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八十年代的记忆 ------------ 写在前面:月牙河的前世今生 “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对富足生活的向往与追求,是“老乡”们最朴素的梦想,然而,追梦的路上却有着不好绕开的绊脚石——贫困。 贫困不是羞耻,但绝对不是光彩。因为,炫耀“越穷越光荣”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贫困不可怕,可怕的是甘于贫困、不敢与“穷魔”作斗争!当然,贫困的产生有许多种原因,决战决胜贫困的方法也有许多种,但是最关键的要素只有一条——奋斗! 无奋斗,不奋起!无奋起,难奋进!“奋”的繁体字形中间为“隹”(鸟),上面的“大”像鸟振翅欲飞之势,下面的“田”表示空旷的土地。“鸟类振羽展翅”为“奮”,人类脚踏实地、大展宏图同样是“奋”。能够实现“奋”,需要内外因素的结合与相互作用。外因的影响很重要,比如,温度、湿度要是不合适,鸡蛋是孵不出小鸡的;内因的影响更重要,如果鸡蛋本身就是“坏蛋”,温湿度再怎么符合要求,最终也孵不出什么结果,只是“寡蛋”而已。 所以,“老乡”们要想在奋斗中前进,真正成为小康路上的追梦人,需要不断激发内生动力。这就离不开外界的扶助与刺激,离不开各级党组织的组织发动、党员领导干部率先垂范,离不开典型人物的开拓与引领…… 那么,就讲一讲三代人、四十年接续奋斗、持续拼搏战胜贫穷的故事吧,有苦有甜、有怨有恩、有哭有笑。故事的起头儿源于一条弯弯长长的河…… 发源于大兴安岭南麓的宝茵河,从森林腹地一流出,便积聚了一种“冲”的劲头。随着股股涓涓细流先后汇集,就像拧在一起的绳子,不但粗壮起来,而且很有力道。 宝茵河一路奔涌直下,从大山到丘陵再到平原的落差,赋予了河水蓬勃的气势。骄傲的河水甚至无暇顾及两岸秀美的风光,便一路欢歌从孔雀屏草原赶到了有着光荣传统的红楼市。这里,地势平缓,河流温柔了许多,实现了从调皮小伙儿到文静少女的华美嬗变。 宝茵河流经红楼市境内,在城郊东北处拐了一个弯儿,就像草原上飘过一条洁白的哈达,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村庄围绕起来。人们希望这条“哈达”能带来吉祥和幸福,便以此为名称村庄为“上哈达屯”“中哈达屯”“下哈达屯”,等等。再后来,这几个屯子便构成了“哈达公社”。 “哈达公社”的行政办公地点设在了“下哈达屯”,因为这里离市区更近,来回办事更加方便,占居地利。 “中哈达屯”的三面都被宝茵河护卫着。从高处眺望这段河流,感觉更像一弯新月,银亮亮的如钩如镰。如钩,能钓到“富余(鱼)”;如镰,可收割“五福(谷)”。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有人开始称这段流经“中哈达屯”的宝茵河为“月牙河”,久而久之,就已习惯性地称“中哈达屯”为“月牙河大队”,后来又有人称“月牙河嘎查”。“嘎查”在蒙古语里就是“村”的意思,更多的人就称这里为“月牙河村”。“习惯性”被历史固定下来,“月牙河村”就成了这个小村庄正式而权威的名字。 “宝茵”是蒙古语的音译,汉语的意思就是“福气”“幸福”。故事的主人公大都生活在宝茵河畔,从上游到下游,而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就是——月牙河村—— 这是一个蒙古族风情浓郁的城郊小村庄; 这是一个蒙古族、朝鲜族、汉族等多民族杂居的小村庄; 这是一个傍山依水而灵秀的小村庄; 这是一个演绎着温情故事的小村庄; 这是一个自强不息、勇于挑战贫穷的小村庄! 生生不息、汩汩奔流的宝茵河,仿佛从历史深处涌出,载着“幸福”穿越时空,又奔向遥远的未来,见证着时光的流转、岁月的变迁,以及河畔上发生的一切。 为了战胜贫穷、体面生活,四十年来,三代人以月牙河村为中心,在党的富民政策光辉照耀下,在基层党组织的倾心带领下,团结奋斗、治贫治愚。于是,便发生了一串又一串的故事…… 这其中有以安七十七、包巴音、鲍石头为代表的“老辈人”苦熬苦盼,有以袁振富、包牧仁、鲍青山为代表的“中年团”艰苦打拼,有以袁月亮、袁野、阿尔斯楞为代表的“少壮派”开拓创新! 总之,为了实现心中的脱贫梦、小康梦,一代又一代人,以大地为纸、蘸河流之墨,书写着奋斗的故事、致富的故事…… 宝茵河水静静流淌,月牙河畔无限风光…… ------------ 第1章 贫穷是一种伤害(上) 【1983年】 有个故事告诉我们,贫穷是一种伤害,能伤人,也能自伤。整个故事是这样的—— 1983年的阳历一月,正是北方冬天的“冷在三九”。 而且,这个冬天冷得格外出奇,寒风凛冽,不时卷起飞雪。雪粒子打在脸上,犹如刀割、鞭抽一般。 月牙河大队,一个城市近郊的小村庄,因临月牙河而得名。又因临河而更冷——河套的风无遮无拦的,猛啊,硬啊。 这样该死的鬼天气里,除了在屋里圈不住的淘孩子挣命似的想跑出去打打雪仗,月牙河屯子里很少有人会愿意出门的。 “鬼龇牙的天儿出去,就算不冻掉耳朵,也会把鼻子冻歪的。”端坐在火炕上、守着火盆的老人,往往会这样劝阻跃跃欲试、要出去疯跑的半大孩子们。 是啊,身上无厚衣、肚里无油食、身体无肥膘,人们抵御寒冷的能力就弱。 十七岁的安其其格拉着八岁的弟弟阿来夫,东屋西屋地乱串。她觉得实在是闲得无聊,本想去找包代小姐姐玩儿去,是天气把她冻了回来。 正值花季,其其格真如她的名字一样,“花朵”般美丽,确实是挑着遗传了爸妈的优点。五官匀称、眉清目秀,长长的麻花辫子又黑又亮。这位蒙古族少女脸上并没有擦粉描画,却美得自然、清新。 “其其格,你消停一会儿,这点儿热乎气都让你折腾没了!”安七十七没好气地呵斥女儿。 安七十七的名字很奇怪,并不是说他已经七十七岁了,而是他出生的那年,他的爷爷正好七十七岁。这也是蒙古族给孩子命名的一种特殊方式。七十七今年刚刚三十九岁,稍一垫脚儿就够到不惑之年了。因为,他个子挺高。但人却挺瘦,脸也瘦,瘦得都显得长了,两个颧骨高得突出。 其其格不甘示弱,说:我愿意这样啊?还不是你的宝贝儿子,不陪他闹他就瞎叫唤!你们就是偏心,不说他,总训我! 莎林娜放下针钱活儿,拽过阿来夫,说:你这个孩崽子,就想出去玩儿。这大冷天,傻子才出屋呢。你要出去,就得让老傻子把你抱走,我们谁都抢不回来! 阿来夫吓得不敢吱声儿了。 难道已经八岁了,阿来夫听不出好赖话儿?他当然知道妈妈是在骗自己,他却害怕了,这是真的,不是装的。 长辈们嘴里说的老虎妈子、老狼婆子、老熊瞎子敲窗挠门之类的,阿来夫肯定都不会怕的,可是他就怕“老傻子”。因为屯子里真就时常有这样的人物出现,破衣烂衫、疯疯癫癫,有时犯病了疯起来见到小孩子真就往死里追。这个“有病之人”却有个讨喜的名字——“喜子”。 有一次,那还是夏天,阿来夫去找小伙伴李三福,两人要到河边儿玩儿,恰巧在路上碰到了总来村子里游荡的、名叫“喜子”的“老傻子”。李三福为了逞能,竟然向喜子扔石头,开始他并不生气,咧着嘴呵呵地乐。阿来夫看到喜子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立时有了好感。加之他的笑太有迷惑性,让阿来夫感觉到很亲切,觉得可以欺负,就奓起胆子抓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说来也巧,正好打中喜子的肚子上。喜子一下子就恼了,脸庞狰狞起来,嘴里哇哇乱叫就追了过来。俩人撒丫子就跑啊。 李三福一推阿来夫,大喊:分头跑!分头跑!别跟着我! 阿来夫满脸惊恐地喊:此言——差矣,不合吾——意! 李三福想让阿来夫把喜子引走,自己好顺利脱险。可当时阿来夫哪还敢分头啊,紧跟着李三福身后。鞋都跑掉了!真恨爹妈给少生了两条腿啊。 喜子来了“傻劲”外加“牛劲”,紧追不舍,嘴里叽哩哇啦不知道喊的是啥。可以断定,他喊的都是骂人的话。 就在两人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快要吐血的时候,韩黑龙骑车出现,路见不平拔“棍”相助。他从腰后拽出一个双节棍来,截住了喜子。韩黑龙比比划划、连喊带叫唤,竟然把喜子“唬”住了。真就卤水点豆腐——那是一物降一物,喜子又露出傻乎乎的憨笑,扭头走了。 阿来夫和李三福像崇拜武林大侠一样仰视着韩黑龙。阿来夫在脑海中想到听“活字典”讲评书时,古代人遇到这种情况,就该上前或跪倒在地或插手施礼,嘴上说:多谢大侠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阿来夫的这些话就在脑海里转动着,却没有说出来。 韩黑龙倒是先开口了,瞅着阿来夫说:一天天的虎淘虎淘的!如果不看在你姐其其格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呢! 阿来夫一愣。此时,李三福却对他诡秘地笑着。阿来夫在心里骂道:去他么么的救命之恩吧! “没事儿别逗‘老傻子’,真惹急喽喜子打死你俩都不用偿命!赶紧回家,瞎胡闹!”韩黑龙潇洒地把双截棍别到了腰间,然后骑着除了铃铛不响四处乱响的自行车扬长而去。 完了!彻底完了!韩黑龙短短几句话,让他刚刚树立起的大侠形象瞬间轰然崩塌。 “早晚有一天,让喜子打死你韩黑龙才好呢!看把你得瑟的,穷装啥啊?”阿来夫在心里咒骂着。 李三福看了看傻掉了的阿来夫,说:你可真虎,连喜子都敢打? “姓李的,不是你先打的吗?” “我那是假打。你啊——是真傻啊。比喜子还傻!” 阿来夫气得攥起了小拳头。 李三福:算了算了。走,去找你的鞋吧!你真是丢人丢一道儿啊! “我丢人?三福,你不也尥蹶子跑吗?” “那我可没像你似的,吓得尿裤子了都!” “我他么么的没有尿!”阿来夫简直是火冒三丈。 两人吵吵起来。 “就算裤子没湿,裤衩子肯定湿了!” “没有!” “我不信!要不你就脱下来我看看!”李三福竟然不依不饶。 阿来夫委屈得要哭了。他是真没尿裤子,但他为什么不敢脱下裤子证明自己男子汉的清白呢?因为——家里穷,他根本没有穿裤衩子,一条单裤之内空空如也。 ------------ 第2章 贫穷是一种伤害(中) 阿来夫在极力反驳,目的是要维护自己的“小男子汉”尊严。 “行了,行了,没尿就没尿呗,你哭啥啊?男子汉大豆腐!走,找你鞋去。要不然光着脚儿回家,你指定挨削!”李三福说完,乐呵呵地搂起阿来夫的肩膀就走。 “此言甚善,正合吾意。”阿来夫没想到李三福这么关心自己,马上就多云转晴,随口来了句听评书学来的话。 屯子里一些孩子知道阿来夫和李三福被没人敢惹的喜子给“追杀”了,都跑来看热闹。有人还捡到了阿来夫跑丢的那双鞋,好心地给送过来。 就在阿来夫伸手去接鞋的时候,李三福眼疾手快,从后面冲上来把阿来夫没有扎腰带只有“松紧带儿”的裤子拽了下来…… “李三福——你他么么的不是人!” ………… 从此,阿来夫都七八岁了还不穿裤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那一次,阿来夫和李三福狠狠地干了一仗。双方谁都没有吃亏,谁也没有占便宜,算是个平手吧。没过几天,两人又握手言和了。 童年的玩伴儿,拌嘴吵架甚至伸手来上几个回合那是常事儿,都不带记仇的。但却在阿来夫心中留下了阴影,一是被喜子追得落荒而逃,另一个就是没有裤衩子的自卑。据说当天回到家里,他就是一顿神作。 阿来夫作妖的理由有两条:一是鞋大不跟脚儿,二是要穿裤衩子。 安七十七听完竟然被气乐了,说:鞋大点儿好,不挤脚。 莎林娜:就是。儿子,你正长个儿的时候,穿小鞋儿挤得脚就长不开了。等你成年了,个子还行,脚却像小脚儿老太太似的,媳妇都娶不上。 “莎林娜”的名字是“风华”的意思。这位正值风华的妇女比丈夫安七十七小一岁。相貌端庄大方,一看就是位温柔的女性。所以,她便耐心地劝说着儿子。 阿来夫可不听劝,喊道:娶不上就娶不上!反正我是不能总穿我姐剩下的鞋! 其其格故意气弟弟,说:好像谁愿意给你穿似的。就你那脚丫子贼臭贼臭的,把我的鞋都熏臭了。 “其其格,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一边儿呆着去!”莎林娜训了女儿,转身去哄儿子。 阿来夫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哭又嚎。没办法,莎林娜只好翻箱倒柜,用旧衣服为他改了一条。从此,安阿来夫摇身一变就成了有裤衩的人了。至于鞋大的问题——那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先对付吧。家里哪有闲钱给他买新鞋。就算买,还得买大一号儿的,不可能正合适,不然,用不了几天他的大拇脚趾头就会把鞋顶个窟窿,鞋又小了…… 阿来夫在心里暗立志向:长大了,一定要挣大钱,自己买新裤衩穿!买大小正合脚儿的鞋穿! 最最朴实的想法,在一个男孩幼小的心灵中播撒下奋斗的种子。可惜,三分钟的热血后,“梦想”又让淘气给冲淡了。没办法,名字起的就有问题,“阿来夫”在蒙古语中就是“淘气的孩子”之意,他算是努力做到名符其实了。 ………… 然而,就是这样的大冷天,月牙河大队还真有不怕冻掉耳朵的“傻子”行走在大街上。只是“此傻非彼傻”。他戴着大狗皮帽子,大棉袄拦腰扎上一条布带子,为的是防止往里灌风。腰带子上别着一根旱烟袋,皮制的烟口袋晃晃荡荡的,特别显眼。看身形,是个壮硕的男子。 此人还挎着一个柳条编的土筐,手里拎着一个自制的粪叉子。这就是当时农村典型的拾粪人的形象,也是人们口中称赞的“会过日子”人的打扮。 拾粪积肥,来年开春种地用得上。猫冬的季节辛苦些,就能换回土地多打几斗粮,一家老小就能多吃几顿饱饭,苦巴巴的日子就会有所改善。 把鬼都能冻龇牙的寒冬里出来劳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这样? 此人就是包巴音,四十岁,身体健壮、皮肤粗黑,是个勤快的蒙古族汉子。话又说回来,不勤快不行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而且老人又有病、孩子也不小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闺女好办,嫁妆可多可少。但是儿子娶媳妇可不行啊,别的不说,光是彩礼就够受的。全家的重担,压得包巴音提早地驼了背。 当然,包巴音特别在意大家“真能干”“真勤快”“正经过日子的人”等等的评价,因为他觉得人活在世,不应该让别人说出个“不”字儿。 只要能喘出气来,不管多大的风雪,倔强的包巴音都会出现在月牙河的街巷。如果有马牛猪羊经过,他就高兴地跟在屁股后面,像跟踪一个移动的金矿似的。 突然,一辆草绿色的“解放”大汽车驶进了月牙河,木条格的车厢两侧写着五颜六色的标语,有的纸已经被风刮破了,大致可以看出“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等字样。车上还绑着两个高音大喇叭,规范地播放着事先录制好的内容。在呼呼的寒风之中,大喇叭的声音时断时续、时高时低,好像是西北风一用力,就把它传出的声音刮飞了一样。 包巴音站住了,在雪粒飞舞中强睁开眼睛,盯着大汽车,听着这铁家伙发出的声音,觉得挺有意思。心里想:这么乱套,得收拾,要不然种地都不安生。 然而,一个名字引起了包巴音的注意,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 第3章 贫穷是一种伤害(下) 在月牙河大队,包巴音有一个外号,叫“包大烟袋”,因为他经常是一杆旱烟袋不离手,一身的烟袋油子味儿。这不,他一紧张就下意识地拽下别在腰间的旱烟袋,哆哆嗦嗦地装上一锅儿,却怎么也点不着——风太大了。包巴音的第二反应就是——收起旱烟袋挎着粪筐扭头就跑,好像再晚一步大汽车上的人就会下来将他五花大绑一样。 ………… 大汽车继续往前开,路过一家小院儿。院墙不高,却很规矩,石头打底儿的地基并砌起一米来高,上面是一截泥土墙,抹了光光的帽儿。木头大门有些拧歪,关不严实,缝隙中钻出一只鸡都不带刮掉毛的。 此户人家除了仓房外,有四间正房。最东侧是一间,顺着窗户隐约可见窗台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罐头瓶子。这是房间的主人——其其格的一种独特装饰。 中间是厨房,对外开门,并连通东西两屋。西侧是两大间的连脊房,只是炕上中间用“火墙”隔着屋地则是通的,形成半封闭半开放的两个屋子。安七十七和莎林娜夫妻俩住西侧,安辛氏老人和阿来夫住东侧,即炕头儿。 此时,安七十七的老母亲安辛氏坐在炕里守着火盆儿,并把小孙子阿来夫拉到了近前。 安辛氏本姓辛,汉族,嫁到了纯正蒙古族的安家,便随了夫姓,无名,唤作“安辛氏”。然而,她的生活却过得并不“安心”,一个字——穷!前些年,老伴儿因病去世,老太太就和儿子、儿媳生活在一起,安享晚年——这个安享并不是富足、要啥有啥,只能是说孩子们孝顺、不惹老人生气罢了。 安辛氏扭过头顺着结满霜花的窗户往外看,嘴里叨咕着:咋又来一辆大卡车啊?昨天都来过一辆了。吵吵巴火的,喊啥玩意儿呢? 孩子们的耳朵尖,最先听到了汽车声和大喇叭声。对农村娃来说,一切不是用马牛驴骡拉的机动车,都是新鲜玩意儿。阿来夫又吵着要往外跑去看大卡车,被奶奶紧紧摁住。其其格却支楞着耳朵安静地听着。 ………… 包巴音家的院墙和安家的差不多,院子要大一些。包家是三间大房间,又有两间后接出来的小房间。 三间大房的中间是厨房,连通东西两屋。蒙古族有“以西为大”的习俗,一般的情况下都是老辈人住在西屋,于是,包恩和老人住西屋,包巴音和吉雅住东屋。 两小间是后接的,最西侧的包牧仁住。因为开门在西屋,他要来回出入得经过爷爷包恩和住的房间,从外厨房的门出去。 东侧又接了一个小间,单独走门,是包代小的闺房。 在包家温暖的西屋,包巴音的老父亲包恩和躺在炕头儿,身下铺的是羊毛毡子和厚实的褥子,身旁放满了大瓶小瓶的药。“恩和”在蒙古语中是平安的意思,然而老人的一生却并不平安,中年丧妻,又当爹又当妈把儿子拉扯大,老年时却得了脑出血,可能和他平时爱喝大酒有关。那个年代,生活不富裕,能喝上酒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能炒仨炖俩的?就着咸菜喝酒是常有的事儿,甚至有人还创造了只是就着一个咸鸡蛋能喝三顿酒的奇迹。 包恩和以前曾自嘲地说:我这个人啊,没那么大的福气,压不住自己的名字,日子就和名字的意思拧着过了。我给儿子起名叫“巴音”,那是“幸福”的意思,但愿这小子能降服住自己的名字,过上幸福的好日子。 青出于蓝胜于蓝,哪个老子不希望儿子比自己强? 如今,包恩和老人虽然卧病在床,气色却是好的,脸上更是干干净净、红润润的。甚至要比包巴音强出许多,如果爷俩站在一起对比,一黑一白,一个是穷苦的庄稼汉,一个就是城里养尊处优的老干部。 十九岁的包牧仁听清了大卡车上说的话,同样大吃一惊。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韩黑龙,和自己同龄的同屯子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下月牙河洗澡摸鱼的伙伴,竟然被“击毙”了…… 包牧仁激动地喊:爷爷、爷爷,妈——妈——汽车拉的大喇叭‘严重地’说了,咱们大队韩大胆儿家的韩黑龙死了…… “啪!”包牧仁的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妈妈吉雅给了一巴掌。 “住嘴!再胡说八道,我就用纳鞋底子的针把你的嘴给缝上!这种话是乱说的吗?”吉雅训斥道! 巴掌确实挨得委屈,可包牧仁不敢大声喊了,只能撅着嘴小声儿嘀咕:是汽车上的大喇叭说的,又不是我编的?有能耐你去给那大喇叭一耳瓜子! “再顶嘴?你还反天了!” 吉雅脱下鞋要打包牧仁,他早就吓得跑到自己屋去了。 ………… “韩黑龙——被击毙?姐,啥是击毙啊?”阿来夫一脸好奇地问。 “你是啥都不懂啊,还是跟我装呢?”其其格脸色有些阴沉,还是给弟弟解释道,“就是被开枪打死了。” 阿来夫不服气地说:韩黑龙不是有双截棍吗? “还双截棍?三截棍、八截棍能干得过枪子儿啊?” 阿来夫好像明白了,小脑袋瓜儿一转,说:此言甚善,正合吾意。姐,是像鬼子进村那样吗?电影里演的鬼子总被游击队员开枪干掉…… 其其格指着阿来夫的脑门儿说:你啊——真是小猫儿俩脑袋,二虎啊! “此言差矣,不合吾意。”阿来夫又摇头晃脑地说。 “你啊,总去‘活字典’家听评书,听得都不会正经说话了!”其其格埋怨道。 原来,月牙河大队里有个外号叫“活字典”的人,能讲故事、会说评书,大人小孩儿都愿意去听,阿来夫和小伙伴们活学活用,形成了两句“口头语”。如果对方说得对,就说“此言甚善,正合吾意”,要是对方说得不对,只能是“此言差矣,不合吾意”。 姐弟俩在说笑,安七十七却火了,黑着脸喝斥:都给我闭嘴!少说两句,没人把你俩当哑巴卖喽! ------------ 第4章 背着羊腿来提亲 安辛氏老人瞪了儿子一眼,说:七十七啊,或许孩子听得真亮儿,好像是这样的呢。 安七十七:妈,我听到了——不能说啊。昨天,韩大胆儿在家的那三口人就都被接走了。听大队书记白哈达说,老韩家确实是出事儿了。到底是啥事儿,谁也说不清楚。 莎林娜叹了一口气,说:好好的孩子,咋能说击毙就给击毙了呢? 安辛氏眼睛里闪着泪光,无奈地说:说一千道一万,就是穷啊。 “啥?奶奶,穷还犯死罪啊?”其其格非常不解地问。 七十七瞪了女儿一眼。 安辛氏:你这孩子,和奶奶还抬杠?穷不是犯罪,但穷喽可不光彩啊。我是说,要不是他们家里穷,黑龙这小子是不会跑进城里的。天天在家种地,谁会闲着没事儿动弹他啊…… “穷还吃糖球儿?他们兜里总装着糖。”阿来夫不无羡慕在说。 “那就是穷装!把孩子惯得没边儿没沿儿的,咱们可不学老韩家!”安七十七“哼”了一声,又愤愤地说,“就算他呆在家里,韩黑龙也不好好种地。那混小子——要我说,就是‘张三儿’不吃死尸肉,纯是活人给惯的。” 莎林娜瞅了七十七一眼,说:咱家自己也有孩子呢,说这些苞米瓤子的话干啥?嘴下留德吧。 安辛氏伸手在火盆边儿烤火,说:手扶犁杖,向前看吧。 ………… 屯子里风大,河套里的风更大,卷起沙窝儿里的积雪升级成了“白毛风”。有一个人背着个麻袋,从宝茵河上游大步流星地走来。上身的羊皮袄已经变成“白茬儿”的了,原来是落满了雪花。此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脸上短茬儿的络腮胡子已经挂满了白霜。嘴里和鼻孔呼出的哈气变成白雾,立即被大风吹得无影无踪。 这位匆匆的“行者”就是鲍石头,四十二三岁的样子。他家住孔雀屏草原的桂丽丝嘎查,距离月牙河村大约二百里地。嘎查是蒙古旗地区特有的称谓,就是“大队”或者“村”的意思,“桂丽丝”是蒙古语,翻译过来是“山杏”的意思。“长满山杏的地方”是以放牧为主、农牧结合的小村庄,几乎家家都有自己的牧点,每家有个上百只羊不在话下。 鲍石头途中倒了两趟客运班车,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月牙河大队,他要到包巴音家,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天寒地冻的季节没有山杏可拿,所以,他麻袋里背的是两条羊大腿。 有朋友顶风冒雪远道而来,并且带着“重礼”,怎么能不让包家人高兴呢?两条羊腿啊,一年都见不到什么肉的月牙河大队,那是够包家人对外炫耀半年的,多有面子! 二十二岁的包代小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一直抿着小嘴儿,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乐出来。包代小是包巴音和吉雅的长女。据说,当初一直盼着孙子的包恩和得知儿媳妇头胎生个女孩子,有些遗憾,便坚持给起名儿叫“代小”,希望她能给“带来个小子”。说来还真奇怪,三年之后吉雅真就生了个“带把儿的”,就是包牧仁。 包代小和妈妈吉雅在厨房忙着做饭,无非就是酸菜、萝卜、豆角干、茄子干之类的,好在有鲍石头带来的羊腿肉,配在什么菜里都好吃。 里屋,包巴音陪着鲍石头在喝茶聊天,鲍石头不时与躺在炕头儿的包恩和老人聊上几句。当然,老人说话有些含混,不仔细是听不清楚的,两人只是为了哄他乐呵乐呵,至于老人说的是啥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客套话儿都唠没了,包巴音抽尽两锅旱烟了,见鲍石头还不往正题上引,心里头就有些着急了。 啥是正题?当然是儿女的终身大事啊。 包巴音在炕沿下磕了磕烟袋锅儿,笑着说:鲍大哥,今年冬天草原上雪大吗? “可是不小啊。亏得提前准备足了饲草,不怕。青山这小子,能干啊。现在牧点上的活儿我都交给他了,安排得老好了。”鲍石头有意夸赞了自己的儿子鲍青山一句,说完看了看窗外。 包代小在外屋厨房隐约听到“鲍青山”三字,心里就涌出一股说不清来源的暖意。 ………… 天色逐渐暗下来,风把房顶上的雪刮落,在屋檐下面打着旋儿,然后吹到窗户上,打得玻璃窗噼啪作响。 “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那年夏天,孔雀屏草原上那雨真大啊,大得都有些吓人啊,像有数不清的人在黑云顶上拿水瓢往下泼一样,把人都拍蒙圈啦。亏得你牧点的蒙古包啊,要不然,真兴许把我拍散架喽。” 鲍石头知道包巴音故意往上引话儿呢,就笑了笑,说:不瞒你说啊,巴音兄弟,那次分开之后,我是一直惦记着那事儿。现在孩子都大了,不能再拖下去啦。这不,趁着年前这几天正好闲着,我就想过来和你透个话儿。 包巴音心里乐开了花儿,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他见包牧仁还在旁边儿给倒茶伺候着,就说:牧仁,你去老安家,就说你鲍大伯来了,让你七十七叔叔晚上过来喝酒,帮着陪陪客。 “好。我马上就去!” 包牧仁答应得老痛快了,抓起帽子就往外跑。他要在自己未来的老丈人面前好好表现,留下听话、懂事、能干的良好印象。另一方面,请客这种“腿儿”他愿意跑。 在月牙河大队,或者是大多数乡村里,不管是年轻小伙儿还是几岁孩童,最愿意干的差事之一就是请客来家吃饭了。只要家长一声令下,基本没有推脱懈怠的时候,不管远近撒丫子就蹽。或许,在那个年代能请人来家里吃饭,的的确确是件无比光荣的事儿。如果路上有人问干啥去,那就更美了,不自觉地把胸脯一拔,骄傲地回答“我去谁谁家,请谁谁来我家吃饭、喝酒”,真容易美出大鼻涕泡儿来。特别是到了对方家里,一开口就是叔叔大伯地叫着,然后说“我爸请您到我家喝酒去”,好像自己家那是多么富有一样,老有成就感了。 ------------ 第5章 为了脸面绝不“换亲” “牧仁”在蒙古语中是“江河”的意思。蒙古族家庭给孩子起这个名字,大都是希望他能有“大江”的广阔、“大河”的承载。 包牧仁已经是马上就二十岁的小伙子了,喜欢请客跑腿儿的心态仍然是有的。只是表现得不那么张扬,比小时候稳重多了。 支走了儿子包牧仁,包巴音呵呵笑着瞅着鲍石头,习惯性地顺手拿起皮烟口袋,装起了烟袋锅。 “一晃儿啊,牧仁都成大小伙子啦。” “是啊,该结婚成家喽。”包巴音说得很直接。 鲍石头并不计较,这么多年,两人处得像亲兄弟一样,脾气秉性都彼此了解。他开口道:巴音啊,我来之前和你嫂子已经商量过了,她是没意见。我们又和乌兰图雅说了,女孩子吧,有些腼腆,没有明确表态,但是绝对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一点我这当爸爸的是能看出来的。 包巴音“吧嗒”抽了一口旱烟,笑着说:姑娘家的脸皮儿薄,不明说,都正常。 “那牧仁——” “他啊?没问题,牧仁听我们的。鲍哥,不瞒你说,我和吉雅只有一个担心啊……”包巴音说到这儿,用烟袋锅往外屋点了点。 鲍石头看到包代小的身影一晃而过,立即就明白了,压低了声音说:你家代小这闺女真好啊。人实实在在的,又认干活,将来过日子肯定是把好手。我家青山呢,是老实人,没啥坏心眼子。这俩孩子的心思——不说你也知道——我觉得——挺般配…… 包巴音引导着鲍石头把自己最担心的话说出来,然后自己就好借题发挥了。见时机已成熟,他便赶紧说道:但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儿。咱们当初定的是牧仁和乌兰图雅,不能改的了。代小和那谁啊——青山两个就是个认识,别的没啥吧。 鲍石头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说:哎——巴音,不对啊—— 包巴音赶紧使了个眼色,并示意要小点儿声儿。 “不对啊,两人挺合得来的。”鲍石头还在据理力争。 “合得来是因为咱两家关系走得近,孩子们处得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了。” “那你刚才要说的,是担心啥呢?” “我担心——牧仁这个弟弟先结婚了,代小这个当姐姐的心里不得劲儿。但——这工作我和吉雅能做通。” 鲍石头有些蒙了,他想了想,往前凑了凑说:巴音,咱们不外。我就直说了吧,我觉得要是亲上加亲,挺不错…… 包巴音就知道他肯定会说出这句话,便连连摆手,说道:不行啊,绝对不行!鲍大哥,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啊?你是有头脸的人,别说在你们桂丽丝嘎查,就是在我们月牙河大队,一提你鲍石头的名字,大家都竖大拇指。当初要是没有你的帮助,咱这月牙河小学校都盖不起来嘛。 “过去的事情,不值一提。” “不提不行啊,关系到你鲍石头大哥的名声。你想啊,只有旧社会,吃不上、穿不上,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才会有换亲这一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再出现这事儿,你,还有我这老脸——” 鲍石头:巴音,这不是换亲的事儿,一码是一码嘛。主要是孩子之间有那个意思—— “鲍大哥啊,我这样阻拦同样是为了你好。话说回来了,就算我包巴音的脸不要了,那才有多大?你的面子不行啊。再说了,青山那孩子多好,打着灯笼都难找啊,那好姑娘还不得把你家的蒙古包——不对——是大瓦房都挤破了啊?” 鲍石头这回彻底弄明白了包巴音的意思,细想想他说的并不是完全没道理。就暗自庆幸自己来时亏得没和儿子鲍青山打招呼,不然回家后都没法解释。 两人刚把话唠透了,安七十七就进了屋,和鲍石头握手问候。 厨房的工作全妥了,香气早把里外屋都充满了。炕桌放好,酒菜开始往桌上端。三人谦让了一下,分宾主上炕盘腿大坐,灯光下开始推杯换盏了…… 有人从包家的院门口儿路过,顺着窗户看到屋里有人举杯喝酒,又闻到冷风中吹来的肉香,羡慕不已。自言自语道:咋这么香呢?还有点儿嬗,肯定是羊肉——包巴音是找了个好亲家啊…… ………… 鲍石头庆幸没和儿子说自己来月牙河,但鲍青山还是很快就知道了,在家里可耍上了驴。 鲍青山二十四岁了,不管是在农村还是在牧区,当时那个年代,这岁数的小伙子要是没娶媳妇,就是人们眼中的“老光棍儿”了。好在鲍青山在嘎查里呆的时间不多,经常到牧点——自家的小牧场,很少听到、更不在意别人的议论。但是,鲍石头和唐玉春着急啊,两人常常为儿子的婚事发愁,托人介绍了几位姑娘,青山要不就是不见,要不然就是胡乱见了只说不满意、没相中。 为此,鲍石头没少生气,没少上火。 还是当妈的心细。有一天,趁儿子鲍青山在牧点的时候,唐玉春去给他收拾房间,竟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姑娘的黑白照片——这可是惊天动地的秘密啊。 原来,五大三粗的鲍青山真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家伙,自己房间的门从来不关、柜子箱子从不上锁,有时还得让妈妈或妹妹给打扫。 鲍家经济条件不错,盖有四间大瓦房,共有两个进出的门。西侧三间同走中间厨房的门,鲍石头和唐玉春住西屋。 东侧一间单独走门,大以前是鲍青山住着的,年轻小伙子不着调啊,有时半夜都偷偷和“狐朋狗友”跑去疯了。为此,鲍石头才强行让他和妹妹乌兰图雅换了房间,想法是把这小子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监督。其实,那也管不住,包青山走厨房门怕西屋听着动静儿,干脆就从自己屋里跳窗户跑…… 在东屋儿子的房间里,唐玉春发现了那张照片,仔细一看,心里就全清楚了:这傻小子,把我都瞒过了,没想到还留了一手儿。 ------------ 第6章 终身大事要泡汤 唐玉春把照片拿给鲍石头看,笑呵呵地问:你看这个姑娘怎么样? 鲍石头拿起照片端详了一下,说:不错,长得挺周正。 “你再细看看。”唐玉春推开鲍石头递回的照片。 “冷丁一眼瞅着挺顺眼,细一瞅——好像有些面熟,不错。这是谁给青山介绍的?是谁家的姑娘?”鲍石头端详着照片说。 “谁给介绍的?你是真能装啊。儿子这一点是不是随你?” “我儿子不随我还了得——装啥装啊?玉春,我装什么了?” “你眼睛是不是冒泡儿了?再仔细看看,这姑娘是谁?” 鲍石头瞅了瞅唐玉春,她在神秘地笑,他又把目光聚焦在照片上,突然“啊”了一声,说:这不是包巴音家的大丫头——包代小吗? “就是。你说你是啥眼神啊?看羊一保一个准儿,看人就不认识啦?我说你装你还不愿意听。” 鲍石头嘻嘻笑着说:我刚才真没看出来。代小这孩子,挺上相儿啊,照片比本人更好看。对了,这闺女的照片你从哪儿来的? “你猜?” “我没闲工夫猜,赶紧说吧!” “德性!我告诉你吧,照片我是从儿子屋里找到的。” “啊?臭小子咋会有人家包代小的照片?胡闹——”鲍石头恍然大悟,说,“不会是咱家青山和包代小——” 唐玉春抿着嘴儿乐,说:肯定是他们俩人有意思了。要不我还奇怪呢,这两年一说往月牙河去,咱家青山那可是老积极了。只要说老包家有活儿需要帮忙,比干咱们自己家的活儿都上心,二百来里地挤“班车儿”都愿意跑。 “哎呀——有了乌兰图雅和牧仁的事儿——青山和代小——这能行吗?” 唐玉春:怎么不行?就咱这家庭“上赶子”娶他家姑娘,“包大烟袋”得偷着乐吧。 鲍石头不高兴了,说:巴音的外号那是你叫的?还“包大烟袋”?亏人家对你这个嫂子那么敬重。 唐玉春乐了,说:现在不是没有外人嘛。 “反正背后叫他外号,就是不好。我俩处得像亲兄弟似的,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我们都要互相尊重。” “知道啦,知道啦。看把你给心疼的。得了,我以后再不喊你巴音弟弟‘包大烟袋’了……”唐玉春赶紧捂住了嘴,不好意思地看着鲍石头笑,接着说,“我觉得巴音和吉雅都能同意。” “唉——你想得太简单啦。巴音这人——不好说啊。” 鲍石头犯愁了。 唐玉春:你愁啥?姐俩嫁哥俩的事儿不是没有过。更何况是咱们家的哥哥娶包家的姐姐、包家的弟弟娶咱们家的妹妹,我看正合适。亲上加亲格外亲…… 鲍石头摆摆手说:不能这么说啊,现在可不是过去啦。唉,顺着好吃、横着难咽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巴音开口呢…… 于是,在唐玉春的一再要求下,鲍石头才勉强答应到月牙河大队,探探包家人、主要是包巴音的口风。当然,鲍石头从心底同样不太接受这个现实,所以,对成功与否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死马当成活马医——成更好,不成也没啥大不了的。 ………… 鲍石头没当回事儿,鲍青山可当成了天大的事儿,因为,这就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啊。 鲍石头走时没有告诉儿子,鲍青山从牧点回家来一打听,就来火了,一是怪爸爸没有带自己去,二是怪爸爸这么“冒失”,万一把这事儿整黄了就完了。所以,他说什么也要赶往月牙河,唐玉春就死死相劝。美丽温顺的、名字意思为“红霞”的乌兰图雅不好表态,便在一旁并不插言。 之前,包代小和鲍石头说过,她爸妈好像发现了一点儿苗头,曾经旁敲侧击地点过她,意思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闺女给儿子换媳妇,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于是,两人悄悄商量,这事儿就一直瞒着,大家都心知肚明,等包牧仁和乌兰图雅结了婚,两人再把窗户纸捅破,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很大。 “妈,我爸一去把事儿一挑明,肯定就给我俩整黄啦!”鲍青山气得直跺脚。 “不能。你爸还能不向着你啊?” “他向着我有什么用?关键是巴音叔——完了,我爸这一去,肯定搅黄了!把我可毁喽!” 乌兰图雅一直猫在妈妈唐玉春的身后,见哥哥对待妈妈的态度如此恶劣,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道:哥,你这样和咱妈喊有啥用? 鲍青山一听妹妹说话,立即瞪起了眼睛,喊道:有你啥事儿?一边儿眯着去! 乌兰图雅气得转身要进屋,却又被哥哥给叫住了。 “图雅,你等会儿,先别脚底抹油——我才弄明白,这事儿从头到尾就全赖你!” “赖我?大哥,你是不是属疯狗的?逮谁咬谁!” “乌兰图雅!就赖你!如果没有你和那个包牧仁订了亲,我和代小的事儿百分之二百能成!你个小丫头片子,年纪这么小,着的是哪门子的急啊?” “鲍青山——你——你不要脸!”乌兰图雅一捂脸,哭着跑回了自己屋里。 唐玉春气急了,举起烧火棍子就照鲍青山打来,他赶紧推门而逃。 “你们就是知道欺负我!我现在就去月牙河,非把我爸叫回来不可!” 唐玉春追出门口儿,拿着棍子指着鲍青山说:鲍青山,你他么么的要是敢去,我就把你的腿打折!没人味儿的东西!还怪上你妹妹了,你说的那是人话吗? “打折腿我就爬着去!” 鲍青山说完就跑了,唐玉春不敢去追,怕吵吵闹闹的嘎查里的人看到了笑话。气得直骂:作孽啊,怎么养了这样一个混账东西啊? 唐玉春进了东屋,去哄女儿。 鲍青山一股激劲儿来了驴脾气,和妈妈、妹妹闹翻了,走到大街上冷风一吹,不得不冷静下来。心里想:我真去了月牙河,到那儿怎么说啊?唉—— 在嘎查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西北风吹得没有系扣的棉袄衣襟直忽闪,鲍青山根本不在意,他确实需要冷静啊。 ------------ 第7章 月牙河的大新闻 鲍青山没有前往月牙河大队,而是到叔伯大哥鲍金山那儿躲了起来,天黑透了才回到家。饭都没吃就钻进自己屋里,倒头就睡。然而,他根本睡不着,心里装的全是乱麻啊,而且都是一串又一串结不开的疙瘩。 唐玉春听到儿子那屋开门声响,到门口儿偷眼一看发现是青山回来了。她心里暗暗高兴,一块石头落了地,转身回来了。 “图雅,你过去问问你哥,看他吃饭了没有。” 唐玉春之所以让女儿去,主要是为了缓和兄妹俩的紧张关系。乌兰图雅并不领情,她还在生气呢,一撅嘴,说:妈,我才不去呢。爱吃不吃,不吃是他不饿!省一顿是一顿。 “唉——我和你爸上辈子真的作孽了?要不咋会生出你们这两个犟种!” 唐玉春说完,只好自己又趿拉着鞋到了儿子的屋里。结果是碰了一鼻子灰,怎么问人家就是不吭声。把她气得就骂上了:鲍青山,你哑巴啦?不吃更好,省下粮食了! 鲍青山还是不答话。 “看谁饿,饿死都省心了!”唐玉春一摔门,走了! 鲍青山躺在自己的小屋开始“烙上了饼”,翻过来、调过去,脑海里想的全是与包代小在一起的情景…… ………… 有人被“击毙”,在小小的村庄里绝对是原子弹爆炸级的新闻。 霎时间,月牙河大队里关于韩黑龙的猜测之声四起。“长舌妇”们终于有了重量级的谈资,于是,各种版本的说法都有。亏得天太冷人员流动性差,要不然,指不定传出什么花样呢。 韩黑龙“事件”的真实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安七十七想弄明白,包巴音同样是这种急切的心情。 好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出于关心。毕竟是月牙河屯子里眼瞅着长大的、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啊。当然,实打实地讲,安七十七和包巴音对这个韩黑龙确实没什么好印象,认为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混子。包括对他的爸爸韩大胆儿,平时往往是敬而远之。安、包两人的态度,代表了月牙河大队百分之八十以上人的想法。 据说,韩黑龙的爷爷、韩大胆儿的爸爸,在解放前曾经当过“胡子”,就是打家又劫舍、劫富不济贫的土匪。于是乎,韩家“祖传”下来的“匪性”难改,用月牙河人的话说,就是——“生性”得很。 然而,韩家人并不自卑,却以此为荣。特别是少辈儿的韩黑龙、韩黑虎,盲目崇拜着没有见过面的爷爷,甚至把他等同于水泊梁山的好汉,有时还狂想:如果我爷爷还活着,领着我们哥们儿占山为王大干一场,还至于受这个穷? 韩大胆儿确实胆大包天,在屯子里行事一向不顾及他人感受。只是这些年韩大胆儿身体有了病,收敛了许多。 在月牙河大队主动老韩家交往的人不多,就连韩大胆儿媳妇童雨婉的娘家人,互相间走动得都不勤,亲情淡得很。朝黑龙、韩黑虎看不上三个舅舅,童为山、童为思、童为奇这三位舅舅更不待见这两个“龙虎”外甥。 包巴音不愿意和大多数人不喜欢的韩家扯上关系,又想把事儿整明白,所以,他没有去韩家直接问,而是选择在外围打听。 ………… 第二天,送走了鲍石头,包巴音闲不住又去到街上捡粪了。路过安家时,他把筐和粪叉子放在院外的木大门旁边,然后走了进去。 包巴音和安七十七是从小在月牙河里光屁股长大的娃娃,关系很好,有啥心里话都愿意互相唠一唠,两家走动很近。其其格总和包代小在一块儿腻着,后来有传言说老安家的其其格相中老包家的牧仁了,其其格这才逐渐疏远了包家,没特殊情况不往包家去了。 安七十七把包巴音让进屋,问:鲍石头大哥走了? “走了。我想留他再多住一宿,这老兄说啥都不干。” “可能是家里牧点上的活儿着急吧。不像咱们农村,一到冬天就猫着了,大队和生产队要是不组织集体出工,就没啥可干的。就算有活计也伸不出手,冻得跟猫咬的似的。”安七十七停顿了一下,又说,“牧仁是啥态度?” 包巴音拿下烟口袋,开始装着旱烟,说:这小子,比我还闷。没说出个子午卯酉,看那个意思是没啥说道儿。 莎林娜在一旁问:巴音大哥,你家牧仁和老鲍家的——是叫乌兰图雅吧?那订的算是娃娃亲了吧? 包巴音点着了烟袋,说:算吧,这都十多年的事儿了。一转眼啊,孩子们啊都长大了,要成亲了。日子不扛混啊。 “就是啊。你看我们家,其其格一晃儿都成大姑娘了,该张罗找婆家啦……”莎林娜说道。 “妈——你咋又扯上我啦——”其其格脸红了,不好深埋怨妈妈,起身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这孩子,一说这事儿就急眼。” 包巴音:其其格还小呢,不着急。 莎林娜:可不小喽。现在都十七岁了,眼瞅着过年就十八了。要说结婚早些那是情有可原,但对象总该订下了吧?要不然,好小伙都让人挑走啦。 安七十七瞪了莎林娜一眼,说:你是操心过早啦。闲的! 包巴音苦笑一下,说:我家代小都二十二了,我和吉雅还不着急呢,你们这个才十七八岁,确实早着呢。 莎林娜突然往前凑了凑,说:巴音大哥,我发现常上你们家来的那个鲍青山,和代小关系不一般…… “快去沏杯水去,我和大哥唠正经嗑儿呢,你总瞎掺和啥?” 安七十七很生气地打断了莎林娜,他心里清楚包巴音不爱听这个。 “老鲍家可趁钱啊,那一大群羊,家底儿多厚啊?谁不眼馋……”莎林娜还想表达自己的观点,见七十七不是好眼神瞅自己,紧忙不吱声儿了。 莎林娜给包巴音沏了杯酽茶,他接过来吹了吹上面的末子喝了一口,这才说: “七十七,韩大胆儿家的事儿,你又听说啥信儿了吗?” ------------ 第8章 “闯荡江湖”惹大祸 安七十七坐在长条板凳上,说:还是昨天咱们在酒桌上唠的那些。再听别人说,听得都是半拉胡片的,只是个大概。另外,有些人传的都没个准信儿。 包巴音: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我领鲍大哥去“活字典”家坐了一会儿,听了段评书,鲍大哥挺愿意听他白话的。我本来以为他家那里往来的人多、消息灵通呢,大伙都散了我一打听,他也是不知道细情。 安七十七笑了,说:这样的事儿,“活字典”那本“野史”上是不会写的。 包巴音:后来,我俩往回走时路过大队白书记家,见灯还亮着,就进屋唠了唠。鲍大哥和他都熟——我这才闹明白。唉—— 一直没有言语的安辛氏好奇地问:巴音,到底是咋回事儿啊?黑龙这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 回到自己的屋里,其其格脸还红着呢,快比窗台上那瓶红水儿还要红了。 其其格是个心里向往美、爱美的人,更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年轻人。她自己屋里窗台上摆着一个个罐头瓶,瓶子里装着的是用各色彩纸泡的水,五颜六色的玻璃瓶子把小屋点缀得生机勃勃,很有情趣。 摆弄子一会儿彩色瓶子,擦了又擦,其其格觉得没意思,又悄悄来到外屋厨房。偷听西屋里的人不唠自己而唠上了韩黑龙,便轻手轻脚地进屋找个角落坐下来。阿来夫难得不闹腾了,像守在收音机前听评书连播或到“活字典”家听故事一样,等着包巴音的下文。 包巴音喝了一口水,又点燃了旱烟袋,紧锁着眉头讲了起来—— 韩大胆儿家一共有两个小子,老大叫韩黑龙,十九岁,老二韩黑虎,十五岁。因为家里穷交不起学费,养不起“闲人”,两个孩子都早早不念书了。其实,学费都给孩子买好吃的了,这俩家伙嫌上学太受限制,就闹着不念了,韩大胆儿和童雨婉完全顺从了孩子的意愿。而且更不提气的是,这两孩子总好往月牙河边儿逛,翻跟头打把式地练武,没事儿还愿意往家捡些破烂石头,反正是一天天的没有正事儿,更没有省钱、省粮。但韩大胆儿两口子特别惯孩子,尤其是童雨婉,把两个儿子都要举到了头顶之上,舍不得打骂一句。要是有谁说自己家孩子一个不字儿,那可不行,疯起来敢拼命。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韩家“护犊子”,便对俩孩子冷眼相待了。 韩家指望着生产队里种地劳作谋生活,然而工分却收入不高。于是,老大韩黑龙“壮志凌云”般想去外地干活儿挣大钱,最终还是没有走出红楼市。这些年他就近在红楼市里打打零儿,后来经人介绍到火车站装卸队跟着卸卸煤啊、水泥啥的,那是出苦大力的活儿,他能坚持住?没几天就累跑了。后来就在街上闲狂了,和小混混、地头蛇等搅和在一起“闯荡江湖”。老二韩黑虎有时会跑进城去,他年纪小找不到活儿干,混得只能捡破烂卖点儿钱。 当然,韩家兄弟所做的这些,月牙河大队没有人知道。至于他父母知道不知道,那就说不清楚了,反正韩大胆儿和童雨婉逢人就夸自己俩孩子有出息,将来肯定是挣大钱的料儿…… 前几天,韩黑虎捡破烂捡到一块废铁,挺大挺沉的,他挺高兴,算计着能卖上几个钱儿了,够哥俩吃两顿馆子的了。不承想,被街里的几个小混混发现了,就朝他要。韩黑虎不给,对方就说,“不给?行,现在有两条路让你选,一是以后我们在街上见一次打你一次,二是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告你偷了铁。”韩黑虎眼珠儿一转,说了句“去你屁老丫子吧”转身就跑,哪里跑过那几个人,被围追堵截又抓了个正着。他毕竟还小,就算再怎么“生性”,架不住对方人多,好虎害怕群狼,只好把铁给了小混混们。 后来,韩黑龙知道这事儿不干了,说道“他么么的,没想到嗑瓜子硌了牙——碰到了硬人(仁)儿”,接着他又骂弟弟黑虎是窝囊废,骂他还知不知道自己祖宗姓啥了?忘了“活字典”讲的兵家四圣、汉初三杰、西汉开国功臣、军事家、淮阴侯韩信啦?那可是“兵仙”“神帅”啊,战无不胜、独当一面。再瞅瞅你?真给老韩家人丢脸!你是不是忘了咱爷爷是谁了?那可是江湖好汉,谁敢在他老人家面前说个不字儿?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的? 于是,韩黑龙要给弟弟和老韩家讨个说法、讨回面子,就骑着叮咣乱响的破自行车就去找那几个小混混。还真被他撞见了。 韩黑龙从他们要铁,对方说已经变成冰棍儿进了肚子,想要的话这会儿就得去厕所掏屎去啦。韩黑龙说“大冬天的吃冰棍儿,不怕把你们的肠子冻粘连了吗”,这一句话惹火了混混们,双方开始骂仗。当时有一个小混混骂韩黑龙是“穷鬼,穷得没吃过冰棍儿、没穿过裤衩子”,还骂他“赶紧滚回农村去,别到城里丢人现眼”!可激怒了韩黑龙,拽出双截棍冲上去打了起来。毕竟对方人多,韩黑龙吃了亏,双截棍让人抢去给扔了,自行车的车轱辘都让人家踹变形了。他越想越气,下午带着一把破菜刀又去了。 事情吧,到这儿就变了性质。如果说开始是打架,派出所就是说服教育,顶多拘留几天。后来就是伺机报复了,而且,韩黑龙还带着凶器。 韩黑龙堵到骂他穷的那个人,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刀砍在那人的后背上。因为穿的棉袄厚,砍进肉里并不深,可也哗哗淌血了。韩黑龙转身就跑。他要是不跑也好,送那人去医院简单包扎一下止住血就没事儿了。那个人被砍了一刀,发现流血了竟然晕了过去。这孩子天生晕血,你说这得多巧?不管见到谁的血,就算是过年杀猪的血,瞅一眼就迷糊到那儿了。 该着韩黑龙点儿背啊,那人一晕不要紧,大冷天的很少有人走动,结果——等他的同伴们发现时已经没气了,可能就是冻死的…… ------------ 第9章 多子未必就是多福 再后来,警察出动了——韩黑龙被堵在城郊菜社的一个看护房里,喊话他不出来。警察端着枪往前包围时,他却提着刀出来了。不知道是要投降还是要拼命,结果——有人开了第一枪,接着就有第二枪、第三枪…… 或许,真的是命里该着?简直是飞来横祸啊。 ………… 包巴音讲完了,屋里所有人都还是沉默,就连小小的阿来夫都乖乖的,蜷缩在奶奶身旁。“穷得没吃过冰棍儿、没穿过裤衩子”这句话,竟然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过了好一阵儿,安辛氏老人才开口道:唉,我说过,就是命啊,别争,其其格这个丫头以前还不信。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们穷,那赖谁啊?那帮小子太能挖苦人了,别说是一个血性的小伙子,就是我们这些上了岁数的也受不了啊。 包巴音:面子,比啥都重要啊。 莎林娜擦了擦眼泪,说:谁不想过上好日子啊?我们苦熬苦干地图个啥?唉,眼看就要过年了,韩大胆儿这一家人,可怎么活啊?