个听来十分虚幻的事! 原振侠来回走了几步:“你当然没有见到爱神!” 黄绢点头:“没有,但是她的存在,已可肯定。”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有一点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的资料……那个在海上,往往在浓雾之中突然冒出来救人的女神,并不是林文义他们曾见到过的爱神……” 黄绢感到意外:“事情那么复杂?一共……有两位女神?“ 原振侠道:“那位爱神究竟是什么来历,没有人知道。但是有一艘难民船上的一个人,却认出了那救人的女神,就是阿英!“ 黄绢失声:“阿英?就是那个女人?在遇到爱神事件发生之后,就失踪不见了的……” 原振侠点头:“就是她!” 黄绢的神情,表示了明显的不信:“那怎么会呢?阿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她怎么会忽然成了拯救女神?” 原振侠摊了摊手,表示没有意见。黄绢沉声道:“那林文义在什么地方?是他告诉你的?我要去找他!” 原振侠软弱无力地道:“放过他吧!” 他之所以说起来软弱无力,是因为他知道,如果黄绢要找林文义的话,是一定可以找得到,不必他告诉她林文义的地址的。 黄绢也没有再要原振侠说什么,只是道:“我一定要把真相弄清楚!”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那是你的事,你不应该和我商量,我也绝对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黄绢试探地问:“如果从另一角度来看,帮助一对饱历患难、深爱着的男女重逢呢?” 原振侠知道,她是指林文义和阿英而言。他疲倦地笑着:“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这个能力,那……应该是爱神的事。如果真有一位专司爱情之神,那么,这就是她的职责,不必他人代劳的。” 黄绢呆了半晌,轻叹:“看来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你的心了。“ 黄绢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态十分动人。金红色的夕阳,这时恰好透过窗子,映在她的身上,使她看来更有一股朦胧迷离的美丽。 原振侠心弦一阵震动:“自然有!你本身,就能打动我的心。” 黄绢仰起脸来,神情复杂之极,显然是绝未料到原振侠会突然这样说,但又显然她一直在期待着原振侠会这样说。而且,原振侠这样说了,令得她在剎那之间,心神激荡,难以自已! 她发出了一下快乐激动的低呼声,原振侠在这时,已张开双臂。她扑进了原振侠的怀中,两人紧拥着,进行着几乎要令对方窒息的长吻。 他们互相之间,可以感到对方的心跳,可是他们都感到不满足,因为他们之间,还有着隔膜。他们一面喘着气,一面解除着那些隔膜,直到他们两个人的胸脯,紧紧地赤裸地贴在一起。 这样,他们感觉起对方的心跳来,就更加亲切,更加接近。 不论黄绢是多么有权势,可以操纵着多少人的生和死,她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当她柔软的、腻滑的、饱满的胸脯,如此紧密地贴近原振侠的胸膛之际,两个人在那一剎间,都像是飘进了一个迷幻的境地之中。四周围的一切,看来都在“淡出”,由模糊而变得不再存在……存在的,只有他和她! 四周围的声音,也逐渐由模糊而消失,只剩下发自他们身体之内的声音……急促的喘声和心跳声,以及由于他们相拥得太紧贴,而发出的一些奇妙的声响。 他和她,像是在倏忽之间,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之中。在那个只有他们存在的空间中,似乎连他们的体重也不再存在,一切都是飘然的、轻柔的。导致人的感觉,进入一层又一层永无止境的、奇妙的、没有尽头的幻乐的境界。 他们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姿势,发生着什么变化,只是一直在迷幻快乐的大道上驰骋。除了尽情把自己沉浸在那种境地中之外,根本不去想别的。 等到原振侠终于又可以有别的一些念头之际,他首先想到的是:刚才,爱神是不是降临过?而现在,是不是又开始离去了呢?他想搜寻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看到的是黄绢晶莹澄澈、深邃如海的眸子。而在她眼波之中,他看出黄绢的心中,正在问着同一个问题。 (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 三五中文网]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