平时都对孩子那么娇惯,心尖尖儿似的…… “惯子——如杀子啊。”安辛氏轻轻地说。 其其格生气地说:红楼市里的小混混们,真不是好东西! “其其格,不许乱说话!”安七十七训完女儿,又感慨地说,“人这一生啊,不管怎样,穷过也好富过也好,总之都得学好,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到啥时候,打架、欺负人都是不正道。特别是你们这些小蛋子,阿来夫,记住了吗?” 阿来夫赶紧点点头,顺嘴儿说道:此言甚善,正合吾意。 “嗯?”安七十七瞪着阿来夫。 “我知道了。”阿来夫吐了吐舌头,躲奶奶身后去了。 其其格在一旁也斜了弟弟一眼,看口型她在说:该! “穷家苦孩儿,如果不是因为穷,韩大胆儿也不能让韩黑龙进城去,也许啊……唉——谁能争得过命呢?一个城里的、一个屯子的,好好的两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安辛氏老人没再往下说,用火筷子挑了挑火盆儿里的火炭儿,眼里却湿润了。 其其格想了想,说:奶,争不过也得争。谁愿意受穷一辈子啊? “你这孩子,犟劲儿随你那死去的爷爷……”安辛氏老人说完,竟然无奈地笑了笑。 ………… 包巴音一袋旱烟抽完了,在鞋底儿上磕了磕烟袋锅子,站起身,说:天作有雨,人作有祸啊。韩黑龙这孩子是生乎拉把自己作妖作没了。但我挺佩服他,为了争面子、争口气,敢豁出一头儿来,也算有种哟。 莎林娜:要我说,韩黑龙他爷爷就是“胡子”,这是随根儿,贼性不改。好像天老大、地老二,他们就是老三了! “就你知道的多?”安七十七狠狠地瞪了莎林娜一眼。 包巴音瞅了瞅窗外,说:这都是教训啊。咱们不说这些了,我该走了。 安七十七送包巴音到院门口儿,见他拿起了墙根儿的粪叉子和筐,就劝说:巴音大哥,大冷天的,你得歇歇啦。我发现最近去“活字典”家听评书的人可比以前多了,咋见不到你呢? 包巴音苦笑一下,说:我咋不想去听个乐儿?但是歇不起啊!这人要是一穷啊,到哪儿都会让人家瞧不上眼!咱还得往前奔啊,就算十个手指头都磨出了血,指甲盖儿挠劈喽、抠掉喽,也要爬出现在的穷坑去! 白毛风夹着雪粒子,模糊了包巴音的背影,模糊了呆呆站立的安七十七的双眼。 人,就得要强!只是——千万别冲动啊! 安七十七咬了咬牙,把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暗自憋了一股子劲儿——往前奔! 安七十七抬头望望天,依然灰蒙蒙的,不见开晴。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冷得刺骨扎心。 熬过去,春天,应该不会远了吧? 生活啊,又怎能离开一个“熬”字呢? ………… 安七十七刚要往院子里走,就听有人喊他:安大哥,去“活字典”家啊? 原来是屯子里的李来财在和自己打招呼。 李来财三十八岁,算是青壮年吧,却已经是三个儿子的父亲了。从他自己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一家人对钱财、富贵看得很重,表达得特别很直接,所以,他的三个儿子依次取名为李大福、李二福、李三福。其中李三福和阿来夫同岁,是最好的玩伴儿——“淘”味儿相投。 李来财挨肩儿生了三个儿子,在屯子里美得不行了,仿佛是得了三大块金元宝。只要有人聚堆聊天,他就会骄傲地说:我那三个儿子,就是三只小老虎啊。将来长大了,那就是三个壮劳力,我们爷四个一年得挣多少工分啊?哈哈…… 很多人都很羡慕,有的说“多子多福啊”,有的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以后看谁敢欺负你们老李家”,等等。李来财乐得合不上嘴儿,心里说:就是,看谁敢欺负我们家,我三个小老虎整不死他! 然而,几年之后,还没等“三位福子”挣一个工分钱,就有欺负上门的了。谁啊?不是人、不是兽,而是“鬼”——“穷鬼”! 大福、二福、三福仨小老虎还未长成,可是“虎口”难填啊。十来岁的小蛋子,正是光能吃不能干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造,一天三顿那得多少粮食啊?李来财可不敢吹牛了,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差不多到了家无隔夜粮、身无御寒衣的程度。把他媳妇吴美娟愁的,恨不得把孩子送人两个。 安七十七看了看棉袄、棉裤上都有补丁的李来财,说了句“不去了,家里有点儿事儿走不开”,然后就想进屋。 “大冷天的能有啥事儿?去‘活字典’家,又暖和又能听故事,消磨时间呗。”李来财极力撺掇。 “那啥,家里烟囱有些往外呛烟,我一会儿得收拾收拾,要不都没法儿做饭了。”安七十七随口撒了个谎。 “听评书就听饱了,还吃啥饭啊?”李来财说完哈哈大笑。其实,他的心里却在琢磨:要是听评书真能填饱肚子,那就是神仙的日子啊。 ------------ 第10章 能讲评书的“活字典” 话唠得热乎,但李来财的脚步却是没有停,说:我劝你收拾完赶紧去,听说今天咱们小学校的赛罕校长给“活字典”送了不少东西,他要卖力多讲两段儿呢…… “我一会儿看看再说吧。来财,你先去吧。” 李来财匆匆走开了,很怕再耽误一会儿,就赶不上“活字典”的评书开场了。 ………… “活字典”何许人也?他在月牙河开书场了吗? 不用问都知道,“活字典”肯定是个江湖绰号,不会是字典成了精啦。他的真实名字叫“格根”,是蒙古语,和“树根”啊“葛根”的都没关系,汉语的意思就是“明朗”。格根的年龄并不大,刚刚而立,可是他的外号却非常响亮,十里八乡绝对是鼎鼎大名。这么说吧,有人可能不知道哈达公社的书记姓甚名谁,但没有不知道“活字典”的。他是月牙河小学的一名教师,在学校里教的是“小三门儿”中的音乐。 格根这人有“三绝”,第一绝就是没有不认识的字,这其中当然包括蒙古文字。不管多难、多生僻的字,他搭上一眼立即说出读音、字义,不信就查字典吧,半点儿不差。所以,才有了“活字典”的“雅号”。这么说吧,不管是谁,有不认识的汉字就去找他,肯定都认识,而且能解释得头头是道,就像“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之类问题,对格根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他比鲁迅先生小说中的“孔乙己”可厉害多了,简直就是“孔甲己”。当然,格根对蒙古文同样颇有研究。格根的家里最多的书就是各种各样、各类版本的字典了,而且都让他“吃”透了,倒背如流有些夸张了,正着背肯定能背得下来。 格根的第二绝就是在音乐上,主要是在马头琴上很有造诣。不但拉琴远近闻名,做琴还是把好手呢。 格根的第三绝就是讲故事、说评书了,什么事儿通过他的嘴讲述出来,那就生动,就跌宕起伏,就吸引人。 “活字典”家没有开设书场,更不会收取门票,谁都可以来,随便听。后来,时间长了,有些人就不好意思白听啦,随手带点儿瓜果梨桃、“小烧儿”酒或“毛嗑儿”瓜子之类的礼物。开始“活字典”还不收呢,后来给的人多了,客气不过来,加之他的媳妇马明艳喜欢“这口儿”,便顺其自然了。 “活字典”虽然没达到恃才傲物的程度,绝对是自恃清高的。他给大家讲故事、说评书完全不是为了“收礼”,首先是自己图个乐儿,然后能给大家解解闷儿,再顺便传播一下自己的思想,教化乡邻。但是,马明艳不这么想,这么多人都来我家,费水费电的,一天多扫好几回地还费笤帚呢。所以,如果有某个人时间长了总空着手来,她就不是好眼神瞅人家,直到把对方瞅毛喽,瞅得“良心发现”了,下次再来就带些东西了。如果还不开窍儿,那好吧,往往在“活字典”讲到最有劲儿的地方,马明艳就勤快地扫起地来,弄得满屋尘土飞扬。“活字典”在外人面前很给妻子面子,嘴上不说,心里会犯嘀咕,讲评书就少了几分激情,影响了大家听故事。 这样一来,隔三岔五带着东西来听评书,就是马明艳立下的“规矩”。“活字典”背地里当然和她生气,又批评又谈判,就是不好使。说来也怪,马明艳别的什么事儿都听格根的的,唯独这事儿不行,格根是真的整不了啊。马明艳的理由是“你天天吃小灶儿,我和孩子也得补充补充营养”,后来,格根索性就由她去了。 原来,年轻的“活字典”格根,有着老学究的派头,有着和他实际年龄极不相符的古板,甚至是古怪。他讲评书时坐在屋北的小炕,兴之所致有时下到地上比比划划,但这个北炕别人是不许坐的。来人都很自觉地坐在南侧的大炕,如果人多南炕实在坐不下了或有谁盘腿累了,可以下地站一站,北炕却是碰都不许碰一下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吃了吗”这句问候语广为流行的时期,能收到五花八门的“小礼物”算是补贴家用了。基本上啥文化娱乐活动都没有的乡村,看场露天电影差不多能谈论上两三个月,月牙河大队的人却时常能听听评书或者马头琴,那是一种相当奢侈的精神享受了,送人家点儿东西很正常,没谁去责怪马明艳。所以,就经常见有人遇到一起进行这样的对话: “去‘活字典’家听书去啊?” “是啊。你不也是嘛。” “空手啊?” “没有,带了一兜炒苞米花儿。你呢?” “我啊?比你的强百倍!” “带的不会是花生吧?” “是炒黄豆。比你的苞米花可香多了。” “滚蛋吧!黄豆吃多了再喝凉水,可愿意放屁,你是想满屋放毒气啊……” ………… 寒风大雪,“活字典”家却暖意融融。不仅仅是人来得多,而是“以柴为礼”的人也不少——因为实在无别的礼可送了。所以,格根家的烧柴不成问题,便成了整个月牙河大队最温暖的屋子。 李来财进屋时,“活字典”已经准备就绪了,把茶杯一放,小醒木一拍,即将开场。李来财冲着大家笑了笑,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赶紧找了个旮旯儿挤一挤坐好了。 “活字典”格根脸很瘦,下巴较短,留着一绺山羊胡,可能是为了弥补下巴的缺陷吧。他捋了捋小胡子,环视了大家一眼,开口来了首定场诗: 马瘦毛长蹄子肥, 儿子偷爹不算贼。 贫富并非天注定, 要不努力也白费! “啪——”又是一声醒木拍桌惊四座,“活字典”接着开讲: 大家都知道,我讲的评书和你们在收音机里听到的不太一样。当然,我这人可不是胡诌八咧、信口开河,我是有原则的评书匠…… “对啊,你不是有几本啥‘野史’‘秘史’嘛,是不是从那里头看来的啊?”赛罕首先接了话儿。 ------------ 第11章 贫在闹市无人问 名字意思为“美好”的赛罕,三十五岁,是月牙河小学的校长,格根的顶头领导。当然,他之所以接话儿不是因为自己是“活字典”的校长,而是情不自禁。这就是“活字典”说评书的一个特点,大家都可以互动,谁愿意插话都行,他一点儿都不生气。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自己说到了人心里,大家也越觉得有意思 “校长大人您可别乱说——天机不可泄露!”评书先生格根笑了笑,拿起醒木“啪”地拍了一下,接着说道,“列位,在听收音机的评书连播的时候,总会听到刘备刘玄德经常是高傲地说‘我乃中山靖王之后’。那么,这个玄德公口里的中山靖王究竟是什么人呢?在他身上又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呢?” 听众纷纷摇头,南炕里头有人又插话道:可别卖关子啦,赶紧往下说吧,要急死个人啦。 格根:中山靖王——这个靖是一个“立正”的“立”加个“青草”的“青”,秩序安定的意思。就是托塔天王李靖的靖—— 李来财忍不住了,想卖弄一下自己评书没少听、没白听,便接话道:托塔天王李靖我知道,《西游记》和《封神演义》里都有,是三头六臂哪吒三太子的爹—— “这么明白你来讲啊?还知道李靖,他去你家吃过饭啊还是找过宿儿啊?”小伙子王守会顶撞了李来财,大家哄堂大笑。 坐在炕边儿的童为山却指责王守会,让不要插话、赶紧闭嘴。 “刚才守会提到《封神演义》,大家知道‘文王百子’,就是传说中周文王姬昌他有很多很多的儿子,那可不是一般的多啊。后来,又在路边儿捡到了雷震子,当时他已经有九十九个儿子了,加上雷震子正好一百个,所以说‘文王百子’。但‘靖王百子’大家听说过吗?” 众人摇头。 “中山靖王名叫刘胜,是汉景帝刘启的儿子。他不喜欢名利,不喜欢王位,但就是喜欢娶媳妇。媳妇一多、孩子就多,就是这位靖王刘胜,一辈生了一百二十多个儿子……” “天啊,比我家的老母猪都厉害。”这一次,童为山的三弟童为奇插了话儿。 “童为奇,你都比差了,人家靖王是男的。”王守会又接话儿了。 王守会二十五岁,目前还是光棍儿一根。小伙子长得还算标准,就是好耍钱,基本上属于嗜赌成性那伙的。给介绍的对象一打听,没有一个同意,谁愿意嫁给“耍钱鬼儿”?败家啊! 赛罕笑着指了指王守会和童为奇,并示意二人不要说了,支棱着耳朵听。两人赶紧闭口不言,校长的面子必须要给。 格根:生了儿子不怪你,但是你生完就得负责啊。这位刘胜大人虽然是“王”,架不住一百二十多下分啊,就算再多的土地分下来也所剩无几。所以,到了刘备那儿,估计是家底儿都折腾光了,玄德公只能靠织席贩履为生了…… “李来财,看来你也快织席贩履啦……”王守会又插话儿了。 李来财狠狠瞪他一眼:滚蛋!那是我自己有本事,有些人想生还生不出来呢!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儿! 王守会并不生气,嘻皮笑脸地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够你呛啊。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家搬,不操心啊。 “我就算是饿死了、穷死了,还有三个扛幡儿的呢?你行吗?只能当个耍钱鬼儿!” “有能耐你再一使劲儿,整出个四福、五福,来个‘五福临门’啊!”童为奇难得站在王守会一边儿,开始取笑李来财。 王守会更来了精神,说:哈哈,加上他自己就凑成“六畜兴旺”了。 赛罕感觉出言语中的火药味儿来了,赶紧说:都别吵吵了,听格根的! “活字典”喝了一口茶,捋了下山羊胡,笑着说:言归正传!织席好理解,我们现在家家还铺着炕席呢,没准儿这手艺就从刘玄德那儿传下来的。贩履,就是倒腾鞋卖。字典上讲“履”即“足所依也”,就是“鞋”的意思,现在讲西装革履,就是说身穿西装、脚蹬大皮鞋。当然,这是有钱人的打扮,咱们——还是不说这些了? “刘胜这家伙生了一百二十多个儿子,《三国演义》里的刘备刘玄德排行老几啊?”有人忍不住问。 “一百零八。”格根脱口而出。其实,他真不知道刘备到底是行几。 “一百零八?一百单八将?这不是串到《水浒传》上去了吗?” 众人又是一笑。 格根并没生气,继续讲道: 所以说,生孩子得有计划。大家没听广播里说嘛,去年啊,计划生育政策就被定为基本国策啦,据说还写入了《宪法》,再胡生。乱生,就是犯法。从这个刘胜身上,我们就能悟出实行计划生育是好事儿,要不怎么说“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呢。别看刘胜是靖王,当时他可没这个觉悟啊,关键是这家伙老婆多啊,谁能整了?那就没完没了地生吧,越生越穷啊。当然,生完了你倒管着也行啊,他却早早死掉了,两腿一蹬、责任撇清。于是乎,刘备这一支儿就穷下来了,没人搭理他们了。 “日子过得穷了,亲戚都不愿意和你走动啦。看来,自古以来都这样儿啊。”有人感慨道。 “活字典”微微一笑,点点头,接着说:刘备母子二人就靠他母亲织草席、织草鞋、卖草鞋、卖草席艰难度日、相依为命。再后来,在外人的嘴里,刘备就是一个“织席贩履的大耳贼”。很明显,刘备在成名之前的“织席贩履”,是他辉煌人生的一个“污点”,是对手们用以抨击他的把柄。 炕上、地下的人都特别安静,眼睛直盯盯地瞅着“活字典”。他接着说: 要不怎么说,这人啊,不能穷啊,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说的是什么意思?人穷的时候亲戚朋友在身边儿很少来往,富有的时候就算远在在深山老林,八杆子打不着亲戚都会来找你的。 ------------ 第12章 人穷但不能志短 “俗话说‘马瘦别走兵,人穷别走亲’,马的体力不行就别上阵打仗去,在人贫穷的时候尽量不要这儿啊那儿地走动,不招人待见,更何况自己说话的时候腰杆也挺不直。穷不可怕,只有靠自己改善生活状况,让自己变强大、变得富有,才能让别人刮目相看!” “活字典”说到大家的心坎儿上,满屋听众均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因为,很多人感同身受——穷的滋味儿,不好受啊。 格根见大家的情绪被自己调动得恰到好处,很是高兴,说道:书归正传,接着说刘备刘玄德。万幸的是他人穷但没有“志短”,从小就立下宏图大志要光复汉室,专爱结交天下的英雄豪杰,时常与他们纵论国家大事…… “活字典”格根说评书就有一个特点,不管内容是真是假、是他书上看来的还是随口编撰的,让你听过觉得有趣儿的同时,还会觉得有意义,越咂摸越有味儿,越寻思越有劲儿…… ………… 每年春节过后,就算大队和各生产队的干部不提醒,月牙河人都该想着地里的农活儿了。顺垄沟儿刨食的人们,土地才是自己的命脉,更何况已经包干到户了,除了极特殊的极特殊的人,谁能不积极主动呢? 早在1980年冬,红楼市贯彻落实国家《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的通知》,首先在几个大队进行以“包干到户”为主的生产责任制试点工作。1981年,全市农村70%落实了“包干到户”。1982年,根据“一号文件”精神,对已落实生产责任制的生产大队进行稳定和完善,并对种植蔬菜的城郊附近的公社各大队制定“包干到户”的生产责任制。当年底,有种植水稻的各生产大队也都全面落实了生产责任制,与农民签定了十五年不变的土地承包责任合同。 一系列改革举措的实施,为红楼市的农村注入新的生机,让农业有了活力、农民有了希望…… ………… 当然,幸福生活不是一蹴而就的。苦底子要想变甜,需要一个奋斗的过程。 这个春节,每一家都过得不咸不淡,或者说就是没什么滋味——穷呗!鞭炮都是零零星星的,大都是从手指缝里扣出几毛“大钱”,给家里的男孩子买上一挂小鞭儿。并且一再嘱咐要拆开了放、省着点儿放,不然的话,等你放没了看别人家孩子放时就该眼馋了。 其实,不用大人嘱咐,这方面孩子们是有丰富经验的。不管是“五十头”的还是“一百头”的小鞭儿,在孩子的心里那都是无比金贵,不到实在手痒痒得不行了,是不会舍得放掉一个的。如果赶上大队部或供销社等放长挂鞭炮的时候,一群孩子就会蜂拥而上,争抢没有响的“哑炮”。要是幸运的话捡上两三个带着“捻儿”的,会高兴上一整天…… 安七十七家上有老、下有小,而且前些年的一场大洪水冲走了大半个家底儿,生活就一直紧紧巴巴的。过年了,别的都可以省,唯独年三十儿的饺子是不能省的,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盼着呢。而且,这顿饺子的意义太特殊了,过年要是不吃饺子,那还算过年吗?穷过富过,饺子不能落过…… 为了这顿饺子,莎林娜确实是煞费了苦心。好不容易准备出了馅儿,白面却不够了。家里的白面袋子只剩下一个底儿,不足两碗了。大过年的,总不能让家人吃掺上玉米面的“两合面”饺子吧?怎么办?去借吧。全屯子掐着一头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家里有余面的应该不会超过十家。去谁家借呢?想来想去,莎林娜想到了刘光。别看起了个挺爷们儿的名字,刘光可是个女的,和孙德厚是一家,两口子。 孙德厚是学校正式的老师,吃的是让人羡慕的“红本粮”,每月都有细粮供应,家里的白面还是有富于的。当然,并不是他们家白面多得吃不了,是口挪肚攒节省下来的。 ………… 过年,欢乐大多是孩子们的。因为他们不用为生计发愁,只要放开肚皮吃、撒了欢儿地疯就行。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家里的大人们就不一样了,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缺少的东西太多太多…… 年三十儿的晚上,阿来夫和李三福一帮淘小子在屯子里疯够了,才提着玻璃罐头瓶做的小灯笼回了家,准备吃“一年一度”的、几乎可以满嘴流油的饺子。 年三十儿的饺子绝对值得期待。其实,主要原因是平时基本上吃不到,端午节、中秋节有可能包上一顿,那和过年没什么区别。 饺子,是那个时代人的奢侈记忆。做梦时吃上一口,醒来吧嗒吧嗒嘴,好像还有香味儿呢。 ………… 阿来夫就算是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还是硬撑着等着半夜这顿饺子。 早在饺子开包的时候,阿来夫就一直在妈妈身边儿围前围后地转圈儿,恨不得马上就吃到嘴儿。可是他没敢说。 安辛氏看出了孙子的心思,就安慰说:别着急,等十二点一到,咱们放一挂小鞭儿,就可以吃饺子了,就可以迎“财神”了。 “小鞭儿得我去放。” 其其格:没人和你抢啊!小气巴拉的样儿! 阿来夫没等反抗呢,安辛氏就说:其其格,大三十儿的,要说吉利话儿啊。挺大个丫头,和弟弟瞎逗。 “奶奶,你还说‘瞎’字儿呢。”其其格笑了。 “我——我岁数大了,不算数。你们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啊,这十二点一过,又老了一岁啦。” 阿来夫赶紧说:奶奶,这么多家都迎财神,那他能去谁家啊? 安辛氏笑了,说:谁家的孩子听话,谁家的人勤快,财神就上谁家。 “奶奶,我听话,咱们老安家的人都勤快,财神肯定就能上咱家来!” 安七十七乐了,这样话他爱听,吉利! ------------ 第13章 有人敢吃生饺子 安辛氏又笑了,笑里夹杂着忧伤,老人感慨地说:过年过年,如果不是“过关”,那就是“过钱”。没钱就没有年,有钱就天天是年。 阿来夫:我以后就想天天过年。 莎林娜:阿来夫,这话说得好啊。那你就好好学习,将来挣大钱。让你奶、你爸和我都过上好日子…… 阿来夫笑了,说:那我姐呢? 莎林娜瞅了一眼女儿,笑着说:到那时候,你姐就嫁到别人家去了,用不着你管喽。 “妈,看你说的——”其其格的脸都红了。 莎林娜:最好嫁个有工作的,吃“红本粮”的。月月能领工资不说,最起码家里的大米、白面不缺,更不用出去现借…… ………… 有钱没钱,都得过年。和其他人家一样,老包家也是热热闹闹、热气腾腾的。全家人齐上阵且男女分工有别,包巴音和包牧仁在院子里生起了火盆,寓意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 包牧仁看着跳跃的火苗儿,心里嘀咕:年年生火盆,却没见日子好哪儿去,还严重地浪费柴火。 这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来的。年三十儿晚上说出这种话,简直就是包巴音眼里的“大逆不道”,不给他一耳光也得踹他一脚! 吉雅和包代小在包饺子。代小特意换上了新衣服,她是一家人里唯一有新衣服穿的人。年关临近,吉雅和包巴音私下里商量,让闺女穿得漂亮些,上门提亲的就会多了。 包代小负责擀皮儿,擀着擀着,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吉雅:你乐啥呢? “妈,我就乐啊,你说生饺子都吃,那还不得闹肚子啊?” 原来,包代小想起了一个故事,是在月牙河广为流传的趣闻。据说有个不太懂事的小孩子,过年时见到家里包饺子就哭着闹着要吃,馋得实在忍不住了,趁大人不注意抓过两个生饺子就塞在了嘴里。 以前,每一次逢年过节包饺子时,吉雅都讲这个故事,说得大家都是心里酸酸的。 吉雅把盖帘儿上的饺子仔细地摆着,力求整整齐齐、顺顺当当,图个好兆头。 “小男孩儿,皮实呗,不怕坏肚子。” “小男孩儿?妈,你以前讲一直都没说这孩子是谁啊?妈,你告诉我是谁家的呗?”包代小很感兴趣儿。 “告诉你可别往外乱说啊,不然人家该怪你妈我扯老婆舌了。” “放心吧,我除了和其其格,别人我能和谁说啊?” “不会吧?”吉雅盯着女儿。 包代小一下子就明白了,妈妈的意思自己会和鲍青山说的,便脸红了。 吉雅直了直腰儿,说:唉——如果不是因为家穷,一年都吃不上几顿饺子嘛,不至于馋成那样儿。这孩子就是金宝,金顺来和田杏花的儿子。 “啥?是他啊?”包代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没想到瞅着老实巴交的金宝,还有这样的“光荣”历史啊。 ………… 金宝吃生饺子的“壮举”,早已顺着宝茵河逆流而上,传到了孔雀屏草原桂丽丝嘎查的鲍家,当然,他的大名是被隐去的。唐玉春在家包饺子时,自然而然地讲起了这个故事。 乌兰图雅笑着说:那是谁家孩子啊?真有意思。 鲍青山不屑一顾地说:这能有什么意思?那是大人懒,先包一盖帘儿给孩子煮上不就完了? 鲍青山最近看妹妹总有些不顺眼,就故意顶撞她。 “妈,你看我哥,总挤兑我。我招他惹他啦?” 唐玉春:他瞎胡扯呢。还说大人懒呢?是谁嘴急的不等手把肉熟了就开吃? 鲍青山:带血筋儿的肉最香,最有营养!太烂了没嚼头儿。 鲍石头气乐了,说:青山啊,你可快出去溜达溜达吧,饺子煮好了你再回来吃。去金山、银山家,先给你大伯和大娘拜个年去…… 鲍青山“哼”了声,摔门走了。 “这小子,着魔啦。”鲍石头话锋一转,说,“月牙河大队别看离城市近,日子苦啊,听说有的人家过年都吃不上白面饺子。对了,那吃生饺子的人亏得不是咱家青山,不然的话,咱家的馅是纯羊肉的,一个肉丸儿,吃下去一保一个得坏肚子。” ………… 阿来夫确实急了,又饿又馋,真恨不得扔两个生饺子在嘴里。 饺子啥时候能下锅啊?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 “妈,是不是咱家的挂钟不走字儿啦?”阿来夫瞅着墙上的钟,感觉它的指针都不动了,便问。 安七十七生气了,大声说:阿来夫,别胡说!咱家的钟一直走字儿,全年都走字儿。 “走字儿”是吉利话,就是“走运”的意思。大年夜里阿来夫说出“不走字儿”的话,七十七怎能不闻不问?必须底气十足地喊出“走字儿”来。为了防患于未然,七十七立即起身给挂钟上满了弦,充满了劲儿…… 其其格笑着说:妈不是说过咱们屯子过去有孩子吃生饺子嘛,阿来夫,要不,你先吃几个生饺子尝尝馅儿的咸淡呗。 “我虎还是你虎?生的饺子不能吃。”阿来夫反驳道。 全家人都笑了。 “我大孙子就是聪明!”安辛氏把孙子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小脑袋。 “找根火柴棍儿把上下眼皮支上得了。不然的话你睡着了,吃饺子时我们可不叫你。”其其格又说。 阿来夫大喊:此言差矣,不合吾意! 安辛氏笑了,说:其其格,你就别逗我大孙子了。他天黑儿就跑出去,围着屯子疯了好几大圈儿,指定饿了。 元宝儿样的饺子终于端上了桌。那顿饺子,阿来夫的确是放开了肚皮。冬天穿着棉裤得扎裤腰带了,那就松开一些吧。直吃得沟满壕平,把一年来积攒的馋虫一下子全喂饱了…… ………… 出了正月,就是阳历的三月份了。 三月的红楼市区,依然春寒料峭。街区上匆匆而过或晃晃荡荡漫步的人们,虽然穿得不是那么厚重窝囊了,可还是捂得严严实实。不管是骑自行车的还是步行的,大都眉头紧锁,仿佛心头有多少疏解不开的愁绪,好像生活有多少卸却不了的压力与重担。 为了生、为了活,大家努力奔波! ------------ 第14章 特别难凑的“四合礼” 人群之中,有位精瘦的小伙子,拎着个大提包匆匆走过。他扎着一条厚的毛线围脖,不时往上拉一下,挡一挡冻得通红的耳朵。提包里的东西不是很沉,就是两瓶酒、两包糖、两袋茶叶和两斤糕点,他拎着显得很吃力。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坐在办公室、没怎么干过体力活儿的人。 小伙子姓孟,名国忠,二十岁。父亲是教师,家境还算不错,可是为了凑这“四合礼”那照样费了周折,因为当时是需要“计划”的,有些东西光拿钱都买不到,还要有“票”。于是,折腾来折腾去,春节过后才凑齐。 孟国忠要去未来的老丈人家串门,或者说是拜个晚年。他走得很快,一是为了加速运动身体能暖和一些,二是想急于见到自己的对象刘萍。 刘萍比孟国忠小一岁,如今在家待业,据说很快就能接妈妈的班儿,可以有工作了。其实,接班儿的指标原来是留给刘萍弟弟刘安的,毕竟他是男孩儿,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将来找对象相对容易一些,或者说条件能更好一些。可惜,她这个弟弟不是很提气,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总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不求上进。父母怎么劝说刘安都不听,家里和他三天两头地吵,却无济于事。一气之下,父母把决定指标给了女儿刘萍,对儿子刘安算是彻底放弃了。 孟国忠对未来的小舅子刘安确实很打怵。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的样,想说又不敢说,估计说了也不会听。 据说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好多了,刘安老实了许多,算是暂时对得起那个“安”字了。原因是和他经常在一起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中,有一个小混子被人砍死了,刘安和其他几个“把兄弟”都受到牵连,被“请”进派出所彻底交待了问题。这一次,对刘安触动很大,因此改变了不少。 或许,真的会出现浪子回头的奇迹。那样的话,才真正称得上是“金不换”了。刘家人都这种期盼,孟国忠是同样的心情,他有自己的小算盘儿:这小子变得仁义了,自己就不惧不怵了。 不想见刘安、只想见刘萍的孟国忠,急急忙忙赶火车似的走在前往刘家的路上。 当特别难淘弄到的“四合礼”摆在刘家的柜子上时,刘萍的爸妈乐得合不上嘴儿了…… ………… 处于城郊位置的月牙河大队里,人们还是捂着大棉袄、二棉裤。每到这个季节,年岁大的人都会拿“春捂秋冻”来要求孩子们不要过早地脱掉棉衣。当然,可不是月牙河人的“养生”意识有多强,只是大人安慰孩子的一个借口。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哪能有心思谈养生? 春寒料峭,一点儿不假,天气还是真冷,棉衣的确换不下来。另外,因为贫困,很多人家根本没有这个时节可以换穿的毛衣毛裤。 等天气再暖和暖和,人们就可以套着穿两条单裤了。棉裤就完成了一冬的使命,开始拆洗或直接晾晒一下就收起来了。 ………… 1983年,对于月牙河大队来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年。 早春三月的一天清晨,早起的人突然发现大队部门口那块巨大的石头竟然浑身湿漉漉的,像出了汗一样。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全月牙河大队的人都来看稀奇。 石头出汗?简直就是天下奇闻啊。 爱凑热闹的人纷纷赶到大队部,个别好奇胆儿大的还敢上前摸一摸,觉得冰凉凉的。更有好事者,摸完后还舔了舔手指,大声:这是甜的!不对!怎么还有咸味儿? “李来财,你舔的不会是人尿吧?是不是谁家往石头上倒夜里的尿盆啦?”童为思嘲笑道。 人群一阵哄笑。 李来财赶紧辩驳:绝对不是尿。要是尿的话,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尝不出来? “好像你喝过尿似的。”童为思顺口答音。 大家又是大笑。 李来财脸一红,觉得自己说走嘴了,为了挽回面子便信誓旦旦地说:我拿脑袋担保,绝对不是尿!要是尿的话,我们怎么都闻不到骚味儿呢?童为思,不信你尝尝…… 李来财上手又抹了一下,伸着手指头要往童为思的嘴里杵。童为思吓得捂着嘴赶紧跑开了,又引得人起哄、大笑。 笑过之后,大家琢磨着李来财的话,觉得他说得对啊,要是这一大滩子尿,骚臭味儿都得打鼻子。 “会不会是石头显灵了?我记得唱戏的说,六月三伏天还有下大雪的呢。这三九天一过,石头就出汗,是不是有啥不祥之兆啊?”吴仁青突然神叨叨地说。 要是在平时,二十三岁的吴仁青说话,大多数人“就当放屁一样”。人穷,说话不占地方,这已经是不争的实事了。但大家这种态度对待吴仁青,不仅仅他穷,最可恨的是他懒,懒得南北二屯都出名。父母早亡的他,单身一人又添了懒病,怎么会让人瞅得起呢? 在月牙河大队里,吴仁青有一位姑姑和一位大姨、三位舅舅等几家亲戚。姑姑叫吴美娟,嫁给了李来财。大姨叫童雨婉,嫁给了韩大胆儿。吴仁青的舅舅就是韩黑龙、韩黑虎的舅舅,即“童家三兄弟”。 这一次,吴仁青的话有了响动儿,引起了共鸣——人群一阵惊呼! 童为思转了一圈儿又兜了回来,瞅了瞅吴仁青,笑着说:我外甥啊——说得有道理…… “姓童的,是不是吴仁青过年给你送‘四合礼’啦?平时你这外甥说一句话你能顶出他二里地去,今天怎么向着他说话啦?”人群里有人发问。 “你管得着吗?”童为思接着小声儿嘀咕,“他偷‘四合礼’去啊?我要能见到他的四块儿糖球儿,也没白当这个舅舅……” 吴仁青听到了,翻了翻眼皮,闭嘴了。 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而且越说越邪乎。解释不太清楚的东西或现象,人们就愿意往鬼怪神灵上联想…… ------------ 第15章 月牙河的美丽传说 月牙河大队党支部书记白哈达披着棉袄赶来了。他今年三十五岁,却有着十多年的党龄了,在部队时就入了党,退伍后又回到家乡月牙河。因白哈达人品正直、一心为公,一步步走到大队支书的位置。 白哈达推开人群,走近这块自己平时立于其上发号施令的巨石,仔细端详起来。他看了半天,其实,根本没弄明白为什么如此冷的天气里石头会“出汗”,而且还不结冰? 虽然是三月份,可早晚都很凉啊,头天晚上泼到外面的水如果汪在坑儿里,第二天就会冻成冰。比如放在外面的猪食槽子、狗食盆子,只要有水,大清早就会有一层薄冰的。 白哈达站起身,把大棉袄往上拉了拉,对大家说:别围着了,都散了吧。就是有人泼的水,根本不是啥石头“出汗”。石头咋会出汗呢,那是瞎扯蛋,封建迷信那一套,千万别信啊。散了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童为山是“童氏”三兄弟的老大,三十七岁,比哈达稍稍年长些,就有些摆谱了。他问:白书记,这么冷的天儿,外面往石头上滴上水都能冻成冰,这咋不冻呢? 白哈达脑筋快速转动,说:因为——因为有人泼的是开水。 童为山愣怔了,再往深里反驳就怕得罪了“领导”,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心里最明白,和“权力”相比,年龄大可不是什么优势,一百岁的老猫也别去招惹乳牙未脱的小老虎。 人群又是一阵议论,表示不可理解。大队书记说了话,就算不怎么合理,那也得相信,绝对不能反对啊。那个年代,大队书记的权威是不能挑战的。 李来财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追问:刚才我舔了,咋是甜的、还有点儿咸呢呢? “你就不怕药死啊?”白哈达狠狠地瞪了李来财一眼,又说,“这个——那是泼的白糖水儿——糖太多了就咸,一样齁儿死你!好了好了,赶紧散了,快走,我再说一遍,该干啥干啥去!” 人们并不能完全相信白哈达的解释,就算是泼的水,或者说就算是泼的开水,那早就该凉透冻成冰了。另外,白糖都是各家的宝贝,供销社里都是凭票儿销售的,谁舍得加那么多糖化在水里再泼在石头上? 带着种种疑问,人们各回各家了。 白哈达叫住一位半大小子——第一生产小队的队长特木尔,让他跟自己进大队部的办公室。关上门后,他问:特木尔,这个问题你有啥想法? 特木尔有些茫然地瞅着白哈达说:啥想法?你刚不是说了嘛,是有人泼的烧开的白糖水儿啊。 白哈达:和你说实话吧,这样解释我自己都不信。 “啊?白书记,你是骗大家的?”特木尔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从来都是对白书记的话言听计从、深信不移,没想到他也会骗人。 “先稳住人心啊。”白哈达背着手来回走动着说,“我真的纳闷儿了,咱们月牙河咋会出了这种奇怪的事?” 特木尔:月牙河本来就是神奇的地方,就说这河的月牙形状吧,那可是圣主成吉思汗骑的神骏踏出来的。而且,我爷爷那一辈儿人还说过,咱大队部门口儿这块神石,就是圣主的上马石呢。 白哈达:这些毕竟只是个传说啊?到底是个啥情况,谁也说不清楚。对了,特木尔,你今天的任务就是给我盯着这块石头,如果发现有人捣鬼,立即告诉我。我一会儿得去公社开个会。 特木尔:放心吧。可能用不了中午,那石头上的水就干透透的了。 “那是当然,日晒风抽的,石头上的水能挺多长时间?”白哈达边说边往外走。到院门口儿发现还有人蹲在那里研究着“神石出汗”,又吆喝着让大家散去了。 白哈达没有让大队安排马车去送。还是步行去了公社,大步流星走得很快,都微微见汗了…… ………… 人们回家之后,又私底下三五成群地议论开了。特别是“长舌妇”们有了用武之地,极尽胡诌八扯之能事,东扯葫芦西扯瓢,高谈阔论“神石出汗”的事儿。最后竟然得出这样的结论——除了“圣祖显灵、天降异象”外,没有更科学合理的解释。 是吃饱饭撑的吗?不是,按白哈达很“粗鲁”的话说,那就是“这帮家伙那是闲出屁来了”! 月牙河确实是个神奇的地方,广泛流传着一个神秘的传说: 话说泰和元年,即公元1203年,铁木真的势力逐渐强大起来,引起了王汗等部落首领的嫉恨和敌视。后来,遭到王汗的突然袭击,只好进行战略转移。一条大河横在了面前,截住了铁木真和部下的去路。在前有滚滚河水后有汹汹追兵的紧急情况下,铁木真神情定若,高挥马鞭,跨下的宝马良驹前腿腾空而起,仿佛肋生双翼般飞过大河。其中,坐骑蒙古马的右前蹄落地较重,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马蹄印,如一弯新月——这就是后来的月牙河。 铁木真回首翘望,部下将士受到鼓舞、精神大振,均有如神助般纷纷过河。后来,铁木真清点了一下,紧紧跟随自己的重要将士只有十九人,感慨万千,饮河水而盟誓。 正是由于此次重要的英明决策,让铁木真重新休整、养精蓄锐,恢复了元气。从此,再没有打过败仗,进而称雄草原。于是,月牙河的先辈们都这样认为,是在月牙河这次千古一跃,为铁木真增加了神力、奠定了横跨欧亚的重要基础。 而月牙河大队部门口儿那块疑为天降地生的巨石,就是成吉思汗留下的“上马神石”。 ………… 传说是美丽而神奇的,其中有多少可信的成分,谁都不好说,或者是谁也不愿意说破。 当天晚上,白哈达从哈达公社开会回来,径直来到大队部,到门口儿一看,心里不由一惊——石头上怎么还是湿漉漉的?根本没有一点儿干的迹象。他快步向院里走去,特木尔看到白书记回来就迎了出来,脸上显得很慌乱。 ------------ 第16章 谣言止于有智者 白哈达指着门外的石头要说话,特木尔使了个眼色,拉着他说:进屋说。 进了屋,刚站稳脚,白哈达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儿,咋还没干啊? 特木尔:我整不明白啊。别提了,你走以后,就总有人来,嘀嘀咕咕的。后来,更过分了,有的人在石头前行跪拜大礼,有的人还拿来香要烧呢,我是好说歹说才劝走的。 “瞎胡闹!牛鬼蛇神,乌烟瘴气!”白哈达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又说,“不过,这东西确实太奇怪了。刚才我走路时就在想,用不到我到家,石头肯定干透了,一滴水都没有了。没想到啊,还和早晨差不多啊。” 特木尔:说的就是啊,真的就像人出汗一样,好像是一劲儿往外冒似的。白书记,你说,是不是真的是“神石出汗”啦? 白哈达没着急回答他的提问,想了想说:不可能!我是党员,绝对不会相信这些的。特木尔,你还给我看住了,不行再把别的小队长都叫来,千万不能让人来拜,更不能烧香,不许再给我添乱了!我出去一下。 特木尔还没等问你要去哪儿啊,白哈达已经走推门而去了。 ………… 白哈达径直去了“活字典”格根老师家。在他心目中,格根是月牙河大队最有学问的人,一定能讲清楚其中的奥秘。 白哈达知道格根的“怪癖”,进屋就直接坐在了南炕上。格根破天荒的没有坐在北炕和他面对面,而是一同坐在了南炕。 格根那下巴上的那绺油光锃亮的山羊胡捋了又捋,慢悠悠地说:这个事儿我听说了,确实很蹊跷。若是夏天,下雨之前空气潮湿而石头相对要凉些,上面形成细小的水珠儿,像出汗一样,这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可这会儿才要开春儿,虽不算滴水成冰吧,但是没有彻底开化啊,按理说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白哈达:我也是这种想法,真的太奇怪了。而且,我听说有些人都要去跪拜了。 格根连连摆手,深沉地说:不能让拜啊,这要是一拜,人心就动了。 “说来叫人可笑。那石头又不是什么财神爷,要是财神啥的大家去拜拜都为了求发家、发财,情有可原。一块石头——这,这不是胡闹吗?” “大家是穷怕啦。人人都想过上好日子嘛,这种想法是好的,但得靠政策、靠劳动啊!” 白哈达点点头,说:是啊,要靠党的领导嘛。我让特木尔带人看着呢,我们是共产党员,绝对不讲这种封建迷信的。 格根:迷信迷信,迷了才信,不信不迷。 白哈达想了想,问:那我们怎么办? 格根:我查了我们的红楼市志,以前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这样吧,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人心稳住。不然,一旦信了,那就会迷;一旦迷了,那就更加深信不疑了。对大队的工作不利啊。 白哈达:我就怕这个。格根,你说咋办好呢? 格根在白哈达耳边儿说了几句,他不住地点头。 临走时,白哈达挠挠脑袋,轻轻地问:格根,你学问深,通古知今,有句话我还是想问一下,你说,真有这样的神奇吗? 格根说:大自然的神奇谁能说得透呢?书上也写过“天降异象”的内容,预示着会有一场重大的变革。有时我给大家讲评书也叨咕,可是这种内容可信度能有多少呢?放心吧,就算有鬼神,那都在人心之中呢,心里要是没有,那就啥都没有。白书记,我看啊,咱们就不猜这些了,顺其自然吧。 白哈达走了,路上琢磨着格根的话,心想:我今天开会的内容,会不会就是“活字典”格根所说的“重大变革”呢? 半夜,屯子里又有人偷偷往“神石”跟前儿聚拢了。因为大队白书记发话不许近前,但不拜拜又心有不甘,便远远地瞅着,心里合计着等到百分之百安全时,再上前拜“神石”、求发财。 突然,藏着的几人发现有两三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来到大队部前,端着盆儿四下张望张望就向石头上泼水,然后飞快地跑掉了,从背影真看不出来是谁。准备拜石的几人面面相觑,有胆大的小心翼翼地走到石头那儿,看了看四围没啥动静,划了根火柴,借着微弱的光亮一看,水印儿确实是新泼上去的。 接下来,只要白天发现“神石出汗”,夜里总能看到有人偷偷向石头上泼水。 这样一连持续了九天,“神石”不再“出汗”了,夜里再没有人前去泼水了。 有人陆续把发现的情况向白哈达汇报,他笑了笑说:我早知道了。就是有几个人在背地里胡闹,装神弄鬼!马上要开春儿种地了,我不愿意搭理他们。这事儿就过去啦,只要不再重犯、好好种地,概不追究! 到底“神石出汗”是怎么回事?相信真相肯定会大白的,“幕后黑手”必定会浮出水面…… …………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解决了“干多干少一个样”的问题,的确解放了农村生产力、调动了农民生产的积极性。因为地区差异等原因,各地实施的早晚、推进的速度并不完全一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月牙河大队从真正意义上迎来了一个非凡的、不同寻常的春天。确实像“神石出汗”一样,震动了整个屯子。 1983年春天,“包干到户”政策在哈达公社全面推行后的第一个春天。在上一年“局部试点”先行的基础上,种植水稻的各生产大队全都进行了生产责任制改革。于是,彻彻底底的“分田到户”“分产到户”在月牙河大队铺开了。 自己家有“地”啦!自己家有“产”啦! 其实,早在1981年10月,《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首次明确肯定包产到户、包干到户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为持续几年的争论做了结论。两年之后,“包干到户”终于在月牙河大队全面推广了。“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土地这回不但掌握在农民手中,还装进了农民的心中。 ------------ 第17章 分产到户的羊死一只 从“我们的”变成“我的”,意义那是大不一样的! 白哈达作为大队书记,在主持完土地“分田到户”的活动后,又主持召开“分产到户”,均分集体财产,仍是采取抓阄儿的形式进行。地点就设在大队部门口儿。这一次,白哈达没有站在大石头上,而是特意搬了把木椅子,靠在石头旁边,他站在了椅子上。 有的人家让老人抓,说老人稳重。有的人家让小孩儿抓,说小孩子手气壮。有的人家让男人抓,说男人阳刚能抓到阳坡的土地。有的人家让妇女去抓,说女性阴柔能抓到母牲口。有的人家还是夫妻同伸手,要的就是这种齐心协力…… 现场比过年唱大戏还要热闹,一家之中被推举为“抓阄儿手”的,那是兴高采烈、跃跃欲试,“落选”的多少有些闷闷不乐。特别是孩子们,选上的和没选上的,表情明显不一样。选上的不但在自家人面前表现得神气十足,还故意询问别家孩子,把这种高人一等的骄傲传递给其他家庭。没选上的,就不住地向父母告状,说“选手”早晨洗手没用肥皂、手指甲里全是泥、刚才还用手抠鼻涕…… 就连“选手”是家中大人的家庭,孩子们同样忿忿不平,与这家比与那家攀,希望父母开恩能赏个机会。不管怎么,选手即定,不可逆转。 包巴音把旱烟袋往腰上一别,志在必得,亲自伸手抓到的是几只羊,脸色就不好看了。因为前几年的一段经历,他对养羊失去了信心和兴趣,很不满意这个阄儿。 安七十七家自然是全家人的心尖儿——阿来夫登台亮相了。他多少显得有些拘谨,伸抓到了马。七十七不满意了,但当时没有说啥。因为缺少男劳力,没有人去经管,安七十七想通过养羊来改变家里的困境。 “抓阄儿”就有不确定性。于是,就有一些人家不太可心。但是,既然抓了阄儿,就得按规矩办,抓到啥就得要啥,不容反悔。反正是得了东西总比没有强。 白哈达看到有的人家喜气洋洋,有的人家却唉声叹气,听到人们议论纷纷,便提议道: 大家听我说啊,听我说——先别吵吵啦!抓阄儿体现的就是一个公平公正,意思就是机会均等,闯大运嘛。所以,抓到的是啥就是得认,咱们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儿呢。另外,我听有人说想要马却抓的是羊,有人想要羊抓的却是牛,这都没关系,你们可以私下里自行协商交换嘛。和咱们“分田到户”一样,水田和旱田可以调换,离家道儿远道儿近的可以串换,只要双方愿意。当然,这里面你找我多少、我给你啥补偿,都是你们自己协商的,两好合一好,才能没说道儿。 “好啊,如果大队允许,这个招儿不错。”人们都表示赞成。 ………… 经过友好商讨,包巴音与安七十七达成互换协议。 安七十七说:我记得“活字典”格根说过,什么是“富”?那就是相当于家的“宝字盖儿”下面,每一口人都有地种才行,家中有田才为“富”,有田有羊、外加有马,就能发家啊。 包巴音说:居家过日子,都得讲究门道儿,不算计可不行,不勤俭更不行。把日子过穷喽,丢人啊。 于是,安、包两家比赛似的向着“致富”进军。 这个在历史上完全可以大书特书的春天里,人们热情空前高涨。月牙河人带着似乎与土地久违了的热情,开始了在某种意义上真正属于自己的耕耘,而且——很辛勤。 ………… 安家得到了羊,“六畜”之中多了重要的一“畜”,加上土地到户、自由耕种,家里家外的活儿就比先前多出了好些。但是,家里每个人都不叫累,因为生活有了奔头、有了希望,跳出“穷坑”就有了力量。 谁承想,那几只羊真是不给争气。在生产队时大羊群里放着,长得都是一顺水儿的,到了安七十七家后,不知道是饲养不当还是故意与老安家作对,竟然不断掉膘。更有甚者,有一只不怎么吃草,蔫蔫巴巴、病病歪歪,最后一命呜呼了。看着“病”死的绵羊,安七十七非常伤心苦闷,百思不解其中的原因。 莎林娜劝七十七说:死了就死了,反正是活不过来了,光伤心有啥用?赶紧把皮扒了吧,羊皮还能卖点儿钱呢。 七十七去找尖刀子,边磨刀边说:咋回事呢?我也起早贪晚地放,这些羊咋就是不长膘呢,是不是我没这个养羊的命啊? 莎林娜:啥命不命的?你又不是属狼的和羊相克“犯向”。挺大老爷们儿、一家之主,还信这些?以前咱们家根本没养过这东西,就是没经验,慢慢琢磨呗。 这时,其其格从屋子出来要看看死羊,家里损失一只羊,她当然心疼。莎林娜忙说:快回去快回去,死羊阴气重,对女孩子不好。 其其格笑了,说:妈,你咋那么多破说道儿呢? 七十七:就是,你妈刚才还劝我不要信命呢,这会儿又整阴阳怪气儿的,就是个迷信脑袋。开春儿时那大队部前面那块石头出汗,要不是我拦着,估计她也早去磕头了。结果怎么样?就是有扯蛋的人倒的水。 “和你爷俩说不明白。其其格,走,跟妈回屋。”莎林娜被七十七揭了短,赶紧拉着女儿要往屋里走。 其其格回头对爸爸说:爸,你还是去包大伯家那儿问问吧,他不是认识孔雀屏草原老鲍家的人吗?人家可是专门养羊的,经验多着呢。 安七十七点点头,觉得女儿说得在理,只是抹不下脸儿去登门问这些。因为拿马换羊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说这马啊有些龙性,家里没有小伙子,自己弄不了。换了羊再弄不了,让人家是不是怀疑这老安家还能干点儿啥正事吗? 七十七正在扒羊皮,阿来夫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一见这情况,兴奋得一蹦多高,大声喊:有羊肉吃喽!有羊肉吃喽! ------------ 第18章 病死羊肉舍不得扔 七十七听完这个气啊,本来死了一只羊就够窝火了,儿子还吵着吃肉,而且高兴得像过年一样,不是火上浇油吗?他大喊:阿来夫,闭嘴! 阿来夫一下子停住,愣在那里不敢动了。 “嗷嗷叫唤啥?谁踩到你尾巴啦?” “爸,我看你杀羊了,我——想吃羊肉。”阿来夫委屈地说。 “我看你像个羊肉!要馋死啦?” 安七十七很少这样骂儿子呢。阿来夫“哇”的一声就哭了。 莎林娜赶紧跑出来搂住儿子,对七十七说:有话好好说呗,吃枪药啦?拿孩子撒什么气? 七十七使劲儿一刀,不小心把羊皮捅了个窟窿。这下更生气了,把刀“当啷”一扔,起身就进屋了。 莎林娜拉着阿来夫随后进了屋,并且安慰说:儿子,咱不吃羊肉。羊啊不是你爸爸杀的,咱是啥家庭啊,舍得杀羊吗?羊是自己死的,不知道是的是啥病,我给它灌了去痛片都没好使。人吃了万一要是吃出了毛病,那就麻烦了。 阿来夫瞅了瞅扒掉半张皮的死羊,咽了下口水,说了句“妈,我还是想吃羊肉”,然后又抽抽搭搭地抹起了眼泪。 是啊,别说小孩子,大人都馋肉啊。自打过了年之后,家里的饭桌上就没出现过肉,哪管有块肉丁儿也行啊。 锅里没有肉味儿,生活没有滋味儿,就是因为一个字——穷! “儿子,妈知道你馋肉了。那就自己努力,好好学习,考到城里去,将来出息了,变成‘红本粮儿’了,天天都能有肉吃了。”莎林娜给儿子设定着目标,同样是说给自己听的——啥时候才能过上天天有肉吃的好日子啊? 安辛氏听到孙子又哭又喊地要吃羊肉,心里挺难受的。见七十七还训斥了阿来夫,就有些生气了。 七十七一进屋,屁股刚沾炕儿,安辛氏就训斥道:你和孩子耍啥威风?孩子想吃肉有啥错?犯哪条国法啦? 七十七无奈地说:妈,我不是不想给他吃,那是得病死的羊,我怕把他吃坏喽。 “还能药着人咋的?我活都这大岁数了,够本儿了,我不怕死!把肉做上我先吃,我要是第二天还喘气儿活着,再给我孙子吃!” “妈——” “赶紧去整吧!杀一只羊舍不得,吃一只死的还怕这怕那,我这老不死的啥都不怕!” 七十七无话可说。他一跺脚,气呼呼地走到院子,继续扒羊皮。然后,他终于下了狠心,把羊的四条大腿和羊排卸下来,找来一个水桶,打来井拔凉水把羊肉泡了起来。 莎林娜趴在阿来夫的耳边儿说:儿子,别哭了,这回你爸把肉用凉水拔一拔,把毒拔出来,就可以吃了。还有啊,你出去可不能和别人乱说啊…… 阿来夫点点头,笑了,眼睛里的泪珠儿还挂着呢。 ………… 安七十七连续换了几回新打上来的井水。晚饭时,他和莎林娜交待说:把羊肉切下一块儿,换一个平时不咋用的锅给我炒上,别人谁都别动,就我自己吃。如果我吃了没事儿,明天再给阿来夫炒! “那——那就先给你做吧。趁着阿来夫出去玩儿时你就先吃,别让他知道,我怕他看着你吃馋得受不了。”莎林娜说这话时,心里一阵阵地翻腾。她很想制止,又祈祷平安无事。 “行。你就整吧。” 为了儿子,七十七“以身试毒”。家里人确实有些提心吊胆,莎林娜把解毒的绿豆水都熬好了。 ………… 晚饭时,安七十七没有上桌,他已经提前吃完了。仰在炕上的行李卷儿上,从炕席的破口处抠下一根儿小棍儿开始剔牙。 阿来夫问:妈,我爸咋不吃饭呢? 莎林娜:他不饿。 阿来夫:我爸吃啥了?咋还抠牙呢? 其其格瞪着大眼睛指着阿来夫的脑袋说:还腆着脸问起个没完啦?就你,嘴馋! 阿来夫又要哭了,安辛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其其格,算了吧,别说阿来夫了…… 好在第二天安七十七仍旧活蹦乱跳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这才说:中午,把羊肉做了吧,大家都可以放心吃了。 阿来夫终于吃到了肉!那个香啊,顺嘴角流油,睡梦中还吧叽嘴呢。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以李三福为代表的小伙伴们知道了阿来夫家吃死羊肉,都笑话他。当然,里面肯定有嫉妒和羡慕,小孩子谁不馋肉啊?只是都被挖苦和讽刺掩盖了。 阿来夫气得呜呜哭,回到家一说,把老太太安辛氏惹生气了,说:大孙子,别听他们这些孩崽子瞎放屁,馋掉他们的大牙!你问问他们,谁家吃活羊肉?不都得把羊杀死才吃吗?谁家能直接上活羊身上往下割肉吃?那还是人吗?那是狼! ………… 包巴音听说安七十七家的羊死了一只,便叼着大旱烟袋、顺手拿起粪筐和粪叉子就来了。一进院门儿,放下捡粪的家伙什儿就喊:七十七在家吗? 平时,包巴音来安家是从来不喊的,推门就进屋。但是,今天来的目标是羊,他没想进屋说话。 安七十七迎了出来,忙说:巴音大哥?你可真是好长时间不来了,快成了稀客啦。进屋,快进屋。 包巴音:稀客谈不上。家里牲口一多,事儿就杂啦,特别是那马,操心着呢。今天啊,我是无事不登你这三宝殿。 “看这话说的。有事儿进屋唠。” 包巴音抽了一口烟,说:我这事儿进屋唠不了。 七十七有些蒙了,包巴音又乐呵呵地看着他,说:七十七,带我看看你的羊吧。听说你喂得老胖了,还杀了一只,吃肉时咋没叫上我呢? 七十七明白了包巴音为啥要取笑自己,只好挠着脑袋陪着傻笑。 包巴音把烟袋锅儿在墙头儿上磕了磕儿,说:我不逗你了,让我看看羊吧。七十七,这羊咋平白无故就能死了呢? “巴音大哥,不瞒你说,我找过给生产队放羊的羊倌儿了,他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我正想去找你呢,要和你打听打听都得怎么养呢。你和鲍石头大哥常来常往的,应该学到了一些经验了。最关键是你以前养过,算得上是老把式啦。” ------------ 第19章 江湖绰号名不虚传 安七十七边说带包巴音来到羊圈前。 “别捧我啦。一提养羊我就头疼,以前是吃过亏的。”包巴音一搭眼,扭头质问道,“兄弟,你这是羊吗?瘦得快成猴儿啦。要是训练训练,拉出去耍猴儿卖艺都行。” 七十七嘿嘿笑了,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问道:你说可就怪了,这羊到我手里咋就掉膘呢? “你咋喂的?” “天天赶到月牙河边儿去放啊。” “我问你是咋喂的,不是咋放的。” “喂?啥喂啊?” “给料不?” “料?啥料啊?” “你这是一问三不知,神仙也怪不得啊。”包巴音拿起旱烟袋想再装一锅儿,又放下了,说,“这羊啊,开春儿时,就是现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啃草芽子能啃饱才怪呢。特别是带羔儿的母羊更要单独加料,得增加营养。” 莎林娜在包巴音说话的时候,悄悄来到羊圈旁。包巴音看见了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说:养羊这东西,冬天好过、春天难熬。老弱病残的,在开春儿之前就得提前加料、补充营养,说白了就是增加羊的体力,不然这个春天难熬啊。你这些羊都得加料,不行就一天加两遍儿,早晚各一遍儿。不然的话——说句不好听的——要我看,都要“趴蛋”。 七十七这才恍然大悟。 莎林娜赶紧打开仓房,用葫芦瓢舀来苞米,包巴音接过来瞅了瞅,说:就这种瘪苞米就行。今天先少喂点儿,明天有空儿,把苞米拿碾子上轧一下,哪管破成两瓣儿都行,最好再煮一煮,这样的话老羊也好消化,吸收得快。没事儿,按我说的方法喂,这些羊很快就缓过来了,可别舍不得苞米啊。 七十七嘻嘻地笑了笑,说:不能。哪多哪少我算过账来了,糟践的那只羊得换多少苞米啊。 “哼,我看你就是大头儿不算小头儿算。”莎林娜埋怨着七十七。 七十七没啥反应,两口子之间这样的语言顶撞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没想到包巴音竟然脸色有变,赶紧拿起了旱烟袋。因为,平时在家,吉雅总是这样说他。 包巴音抽了一口烟,说:对了,莎林娜,你在煮碎苞米的时候,别忘了少加些牧业盐。 莎林娜说:知道了。我们一点儿养羊的经验都没有,就冒蒙儿养呢,七十七还不愿意打听。我和他说最好贴补点儿苞米料,他还说“人还不够吃呢,哪能给这些牲口”,气人不气人。巴音大哥,今天亏得你说话了——我们都不知道咋感谢你才好了。 “感谢个啥。我就知道七十七和我一样好面子,恨不得万事不求人,嘴怒,茶壶煮饺子,肚子里有数却倒不出来。”包巴音笑着说,“七十七,有不懂的你就找我问呗,我还能不告诉你?好了,我走了。” 七十七:巴音大哥,喝杯水再走吧?刚烧开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包巴音:不了,真的等你家羊养得肥肥壮壮的,成帮成群了,杀羊时我来吃肉。 七十七:肯定没问题。 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舍不得投入就收不到效果,这话一点儿不假。按包巴音的指点,开始给羊加料,七十七家的羊真的长得壮了。等青草能吃饱肚子的时候,羊群里只只都水灵灵的了…… ………… 干劲儿足了,就会感觉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了夏天,庄稼绿油油的,长势喜人。青草长高了,羊能吃饱了,但是,安家的羊反而不如前一段时间胖了,什么原因呢?原来,安七十七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土地上,就忽视了放羊,像莎林娜说的那样,他又犯的“大头儿不算小头儿算”的毛病。 不只是安七十七,整个月牙河大队的人都在土地上卖足了力气。别看没有像原来给生产队干活儿时劳力集中的大会战,可是分散到各家各户自己的土地上,都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太阳走到天空正中了,过了十二点,还有人不愿意收工,顶着毒日头继续铲地、锄草。都期盼着今年风调雨顺,人努力、天帮忙有个好收成,不仅仅是能顿顿有饱饭吃,最好是上缴公粮后还有余粮换些零花钱。 土地制度改革了,好日子就离农民越来越近了。 童家三兄弟扛着锄头从远处走来,说说笑笑要回家吃午饭了。 这哥仨都已年过三十,在月牙河算得上是有一号的人物,因为三兄弟都会杀猪宰羊。这是跟父亲学的手艺。虽然曾经有一段时间割什么尾巴的时候不允许个人养猪养羊,兄弟三人杀猪的功夫就成了“屠龙之技”。如今政策放开了,英雄多少有了些用武之地,三人又“扬蹦”起来,走路开始大幅度甩膀子了。 当然,“屠夫”之称只是三人“成名”的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兄弟三人各有外号,就算比不上“活字典”那么声名远播,在月牙河绝对是家喻户晓。只是三兄弟脾气较臭、人性较差,六亲不认、唯利是图,便很少有人称他们的外号,因为一旦他们不高兴就会不讲究情面狠狠地损你一通。于是,月牙河人形成一个共识:尽量不当面叫他们的外号,挨顿“狗屁呲”犯不上。 三兄弟都有什么响当当的外号呢? 老大童为山的外号是“大蘑菇”,说的是这人做事磨磨蹭蹭、拖拖拉拉,但不是懒,又和懒有本质的区别。 老二童为思叫“二魔怔”,意思是此人神神道道、魔魔怔怔,思维不像个正常的人,但和疯疯癫癫的喜子截然不同。 老三童为奇被称为“三磨叽”,因为他总是磨磨叨叨、啰啰嗦嗦,人们评价他是“办事说话没有一个好老娘们儿痛快”。 大蘑菇、二魔怔、三磨叽,这样具有贬义的外号,哪个当事人愿意听啊?所以,人们轻易不当面喊,背后却使劲儿叫。 童家三兄弟慢慢悠悠地走着,一点儿都不着急。 王守会恰巧铲到了地头儿,拿着草帽当扇子用,看见了童家三兄弟,乐了,喊:三位,地铲完啦? 童为山:没有,下午还得来。 “就你那干活儿的速度,不得铲到老秋啊?” “只要锯响就有末儿,小车不倒直管推嘛。比某些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强——不对——你得三天打鱼五天晒网啊。是不是啊‘快手王’?”童为山嘴上答着话儿脚下却没有停。 “快手王”是什么意思?乃王守会的江湖绰号也,而且为名人所赐。“会”是多音字,又读“快”,比如“会计”,“活字典”格根就说了:王守会这仨字儿反过来念就是“会守王”,他爱好耍钱,手法不错,所以应该叫“快手王”…… 王守会和童家三兄弟不一样,虽然表面上装着不愿意听,实际上内心里很喜欢这个名号。他的想法是:手越快越好,可以在赌局上偷牌换牌啊。 王守会笑了,对童为山说:“是不是”都让你说了,我说啥啊? 童为山站住了,说:我看你干活儿比以前在生产队时出工可更积极啦。我们都知道你“快手王”好偷牌,更知道你小子还能偷懒儿啊…… “我再怎么懒也懒不过吴仁青啊,那家伙是真懒啊。三辈儿不离姥家根儿,遗传的。” 王守会此言一出,童家三兄弟脸上立即晴转多云…… ------------ 第20章 “毁青”行为是违法的 闻名遐迩的懒蛋子吴仁青,他的的妈妈叫童雨晴,已经过世了,那就是童家三兄弟的二姐。虽然三人平时很不喜欢外甥吴仁青,但王守会拿他开涮并刮拉上童家,确实不愿意听了。 “二魔怔”童为思说:我说“快手王”,你这话说得就不对啦,不能夹枪带棒的啊。小心我去派出所举报你…… 王守会满不在乎地说:举报我啥?耍钱?你哪只眼睛看到了?你哪只手抓到了?但有件事儿可不一样,生产队的时候,有人名义上是去“看青”护庄稼,可背地里没少往家掰青苞米棒子啊。我是亲眼所见,新手所摁啊。 原来,在生产队大集体时,每到秋天庄稼快成熟时节,都要组织“护青队”,重点是晚上去看护庄稼。活儿挺遭罪,但都愿意干,特别是童家三兄弟,脑袋削个尖儿地争着要去。因为,不但有权力,而且还有油水儿。有一次,不小心让王守会给碰上了…… 童家三兄弟脸色不好看了,童为奇慢慢吞吞地说:守会,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过去的事儿,那就过去了,回头再提,没啥意思。当初大家都那么干,为啥呢?为了度命儿呗。有句老话说得好啊,说什么“打更的睡觉,饲养员偷料,‘看青’的监守自盗”,说的是啥意思?就是这些都是天经地义…… 王守会撇了撇嘴,截住了“三磨叽”的话,说:天啥经?地啥义?还天经地义,我看得天打雷劈! 话儿赶话儿,就碰撞出了火药味儿。“二魔怔”的眼里露出了凶光,他要发作了…… “大太阳底下站着,你们不怕晒秃噜皮啊?” 四人扭头一看,原来是白哈达走过来了。赶紧笑着打招呼。 笑可是笑,全都是装出来的。“三磨叽”心里那个记恨的疙瘩可就系上了。 ………… 童为奇平时乐乐呵呵、慢慢腾腾的,废话连篇、谎话成册,他却是三兄弟中最有心机的,可以说是睚眦必报。 王守会揭了三兄弟的老底儿,其实就是闲扯乱说,没必要上纲上线,但童为奇认为很严重。必须得收拾这小子一把,不然心中这口恶气出不来啊。于是,他开始撺掇二哥童为思,因为他这人——魔怔!自己装枪他就敢去放! “二哥,那天‘王快手’和咱们得瑟。他么么的,竟然把过去‘偷青’的事儿给兜了出来,不给他点儿颜色,显得咱们童家太熊了。” “是挺窝囊的。”童为思只是随口答了句。 童为奇眼珠转了又转,说:他说我行,但说你可不中啊。二哥,当时他抓住的可是你啊。这小子嘴上可没把门儿的,要是四处乱讲,毁坏的可是你的名声啊。 童为思点点头,有些上火了。 “出去耍钱‘快手王’南北二屯都走,万一传扬开,让咱们哥们儿——特别是你怎么混啊?你家我大侄子以后可是要娶媳妇的——” “别说了!必须收拾他!” 一股邪火已经冲到了童为思的脑门子了,他开始“魔怔”了。童为奇觉得到了火候,便在二哥的耳边儿磨叽起来…… ………… 庄稼灌浆期需要充足的阳光和水分。有条件的人家再追遍肥,上些“尿素”,更能促进玉米籽粒的形成,到秋天能多打不少粮。在月牙河大队却没谁去追肥,一是大家使用化肥的意思还不强,二是也没钱去买啊。 包巴音家在玉米地带了些豆角,可以解决家里的吃菜问题。因为豆角秧是爬蔓儿的,缠绕着玉米秆会影响到它的生长,所以带的就不多,只是在地中间有那么一小片儿。 这天,吉雅和包代小挎着筐去地里摘豆角,结果却是空手而归。吉雅左一句“天杀的”右一句“缺了大德的”地骂。包牧仁赶紧迎了出去,忙问咋的了。 吉雅只顾骂,包代小眼里含着泪说:咱家苞米地中间带豆角那一片儿,全让人给放倒了!苞米和豆角都白瞎啦! 包牧仁一听,进仓房操起镰刀就往自家地里跑去! 这属于“毁青”啊,不但缺德,而且违法。 包牧仁到地里一看,气得嗷嗷大叫:这他么么的是谁干的?严重地欺负人啊! ………… 包巴音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他心里说:肯定是得罪人啦。压下去?心里气不顺啊。捅出去?事整大了脸面不好看啊。 包牧仁见爸爸犹豫不决,就说:爸,严重地“毁青”啊!这事儿咱们要认栽喽,以后人家还不更加得寸进尺啊?咱们就没好日子过啦! 包巴音一激灵,暗自说:儿子说得对啊! 接下来,包家立即向大队书记白哈达报告了。白哈达非常生气,通过大喇叭向全大队广播,希望“毁青”者主动站出来,不然就报案了! 再后来,警察来了。通过一系列的摸排取证,锁定了造事者——“二魔怔”童为思!他是想报复王守会,结果走错地块儿了…… 二哥被带走,童为奇可坐不住了。他更担心啊,万一二哥顶不住把自己交待出去,那就是个彻底完蛋啊。他牙一咬、心一横,到供销社又是酒又是点心地买了一网兜,提着就去包家求情。 童为奇的理由和条件是这样的:我二哥本身就有魔怔的病,要不怎么叫“二魔怔”呢?一魔怔就犯虎,一犯虎就撒疯,一撒疯就胡整,一胡整——就不知道怎么整到你家地里了……肯定不是故意的。我们认赔,查查毁了多少棵苞米,算算到秋能打多少粮,只要我们家苞米一收,就给你们送过来。豆角也赔,可以马上去我家地里摘。请高抬贵手,不看鱼情看水情,乡里乡亲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就饶他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只要你们去和警察说说,绝对能给面子…… 最后,童为思被“严重地”教育了一通,写下保证书,被放了回来。 ………… 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月牙河大队与前些年相比,明显活跃起来了。 夏去秋来,收获有多有少,人们有喜有恼。这个时候,老安家的羊抢完“秋膘儿”又胖得圆滚滚的了,个个喜人。安七十七算计着,等到了冬天时,母羊开始下羔儿,羊帮儿至少能增加了三四只…… ………… 与安家一样,由于农业体制改革的推行,月牙河大队大多数人家都有了好的收成。当然,个别人家还是不行,有的闹个白忙活,有的还把口粮都造败没了,这里就包括那些懒蛋子、二混子还有耍钱鬼儿等等……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啊!” “活字典”格根一拍醒木,评书又开讲了: 春日东风时时好,夏日落雨处处青。 秋日满地拾金粒,冬日雪山似银锭。 祈求风调雨又顺,可惜心强命不成。 终日锁眉愁何在?立志提剑斩杀穷! 众人鼓掌。 “活字典”精神抖擞,下巴上的小山羊胡都跟着颤悠,他朗声说道: 话说穷有穷的活法儿,富有富的闹心。没心没肺就数那蜀国后主刘禅,小名阿斗。此人不思进取,只会整天吃喝玩乐,即使有诸葛亮这样的名臣辅助和教导也无济于事,最终导致江山落入他人手中,还落下了“乐不思蜀”这样的千古笑柄。今天,我们就来说一说“扶不起的阿斗”——怪只怪当初长板坡赵云赵子龙不该七进七出…… 一年到头儿了,这段评书是白哈达点的,目的是想敲打敲打月牙河大队里那些不上进的人…… ------------ 第21章 “人民公社”变为“乡” 【1984年】 月牙河静静流淌,带去的是岁月,带不走的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执着追求和向往。正可谓是“年年岁岁‘水’相似,岁岁年年‘事’不同”。 千呼万唤中,1984年的春天确实来得比往年要早了些。这是人们从月牙河畔开放的“耗子花”感知到的。 “耗子花”是一种叶茎都长满细毛毛的野花,月牙河大队的人们不知道此花学名,只是从长得毛嘟嘟的像个耗子的外形,便以它的象形命名了。“耗子花”是月牙河一带春天里开得最早的花儿,在青草刚刚发芽时,它便迫不及待地开放了。虽不美丽,也不芬芳,但因其能报春,是冰封雪舞之后的第一抹亮色,从而得到了人们的关注和喜爱。 弯弯曲曲的宝茵河结束了漫长的冬眠,当月牙河这段儿河床里的冰都化得干干净净。春天,真的来了。 同全国各地一样,经过农村体制改革春风吹拂后的红楼市哈达公社月牙河大队,由波波折折又回归于正常。如同奔涌的宝茵河转了个弯儿,就变成了平静柔情的月牙河。 ………… 虽然春节前就有传闻说又要进行新的改革了,要把“大队”要改回原来的“村”了,可是还没有具体行动。所以,大家仍然叫大队干部办公的地方为“大队部”,有时还会把“部”字省掉,直接以“大队”指代那座门前有“神石”的房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们在私下里的议论却没有停歇。 这一天,月牙河大队的户外广播大喇叭早早地响了起来,是红楼市电台的广播。没有了冬季西北风嗷嗷嚎叫着捣乱,大家听得都非常真切—— “根据上级规定精神,红楼市将率先在郊区农村实行体制改革,取消人民公社!将市属的四个公社改为两个乡、两个苏木,五十个生产大队改为二十三个村、二十七个嘎查,并建立乡、苏木人民政府!” 确实又是一场变革。 “什么?取消人民公社啦?公社里的那些官儿可咋办啊?”李来财双手抄在袖口里,很是不解地说。 “你可真能操那闲心。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家开春儿种地的种子从哪儿出吧!这回可不像过去生产队里混吃等死熬寿禄那时候,自己啥也不管,只要出工就有工分儿。”包巴音说完,“吧嗒”抽了一口旱烟袋,这个变革他已经提前有数了。 “我姑父说的对啊。没了公社了,今后咱大队是不是就没人管啦?那——那还有谁领咱们搞大会战啊?”吴仁青支持姑父李来财,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一问,好像他多爱劳动似的。当然,经历改革后自己种自己家地的“磨炼”,他更喜欢那种大帮哄儿似的“会战”,自己能滥竽充数啊。 “没人领自己就不会干活儿了呗?再说,吴仁青,你耳朵塞驴毛啦?听啥呢?广播里说取消公社,不是解散,是改名了,改回去了。改成乡了,还有的地方改成苏木啦!”王守会解释道,然后讨好地看了看白哈达。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脑子转得是挺快。 “苏木?这是个啥东西?”李来财问。 “你啊,啥都不懂!”王守会撇着嘴,他赌钱的“据点”可不仅限于月牙河,哪儿都走,自恃见多识广,他接着说,“苏木就是乡的意思,是蒙古语——当然,你住在月牙河大队但你并不是蒙古族人。还有啊,‘嘎查’和‘村’那就是一个意思,说白喽,就是现在的大队又改回原来的名叫‘村’啦!” “叫春?像晚上的猫那样干嚎?你小子唠着唠着就下道儿,唠出黄嗑儿来喽!”吴仁青插言。 “滚蛋!你啊,都赶不上来咱们屯子那个喜子脑袋好使。不是我说的黄,是你心里黄!赶紧勒紧裤带攒钱娶个媳妇吧,小光棍儿。不然啊——你的下场比韩黑龙好不了哪儿去。”王守会说。 平时不太爱说笑的金顺来受到了感染,笑着说道:吴仁青啊?毛儿都没长齐呢,懂个屁啊?还不知道要媳妇呢。他现在是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家搬啊。 大家哈哈大笑。 “这样改来改去的,就能过上好日子啦?”李来财笑过之后,心底又产生了顾虑。 我看你别叫‘李来财’了,叫‘你来祸’吧……”“大蘑菇”童为山忍不住发了言。刚才有人“攻击”自己的外甥,他就想反击了,寻思寻思词儿的时候就让别人给岔走了。这回,他对李来财是不会嘴下留情的。 其实,要是论着关系,童为山和李来财是沾着亲属的。童为山的外甥除了韩家的“龙兄虎弟”外,还有那个懒汉吴仁青,而吴仁青的亲姑姑就是李来财的媳妇吴美娟。 李来财更不管亲戚不亲戚,反正他看不惯童家兄弟的为人,就“呸”了一口,不服气地说:哎呀,看把你童大——为山能耐的,我没文化还犯死罪啦? 童为山刚要接话儿,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吴仁青。 可能是觉得两方面的亲属“掐架”,自己的面子上过不去,吴仁青就劝阻大舅。 吴仁青没想到,这个舅舅可不惯着他,恶狠狠地说:拿开你的臭狗爪子! 吴仁青气得脸儿都青了,使劲儿一甩手,走了。 李来财瞄了一眼童为山,感觉他这是要急眼啊,便悄悄地溜了,心里说:“大蘑菇”这个混蛋货咋也要发“魔怔”呢?咱惹不起还躲得起。 童为山在人群中找不到李来财,就问:李来财呢?说完我就没事儿啦?想得美! 可金顺来、李来财等人都没有理会童为山,把他晒干儿在一旁,继续插科打诨地议论纷纷,就当没童为山这个人一样。 “大蘑菇”童为山眼珠子转了转,心里不得劲儿了,暗自发狠:他么么的,跟我装牛粪?将来老子都给你们找补回来! ------------ 第22章 我们的明天比蜜甜 议论归议论、担心归担心,反正大家心里都有一个数儿,不管咋改,个人要是不努力,好日子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自己跑来的!仰着脸儿躺在炕上指着房笆掉馅饼,没门儿!就算掉下来,都容易把脸烫伤喽。 安七十七和包巴音也在人群中,只是不参与闲谈。 大队书记——即将成为村书记的白哈达提了提披在肩头的衣服,说:政策广播里可都讲明白了,咱们可不能不懂装懂地瞎说胡说,要有原则啊。不管怎么样,我就认准一个理儿,上面都是为了咱们好,但谁要是不好好干,也不会让你吃闲饭! 政策宣讲完毕,大喇叭里又传出《我们的明天比蜜甜》的歌声: 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无限好啰喂, 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啰喂, 工业农业手挽手齐向前啰喂, 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呀比蜜甜啰。 树立起那革命的新风尚啰喂, 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呀比蜜甜啰。 努力奋斗实现四个现代化啰喂, 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呀比蜜甜, …… 是啊,等四个现代化实现的那天,日子就好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有汽车、上班给工资,再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了,再不用给孩子做件新衣服算计又算计了,再不用为了给来家的客人做顿好吃的去东挪西借了,再不用有个头疼脑热不敢去看只能硬挺着了……这是月牙河人最朴素的想法,也是最奢侈的愿望。 当然,不论是叫“大队”还是称呼“村”,庄稼活儿总是要干的。否则,土地不会自然而然地给人们长出粮食——野菜等除外。 ………… 春夏之交,月牙河哗啦啦欢快歌唱,歌唱一路的好景色、好风光。 这个时节,月牙河村正是“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啊。 早晨,白哈达一如往常一样,在原来的“大队部”、现在的“村部”会议室里安排妥当一天的工作,其他村干部就分头行动去了。白哈达披着上衣来到巨大的“神石”旁,又与找自己办事、咨询的“社员”、现在的“村民”闲聊了几句。人们各自得到满意的答复,都回到自己家的劳动现场。 白哈达拍了拍“神石”,神秘地笑了。他转身回到村部办公室,取出人造革的黑包,提着要到乡里去开会。以往去开会,如果是农闲季节,他有时会让人套上一挂马车接送自己,现在是田地里正忙的时候,而且都分产到户啦、“车队”解散了,他便选择步行去了。因为,那辆自行车坏得实在骑不走了。 月牙河村距离哈达乡政府所在地和红楼市区,大约都是十多里的路程,三者从地理位置上说大约是呈等边三角形的。 天气不冷不热,微风习习,草香阵阵。白哈达迈开大步,嗖嗖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就来到了哈达乡政府大院。外观上还留有过去“人民公社”的影子,高大的院墙是大石块砌成的,并用水泥勾了缝儿,使得不规则的石头有了特殊的艺术效果。水泥抹的大门垛,为了美观,点缀着白色的石子儿,也有绿色的,那却不是什么石子儿,而是绿玻璃瓶子打敲碎后过了遍筛子,筛出来均匀的小块儿。门垛的正面中间有些凹陷,是专门设计挂牌匾的,分别挂着“红楼市哈达乡人民政府”的牌子。与其它汉族地区不同的是,其中一侧是用蒙文书写的。 大门垛两侧的墙上分别用红油漆写着标语:一侧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一侧是“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每每看到这两行标语,白哈达就感到特别的亲切,他点点头,在心里说,“这样的语录,到什么时候都不过时啊。” 高大的两个门垛上方,是用几条钢筋弯成的拱形相连,上面嵌有铁皮制成的迎风招展样式的红旗和“哈达乡”三个红色大字。 白哈达把披着的上衣穿好,整理了一下扣子,昂首阔步走了进来。白“哈达”来到“哈达”乡政府,可不像是进了自己家门那样随意。虽然是名字相同,意义那可天差地别啊。 轻车熟路就找到了会场。白哈达来得有些晚了,虽然会还没开始,但会议室几乎坐满了人。他找了个靠边儿的位置坐下,和前后左右的熟人打着招呼。主席台上还没有人入座,领导嘛,或许都是这样,后出场才显得重要。 白哈达从人造革包里往出掏记录本,就听到有人交头接耳地谈论—— “这回上边儿要有动静儿了。” “估计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儿小吧?” “怎么改?还能把土地改出花儿来啊?” “那可不一定,政治任务,一定要重视。” “重视归重视,生产那可是是主要的。千万别像前些年搞的那一套,那样的话,咱们这地还种不种了——” “都别白话了,领导来了……” 这是一个关于农村实行体制改革的推进会。乡领导要求各嘎查、村必须提高认识、转变观念,全力推进,争取圆满完成任务。 …………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有学不去上,上学又吊儿郎当,月牙河村里的一些孩子再这样游游荡荡可不行啊。面对失学率居高不下的状况,不但学校的老师着急,村干部更着急,个别“思想进步”的家长同样着急。 “没文化,将来进城里打工都没人要你!就算要你,也——也可能会像韩黑龙那样,被人瞧不起,最终死在了‘穷’字儿上!” “不上学,你就一辈子顺垄沟儿捡豆包吧!还捡不到热乎的!” “我们那时候,是因为——那啥,全都不上课,没学明白啥东西。你们现在条件多好啊?有学不上,那就是大傻子,就和那个喜子没啥区别。” 除了长辈语重心长的训斥外,一些“大龄青年”以长者自居,抒发心中的感慨。好像是当时要是有现在的条件,自己早就是大学生了。 ------------ 第23章 小老师与淘学生 是啊,老一辈人逐渐认识到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不能让下一代再这样稀里糊涂地混下去了。都希望把村里的小学办好,时不时规劝自己的孩子要走进学堂。 由“大队”变成“村”之后,月牙河村最大的“头头儿”——党支部书记白哈达主持召开的第一次重要的会议,就是研究村里孩子们的上学问题。他要求村子的领导班子里首先能达成共识,如果不靠文化知识,要想改变月牙河贫穷落后的面貌好比登天,甚至会更难啊。 于是,在白哈达的极力主推下,月牙河村小学校“断档”的年级恢复开课并走上正轨。他还亲自到学校进行“讲话”: “大以前的日子那就是过横垄地,一步一个坎啊。当然,你们还小,经历的不多,但你们应该知道,现在家里要想吃一顿细粮有多难?要想吃一次肉有多难?除了过年过节,谁家平时包过饺子?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靠我们自己的双手,更要靠脑袋——就是知识文化。只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像是上楼梯,一步一登高啊。到那时,家家大米白面堆满仓房,顿顿有肉吃、天天包饺子……” 白哈达不愧为村支书,他的话很有煽动性,不但把学生们说得直流哈喇子,而且把老师、把家长都说得充满了信心、鼓足了力量——“顿顿有肉吃、天天包饺子”这样做梦都能笑醒的幸福生活,谁不想过啊? 一些闲散在家的半大小子都被“请”回学校。这帮小子,就像一头头漫山遍野里撒欢儿乱蹿的小毛驴儿,被套上了“笼头”。开始时,“小毛驴儿”们很不老实,让老师们吃了不少苦头儿,当然,他们自己同样吃了不少老师给的苦头儿。 ………… 倔强地开着“耗子花”的月牙河畔,有一座方方正正的院落,石头地基之上是用草坯垒起的土墙。在月牙河一带,在没有或者用不起烧制的红砖之前,砌墙除了石头就是坯。“坯”分两种,一种是和泥后用模具制作的,一种就是就地取材的“草坯”。草坯的制作很有意思,在长满野草的甸子上,把地皮挖成、准确地说是切割成长宽高适宜的方块儿,因为土粘、草根密实,再扑拍打拍打,晒干后就是结实的坯了。当然,这种方式很破坏草地,好在那个时代生态自我修复能力不错,对整个环境并无大碍。 草坯院落里是一排石头房子,前脸用水泥抹平了,在各个墙垛上抹出了“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和“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共计十六个大字,外加翻译过来的蒙古族文字,就把前墙都占满了。左右和后墙没有用水泥全抹上,只是象征性地勾的缝儿,形成程式各样的几何图形。如此做法主要是为了节省水泥,没想到还挺美观。 这是一所学校,很典型的乡村学校。 和当时其他农村小学的土房相比,月牙河村小学的基础设施建设算是比较好的了。不仅仅是因为地理位置上处于城郊会有些偏饭,最关键的是在前几年修缮小学时,白哈达等人通过关系,寻求孔雀屏草原的一些牧场主给予了赞助。其中,在包巴音牵线搭桥下,桂丽丝嘎查的鲍石头立即带头响应,一下子就捐了十只大绵羊啊,而且还帮忙联系其他牧点进行捐赠。所以,月牙河人对鲍石头格外尊重,这方面是重要的原因。 在一间相对明亮的教室内,坐着十几个学生,从个头儿上看得出他们的年龄参差不齐。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瘦——无胖。老师也不胖。身材瘦瘦的、二十左右岁的小男老师在给学生上课。他头发有些长,留着三七开大分头,如此一来人就显得更消瘦了,可能是头发把营养都争夺过去了。他正在教学生《汉语文》,教材是从汉族地区小学借鉴而来的。 这堂课是古诗课,小男老师教的是一首唐诗《锄禾》。一位坐在最前排靠边儿、瞅着有八九岁样子的小男孩站起来,用并不太标准的汉语问道:“老师,你说是‘糖吃’,那它甜吗?”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这位学生一时抓耳挠腮,不明白自己哪儿出了毛病。 小男老师当时就被气笑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是‘唐诗’,不是‘糖吃’!这个‘唐’是指一个朝代,是评书里讲的《隋唐演义》的唐朝人写的古诗,不是你吃的那个‘糖’。你坐下!” 同学们又是一阵哄笑。夹杂着“馋死算了”“就长了个吃心眼儿”“你家那么穷,见过糖吗”的挖苦…… 这位留着分头小老师叫袁振富。这位“好吃”的学生就是“淘气的孩子”——阿来夫。 ………… 袁振富的父母老家本是红楼市春州县太和乡,居住在“因河而兴”的村庄,叫河兴村。过去家境殷实,后由于得罪了江湖上的“人物”,便举家搬迁到外地,据说还改了姓氏,过着几乎是“隐姓埋名”的生活。袁振富的父亲学业有成,毕业后与同班同学成婚,并选择当了下乡知青,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分到了红楼市。因为夫妻二人都有知识、有文化,便留在红楼市里当了老师。二人扎根在名为“第二故乡”实为“第一故乡”的红楼市,立志教书育人、启智兴国。按父母遗言,让袁振富必须争取当一名老师,鼓励他相信一切都会过去,改造学生的灵魂、人类的灵魂是顶顶重要的职责,一定要当个好老师。 父母去世那一年,袁振富刚刚12岁。在这个叫红楼的城市里,他没有一个亲人。是父母过去的同事们在悄悄地资助、照顾,他才没有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就算这样,袁振富都没有回到父母的“老家”春州县去寻求亲戚的帮助。或许,他的那些亲戚们,甚至都不知道同一个世界里还有一个叫“袁振富”的人。 ------------ 第24章 做个好老师挺难的 当时,学校不能正常上课了,袁振富每天最重要的事情除了添饱肚皮外,就是读父母留下来的书。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闲事,一心牢记父母重托。是这些精神食粮和坚定的信念,支撑他一路走来,并顺利地读完了高中。 袁振富,瘦小却无比倔强的小男子汉,在父母得到平反之后毅然决然离开伤心地——红楼市区,主动到农村去,便来到月牙河当了一名代课老师。这一年,他已经年满二十岁了。 袁振富选择月牙河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喜欢月牙河的名字。“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月牙”二字很诗意,又很符合他当时惆怅的心境。而且,他又想到了“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里的月,伤感中富有人情味。袁振富深有感触,一个人最寂寞的时候,不是在人迹罕至的荒野,而是在车水马龙的闹市,却没有一个熟识的面孔。于是,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讲,人情味应该算是最迫切的追求了。当然,有可能是冥冥之中,他还是喜欢“临河而居”的小村庄吧。 不仅仅是月牙河小学,当时的很多乡村学校教学条件都特别艰苦。袁振富向来是以苦为乐的,他不怕。因为认真负责,使得他对学生要求极为严格,加上年轻没有经验,教育管理学生方面手法就简单了一些、直接了一些,致使一些淘气的学生对他很不友好。阿来夫就是其中的一个。 ………… 阿来夫坐下后,遭到了同桌、李来财家的三公子李三福的取笑:阿来夫啊阿来夫,你可真丢死个人了。就知道吃,还吃“糖”吃“诗”的,你咋不去吃屎呢? 阿来夫拿起课本就打李三福,“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全班皆惊。 袁振富一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大喊:阿来夫!你想干啥?给我站起来!站着听课! 袁振富稳定稳定情绪,开始示范朗诵《锄禾》,同学们都听的很认真。这位小袁老师有个习惯,喜欢“移动式”朗读,就是边朗读边在两排课桌的过道上转,有时还一面用手撑着某个学生的桌角一面读。 阿来夫的位置正好靠过道儿,此时他已被罚站,袁振富转第一圈儿时,他就偷偷用眼睛瞄着,当第二圈儿即将转到自己桌前时,坏水儿从脑子里冒了出来,抠出一块大大的鼻屎,抹在了桌角。 袁振富领读“锄禾日当午——”,同学们跟读“锄禾日当午——”。袁振富一只手拂过各个书桌的桌角来回走动,自然而然到了阿来夫课桌旁,手指即将从那块鼻屎团旁边划过。 阿来夫不动声色地用秃了头儿的铅笔把鼻屎团向前推了推,调整到最佳位置。这一切,都被李三福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他想告诉老师,看到阿来夫恶狠狠的眼神,只得把脸侧了过去,意思是“眼不见,心不烦”。 袁振富还保持着惯有的动作,“汗滴禾下土——” 同学们读:汗滴禾下土—— 袁振富:谁知盘——这是什么? 同学们中,用心上课的以为老师在考自己呢,都大声读:谁知盘中餐—— 没有用心的学生,就机械地顺着读:谁知盘这是什么? 袁振富的手终于摸到了阿来夫精心准备的鼻屎,感觉到手里粘粘的,拿到眼前一看——肺都要气炸了! “阿来夫——”袁振富大喝一声。 “阿来夫——”真有几个学生傻乎乎地跟着读了出来。 “都别朗读啦!”袁振富赶紧制止,然后盯着阿来夫,说,“这是什么?你说!” 阿来夫低着头站着,一言不发。全班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把手指用废纸擦了又擦,袁振富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生气,要做个好老师啊。 袁振富强挤出笑意,转身走上了讲台,然后提问道:阿来夫,你来说一下,《锄禾》这首诗告诉我们什么道理? “《锄禾》说的是——”阿来夫挠着脑袋,说不下去了。 同学们开始嘻嘻地笑。 袁振富给予解释:单从字面上理解,“锄”就是铲地,“禾”是禾苗,就是庄稼的苗…… “老师,我知道了。”阿来夫胸有成竹地说,“《锄禾》就是要把庄稼苗都铲掉!” 全班哄堂大笑。 袁振富刚刚积攒的耐心彻底消失了,气得浑身发抖,说:阿来夫,你给我听好喽!农民种地很辛苦,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儿啊,我们要珍惜粮食。有些人不好好学习、天天淘气,那就是在浪费粮食…… 李三福捅了阿来夫一下,说:你就是个白吃饱儿,造粪的机器…… 阿来夫气得狠狠踢了李三福一脚,又被袁振富发现了。 “阿来夫——你——你给我到教室后头儿面壁去!我还治不了你了呢!” 阿来夫强忍着笑转身就向墙边儿走。忍无可忍的袁振富抬起腿想给他一脚,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 阿来夫在墙角面壁而站,袁振富望着窗外平静了一下,继续上课。李三福等几个同学回头偷偷看着阿来夫,强忍着不敢笑出声儿来,怕老师让他们跟着阿来夫去陪站。 ………… 快到放学时间了。 莎林娜坐在炕里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拿过袜托儿开始缝补袜子。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不仅仅说的是衣服,袜子更是如此。补来补去,薄袜子变成了厚袜子,厚袜子就变成了棉袜子。 外屋厨房,大铁锅里温着热水,地上放着大洗衣盆,其其格坐在小木凳上搓洗着衣服。莎林娜曾多次提醒女儿洗衣服时不要太用力,费衣服。其其格则认为,不用搓衣板使劲儿搓,根本洗不干净。 莎林娜将针在头发间蹭了蹭,冲着外屋喊:其其格,你干啥呢? “我洗衣服呢。”其其格回答。 “衣服先放一放吧,晚上再洗。你先去把饭煮上,一会儿我下地去做菜。阿来夫应该快放学了,他进屋就得喊着要吃到嘴儿。” 其其格应答后,莎林娜极为隆重地强调:千万别忘了给我宝贝儿子煮两个鸡蛋——不对,煮四个,给你奶也煮两个。 ------------ 第25章 家有小女待闺中 安辛氏说:我不要。我这么大岁数了,和孩子争什么嘴啊?阿来夫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鸡蛋补营养,对我大孙子的脑袋好,上学好考一百分。 其其格还是煮了四个鸡蛋。她擦了擦手又去忙着别的,嘴里嘟囔着:你们眼里就有阿来夫,天天就老儿子、大孙子的,都快宠到天上去了。 ………… 年方十八的其其格不但模样俊俏,而且心灵手巧,在十里八村都是拿得出手的好姑娘。特别是一身源自王府的刺绣手艺,由于悟性强、爱琢磨、肯吃苦,已经远远超过了深得真传的妈妈。 爱美是天性。因为家里条件限制,其其格的闺房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和装饰,她就另辟蹊径,把废旧的玻璃罐头瓶洗刷干净,装上各种颜色的水摆在窗台上,很是漂亮。特别是当阳光照射下来时,真的是五光十色,满屋生辉。 但淘气包儿阿来夫对这些美可不感兴趣,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些瓶子摆在墙头儿上,然后拿弹弓瞄准。想像着如果一弹命中了,“啪嚓”一声,肯定是水花飞溅,非常有意思。 所以,阿来夫常常“威胁”姐姐说:你要是再说我,我就把你屋那些破瓶子都打碎喽。 其其格往往是气得直喊:阿来夫,你要敢动一个,我就把你的狗爪子剁下来! “其其格,你当姐的没个姐样,说话咋那狠呢?”每每这时,爸妈都会这样说着其其格。 “你们都向着阿来夫,他都要淘上天了。想干啥就干啥,他都成老大了!”其其格埋怨着,心里很不平衡。 这不,妈妈又特意嘱咐给她“宝贝儿子”煮鸡蛋,其其格就开始撅嘴了。她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干起活儿来绝对不含糊。 安家的生活原本并不宽裕,尤其是又生了阿来夫后,日子过得就更紧巴了。其其格早早立事,小学五年级都没读几天就辍学了,家里家外像一个大小伙子那样能干。 ………… 包家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小伙子,就是包牧仁。和其其格同岁,生日大一些。 包牧仁像他爸爸包巴音一样健壮,虎背熊腰。很有蒙古人的相貌特点,四方脸、高颧骨,眼睛不太大,却非常有神,闪着光亮。 包牧仁特别孝顺,爷爷包恩和这些年卧病在床,擦拭身子、端屎端尿的活儿基本上都是他给包了。由于全家人伺候得精心,老人身上没有一块褥疮,甚至没有一丝异味。 刚刚给爷爷用热毛巾擦完脸,包牧仁得了空闲开始摆弄自己心爱的马头琴。琴上的马头,已被他擦拭得闪闪发亮。 正直、忠厚的包牧仁喜欢马,家里养的马主要由他负责,填草填水、野外放牧、套车拉犁,这些事情都不用包巴音操心。而且,包牧仁还喜欢马头琴,可以说是师从于“活字典”格根老师,如今还时常能够得到他的指点。 包巴音已过不惑之年了,干起活儿来仍比得上好小伙子。刚刚收拾收拾了马圈的围墙,便进屋坐在小凳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浓烈的旱烟味很快弥漫在小屋。 吉雅和女儿包代小正在炕上絮着棉被。棉被可不是新的,旧里旧面洗洗、补补,旧棉套已经被扯里“露天儿”的地方需要贴补些棉花。 包代小:妈,这被有多少年了? “多少年?我和你爸结婚那年做的,比你岁数都大。”吉雅说。 “啊?”包代小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吉雅:你也别“啊”。你问问你爸,这些年咱们添过啥新东西没有?小件儿不说,要是数算大件,我十个手指头可能查得过来。 包巴音嘿嘿一笑,说:自家过日子,哪有那么多臭讲究。等代小出嫁、牧仁娶媳妇,咱们好好置办置办,全要新的,让全屯子人都得竖大拇哥。 “爸,看你说的——”包代小不好意思了。 包代小是包家的长女,端庄、文静,柔柔弱弱的。 当时,重男轻女的包恩和希望这个女孩儿能给“带来一个小子”,便取名“代小”。当时,包巴音不太同意,他想给起个更好听的名字,但拧不过老爸,只好点头了。事还真如人愿,“代小、代小”地叫了三年,给老包家真“带”了个小子,那就是包牧仁。 包代小二十三岁,尚未婚配。近些年家里为她对象的事儿没少操心,她始终推脱,更不去相看。因为,她的心里一直装着远在孔雀屏草原上的一个人——鲍青山。所以,二十好几的姑娘没有对象,爸妈急得都快火上房了,包代小却满不在乎。 ………… 自从上一年冬天鲍石头背着俩条羊腿赶奔月牙河,将乌兰图雅与包牧仁的亲事板上钉钉般正式敲定下来后,鲍青山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平时的话少了,饭量有所下降了,也不愿意呆在里家了。去牧点干活回家不勤了,有时在蒙古包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家里边儿要是不托人捎话儿,他都不会回桂丽丝嘎查的。当妈的心细,唐玉春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但是劝了几次,没能把鲍青山彻底说服。 趁鲍青山去牧点期间,唐玉春有一天把乌兰图雅打发到别人家去借不太容易借到的“推子”,说要给鲍石头剪剪头发。 抬头盯着乌兰图雅一出院门儿,唐玉春便和鲍石头秘密商量起儿子的事儿。她说:青山这孩子,要是再这样下去,不就完了吗? “我能有啥办法?这小子就是死心眼儿啊!”鲍石头叹了口气。 “光叹气有个屁用!包巴音那儿,真就没有缓儿了?” “你是没看着啊。就包巴音那态度,根本不可能的事儿。青山这小子,当初怎么想的,脑袋让驴踢啦?整成这样——我他么么的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可以父母包办,我说一句话就好使?” “你比都比错了。父母包办是说的孩子不同意,家长硬给成的亲。咱家是孩子同意,家长死活不行啊。收音机里唱戏的说,那叫‘棒打鸳鸯’!”唐玉春说完,紧盯着鲍石头。 ------------ 第26章 做个情感的了断吧 鲍石头叹了一口气,说:你瞅我有啥用?那戏又不是我唱的! “收音机里不是你,咱家这出戏还不是你唱的吗?” 鲍石头瞪了瞪眼睛,说:这——行,这事儿我是有责任。刚才我不都说了嘛,主要问题出在那个包巴音上,他硬是不同意,我能怎么办?再说了,图雅和牧仁的事儿咱们早就说好了,我还能反悔啊? “那就是酒话!以后,少灌点儿猫尿,多办点儿人事儿!”唐玉春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你说的纯是屁话!”鲍石头站起身,又摊着两手说,“一边儿是闺女,一头儿是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咋整?只能按先来后到儿了。” 唐玉春也站起来,几乎是喊道:你还火儿了?你有啥可火儿的?我还想发火呢!一边儿是“石头”,一边儿是“大山”,还让不让我喘气儿啦?你们俩是想活活憋屈死我啊! 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唐玉春才说:我知道换亲的事儿,现在这个社会里好说不好听。退一万步说了,咱们这样的家庭不是娶不起媳妇,根本没有必要和人家换。可你说咱家青山是不是死脑瓜骨啊?一根筋、认死理,我真怕他这样下去,得上乱七八糟的相思病啥的,那可就完犊子啦。 鲍石头坐在了长条板凳上,说:你真是听戏听魔怔了!哪天我把那破收音机砸喽就省心了。 “你敢!有多少人家想听收音机都买不起呢,你鲍石头咋那么败家呢?” 鲍石头瞪了瞪眼睛,又皱了皱眉头,说:那怎么办?实在不行,找谁劝劝青山吧? 唐玉春:劝皮儿劝不了瓤儿。对了——我想起来,过去我们嘎查有个小伙子就犯了这种病,看到画报上的大姑娘就相中得不行不行的,睡觉的时候都搂着画报——后来,找了个跳大神儿的—— “可拉倒吧,你想找跳大神儿的?那他么么的就是骗骗你们这样的虎老娘们儿!要是让苏木或者嘎查领导知道了,非得按搞封建迷信的罪过把你抓起来不可!” 鲍石头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乌兰图雅跑了好几家,终于一路追踪借到了推子,喊:爸,你去哪儿啊?推子借来了,我妈不是说给你剪头吗? “要剪你们自己剪,我不剪!” “哎——”见爸爸走远了,乌兰图雅又自语道,“这都啥人呢?和我发啥火儿啊?我也没招惹谁啊?” ………… 开春时节,牧场自然生长的老草被羊啃得差不多了,新草芽儿还没有发出来,正是羊群“伙食”青黄不接的时候,需要添补饲草了,鲍青山就更忙了。但是,他始终在痛苦中挣扎,心里一直想念着包代小,实在是放不下啊。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青草一天天长高,各色野花也都竞相开放,把草原点缀得像个大大的花地毯。 这一天,鲍青山躺在草堆旁,随手拿起一根青草咀嚼着。突然,他忽地坐了起来,冒出一个让自己都激动不已的想法——决定去月牙河去见包代小最后一面!是死是活,来个痛快的!这种钝刀子扎心,疼死个人啊。 正好相邻牧点是自己大伯家的,叔伯大哥鲍金山在那儿看管,鲍青山骑马就跑去了。求大哥帮着照看一下自家的牧点,他要去月牙河村走一趟。 兄弟俩无话不谈,鲍金山自然清楚堂弟去的目的,便没有细问,只是嘱咐他路上多加小心。 鲍青山打定了主意,如果包代小态度坚决,非自己不嫁,那就豁出去撞破脑袋,也要把她娶回来。实在不行,那就——私奔!如果她要是犹犹豫豫、二意思思,完全听她爸妈的——那就长痛不如短痛了,只能来个彻底了断吧…… 于是,鲍青山带好干粮,骑马赶奔一百公里外的月牙河村。跑出二三十公里天就黑了下来,他没有投宿歇息,而是继续前行,恨不得马上来到月牙河、见到包代小。人可以不歇,但马不行啊,得吃得喝啊,就下到路旁的荒地里,牵着马让它边吃边走。鲍青山随便嚼几口干粮,虽然不知道饿也得硬吃,要让自己精精神神的,让包代小看到自己是值得托付的、浑身充满力量的蒙古族男子汉。 二百来里地可不是短途,鲍青山来到月牙河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别管一路上他设想了一百多种与包代小见面的方式和情景,但是他还是不敢进村子,怕碰到包家的其他人,只能在村口儿等着。以前可不这样,他到包巴音家就像到自己的亲叔叔家一样,只是这层窗户纸捅破了,竟然有了一种陌生感的恐惧感。 恰巧阿来夫放学没有回家,和李三福疯跑过来,鲍青山赶紧上前拦住,求阿来夫帮忙把包代小叫来。 阿来夫上下打量了一下鲍青山,认识。便说:你是孔雀屏草原来的,以前总去我包大伯家。让我去找人也行,你得让我骑骑你的马。 鲍青山同意了,说:小兄弟,我着急,你去跑一趟,回来我就让你骑马。 阿来夫的小眼珠儿一转,说:那可不行。先骑马,再找人。要不然人找来了,你骑马蹽了咋整? “对。此言甚善,正合吾意。”李三福在一旁煽风点火。 鲍青山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把阿来夫抱上马鞍子,心急如焚的他还是耐心地牵着马,来回溜了两圈儿。羡慕得李三福跟着左右跑。 阿来夫临走之时又提出要求,指着李三福对鲍青山说:我去帮你找包代小我姐,你让他骑两圈儿吧。 鲍青山欣然同意,可把李三福乐坏了,心里说:阿来夫这哥们儿,真够义气! …………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骑了人家的马,跑腿学舌就必须得快。阿来夫认为,这就是江湖规矩,“活字典”的评书故事里都讲过。 所以,阿来夫很快就把包代小找来了。 包代小远远看到牵着马的鲍青山,加快了脚步,激动得抹起了眼泪。 阿来夫喊李三福赶紧走。两人边跑还边回头看,露出怪异的笑。 ------------ 第27章 见面难说个话更难 鲍青山终于见到了包代小。本来想好的一肚子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一直走到月牙河畔,想要寻一个幽静的、少有人走动的地方说说话儿。 万万没想到,知心的的话儿还没等说出来,竟然被捡粪路过此处的包巴音看到了! 包巴音非常惊讶。虽然没有生气,但看鲍青山的眼神明显不像以往那么友好了。 “青山?你啥时候来的?” “巴音叔——我——我刚到。”鲍青山很慌张。 包巴音:到家了吧?代小,你妈做饭了吗? “爸,我——不知道。”包代小很尴尬,她不会撒谎。 包巴音明白了,说:那就赶紧回家去吧。天快黑了,总在外头转啥,也——不好。 鲍青山有些无地自容。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刚才是路过这里,恰巧碰到了代小,自己要去红楼市区办事儿,得赶紧走了。 于是,匆匆和包巴音告别,鲍青山都没有敢再瞅包代小一眼,骑上马就跑。马鞭子抽得“啪啪”山响…… ………… 鲍石头扛着羊腿辗转百公里、顶风冒雪赶赴月牙河,郑重地订下亲事后,包牧仁往孔雀屏草原跑的就勤了。有一次见到乌兰图雅时两人悄悄商定,必须等姐姐和哥哥分别成了家,两人才能结婚,不能抢在长姐、长兄的前面。 之后,两人分别和自己的爸妈说了这个决定。包牧仁和爸妈说这是乌兰图雅的意思,乌兰图雅则说是包牧仁的意思。如此一来,包、鲍两家的家长们就分别对包代小、鲍青山两人逼得紧了——两人不各自成婚,影响弟弟和妹妹啊。 ………… 包巴音和吉雅找机会和女儿包代小进行了长谈,想和她交交心。 包代小几乎是一言不发,爸妈咋说就咋是,并不反驳一句。说实话,她心里放不下鲍青山,可是她确实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儿,不敢惹爸妈生气,更不敢背上耽误弟弟婚事的“罪名”,只能唯唯诺诺。 吉雅:代小啊,妈理解你的心情,知道青山这孩子不错。可你要为牧仁想一想啊?咱家条件不好,订门亲事那么容易吗?哪个姑娘愿意往穷坑里跳?所以啊,你弟弟是咱家最大的难题。当然,你确实到年龄了,毕竟是女的,各方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肯定要好找…… 包代小没有言语,眼圈儿却发红了。 包巴音抽着旱烟袋,长长地吐了一口呛人的浓烟,眯缝着眼睛说:代小啊,要怪就怪你爸包巴音我没能耐,唉——所以当初在孔雀屏草原,你鲍石头大伯一说给牧仁和图雅订娃娃亲,我就立马答应,高兴得不行不行的了。这是老天爷照顾咱们老包家啊,要不然,就凭鲍家那条件怎么会看上咱呢? 包代小还是不说话,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襟。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和青山——如果在旧社会,这种事儿指定不犯啥说道儿,就咱们前后屯都有人家就这么干过。可如今都——都改革开放啦,广播里经常说要移风易俗啥的,如果你和青山成了,让你弟弟的脸往哪儿放啊?” 吉雅:就是啊。代小,你爸是个好脸儿的人,这个你们都知道。 包巴音有些激动了,说:不知道底细的都会说“老包家的包牧仁,是靠姐姐换亲给换回一个媳妇”!你自己想想,这话真的是好说不好听啊,和拿刀扎耳朵有啥区别?你弟弟是要顶门过日子的,他要扛起咱们包家的大梁,不能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啊。 沉默。 包巴音沉思了一会儿,说:虽然有约定在先,鲍石头不是差事儿的人,但我和你妈还是担心夜长梦多,就想——就想尽快给牧仁完婚…… 包代小知道事情的轻重,她没有说话,眼泪一对一双地往下掉。 吉雅心里酸酸。闺女从小就听话,从不惹祸,从不和长辈顶嘴,是个没有脾气的乖乖女。可是,她的心当妈的能不理解吗?她是宁可自己默默流泪,也不让爸妈为难啊。 “代小啊,不是当爸妈的狠心,非要拆散你和——那谁,这会儿又急着把你嫁出去。你要想啊,你当姐姐的不嫁人,牧仁做弟弟的怎么好意思先娶亲呢?这不仅仅是脸面的事儿——还有——还有——” 吉雅一连说了两个“还有”,却没有说出下话。包巴音明白吉雅要说什么,他长出了一口气,拎着旱烟袋背着手躲出去了。因为——吉雅要说的“还有”会很伤他这位一家之主的心。 包代小仍然在哭,默默的,不出声音的那种。眼泪有的是掉在了地上,有的却掉进了心里…… 吉雅鼓了鼓气,说:在自己闺女面前,我这个当妈的就不怕丢人了。咱家啥情况你都了解,如果你不嫁人为家里接点儿彩礼,牧仁的婚事搁啥办啊?当然,你鲍大伯和玉春大娘一家是开明人,乌兰图雅没有要一分钱的彩礼,可咱们总得添新被子、新衣服、新家具吧?得淘弄那时兴的“三转一响”吧、总得招待老亲少友吧?你爸又是好脸儿的人,办差喽能行吗?这钱从哪儿出—— “妈,你别说了,我都懂。你让我自己呆会儿……”包代小说完,转过头去趴在炕上,不理妈妈了。 “人啊,就是命。不认咋整?” 吉雅很无奈。 知女莫如母,疼女莫如父,可是,为了家中的“大局”,女儿是要做出一些牺牲的…… ………… 包代小生性懦弱,对爸妈和长辈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就算自己默默承受痛苦,绝不会说出半个“不”字。 包代小打心里是喜欢鲍青山的,几年来的接触中,两人的了解是逐步加深的。包代小认为鲍青山为人正直、憨厚,最重要的是知道体贴人、照顾人,对自己特别好。从这些方面讲,鲍青山确实是值得自己深爱的人,怎么能说断就断呢?然而,如果不断,弟弟的婚事…… 哗哗喧闹的月牙河边,包代小独自在徘徊。她甚至想到要一死了之…… 突然间,包代小仿佛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自己,自觉不自觉地就向月牙河里挪动了。 ------------ 第28章 不知是薄情还是多情 河水挺凉,包代小却没有水凉刺骨的感觉,因为她的心更凉,凉得似乎都结了冰。所以,里外一对比,她反倒觉得此时月牙河的水很热乎。 鞋湿了…… 裤脚儿湿了…… 膝盖湿了…… 越走水越深。 而且,前面是一个大漩涡——河水打着圈儿地急速流淌,幽暗而神秘…… 月牙河的夏天热闹非凡,是孩子们特别是男孩子们的乐园。抓鱼、游泳,乐事多了去了。不管是会狗刨儿的、会仰泳的,或者能一猛子扎下去可以从河对面露头儿的,谁都不敢往漩涡里去,好像有一种无形力量抻着误闯者的脚脖子往河底拽。 ………… 该做晚饭了,却不见了女儿包代小,她的屋里没有人。吉雅的眉头就簇成了一团,她能去哪儿呢? “牧仁,看到你姐了吗?” 包牧仁正在收拾马的笼头,有皮子要磨断了,得及时给换上好的。妈妈问完,他抬起头反问了一句:没在屋? “在屋我还问你?”吉雅的语气很冲。 “我没看到啊。估计是去老安家找其其格了吧?” 吉雅百分之五十相信了,另一半就是提心吊胆。 ………… “包代小——” 冥冥之中,包代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一激灵。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 是谁在喊自己?听声音好像挺熟悉的,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低头看到河水已经没过了膝盖,猛然醒悟:哎呀,我咋能这么虎呢? 包代小不敢再往前走了,赶紧转身跑回到岸上。当然,她不是怕死,而是怕死不成就会被爸妈责骂、就会被村民笑话,更怕万一死成了爸妈伤心,会给弟弟留下千古骂名。 怎么办? 包代小茫然无助。 就在这时,村里的小伙子金宝路过这儿,远远看到包代小在水边儿兜兜转转,好像心事重重的,就悄悄走了过来。 包代小与鲍青山偷偷处对象的事儿,在月牙河村里已有风言风语了。其实,像这种事情最后知道的大都是双方的父母,村里人早就知道了,只是大家都不和包家人说罢了,不想讨人闲,怕好心当了驴肝肺,更怕“祸从口出”。最近,村里的“长舌妇”们又探听到了包巴音、吉雅极力反对,逼着包代小与鲍青山断绝关系,小道儿消息又是满天飞,其中还有人替二人不平,甚至说包代小这孩子太愚、太笨,偷摸和鲍青山一跑就得了。还有的说包家人虎、不近人情,老鲍家是草原上纯牧业大户,趁老钱了,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都难找,还管他什么换亲不换亲的?靠着大树好乘凉,挨着明灯好借光,这道理都不懂那不傻透腔儿啦? 当然,极个别的人却偷偷在乐。金宝就是乐的那伙儿里的,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乐自己估计又有机会了。 哪个少男不多情?这个是城是乡、是富是穷、是活泼是内向等等都没有关系,人之天性使然。原来,老实巴交的金宝早就相中了温柔、贤淑的包代小,而且他妈妈田杏花也支持儿子,并有意无意主动和吉雅示好。 金宝得知包代小和远在孔雀屏草原的鲍青山私自谈上了对象之后,曾经痛苦了好长时间,只能选择了退却和观望。这回,他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再不抓住那可彻底没戏了? 因为爱情,就算懦夫也会勇敢! 金宝鼓起勇气,把胸脯特意挺了挺,向包代小走去。提前咳嗽了一声,算是给包代小一个信号,怕突然出现吓她一跳。 然而,金宝先被吓了一跳——他看到了包代小的裤腿儿都湿了,心里多少明白了一些。 “代小,你在这儿干啥呢?” “我——我在等我爸,他捡粪去了。”包代小撒了个谎,脸红了。 金宝极不自然地说:巴音叔真能干,总不闲着。过日子就得这样。 “那啥——我不等了,得回家了。”包代小说完就要走。 “代小——” “啥事儿?” “我——” “怎么了?” 金宝一咬牙一跺脚,心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成不成就赌一把了,爱咋咋地! “代小,我——我想和你谈——对象……” 金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本以为包代小会很生气,最起码会很吃惊,不管怎样,是打是骂都承着,就算自己这一百多斤交待了都不后悔。 万万没想到,包代小竟然和刚才一样平静,仿佛金宝说的这些和自己无关。弄得金宝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没表达明白。 “金宝,你说的是真的吗?”包代小对着怔怔的金宝说。 “真的,绝对是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有半句假话,我金宝愿意让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金宝指着苍天激动地回答。 “那——那你就让你家人去提亲吧。”包代小还是平平淡淡地说着,然后转身,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 金宝先是傻了,等回过味儿来就是一蹦老高! 包代小作出的是草率决定吗?如此之快地接受金宝,是包代小对鲍青山太薄情了吗? 谁能说得清楚呢? ………… 关于姐姐包代小与鲍青山的事儿,包牧仁早就知道了,他闷在心里不和爸妈说。这事儿产生的后果他是清楚的,只是啥都不说,啥都不掺和。但是,包牧仁从心底非常反感这种给人以“换亲”感觉的“亲上加亲”。 自从和家里提出姐姐不嫁出去,自己不会娶亲的“要求”后,包牧仁也挺难受。特别是看到姐姐痛苦的样子,包牧仁又于心不忍了。这段时间,他经常会拉上一段马头琴,来排遣心中的郁闷。 有一次,包牧仁拉的曲调过于深沉、忧伤,包巴音过来轻轻踢了他一脚,说:停下!这曲子让人听了好像咱家要出了啥事儿了呢。 包牧仁看了看躺在炕上的爷爷,而包恩和正瞅着他,眼里竟然含着泪。老人心酸了。 赶紧收好马头琴,包牧仁走上前去笑着对老人说: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不拉这种曲子了,拉你愿意听的…… ------------ 第29章 乡村也有“奢华”生活 包巴音把旱烟袋往炕上一放,说:牧仁啊,你要实在想拉琴,就去找你师傅再学几首欢快的曲子吧,整得喜庆点儿。人啊,到啥时候都不能塌了腰,特别是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把腰杆子“支棱”起来,不能蔫头耷拉脑的! ………… 包牧仁的马头琴师傅来头可不小,就是月牙河一带大名鼎鼎的“活字典”格根。“评书大师”“故事大王”之称的格根,还有着“马头琴大拿”的美誉。 “活字典”格根在学校里教的是“小三门”中的音乐,所以,每天下午最后一节基本没有他的课。快下课时,他就会走到校园内的一株大柳树下,拿起一根前头箍着铁管的木棒,准备敲响挂在树上的一口老钟。他这一棒子下去,老钟嗡鸣,学生就可以放学了,所以,格根在学生中很受欢迎和他这份活儿也有一些关联。 格根有些犹豫,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手中的棒子却停住了。 在当时的年代里,农村人中有一块手表确实是比较奢侈的了。然而,对于格根来说,奢侈的还不止这些…… “活字典”绝对是传奇人物。他的个人生活在当时的月牙河村来讲,那不仅仅是“奢侈”这个词儿就能盖住的,简直就是奢华,让所有来他家听评书的人和了解他的人都羡慕不已、自愧不如。 首先,是极具“领地意识”的个人空间。“活字典”家的住房空间不是很大,南北两铺炕,南炕靠窗户,是东西通长的。挨着北窗户的北炕是半截儿,有一侧砌起来不到一米高的小火墙,火墙外侧就是空地儿了。这铺北炕,是“活字典”专有的。就算是他媳妇马明艳,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收拾卫生,都很少可以抢占的。南面的炕是孩子们的,孩子小时,“活字典”就让马明艳住在南炕带孩子,绝对不能把孩子拿到北炕来玩儿。所以,来听评书的村里人,更是连北炕的边儿都不许摸一下,不然,惹得“活字典”是真生气了,甚至毫不留情地把“侵犯”他的人清场。 其次,是极具“自私精神”的“小灶儿”伙食。“活字典”在用餐上最讲究,总是自己单独一个小桌儿在北炕吃,而且顿顿是“小灶儿”,家里有啥好吃的、好喝的得先可他来。马明艳和两个孩子都在南炕吃,不许和他同桌而食。就算家里来了客人,就只是他和客人在北炕吃,家里其他成员都没有这个待遇。“活字典”吃饭时的位置是非常明确的,必须是——面南背北! 最后,是极具“男子主义”的霸道地位。不知道是什么魔力,“活字典”的媳妇马明艳对丈夫是逆来顺受,并无半点儿怨言。对于他的古怪,家里人都习惯了,村子里的人都是见怪不怪了,时不时在聊天中还流露出羡慕、嫉妒的意思来。这让“活字典”更加受用,坚定了他“发扬”下去的信心和决心。 “活字典”很骄傲。他的媳妇、孩子骄傲不骄傲就没有人知道了。 就是这样一个古板而讲究的人,敲钟这事儿上能稀里糊涂吗?“活字典”格根绝对不会含糊,不会早一秒,不会晚一秒。 倒记时开始了——“活字典”盯着手表,右手突然用力,“当——”的一声,钟响了,声音悠悠长长,在耳朵眼儿里嗡嗡地打着转儿。有好奇的老师和学生已经看了“活字典”半天了,这回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当、当、当——” 放学的钟声相比上学的钟声,好像有着格外的穿透力。急切盼着“逃离牢笼”的学生没等老师吩咐,就已经开始收拾书包,盯着门口跃跃欲试了。 “活字典”格根捋了捋颏下的山羊胡,同样笑眯眯地盯着各班级的门口儿,他等着欣赏小鸟们破笼而出的喜悦。 袁振富不紧不慢地说:今天的作业就是把前阵子学的所有古诗都重新背一背,明天我挨个儿检查!谁要是背不顺溜儿、有卡壳儿的地方,哼——后果是知道的!绝不轻饶——放学! 此令下达,学生们“小毛驴儿”的本性立即表现出来了,一个个脱了缰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挨训挨剋被罚站,成了阿来夫的家常便饭。他却不以为耻,全班的学生都关注着自己,反而觉得在同学面前还挺英雄。这可能是一些淘气学生的典型心理吧。又挨罚靠墙站了一节课的阿来夫,放学的诱惑力可太大了,他焦急地看着老师。 袁振富接着大声说:阿来夫留下来搞卫生,今天的值日生都先回去吧。 “噢——”几个值日生可乐坏了,把手中的笤帚赶紧扔给阿来夫,抓起书包就跑。当然,都不忘给阿来夫做个鬼脸儿。 李三福故意趴在阿来夫的耳边儿说:此言甚善,正合吾意! 阿来夫咬牙切齿,却不敢发作。 学生们一阵风般就撤退了,教室里只剩下袁振富与阿来夫两个人。袁振富坐在讲桌前批改作业,没空搭理阿来夫,而阿来夫极不情愿地拿起笤帚开始扫地。 阿来夫在家里,几乎不做任何家务,有时其其格看不下去了,让他去扫扫地,他就里挑外蹶的。 莎林娜上前就会抢过笤帚,说:你瞅你扫的,像秃老婆画眉似的!以后不用你干啊!其其格,阿来夫不会干,你别再支使他了。 阿来夫偷偷地笑,故意挤眉弄眼地气姐姐。 其其格在一旁嘟囔:不会干不会学吗?吃饭拿筷子咋都能学会呢?你们就惯着他吧…… 本来在家就不怎么干活儿,再加上回家心切情绪不佳,阿来夫就把个教室扫得乌烟瘴气。 袁振富坐不住了,连连咳嗽,忙说:你这是扬灰呢吧?行啦,行啦。不用你扫了,赶紧回家吧。 阿来夫赶紧一扔笤帚,拎起书包就跑。袁振富嘱咐道:要把这些天学的古诗都背会,不许偷工减料! “知道——啦——”阿来夫说“啦”的时候,人已经离开教室十多米了…… ------------ 第30章 袁振富想要有个家 其其格又伸手帮妈妈做好了菜,然后在西屋奶奶的房间里放好了炕桌,安七十七从外面回来了。他对正在把着门往外看的莎林娜说:阿来夫还没回来?我看别的学生都放学了。 莎林娜仍然看着院外,说:我这不正瞅着呢嘛。 其其格坐在东屋的炕边儿没事儿干,随手拿起一张图画纸样,细心地研究起来。 七十七进了西屋,说:妈,你是不是饿了?要不你先吃吧。 “不饿。今天其其格又给我煮鸡蛋了。等一等阿来夫啊,上个学真费劲,总是到钟点儿了都不让回家吃饭!他班老师是不是自己没有孩子啊?”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她是心疼孙子。 阿来夫他们班的老师是谁?姓啥叫啥?阿来夫从来没说过,安家人也并不关心,只关心孩子按时放学,别磕着、别碰着、别饿着、别渴着…… ………… 学生们全跑了,其他老师都下班回家了,空旷的校园瞬间静了下来。随着太阳渐渐西沉,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了。袁振富揉了揉眼睛,收拾收拾讲桌,夹起一沓作业本走出教室,顺手把阿来夫扔的笤帚摆正,回手锁上门。他四下里看了看校园,除了叽叽喳喳归巢的鸟,便是缓缓压过来的黑暗。 小老师袁振富回到自己小小的宿舍,一室一厅一厨无卫,而且室、厅、厨一体。其实,就是原来学校打更老头儿住的小房子,在这一排教室的最东侧。学校领导班子考虑袁振富的情况,便暂时将打更老头儿辞了,一是给袁振富一个“小窝儿”,二是还适当给他些生活补助,算是对打更这份“第二职业”的报酬。如此一举两得的美差,袁振富这个小单身汉是心存感激的。 整个学校就袁振富自己了,他不害怕。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他早已经习惯于一个人的生活了。最开始是有恐惧,晚上都不敢出屋,但他不知道寂寞,也不懂寂寞。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胆子变大了,夜里不怕了,却感觉到了挥之不去的孤单寂寞,这种感觉比“恐惧”更加折磨人! 开始生火做饭。小屋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袁振富以为是风吹的,便没有理会。来人咳嗽了一下,他才回头看到是学校的孙德厚老师。他是月牙河的老户,是小学的老教师了,他有一绝,那就是毛笔字写得特别好,比识字一绝的“活字典”格根写得要好上好多倍,可以说是龙飞凤舞,还能让别人认得清楚。每到过年,他都会给各家写春联,一写就是半天,全都是无私奉献,有时还得搭上几张大红纸。 袁振富对孙德厚特别尊重,赶忙站起来喊了声“孙叔”。 孙德厚今年刚好四十岁,干净利落,脸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显得特别年轻。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袁振富开口叫了他一声“孙哥”,没想到孙德厚哈哈大笑,然后才说,“还是叫叔吧,我和你爸差不了几岁。当初啊,我们俩还在一个培训班里,一起参加过学习呢。”当时,袁振富就感觉到了一种温暖,就和这位孙老师更亲近了。而且,他称呼别的同事都是“老师”,唯独喊孙德厚为“叔”。 孙德厚笑着说:做饭呢?整啥好吃的啦? 袁振富搓了搓手,嘻嘻地笑着。 孙德厚将背在身后的手伸过来,把一个用布蒙着的大碗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你婶子烙的蒙古馅饼。她猜到你不能吃这么早,就让我给送过来。快趁热吃吧,虽然没有肉,但油还挺大的。 “谢谢孙叔,谢谢婶子。我隔着这层布都闻到饼的香味儿了。”袁振富并不客气,因为他确实饿了。 孙德厚坐在炕边儿,看着袁振富吃,又悠悠地说:振富啊,你今年多大啦? “二十了。” “噢。按理说——该成个家了。” “孙叔,我还小呢。嘿嘿……” “可不小啦。在农村啊,孩子们成家都早。前些年,十八九岁就结婚的有的是。” 袁振富又是嘿嘿笑着,没答话儿。说实在的,他想过结婚这件事儿,最重要的是他想找个依靠,找个——家,能给自己温暖、安慰、关爱和支持的家。 “振富,你婶子琢磨着想帮你张罗个对象。不知道你想找啥条件的?” 袁振富停下吃饼,不好意思地说:孙叔,我这条件您知道,就这么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更无房无地。我怎么敢和人家提要求呢? “你这孩子,不要自卑。你有知识、有文化,有抱负,有一份工作,虽然现在还不是公办的身份,我觉得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了,要相信自己。现在就咱爷俩,你还有啥不好意思开口的?” 袁振富又笑了,说:我——真的没啥要求,只要人好就行。 孙德厚没再说什么。“明人答语迟,深水流动慢”,其实,四十岁的他平时就少言寡语的。如果是不感兴趣的话题,想让他多说话那可难喽,用文化词儿讲那叫“惜字如金”,形容的大概就是这位“写得比说得好”的孙老师吧。 孙德厚默默坐了一会儿,等袁振富吃完就拿着空碗走了。临走时环顾了一下冷冷清清的小屋,摇了摇头,说了句“青年时期多辛苦,老来才会享幸福”。 送走了孙德厚,袁振富的心里竟然乱七八糟的,开始天马行空了。是啊,孤零零的自己,该有个家了。 屋外,连鸟鸣都没有了,不远处传来的月牙河“哗哗哗”的流水声,更反衬出了校园的沉静。 当寂寞向黑夜一样密不透风地袭来时,袁振富唯有用读书来排遣。书籍,是他最好的朋友,最知心的朋友,最长久的朋友,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 年满十八岁的特木尔血气方刚,曾是月牙河大队第一生产队的队长,别看当时年龄还小,威望可挺高,干农活绝对是一只小老虎,不输给“老把式”,要不然是不会被选为小队长的。由于自己能够率先垂范、以身作则,在还是公社、大队的时代里,把第一生产队管理得很有秩序,就算年长者对他也很服气,从不拿他当小孩子看待。 ------------ 第31章 年轻气盛的“小队长” 如今,已经包产到户了,再没有原来生产队小队长领着集体劳作的大场面了,可特木尔的带头意识却没有被消磨。生产小队“没了”,变成了“村民小组”,他便在村里担任治保主任,负责村里的治安工作。当然,他的“小队长”便顺延成为“小组长”,因为人们愿意称村民小组为“社”,他的官称就成了“社长”。随着农村生产责任制改革的推行,“社”的组织功能越来越弱化了,没有人追究特木尔到底还是不是这个“官儿”了。 特木尔依然习惯于到各个地块儿走走看看,习惯于“管管闲事”。 看到只比自己小两岁的韩黑虎干活儿毛手毛脚,就忍不住训了他两句。大意无非就是年轻人要好好干之类的话,又嘱咐他不能像懒蛋子、二流子似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特木尔摆起了“官儿”架子。 韩黑虎是个火爆脾气,杵到自己肺管子的话当然不愿意听了,把手里的锄头一扔,说:去你屁老丫子的吧!自己家的地,我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就算把苗都铲喽、把草都留上,和你有一毛钱儿关系吗?你以为你是谁啊?家雀儿落在房梁上——鸟儿不大,架儿倒不小! “你——韩黑虎,你是不是又要犯浑了?” “特木尔同志,老铁同志,你啊,现在已经不是生产队的小队长了。别在我面前摆官儿派、装大尾巴狼,我姓韩的不吃那一套!”韩黑虎的“虎劲儿”上来了,不管你是谁,何况面对的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小的“原小队长”。 特木尔生气了,说:就算不是小队长,我还是第一村民小组——就是一社的社长呢。不是一社的社长,我还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呢!看见不对的,我就要管!就算地分给你家了,那也是国家的土地,绝对不允许乱糊弄、瞎祸害,必须好好种! 韩黑虎嘻嘻一笑,说:好好种?行啊,你帮我侍弄吧,我想看看怎么才是好好种!少装屁老丫子! “韩黑虎,你就蒸不熟煮不烂的一块滚刀肉,而且还是臭的!” “特木尔,你就是刀剁不开、碾子轧不扁的拧头筋,而且——而且还是筋头巴脑儿……” 韩黑虎有点儿递不上词儿了,在“活字典”评书里学的“知识”一时竟记不起来了。 “黑虎啊黑虎,你小子就是欠收拾!别说你了,当初你爸在我手下干活儿的时候,干不好我照样训他!”特木尔气呼呼地又摆出了老资格。 ………… 特木尔没有丝毫的夸张和吹牛,他在第一生产队当小队长那会儿,正是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时,一心要把工作干好,并且为人直率,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甚至是说一不二。特别是对不太玩活儿的社员会毫不客气地进行严肃批评,不太顾及情面。因此便遭到个别人的记恨,这里面就包括韩黑龙、韩黑虎的爸爸韩大胆儿。特木尔行的端走的正,一般人拿他没办法。 正因特木尔正直无私,白哈达才特别欣赏他、器重他,有意多锻炼他。 那一年的开春儿,特木尔所带领的生产队劳动力负责往地里送粪肥。韩大胆儿几个人在装车时打打闹闹,把套车的马整惊了,顺着横垄地就开跑。车厢板儿颠掉了,车上的粪肥撒得到处都是。 刚开始时,韩大胆儿几人还乐呢,觉得好玩儿。后来一想不行啊,要是翻了车、折了马腿、毁了工具啥的,那得赔啊。韩大胆儿的胆子再大,可兜儿比脸干净,拿什么赔?几个家伙知道害怕了,赶紧追过去。横垄地走车,那是一步一个坎儿,马车渐渐慢了下来,韩大胆儿加速,紧倒腾几大步蹿上去拉住了马的缰绳,马车在原地又转了两圈儿,套车的马才停了下来。其他人陆续跟了上来,猫着腰只顾大口喘气。 韩大胆儿拉起马车的“闸”,终于可以腾出空儿四下里望了望,是怕让特木尔看到,好在附近没有别人。 大家都缓过气来,韩大胆儿警告说:刚才的事儿谁都别往外说,嘴都给我严实点儿。如果让特木尔那个虎小子知道,我得挨训,你们都跟着完蛋。记住了吗? 众人有气没力地说:记住了。 韩大胆儿:快去把车厢板儿都找回来。对了,把撒的粪赶紧四下扬一扬,千万别让他看出来痕迹。记住喽,别往外说啊! 尽管韩大胆儿几个人是千瞒万瞒,事情还是被特木尔知道了。他是每天例行检查时,发现有架马车的车厢板儿裂了,而且还是新茬口儿。经过秘密调查,从别的生产队目击社员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特木尔当时就火冒八九丈,把韩大胆儿几个人叫来,就是狠狠地一顿训:如果地里有坑或者水冲的沟,万一马失前蹄受伤了怎么办?如果不是往地里跑,要是顺着路跑轧着人怎么办?万一…… 开始不有些担心,如今事情败露了,韩大胆儿就不怕了。他仗着自己年纪大,“倚老卖老”地嘟囔一句:哪有那么多的万一? 特木尔提高了声调:韩大——叔,你可别嘴硬,要不是看在你跑过去拉住马缰绳的份儿上,我一定要扣你工分!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明天早起一个钟头上工,算是补偿。我看谁不来?不来第二天就早两个钟头,再不来就罚他半夜起来,不然工分全扣!还管不了你们?那我这个生产队长就白当了! 几个人都没了脾气,特木尔是小队长有权啊,再说,自己有错在先,还有啥好辩解的? 特木尔暗下决心: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们几个傻大胆儿和愣头青!收拾住韩大胆儿,那几个小“生荒子”狗屁尿儿没有!当队长的,就得压住茬! 有了把柄被生产队长抓住了,不服气不好使。后来,韩大胆儿果然老实多了,不怎么挑事和闹事,干起活儿来不敢明目张胆地糊弄了,表面上是有模有样了。当然,离开特木尔的眼睛他还是会“匪性”难改,偷懒耍滑是常有的。 ------------ 第32章 关公可以战秦琼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那种成就感还有。如今,韩大胆儿的儿子竟然和自己顶撞,特木尔怎么能受得了?收拾不死你! “你爸他们几个怎么样?当初不是挺豪横吗?在生产队时照样被我整得服服帖帖!你还和我扯——小样儿!”特木尔说完,蔑视了韩黑虎一眼。 韩黑虎:好汉不提当年勇。头两年,我在红楼市区还横逛呢!说那些屁话有用吗? “不管怎么说,我当年是有勇的。你呢?你那是虎!” 虎?从特木尔嘴里说出来的“虎”可不是威风凛凛、百兽之王的意思,而是“傻”的代名词。 韩黑虎不干了,提起锄头就凑上来了,质问道:你说谁虎呢? “说你呢!不行吗?你叫黑虎,那真是叫对了。确实是又黑又虎!”热血青年特木尔,根本不会在“黑”势力和“虎”势力下低头的。 “你就是一块破‘铁’、废“铁”,一分不值!在我面前嘴巴干净儿点儿!” “管他是破铁还是废铁,就算是生锈的铁,关键时候也能要人命!” 两人都一语双关啊。原来,“特木尔”在蒙古语中就是“铁”的意思,而他说“铁要人命”,那是在暗指韩黑龙的死,起因就是一块“废铁”! 韩黑虎被挫中痛处,怎么能受得了呢?只见他二话不说,举起锄头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特木尔反应机敏,赶紧举起扛在肩上的锄头招架。于是,二人以劳动工具为“兵刃”,在地头头荒草甸子就战在了一处…… ………… 课间时间,大树之下,高年级的学生围住了“活字典”,嘻皮笑脸地非得央求他讲一段儿。这些孩子都是月牙河村里的,平时就有人经常缠着爸爸带自己到“活字典”格根家听故事和评书,互相之间都特别熟悉。 “活字典”的“讲兴”被调动起来,就捻着山羊胡笑着说:真拿你们没办法。可是啊,讲一段啥好呢? “随便。格根老师讲啥我们都爱听。” “那就讲个短点儿的吧。要不一会儿上课留个小尾巴,你们脑子里总惦记着,该不好好听讲了。” “随便。”又有同学说道。 “活字典”笑了笑,说:“随便”二字不可乱用啊。做人做事都不能随便,人生小处不能随便、大处更不能随便。别的不说,只要是有素质、讲文明的人,绝对不能“随地大小便”,对不对啊? “对!”喊声阵阵,明显带着起哄的成分。 “活字典”笑着拍了一下巴掌,算是起到醒木的作用了,然后有板有眼地说:既然你们提到“随便”,那我就讲一个与“随便”有关的故事吧,名字就叫——《关公战秦琼》! 大家赶紧鼓掌。其中有的同学反应过来后,就是一愣,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儿。 “话说过去有个大军阀,祖籍——管他是哪儿的人呢,姓啥呢——管他姓猫姓狗呢,反正就假设这样一个人物吧。大军阀过五、六——不管他是几十大寿啦——这天,他儿子请了一个戏班子到家来唱堂会,唱的是关羽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唱得那个悠扬婉转、荡气回肠,现场大家齐声叫好。大军阀本身没啥文化,傻乎乎的没啥反应,还问‘那个喝醉酒的家伙是谁啊?’有人告诉他说,人家不是喝酒喝的脸红,那是关云长关二爷啊,面如重枣。大军阀一听,哼了一声,说:有啥了不起,难不成比我们老家那儿的好汉秦琼还厉害?叫他跟秦琼比比,我就不信了!他叫‘关二爷’,秦琼叫‘秦二哥’,看两个‘二字辈儿’的谁更牛哄!” 学生大笑。有的说:我看这个大军阀就够“二”的了! “但人家可是大军阀啊,放屁都带响儿,说话必须得听,没任何商量的余地。不唱不行,戏班子谁敢违抗?那可是有掉脑袋的危险……”“活字典”极认真的讲道。 “军阀可坏了。”有学生插话。 “别说话,听着。”有学生制止。 这时,袁振富上完厕所后,走过来凑个热闹,站在一边儿听了起来。 “活字典”绘声绘色地讲道: 这可难坏了唱戏的演员,以前根本没有这一出戏啊?怎么办?事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于是硬着头皮摆开阵势——唱吧!但见蓝天风云涌动,沙场上绿草茵茵,两军对垒,铁骑森森。两员战将撒马上前,一位是绿袍绿甲,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颏下五绺长髯,横执青龙偃月刀,胯下千里赤兔马,此人正是武圣关公关二爷!曾温酒斩华雄、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说白了就像从自己兜里往外掏东西那么简单。再看对面那员大将,金盔金甲淡黄袍,五股攒成袢甲绦。护心镜、放光豪,丝鸾带、扎稳牢,坐下马、名黄骠,踏山梁、如平道。向上瞧、黄面貌,天庭宽、地阁饱,通贯鼻子颧骨高,剑眉虎目威严好。金装锏、挂鞍桥,上阵临敌锏法妙,威风凛凛杀气高!要问此公名和姓,姓秦名琼字叔宝!这位就是后来的门神之一的——马踏黄河两岸、锏打山东九州六府一百单八县、交友似孟尝、孝母赛专诸的秦琼秦二哥! “好!” “活字典”: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员大将并不搭话儿就战在了一处。为什么呢?搭话儿说些啥啊?在历史上相差好几百年呢,根本唠不到一块儿啊,打吧!真是上山虎遇到下山虎、云中龙遇到雾中龙,随便人讲荒唐事,关老爷大战猛秦琼…… “我才闹明白,他俩不是一个朝代的,关公和秦琼不可能打到一起啊!”有同学终于反应过味儿来了,发出了疑问。 “活字典”笑着说:哈哈,谁看谁不顺眼,谁瞅谁不服气,还管你一个不一个朝代?打将起来吧。所以,二人不顾身份、地位、形象了,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 袁振富被“活字典”给逗得哈哈大笑。 ------------ 第33章 相亲的姑娘叫其其格 年轻人话不投机,动起手来那是“随便”之事。广阔天地间,特木尔大战韩黑虎,一个是“生死不怕、里表不分”的“虎子”,一个是“心高气傲、油盐不进”的“老铁”,谁能劝得了啊?所以,看热闹的越聚越多,话越说声儿越大,二人竟然理也不理。 特木尔大喊:三伏天孵不出小鸡,你就是坏蛋一个! 韩黑虎反击道:你就是狗挑门帘子,想跟我露一鼻子?去你屁老丫子吧! 见无法劝说,便早已有人报信儿给了白哈达,他快步跑来,大喝一声,一“铁”一“虎”不得不停下来,两人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白哈达根本不问原因,就两眼如炬地盯着二人,直盯得两人心里发毛,都低下了头。他这才说话:特木尔身为一社之长、治保主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而且还是和普通社员动手武斗,不管事情起因赖谁,你都是错误的。赶紧回去写一份检查,要深刻,要反思,然后交到村部!党支部研究后再做处理! 韩黑虎的嘴角上翘,露出不晚觉察的微笑。 话锋一转,白哈达又喊道:韩黑虎——参与打架有过,暂且记下!如果下次再犯错误,咱们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这——”韩黑虎还想解释不赖自己,白哈达没听转身走了,便又在心里骂着“去你个屁老丫子吧,都跟我装老大!” 特木尔冷静下来,看了看满头是汗、浑身是土的韩黑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和他一样,竟然乐了…… ………… 白哈达去哈达乡里开过“农村体制改革”的会议后,他一直注意着其他村的动向。各个村都按部就班地推进,没起什么波澜,似乎大家对这种体制的变革没有太多的担忧。上头随时有新的指示,白哈达都不折不扣地贯彻落实下去。他暗自高兴,平稳是最好的,大家把主要精力用在田地里,这是对的,地里的庄稼才是头等大事啊。不管怎么改,出发点都是充分调动群众的生产积极性,人人多出力、地地多产粮,就能干掉“穷鬼”逐步过上好日子。 白哈达领会了政策的精神,认准了其中的道理。 土地从来不糊弄人,只要工夫下到了,风调雨顺了,那秧苗就会噌噌地长。这不,转眼间地里的禾苗已经有一尺多高了,墨绿墨绿的,一看就是农家肥的威力还有侍弄得出力。 秧苗就是丰收的希望啊。白哈达看在眼里,喜上眉梢,也经常下到自家的田地里铲地、拔草,把地经营得特别干净。这方面,他作为带头人绝不含糊。 ………… 相亲是人生中的大事,是男女双方是否“对眼儿”、双方家长是否认可的第一道关口,关系到婚姻的成败与幸福,必须高度重视。特别是对于渴望成家的人来讲。 袁振富虽然没有什么新衣裳,但每一件都还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穿在身上挺精神。特别是他的三七开的大分头,早晨特意洗了,梳得根根顺溜儿。 在发型上,孙德厚和妻子刘光的意见是不统一的。孙德厚的想法是得短些儿,显得干净利落,刘光的理由是“梳分头搞对象,不梳分头搞不上”,大家都这么说,咱们就这么办。孙是犟不过刘的,又不想辜负了分头的寓意,不再说啥了。 相亲地点就在孙德厚老师的家里,袁振富早早赶来等着,坐立不安的,又拘谨又害羞。对于给自己介绍的姑娘,好像有印象,应该是见过,但绝对不深刻。他不会像韩黑虎那样,脸皮厚到见着好看的姑娘瞅直眼儿喽。 刘光一再地安慰袁振富,说:不要慌,不要慌。人家还能把你吃喽啊?精神点儿! “婶儿,我知道。”袁振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刘光的名字比较男性化。据说她还没有出生时,她爷爷就把名字起好了,源于她奶奶打的保票——“你看儿媳妇肚子尖尖的、脸还变丑了,怀的肯定是男孩儿!”结果……她爷爷一生气,这名字不能改,就叫“刘光”! 刘光确实是心直口快的男子性格,和蔫了巴叽的孙德厚算是形成互补了。 刘光:小袁啊,一会儿你要主动些。小伙子嘛,大方些,多说说话儿,就要有个男子汉的样子。没准儿唠着唠着,就把姑娘唠到手了呢…… “你啊,说个话没正经的。振富这孩子腼腆,你就别逗他了。” 孙德厚埋怨起妻子。可刘光并不理会,接着便夸相亲姑娘的好来: “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嘛,姑娘就是咱们月牙河本屯子的,她家是老坐地户。姓安,姑娘名字叫其其格,蒙古语里大概就是花儿的意思。” 孙德厚:既然上次说了,那就别唠叨啦。 刘光:不细说说,小袁能了解底细吗?不了解一会儿怎么没话儿打话?是不是啊,小袁? 袁振富微笑着点点头,他有些心不在焉了。 “其其格这姑娘可配得上她的名字,长得漂亮着呢。手还巧呢,有一手王府刺绣,咱月牙河方圆百里估计没人能赶得上呢。另外,她爸安七十七是个实在人,啥说道儿没有。她妈莎林娜更好,别看我们家是汉族,人家可从来没拿我们当外人,处得可好啦。一开始老安家并不想给姑娘找汉族小伙子,还不因为你是老师?有文化,而且还没有啥拖累……你看,光顾说话了,人家都来了。小袁,你可别慌啊,我先出去接一接。记住,千万别慌。” 说话间,其其格在爸妈七十七和莎林娜的陪同下,走进了院子。 袁振富脑门子上立马开始冒汗了,心里像揣了一百多只小兔子,乱蹬乱踹的。 孙德厚和刘光赶紧出去迎接。 其实,袁振富来月牙河时间很短,对各家的情况还不熟悉呢,所以根本不知道相亲对象是阿来夫的姐姐,他甚至都不知道阿来夫姓安。一般的蒙古族人名都不带姓,袁振富怕民俗中有什么特殊的忌讳,就没有追问。 ------------ 第34章 梳分头的把亲相砸了 安家来的这三口人并不知道袁振富就是阿来夫的老师。估计如果提前知道了,其其格都不会同意来相看。媒人刘光也不知道这层关系,只有孙德厚知道,但他却是个不愿意多说话的“闷葫芦”。 五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袁振富慌忙站起身,一时不知道叫什么好,只是尴尬地微笑,脸上的肉都僵住了。 孙德厚让安家三口坐下,刘光便笑着说:看这孩子,多老实啊。来,小袁老师,这位叫安叔,这位叫婶子。这位就是其其格,怎么样,我刚才可没吹牛吧? 袁振富立正站直,轻声打着招呼,当与其其格四目相对时,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随即传遍全身。 其其格羞得低下了头,轻轻缓缓地摆弄自己的头巾,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如此娇羞的低头,更显得妩媚与温柔。 孙德厚开口道:老哥,嫂子,这位就是我们学校的袁振富老师。估计你们互相都见过面,只是没有人给正式介绍过。当然,振富目前还是代课的…… 刘光把孙德厚往后拉了一下,抢着说:但很快就能转正。这一点儿我之前和你们说过了,包括他家庭啥的。小伙子认真、负责,课教得非常不错。人好,没坏毛病,实诚。你看这分头梳的,多精神…… 孙德厚:对,对,对。 袁振富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刘光忙喊他:小袁老师,快给你安叔叔、婶子和其其格倒奶茶啊。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规规矩矩地站着,你叔和婶儿没那么些说道儿。 袁振富终于能有活儿干了,不用傻傻地站在那里受刑一样了,赶紧行动。他小心地给三人倒奶茶,缓解着自己的尴尬。 刘光补充道:安哥、嫂子,小袁老师的家庭情况,虽然我前几天和你们说过了,我还想再唠叨唠叨。他爸妈过去都是老师,是来支持我们红楼市的,可惜啊,赖人活不够,好人竟然没…… “你还提这些干什么?”孙德厚气得开始抢话了。 “我主要是说小袁这孩子根正苗红,是本分人家。行,不提老皇历啦。小袁老师现在就一个人儿,啥拖累都没有。如果其其格你们都同意呢,那你们老安家不是得了半个儿,相当于多了一个儿子啊。他还有工资,一转正,就能吃‘红本儿粮’……” 安七十七与莎林娜对视了一下,交换着眼神,点了点头。幅度很轻,让人不易觉察。 其其格还在摆弄着头巾,与袁振富对视那一眼之后,就再不敢看他了。 大家进入了硬找话题的闲聊阶段,刘光几次使眼色给袁振富,他无动于衷。其实,他也想说话,就是不知道说啥,总不能给人家背首唐诗吧? 突然,外屋门“咣”的一声被推开了,阿来夫毛毛愣愣地冲进来,把屋里人都吓了一跳。 袁振富一看是自己的学生,当时脸就红成紫茄子了。让学生见到老师与人相亲,怎么好意思啊?万一这个淘小子再添枝加叶地传出去…… 还没等别人开口,袁振富不知抽了什么疯,拿出老师的派头开始训斥起来: “阿来夫,你怎么这么没礼貌?进屋不知道敲门啊?我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课堂上要守纪律,课下同样要懂礼貌!你冒冒失失的,像个学生的样子吗?” 刘光已经发现七十七和莎林娜脸色有了变化,忙拉住袁振富,解围说:小袁老师啊,没事儿,孩子小,下次就知道了。其实,阿来夫这孩子平常可懂事儿了,每次见到我都“孙婶儿长孙婶儿短”的叫,嘴甜着呢…… 袁振富没有领会刘光的良苦用心,还接着说:婶儿,你不知道,这小子才淘气呢。离开老师的眼睛就不是他了…… 阿来夫不敢说话,愣愣地瞅着严厉的袁老师。 孙德厚急得直搓搓手,本就少言寡语的他竟然不会说话了。 其其格惊讶地看着袁振富,却不好说什么好。 突然,安七十七站起身拉着阿来夫就走,孙德厚要留也没留住。莎林娜学着样子拽着其其格,气鼓鼓地往外走。 “嫂子,你别走啊……我都准备饭了,你们都在这儿吃……”刘光笑着挽留。 “不啦,家里还有位老人需要照顾。还有个没有家教的小孩崽子需要管教,不然啊,得让人家笑掉大牙!”莎林娜虎着脸说。 阿来夫是老安家全家人的心尖儿,平时都是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喽。今天让袁振富这顿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他们脸上挂不住、心里受不了啊。 袁振富直挺挺地站在屋里,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边用手指头梳理着分头边嘀咕着:刚才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训我的学生他们生气啦?难道阿来夫和老安家有亲戚?不能吧…… 在院门口儿,孙德厚拉住了安七十七,说:老哥,这事儿怪我。我就忘记和他说了,振富他不知道阿来夫是你们家的孩子…… 莎林娜瞅着院里撇着嘴说:这还了得?没等咋地呢就这个样子,鼻子不鼻子、脸不是脸的。刘光,你说,他这是要给我们老安家下马威吗? 孙德厚:嫂子,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嘛,你们不知道他是阿来夫的老师,他也不知道阿来夫是你们家的孩子,真的…… 刘光笑着说:小袁老师教阿来夫,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对了,你家阿来夫回家不说他在学校总淘气啊? 安七十七已经闷了半天了,说:这小子,学校的事儿啥也不说,一问就躲,再问就生气。有一次好不容易说出来了—— 刘光:这么说,你们知道啊—— 莎林娜抢过话头儿说:知道啥!阿来夫没说他们老师姓袁,说是姓“扁”。 说到这儿,阿来夫竟然忍不住笑了。原来,那天家里实在问得烦了,他就把“袁”老师说成了“扁”老师,当时他们还真信了。安七十七纳闷呢,说“百家姓里好像没有姓扁的吧?可有姓边的,幸福路村就有人家姓这个姓。阿来夫,你们老师是不是姓边啊?” ------------ 第35章 安家人责怪袁老师 阿来夫随口答应,连连点头。 安辛氏老人把“姓边”听错了,便打岔说:“瞎编?老师都瞎编,那还能教好学生吗?” 阿来夫这么一乐,其其格生气了,悄悄地拧了他胳膊一下。阿来夫“哎哟”叫一声,但不敢告状,我怕姐姐。 莎林娜瞪了其其格一眼,说:没个当姐姐的样子!你领阿来夫先回去吧。 没等其其格回答,阿来夫抢先说:我不和我姐一起走,我自己回家。 阿来夫和孙、刘二人打了招呼,撒腿就跑了。 刘光:阿来夫这孩子,挺有礼貌的。 孙德厚这才说:老哥,我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这孩子啊——不能太惯着。另外,振富老师今天管阿来夫,那可全是为了孩子好。你们全家都是明白人,只是一时脸上挂不住,我相信你们过后儿是能原谅振富的。 安七十七苦笑了一下,说:孙老师,你这高帽儿,戴得我——就像个紧箍咒似的。 刘光见事情有缓和的余地,就拉着莎林娜说:还是别回去吧,进屋唠上一会儿我就做饭…… “不行的。再说都出来了,咋好意思再回去啦?算了吧。刘光,你平时没少帮嫂子,为难着窄的时候,你都能伸把手儿,嫂子我都记着呢。可是吧,今天的事儿,我们不是冲着你和孙老师。关键是——这人啊,都要个脸面。”莎林娜说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孙德厚和刘光只能苦笑了。夫妻俩又周旋了好一阵子,安家人还是固执地回自己家了。 整个过程,其其格始终一言不发,没有表态。刘光刚要过去想问问她的意思,让孙德厚给拉了回来。因为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其其格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 孙家院外发生的这些,袁振富一无所知。此时,他还呆愣在那里,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猜测着阿来夫的“身世”,猜测是漂亮姑娘其其格的心里想法…… 孙德厚夫妻俩进了屋,袁振富赶紧问:孙叔、婶儿,他们——是怎么啦? 孙德厚笑了笑,慢悠悠地说:训学生吧——没错,可总得讲究个方式方法吧,特别是要注意场合啊。 刘光叹口气,说:实话告诉你吧,阿来夫就是老安家的,是安七十七的儿子、其其格的亲弟弟,是人家里的宝贝疙瘩。 袁振富除了“啊”的一声外,再无话可说了。印证了自己刚才的猜测,他是悔之晚矣。 刘光同情地说:小袁,你这样没鼻子没脸地训人家孩子,根本没有顾及其其格一家人的感受啊,老安家人能不生气吗? “我——我真不知道啊?” “不管知不知道,都不能这么冒失……” ………… 相亲活动不欢而散,好像还没有开始呢就宣布结束了。 阿来夫就是其其格的亲弟弟,是安家上下的心肝宝贝儿。刚来月牙河不久的袁振富,确实不了解这一情况。偏偏这个安七十七受好哥们儿包巴音的“传染”,也快成了极好面子的人,“宁叫皮肉受苦,不叫脸上无光。”他在孙家有所收敛没有发作,那是给孙德厚老师的面子,回到家就气愤地说:在外人面前训我儿子,就和打我脸一样啊! “就是。不管是谁家的孩子,那种训法儿都不行啊?还把咱们老辈儿放在眼里了嘛?”莎林娜火上浇油地附和着。 “袁老师他就看不上我,在学校就老训我。还罚我做值日,放学都不让回家。他就是处处看我不顺眼,故意找茬儿!”阿来夫可得着机会告状了,好像自己有一肚子理似的。 “该!”其其格实在听不下去了,接着又说弟弟,“你做错了事,还不行老师说了?你是天王老子啊?” 莎林娜立起了眼睛,马上回了一句:其其格,你是啥意思? 其其格便默不作声,转身回自己屋了。 安辛氏:莎林娜,别动不动就喊,吵吵能解决啥问题啊?嗓门儿大不代表理壮。这个“扁”老师不行,咱们再让孙德厚给介绍介绍别的呗?还有“方”老师嘛,实在不行就“圆”老师!我就不信了,我孙女这样标致的美人儿找不着好对象? 安七十七、莎林娜都“噗嗤”一声笑了,阿来夫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 而此时,袁振富正躺在自己的“小窝儿”里两眼无视地瞅着房笆儿呢。他那三七开的大分头,已经凌乱了…… ………… 有人忧愁,有人欢喜,并非命运不公,而是生活本就该如此丰富多彩。忧忧喜喜,岁岁年年。 袁振富和其其格相亲受挫,月牙河村里另一对青年却进展的非常顺利——包代小和金宝的亲事快要圆满了。 自那天月牙河畔见到包代小后,金宝就一直像是在梦里一样。当时,他一路狂奔跑回家中,和爸妈说了刚才的经过,兴奋得一个劲儿在蹦高儿。金顺来、田杏花两人简直不敢相信,云里雾里的。为了趁热打铁怕中间有变,金家第二天就托媒人到包家提亲。 包巴音和吉雅同样是特别意外,更让二人都没有想到的,包代小当场就答应了。 怎么回事儿?这就是天意吗? 包巴音还有些犹豫,吉雅却高兴得满脸放光了。 就这样,包家人在另一个房间紧急磋商之后,立即与媒人达成统一意见。接着就是谈彩礼、谈婚礼程序之类的,包牧仁无法插言,赶紧跑了。 包代小像事不关己一般,钻进自己的小屋不出来。她心想:你们爱咋说就咋说,谈成啥样算啥样,与我无关! 婚姻大事的就这么顺利地敲定下来,简直就是神速,可以说破了月牙河村的历史记录。包巴音和吉雅同样是飘飘悠悠的,好像特别不踏实。等静下来一细想,总觉得对不起女儿代包小。 “吉雅,你说,咱家代小这孩子是咋样想的?为啥这么快——就——就转过弯儿来了呢?” 吉雅正在收拾柜子里的衣服,长出了一口气,眼圈儿红了,说:这孩子——她心里苦呗。 ------------ 第36章 “癞蛤蟆”趁火打劫 包巴音狠命地抽着旱烟袋,满屋里烟雾缭绕。他说:我们——对不起闺女啊。 “就整这些没用的!那你让咱家代小嫁给鲍青山啊?你要是答应了,我马上去和老金家说把亲事退喽!” “你看,我就是随口说说,你急啥眼啊?”包巴音紧忙服软了。 吉雅把一件旧衣服“啪”的往炕上一扔,擦了擦眼睛,一狠心,说:要我看,没有啥对得起对不起的了,这就是女人的命!退一万步说,金宝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挺好,知根知底。老金家那可是正经过日子的人,条件还行,代小嫁过去肯定不能吃亏。 包巴音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不管有怎样的顾虑,他对金宝这小伙子还是比较认可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代小同意——嫁谁还不是过日子?背后还有牧仁那个鬼撵着,我们还能怎么办?金宝肯定能对她好,这一点我看得出来。”吉雅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了。 “但愿吧——”包巴音让自己抽的烟呛得咳嗽起来。 包巴音和吉雅对小伙子金宝的印象是一致的,老实、肯干,没什么坏习惯和不良嗜好。但在对待金宝妈妈田杏花的评价上,两人却存在着分歧。包巴音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不地道,有一种说不出的招人烦。吉雅却固执地认为她不错,特别是对自己可好了。殊不知,田杏花对吉雅的好,那是心有所图的。 金宝和包代小订了亲! 消息在月牙河村一传开,至少有一多半人不敢相信,另一少半人惊诧得张大了嘴,估计下巴要是掉了自己都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呢?癞蛤蟆真能把天鹅给一口造喽?” “金宝这小子,看着蔫蔫巴巴的,没想到挺有内秀啊。趁火打劫这招儿——绝了,一招致命啊!” “关键还是他妈田杏花有手腕儿,早就把吉雅给拿下了,关系处得老好了。人家那是放长线儿钓大鱼。” “孔雀屏草原那个小伙子,叫鲍——青山吧?这些年可白忙活了。鱼还没等钓上来呢,就让猫给叼走喽。” “这就叫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嘛。” 不管是“长舌妇”还是“短舌妇”,都谈论得没完没了,抒发着各自的感慨和高见…… ………… 几天来,孙德厚为了袁振富相亲的事儿,愁得焦头烂额,却没有太好的办法。刘光跟着唉声叹气,不无惋惜地说:我看这两个孩子,挺对心情的。而且细端详端详,小袁和其其格,真有夫妻相。 孙德厚:有夫妻相管什么用?本来挺好点儿事儿,让振富自己给训没了——难道就这么完了? “唉,袁振富中邪了吧?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好像愣头青似的,这孩子平时不这样啊?看那天把阿来夫训的,别说安七十七了,我看着都过意不去。唉——就怪你,提前不告诉我小袁老师教着阿来夫呢,我要早知道就和他提个醒儿了,他也不会……”刘光是个直性子,又开始埋怨起袁振富来了。 “谁想到会是这样?早知道晚上尿炕就睡筛子了!” “这话让你说的——没水平。”刘光说完,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孙德厚苦笑了一下,说:我分析啊,振富那天估计是太紧张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细想想,这孩子真够苦的,父母背井离乡,没想到却客死他乡…… “他乡?你不是说他们老袁家的老家就是咱们红楼市的吗?”刘光问。 孙德厚:我只和振富他爸唠过一次。据说他们老家就是春州县的,归红楼市管辖,后来…… “管他后来干啥,人死如灯灭,提他干啥?没用!你就别说这闹心的事儿啦,赶紧想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吧。”刘光不愿意听了,一摆手,又说,“小袁这孩子,不给咱争气——真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 孙德厚:我可没咒儿念了,顺其自然吧。对了,明天我得去红楼市区一下。 刘光问:啥事儿? “去孟老师家一趟。你知道那个孟老师,以前和振富爸爸是一个学校的,后来竟然——唉——那个时代的事儿,谁能说得清呢……” “孙德厚,你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啥意思?” 孙德厚:孟老师过世了,我得去看看。 “啊?死啦?头一段时间不是说病情有些见好了吗?” “心病难医啊。他儿子给我捎信儿来了,我得去瞅瞅,不管咋说,过去算是打过交道的。” “没告诉袁振富?” “这话让你说的,要是老孟活着还能知道袁振富是谁,小孟能知道吗?再说,有什么可告诉的?你可千万别多嘴啊。这可是天大的秘密……” 刘光: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德性!还德厚呢?屁! 孙德厚竟然嘿嘿笑了。 ………… 第二天,孙德厚早起就去借了辆自行车往红楼市区赶。路上,脚蹬着自行车,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回忆着过去。你争我夺、斗来斗去,图啥?图乐儿?可又有谁能笑到了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只是袁老师夫妻俩早走一步而已。这不,孟老师紧接着跟上了,“赚”到的这些年时光他就舒坦了吗?哪一天不是生活在愧疚和自责之中呢? “唉——”孙德厚长长叹口气,然后自言自语说,“世事无常,但又有常啊。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人要胡作非为起来有两条原因,一是吃饱了撑的,二是吃不饱还能穷装臭显!” 来到孟家时,看到门口儿放着个小桌子,上面摆放着小饼干、杂拌儿馃子,还有酒瓶酒盅儿,一旁立着木制的脸盆架,准备好了水和毛巾。孙德厚一看就明白了,自己来晚了。 孟老师的出殡已经结束了,送葬的人陆续返回。回来的人先是洗洗手,然后喝一小盅儿酒,接着再吃一块儿小馃子,这才能往院里进。 孙德厚找了个看着安全的地方,把自行车立好、落锁。入乡随俗地洗把手、喝盅儿酒、吃块儿馃子,然后径直进了院子。 这时,院子里有人冲屋里喊:小孟,来客人了,赶紧倒茶、拿烟! ------------ 第37章 深秋是思念的季节 孙德厚在孟家呆了大半天,回到月牙河村时已经黄昏了。还完自行车,他溜溜达达地走回了家,他感觉很累、很疲惫,真想一头扎到枕头上呼呼大睡。 刘光问孟家客人多不多,酒席办得怎么样,大家都是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孙德厚只好耐着性子回答。 “小孟的对象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帮着忙前忙后的。那姑娘挺好的,一瞅就是本分人家的孩子。” 刘光:你没打听打听他们啥时候结婚啊? 孙德厚斜了刘光一眼,说:那场合儿我能问这事儿吗?傻啊? 刘光呵呵笑,说:那怕啥,说明你关心他们呗。 “人家不用我关心。我估计咋也得等孟老师满一周年之后,俩孩子才能考虑结婚吧。得了,咱们别关心人家姓孟的了,自己梦自己圆吧,你还是关心关心眼前姓袁的那个振富吧……” 刘光笑一下,说:小袁啊小袁,你咋是这个命呢…… ………… 百里相会,空空而归。鲍青山从月牙河村回来后,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哀莫大过于心死。可是,心,真的就那么容易“死”吗?或许,最大的哀就是明知不可能还是念念不忘、无法解脱…… 包代小与鲍青山的亲事还没有摆到台面上,就已经被打压下去了,爱情的火苗儿承受着瓢泼大雨。之后,包代小与金宝一拍即合,包牧仁提出了“姐姐先结婚自己再结婚”的条件已经完成一半儿了。于是,没过多长时间,包巴音、吉雅就拜托媒人跟着跑去孔雀屏草原一趟,赶到桂丽丝嘎查,按“程序”与鲍家商定两个孩子结婚的具体日期。 鲍青山提前探得月牙河来人的消息后,早早躲回到了牧点蒙古包。 鲍石头和唐玉春特别高兴,对远道而来的贵客热情接待。并且特意安排人骑马去牧点驮回一只肥羊宰杀,大摆筵宴。让媒人和同行的人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鲍家这么大方、这么有实力。 对于农区的普通家庭而言,过年能杀上一口猪都不错了,而且大部分猪肉要卖掉,只留下头蹄下水,平时哪敢随随便便杀只羊招待客人啊?连杀只鸡待客都相当费劲。再说,想杀羊家里那得有啊?出去买兜里也没有钱啊。 据说参加此次草原之行、享受奢侈宴请的人们回到月牙河村后,大加宣扬,引得众人啧啧称赞,哈喇子流了一地。包巴音则高兴得背着手在村里横逛,骄傲得不行,大旱烟袋一划拉,心里说:看我给儿子订的这门亲事,月牙河村就没有第二份儿! 当天,在媒人主持下两家顺利商定了婚期后,剩下的主要任务就是喝酒吃肉了。喷香的手把肉、热气腾腾的羊汤端上桌,宾主个个喜气洋洋。推杯换盏间,媒人又巧妙地将包代小与同村的金宝已经订婚的消息“透露”给了鲍家。 鲍石头先是一愣,接着便举杯向包巴音祝贺。 包巴音已是红光满面,把旱烟袋往窗台上一扔,说:明年开春儿,我家代小先出嫁,然后就给牧仁和图雅俩人张罗婚礼,要办得热热闹闹的。鲍哥,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委屈了图雅…… 很快,有关包代小与金宝的重磅消息就传到了鲍青山的耳朵里。他听到后,立即骑上马,在草原上飞驰起来。 鲍石头真的希望自己能这样一直奔跑下去。什么都不想,一直跑到孔雀屏草原的边缘,跑到岁月的尽头…… 几天之后,鲍青山就让堂哥鲍金山从牧点捎信儿回到桂丽丝嘎查——让家里帮着给自己张罗对象,如果有合适的就赶紧相看吧! 鲍青山这是赌气吗?还是“幡然悔悟”了呢…… ………… 又一个秋天到了,月牙河村的收成却不太理想,因为正是庄稼灌浆的时候,来了场将近一个月的“掐脖儿旱”。水稻总可以吧?只要宝茵河水滚滚流淌、月牙河水不干,稻田总能浇上水吧?事实上是同样不太好,用水稻种植“老把式”的话讲,“上旱”也不行,影响产量。看来,雨水的的确确是庄稼的甘霖啊。 农业受灾,牧业跟着受到了影响。雨水不勤,草长得就不好,草长得不好,羊就吃不太饱,恶性循环,安家的羊又快成瘦猴儿了。 安七十七着急啊。盼望着赶紧收拾完秋儿,好能把羊赶到地里遛遛“秋茬儿”,捡食些没有归仓的颗粒。 这是安七十七自己想的,算是“经验之谈”,可实际上呢?等秋收之后,别说颗粒了,甚至连片秸秆叶子都不好找。 看着顺垄沟只顾低头快走的羊群,安七十七一拍脑门儿,他想明白了——变啦变啦,土地都归了各家各户,谁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呢? 那是在以前,生产队大集体的秋收之后,勤快的人每天能在地里捡上一麻袋的苞米棒子。还有土豆地,埋在土里或半埋半露的土豆,可以成筐成筐地往家捡,为此,人们还“发明”了一个专用词儿,叫“捞土豆”。后来,大队和生产小队的领导发现了这种浪费情况,加大了监督力度,但丢三落四的现象是禁止不了的。实行了土地改革之后,人们对土地都特别上心,一粒粮食都舍不得丢弃。因为,那是——自己家的! 安七十七的美好计划落空了,怎么办? 莎林娜建议把羊卖一些,手头能宽绰宽绰。剩的羊少了,贴补些苞米料就问题不大了。 ………… 秋风瑟瑟,秋叶刮落,月牙河小学的校园更显苍凉。 凉风渐起,叶落归根,或许是季节之中最美丽而凄清的风景吧?这个季节,让人想家。但是,对于袁振富来说,他的家,在哪儿呢? 袁振富应该称得上月牙河小学唯一“以校为家”的“模范教师”了。这么多年来的时光,磨平了他个性中的棱棱角角,开始适应既定的、四四方方的生活空间。下班后,人去院空,孤伶伶的承受来自几万平方米的空旷和寂寞。他没有哭过没有悲哀过,可以说没有真真正正地发泄过。 时间就是流水,哗哗哗哗永不停息,很单调的那种。袁振富一直在忍耐,努力克制自己蠢蠢的冲动,直到那一天相亲的失败,险些让他崩溃了。突然意识到,寂寞原本如此可怕。 秋天的夜,静如井中之水。 袁振富睡不着。拨开窗帘儿的一角,看到外面月明如镜,银光倾泻,好美的景色,好美的意境。 美丽的秋月、跳跃的月亮,能否照亮心房?能否照到同一村落里的——姑娘? 深秋,是想家的季节,是思念的季节,是相思特别是单相思的季节…… ------------ 第38章 情窦初开在春天 【1985年】 1985年的春天,终于艰难地赶走了冰雪与严寒,缓缓降临到了月牙河畔。 晚春时节,月牙河村子里迎来了一桩喜事——包代小和金宝结婚了。 虽然经过了一冬天的筹备,但婚礼办得多少有些仓促,有些简单。因为金家不太注重形式,能节俭更好,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也因为包家觉得嫁姑娘嘛,张扬不张扬无所谓,婚礼办的好与坏,人们议论的是老金家,不会看老包家,自家把力量攒着要用在包牧仁的婚礼上。 金家日子过得很好,主要是又有劳力又没有别的什么拖累,在月牙河村是相对比较富的户了,居于中等偏上水平。金宝结婚时除了给包家的彩礼,家里该有的“四大件”——即传统的“三转一响”都置办齐了。 “三转”是指三个靠转动工作的物件,即缝纫机、自行车、手表;“一响”是指一个能发出声响的家电,就是收音机。这四件东西都是当时老百姓最希望拥有的,非新婚不能得啊。而且在计划经济、物资紧缺的时代,都是比较稀有的四件家庭物品,需要凭票购买。所以,就算再富有的家庭,没有票儿或没有“门路”,光揣着钱就想凑齐“四大件”也是困难的。当然,条件好的家庭还要追求品牌,比如,缝纫机必须是“飞人牌”或“熊猫牌”的,自行车必须是“凤凰牌”“永久牌”或“飞鸽牌”的,手表必须是“上海牌”的,收音机必须是“红星牌”或“红灯牌”的。 包小代没有过多要求,只要能“转”能“响”就行,牌子不牌子的不重要。儿媳妇没说道儿,金顺来和田杏花都快乐出了大鼻涕泡儿,让金家不但省了心还省了钱。 婚礼可以说是按部就班,无风无浪,没出事儿也没出彩,没有人过多地谈论,更没有能引起“长舌妇”们兴趣的谈资。但婚礼前后发生在村子里的“大字报事件”,却一直被全村人津津乐道,抢了“风头”。 ………… 缘分这种东西,是说清道不明的。在孙德厚老师家相亲见过袁振富一面后,其其格就忘不了他了,说不出是因为什么。特别是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纯净和温暖,就好像面对着月牙河水一样,让青春少女心旌摇荡。 其其格对袁振富很有好感,莫名的、挥之不去的。因为爸妈怪袁振富训了他们的宝贝儿子而拒绝此事,让其其格心里有怨气却说不出,就变相地和家人闹得很僵。她成天绷着脸,家里人和她说话爱搭不理了,家里的活儿都不主动伸手了,有事儿没事儿就闷在自己的小屋里。除了面对奶奶,其他时间根本见不到其其格的笑容。 真是没办法,其其格又不能真实地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有苦难言、有口难说啊。 安七十七有些想不通,就悄悄问莎林娜:其其格这是怎么啦? 莎林娜撇了撇嘴,说:还不是——你问我,我问谁去? 安辛氏笑着说:自从上次从老孙家你们相亲回来,她就这样啦。你们说是因为啥?你俩没有年轻过啊? 安七十七恍然大悟似的地点着头。 “七十七啊七十七,你有点儿白活啊。看事儿,都没有咱妈看得透。别看咱妈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啥事儿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吉雅有贬有褒的这段话,把两人都说乐了。安七十七挠着头傻笑。安辛氏抿着嘴儿,尽量绷着不笑出声儿来…… ………… 韩大胆儿家的两个儿子,那在月牙河村民眼中,就是纯种的愣头青、地道的生荒子。如今,却只剩下韩黑虎一个了。他已经十七岁了,外表耿直中多了三分莽撞、争强好胜中又添了四分嫉妒。特别是哥哥韩黑龙去世后,他在痛心疾首中又多了三分玩世不恭。不然的话,怎么敢和威望极高的治保主任叫板并发展为“械斗”? 青春年少、情窦初开之时的,韩黑龙曾经对其其格暗恋许久。只是由于家里太穷、年龄尚小,尽管知道爸妈疼爱自己,也没有勇气和他们说。就算说了、同意了,根本没有实力找人去提亲,兜里有糖不行,得有钱啊。 韩黑虎小哥哥四岁,天天跟着哥哥屁股后边儿又是练武又是捡石头的,多少了解些哥哥的心思。他是非常反对的,觉得“习武之人”要远离女色,这是他从评书里听来的。还有,是他琢磨出来的,哥哥虽然一直暗地里喜欢其其格,可人家却压根儿不拿正眼瞧他。 韩黑龙意外“走”了以后,韩黑虎不但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哥哥的破自行车和双节棍,也承接了哥哥喜欢到河边儿捡石头的爱好和一个心思——开始关注着其其格,关心着“臆想中的嫂夫人”,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她! “活字典”格根评书里讲到,关羽关云长为了保护大哥刘备刘玄德两位夫人而“屯土山约三事”,降汉不投曹,后来又一人一骑保护二位嫂嫂千里寻兄长,历尽万阻千难,义薄云天、气冲霄汉。这可是韩黑虎的榜样啊。 然而,人都是在一天一天长大的。韩黑虎突然有一天开了窍儿,“情窦”也学着哥哥而“初开”,竟让他陷入了“暗恋的漩涡”。开始时,韩黑虎还觉得羞愧难当,随着时间一长,自己就把自己劝解开了——哥哥不在了,一切就都过去了。于是,便“接班儿”对其其格理直气壮地“暗恋”起来。 痴情最是少年郎。 得知其其格与袁振富相亲后,韩黑虎简直是“怒火中烧”:必须要给这个外乡小子一点儿颜色看看,不然真把我这只“虎”当成“狗”了。别看“龙”升上天了,我这“虎”还猛着呢!他么么的,敢跟我装屁老丫子?收拾他! 于是,报复心极强的韩黑虎,就始终琢磨着要找机会收拾袁振富一下,只是没有想出好的点子和寻到好的时机。 ------------ 第39章 小人报仇暗中行动 当然,把袁振富当成自己的“情敌”,这是韩黑虎自己一厢情愿的“假想”。小袁老师甚至根本不知道月牙河还有个叫韩黑虎的“辍学分子”和“竞争对手”。 新年过后,韩黑虎有一天到“活字典”家听评书。听到有关“偷营劫寨”故事的时候,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一年来没有实施的计划必须要付诸行动了! 夜色是干坏事儿最好的掩护。韩黑虎听到爸妈那屋先后响起轻微的鼾声,便蹑手蹑脚下地了。睡觉前他原本就没有脱衣服,屋门是他特意虚掩上的。而且,为了让自己精神点儿,他专门抢着爸爸的浓茶喝了几杯。 韩黑虎没有骑那辆浑身乱响的自行车,没带双节棍,只是鬼鬼祟祟地出了院门,又很老道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当然,黑灯瞎火的眼睛不太管用,主要靠耳朵。未感觉到什么异常,他才轻车熟路地顺着墙根儿往前走,并随手摸了块石头,掂了掂觉得不称手,扔掉又摸了一块拿着。 偶尔有狗叫声传来,韩黑虎不怕。只要狗不追上来他就尽管走,要是有那不长眼的狗追上来,手中的石头先给它使上。可能是这些狗的眼睛都很明亮,在黑暗中看到了韩黑虎手中的“武器”,或者是感受到了他逼人的“杀气”以及从骨子里散发的“虎气”,就假装不理会,象征性地吠几声,便由着他“胡作非为”去了。 韩大胆儿强大的“胆大”基因,确实都传给了下一代。韩黑虎走夜路没有一丝恐惧,非常顺利地走到村小学。 月牙河“哗啦啦啦”的流水声从来没有如此真切,比韩黑虎平常去河边儿捡石头时声音更清脆。如果不是有特殊“任务”,韩黑虎或许会停下来好好听一听。校园的草坯墙在他眼里几乎如同平地,一个箭步蹿上去,轻轻一个展翅的动作,人就已经落在校园里面了。 黑暗中的韩黑虎竟然笑了,他对自己的“轻功”很满意。前些年,和哥哥真是没有白练啊。 袁振富住宿的小房间就在十几丈远的位置,韩黑虎停住了脚步。他先甩甩胳膊,又瞄了瞄准儿,选中的“靶心”是小屋的房门。 之前,韩黑虎已经摸清楚袁振富睡觉的地方就在窗户下面,万一从窗户打进去,石头砸在脑袋上可就麻烦了。他可不想走哥哥韩黑龙的老路,石头只有打在门上,才不至于伤到人,不至于把姓“袁”的砸“扁”喽。 助跑,发力,轮臂—— “嗖——咣——” 正中目标! “姓袁的,去你个屁老丫子吧!”韩黑虎嘻嘻一笑,小声儿嘀咕了一句后赶紧闪身安全撤退。 ………… “一室一厅”的小屋,门上的窗户被砸了,动静可是不小啊。 睡梦中的袁振富一激灵,大喊一声“谁”,顺手拉开了并不明亮的电灯。此时,韩黑虎已是一个漂亮的转身,飞奔上墙,飘然如侠客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袁振富战战兢兢地披上衣服,拿起立在小炕儿旁边儿的铁叉就要往外走。转念一想,不行,屋里亮外面黑,“敌人”能看见自己、自己去发现不了对方啊。他立即回手关了灯,偷偷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外面漆黑一团,加之窗户上的玻璃有些脏了,通透性较差,根本看不出多远。 袁振富有个习惯,就是晚上睡觉时屋里得放一把铁叉或铁锹之类的东西。源于父亲的教诲,归根结底是来自爷爷的传承——屋里有称手的家伙,才能应付“胡子”的随时来袭。家人余粮,心里不慌张;手握铁叉,遇“匪”不慌忙。 “胡子”是对土匪的民间叫法。原来,过去的土匪多占山为王,定期不定期出山打家劫舍,根本不注意什么形象不形象了,时间一长就长出了乱七八糟的大胡子,慢慢的“胡子”就成了土匪的别称了。这是一种说法,但从字面上理解,估计就是“胡作非为的汉子”吧。 进入了新社会,早就没有“胡子”出没了,袁振富还保持着这个习惯,就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儿。有“兵器”在身边,睡觉踏实。 袁振富很有经验的样子,支楞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实外面不会有人埋伏,才握着铁叉,像鲁迅先生笔下的少年闰土一样,壮着胆子到门口儿。发现门上仅有的一块完整的、没有拼接的玻璃彻底香消玉陨了。 在袁振富想来,肯定是哪个淘气的学生搞的鬼。会是谁呢?最近批评谁了?阿来夫?或许吧,批评他的次数最多。再联想到去年相亲的事儿——这小子的嫌疑最大。难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这小子挺记仇儿,为了怕引起怀疑当年没动手,真的挺能忍啊。 早晨天一放亮,袁振富就起来认真勘察“现场”了,找到了“凶器”——石头。掂了掂分量,又觉得不是小孩子干的,八九岁的阿来夫撇这么重的石头有些费劲儿。那会是谁呢?阿来夫找来了帮手?唉,为什么就认准了是阿来夫呢? 袁振富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太狭隘了,便摇摇头,不想这些了。他把碎玻璃扫掉,找来一块儿塑料布将门上的窗户封上。如此一来,整个小屋的门上就没有一块儿整玻璃了,这样也好,整体看来倒挺协调的。 “家”里的玻璃被人打了,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袁振富想隐瞒起来,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 月牙河村的当家人——村支书白哈达起得很早,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三十七岁的他正值壮年,且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村之书记,满腹壮志,誓叫村庄变模样,誓叫村民拔穷根。 白哈达是蒙古族,军人出身,当过几年兵,在部队入的党,退伍后选择回到了月牙河大队。因为当时没有什么安置卡之类的说法,只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但他并不遗憾,部队的大熔炉锻炼了他正直的品格、顽强的斗志、雷厉风行的作风,还有不达目标不罢休的倔强。 ------------ 第40章 领头人觉悟就是高 当初在生产队当小队长时,白哈达就是上工打头的,总是天不亮就领着劳动力去下地干活儿,而且总是冲在最前面。后来当了大队书记,虽然不用经常亲自领队干活儿了,但是得需要他来分派任务啊,起得要更早些。于是,早起的习惯他一直保持着。 白哈达起来后,在家简单洗了一把脸,胡乱喝了一碗粥就奔大队部——现在“村部”去了。同样是多年来的工作习惯。 白哈达背着双手、披着衣服走在村里路上。这是当时一些村干部的典型“官架子”作派,年岁不大的白哈达还是不能避免地“沾染”上了。他的眼睛瞄着各家各户的上空,在心里盘算着“谁家的烟囱先冒烟儿,谁家的高粱先红尖儿”,勤快的他最讨厌的就是懒人了。 白哈达边走边想,从初级社到高级社,从生产大队到嘎查村,称呼不断变化、劳动的方式同样跟着改变,漫山遍野都是人的那种大会战没有了,个人的积极性却提高了。说到底,怎么改还不都是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老党员的思想觉悟就是高,上级的政策、要求,白哈达总能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下去。 想到大会战、想到自己一人指挥“千军万马”的场景,白哈达很是感慨。确实有些怀念,那时候多有意思、多有劲儿啊——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熟悉而又让人热血沸腾的歌声从大队广播喇叭里传出,月牙河人就知道该是上工劳动的时候了。 白哈达站在大队部门前的大石头上,四下里望着慢慢聚拢来的人们。背着手、披着衣、目视前方的白哈达,真是威风凛凛啊,晨辉中仿佛一尊雕像。 巨大的石头长在一丈五以上,宽有五尺,高至少有三尺,光滑平整,俨然一个天然点将台。平时是人们闲聊时坐着的高台,是孩子们游戏时争抢的“山头儿”,但早上的这段时间,此块巨石完全属于大队书记白哈达。而他更习惯于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分配着一天的劳动任务。 白哈达把背在身后的右手抽出来往上一挥,刚一撂下,人群中交头接耳的声音就全都消失了,他开口道:各小队长都点一点,自己小队的人都来齐了没有?特木尔,你们第一生产队的呢?挨——我咋没见吴仁青呢? 特木尔是第一生产小队的队长,当年还不到二十岁,年轻力壮的好年华。因为“特木尔”在蒙语中是“铁”的意思,于是,还有人就直接叫他“铁哥、铁弟”,再后来,就有人喊他“铁叔”了。那一年,他刚刚订婚,双方亲家“换完盅儿”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生活更有了奔头儿,特木尔思想积极,处处带头。 特木尔听大队书记白哈达如此一说,垫起脚尖儿四外一瞅,还真不见吴仁青的影子,便说:这个懒蛋子。要是不去喊他,估计太阳照腚了都不能起来。 “这小子,没见过他这么懒的,不管冬夏,天天趴懒被窝子!” “活该这懒蛋子打光棍儿。就算是娶上媳妇,像他这么懒,就算不把媳妇饿死也得把媳妇饿跑喽。” “你小子把嘴闭上!信不信我把你舌头拽出来验验有没有痘儿?” 说这狠话的人,就是童为奇,三十左右岁儿,是吴仁青的三舅,平时和大哥、二哥一样,愿意帮人杀个猪啥的,混点儿好吃喝。但他说这些绝对不是为了外甥争口气打抱不平,而是听不得人们提到“把媳妇饿跑喽”这句话,他听着刺耳、扎心。原来,童为奇的背后还有不愿意被人提及的“污点”和“伤疤”呢。 白哈达赶紧制止道:都别吵吵啦!整些没用的!有力气一会儿到地里去使! 特木尔:这个吴仁青,是有些欠收拾了!白书记,我马上让人喊他去。 特木尔的话一出口,就有人自告奋勇地去了。 白哈达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一天一度”的讲话:我说,各位社员同志们啊,都说人勤春早,人要不勤春能早吗?如果春天不抓住,秋天一场空啊。今天,第一和第二生产小队去水田那块儿整地。我再强调两句啊,整地就要整平,不然泡田的时候水不均匀,地泡不透,撒种就是个问题,影响出苗儿啊。三四小队呢,负责去把大堆儿的粪肥倒一倒,好让粪快点儿发好,注意啊,一定要倒到位,从根儿上清,不能糊弄!“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道理不说大家都能懂,没有好肥,怎么能有好苗儿?怎么能有好产量?各小队长要把出工的人记好喽,没来的,问清原因,扣他工分!好了,去吧! 人群陆续散去,在各自小队长的带领下赶奔劳动现场了。白哈达跳下巨石拉住特木尔,悄悄对他说:吴仁青这小子你多盯着点儿,身强力壮的,是块干活儿的好料儿,只是必须得治治这身懒病。他家底子太薄、拖累挺重——这都是让他造败的!要是他再不好好上工,没什么工分,那家里的口粮都成问题。对于落后分子,你们小队长要负起责任。 特木尔一拍胸脯,说:放心吧,白书记—— ………… “白书记,早啊。”一句问候把白哈达拉回到现实。 “早,早,大家都早。” 白哈达知道,想找他搭话儿、说事儿的村民,每天都会早早地到村部前这块“点将神台”处来等他。 白哈达同往常一样,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自从不指挥大会战了,他就很少再站到上面居高临下训话了。 关于巨石是从哪儿来的、怎么落到这个地方的,众说纷纭。最权威而又最传奇的说法是“天降神石”,说是专为成吉思汗上马准备的。其实,这种说法还真就有人愿意相信,也不由人不信,因为在方圆百里,根本没有这样的石料;就算是有,如此之大的石头怎么运到的月牙河呢? ------------ 第41章 拿得起也要放得下 就连月牙河最老最老的老辈儿听他们的老辈儿讲,石头具体什么时间出现的,根本说不清,可能没有人在此生活、居住的时候,石头就已经存在了。于是,人们相信巨石要不是从地底下蹦上来的,那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不然,那次“出汗事件”,不可能一下子蒙蔽了好多人。 白哈达不去追究石头的来历,他没那个心思,更没那个必要。过去站在石头上指挥全大队的劳力,就有了一种将军的感觉。很舒服、很惬意,还很过瘾。如今,坐在石头上,白哈达同样觉得很踏实。他眯缝着眼睛看着逐渐升起的太阳,还是拿捏着老腔调儿问:你们找我有啥事儿啊?一个儿一个儿地说…… ………… 关于夜里有人往宿舍扔石头的事儿,袁振富没有过多声张,在班级更不去提。只是再上课时,看到阿来夫就有些别扭。他一再理智地告诫自己别瞎猜,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大脑,越瞅阿来夫越像扔石头的家伙,甚至他一挥手臂,就是标准的扔石头的动作,并且是安七十七在背后指导训练多次的结果…… 相亲受挫的“伤疤”刚刚结痂即将痊愈,夜里又被袭,让袁振富很是苦恼。学校老师们话里话外地私下议论着,有人还把这两件事儿联系起来,却不知道怎么劝解袁振富。 “活字典”格根冷冷地一笑,山羊胡子随着直颤,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一句话,说得其他老师都面面相觑。 “活子典”就是这样的性格,不愿意顾及别人的感受,想说啥就说啥。 “小袁老师,还是太嫩啦。但是他的父母能为教育事业而牺牲,值得我们敬佩啊。” “活字典”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说完,转身就走了。马上快到放学的时间了,他要守在铁钟旁,准备着准时敲响。 放学后,其他老师都走了,“活字典”格根故意磨蹭到最后。接着,他取出马头琴,在办公室里拉了起来。他做这些,为的是吸引袁振富主动找他。 别看格根性格有些古怪、行事作风有些特性儿,但并不让人讨厌,相反还很受欢迎,袁振富更是打心里尊重他。认为他是月牙河小学校里最有才华的老师,有可能是整个哈达乡、红楼市最特别的老师了。 悠扬的马头琴声虽然没有达到拨动心弦的地步,但确实把袁振富给“勾”了过来。 “活字典”格根在学校里主职是教音乐,附带教美术和体育,如果语文、数学等老师有事请假,他也可以顶上去给代课。有时被称为“全能老师”,而他自嘲是月牙河小学的一块“苦命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最让袁振富等人佩服的是,他还能自己制作马头琴等蒙古族乐器,此人能耐的简直不可思议。 一曲终了,格根收势、收琴,正坐危襟。 袁振富倚在门框上轻轻鼓掌。 格根只抬头瞅了袁振富一眼,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每个人的生活都像一本“字典”,里面的字儿全啊,没有谁的字典里全是“喜乐福禄”这样的好字儿,更没有谁的字典里全是“悲伤忧愁”等等的坏字儿。不管是酸甜苦辣、爱恨情仇,都得必须经历。所以呢,对字儿可以较真,但对事儿不用。有些不顺心不如意的,就不要太放在心上。 袁振富笑了,说:格根老师,可我真弄不明白,如果相亲时相不中我就算了,干嘛要背地里打击我呢?是孩子自己想出来的呢,还是家长教的呢?现在已经不是我爸爸那个年代了,不兴“下黑手”了。 格根边收马头琴边说:你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不是较真是什么?或许真的就是小孩子淘气,不理他,他就觉得没意思了。你越理他,他们就会越觉得好玩儿,这就叫蹬鼻子上脸。振富啊,你读书不少,记不记得《三国演义》中曹操“焚书不问”的故事? “大致记得一些。” 格根:曹操是一代奸雄,这没的说,作者的思想中有“拥刘反操”的倾向,但辩证地看,曹操也不是一般人物啊。官渡之战中大败袁绍——还是你们本家呢——之后,收获不小啊,缴获了大量的书信,这里面有不少是许都及军中好多人暗通袁绍的信件。有人建议逐一点对姓名,把通敌之人都杀喽。曹操没同意,命令赶紧烧喽,他连看都没看。说明了啥?说明了他还是有胸怀的,这一点就比你的本家袁绍强。借古说今,要是揣测来揣测去,斤斤计较、拿不起放不下,那会活得挺累啊…… ………… 最为袁振富工作、生活及婚姻操心的,当数孙德厚、刘光夫妻俩了,而且他们还是大媒人啊。上一年组织的那次相亲之后,两人让“事态”平静了一段时间,便开始在背后努力帮着撮合这门亲事。孙德厚了解安七十七一家的为人,更知道其其格是位好姑娘,与袁振富正是女貌郎才,很般配,两人不能成婚确实可惜了。 但总在来说,孙、刘二人的工作成效并不大。安七十七和莎林娜有老包家比着,就想给其其格找户“趁钱”的人家…… ………… 经过“活字典”格根旁征博引的一顿劝慰,袁振富确实想开了,再看阿来夫就不那么别扭了…… ………… 韩黑虎那夜投石行动得手之后,一直等着袁振富早晨起来在学校里大喊大叫,甚至是跑到村部那里找白哈达求助。再或者吓破了胆,卷起铺盖卷儿立马走人——然而,都没有。 一连等了好些天,韩黑虎都没有等到想要的结果,等来的却是有人喊他去帮工——金宝要结婚办喜事了。他在心里骂着:去他么么的屁老丫子吧!别人结婚,你姓袁的就等着发昏吧! 乡村里办结婚宴席,是最兴师动众了,光是凑齐来客坐席时用的餐具等,就差不多惊动了全村各户。好在包家此次没有大操大办,与金家没有形成“争夺资源”之势。 ------------ 第42章 “黑虎”要下“黑手” 白哈达理所当然地成为整个婚事的“大支宾”。啥是“大支宾”?字面理解就是“老大”“支使”“宾客”的意思,相当于婚礼宴席的总调度吧。 白哈达特意安排朴建东与韩黑虎搭伙。职责就是帮着金家借碗筷、借桌凳,金宝和包代小婚礼时招待客人用。 朴建东上过几年学,而且聪颖好学,这些年并没有把学到的知识就着饭儿吃喽,他能把账儿记得明白。比如借了张家一个圆桌三个小凳儿,不但要写在本上,还要在桌子上、凳子上分别标有特别的记号,便于用后准确归还。如果借的是碗、盘、搪瓷盆之类的,就会拿着“钢镚儿”当笔,在底部“蹭”出三角、十字、对勾儿等标识。如果是筷子不好做记号,就大致记上九成新、五成新之类的,归还时稍差一些谁家都不会计较。 到了金宝家,人们都埋头干活儿,还是没有谁议论袁振富的小屋被石头砸到的事儿。韩黑虎觉得很没劲,好像白忙活了一样,没有成就感。 韩黑虎很纳闷儿,为啥袁振富就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看来,光扔石头扔不出大动静儿,不能解决什么实质问题。韩黑虎就想到要下“死手”。哥哥韩黑龙曾教过他,人在江湖走,关键时刻下死手,必须一招致命,才能报仇雪恨、扬名立万儿。受这种激进思想的左右,结果就是韩黑龙自己被“致命”了,当然,并不影响韩黑虎对哥哥的教导深信不疑。 第二天就是金家办婚事的正日子了。一天来的准备工作做得如何,韩黑虎才不管呢,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怎样才能使出一招夺命的“制敌绝招”。 当天收工之后,金家自然有招待。匆忙吃过晚饭,韩黑虎躲在一边儿瞄着朴建东。见他扔下饭碗就跑了,赶紧追出去。 ………… 朴建东比韩黑虎小一岁,他的姓就是典型的朝鲜族姓氏,读音不是“普”而是“瓢”。他和韩黑虎关系不错。当然,这种不错只是韩黑虎单方的评价,对于朴建东来说,“不错”里面还有“惹不起”的因素。 发现韩黑虎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朴建东就预感到肯定没好事儿。假装没发觉,暗自加快了脚步。 “小朴——小朴——” 朴建东故意听不到。 “老朴——老朴——是不是跟我装屁老丫子呢?”韩黑虎嘻皮笑脸地喊着,并开始小跑儿了。 朴建东气得直咬牙,转身喊:我叫朴建东!不小也不老! 韩黑虎追上来,嘻嘻笑着说:知道——朴——建东。 “你追我干啥?” 韩黑虎并不拐弯儿,直接说:建东兄弟,我就弯弓射箭照直崩儿。过去你有困难,我和我哥可都是两肋插刀啊,眉头都不皱一下。这回,给你个知恩图报的机会,说啥都得帮我一个忙。 朴建东明白认可得罪十个君子、不要得罪一个小人的道理,便有些胆儿颤地问:啥事儿? 韩黑虎:到你家再说。 朴建东知道再和此人废话也没用,只好前头走着。韩黑虎在后面贼头贼脑地跟着,两人都不说话。 进了家,关好门,朴建东才敢再问: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简单,写几个字儿。” “就这?”朴建东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简单,暗自埋怨自己刚才真是瞎担心了。 韩黑虎挤眉弄眼地说:那你以为我会求你办多大的事儿?你能办多大的事儿?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还不知道吗? 朴建东不敢发作,只能暗气暗憋。赶紧去从一个纸壳儿箱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心里说:赶紧的,把这祖宗打发走,我就省心了。 把笔记本摊开,朴建东强装笑脸,说:是不是想给哪个小姑娘写情书啊? 韩黑虎伸手合上他的笔记本,说:去你个屁老丫子吧。还没有哪个姑娘配我给她写情书呢。 朴建东这回是真被逗笑了,说:真能吹,和你哥—— 朴建东眼睛立马瞪圆了,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不由地喊了一声:啊—— 韩黑虎瞪眼道:你“啊”什么“啊”?不给面子咋地? 朴建东忙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黑虎——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都改革了开放了,你还整那种东西? 朴建东笑着说:“活字典”讲评书,教人学好,你评书没少听,可都记住了些什么?就专门去记打架干仗的招数和诡计了吧?真是瞎了“活字典”的心了! “小朴兄弟,拿我取笑呢吧?可别忘了黑虎哥我可帮过你,如果……那以后有人再欺负你,可别找我——” “得,得。黑虎哥,我写,我写,我肯定帮你写——可家里没有大张纸啊?没办法……” 韩黑虎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儿,眼珠子转了转,说:你小子是够鬼的啊,是块当狗头军师的料儿。对了,你家有白面吗? 朴建东:有是有点儿,你饿啦?在老金家没吃饱? “饿什么饿!你去打点儿糨子,我自有办法。” 朴建东不再说什么,秀才遇到兵啦,只得按韩黑虎的吩咐去办。这时,韩黑虎把他的笔记本一张张扯下,平铺在桌子上。扯得朴建东直心疼啊,却什么都不能说,说了也是白说。 糨子熬好后,韩黑虎亲自动手,把纸一张张粘起来,粘成一张大纸,交给了朴建东。 “大纸来了,这回你可没啥说道儿了吧?我咋说你咋写就行。” “那你说吧——不行,得等粘的纸晾一晾啊,要不然太湿的话,一往上写字就阴了……” ------------ 第43章 袁振富“臭名远扬” 韩黑虎:我哥活着时说过一句话,就是“小人得势,癞狗长毛”,这人啊真不能惯着他——你可真磨叽。 “我可没用你惯着。” “可下求到你了,这个牛粪啊!孙德厚——老师过年给人家写对联,都没像你这样磨叽!” 朴建东:那你找孙老师去啊,看他给不给你写! 韩黑虎气得想踢朴建东两脚,转念一想自己有求于人,就不计较了。在晾纸的空当儿,他闭着眼睛开始搜肠刮肚地想词儿。 ………… 月亮还不是满圆,但在草原上却显得很大。 鲍青山的蒙古包敞着门,原野的风呼呼吹进来,很凉。他依靠在行李上,两眼茫然地望着门外,不知道在看啥,也不知道在想啥。 羊群在圈里,津津有味地反刍,咀嚼一天来积攒的食物。估计鲍青山也“反刍”般回味着和包代小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 “梳分头搞对象,不梳分头搞不上。我看他梳了分头也白扯,整的光光溜溜的,像牛犊子舔过了似的,一看就恶心!”韩黑虎背着手在地上转圈儿,自顾地磨磨叨叨。 朴建东有些蒙了,问:你说谁呢?看你这样,比老童家的“三磨叽”还磨叽——不对,你跟他家“二魔怔”一样,是不是撞着啥不干净的东西着魔了? “我撞到你了!”韩黑虎立着眼睛又说:不磨叽这些没用的了!我说你写—— “行行行!你也就在我面前装领——” “嗯?”韩黑虎大眼珠子瞪着朴建东。 朴建东低头看着像打袼褙一样拼接成的大纸,说:你说吧—— “袁振富是个大坏蛋——” 朴建东眉头一皱,说:袁振富?不就是那个新来的小学老师吗?来咱们月牙河不到一整年吧?怎么—— 韩黑虎有些不耐烦了,说:他是你家亲戚啊? “不是。” “这不就截了。写!废什么话!装屁老丫子,好像你俩多熟似的!人家认识你老大贵姓啊!” “我是——我是怕别人认出我的笔体来。” “懒驴上磨屎尿多。”韩黑虎想了想,说,“这倒也是啊。认出了你的笔体,一找你,你小子没钢儿,没等上刑准叛变,一叛变——不行。那啥,你用左手写。你写一辈子也赶不上孙老师一个犄角儿,那就不用管字好看不好看,能让人认识就行。” 朴建东只好换了左手提笔,蘸饱了墨,聆听韩黑虎大人的“口谕”,开始落笔。 韩黑虎是这样说的:他么么的,这回就写死他!你就写——袁振富是个大坏蛋。道德败坏,作风跟着败坏。在红楼市里生活期间,趴女厕所墙头儿,被人当场抓着——不,用抓获,广播里都这么说——后来,还对女傻子动手动脚,被抓——这回不用抓获,你写——被当场抓住。此人“驴叫”不改—— 朴建东“扑哧”一声乐了。 “你乐啥?” “不是‘驴叫’不改,是‘屡教’不改。不是毛驴子叫,是次数多的意思,不信明天你可以问‘活字典’。” 韩黑虎:反正毛驴子要是叫唤也不好改。得了,我管啥驴啊马的,都差不多。我就是这么一说,字儿由你整,词儿由你惦量。接着写…… ………… 第二天一早,金家接亲的队伍路过那块“神石”,就发现了一张用笔记本纸拼接的、“罗列”袁振富品德恶劣罪状的“大字报”,明晃晃张贴在月牙河村部门口儿的大榆树上。 村里人都很好奇,看过后议论纷纷。 金宝和包代小的婚礼继续进行,有人提醒后,大家才意犹未尽地都奔金家去了。 路过此处的安七十七看了看大字报,又听了人们的议论,脸上挂不住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啊。心里想:这样一个坏种,我怎么还让女儿和她相亲啊?亏得村里除了孙德厚老师一家,外人知道的不多。万一让别人知道其其格和这种人还相过亲——我的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七十七低着头撤出人群,回家后劈头盖脸地就对其其格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袁振富这小子真就不是啥好饼!你以后别再提他,彻底死了这心吧! 其其格莫名其妙,愣愣地看着爸爸。 “看啥看?我脸上没贴大字报,都贴在村部那儿呢!有人给袁振富那小子贴‘大字报’了。这小子,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挺长的头发,还三七分开,他咋不像汉奸似的中间分呢?” 其其格的关注点不在发型上,惊讶地问:“大字报”?谁贴的? 安七十七: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不是我帖的! “那是有人故意埋汰他!应该是——是瞎编!”其其格为袁振富辩护。 “苍蝇不叮无缝儿的蛋!咋没人给我瞎编‘大字报’呢?” 安七十七说得很坚决,看来,他从心里已经给袁振富“定性”了。 ………… 金宝和包代小结婚的大喜之日,亲朋好友前往祝贺,当然是不能空手了,礼尚往来嘛。大都是两三块、三五块钱的礼金,也有送脸盆、毛巾之类生活用品的,这些东西多了用不过来或舍不得用,还可以遇到别人婚礼时再转送。一个新的搪瓷脸盆转手三两次并不稀奇,大家都见怪不怪。当然,生活都挺困难的,怪谁啊?谁也别说谁啦。 吃酒席的时候,大人特别是妇女要带上自己家的孩子,说是孩子在家没人看管,其实就是为了让孩子改善改善。本来莎林娜要到金家随礼的,她想带上阿来夫去吃一顿好的,可阿来夫根本不同意,一是觉得丢人,二是还得上学呢。于是,安家就临时决定由一家之主安七十七去了。 阿来夫的班级都已经上课了,却没有发现李三福,这小子怎么迟到了呢?下课后一问才知道,他今天拉肚子,和老师请假了。其实,李三福和妈妈吴美娟去了金家,正放开肚皮大吃特吃呢。 肚子疼或脑袋疼的学生还有几个,袁振富都一一准假了。他已经知道“大字报”的事儿了,心情非常不好,并未深究李三福等人为什么会“集体发病”。 ------------ 第44章 被冤之人的惊与喜 婚宴之上,人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大字报”的事儿上,议论袁振富的人品如何如何。总之,夸赞的少、指责的多。 安七十七的脸已经变成猪肝色了,酒喝不下去了,菜吃不出滋味儿了…… 主动帮忙传菜的韩黑虎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干活儿更加卖力,得到了“大支宾”、村书记白哈达的口头儿表扬…… ………… 月牙河小学的校长赛罕刚刚三十六岁。在“藏龙卧虎”的学校里要想服众,他必须得时刻摆出或装成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甚至在比自己年轻的老师面前俨然一位长者的姿态。 赛罕知道了“大字报”的情况后,心里就“咯噔”一下。虽然他了解袁振富的为人,迫于舆论压力,他有些顶不住了,还是找袁振富谈了话。 “振富啊,那件事儿——传得挺快啊。咱们村子小,别看离红楼市区***时却没有啥文化活动,大家闲得就精神空虚了。所以,就盼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呢,于是就传得沸沸扬扬啦,还算——正常吧。”赛罕尽量找些客观的因素,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一点儿。 袁振富:校长,您知道我的为人,我——我是冤枉的啊。 赛罕笑了笑,说:我相信你。要不然,当天就把你的课停啦。但是呢——振富啊,这种事儿呢,按理说我是绝对不信,可学生的家长们不干啦,私下里找我的人很多…… “校长,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倒没什么,我就是怕——怕自己有一天顶不住啊。在没有搞个水落石出之前,学生家长对你是有想法的,人之常情嘛。但你放心,我给你时间——只是,先提前给你说一下,算是提个醒儿吧。” 赛罕没有把话说透,聪明的袁振富已经理解透了。他点点头。 赛罕又严肃地说:振富,那——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这样,如果事情实在弄不清楚,代课的……当然啦,凭你的知识和文化,到哪儿都会受到重用。特别是到了红楼市区,有你父母的老关系,肯定被重视,最次最次还是能混口饭吃的。所以,就算事态真的发展到了那一步,你也不要自卑、不要气馁…… 袁振富茫然了,他无能为力。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间流言如刀,刀刀见血。袁振富在月牙河村里完全抬不起头了,人们见到他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吓得他都不敢出学校大门了。 单单是韩黑虎的亲戚们,就已经聊成一锅粥了—— “大蘑菇”童为山说:从外表看不出来啊,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韩黑虎的妈妈童雨婉讲:为山说得对。这就叫蔫巴萝卜“咕咚”心儿!瞅着老实巴交的,心里却往外冒坏水,滋滋的。 “二魔怔”童为思担心地说:咱们村的孩子让他教,还不都教成流氓了啊? 韩大胆儿客观地评价:为思,你别乱说。我看这事儿是有人给小袁老师泼脏水,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三磨叽”童为奇反驳道:姐夫,你属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啊?无风不起浪。就算是有人想故意整他,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平白无故谁会给他扣屎盆子?你没看纸嘛,都是一张一张粘起来的,看来是有深仇大恨的人,不然的话,都没那闲工夫—— “我看啊,这磨磨叽叽的活儿,就你这样的人能干出来。”韩大胆儿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童为奇:哎——这是啥话嘛?我是磨叽,但做事光明磊落。这么多年,我给你写过“大字报”吗? …… 几个人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拜韩黑虎所赐。 平静的日子生出一股波浪,着实令人兴奋好长时间。月牙河村里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议论的“组织”可不少。人嘴两层皮,说啥的都有,总之,宁可信其有、绝不信其无的居多。 反正是袁振富从村里的路上一走一过,似乎就能把所有攻击人的话都听遍了。当然,并不是月牙河人落井下石,而是说明这里的人们嫉恶如仇,眼睛里确实不揉沙子。 袁振富快步走回学校里的小屋,他没有哭,默默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他在想:这是谁干的呢?难道还是阿来夫?是啊,那天有不少学生撒谎请假去老金家吃席了,阿来夫却没有去,他是不是特意等着要看我的笑话儿呢?如果真是他干的,那小小年纪的他心里可太阴暗了,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呢?可怕啊…… 袁振富又对阿来夫生产了怀疑。 ………… 在自己的小屋里呆不住了,袁振富感觉到压迫得透不过气来,而且校长有话,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正式通知让自己“土豆儿搬家”了,赶紧收拾吧。 袁振富悄悄进了班级,开始归置讲桌抽屉里的笔本等物件儿。他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教室,光线暗淡下来,一张张笑脸不见了,剩下的只是冰冷的课桌。他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突然,袁振富穿透泪水的目光定格在阿来夫的课桌上。他轻轻走下讲台,鬼使神差地伸进了桌堂儿里,在最里面掏出一样东西。原来,是一把弹弓。 如果说袁振富对阿来夫恨之入骨,确实过分了,也降低了他自己的人格,但怨气是有的。拿着弹弓,袁振富陷入了沉思…… 阿来夫平时玩儿弹弓袁振富看到过,制止过。据说他家里人也反对他玩儿这种危险的玩具,怕打着谁的眼睛啥的那就惹大祸了。为此,阿来夫才把弹弓偷偷藏在课桌的桌堂儿里。 袁振富心想:上次打自己小屋门上的玻璃,如果是阿来夫干的,他首选的“武器”应该是弹弓,而不是甩手撇石头。对,打弹弓应该是他的强项,可以站在很远的地方“射击”,而且方便逃跑。既然上次的事件不是阿来夫所为,那贴“大字报”这种事儿,更不可能是他干的啦…… 袁振富虽然没有探究到“谜底”,但却彻底消除了对阿来夫的怀疑,心里就少了些纠结。 如果说“大字报”事件是“一惊”的话,那么,排除对阿来夫的猜忌可以称得上是“一喜”了。 ------------ 第45章 “正名启事”来之不易 袁振富有可能被“清退”?“活字典”格根最先坐不住了,总讲英雄人物故事,本人更是嫉恶如仇。他找到孙德厚,开口一唠,两人所见完全相同。认为这件事肯定是有人诬蔑袁振富,要帮他讨个公道,不能让年轻人受委屈,都苦于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两人一商量,先不能找赛罕校长,便一同去村部找白哈达书记,说了很多袁振富的情况,又讲了他父母的事情,求得他的同情与谅解。 特别是孙德厚,与袁振富的父亲打过交道,对他的人品非常认可,对他的遭遇又无比惋惜。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白哈达往上拉了拉披着的外衣,说:放下袁振富有没有问题不说,我们反过来想一想, 孙德厚笑了笑说:白书记,该查,必须一查到底!但这个先不急,目前最要紧的是为振富正名啊。 格根:就是。学校都要给他停课啦。再这样下去,这孩子在咱们月牙河村恐怕没法儿呆啦。 白哈达点点头,说:二位都是咱们这儿的老资格的老师,你们说实话,袁振富这小子真的没啥问题? 孙德厚一拍胸脯,说:我孙德厚敢用自己的人格担保! 格根:白书记,刚才讲的袁振富他父母的事儿你不会白听了吧?天下还能找出第二例吗?病逝之前竟然嘱咐自己的儿子要当一名老师,必须教育好学生,这是什么精神?我讲评书都讲不出来如此感人的故事!这样的父母教育出来的孩子,能差了吗? 白哈达被抢白得不吭声儿了。在整个月牙河村,敢和村支书如此“放肆”说话的,除了“活字典”可能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孙德厚:白书记,当初振富——老师,是主动来咱们月牙河小学教书的。要不然,凭他父母做出的贡献和牺牲,落实政策后,他只要提要求,安排到市里哪所学校代课那都是没问题的。 “就是嘛。平时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啥说道儿都没有,怎么会是那张破纸上写的那种下流的人呢?”格根看了孙德厚一眼,继续对白哈达说,“再者说,以前还有人半夜往他住的小屋里扔石头呢,明显就是打击报复嘛。” 白哈达一惊,说:啥?还有这种事儿? 格根说:千真万确。振富老师没有声张。小处见人品、小事见人心,光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这孩子的修养和大度。这种事情的确不光彩,要是传扬出去,让外头人咋看我们月牙河?怎么总干偷鸡摸狗、打击报复的勾当呢? “白书记,我觉得你刚才说的对,新社会了、改革开放的时代了,本身就是错误的行为。更不用说写的内容了,简直是一派胡言,就是诬蔑诽谤!还有啊,那一手儿毛笔字,太丑了,太丢人了,比蜘蛛爬的都不如……”寡语少言的孙德厚为了袁振富,打开了话匣子。 格根:如果小袁老师摊上的这个事儿处理得不好,估计咱们月牙河小学所有老师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因为关系到村风、民风的问题啊,风气不正,诸事难成啊。 白哈达笑了笑,摆着手说:格根老师,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格根立即瞪起了大眼睛,有些不高兴地说:怎么不严重?有样学样嘛,和“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是同一个道理。以后,如果老师训了哪个学生,不小心得罪了哪个家长,这种“大字报”一贴,搞得身败名裂谁受得了啊?搁你身上试试? “这——”白哈达被顶撞得哑口无言。 “当然,最后吃亏的、挨坑的,还是学生啊。白书记,大家都知道你是重视咱们小学校、重视教育的,你不希望出现这种结果吧?” “活字典”格根又将了白哈达一军。 实话实说,白哈达对“大字报事件”相对比较冷静。尤其村子里两位重量级的老师又用人格担保袁振富绝对不会有问题,自己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被人贴了“大字报”就已经伤害到了袁振富,再不及时给予正名,那他还怎么在月牙河村生活下去?怎么安心教学?自己怎么向全校老师证明村党支部是给他们撑腰的坚强后盾呢? 作为月牙河村党支部书记,白哈达对自己亲手主抓修缮、恢复正常教学秩序的学校是有感情的,对学校的老师同样是有感情的,对学校的未来和月牙河村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一甩,把披在肩头的衣服抖落在椅子上,起身打开了广播,“喂喂”了两声便开始喊话: 注意啦,注意啦!月牙河的全体村民请注意,大家请注意啦。关于在村部的门前张贴的那个啥——所谓的“大字报”,对咱们小学校的袁振富老师进行了人格侮辱,纯属坏人的破坏行为,这一点我们已经查明了。请大家相信袁振富老师,他是一位好老师,非常好的好老师。目前——目前啊, 说到这儿,白哈达停顿了一下,捂住话筒扭头征求二位老师的意见,问:用“投案自首”这词儿行不行啊? 孙德厚没表态,格根说:我觉得不太妥当。既然已经广播出去了,只好这样了。 “没关系,说重一些有威慑力。再有啊,谁都不能总捧着字典说话。不像格根,字典都在脑子里呢。”孙德厚不得不附和道。 ………… 听到村里大喇叭广播的“正名启事”,全月牙河的人都相信了,因为他们相信白哈达。他在广播里每一次“广”的内容,那都是真的、都是对的。 ------------ 第46章 因冲动而自投罗网 在收听大喇叭广播的人群中,最激动的有三个人。一个当然是受害者袁振富本人,一个是对此事特殊关心的安其其格,一个就是始作俑者韩黑虎了。 校园的大树底下,袁振富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显得很平静。其实,如果不是背靠着大树,估计他会瘫坐在地上了。就算这样,眼泪仍是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其其格正在刺绣,赶紧停了下来。聚精会神地听着听着便抿着嘴儿,强忍着没有笑出声音,并示意妈妈莎林娜仔细听着白书记在大喇叭里说的话。 韩黑虎的反映是最强烈的,“忽”地从炕上坐起来,第一反应是“他么么的,朴建东叛变了”。嘴上念叨:这个小犊子,看我收拾不死他!我非得把他的胳膊撅折塞他嘴里不可,让他管不住自己的臭嘴!平时跟我装屁老丫子,就是个完蛋货!没囊没气的熊货! 嘴巴上面刚长出黑茸毛的韩黑虎,有着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虎劲儿”。他怒火中烧,气呼呼地往外走。 ………… 月牙河人们眼中的“傻人”喜子又逛荡到村子里了。胆儿大的孩子追在他身后又喊又叫,胆儿小的孩子躲在墙根儿,偷偷观瞧,只要是喜子一回头,他们转身就跑。 韩黑虎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见到猫在墙根儿的一个小男孩儿,嘴上说着“都是一样的完蛋货,上战场就吓尿裤子的叛徒”,抬起一脚就踹在男孩儿的屁股上。小男孩儿没有任何防备,一个趔趄冲了出去,正好赶上了喜子猛一回头,吓得“哇哇”大哭。想跑,腿有些不好使,想骂,又怕韩黑虎再给一脚。 前有“傻子”,后有“虎子”,小男孩儿进退不得! 韩黑虎:憋回去!要不然我把你抓住扔给喜子! 小男孩儿魂儿都要吓飞了,赶紧止住哭声。 韩黑虎从喜子身边路过,喝斥道:麻溜儿滚出月牙河!别跟我面前装屁老丫子! 喜子竟然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 真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还得恶人磨啊。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傻人”也畏惧天不怕地不怕的“虎人”啊。 ………… 韩黑虎径直跑到村部。进门就询问白哈达投案自首的人在哪儿呢。 姜还是老的辣啊。白哈达一看到韩黑虎慌慌张张闯进来,就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立即说:远在天边! 韩黑虎一愣神儿,虽然自己没什么文化,但“远在天边”下一句紧跟着“近在眼前”他是知道的。此刻,他意识到自己不该来,可惜——已经晚了。于是,便笑嘻嘻地狡辩:白书记,我只是想问问是谁干的那事儿,多气人啊?我绝不能饶了他。 白哈达盯着韩黑虎,一字一顿地说:我也饶不了他! “那——那咱俩——想一块儿去了。” “我发现你——沉不住气啦。年轻人,说说吧,具体的情况,多大的怨恨、因为啥啊?” “啥——啥因为啥啊?” 韩黑虎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而且已是手足无措了,鼻子尖儿开始冒汗了。 白哈达步步紧逼,心里想“我给他来个兵不厌诈”,便指着韩黑虎的鼻子说: “韩黑虎,你不是喜子,别跟我装傻充愣!明告诉你吧,已经有人看到是你贴的啦!” “谁看到的?我问问他是哪只眼睛看到的?”韩黑虎滴溜溜乱转的眼睛没有踅摸到朴建东,心存一丝希望,硬撑着反驳。 “韩黑虎啊韩黑虎,你真是狗咬秤砣——嘴够硬啊!” “白书记,不是我嘴硬,是得——讲证据啊。” “好,证据我有!”白哈达狠狠地瞪了韩黑虎一眼,回头冲着里屋喊,“两位出来吧!” 话音刚落孙德厚和格根怒眼圆睁地从里面的屋子走了出来。两位是多聪明的人啊,立即知道白哈达的用意了。 孙德厚正色道:是我! 韩黑虎赶紧叫了一声“孙老师”,人就蔫儿了。原来,他虽然没上过几天学,孙德厚不但教过他,还在扫盲班上教过他的爸爸韩大胆儿。在孙老师面前,他只好像个犯错的学生那样了,何况还有大名鼎鼎的“活字典”格根老师呢。 面对整个月牙河村最有声望的三位重量级人物,韩黑虎感受到了一种无形而巨大的压力。这种力量,容不得他撒谎,容不得他狡辩。这种压制,比用棍棒打他、比用皮鞭抽他还难以招架。 韩黑虎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没有交待出朴建东。 孙德厚:瞅你写的破字儿,跟狗爬似的!以后别说我教过你! 韩黑虎低头不语。 白哈达、孙德厚、格根三人用眼神交流一番,都心有灵犀了,没有再追究下去。白哈达狠狠批评了韩黑虎一顿,又吓唬了几句、嘱咐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了。最后还要求他好好反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否则…… 韩黑虎从村部出来,越想越觉得窝囊。坐在那块巨石上,双眼迷离地看着远方,摸着嘴唇上并不浓密的小茸毛,思谋着自己是不是像“二魔怔”童为思那样犯“魔怔病”了,为啥要“自投罗网”呢?真是笨死了。 “啪”的一声,韩黑虎抽了自己一嘴巴,感觉疼了,又用手揉揉脸。接着“啪”的一掌重重地拍在石头上,这一次,手疼得让他直咧嘴。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是孙德厚和格根从村部出来了,赶紧撒丫子就跑。 韩黑虎不是韩“胡子”之孙、韩大胆儿之子、韩黑龙之弟吗?怎么如此轻易地就“坦白从宽”了呢?他的虎劲儿哪儿去了?其实,黑虎并不虎,他同样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更奉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已经暗中冒起了坏水儿:别看我名叫“黑虎”,但我可不“虎”!想整我?没门儿!好汉不吃眼前亏!去你们屁老丫子的,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 韩黑虎的心中,又悄悄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 第47章 包大烟袋的小九九 安七十七从外面回到家,其其格上前就问:爸,你听到村里的广播了吗? 七十七白了她一眼,说:没有! 其其格很不解,又问:真没听到?白书记广播的…… “听啦听啦,袁振富那小子不是坏蛋,是好人!是大好人,是整个月牙河村里最大的好人,良心大大的好,行了吧?” 安七十七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其其格不计较,她关心的是只要你听了就行——因为,袁振富是好人。 ………… “会过日子”的包巴音不但人勤快,而且头脑灵活,总会有些不安分的想法与举动。前些年,他敏锐地感觉到割“资本主义尾巴”之风应该是彻底刮过去了之后,便偷偷摸摸从牧区弄来四只大绵羊,又偷偷摸摸到河边儿去放,结果还是被举报,差点儿让大队和公社给没收了,只好忍痛都杀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期,牲畜大都为生产队集体所有,个人不得养殖。后来,就进入了八十年代,随着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集体牲畜作价归户政策,进而激发了群众的个人养畜积极性。吃过养羊亏的包巴音积极性却并不高,或者说是在观望,这只“出头鸟”他做怕了,所以,当初分产到户时他才和安七十七来个“五马倒六羊”,他是怕养羊了,可能是留下后遗症了吧。 家里的马是匹骟马,除了拉拉车、种种地,却是不能繁殖的,所以,养了这几年,还仅仅是一匹,没有发展。不像老安家养的羊,尽管膘情时好时坏,但数量上却是增加的。 这样消停了几年后,可能是“病根儿”好利索了,包巴音搞绵羊养殖的想法又活动起来。 从外表看,包巴音是个粗人,可他思考问题的路数就很细,往往异于常人。特别是旱烟袋一抽、眉头一锁,脑袋里那是飞速旋转的…… 女儿包代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超常规速度出嫁之后,包巴音的手里就有了活钱儿。为了让钱生钱,他又以离弦之箭的速度托鲍石头帮忙,从牧区草原弄回纯种的三只大母羊和三只种公羊,而且是算计着时间,趁天黑透了才运回了月牙河村。 包巴音搞到手的是“草原细毛羊”,属于优良品种,价格不低啊。有鲍石头担保,他先付一少部分现金,剩余大部分钱是赊的,答应秋后结清。 按理说,自家零散养殖的情况下,有一只种公羊都使不了、用不尽的,包巴音却有自己的小算盘——要把种公羊出租赚钱。这是一种大胆尝试,村里党支部鼓励不鼓励他不知道,政策还会不会变他不知道,所以,“吃一堑”的包巴音学得更加乖巧谨慎了,购羊时就开始保密,饲养过程更好比“地下工作”。这六只羊是经过改良的、合适本地区养殖的“草原细毛羊”,个体大,抗病能力强,出肉且肉质好。更重要的是,羊毛细而长,平均每只羊比其他普通品种的羊至少多出四五斤的毛,且毛价也高,收购部还愿意收。 其实,包巴音这样秘密去做还有一个私心——不能出现竞争对手!现如今,月牙河村里各家养的羊还没到发情期,等到了的时候他把三只“法宝”往外一亮相,别人就是有想法再去牧区拉种公羊都来不及了,自己家就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草原细毛羊”,名号可响着呢。 六只羊,就像六块金元宝一样,快把包巴音折腾出“魔怔病”了。有一天都睡到后半夜了,包巴音突然醒来,就摸黑儿穿上了衣服,把吉雅给惊醒了。她迷迷糊糊随手拉亮了灯,随即被包巴音一把拉灭了,说:你傻啊?开灯干啥? “我还想问你呢,是不是睡毛楞啦,大半夜穿衣服干啥去?”吉雅粗声大气地说。 “吉雅,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儿?很怕别人不知道咋地?别把西屋咱爸吵醒喽!” “我声儿有那么大吗?”嘴上是不服气,吉雅还是压低声音说,“你坏肚子啦?用不用找根咸菜条儿杀一杀?” 包巴音气得直瞪眼睛,只是摸黑儿人家根本看不着,就没好气地说:杀啥杀?杀你个头吧! “用咸菜条杀一杀”是怎么回事?原来,当时医疗条件不好,再加上都很穷困,农民大都有自己治病的土办法。如果家里孩子着凉了拉肚子,做妈妈的往往就会拿咸菜条或者大蒜瓣儿,塞到孩子的肛门处,往往真就能把病给治了。土办法有时管用,但那可太遭罪了,有时候小孩不让收拾,家长就像抓猪一样……“针灸拔罐子,不好也去一半子”,这是那个时代乡村人们坚信的老理儿。要不咋整?谁家能有闲钱去医院呢?所以,有个头疼脑热拉肚子,除了土办法外就有两招儿:一是挺,二是——硬挺! 吉雅接着问:那你干啥去? “我去放羊呗,要不还能干啥?”包巴音开始在地上摸索着找鞋。 吉雅嘻嘻笑着说:我还担心你半夜三更搞破鞋去呢。 “滚蛋!没正经的!” “别嘴硬。你是有那心没那个胆儿,更没那个钱。穷了巴叽谁跟你啊!” 包巴音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有病? 吉雅乐够了、不闹了,关心地说:你是真能折腾人。我说巴音,是不是太早了?你平常不是天亮前去吗? 包巴音一边儿穿鞋一边儿说:不早不行啊。这几天人多眼杂,要是让别人看到了,弄不好咱们就白算计喽。 包巴音穿好鞋,就在炕上摸索着自己的旱烟口袋。 “你瞎摸啥呢?” “找我的旱烟口袋。昨晚我就搁头顶这儿了?” “真不怪人家叫你‘包大烟袋’,一时一刻都离不了这玩意儿。我就纳闷儿了,这破东西一抽一股烟儿,有啥意思?满身的烟袋油子味儿,烦死人了。”吉雅说着起身在窗台上抓起皮烟口袋扔给包巴音。 “别磨叽了。我着急要走呢。” ------------ 第48章 阿来夫“写”来的外号 吉雅埋怨道:这都过的啥日子啊?几只羊养的,跟做贼似的。一天天提心吊胆,快折腾成精神病了,要我说,你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等咱家赚了钱、羊成了群,让你吃上喷香的手把肉,你就不说提心吊胆啦。行了,我不和你磨叽啦,走了。”包巴音说完,嘿嘿一笑。 “小心点儿。别吵醒儿子,这几天他忙里忙外地累着呢。”吉雅嘱咐道。 包巴音:咋忙都是为他自己娶媳妇! “你个老鬼头,牧仁不娶媳妇,你能抱孙子啊?” “好吧,为了我的大孙子还得扑腾啊,我放羊去啦。”包巴音忽然觉得浑身是劲儿了,脚下轻快了许多。 包巴音很能琢磨,特别是在保密工作方面,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为了防止这些羊“咩咩”乱叫,给每只羊都戴上了特制的“羊用口罩儿”。这是包巴音急中生智,受到拉碾子、拉磨的驴马所戴“捂嘴儿”启发,指导吉雅用旧衣袜特制的。功能改变了,一个是防牲畜偷吃,一个是防羊叫唤,实践证明确实挺管用。另外,他还给每只羊都拴上了缰绳,这样一来就不会四处乱跑了。 其实,绵羊毕竟是牲口,哪能那么听话呢?你不让叫它就不叫啦?村里有些人知道包巴音家养了羊,就是不明白他家为啥要偷偷摸摸的。既然是偷着养,肯定不想让人看见,便不问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心里嘀咕,都不想面对面追究原因,反正有一点很多人是在坚信的:这些羊绝对不是老包家偷的,他们全家都不是那种人! 包巴音把三公三母六只羊小心翼翼地赶到——不——准确地说是“牵”到月牙河畔,找了处荒草茂盛的地方,去掉“羊用口罩儿”,松去了“缰绳”,让它们几个自由享用“夜宵”。 在全封闭式的圈里圈得都要急眼的羊们,见了青草,就像饿极了的人见到了饺子一样,大口大口往嘴里填,忙得都忘记叫唤了,正合包巴音的心意。他便寻了处斜坡依在那儿,掏出外皮磨得发亮的旱烟口袋,满满地装了一烟袋锅儿,“呲——”的地声划着一根火柴。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吹灭,站起身向四周看了看,和电影里演的偷地雷的人有一拼。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用衣服遮挡着点着烟,用手掌罩着烟袋锅儿,靠在斜坡那里开始吞云吐雾。 仰望着天空中满圆的月亮,一时间,包巴音仿佛置身于广阔的大草原——太阳暖暖的,天空中白云朵朵,不远处一群绵羊在吃草,云在动、羊在走,包巴音还担心它们和别人家的羊“混群”呢。坐在敖包旁,抽着旱烟袋,看护着自己的大羊群,这不就是生活富足的梦吗? ………… 一场风波过去了。 袁振富得到正名后,终于可以在月牙河村里抬着头走路了。他特别迫切地想知道背后是谁在搞鬼,每一次向孙德厚和“活字典”格根询问,是谁给自己贴的“大字报”时,得到的答复都是“不知道”。袁振富心里清楚,二位老师一定知道,因为他听说了是二人去找了村里白哈达书记后,才有了“正名广播”。 格根还奉劝袁振富不要瞎猜,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像月牙河的水,像草原上的风,不用去追究根源。 袁振富差点儿被停课,每一次走进教室都很心虚。正名之后,恢复了“权利”,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上课了。像获得新生一样,走上讲台,环顾着全班学生,目光又不经意落在了阿来夫的身上。如果不是内心强迫自己移走,他非把阿来夫盯得发毛不可。 “阿来夫!”袁振富开始提问了。 “到!”阿来夫答得干脆,并迅速地站了起来。 “到黑板上来,听写生字。” “啊——”阿来夫挠着脑袋,迅速地蔫儿了。 “别磨蹭!快到黑板上来。其他同学在下面都准备好,一起听写!” 一阵“哗哗”的翻本声。阿来夫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挪到黑板前,接过袁振富递过来的一小截粉笔头儿,一脸痛苦状。头一天学的生字,他根本没有复习。 “听好,第一个字——‘黄瓜’的‘黄’字,也是‘黄颜色’的‘黄’——” 阿来夫的脑子一片空白,随即又开始胡思乱想:昨天只顾玩儿了,“黄瓜”这东西他认识,也爱吃,最好是蘸酱吃,如果是炸的鸡蛋酱那就更好了,一咬嘎崩脆……可这“黄”字咋写啊?“黄颜色”更常见了,姐姐其其格那屋的窗台上摆的玻璃罐头瓶子就有这种颜色,对了,罐头瓶子里的罐头都让谁吃了?那种黄桃儿的最甜了……可这个“黄”字到底咋写啊? 坐在各自座位上的同学们都写完了,站在教室最后边儿的袁振富,盯着阿来夫手中不知如何运动的粉笔头儿,他没有往下说新的生字。前排同学开始“横、竖、竖、横……”地小声儿提示,阿来夫还是在黑板上画了个不光彩的圈儿。 袁振富指着一位女同学说:你上去,帮阿来夫写出来。 那位女同学走到黑板前,从阿来夫手中“抢”过粉笔头儿,轻松地写下“黄”字,骄傲地看了看阿来夫,走回到自己的座位。 袁振富来到讲台前,对阿来夫说:她的年龄可是比你小啊,得小差不多一年呢吧?阿来夫,你——照着写,啥时我喊停你再停! 袁振富继续听写其他生字,阿来夫在黑板上左一个右一个地写着“黄”字,直到快把黑板写满了,袁振富才叫他停下来。质问他会不会,阿来夫点头说“会了”,才让他回到自己座位。 因为在黑板上写满了“黄”字,于是,阿来夫从此有了个外号——“阿黄”。而且,只要与阿来夫在一起,碰到黄色的狗、黄色的猫、黄色的牛,大家都拼命地喊“阿黄、阿黄,臭阿黄,学习唐诗要吃糖。听写生字全不会,急得狗眼泪汪汪……” 阿来夫就狠命地追着打他们…… ------------ 第49章 秘密养羊让人嫉妒 因为阿来夫的突然出现,相亲的事儿黄了。夜里被扔石头——就算不是他干的,或许还和他有关;村部门前贴“大字儿的东西”——就算不是他写的,或许他能知道,再或许是他与别人合伙鼓捣的呢…… 袁振富被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折磨着。他当然知道,作为老师,对学生有这样的责怪和猜疑是不对的,更是危险的,可事实又让自己不能不计较。在对待阿来夫的问题上又出现了矛盾心理,袁振富不知道是该讨好他还是要收拾他。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归根到底皆因阿来夫突然闯入孙家而引起的。 孙德厚几次开导袁振富,劝说他要顺其自然,以前怎么对阿来夫还怎么对待。要有一颗公心、一颗仁爱之心就好,这也是为师之本。 袁振富表面应承,内心同样想改变,可到了现实中,却有些难。 ………… 尽管包巴音起早贪晚的去放羊,似乎做得很隐秘,尽管有些人估计躲着避免尴尬,但还是被人撞见过。此人就是好事之徒——韩黑虎。 韩黑虎觉得自己可下逮到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便去村书记白哈达那里告了一状,想挽回一些自己过去受损的形象。 白哈达听了韩黑虎神秘兮兮的“汇报”,慢慢悠悠地说:黑虎啊,怎么又是你发现了,而别人就发现不了呢? “当然是我眼亮了,从我爷爷那辈就遗传下来的眼睛尖啊。” “你大清早的到月牙河边儿瞎转啥?” “我得练武啊——顺便捡石头。” 白哈达瞪了韩黑虎一眼,说:捡那些没用的玩意儿能当饭吃啊?好好种地才是正道!有那闲工夫去地里铲一铲、拔拔草,到老秋就能多打几斤粮! “您说的话我记住了,一定改。”韩黑虎笑嘻嘻地等着白哈达的表扬,见没有动静儿,又说,“白书记,这回,我是不是可以将功补过了?” “黑虎啊,蒙古人有句俗话说得好,‘牛因为有犄角而容易被人抓住,人因为有舌头而容易惹是非’,你要好好品品这句话啊。” “白书记,你——这是啥意思?” “还是年纪太小啊。没啥特别的意思,我是说啊,现在呢,时代发展了、进步了,上边儿呢,还鼓励个人搞养殖,大力发展畜牧业。你多听听广播就知道了。再说,蒙古族人向来就是放牧的嘛,养牛养羊很正常。” “那他老包家就‘光明大大’地养呗?非得偷偷摸摸的,生怕别人看到,里面肯定有问题。” “正大!是正大!不是‘大大’!不上学,真是——行啦,包巴音能有啥问题?人家是不想张扬。小伙子啊,有些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更不要总显自己能。” “啥?意思是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韩黑虎有些激动了,“我说白书记,这不是——有点儿那啥吗?” 韩黑虎没敢往深了说,他还是惧怕白哈达的,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白哈达强忍着笑意,说:你是说我“包庇那个啥化”还是纵容“来路不明”啊? 韩黑虎:白书记,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可没那意思。我就是担心——万一这些羊,真是他家——他家——偷来的呢?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白哈达突然正色道,“黑虎啊,要记住,‘肥牛骏马多了好,闲言乱语少了好’,不要因为乱说乱讲而弄出麻烦。你上次弄出的事儿还小吗?我都没追究你呢!” 韩黑虎虽然年龄小,竟然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或许就是初生“虎崽”不怕“官儿”吧。这一点,他和哥哥韩黑龙都随爸爸韩大胆儿。 韩黑虎没想到自己会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索性犯起浑来,就是不依不饶。继续说:白书记,这和上次是两码事儿。老包家这样瞎整,政策上真的允许吗? “政策上允许不允许”的质问,让白哈达感觉到咋这么熟悉呢?他突然抬手一拍脑门儿,想到了几年前韩大胆儿到大队部反映情况的场景: 在大队部里,韩大胆儿趾高气扬地说:老包家养羊,就是养的那啥——那啥的尾巴,必须割掉,否则后患无穷!如果咱们月牙河这儿要是牧区那就算了,咱这儿可是农区,不是牧区那种“不斗、不分、不划……那啥”的地方——我记不准咋说的了…… 白哈达眉毛微微上挑,说道:行啊,有备而来啊。没想到你韩大胆儿还知道政策啊?可惜,用错地方啦! 韩大胆儿:广播也不是白听的。 白哈达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说:要说讲政策,我不听广播都可以给你讲上一天一宿,可是我没那闲工夫!韩大胆儿,我就告诫你一句话,管好自己比啥都强!自己的上完厕所没擦净,就别总盯着别人脸上有饭粒儿? “啊?白书记,你是拿我的那啥和别人的脸比啊?是在埋汰谁呢?”韩大胆儿可捡到乐了,说完竟然哈哈大笑。 白哈达把手一挥,竟然把披在肩头的衣服弄掉地上了,他边捡衣服边说:都让你气糊涂了!总之,就那个意思,你先管好自己得了。 韩大胆儿可是够犟的,说:我的事儿不用你们当官儿的操心!如果这次你们大队干部不管,我就去公社找领导!再不行,上面还有市里呢!我就不信儿了…… ………… 韩黑虎的面庞和他爸爸非常像,好像从韩大胆儿的脸上扒下来的一样,一时间弄得白哈达都恍惚了。 “白书记,我黑虎虽然上次办了傻事,写了不该写的东西,可我怎么就管不好自己了?如果村里不管,我就去乡里反映!我就不信整不赢他老包家!我让他‘包大旱烟袋’去蹲‘八驴子’!” 白哈达气乐了,说:八驴子?还“九驴子”呢!那叫蹲“笆篱子”,就是蹲大牢的意思! “我不管,反正就让他去蹲!躺着都不行,必须得蹲着!”韩黑虎下定了决心,必须治包巴音一个罪儿。 韩黑虎为什么跟包巴音这大的劲儿?其实啊,他是有一肚子气要撒给他儿子包牧仁的。因为啥?就是因为安、包两家处得好,包牧仁总往安家跑。韩黑虎这小子对安其其格有意思,就特别上心,就想得多,突然发现包牧仁和其其格年龄相仿,关系挺近,他的醋劲儿就上来了。 ------------ 第50章 村书记敲山震虎 这一次可下逮着出气的机会了,韩黑虎还不得抓住包家的小辫子狠狠地拽啊? 白哈达终于忍不住了,又是一拍桌子喊道:还反了你了?你告去吧!你要告,我就把你的事儿顺道儿说一说。黑虎啊黑虎,我看你就是一条黑狗,逮谁咬谁! “我‘根正苗红’,我还怕啥?”韩黑虎嘴上强硬,气势上已经明显弱了下来,心里暗骂:去个屁老丫子的吧! “真是和你爸是一套货!”白哈达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尽量保持平静地说,“黑虎啊,你是个孩子,我本不应该和你一般见识,可你别揣着明白跟我装糊涂。你敢说前些年你爸韩大胆儿没参加过啥活动?别以为他在红楼市区干啥了我们都不知道!就算你当时还小,是干干净净的,那你哥呢?说近处的,他黑龙是咋死的,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白哈达死死地盯着韩黑虎,他不得不低下了头。 白哈达又说:不要以为啥都过去了,不了了之了,天下哪有那样的便宜事儿?你是我月牙河的人,我能不操心嘛?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全家好。我可听说上边儿准备要查一查的,你们家可要注意些啊,有前科啊。别弄不好,没让人家去蹲“笆篱子”,你们自己家先去蹲了…… 一席话说到了韩黑虎的痛处,点到了他的命门和死穴! 历史已经过去了,风烟散尽,但不光彩的一笔却把韩家给抹上了。白哈达本来不想提及这些事儿,今天点一点敲山震虎,只是为了堵住韩黑虎的嘴,打一打他的张狂劲儿,省得这小子日后捅出大娄子。所以,白哈达才假装悄悄透漏说“风声又紧了”,上面还在秘密追查呢,并告诫韩黑虎“癫狂的马往往容易闪失,张狂的人往往会出乱子”。 自己屁股上不干净,心里自然就虚啊。韩黑虎确实被镇住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问题搞倒查,再大的胆儿都怕。 “你们家的事儿,可是不少啊……”白哈达故意顿了顿,长出一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随便牵出哪一个,都有可能‘进去’蹲个一年半载的。黑虎啊,收收心吧,万一你往上找,上边儿一问,揭开了锅就盖不住了,没人敢保你,当然,就算保也保不住啊。” 韩黑虎像头败的流浪犬一样,蔫头耷拉脑地走了…… ………… 白哈达“镇”住了韩黑虎,知道他不会再挑事儿了,却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怕有其他人再没事儿整事儿。便去找包巴音商量,让他最好找个恰当的理由把羊公开化,消除人们的猜忌,挺简单的事情别自己给搞复杂喽。 白天的时候,包巴音把羊藏在仓房里,并填足了草和水,羊就不怎么太叫唤了。他刚给羊填了草便进屋抽起旱烟袋来,白哈达大踏步进了院子。 一村之书记的权威,那是不容置疑的。包巴音赶紧出去热情往屋里请,让座沏茶。 白哈达开门见山地说:包哥,我今天来,就是为了羊的事儿。 包巴音先是一惊,马上又平静下来,反问:羊?啥羊? 白哈达笑了,把披在肩头的外衣往上颠了颠,说:包哥啊包哥,村子里人都说,整个月牙河村就你最精,看来群众的眼睛确实雪亮啊。和我还打马虎眼? 包巴音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没有,我哪敢和白大书记瞎扯啊。 “是这样。我这次来不是追究,更不是追查,只是个提醒。如果你不想听,那我走了。” 白哈达站起身就要走,包巴音立即拉住他,忙说:想听!白书记,我咋能不想听呢。 白哈达:那——有羊——还是没有? 包巴音低下头,笑嘻嘻地挤出一个字:有。 白哈达伸出手比划了个“六”,包巴音看了看,点点头。他看出来了,白哈达确实了解得清楚了,肯定是瞒不住了。就指指外面仓房说:白天藏仓房了,晚上才出去放一放。我敢向长生天发誓,绝对不带祸害人家庄稼的,做损的事儿咱可不干。 “这我知道。但是,还是有人上我那儿,把你举报了。” “啊——又有人举报啦?存心跟我包巴音过不去吧?以前行,我没理,哑巴亏儿吃就吃了,现在可不行,凭啥举报我?我又没犯法!我刚才说了——我白天敢冲着太阳、晚上敢冲着灯说,绝对没吃过人家一棵庄稼!” 包巴音听到有人举报了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一回,他硬气得很,不像第一次养羊的时候底气不足。 记得那一次,也是白哈达来和他谈的,当时的情况仿佛就在昨天,记忆犹新—— 那年,白哈达刚刚当上月牙河大队的党支部书记不长时间,既是烧“三把火”的时候,又是行事谨慎的时候。当时,他尽量平静地说:包哥啊,有人上我那儿举报了。我费劲巴力地给解释了好半天,人家就是不听。还说是我要不处理,就去公社反映,连大队这一级都越过了。到时候,恐怕人家要连我这个大队书记一起告呢。 ------------ 第51章 舍不得杀的细毛羊 包巴音被说到心里,跟着叹息摇头,自己有错处自己知道啊。特别是因此连累了大队新书记,背后得让人咋议论啊? 白哈达接着说:我是把那人说了几句,算是暂时顶回去了。我琢磨着,顶过这一次行,怕是顶不过下一次,因为那人是个死爹哭妈的犟种啊。如果他咬住不放或再有别人举报的话,那可咋办?我头上的“帽子”小,兜不住啊。 包巴音吧嗒着旱烟袋,低着头,说:哈达,让你为难啦。 “包哥啊,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先想想法子,把这羊处理喽。我就不信了,今后这羊咱老百姓就养不成?肯定会有那一天的!只是,现在还不妥啊。” “想把日子过好,咋能就这么难啊?” “哎呀,这种话可是不要乱讲的。政策就是这个政策,我们必须要服从。不然……” 包巴音又装了一个烟袋锅,用大拇指压着烟末儿,紧锁着眉头思谋着。然后抬起头,看着白哈达说:哈达啊,这样吧,你知道,过几天我爸过六十大寿,这羊我杀喽,在寿宴时上席,顶算给咱月牙河的老亲少友改善改善。你看,这样行不? 白哈达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当然行啦——可——你舍得? 包巴音:不舍得能有啥办法?吃到肚子里总比被查出来没收了强啊。那样的话,还会给你惹麻烦。 白哈达站起身说:包哥,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好,那我走了。 送走了白哈达,包巴音来到仓房,蹲在一角抽着烟,默默地看着那几只羊吃草。心里想,杀就杀了吧,还能闹个好名声。要是没收了,一根儿羊毛都得不着不说,整不好还得进去啊…… ………… 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事情又一次“重演”,让包巴音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是听到仍然是被人举报的,他就有些痛心,随口说:又是举报?白书记,不会吧? “我还能骗你不成?当然,你不用怕,我说过不是来追究责任的,更不会割什么尾巴,老皇历早就翻篇儿了。我是想啊,咱们都不容易,买了几只羊,不都是为了把日子过好吗?多正常的事儿啊?可——这现在你就好好养呗——唉——你这种偷偷摸摸的,让人怀疑啊。” “那有啥怀疑的?现在政策放开了,乡里头和市里头正鼓励个人搞养殖呢。” “有人怀疑——你这些羊是偷的。而且,谣言已经开始传了……” 没等白哈达说完,包巴音简直要蹦起来了,举着旱烟袋大喊:谁胡说?我找他对质!他要是拿不出证据,我就告他非——非——非礼! “是诽谤!你啊——你和我喊有啥用?又不是我说的。虽然说是不违反政策,你这种养法儿,不由得人们不胡思乱想啊。你啊,消消气儿,有话好好说。我来呢,是和你商量的,不是和你吵架的!” 见白哈达有些不高兴了,包巴音便苦笑了一声,说:有些人啊就是眼气!再说了,我包巴音咋养羊还得征求全村人的意见?哪本书上写了这一条? “你这人,确实有些犟啊。”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们胡说八道怎么行?我包巴音是爱惜脸面的人。要不——我家牧仁过一段时间办婚事儿,我把羊都杀喽?” “你舍得?” 包巴音一晃旱烟袋,说:当然舍不得!办喜事儿要杀的羊我准备好了,一共三只,全是大肥羊,三羊开泰嘛。想当年我父亲过六十大寿我杀了羊,那在月牙河大队是头一份啊。现在,儿子结婚我再杀三只羊,整个月牙河村都没我这么干的。我秘密养着的这六只羊,是用嫁女儿的钱——关键是这羊,可都是牧区淘弄来的纯种的,品种好啊,纯正的“草原细毛羊”…… 白哈达:“草原细毛羊”?不错不错,绝对的好羊啊。可是,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啊?反正我是没猜出来。 到了这个火候儿,不说明了不行啊。实在没办法,包巴音才悄悄在白哈达的耳朵旁边儿嘀咕起来。 白哈达听着听着就笑了,说:你啊,心眼儿是不少,可我觉得你是想多了。做明人、做大事,肚囊儿要宽绰点儿。你说的那些都不是事儿,赶紧公开养着吧,风言风语自然就没了。要不然再这样下去,真就指不定传出啥闲话呢…… ………… 晚上放学,阿来夫骂骂咧咧进了屋。把书包往炕上一扔,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气得鼓鼓的。 安辛氏心疼了,说:大孙子,来,上奶奶这儿来。告诉奶奶,是谁惹我大孙子啦? 阿来夫不说话,也不动弹。 莎林娜走了过来,掸着阿来夫衣服上的灰尘,问:儿子,咋的啦?谁欺负你啦?和妈说…… “说啥说?说了你们能管了啊?” 安辛氏和莎林娜都是一愣,其其格却依在门框上嘿嘿地笑。 阿来夫狠狠地瞪了姐姐一眼,说:还腆脸笑呢,都怪你! 其其格抬手指着阿来夫质问:阿来夫,你不会真是属疯狗的吧?你们一起玩儿的狐朋狗友喊你外号,和我有啥关系? “外号?啥外号?”莎林娜问。 其其格又笑了,说:我刚才在外头都听到了,李三福他们好几个孩子呢,喊着什么“阿黄”“阿黄”的,阿来夫就生气了。 “阿黄?我儿子头发不黄啊,这帮孩子瞎叫啥?你们看,多黑,黝黑黝黑的。” 莎林娜边说边抚摸着阿来夫的头发,却被他抬手给扒拉开了。 安辛氏笑着说:我寻思是多大的事儿呢。大孙子,这是好事儿,没听人家说嘛,人无外号不发家。大家都这么叫你外号,你就要发家啦,咱们家就要出头儿啦。 “那我也不要这个破外号!难听死了。” “你说得不算,他们都这么叫,你就认了吧!”其其格故意气阿来夫。 “妈——你看我姐——” 莎林娜假装训其其格道:你住嘴!别说我儿子!我大儿子可懂事儿了。跟妈说,这外号是谁给你起的?妈过后儿找他去算账…… ------------ 第52章 将计就计施“妙计” “就是那个袁振富——”阿来夫赌气地说。 莎林娜:你这孩子,那是你们老师嘛,还提名道姓的! 阿来夫:屁老师吧! “妈,奶,你们可都听到啦,阿来夫让你们惯的没样儿了!连老师都敢骂?”其其格有些生气了,提醒着妈妈和奶奶。 莎林娜:没那么严重,他就是在家说说。出去千万不能这样说,该让人笑话啊,听到了吗,阿来夫—— 阿来夫不吱声儿。 其其格又笑了,说:我告诉你,阿来夫,你自己生字不会写,罚你写一黑板怎么的了?要是我的话,就罚你写一宿,光是写不许睡觉! 阿来夫很惊讶,盯着其其格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啥事儿能瞒过我?” 其其格神秘地说着,把安辛氏和莎林娜都弄蒙了,不明白姐弟俩到底说的是啥。 阿来夫忽地站了起来,说:你——在我身边安插了奸细! 其其格学着阿来夫的语气说:此言差矣,不合吾意! 阿来夫气得直蹦高儿…… ………… 近一段时间以来,对其其格“贼心不死”的韩黑虎又想出了新诡计,总是唆使一些小孩子去找阿来夫玩儿。其实,他一是想探听安家方面的口风,二是看看其其格在不在家。当然,如果在家,他还真不敢去。要是得知其其格外出去了哪儿,就在她经过的路上等着见她,假装“偶遇”。 韩黑虎的举动让其其格烦不胜烦,对他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后来,当安七十七和莎林娜知道来找阿来夫玩儿的孩子都是“小特务”后,同样的心理,对韩黑虎更加反感,说“恶狼即使老掉牙,也改不了他的本性”。 小淘气包儿阿来夫不动声色。可能是听评书《三国演义》听出了门道儿,便用计捉弄了韩黑虎一回,让他在月牙河的最著名的河湾处几乎等到后半夜,差点儿喂了蚊子。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天放学之后,李三福又来找阿来夫了,这次不是玩儿,而是一起写作业。莎林娜很高兴,还想着留李三福在家里吃饭呢,在一旁问这问那的。阿来夫心知肚明,便以影响写作业为由,把妈妈支走了。 阿来夫可鬼着呢,他最清楚平时一提作业都头疼的李三福,怎么会主动找自己写作业呢?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找自己出去疯玩儿,或许会被他糊弄过去了。这一次——哼哼——阿来夫暗自发笑。 李三福做作业心不在焉,找各种话题与阿来夫闲唠,阿来夫却出奇地认真,根本不理会、不搭茬儿,让他干着急。李三福终于忍不住了,如果再不弄清楚,今天的任务可就完成不了了。便没话儿找话儿地问: “阿黄,你的裤衩子是用花布改的吗?” 阿来夫抬眼狠狠地瞪着,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李三福知道这个时候喊阿来夫的外号、揭他的短,肯定没好果子吃,忙陪着笑说:阿来夫,阿来夫。那帮小子瞎胡说,把我都带坏了。有家伙还说上厕所时看到你穿的是花——别瞪眼睛啦,整的像“抱头鼠窜”的张飞似的,吓人…… 阿来夫竟然哈哈大笑,把李三福笑愣了。 “此言差矣,不合吾意!三福,不会就多学着点儿,还‘抱头鼠窜’?那叫‘豹头环眼’,啥也不是!” “行行行,你厉害!你比‘活字典’都尿性,行了吧?不说那个了——哎,我问你,这道题你会吗?” 阿来夫看都不看,仍然笑着,答:不会。 李三福并不生气,接着说:你家其其格姐姐一定会,我问她去。对了,她去哪儿了,我进来时怎么没看着啊? 其其格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忙着手上的刺绣,所以没出一点儿动静儿。李三福不知道,他进来时也没看见。 阿来夫假装认真地向窗外看了看,说:这个时候该回来了?我姐上红楼市区去了,说是从河湾地那条道儿回来,顺便看看我家地里的草荒不荒。要是荒了,就得去拔草了。 李三福微微一笑,又问:那你家姐今天回来吗? 阿来夫:当然得回来,就是半夜都得回来,不然她在市里住哪儿啊?唉,我太小,不敢去,要不然我非得去接接她。如果有人接我姐,不知道她得有多高兴。对了,你给我做个伴儿,一会儿咱俩接接我姐去呗?她要是买糖球儿我给你吃…… “哎呀——你瞅我这脑袋——刚想起来,我妈晚上要带我去二姨家呢,都都给忘了。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了。” 李三福一拍脑门儿,说完收拾收拾东西就往外走。厨房里的莎林娜喊着挽留他在家吃饭,这小子都没停,撒腿就往外跑。 莎林娜自语道:这孩子,急三火四的,火上房啦? 阿来夫从窗户往外看李三福跑出院子,憋不住笑出声儿来,竟然在炕上打起了滚儿。 其其格听到动静儿,从自己房间走出来,说:妈,我来做菜吧。刚才噔噔跑出去的是李三福吗? ………… 探听到其其格的准确行踪,李三福大喜过望,他没有回家,直接跑去韩黑虎那里邀功请赏。韩黑虎正在村部前的大石头上等得焦急,旁边儿放着那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 李三福上前对他耳语几句,韩黑虎顿时眉开眼笑。 话说完了,李三福伸出了手,韩黑虎愣了一下,马上在他手上打了一巴掌。李三福仍然固执地伸着,韩黑虎笑了,从兜里掏出两个糖块儿拍在他手上,李三福笑着跑了。跑出一段儿突然又折了回来。 “还想干啥?”韩黑虎扶起自行车准备要走。 “你答应我的,让我遛遛你的车子。”李三福眼馋地瞅着自行车说。 韩黑虎笑了,说:这车子啊——闸不好使了,等我修好了你再遛,要不该把你摔着了。 “一言为定!谁反悔谁是犊子!”李三福说完转身就跑。 韩黑虎气得直骂:你这小崽子,真是——少教! 李三福大喊:此言差矣,不合吾意! 韩黑虎:去你个屁老丫子吧! ------------ 第53章 黑虎差点喂了蚊子 莎林娜开始烧火,其其格舀水洗菜。 “闺女,你刚才绣的是啥啊?怎么看着像是枕巾啊?” 其其格脸上微微一红,说:不是,是——是手绢儿。代小姐让我帮忙的…… 莎林娜憋着笑意,说:包代小都多长时间没上咱家来了?你啊,别骗我啦。你妈我虽然没你绣得好,那是因为眼神儿跟不上了,可是你别忘了,我懂刺绣,要不怎么教得了你呢?我知道,不会有那么大的手绢儿,快赶上门帘子了。 其其格没接着这个话头儿往下说,而是转移了,问:妈,我爸咋还不回来? 莎林娜望了望门外,说:你爸去河湾那块儿地了。昨天他路过时看到地里有些荒了,下午非要去拔大草。你爸这人恨活计啊,恨不得赶紧干完,天要是不黑得分不清草和苗了,他是不会回来的。 ………… 韩黑虎骑车到了河湾处,把自行车往大树上一靠,就溜溜达达地转悠开了。这条道儿确实不是通往红楼市区的必经之路,其其格家的地有一块儿在这片儿韩黑虎是知道的,而且地里确实长了大草,其其格从这里回来顺便看看地里荒不荒、荒到什么程度,那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韩黑虎坚信李三福探听来的“情报”既合情又合理,百分之二百是真实的。 等待是折磨人的,尤其是无所事事的漫长等待。韩黑虎有几次都想到河边儿捡捡石头去,又怕错过与其其格“偶遇”的机会,就打消了念头。 要提起韩黑虎有了捡石头的爱好,还得从前些年说起。那时,韩黑龙无意中在红楼市区的“哥们儿”那里得到一本图画版的“武林秘籍”——拳谱,如获至宝。在家里爸妈不让练啊,本来屋不大,院子里也不宽绰,整得到处乌烟瘴气的,韩黑龙就到月牙河边儿的沙滩上,开辟了个天然的练武场。在往外挑拣大石块儿时,发现一块儿石头是黄的,对着太阳一照还挺透亮儿,觉得好玩儿就收起来了。 韩黑龙在沙滩上翻跟头打把式、踢腿打拳地对着拳谱“照猫画虎”,韩黑虎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有时兴起下到场地跟着哥哥比划比划。练出一身臭汗后,有时见四周无人就脱吧脱吧跳下河里洗澡,有时就在河滩上瞎转。这一转悠,又发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挺好看…… 韩黑龙的这种在当时看来极为特殊、极不着调的爱好,却影响了弟弟韩黑虎。韩大胆儿生气时就喊:你俩总往回捡这些三圆四不扁的石头有啥用?能当饭吃啊? 韩黑龙笑嘻嘻说:爸,如果哪天我给你捡个金元宝回来,你就不骂我了。 童桂珍一听就乐坏了,说:那可太好了,咱家一下子就发了,那就要啥有啥啦。黑龙、黑虎,妈相信你俩! “韩黑龙,你有那命吗?”韩大胆儿又对媳妇说,“童桂珍,你就护犊子吧,早晚把孩子惯坏喽!” 童桂珍:还说我呢?你也不比我强多少! ………… 蛙声阵阵,水流淙淙。韩黑虎望了望河滩,自言自语道:我哥要是还活着,那该多好啊——哎呀,不行啊—— 韩黑虎的脸一热,因为他想到了:哥哥要是活着,知道自己在这里等着其其格要见上一面,还不得把这个弟弟的武功全给废了啊? ………… 天渐渐黑了下来,月牙河畔的青蛙家族的赛歌会开始了,你方唱罢它方登场,底气十足,互不相让。与此同时,讨厌的蚊子可下见到一个细皮嫩肉的活物,纷纷前来凑热闹,它们不敢往青蛙那边儿去,却敢往韩黑虎这边儿来。左一口右一口、上一口下一口,习武之人的韩黑虎左一巴掌右一巴掌、上一巴掌下一巴掌地拍着,仍然镇压不住群蚊的围攻。 “去个屁老丫子吧,太他么么的咬了!”韩黑虎有些受不住了,想撤。可一想李三福说的“如果在晚上能有人接她,那其其格不得高兴死啊”,于是,就坚定了自己的决心——男子汉大丈夫,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倒槽,就算被蚊子吸干了血也不退缩,不见到其其格誓不回家! 突然,韩黑虎听到了脚步声,一个人影从小道儿远处出现,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加快了,不自觉地用右手捂住心脏,可能是怕它不小心掉下来吧。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韩黑虎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往前迎上去。先是咳嗽了一声,好引起对方的注意,很怕自己突然出现,把其其格吓到了怎么办?没想到这个冒失鬼还有这个心眼儿,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的力量”吧。 来人也看到了韩黑虎,但看不清是谁,仍往前走。 韩黑虎张了张嘴,喊出了声:其—— 韩黑虎只喊出这一个字,下面的话硬给憋了回去。原来,到了近前才看清楚,来人不是其其格。当然,也不是外人,正是其其格的父亲安七十七。 韩黑虎的舌头半路刹车,紧急拐弯儿,忙改口道:七——七十七——叔,这么晚了,您是去哪儿了? 安七十七没太理会韩黑虎,冷冷地说:去地里拔草了。 “拔草——好——” 安七十七本来想问问韩黑虎这么晚了在这里干啥呢,转念一想还是少和这家伙说话为好,就没停步直接就走了。 韩黑虎更不敢问其其格回没回来啊,是不是在后边儿啊,只好继续傻等了。 ………… 安七十七到了家,屋里早就掌上了灯,晚饭的桌子放好了,饭菜都摆了上来。一家人开始吃饭,安七十七这才说:地里倒是有些大草,不太多。我明天再起个大早,就能薅完了。 其其格说:爸,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俩人怎么的也能快点儿。 安七十七挨着母亲安辛氏盘腿儿坐下,说:不用了,只剩一点儿收尾的了,实在看不着了,要不然我能干完。对了,刚才我回来时,看到韩大胆儿家的那个黑虎在河湾处瞎逛荡,那片儿没有老韩家地吧? ------------ 第54章 糟践土地那可不行 莎林娜回答说:没有老韩家的地吧?这混小子又抽哪门子疯啊?平时就愿意沿着月牙河转悠,还能捡着狗头金咋地? 阿来夫“扑哧”一声笑了,安七十七问他笑什么,他说“我妈说他抽疯,我笑了”。 莎林娜瞪了儿子一眼说:这有什么可笑的,我看你是要抽疯! “此言甚善,正合吾意。” “一天天的,和谁都皮皮的。”莎林娜举起筷子假装要打阿来夫,其实,她才舍不得呢。 安辛氏笑着去护着孙子。 阿来夫终于忍不住了,连忙回头,一口饭喷了出去,然后就大笑起来…… ………… 痴心不改的韩黑虎还在河湾处转悠着。夜深了,河边儿的湿气重,穿着半袖感觉凉了。他就来回跑动,双手还不时挥动着拍打蚊子。 阿来夫躺在被窝里,想象着韩黑虎此时的情景,又忍不住笑了,忙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 “李三福,你小犊子!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屁老丫子的!” 韩黑虎在心里是一顿咒骂啊。他感冒了,而且满身都是被蚊子叮咬的大包,奇痒无比,第二天都没能去地里干活儿。他不去地里那是常有的事儿,恰巧特木尔又路过了韩家那块地,一看田里荒得不成样子,就连连摇头。 中午回家,特木尔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拐进了韩家。要提醒黑虎再不侍弄,地里的草都比苗儿高了。 特木尔看不得有人糟践土地。 一进韩家的屋,特木尔就看到韩黑虎满脸满胳膊都是大红包儿、小红疙瘩,吓了一大跳。 “这——这是不是得了啥传染病啊?赶紧去医院啊!” “去你个屁老丫子吧!他么么的满嘴胡说八道!”韩黑虎在心里骂道。 韩大胆儿这些年腰椎不太好,干不了重活儿了,他拄着根木棍支撑着颤微微的身体,说:不是,不是!这小子昨天半夜才回来,是被蚊子虫子叮咬的,不碍事儿,养养就好了。绝对不是传染病,不要怕…… 特木尔松了一口气,说:黑虎,你小子是捅了蚊子窝了吧?胆儿够肥的啊。 韩黑虎痛苦地说:我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扯他么么的蛋!要是捅了马蜂窝,还不把你蛰死喽?”韩大胆儿用木棍敲打着地面表示很生气,他又对特木尔说,“铁队长啊,我看黑虎今天上不了工了,就请一天假吧。” “爸,你糊涂啦?现在又不是生产队那时候,上啥工、请啥假啊?”韩黑虎提醒道。 韩大胆儿一拍脑门儿,笑了。 特木尔跟着笑起来,说:不用请假,我来可不是追他上工的,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有些话我要说一说,你们可别怪我多嘴啊。今天我路过你家那片地,看着荒得厉害,就顺路过来提醒一下,得抓紧整了,是薅是铲,反正不能荒下去啊。要不然,秋天只能打草籽儿啦,估计收不着啥粮食。 “唉——”韩大胆儿叹了口气,瞅着韩黑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都怪我,现在成了废人啦。孩子小,干不了啥……” 特木尔没说话,用手试了试韩黑虎的额头,感觉很烫,说:黑虎,你是不是发烧了?快去卫生所找大夫给看看,吃点儿药吧。我走了,别忘了找大夫啊。 韩大胆儿连声“哎哎”地答应着,送特木尔走。韩黑虎想起来出去送送,被特木尔给摁住了。 ………… 其其格绣的“大手绢儿”其实是枕巾,已经完成了,一条绣的是“鸳鸯戏水”,一条绣的是“比翼双飞”。一对鸳鸯活灵活现,似乎轻轻一动,就能荡起水面的波纹。一双燕子更是栩栩如生,前面的回头深情地望着后面的,似乎感觉到它们翅膀在扇动。 其其格正在自我欣赏,莎林娜推门进来,她赶紧把枕巾藏在身后。 莎林娜抿着嘴儿乐,说:其其格,别和妈藏了。我知道你在绣什么,姑娘大了,都这样。 其其格不好意思地说:妈,看你说啥呢? 莎林娜坐在炕边儿接着说:我像你这个年龄时,已经和你爸结婚了。其其格啊,你岁数可不小了,该找个相当的对象出阁了。你奶奶和你爸我们多惦记这事儿,你知道吗? 其其格不语,眼睛盯着窗台上各色的玻璃罐头瓶子。心里想着,有两个彩水好像开始混浊,不那么清亮,该换了。 “过去,你老愿意和包代小比,现在人家都结婚了,你还咋比?其其格,妈又让前屯你二舅妈帮着物色一个,定下后天相看。男方家庭条件不错……” “我不去!”没等妈妈说完,其其格只回了一句,就趴在炕上,意思是不想再听了。 莎林娜知道多说也无益,只好起身往出走,到门口儿又回过头来说:其其格,你好好想想,是咱求的人家。你二舅妈和人家男方都定好的事儿,推了不合适吧?好歹看一眼,让你二舅妈面子过得去。 “反正我不去,谁愿意看谁去!”其其格语气不太好。 “你个小犟种!这个也不看那个也不看,不知道想要找个啥样的?”莎林娜一摔门帘子,气呼呼地出去了。 ………… “土地承包期一般应在十五年以上。生产周期长的和开发性的项目,比如,果树、林木、荒山、荒地等,承包期应当延长一些。在延长承包期以前,群众有调整土地要求的,可以本着‘大稳定、小调整’的原则,经过充分商量,由集体统一调整……” “农村在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基础上出现的专业户,带头勤劳致富,带头发展商品生产,带头改进生产技术,是农村发展中的新生事物,应当珍惜爱护,应当积极支持……有条件的地方,对粮食专业户和从事开发性生产的专业户,还可以通过合作经济内部平衡各业收入等办法,给以必要的经济鼓励。一些实行‘统一经营、专业承包、包干分配’的合作经济组织,除专业户外,还采用专业队、专业组等分工形式……” ------------ 第55章 “转移”种羊起风波 月牙河村各个人家中入户的小喇叭里播送“农村体制改革”等宣传内容,包巴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带头勤劳致富专业户是会得到支持的。于是,他就想,养羊是不是专业户?算不算勤劳致富?当然,养羊肯定能发财了,要不然鲍石头为啥那么趁钱,还不是家里养了成群的羊?既然这样,村里肯定还会有人家要响应政策号召发展养羊的,争当养羊专业户。这样一来,那我的三只种公羊,可就真成了宝儿啦。 想到这儿,更加坚定了包巴音要做好保密工作的决心,赶紧找来秸秆把藏羊的圈舍又盖了盖。 吉雅有些不解,说:巴音,上次白哈达书记不都和你说妥了嘛,你都答应好好的了,咋还藏着掖着? 包巴音头也不回地说: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上次还没有播那个广播呢。退一万步说,脚正不怕鞋歪,我包巴音一没偷二没抢,别人爱咋说咋说,咱又不能给谁都戴上“捂嘴儿”。 “你啊——我都没法说你了。” “那就啥都别说了。人穷当场卖艺,虎瘦拦路伤人。要想发财,就得多长几个心眼儿。” 包巴音往后退了退,认真审视着羊圈,检查自己哪块儿盖得不严实。 吉雅劝说包巴音是瞎寻思,纸里包不住火,雪地里埋不住死猫烂狗,你能藏一春还能藏一夏啊? 包巴音却没有正面理解吉雅的提示,而是从另一个角度思考着:对啊,在我自己家目标大,还是转移走吧。于是,他有些闹不准了,就问吉雅说:要不放到代小她家里养一段时间?老金家可没人怀疑啊。 “你啊,就瞎折腾吧。”吉雅想了一想,又说,“我看也行,再这样闹腾下去你都得坐下病了。可是,那得先和人家说好,金宝这孩子可是个树叶掉下来都怕砸脑袋的人,不担事儿。而且要去,还得晚上天黑透了往出运,别给亲家找麻烦。” 吉雅知道自己说不通包巴音,只好顺着他的思路走了,否则两人还得争吵起来。 “你说得对,而且想得周到,比我厉害。” 吉雅可没搭理嘻皮笑脸的包巴音。 包巴音拿起旱烟袋急匆匆向女儿包代小家走去,要和亲家一家人商量妥当。 ………… 听到广播后的安七十七悄悄和莎林娜唠嗑儿,说到听别人传言包巴音家藏着羊的事儿,估计他是憋着想要当“养羊专业户”啊。 莎林娜瞪了七十七一眼,说:你听风就是雨。再说,愿意当不愿意当,都是人家的事儿,你可别瞎说。广播里说了,现在政策支持养羊啥的啊,你刚才没听到吗?不是以前了,不会再“割资本主义尾巴”啦。 “但我就一直猜不透,这个老包为啥要把羊藏起来养呢?哎——莎林娜,你说,他是不是想和咱们家比啊?” “猜不透就别猜!还和咱们家比?你可真敢说,就你养的那些羊,走道儿都打晃儿,巴音大哥都不稀得和你比,估计白给人家都不能要。” “我看咱家的羊挺不错的。”安七十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说,“不知道老包家这是搞的什么鬼。” “你就是闲的。人家肯定有人家的想法。还有啊,你俩关系不错,别把没影儿的话当真,就算真有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要向外边儿瞎说。”莎林娜嘱咐着。 “我不虎。”安七十七笑呵呵地说。 “虎不虎谁都不能写在脸上。巴音大哥把你不当外人,你可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害人害已,咱们蒙古人可不干这种事。老话儿讲‘吃未熟的肉,有害于肚子;说无用的话,有损于自己’,那是有道理的。” “我比你明白。磨磨叨叨的……” ………… 安七十七心里一直有个养羊的梦。前些年,在大割“尾巴”的年代,包巴音“顶风作案”偷摸养羊的时候,他是知道的,心里刺痒痒的,考虑着养几只羊却最终没成行。原因之一是自己胆子小、放不开手脚,想再看看,等政策彻底落实了再说。原因之二才是最重要的——没钱,穷,买不起羊! “羊可是好东西啊。繁殖快,毛还能卖钱,肉更能卖钱……”安七十七像自言自语似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莎林娜特别夸张地撇着嘴,看了看自家羊圈的方向,说:想得挺美啊。哎——可惜,心强命不随啊。你自己瞅瞅去吧,咱家那几只羊让你养的跟瘦猴儿似的,自打到咱们手里,就没咋繁殖啊。 安七十七这回是点头赞同,并表示以后还得多向包巴音请教养羊的经验啊。 “但愿快点儿发展起来,咱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喽。”莎林娜说完,又叹起气来。 安七十七满脸愧色,说:一方面是咱不会养,功夫也又没下到,这个错儿我承认。二一个呢,巴音大哥和我说过,就是咱家羊的品种不好,得改良啊,不然真就发展不起来,养着养着就“落套趴蛋”了。要养,就得养那种“草原细毛羊”…… ………… 金宝是个没主意的人,老丈人找自己商量说要把羊“转移”过来,吓得脸都快白了。包代小是同样的态度,支支吾吾说不出啥准话儿。包巴音“唉”了一声,自己去找金顺来和田杏花,两人虽然老大的不愿意,但这是亲家第一次张嘴来求啊,抹不开面子、拉不下脸子——只好爽快地答应了。“爽快”有假装的成分,也有利益的驱动…… 于是,包巴音和包牧仁大半夜牵着六只纯种“草原细毛羊”往包代小家走。包巴音连旱烟袋都没拿,怕自己忍不住抽两口儿,火星子闪亮再暴露了目标。没想到竟然被特木尔看到了,着实把两人吓了一大跳。 在特木尔的一再追问下,包巴音只好说出了实话。因为不说不行了,特木尔准备行使治保主任的权力啦,绷着脸“威胁”着说要报警,认为羊就是他们爷俩偷的。 ------------ 第56章 当“奸细”被嫌弃 听完包巴音的“小九九”,特木尔哈哈大笑,说道:巴音叔啊,你啊,可是真能琢磨,这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的,发财的小账儿算得溜啊。要我说,你就敞开儿地养,放心吧,没有人会和你竞争的,从东往西数算,有钱儿能买羊的,没你这心眼儿,像你这样头脑灵活的兜儿里连手纸都掏不出来…… 包巴音嘿嘿地笑着,说:还是——稳妥些好啊。我淘弄这几只纯种羊,那是费了好大劲儿了。 特木尔又笑了,说:你还费劲?有亲家在孔雀屏草原,而且人家本身就是大牧场主,弄几只羊那不就像玩儿似的?我说得对吧,牧仁哥? 包牧仁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严重地——不一定。铁兄弟啊,“草原细毛羊”的种羊不是谁家都有的,我老丈人——不对,我鲍大伯家根本没有这么好的羊。 “这样一说,你们家这几只羊还真成了宝贝啦?行啦,刚才我是逗你们的,不用担心,就凭你们爷俩这人品,怎么可能会偷羊呢?要藏你们就藏吧,这是你们的自由。还有啊,巴音叔,你刚才说白书记找过你了,连白书记都没说动,我就能?这不是笑话儿吗?” 包巴音赶紧解释说:不是不听,是我们有——有自己的盘算。我觉得要藏就得藏好,还是送出去稳妥,我们家目标总是太大些。 包牧仁:是啊,铁兄弟,如果被发现了,我爸的计划就不好实现了,问题是严重地。今天亏得是遇上了你,换成是遇上别人,也是严重地。 特木尔知道再劝包家爷俩啥用没有了,就说:那就送吧,送吧。送去了你们就都省心了。对了,巴音叔,老金头儿——你那亲家同意啦? “同意了。”包巴音笑着说,“我的计划成功了,他能跟着借光,两好搁一好的事儿。” “不说金顺来,能把田杏花摆弄明白,真行啊。话又说回来,都是无利不起早啊。” 特木尔说完,突然发现六只羊都被捂上了嘴巴,很是奇怪。 包巴音笑呵呵地说:那是怕这东西乱叫,我给整的。 “戴上就不叫了?” 包牧仁抢着答:叫唤,但差多了。这不,我爸让我给每个里抓了两把苞米放进去,这羊光顾吃了,忘了叫了。 特木尔看着这爷俩儿的“发明创造”,哈哈直乐。 包巴音:大侄子,不——社长啊…… 包牧仁:人家是治保主任! “对,铁主任啊,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千万千万啊。叔拜托你啦!” 特木尔答应着,背着手走了。 包巴音赶紧催促着包牧仁快点儿。包牧仁一着急,抱起一只羊就跑。跑出去几步又转回来小声儿对爸爸说:爸,你别着急,我送过去马上再来接你…… ………… 让韩黑虎吃了亏儿,他能忍着?李三福被他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并扬言这辈子都别想摸到自己的自行车!就算给喜子骑都不给你李三福骑!原因自然是他传递了假情报,害得自己被蚊子围攻,并且得了感冒,浑身又痒又疼,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别提多难受了。 李三福更难受,帮忙不成反被坑。最让他生气的是,韩黑虎竟然拿他和“大傻子”比!好,那以后让喜子给你送情报吧!老子来个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猴)儿啦! 靠在大树上,韩黑虎根本不瞅李三福,怕看他一眼控制不住就得上去踹他一脚、给他一个大嘴巴! 李三福暗暗地攥紧了小拳头,但不敢动手。心里暗想:等我长大了,收拾不死你! 韩黑虎从兜里掏出一块儿糖,故意扒得很慢,将糖的包装纸揉成小球儿,潇洒地弹了出去。然后,把糖块儿放进嘴里,使劲儿地嚼起来,嘎嘣嘎嘣的…… 李三福咽着口水,气得在心里骂道:败家的玩意儿,咋不硌掉你的狗牙呢! 韩黑虎突然迈步就走,跨上自行车叮当乱响地骑跑了,根本没有理会李三福。看来,他对自己的“小特务”彻底失望了,连一丁点儿的甜头儿都不施舍和分享了。 李三福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见韩黑虎骑着他的破自行车走远了,才愤恨地说:牛粪哄哄的!等我有钱了,就买新自行车!要“飞鸽”的,眼气死你! 说归说,李三福的目光在搜寻韩黑虎弹出去的糖纸球儿,还真就看到了。他谨慎地向四周望了望,三步并作两步捡了起来,接着小心翼翼地展开,又放在腿上细细地捋平。 糖纸的图案很好看。李三福见四下无人,迅速地把糖纸放在鼻子跟前,只闻了一下,就有些陶醉了。 收集糖纸是很多小孩子的业余爱好,特别是极受女孩子的欢迎。每得到一张糖纸,都会小心地放在书中夹好,等彻底压平整了,再收藏到特别的小盒子里。轰轰烈烈的图案,点缀着灰色的生活。 李三福收集糖纸,不是为了欣赏,而是为了比,说白了就是积攒“吹牛”的资本。伙伴儿们之间比谁的糖纸多,证明谁吃的糖就多,谁家就最有钱。如果弄到一两张奶糖的纸,那就更厉害了。 “吃糖就好好含着,嚼啥嚼?穷装!”李三福念念不忘地嘟囔着。他对韩黑虎不珍惜糖的行为非常生气,对这小子卸磨杀驴的做法非常生气! ………… 气归气,只能忍气吞声。李三福惹不起韩黑虎,但他敢惹阿来夫。 “阿黄啊阿黄,没想到你真是条狡猾的黄狗啊!”李三福叽咕着小眼睛,开始向阿来夫发起挑衅。 阿来夫怒火中烧,极力地控制着。因为他知道,班主任袁老师对自己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友好了,如果犯在他手上,肯定好不了。 李三福心里已经猜到是阿来夫利用了自己,却不能挑明。因为自己做“奸细”本身就不是光彩的事儿,只能背地里找茬儿与阿来夫较劲。在学校里故意与阿来夫作对,不时就拿“裤衩子事件”在同学中间埋汰阿来夫,并大喊大叫着“阿黄”…… ------------ 第57章 打破脑袋不能轻饶 阿来夫最烦别人叫他“阿黄”了。于是,和李三福发生了争吵,没想到两人吵着吵着,在好挑事儿的同学起哄下,阿来夫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接着,两人竟然骑虎难下真动起手来。 结果,阿来夫一时错手把李三福脑袋打破,而且出血了。 学生打架打破了头,班主任老师责无旁贷。袁振富找来二人,同样是强忍着怒气,假装心平气和地调解。双方死活不说打架的缘由,只是再三保证再不犯这样的错误了。看来,两个淘气包都学乖了,但凡他俩有一点顶撞,袁振富的火气就会从脑门子蹿出来,都没有好果子吃。 袁振富没办法,只好放走了二人。放学之后,他越想越觉得应该“先入为主”,自己家孩子的脑袋在学校被同学打破了,不管原因是什么,哪个家长能愿意啊?万一李三福的家长先找到学校胡搅蛮缠或到赛罕校长那里告状,那就麻烦了。可自己又不能去老安家让七十七去给李来财道歉啊……怎么办? 最后,袁振富一咬牙,做出一个决定:自己这个当老师的亲自出马了,去李三福家向李来财和吴美娟赔礼,承认自己没有管好学生,争取主动和“宽大”吧。 ………… 袁振富来到李来财家院门口儿时,就听到里面吵吵闹闹的,快乱成一锅粥了。 原来,李三福回到家,妈妈吴美娟一看他的头出血了,当时就毛了。 然而,无论怎么问,李三福都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磕的。打架的理由不光彩,打架的过程就不能说,那么,打架的后果就只能自己承担了。 吴美娟根本不信。她知道,如果是李三福自己磕的,回家早就哭哭咧咧的了,不给买两块儿糖球儿是哄不好的。于是,她喝斥道:有能耐你再给我磕一个?李三福,你小子当着我们的面儿,让我们看看是咋磕得这么准呢? 李三福站着不动,挺着小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气死我啦!死猪不怕开水烫啊!我让你不说,我——我打你满地找牙!”吴美娟气得直蹦,放出狠话,却没有行动。 还是李二福鬼道儿,撒腿跑出去问了李三福的同学,跑回家把情况一讲,气得吴美娟一蹦老高,大叫:老安家太欺负人啦! 李来财可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劝说道:谁家小孩子不是打打闹闹?不小心碰破点儿皮儿,正常。 “正常?我把你脑袋打瓣儿,看你还说正常不正常?”吴美娟对李来财可不让份儿。 李大福和李二福站在妈妈一伙,坚决支持“勇敢”的妈妈,两人都来劲儿了,喊着要为弟弟出头:好像我们老李家没了人似的!走,把老安家的那个阿来夫的脑袋开了瓢儿!不服就放血! 李来财立着眼睛训斥两个儿子,喊道:滚蛋!就他么么的知道裹乱! 吴美娟:李来财,你就是个胆小鬼,都不如咱家大福和二福有男子气呢! “那不是男子气的问题。你想把事儿挑多大?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整僵喽以后在屯子里还见不见面儿了?”李来财跟吴美娟是有气不能发,只得指着李三福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三福,你是不是惹着人家了?要不然他咋没打别人呢?” 李三福不吭声儿,他心里有鬼啊。李来财看着就来气,上去一脚踢在三福的屁股上,他就势哇哇大哭。 李大福和李二福冲上前护住弟弟,竟然对爸爸怒目而视。 李来财立着眼睛,随手操起一根棍子,喝道:怎么?你俩小崽子他么么的要造反吗?还敢和老子伸伸手儿?是不是老子供你们吃几天饱饭撑着啦? 李大福和李二福立刻蔫巴了,不敢直视爸爸。吴美娟赶紧把两个孩子拉到自己身后。 吴美娟蔑视着李来财,撇着嘴说:李来财,没发现你还挺豪横啊!你他么么的就是窝里横!有能耐和安七十七使去,和我们娘们儿耍啥威风?拉屎攥拳头——装臭横! “胡说八道!屁大个事儿也让你挑成天大的窟窿!” “这是脑袋,不是屁股!”吴美娟把李三福拉过来,扒开头发给李来财看作品。恰巧在这时,袁振富来到了院外。 李来财凑上前瞅了一眼,说:就是个小口儿子,早就封上了,三福肉皮子合,没事儿。 吴美娟:说得轻巧,如果打坏了、打傻了怎么整?像喜子那样天天挨个屯子乱串好啊?将来娶不上媳妇,老安家能负责啊? 李三福抬起头,瞪着大眼睛说:妈,我不要媳妇。 吴美娟:听到没?李来财,你老儿子这就开始变傻了。哪个男的不想要媳妇?除非是喜子。 李来才气得干跺脚,说:简直就是胡诌八咧!让我说你啥好呢? “那就啥也别说,没屁别硬挤!”吴美娟接着说,“不行,必须找老安家说道说道,最起码得给我们整点儿好吃的补养补养……” 李大福和李二福又精神起来了,吵闹着要和妈妈一起去。李三福跟着喊:让他们家给我买一斤糖球儿。 李来财:我打你个糖球儿样儿! 这时,袁振富进了院子…… 袁振富假装没听到刚才院子里的吵闹,客客气气地向李来财和吴美娟道歉。说自己没管好学生,所以才发生了李三福被打破头的情况。又夸了一通李三福学习如何用功、在班级如何团结同学之类的,并掏出钱塞给李三福作为包扎伤口的医药费。 李来财虽然有些贪小,那都是生活所迫。在这件事上,他还算很开明,坚决不要袁振富的钱。并很有“男子气”地说:小孩子打架那是正常的,孩子小不懂事儿,出手没轻没重,又不是故意的。如果小袁老师不来,我们或许会和阿来夫的家长说一说…… 袁振富接话儿道:说一说是应该的。 李来财摆了摆手接着说:小袁老师,你别误会。我去说一说,可不是想要讨个啥说法。只是让老安家的大人说说孩子,与同学好好处,别打架,打架对谁都不好。既然你来了,那——这片云彩就散了…… ------------ 第58章 其其格面谢袁振富 吴美娟虽然生气,却不好再说啥了,老师的面子是必须得给的。李家“三位福子”见了学校老师,都没了脾气,只有乖乖听话了。 袁振富马上承诺,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阿来夫,还要让他与李三福好好相处,而且在学习上要互相帮助,好朋友要共同进步。 李来财最愿意听到“学习互相帮助”这句话,所以对袁振富连声感谢,要留他在家吃饭。袁振富婉言拒绝。 袁振富临走时,还是把钱递给了吴美娟。她客气了几句也就收下了…… 回到学校。躺在自己的“小家”,袁振富的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对此事件的处理很妥当。及时“灭火”之后,他并没有张扬。 ………… 由于袁振富果断出面、全部揽责、承认错误,以及公平合理地处理,外加“破财免灾”,班级里“头破血流”的打架事件顺利平息。 当然,阿来夫仍然没有告诉家里人,惹祸的事儿他才不舍得说呢。过后儿,莎林娜在与村里人闲聊时听说了此事,回家后通过百般逼问阿来夫,才知道袁振富在中间帮了大忙,不然的话,老李家就该找上门来了。 莎林娜便让安七十七去当面向袁振富道谢,别显得老安家人不懂事理、不通人情。七十七百般推托就是不去,他竟然建议让女儿其其格去,还说年轻人之间比较好交流,能把感谢说得很清楚。 其实,一年多来,通过与村子里的一些小年轻的、特别是与韩黑虎对比,安七十七觉得袁振富真是不错,对他的看法多少有些转变。认为这小伙子诚实、本分,是正经过日子的人,所以,才借机让女儿去表示感谢,有他特殊的想法。 其其格一听爸爸这么说,把脑袋晃荡得溜圆儿,就是不去。她嘴上还很强硬,明确表态自己绝对不去,然而心里却想着能找理由见见袁振富。 这天,安家的晚饭都准备好了并端上桌子,可是阿来夫仍然不见踪影。其其格就和莎林娜说:妈,我去迎迎阿来夫,看他是不是又疯跑哪儿玩儿去了。 莎林娜:不用找,饿了他就回来了。 在一旁的安七十七明白了女儿的心思,说:让他姐去看看也好。阿来夫这小子成天就知道虎淘虎淘的,上次和李三福打架,不是把人家脑袋都打出血了嘛。其其格,看看去吧,省着这小子再给我惹祸。 莎林娜见七十七在给自己递眼色,便点点头说:是该好好说说阿来夫了,上次要不是小袁老师,李三福他妈肯定得找咱家来。吴美娟那老娘们儿才难逗儿呢,当然,她和我关系还行,闹是不会大闹,可咱多不好意思啊,毕竟是咱家阿来夫把人家孩子打坏了,理亏着呢。 安辛氏一听,就有些着急了,说:其其格,你快去吧,赶紧把阿来夫给奶奶找回来,别让他再打架! 安七十七:听你奶奶的。去吧,快去快回,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不用着急,饭凉了再热呗。”莎林娜说完瞪了安七十七一眼,两人都偷偷地乐了。 出师有名。其其格如获大赦般往外就走,临出门前还不忘照镜子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头发。 其其格刚出院门儿不一会儿,就远远看到阿来夫和李三福几个小蛋子连说带笑地走了过来。她迟疑了一下,快速闪身拐进了一条小胡同,从另一条路向月牙河畔的学校走去。 ………… 夕阳的余辉,为月牙河小学增添了几分静谧与祥和,操场和房舍都洒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学生们都已经放学回家了,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是晚归的鸟雀们偶尔呼朋唤友地鸣叫几声。 袁振富所住那间小屋的烟囱,开始升起细细的、软软的炊烟。其其格想,他一定在做晚饭呢,他能做熟吗?一个大小伙子笨手笨脚的,真是苦了他了。 是进去找呢,还是在外面等呢?其其格犹豫了。 进去?一个大姑娘主动去找人家小伙子,那可真不好意思。等吧?万一他不出来,难道还要等到天黑透了吗?那就查一百个数,如果他还不出来,我就走。 做好决定后,其其格开始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其其格数得很慢,生怕数得快了,错过了理由充分的见面机会。当数到六十六的时候,那间小屋的门儿“吱呀”一声打开了,袁振富手里提着一个筐,大概是要去取些烧柴。其其格马上装作刚刚来到学校的样子,远远地喊了声:袁老师—— 袁振富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位蒙古族姑娘,披着晚霞的光晕向自己走来,娉娉婷婷,如风摆柳。 其其格! 袁振富认出是其其格,小心脏一下子就蹦到了嗓子眼儿,仿佛一张嘴、一低头,就能跳出来似的。 其其格已经来到近前,袁振富竟一时语塞,不知说啥才好。还是其其格打破了尴尬,说:袁老师,我来看看阿来夫,他放学了吗? 袁振富突然又紧张起来,忙说:放学了,放学半天了?还没回家?会不会是到月牙河里捞鱼去了?我这就去找找! 袁振富撂下筐就要往校外走。 其其格忙说:不用,不用,估计他玩儿一会儿就能回家了。我妈以为他又惹祸挨留了呢,非让我来学校看看。我说没事儿的,我妈还不信呢,说只有让我过来看看、问问老师,她才放心。 袁振富一本正经地说:最近阿来夫表现挺好的,没惹祸。 其其格害羞地说:那就好——那——我走了。 刚要转身,其其格又站住了,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说:上次阿来夫和李三福打架,你帮忙给说和好了,我爸我妈都要谢谢你呢。 袁振富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说:不用客气。其实没啥,最重要的是李三福家长理解人,宽宏大量。都是小孩子,打得又不严重,他俩平时就是好朋友,偶尔闹点儿小误会、小矛盾,没什么大不了的。 ------------ 第59章 金家不愿意帮忙了 “理儿是这个理儿,如果不是你当老师的出面,老李家不会这样消停儿的。总之,我爸我妈说必须让我当面谢谢你。”其其格娓娓道来,声音甜美悦耳。 袁振富没话儿说了,搓着手,眼睛想看其其格却不敢直视,向远处瞅了瞅,又怯怯地瞄向其其格。其其格的脸红了,如果不是晚霞的掩护,一定会让袁振富看出来的。 “那我走了。”其其格转身。 “那——那——你慢走。”袁振富本想说“有空儿来玩儿”,可是这样贸然的邀请不太妥当,话到嘴边儿赶紧改了词儿。 注视着其其格的背影随着晚霞的消退而渐渐隐去,袁振富的心中竟生出依依不舍来。 这一夜,注定让袁振富心绪难平。这一夜,哗啦啦的月牙河唱得格外欢快…… ………… 包代小结婚不久,包家就开始隆重地筹备包牧仁的婚事了——因为,家里有钱了,虽然买羊用去了一部分,但包巴音自有安排——借! 包巴音的想法是:认可背着债务,也要把儿子的婚礼办得漂漂亮亮的、风风光光的,办成月牙河村第一流的!要让村里人都挑大拇指,都承认老包家行,日子过得好!是一等一的好户! 正要包家人忙得蒙头转向、愁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又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 田杏花本就是两面三刀的人,如果有利可图,怎么都行。如果无便宜可占,别说亲戚还是亲家,就是亲爹亲妈都不好使。在月牙河村子里,人们背后经常说“老田家就这门风儿”,兄弟姐妹几个全是如此,认钱不认人、认利不认亲,还美其名曰:亲兄弟、明算账,做人做事亮堂堂。 当初计划着把六只羊“秘密”放到金家,包巴音确实是有些顾虑的。金顺来老实巴交没说道儿,关键就是那个破马张飞的田杏花摚不起。是吉雅跟他一再打保票说没事儿,说田杏花对我可好了,咱家的事儿就是她的事儿,肯定不让你打脸。 “好?那是儿媳妇没到手儿呢。代小现在嫁过去了,她田杏花还能惯着你?他们这支儿姓田的,都这熊色,用人时脸朝前,不用时脸朝后。”说完,包巴音狠狠抽了一口旱烟袋,又拿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吉雅:包巴音,你先别“哼”,好像你多厉害似的。你就一碗水把人看到底啦?打盆儿说盆儿打碗儿说碗儿,别牵扯太多。再说了,一棵秧上结的瓜蛋儿,还各有各的味儿呢。田杏花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和那几个兄弟姐妹不一样。 “反正我是看准了,咱们月牙河的老田家这棵瓜秧上,就是没结出过甜瓜,不是苦瓜就是瘘瓜。当初把代小许配给金宝,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田杏花!” “只要没有傻瓜就行,就不怕遗传给我大外孙子。”吉雅笑着说。 包巴音气乐了,差点儿呛着烟,说:吉雅,你要是非同意,就按你的办。我把话撂这儿,要是田杏花那儿出啥说道儿你整啊。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她田杏花就是不看我吉雅的面子,还得看咱闺女代小的面子。你看她对代小多好,真知道疼儿媳妇。” 包巴音又“哼”了一下。 吉雅:你哼啥? 包巴音磕了磕烟袋锅,没回应,起身去院子里看羊去了。 果然像包巴音担心的那样,把那六只羊送过去金家没几天,田杏花就来找吉雅了。 田杏花满面春风的,开口就是拜年的嗑儿:吉雅啊,可得给你道喜啊。刚刚聘完姑娘,马上就张罗着娶儿媳妇,真是双喜临门啊。整个月牙河村,估计就你家有这个实力啦,别人可办不起啊。 吉雅很高兴,礼节性地客气着。 田杏花:我心里一寻思,你这儿指定特别忙,就惦记着过来帮把手儿,可家里就是忙得脱不开身子啊,脚后跟直打后脑勺子。 吉雅笑着问:都啥事儿啊,把你忙成这样儿? 这一问,正中下怀,赶紧借题发挥。田杏花撇了撇嘴,说:还忙啥?你以为我多年媳妇熬成婆就享清福啦?我可舍不得让代小伺候,我自己还能干动的我都干。换句话说,儿媳妇和亲闺女那都是一样的。吉雅,不是当着你面儿,在整个月牙河村我敢对任何人讲,咱对儿媳妇那是一百个头儿的好,把儿媳妇当小丫鬟使,那种缺德事我田杏花可干不出来! “我家代小摊上你这样通情达理的老婆婆,真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啊。”吉雅更高兴了,忍不住夸赞起亲家母来。 “话是这么说,可这世界上有享福的就有遭罪的,有闲着的就有挨累的……” 吉雅品出田杏花的话不对味儿了,便没有往下接茬儿。 田杏花依然笑盈盈地说:这日子咋整?不干,那就是受穷的命。金宝和代小结婚,我和金顺来那可是扒了一层皮啊,就差把骨头抽出来熬油卖了。就算这样,还欠了一屁眼子饥荒呢,不干不得穷掉底儿啊?金宝和他爸忙乎那几垧地,我就得管那几只羊…… “总共才六只羊,不费啥劲儿吧?” 田杏花长出一口气,说:吉雅啊,啥事儿都是说起来容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但要做起来可就难喽。添草添料添水不说,还得清理屎、清理尿不?圈要不清,有味儿我们能忍着,可羊成天趴在屎尿窝窝儿里,能上膘儿吗?更难的是还不能让它们叫唤,这是你家巴音亲家薅着耳朵告诉我家金顺来的,必须得听啊…… “为这事儿我也和包巴音磨叨。有啥保密的,有啥见不得人的?可他这个人犟着呢,我都整不了。”吉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儿。 田杏花啊,你这个老娘们儿,今天是找我要人情来了,白瞎我对你的一片心啊!我把闺女许配给你们老金家,要过人情吗?就帮着养养羊呗,还不让你们白忙活,挣钱儿少不了你们的,咋还不满足呢!都怪该死的包巴音,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惹出人家这些闲话! ------------ 第60章 把羊弄丢拿啥赔 “你知道我是没啥心眼子的人,走道儿快些都容易把心丢喽那伙儿的。这就忙起来喽,只要羊一叫,马上就给吃给喝,把那几个祖宗的嘴堵上。忙的连上厕所的空儿都没有。有几次,如果不怕洗裤子耽误时间,我恨不得直接尿裤兜子里得了,都顾不上怕人家笑话了。”田杏花仍在侃侃而谈,吉雅表现出不耐烦了。 接着,田杏花又是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总之:这六只“草原细毛羊”是宝贝疙瘩,是亲家托付给我们的,必须全力照顾好,就算家里搞得一团糟,也要把羊养上膘儿…… ………… 送走了田杏花之后,吉雅坐在炕上越想越憋气,暗骂包巴音没事儿找事儿,暗骂田杏花无情无义。当天晚上,吉雅就让包牧仁去金家把羊赶回来。 包牧仁听了妈妈的讲述后确实挺生气,去赶羊时恰巧金家没人,他根本不管这些,直接赶着羊就回家了。过后儿没再去金家打声招呼,和爸妈也没说金家人不知道羊被赶回来了。 金家四口人外出有事儿回来时已经挺晚了,没顾得上看羊就睡下了。金顺来还纳闷儿这六只羊咋没叫唤呢,田杏花回答他是自己经管得好,走的时候草料和水都给得足,吃饱喝得了不睡觉瞎叫唤啥? 第二天早起,包代小最先发现羊没了,竟然大哭起来。她知道,六只品种羊可不是小钱儿啊! 金顺来和田杏花当时就蒙了,金宝更是吓得浑身哆嗦。 田杏花一咬牙、一跺脚,说:怕有啥用?完蛋货!金宝,赶紧去你老丈人家,问他用不用和村里干部说,实在不行就去派出所报案。 金宝连连摆手往后退,满脸惊愕地说:妈,我不敢去。 田杏花咬了咬下嘴唇,看着金顺来。 金顺来没办法,说:我去! 硬着头皮往包家走,金顺来一路上琢磨着如何张这口。 正低头寻思呢,田杏花从后面大步追了上来。 “你咋跟来了呢?” “我怕你笨嘴笨舌的说不明白。来,我告诉你——”田杏花四下看看没有人,就附到金顺来耳边儿说,“到那儿看情况,别冒虎气照直说。要是老包家他们说不好听的,你就说是他们家搁咱这儿的羊招来的贼,咱家还丢了两袋子苞米、两麻袋黄豆呢!” “倒打一耙?不好吧?”金顺来面露难色。 “你要不反咬一口,就得让包大烟袋把你咬死!都是‘草原细毛羊’啊,那是闹着玩儿的吗?别的不说,单单那三只种公羊得值多少钱?把你卖喽都赔不起!” 听得此话,金顺来一甩袖子快步而行,田杏花在后面只有小跑儿才勉强跟得上。 金、田二人进到包家院子,突然听到有羊的叫声,当时就是一惊。互相看了看,彼此点头,直奔羊圈。 定睛一看,正是那六只“丢失”的“草原细毛羊”! 田杏花的怒火立马就顶到脑门子了,大喊一声:吉雅,你给我出来! “杏花,你小点儿声儿,有话好好说。对头儿亲家,千万别伤了和气……”金顺来急得直搓搓手。 田杏花:怎么好好说?他么么的,太欺负人了!咱们今天是看到了,要不然等抽出空儿来人家再鼓捣到孔雀屏草原的老鲍家,就赖咱家整丢的,你金顺来哭都找不着调儿! ………… 包家人准备要吃早饭了,包牧仁伺候着爷爷包恩和洗脸。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他瞅了一眼,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吉雅在厨房里忙着呢,听到外面动静儿不太对,赶紧拎着长把儿勺子就出来了。 田杏花一看吉雅带着“武器”,立即去找木棍之类的家伙。 “咋的啦?这么喊啊?” 吉雅很不高兴,语气极不友好。大清早的,两口子来了先不进屋,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啥意思? 田杏花拿着棍子往前冲,金顺来拉住了她。 “吉雅,你们老包家太欺负人了吧?” “我们哪儿欺负人了?大早晨的呜嗷喊叫的,埋汰谁咋的啊?” 田杏花拿着棍子指着羊圈,然后说:为啥你们家把羊“偷”回来了,不告诉我们一声儿?想让我们背黑锅啊?想得美! 吉雅更火儿了,喊:田杏花,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儿!啥是偷?我们自己家的羊放你们家了,我们拿回来还不行啊? 包恩和听到了院子里的争吵,指着窗外问:谁啊?喊——啥呢? 包牧仁给爷爷擦着手,笑着说:爷,没事儿,有人来看咱家的羊,严重地夸咱家羊好呢。 “滚——蛋!”老人瞪了包牧仁一眼。 包巴音叼着大旱烟袋正在厕所里蹲着呢,听到外面喊叫,急急忙忙提好裤子跑了出来。 “顺来哥,杏花嫂子,有啥话咱们进屋说。” 包巴音上前就去拉金顺来,并给吉雅使眼色。意思是:虎啊?在外头吵吵啥,不怕外人笑话啊? 金顺来先把田杏花手里的棍子抢来扔掉,并劝说道:听巴音的,进屋说去。 吉雅也明白了,在院里大喊大叫确实不像话,便想挤出笑脸却笑不出来,只能是皮笑肉不笑地拉着田杏花进了东屋。 包巴音随手把门关上,说:现在屋里就咱四个人,顺来哥、嫂子,有话咱们好好说,都消消气儿,气大伤身啊。 “还伤身呢,我们现在是伤心啦!”田杏花这回可得着理了,她能善罢甘休? “嫂子,咋的啦?因为啥气成这样啊?”包巴音真的有些糊涂了。 田杏花一屁股坐在炕上,说道:巴音,嫂子我说话直。你们家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啊?嫌我们家伺候得不好,行,可总得打声招呼吧?我和老金没功劳还有苦劳呢,这么不声不响就赶回来,我们还以为羊丢了呢! 包巴音和吉雅这回都听明白了,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向西屋望去。包巴音刚想喊,又忍了回去,不能让老父亲担心啊,只好强装镇定地去找包牧仁。 吉雅立马赔笑道:杏花嫂子,这事儿——怪我们。是我让牧仁去把养赶回来的,近一段时间给你们添了麻烦——估计是这小子着急,就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 第61章 人活的就是一张脸 “他着急不行啊,快娶媳妇的人了办事咋毛毛愣愣的呢?一看羊没了我们更着急啊,差点儿报告派出所!”田杏花的嘴下真没留客气。她心里想,这回你们老包家有错处让我抓住了,就治你们个心服口服。 包牧仁跟着包巴音进了屋,微笑跟金顺来和田杏花打招呼。 事情终于弄清楚了,包牧仁承认了错误,又赔礼又道歉,田杏花总算露出了笑脸。 ………… 回家的路上,金顺来说:杏花,这把都说开了,你就别生气了。 田杏花瞪着眼睛说:你以为说开就完了?我刚才是给他们脸了!老包家办的是人事儿吗?以为把闺女嫁给我们家就是功臣啦?我就得天天恭敬他们?没门儿! “人家包巴音没那个意思。” “就这个‘包大烟袋’才不是肉儿呢!看着蔫巴的,一肚子鬼心眼儿!你啊——就窝囊吧,让人家骑着脖梗拉屎,还不敢往下扒拉呢!” “你——” 田杏花径自往前走了,把金顺来扔到后面。 从此,田杏花和吉雅是面和心不和,两人在一起不像以往那么自然了,多少有些别别扭扭的。 包巴音是顾及面子的人,琢磨着要是亲家都处不好,还咋和别人来往啊?让村子里的人咋想啊?后来,他找人帮着巧妙地说和了说和,一场风波才勉强过去了,而且,还是表面上的。 ………… 其其格有事儿没事儿都愿意从月牙河小学路过。 袁振富课余时间更愿意到院园门口儿闲坐,望着月牙河的方向发呆…… ………… 鲍青山笑的时候少,大部分时间都是闷着头,有时傻傻地躺在草地或草堆上,一躺就是两三个小时。不知道想的是啥,有时自己起来都觉得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好像刚才这段时间从他的生命中被抠走了一样…… 包代小心里还装着鲍青山。但她不敢去想,一想就偷偷地流泪…… ………… 鲍石头和唐玉春又喜又忧啊。喜的是女儿乌兰图雅就要出嫁了,高高兴兴地准备着嫁妆;忧的是儿子鲍青山,天天蔫蔫巴巴像丢了魂儿似的,真怕把儿子窝囊坏喽…… ………… 田杏花在包家闹了一通,接连好几天没有给包代小好脸色。包代小不敢说啥,做事儿更加小心翼翼了。 金宝看不下去了,试探着和妈妈顶撞了两句,被训得狗血喷头。 金顺来见硬的不行,只好变着法儿地哄着、劝着,田杏花这才开晴了些。并且“大度”地同意包代小在干完家里的活儿后,可以回娘家帮着给弟弟张罗婚事。 包代小非常高兴,回到家和妈妈吉雅一起,忙着给一对新人做新棉被。 吉雅问:代小,这段时间你婆婆对你还行吗? 包代小:挺好的。 “别怕她!她要是对你不好,你和妈说,我找田杏花那老娘们儿算账去!” 包代小笑了笑,说:人家对我挺好的,还算啥账啊?妈——这床被的棉花得絮多厚啊?太厚了是不是沉啊? ………… 包巴音在月牙河村里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是由于好抽旱烟袋有了“包大烟袋”的外号,而是因为他是个非常典型的“矛盾的结合体”。 特别勤劳、非常节俭,包巴音的优点有目共睹。就算三九天,他都会粪叉子不离手积攒农家肥;哪怕是三伏天,地里有草就去薅,为了多打粮。平时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劳动服”往往是补丁摞补丁,但上街出门有场面的时候,衣服上是绝对不能有补丁的。包巴音是个讲究脸面的人,这一点同样是有目共睹,怎么形容呢?这么说吧,为了要脸面,他啥都能豁得出来,包括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 包巴音的确是一个把脸面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很多时候家里人对他的有些行为无法理解,一旦提出异议,他就会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没脸没皮那还是人吗?大人有大脸儿,小孩子有小脸儿,老母猪还有个长挂脸儿呢。我包巴音绝对不能做前面一走后面就让人擢脊梁骨的事儿! 正因为如此,包巴音极力反对女儿包代小和鲍青山相处,他受不了人们“换亲”的议论,狠心地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好在包代小生性懦弱,不敢违拗,任凭父母安排,才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嫁闺女和娶媳妇的意义,在包巴音看来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是泼出去的水,一个是添人进口,重视程度自然不同。儿子包牧仁的婚礼必须要办得排场、阔气,要让月牙河村的男女老少都能竖起大拇指,都得啧啧称赞。 包巴音的计划是,“三响一转”要最好的,必须买牌子的,酒席要一流的,必须有手把肉。因为那次去鲍石头家,大家吃了手把羊、喝了羊汤,回来后夸赞了两个月、回味了两个月。这一回,他要让村里人念叨一年,要念念不忘! 于是,包巴音私下里开始四处筹钱,并把每一笔借款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接着,又是托人情、又是送礼,总算把“三转一响”的事儿安排妥当了。悄悄一打听,比金顺来家买的要多花出将近一倍的钱。 值!因为,不管是谁,看了都说老包家置办的是好东西!有些人家干眼气就是整不着! …………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屋里的墙大都是黄泥抹的面儿,条件好的“挂”一层“沙里子”,就是在黄土里掺细沙子,抹完后会更平整、更光滑。包家因为是老房子,都是用黄泥抹的,然后糊的旧报纸。而且,每年过年就会糊上一层报纸新鲜新鲜,经年累月下来,有的地方报纸里一层外一层都有三四个钢镚儿摞起来那么厚了。 包代小出嫁一走,包牧仁就“霸占”了姐姐原来的、单独走门儿的东屋,准备作为自己结婚用的新房。 新房就要有新房的样子,在处理墙壁方面,包巴音与家里人产生了分歧。 ------------ 第62章 新房布置要撑面子 包巴音的意见是把原来的旧墙皮全铲掉,重新抹“沙里子”,然后刷白灰。吉雅和包牧仁不同意,认为这样做又费时间又费钱,不如糊上一层报纸就行。最后,双方各让一步,按包巴音的方案:必须糊两层!先糊上一层报纸打底儿,然后再糊上一层专业糊墙糊棚的花格纸。 糊花格纸是个细致活,需要请专门的“棚匠”。自己家人上手儿要是弄不好不但对不准花纹儿,而且还不平整。打底儿的报纸自己家能糊,就不用求人了。包牧仁先把房子彻底扫了一遍浮灰,又喊来姐姐包代小帮忙用面打好了糨子。 ………… 韩黑虎和李三福“闹掰”之后,就得不到有关其其格的任何消息了。他又放不下身架找李三福求情,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引起其其格的注意了。 其其格拿着指甲刀给奶奶安辛氏剪指甲,莎林娜抱了一捆光溜溜的苞米秸秆扔在外屋厨房。这是羊把叶子吃掉了,剩下的硬秆儿正好可以作为烧柴。。 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莎林娜进了西屋,说:老韩家那个黑虎骑个破车子,叮呤咣啷地从咱家门口儿来回好几趟了。这小子,想要干啥啊? 安辛氏扭头看着窗外,说:啥时候啊?我咋没看着呢? 其其格一拉安辛氏的手,说:奶,你别瞅啊。你一动,要是铰着肉了可别赖我啊。 “想铰你就铰吧,我老的皮厚肉也厚的,不怕。” “你不怕啊?我还心疼呢。”其其格嘻嘻地笑了。 “你这孩子。唉——等你出阁了,我的手指盖儿长得长了可咋办啊?” 其其格脸一红,不吱声儿了。 莎林娜:那就招个上门女婿吧,这样一来,其其格就不用离开咱们家了。 “妈——”其其格责怪的眼神瞪了妈妈一下。 莎林娜:你别这样叫我。反正我是知道,你心里藏着事儿呢,就是不和我们说…… “你们快看,黑虎这小子骑着车子又过来了!”安辛氏老人有些兴奋地喊道。 ………… 吉雅和包代小从厨房把熬好的糨子端到了小东屋,娘俩有说有笑的。此时,包牧仁已经把墙壁上的浮灰扫干净了,头发上、肩膀上都落有尘土,吉雅拿过笤帚给他打扫。 包巴音叼着旱烟袋夹着一大卷子报纸进了屋,边放下报纸边说:这个白哈达,胆子太小,愣是把报纸挑出一半儿去。不知道这些够不够糊底的。 “不该省的瞎省!同样是费一把事,我就说去买些大白纸打底儿,外面再像你说的糊一层花格纸,那得多亮堂?非得要这旧报纸。大头儿不算小头儿算!”吉雅“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你懂个屁?过日子就得细抠,与面子无关的该省必须省。关系到面子的,不该省的必须舍得出去。” 包巴音这段话就像一盆凉水,把吉雅刚才那点儿高兴劲儿彻底浇灭了。她真就出去了,而且故意把门关得“咣当”一声巨响。 原来,糊墙的纸是包巴音找村支书白哈达要的报纸。村里每年都订报纸,看完的或没看完的都会攒起来,一到过年时就会有人去讨要用来糊墙糊棚。先到的、或者是和村干部关系不错提前打过招呼的能有,大多数人家是捞不到的。得不到旧报纸的只好去红楼市区买,论斤算账,虽然钱不算多,但在一分钱要掰成两三瓣儿花的年代,这笔开销还是让人心疼的。 包巴音这个季节去要旧报纸,没人和他争,自然就很顺利。可是,在给他拿走之前,白哈达仍然是细心地查看过,把认为重要的、不能上墙的都挑了出去。 吉雅出去转了一圈儿,觉得没啥意思,又进来了。包巴音看了看她,嘻嘻地笑了。吉雅却说“傻笑啥?谁跟你笑啦?” 包牧仁翻看了一下报纸,说:爸,人家白书记那不是胆儿小,是严重地谨慎。 “严重地”是包牧仁的口头语儿,不管大事小事,他都会“巧妙”地加上这三个字儿。有一次,几个年轻人在一起聊天闲扯时,不知是谁放了个无声臭屁,包牧仁就“严重地”说“谁放了这么一个严重地屁?严重地臭啊。”大家笑开了,便逗趣儿地说:连“屁儿大事儿”都是“严重地”,那在包牧仁眼里还有小事儿吗? 包巴音已经习惯了儿子的“严重地”,便说: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整的像神经病似的。哎——糨子熬得有些干啊,多浪费啊。是不是代小干的? 包代小笑着说:啥叫费力不讨好?我就是那伙儿的。 吉雅接话儿说:你爸说话就那样,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别怪他啊。 包巴音:唉,这白面,缺啊,能省就得省。牧仁,糊你这东屋用就用了吧,我们那屋用苞米面打糨子对付对付就行。 “你想啥呢?苞米面那么粗,打了糨子嘛?想一出是一出!”吉雅今天铁了心要和包巴音对着干了,又反驳了他。 包巴音没理会,接着说:要是报纸实在不够了,我们那屋扫扫灰就算了,没人看我们屋,都看你们新房呢。这是面子,我们那只能算里子。 包牧仁瞅了瞅妈妈和姐姐,都没再说什么。他出去从厨房搬来一个炕桌进屋。他把桌子的两条腿放在炕里,另两条腿悬空着,只有桌腿间的横梁支撑在炕沿儿上,自然形成一个倾斜度,便于站在地上为报纸刷糨子。 包巴音把旱烟袋往腰上一别,开始负责刷糨子。包牧仁则脱鞋上炕,他要先从炕里开始糊。 “别忘了,糊完花格纸以后,得在炕头儿墙上贴两张带有大胖小子的年画!”吉雅从屋外探着半个身子进来说。 包巴音:那你还不快去供销社买?先准备好喽。 吉雅:你不想想,现在供销社还有年画吗? 包牧仁:也是啊。反正是不着急,过两天我去市里办别的货时再到书店里买。 吉雅突然想起来该给羊饮水了,便退了出去。 包巴音说:牧仁,你这段时间往乌兰图雅家得勤跑一跑,看看有啥活儿帮着忙活忙活。 ------------ 第63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咱家的活儿那是严重地忙,我哪有心思往她家去?老鲍家又离得那么远。”包牧仁绷着脸说。 “你小子别和我嘴上犟!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啊?过去不让你去你也会偷偷去,别以为我不知道。” 包牧仁被父亲点到了软肋,嘿嘿地笑了。 “咩——咩——”几声并不“严重地”羊叫,还是被包巴音听到了,赶紧对儿子说:牧仁,先等会儿再糊。你快去给羊添些草,千万别让它们再叫了。 “不是缺草了,是我妈给羊添水去了,见到人去就叫。”包牧仁解释说。 “你就懒吧——对了,就算是拿报纸打底儿也要糊得整齐一些,七扭八歪的,费报纸!”包巴音喊完儿子又对女儿说,“代小,你老婆婆那人,太差劲!她那家族都那味儿,你少和他们亲戚来往!” 包代小低下了头,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了…… ………… 袁振富再上课时,瞅阿来夫觉得特别顺眼了,并且愿意提问他。阿来夫有什么不会问题,他都会耐心解答。 课间,李三福就去逗阿来夫:阿黄,袁老师对你越来越好了…… 阿来夫气得说:我应该把你的脑袋再开瓢儿喽! 李三福索性把脑袋一伸,嘻皮笑脸地说:此言甚善,正合吾意。你要给我开了瓢儿,我就去你家养伤,好吃好喝招待我,我还不用上学,多美—— “美你个大鼻涕泡儿!”阿来夫说完,照李三福脑袋拍了一巴掌,哈哈大笑着转身就跑。 李三福在后面紧追,眼看要追上时,“活字典”格根敲响了上课的钟声。 阿来夫停住脚步,说:都“鸣金收兵”了,赶紧回班级吧,不闹了。 李三福:行,阿黄,刚才这一巴掌我给你记下啦,找机会一定还给你! “那你就下辈子还吧。” 阿来夫又跑在李三福的前面进了班级。 这节是格根的音乐课,他敲完钟就走进了阿来夫的班级,背着马头琴盒…… ………… 袁振富没有课,在办公室里呆不住了,借去厕所之名,又在校门口儿转悠起来。 几位老师在办公室里,看着袁振富的身影,悄悄地议论着…… ………… 其其格把窗台上彩色的玻璃瓶擦了擦,便拿起了一个绣品。绣了几针竟然走神儿了,不小心扎到了手。她“啊”了一声,赶紧把针眼儿中的血往外挤了挤…… ………… 闹心的事儿有,开心的事儿也有。近半年时间以来,月牙河村的喜事接连不断,主角还都是老包家。是啊,金宝和包代小的喜事过后,包牧仁该娶亲了。 包牧仁的婚礼更加热闹,相比金家而言,办得不但风光,而且很有民族特色。最让人们惊讶的就是——摆宴席竟然宰杀了五只大绵羊!这还了得?这要放在以前,别说大队书记,就是公社书记都没如此魄力和实力啊!看来,包巴音勤劳节俭半辈子,真是攒下家底儿了,而且把“烟粉”确实擦在了脸上! 殊不知,包巴音为了“面子”差点毁了“里子”和“根基”,不但借了外债,而且还做了假。吉雅曾生气地叱责包巴音是“瘦驴拉硬屎”,他就是不听,一意孤行。 ………… 早在婚礼之前的那段时间,包巴音脑袋里装的全是事儿,总是迷迷糊糊的。 那天吃过晚饭,包巴音正坐在门口儿大石头上抽着烟袋,李来财、王守会、吴仁青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三人不由分说,拉着他、准确地说是“架着他”连跑带颠儿直奔“活字典”格根家去了。就这样“急行军”还是去晚了,“活字典”的评书已经开始一阵子了。 “活字典”端坐在北炕上,正在激情昂扬地讲述: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说白了就是绑架了皇帝老子,并假借他的命令收拾这帮诸侯,不服不行、不听话不行。于是,曹操曹孟德才发动了这场战争。最初始的目的是征刘表、灭刘备,占据荆州,好像并不关孙权的事儿。” “那不是孙权的手下大都督周瑜,在赤壁跟曹操干上了吗?周瑜大都督——”王守会插话儿道。 “你就别瞎‘嘟嘟’了,好像就你懂似的,大家都听你的得了呗?”童为山训了王守会。 “来这儿听评书,带耳朵就行,没人拿你们当哑巴,往下听吧。”白哈达一发话,大家都不言语了。王守会是好脾气,在嘻嘻地发笑。童为山转了转眼珠子,没敢发作。 “活字典”嘿嘿一笑,接着说:据说,曹操当时给孙权写了一封信,说是“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方与将军会猎于吴”。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最近老夫我啊,奉了朝廷的命令,就是皇上说了,得讨伐有罪之人。我的军旗往南一指,刘琮就举手投降了,吓没魂儿了。现在,老夫我又准备了八十万水军,准备和将军你一起,在你呆的那个地方打打猎……大家听听,曹操这口气好大啊。八十万人,去打打猎?有这么玩儿的吗?所以,当孙权把这封信交给部下看时,无不大惊失色。我的天啊,八十万大军,一人一脚就得把东吴踩平喽啊! “活字典”环视众人,因为有白哈达的“指令”,大家都憋着不搭茬儿了。他轻轻一拍醒木,接着说: 曹操真有那么多人吗?在《三国演义》里曹操的人数是“八十三万下江南”,而在《三国志》里的就是二十几万了。其实,很多人认为曹操所谓八十万大军仅仅是虚张声势,试图不战而屈人之兵,意思就是吓唬吓唬你,最好是一听这么多人来了就把孙权吓尿裤子才好呢。实际上呢,数字至少得砍下一半,而真正能交战的兵力可能就更少之又少了。曹操给孙权写的那就是恐吓信,和“大字报”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为了整人、吓唬人。曹操所有的兵力加起来都没有八十万,又哪来的八十万水军?明摆着是虚张声势嘛! ------------ 第64章 听评书学来的“妙计” “曹操这小子,太虚!”李来财小声儿说了一句。 “太虚?‘虚’字怎么写?上面是‘虎头’,下面是个‘业’字,本义是‘大山丘’,后来引申为虚空、虚伪。现在从字面直白地理解就是‘在事业上虎头蛇尾那就是虚’。当然,曹操这人可不是浪得虚名啊。那么,曹操为什么要吹牛皮呢?是为了警告孙权,或者给孙权打招呼:你小子不要管闲事!既不要帮助刘备,更不要盯着荆州,你要是胡乱插手的话,老夫可不是好惹的!”“活字典”最后这几话说得铿锵有力。 大家鼓掌! “活字典”更来了精神,提高了声调说:都说“吹牛不上税,撒谎不犯罪”。古时候打仗都是虚报人数,这样可以起到威吓对方的作用,使得战争还没开始就让对方惧战。另外一点,显得自己多牛粪啊?而且说出来有面子,看我曹操多厉害,手下有的是人…… 包巴音拿着的旱烟袋都忘记抽了,听到这里,他若有所思。突然起身走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炕的“活字典”格根那里,没人在意他的离去。 悄悄撤出来的包巴音狠狠地吸了几口旱烟袋,边走边想,竟然笑了起来——他有了主意。 原来,包巴音计划要杀三只羊用于招待亲朋好友,听评书受到“启发”,觉得三只不足以震撼人心,怎么办?那就对外“号称”五只,实际还是三只。对,从“三羊开泰”到“五福临门”,寓意都不错。 包巴音自己鼓励着自己、自己安慰着自己。回家后第二天我们就放出风去——包牧仁婚礼宴席,要上五只大绵羊! 主意已定,包巴音满面春风。 “活字典”格根家中,大家聚精会神在听着,他接着说:为了探听曹兵的虚实,鲁肃鲁子敬借着吊丧之名过了江,遇到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诸葛亮,请他劝说孙权,便有了“诸葛亮过江”让东吴死心塌地跟着趟了这趟浑水。这之后,“三江口交兵”“蒋干盗书”“草船借箭”“黄盖密献苦肉计”“阚泽投递诈降书”“庞统巧授连环计”“借东风”等情节……曹操本以为“吹牛不上税,撒谎不犯罪”,但却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损兵折将不说,败走华荣道差点儿被关羽关云长取了项上人头。我们要吸取教训啊,瞎吹牛不是啥好事儿…… 可惜,这些话,包巴音没有听到。 ………… 包巴音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吉雅埋怨道:你刚才跑哪儿去了?一开始看你在大门口儿,转眼就没影了。 “放心吧,丢不了。”包巴音一边脱鞋上炕一边说,“去把牧仁喊来,我有个事儿说一下。” 吉雅正在灯下缝补袜子,把针线笸箩一摔,说:你这人可倒好,自己刚在地下时不说…… “我是刚想起来。”包巴音笑嘻嘻地说。 吉雅只好穿鞋,出去到小东屋把包牧仁喊来。 包巴音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计划:杀三只羊做席,但要对外“号称”五只,全家人要统一口径,别整漏了。 吉雅就是一皱眉。 包牧仁不太赞成,说:爸,这样严重地撒谎,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长脸的事儿!你不说、我不说,你妈也不说,谁知道?还能有人查羊骨头数羊头啊?” 吉雅:那——杀羊的人不是知道吗? 包牧仁:就是。 包巴音不高兴了,说:就是啥就是!都猪脑袋啊?摆席的前一天晚上,哪怕后半夜,我和牧仁杀一只,对外就说杀了三只。第二天找人帮着杀两只,不就完了吗?肉都搁仓房里,别人谁都看不到…… 吉雅和包牧仁都犟不过包巴音,只好由他去了。 包牧仁苦着脸回了自己屋。 吉雅又追问:你刚才干啥去了?怎么突然冒出这个馊主意? “去‘活字典’家听了一段评书。评书讲曹操曹孟德带兵打仗还吹牛呢……” 吉雅把手一摆,说:我不愿意听你们这些白白话话的。家里这么多事儿,你还有闲心听那玩意儿? “不是我想去,是李来财、王守会、吴仁青硬架着我去的!” 吉雅冷笑一声,说:你瞅瞅这几个人,耍钱的耍钱、懒的懒、贪的贪,没个正经人。 包巴音瞪起了眼睛,说:贪?平头老百姓谁能贪啥?扯蛋! “贪小便宜啊?那个李来财,是见便宜就上的家伙!他的妻侄儿吴仁青,懒得不能再懒了,全哈达乡都出名。” 吉雅说完就瞅着包巴音,意思是在问:我说的不对吗? 包巴音假装去拿皮旱烟口袋,不理吉雅了。 吉雅说得对,李来财是好贪小便宜,而且小抠儿得要命。但是,大以前可不是这样,自从三个“福子”肚皮大开、能吃能喝之后,家里实在有些供不起了,李来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 鲍金山受叔叔鲍石头、婶子唐玉春之托,来到牧点找鲍青山闲聊。他特意带来了一瓶白酒和一包花生米,算是打开弟弟心扉的钥匙吧。 果然,两杯白酒下肚,真话就不由自主地往外吐了。 鲍金山:青山,图雅就要结婚了,家里挺忙的,你得多往回跑跑啊。牧点的活儿,我能帮着照应。 “不用,大哥。家里根本用不上我,他们看着我还闹心,不如让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我叔和我婶可不这么认为。再说了,你是当大哥的,妹妹结婚你不出面帮着张罗,那成啥了?” 鲍青山苦笑了一下,喝了口酒,说:哥哥啊,你说我能成啥?我成了王八钻灶炕,憋气又窝火啦!哥啊,金山哥啊,你兄弟我这人都丢大了,还在乎别人怎么说?没脸啦,也没心啦…… 鲍金山拍了拍堂弟的肩头,说:青山,你不该这样啊——你是家里的长兄,要有肚量。 “谁拿我当长兄了?哈哈——哥哥哎,你别再劝我啦。我都想好啦,送亲的活儿别指我啦,打死我都不去!我已经发誓了,再不踏进月牙河村一步……” ------------ 第65章 包牧仁迎娶乌兰图雅 袁振富躺在自己的小屋里,眼瞪着房笆一眨不眨。他的脑子很乱很乱,比乱麻还乱。一会儿想着爸妈去世时的事儿,一会儿想着自己上高中没人搭理的事儿,一会儿又想到第一次来到月牙河小学的事儿,一会儿又想到了其其格…… 如果山那边儿就是海,那么,太阳估计是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天黑了。 月牙河小学的院子里,没有一丝灯光,空空荡荡…… …………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喜的日子说到就到。 天还没有放亮儿呢,包巴音家就已经是人头攒动了,大红的剪纸喜字贴满了窗户,大门垛上贴着两个更大的。上年纪的妇女们在屋里面帮着包牧仁打理蒙古袍,年轻人有的在熬奶茶,有的在收拾桌椅。还有一群人闲着没事,在一盏电灯下围着看专业的“屠夫”现场杀羊——当然,杀的可不是牧区买来的“草原细毛羊”,而是本地的普通羊。 杀羊的师傅一边扒羊皮一边说:今天来随礼的可掏上啦。老包家这席,你们就吃吧,满嘴流油,吃一顿能解半年的馋虫啊。上手把肉、羊汤,那肯定是咱们哈达乡里的一绝啊。昨天晚上人家自己杀了三只羊,我再杀两只,那可就五只羊啦!这些年,我就没见过谁家办喜事整这么硬的席…… 围观的人连连称赞。 按包巴音的“谋划”,包家准备五只羊办婚礼宴席的消息迅速传遍月牙河村。人们无不竖起大拇指,有的还暗自吞咽着口水。 包牧仁呢?半夜时就出发赶往孔雀屏草原了。 ………… 半夜出发?是包牧仁太着急了吗?急是肯定的,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路途太远,不早走的话中午就赶不回来了。 包家一宿没睡。半夜十二点一过,包牧仁就穿戴好了,在媒人和伴郎的护拥下走出来,院子里灯火通明,陪伴着人们开始欢呼雀跃。 只见包牧仁身着红绸长袍,腰束金黄宽带,脚蹬高统马靴,背着弓带着箭,好不威武。早有人牵过那匹借来的枣红大马,包牧仁骑上马在媒人与伴郎的陪同下,打着手电围着村子转了一大圈儿。然后下马,大家坐上拖拉机,在微亮的星光中前往孔雀屏草原,到女方家去迎娶新娘乌兰图雅。 月牙河村处在城郊结合部,属于农区。如果是在牧区草原,蒙古包与蒙古包之间路途较远,媒人与伴娘同样会骑上快马,与新郎一起飞奔而去。在农区,骑马的情况是很少的,如果包牧仁骑马去接乌兰图雅,估计到地方得第二天了。所以,骑高头大马就算是一种“表演”吧,大家必须坐着借来的拖拉机高高兴兴地赶奔孔雀屏草原。 ………… 进入孔雀屏草原时,天光已经放亮了。 夏季,是草原最美的季节。既像展开的绿毯,无边无际,而且有巧手的绣娘绣上各色的野花;又像碧绿的海洋,微风吹拂,波浪滚滚。 坐在“突突突”又颠又响的拖拉机上,大家提高了声调交流着。这时,嗓门儿大的人占了绝对优势。 “这地方可真好啊!怪不得都说牧区人趁钱,看人家这草场,多大啊!” “漂亮吧?名字更好听,叫孔雀屏草原,就像孔雀开屏一样好看。” “咱们村边儿的那条月牙河,其实就是宝茵河的一部分,孔雀屏草原就是宝茵河的上游。” “你的意思是,以后包牧仁要来老丈人家,顺着河就能游上来呗?” 大家哈哈大笑,包牧仁不好意思了,眼睛看向了远方…… 有人又说:牧仁,你的命可真好啊,找了个好姑娘。不但人长得好,家里还有钱啊。你是娶个金元宝儿回家,今后的日子就好喽,不愁吃不愁穿啊…… “本来牧仁家的日子就不错嘛!你看那些家具啥的,咱们村里没有人家能比得上。还有啊,我早就听说了,他们家这回可是杀了五只羊啊。来的时候你没看着吗?正准备收拾羊呢……” ………… 孔雀屏草原桂丽丝嘎查的鲍家同样是喜气洋洋。早早站在院子墙头儿上把风的年轻人看到迎亲队伍来了,便扯着嗓子向屋里喊话:新郎来啦! 于是,鲍乌兰图雅家原本敞开的屋门立即就关闭了。新娘的亲戚朋友们围成半圆形,作出拒绝让人迎娶的状态,表示对姑娘的不舍。 这时,善于辞令的媒人走上前来,高声说:1985年6月6日,农历四月十八,红楼市哈达乡月牙河村的小伙子包牧仁,将与孔雀屏草原桂丽丝嘎查鲍家的姑娘乌兰图雅结为夫妻。今天是黄道吉日,我们前来迎娶! 女方伴娘开始高唱科尔沁民歌发问: 什么象征着洁白无瑕? 什么标志着幸福荣华? 这样的礼物是什么? 你可把它带到姑娘家? 男方伴郎同样用科尔沁民歌作答: 清晨纯洁白净的鲜奶, 正午酿得更加甘甜, 晚上变成醇香的酥油, 这珍贵的礼品全都带来了。 伴娘接着唱: 千里草原远近驰名, 奔腾飞跃神速如鹰, 为接娶美丽的姑娘, 你们可曾带它来临? 伴郎对唱: 成吉思汗圣主的马群里, 挑选出枣红色宝马驹, 驰骋蓝天白云间的千里马, 现已牵引到这里。 …… 这一套程序早已分别“演练”多次了,所以伴郎现场才能对答如流,只有这样,包牧仁一行才有被请进屋里的资格。其实,屋里的乌兰图雅听着外面的对唱,心里却早已等不及了。 一进屋门,包牧仁首先向着成吉思汗的画像叩头,然后向乌兰图雅的父母献上哈达和酒等赠品。 此时的新娘鲍乌兰图雅,已戴好了珠光闪闪的头饰,蒙着鲜红的面巾,穿上桃红色的蒙古袍,腰系宽阔的绸带,脚上同样穿着长统皮靴。 接下来,在送亲人的祝福歌声中,乌兰图雅坐着精心装饰过的勒勒车围着自家房屋绕了三圈儿,然后告别父母,在鲍家亲友的陪送下,将前往新郎包牧仁家。 从此,乌兰图雅就是包家的人了…… ------------ 第66章 奶茶是越熬越香 让月牙河人奇怪的是,新娘子的亲大哥鲍青山一直没有露面。其实,了解内情的人也就不奇怪了,他怎么可能不躲起来呢? 鲍青山又早早躲到牧点去了。他还是没有订亲,更别提迎娶新娘了。 作为长兄,妹妹出嫁必须要送亲的。这个要求,鲍青山更不可能遵从了。跟着送亲来到月牙河村的,是乌兰图雅的叔伯哥哥鲍金山。 ………… 为了体现民族特色和习俗,新郎官儿还是要先骑一段路程的马,出了桂丽丝嘎查一段路后才可以坐上拖拉机。于是,包牧仁骑着马走在前,乌兰图雅坐着勒勒车跟在后,缓缓而行。 包牧仁总忍不住回头深情地望着乌兰图雅,被调皮的小伙子们取笑,说:这一会儿都等不及了?到家后让你看个够,哈哈…… 送亲的和接亲的队伍合在一处,坐上了拖拉机。一路唱着喜庆的民歌,沿着宝茵河畔的道路,向下游而行…… ………… 儿子娶亲和女儿出嫁,规格标准确实是完全不一样的。 包巴音家里这边儿已充分做好了迎亲的准备,亲朋好友都已到齐了,羊肉的香气从院子里飘到了街上…… 孙德厚和“活字典”格根特意拉着袁振富赶来参加。 袁振富开始特别不好意思,推脱着说和大家都不太熟悉,不想去。格根说:不走动怎么熟悉?一个村子里住着,就得多来多往。再说,你得学学,别到自己结婚的时候蒙门儿啊。 孙德厚:你既然要在月牙河扎根,就得和村民打成一片,最起码得把学生家长认全喽。如果你以前能这样做的话,那次和其其格——不至于…… 不容分说,格根就把袁振富给拽到了包家。因为是学校的老师,又看在孙德厚与“活字典”的面子,袁振富受到包家人的热情欢迎,按贵宾对待被让到了上座,可他就是不肯。 孙德厚笑着不吱声儿,格根过来解围说:小袁老师还年轻,坐到上座他确实承受不来,由我来安排吧——年轻人,得干点儿啥吧,出出力。但是,干什么活儿好呢? 包巴音一听,忙说:格根老师,可使不得啊。袁老师是我们家的贵客,请都请不来的,将来还得给我孙子当老师呢,怎么能让他干活儿呢? “想得挺长远啊。行,就冲这眼光、这觉悟,你的日子还要芝麻开花节节高啊。”格根大笑着,又说,“巴音大哥,这事儿你得听我的,只有让他干活儿,一会儿他才能多吃。咱们蒙古人不是有句俗话说‘放牧时没出力,吃肉时别伸刀’,他们汉族人也认这理儿。你就听我的安排吧,没错儿。” 袁振富坚持说自己来这儿是要帮忙的,包巴音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由格根为袁振富安排活儿。 格根没有找“大支宾”白哈达,这个小事儿他是能作主的。于是,他捻着山羊胡子开始四下搜寻着,想要找其其格却没有发现。看到有人在熬奶茶,便叫袁振富去帮着烧火。那是在墙角处支起的一口大铁锅,一位中年妇女用大勺子在锅里不停地搅动着,不时舀出一瓢又缓缓浇回锅里。烧火的活儿很轻巧,技术含量不高,只要别烧糊锅底就行,袁振富能干得来。安顿好之后,格根转身走了。 孙德厚的眼睛同样没闲着,突然间发现了其其格,她正帮着布置新房给贴花呢。孙德厚给格根一递眼色,他扭头看到了其其格,就过去把她叫出来,假传“旨意”说“大支宾”有话,让其其格去把熬奶茶的人换下来,她笑呵呵地答应着。 而此时,孙德厚已经把熬奶茶的妇女支走了。 快走到奶茶锅前的时候,其其格愣了一下,看清楚确实是袁振富在烧火,她的脸腾的就红了。 袁振富没有注意这些变化,当抬头看到搅动奶茶的人变成了其其格时,眼珠儿都不会动了。好在人们的注意不在这边儿,才没被人看到他的尴尬。 其其格抿嘴乐了,说:你是当老师的,能干我们这种粗人的活儿啊? 虽然不是袁振富第一次与其其格单独对话,可还是很紧张、很激动。上课时滔滔不绝的他此时却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倒是其其格落落大方地说:小心柴火烧着了裤子。 袁振富才“噢”了一声,赶紧往灶里添柴草。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慌乱,甚至开始责怪自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但是,心里的另一个袁振富却在说,“那你就走呗,也没人拉着你。”现实中的袁振富又真的舍不得走。 “奶茶这东西,是越熬越香的,得用小火……”其其格羞答答地说。 ………… 太阳升起老高了,牧点上阳光明媚,鲍青山喝得酩酊大醉,躺在蒙古包外的地上呼呼大睡。酒瓶子还攥在手里,里面的剩酒都流了出来…… 鲍青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包代小在月牙河畔散步,走着走着,两人竟然顺着宝茵河走到了孔雀屏草原。草原上开满了各色野花,包代小高兴地采摘。可是,她为啥边采边往远走呢,自己怎么跑都追不上了呢? 远处,有一团乌云飘过来。云层翻滚,竟然响起了雷声,雨却没有落下来。 鲍青山的心里,已是大雨滂沱…… ………… 快到中午的时候,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迎亲队伍一到月牙河村口儿,早有等候的年轻人将准备好的两匹马牵到拖拉机近前,乌兰图雅和包牧仁一样,要骑马进村! 包家院子大门垛上高高挑起的鞭炮雷鸣般炸响,新郎和新娘到了。同样,要绕着房子转上三圈儿。 包牧仁跳下马,去搀扶乌兰图雅,牵着她的手,抬腿通过放在门口儿的两堆旺火。寓意着爱情的坚贞、忠诚,寓意着生活红红火,饱含着对新人今后共同生活的日子里避邪消灾、兴旺发达的祝愿。 进入屋内,新人跪拜成吉思汗画像,然后跪拜了爷爷包恩和及父母包巴音、吉雅,并与亲友代表互献哈达。 ------------ 第67章 该结束的赶紧结束 “大家圆桌喽!开始走菜喽!”白哈达把披着的外衣搭在胳膊上,高声吆喝。 “油着!油着!” “慢回身!慢回身!” 帮忙传菜的小伙子提高了大嗓门儿,提醒客人给让出道路。 宴会正式开始了,喷香的大块手把肉和羊杂汤一上桌。客人们都睁大的眼睛,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人不自主地惊呼起来。 包巴音看到这些,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心里说:我包巴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都傻了吧?过年都没见过这么一大碗肉吧? 袁振富提着大铜壶,其其格拿着一摞木碗,开始给主要宾客倒奶茶。当然,最尊贵的就是娘家来的送亲的人。 ………… 田杏花和乌兰图雅见过几面,她找机会上前去套近乎,悄悄问:图雅,你大哥青山怎么没来啊? 乌兰图雅:婶儿,我大哥前两天骑马,不小心摔了,脚脖子崴了,肿得不敢沾地儿。就让我叔伯大哥鲍金山当了领队,就是那个穿蓝色蒙古袍的…… 正往桌子上端菜的包代小无意中听到,险些把盘子摔喽。 紧紧守在代小身旁的金宝赶紧扶了她一把,关切地问:代小,你咋了? “啊——那啥——地上有油,滑。” 乌兰图雅:姐,你小心点儿。 包代小笑了笑,说:图雅,没事儿。你忙吧,一会儿该去敬酒了…… 果然,白哈达又喊上了。于是,新郎与新娘捧盘逐一给客人敬酒…… ………… 其实,金宝围着代小身边,是有他的小算计的,就是怕她和鲍青山接触。鲍青山没来送亲,可把他高兴坏了。 “活字典”格根正和鲍金山说话,然后对大家喊:金山代表青山来,月牙河畔放光彩。牧区农区一家亲,包鲍联姻乐开怀! “格根老师做诗喽,好啊,好!‘活字典’变成‘大诗人’啦!” 人们开始起哄叫好,有人还提议让“活字典”来一段评书助助兴。 “活字典”的山羊胡子上好像都挂着油珠儿,他兴奋地说道:这个场面,不适合讲评书。适合拉马头琴、唱长调、跳民族舞啊。那得等新郎、新娘敬完酒再说。喜酒不醉人,大家都要多喝几杯啊! 人们又是一片赞同之声。 安七十七发现了其其格和袁振富在一起,见两人配合着招呼娘家的客人喝奶茶,刚要站起身去喊她,被坐在他身旁的孙德厚给拉住了,说:来,老安,喝酒! 热腾腾的奶茶、香喷喷的手把肉、浓烈的烧酒,人们沉醉其中,包家院子里沸腾了。人们一面畅饮,一面欢歌,又有人翩翩起舞…… ………… 趁着“乱”劲儿,带着特殊任务的鲍金山找到包代小。两人来到院子僻静处,他递给包代小一个小包儿。 包代小打开一看,里面是自己以前送给包青山的礼物,还有自己的照片。 包代小笑了,说:我们家穷,配不上羊成群、马成帮的大牧场主。金山大哥,你回去替我告诉鲍青山,让他放心,图雅嫁到我们家,我们包家人绝对不会让她吃苦的。我这个当大姑姐的更不会差事儿! 代小又谢过鲍金山转身就走,在路过熬奶茶的炉灶时,把那个小包儿直接扔进灶坑里。依然笑呵呵地招呼客人,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弟弟娶亲,姐姐就得高高兴兴的。其实,包代小的心里是苦的…… 该结束的,就让它赶紧结束吧。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金宝机敏的眼睛,他偷偷地笑了。 ………… 在人们的强烈要求下,包牧仁拉起马头琴,乌兰图雅高唱一首科尔沁民歌,把婚礼庆典推向了高潮。 物资非常匮乏的、几乎以素食为主的年月,因为有久违的手把肉、羊杂汤,包家办的喜宴在月牙河村引起了实实在在的轰动,被人津津乐道,甚至传遍了整个哈达乡。 包巴音赚足了面子。虽然办完喜事,收礼的钱一分没剩,却觉得很满足。殊不知,这场“轰动”的婚礼,却让包家陷入了困境,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缓过来。 有熟知内情的人如此评价:包巴音是因为穷装,最终却装穷了。 ………… 老包家的婚礼出尽了风头。与此同时,安七十七心里却很不舒服。是嫉妒吗?有可能吧。 人们纷纷议论着包家的喜事办得体面,光是大绵羊就杀了五只,真是了不得。而事实是上是包巴音听评书听来了灵感、学到了“诡计”,办婚宴时只杀了三只羊却对外宣称是五只,另外两只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一公一母,被他偷偷藏在地窖里,和六只纯种的“草原细毛羊”关在了一起。 安七十七是无意中发现的。那天喜宴之上,他有些醉态了,踉踉跄跄地向厕所走去。其他人还在尽情喝酒、唱歌、跳舞,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席。七十七突然感觉太热了,但往院墙边儿走去,想在树阴下站一会儿,吹吹凉风。刚到大树底下停住脚步,人站得还不稳当呢,就听到在柴草垛附近有羊的叫声。很轻很轻,像是从地底下传上来的。好奇的安七十七顾不上凉快和去厕所了,就在柴草垛旁搜寻起来。终于发现了一个地窖门儿,而且还上着锁,透过并不严实的木板缝往里一看,让七十七大吃一惊:里面竟然藏着七八只羊…… 白哈达不是让包巴音公开饲养吗?他怎么还藏着呢? 可是,天天叼着旱烟袋的包巴音,他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 ………… 婚礼结束了,关系比较近的远道儿亲友又住了两天,陆续都回去了。包家闹腾了好长时间,终于可以清静下来了。 吉雅累得直不起腰来,一边捶着后腰一边说:这几天可累死我啦,活活扒了一层皮啊。 包巴音正在本子上算着账,说:娶了个好儿媳妇,办了个好的婚礼,大家那么夸赞,累死也值啊。 “哎——钱不花到了,啥都白扯啊。算出啥名堂了吗?收了多少钱的礼啊?给平账不?” 包巴音没说话,开始找旱烟袋。 吉雅又问:闹个平儿?两下扯平了? 包巴音摇了摇头,开始点烟。 ------------ 第68章 酒入愁肠心更痛 “那剩了多少?够还饥荒的吗?”吉雅并不指望着能多收多少礼钱,只要能把借的钱还上,剩不剩的都无所谓了。这是她的底线。 包巴音没有急于表态,眉头紧锁,吧嗒吧嗒抽着烟。 吉雅见这个架势就明白了,生气地说:别抽了,抽死你得了!算算到底差多少? 包巴音终于不抽了,把烟袋锅磕了磕,说:不说这些了。 吉雅眼泪汪汪地说:窟窿不小吧?天天面子面子的,面子值几个钱?丢了西瓜捡芝麻! 包巴音好脸面,坚持大操大办,确实办出了月牙河村最厉害的酒席,可是接的礼金都收不回吃喝费用,更别说“三响一转”了——包家的家底儿造空了…… ………… 意中人早已结婚,妹妹如愿以偿地出嫁了。鲍青山的心彻底冰凉了——与包代小的感情寿终正寝了。 近一年来特别是这段时间,鲍青山始终是在痛苦和矛盾中度过的。作为哥哥,他当然希望妹妹嫁个好人家、嫁给真心对她好的男人,包牧仁确实是最佳的选择。但是,就是因为当初父辈们酒后的“草率”决定在先,自己和包代小只能“发扬风格”而天各一方了…… 鲍青山把自己“圈”在牧点上,天天与哑巴牲畜打交道,从早到晚几乎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更多的时间则是躺在牧点蒙古包外发呆,白天望蓝天白云,晚上看月亮星星…… 乌兰图雅的婚事的热闹劲儿一过,唐玉春就开始惦记着儿子鲍青山了。虽然他已经明确表态让家里帮着张罗对象了,可他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呢?总该有个标准吧,最起码得比包代小强吧? 为了这件事,唐玉春和鲍石头专门赶到牧点蒙古包,要和儿子进行沟通交流。 当晚,唐玉春特意准备了两个好菜,蒙古包内,一家三口守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边吃边聊。当然,说话的基本上都是鲍石头和唐玉春,鲍青山既不怎么动筷子吃东西,更不怎么答话,只是频频地举杯喝酒。 各怀心事,酒入愁肠,父子俩都喝多了。鲍青山突然放声大哭。 唐玉春拍着儿子的肩膀,跟着流泪。鲍石头在一旁自顾自地大口喝酒。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有啥委屈,就和爸妈说——蒙古人的胸膛,能容下全鞍马!” 唐玉春说:儿子,你心里的苦,爸妈都知道。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你得想开啊。 “妈,我还是放不下包代小啊——”说完,鲍青山哭得更厉害了。 鲍石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摆弄着手中的酒杯,说道:青山,你重情重义,不是那种东扯葫芦西扯瓢的人,这一点爸佩服你。可是呢,有一点你要明白,明知不可能,还要去想,折磨的不是你自己,还有我们啊!“包大烟袋”就是特别好脸面的犟种,谁能整了他? 唐玉春瞪着眼睛喊:鲍石头,你这块“石头”,你的心真是石头的吗?青山这么难受,你还说这些话刺激他干啥? 鲍石头把酒杯往桌子上一墩,虎着脸说:唐玉春,那你让我怎么说?还像小时候那样哄他吗?给他买糖、给他买玩具、给他买麻花面包?他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啦!咱们拿话儿骗不了他啦!有些话听着心里会疼,但疼过之后,病就好了! 唐玉春不吭声了。 “鲍青山!如果你他么么的是个男人,就振作起来!该放下就得放下,作为蒙古族男人,不能让人瞧不起!今天你爸我鲍石头可以陪你喝酒,就是想让你倒一倒心里的苦水。但是,你不要动不动就以酒浇愁,那样的话,酒就就成一种毒药啦!听到没?抬起头来!” 鲍青山抬起头,满脸泪痕。 “鲍青山!我告诉你,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哭得这个熊样,我都瞧不起你!只要是死不起,那就他么么的好好活着!” 鲍石头说完把酒杯一摔,就走出了蒙古包。 草原上的夜风真的太凉爽了,鲍石头闭上眼感觉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睁开。远处的山川是连绵起伏的黑色剪影,月亮只是一弯弯,繁星满天,闪烁跳跃…… 鲍青山在屋里向外喊:爸,赶紧托人给我介绍对象吧!我没啥别的要求,只要人好就行!因为,世界上不会有——不会有第二个包代小了…… “儿子,爸一定帮你找个好对象,比月牙河的那个包代小强百套的……” “别提包代小……”鲍青山又号啕大哭起来。 鲍石头咬了咬嘴唇,刚才还劝儿子不要哭呢,他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了。他在心里呐喊:鲍石头啊鲍石头,你对不起自己的儿子! ………… 从牧点回到家,鲍石头和唐玉春便马不停蹄地托人帮忙,不惜重礼。几天之后,热心的媒人还真寻访到了一位比较相当的姑娘。 相亲这天,鲍青山脸上一直挂着挤出来的微笑。女方是春州县太和乡河兴村的,属于农区,以种地为主业。家庭条件一般,基本上刚刚解决了温饱。 姑娘名叫于秀兰,汉族,25岁,和鲍青山同岁,生日却比他大上两个月。人长得挺端庄、耐看,体格很好,一看就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 像于秀兰这个岁数的姑娘还没有成家,在农村那绝对是严重超龄的“老姑娘”了。她之所以没有出嫁并不是本人有什么不好,而是家庭的拖累——弟弟妹妹都还小,如果她早早嫁了出去,家里少一个壮劳力,日子可怎么过啊?所以,一拖再拖,于秀兰的年龄就越拖越大。 于秀兰对鲍青山没啥意见,第一印象觉得他忠厚、老实,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儿。对他的家庭更是认可,别的不提,光是人家牧点养的羊,都快赶上河兴村全屯子各家养羊的总数了,那相当于“富可敌村”啦。自己家的大龄闺女能找到这样一户好婆家,就是掉进福坑里了。于秀兰的爸妈是高兴得合不上嘴,估计晚上睡觉都能笑醒了…… ------------ 第69章 偷来的双截棍被没收 媒人背地里询问鲍青山的意思,他木然地点点头,说:好,不错,行,我看可以。 跨越牧区、农区的“蒙汉”结合的亲事,就这么顺风顺水地订下来了。很符合鲍青山的要求——速战速决! ………… 包巴音的一双儿女脚前脚后都结了婚,而且办得风光又体面、张扬又招摇,获得啧啧称赞。当然,包家背后的苦,只有他们自己家里人才能体味。 安七十七和莎林娜更加着急其其格的婚事了,而且和包家的两个亲家一对比,竟然觉得袁振富太穷了,根本配不上其其格。于是,莎林娜便四下张罗着托人给女儿介绍对象,可其其格找各种理由死活不去,哪怕瞅一眼都不行。 安其其格,倔强的蒙古族姑娘,心里已经装下了梳着分头的毛头小子——袁振富。 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其其格心里有着袁振富的一席之地。特别是包牧仁与乌兰图雅的婚礼上,二人有一小段儿近距离的接触后,更加放不下了。 ………… 阿来夫除了吃和淘,别的啥都不放在心上。小孩子打架哪有记仇的?别看把脑袋打破了,但伤疤没等好利索呢就已经忘了疼。李三福又主动和阿来夫搂脖儿抱腰儿了,继续好得难舍难分。而且,他还把韩黑虎如何收买自己探听消息的事儿,全盘告诉给了阿来夫,并态度坚决地表示,今后再也不当奸细和叛徒了。 阿来夫使劲儿搂了搂李三福的脖子,说:这才是好兄弟呢。但是,你都不立“军令状”,我怎么相信你呢? “我说不和韩黑虎好,肯定就不和他好,你还信不过我?” 阿来夫:除非—— “除非什么?” 阿来夫眼珠子转了几转,说:除非——你把韩黑虎的双截棍偷来。 “偷双截棍?” “对!就是原来他哥韩黑龙拿的那个。咱们缴了韩黑虎的武器,看他还怎么得瑟!” “此言差矣,不合吾意。”李三福有些犯难了,此事儿实在是棘手啊,偷韩黑虎的东西,和到老虎嘴上拔胡子没啥区别。 阿来夫笑嘻嘻地说:要是你不想去——没关系,以后——咱们就不用在一块儿写作业了。 说完,阿来夫松开了李三福,独自快步走开。 李三福站在原地,有些傻了。如果阿来夫不和自己一块儿写作业,自己不会的题抄谁的啊?不得天天挨小袁老师剋啊? “喜子来了,大傻子来了!快跑啊!”李三福突然大喊大叫。 阿来夫听到“喜子”之名,浑身上下没有不打哆嗦的地方,头都不敢回就往家跑。 李三福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 回到家,李三福还心事重重的,大哥、二哥和他说话都带搭不理的。李大福一拉李二福,说:走,不尿他!看他装成咋样! 李三福思前想后,仔细掂量,艰难地做出决定:帮阿来夫偷韩黑虎的双截棍! 前一段时间,小屁孩儿们特别是李三福频繁出入韩家,为韩黑虎通风报信。韩大胆儿和童雨婉习惯了他们的自由来去。所以,李三福进了院儿、进了韩黑虎的屋,两人都没有过问,还以为儿子在屋呢。 不入虎“屋”,焉得虎“棍”?李三福毫不客气,见韩黑虎没在家,心中暗叫:真是天助我也!他本来还设计着如何瞒过韩黑虎的眼睛偷偷拿走双截棍呢,这回可好。就像拿自己家里的东西一样了。 李三福早就瞄好了双截棍的位置——墙角的一个小木箱里。此次,他要来个“探囊取物”。 双截棍是当年韩黑龙自己动手做的。动意来源就是有一天屯子里放露天电影,武打片,其中主角就是用的双截棍,特别威风、特别潇洒,也特别牛粪哄哄的。韩黑龙就眼馋得不行,没有钱买啊,也不知道哪儿卖啊,便决定自己做一个。于是,精心挑选了材质,努力回忆电影里的画面画出草图,为此,他还特意追着公社的电影放映队到邻近的大队又看了两三遍。 在双截棍上韩黑龙是真用了心,做工很精细,几乎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此兵器就成了韩黑龙的最爱,总爱别在腰后的裤带上…… 韩黑龙“走”了之后,韩黑虎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哥哥的两样重要物品,一是那辆破自行车,二就是精致的双截棍,算是念想儿吧。韩黑虎不能再像哥哥那样别着双截棍、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了,就小心地收在木箱之中,夜深人静之时或大清早,偶尔会拿出来练一练、耍一耍。 李三福都没想到初次“出手”如此顺利,赶紧把双截棍藏在怀里,假装没事儿人似的走出了韩家的院子。然后,撒丫子狂奔。 ………… 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双截棍,阿来夫便时刻带在身边儿。但是,他可不敢明面儿拿的,或者是顺进上衣袖筒里,或者是藏在了书包里。就连上课,有时都会忍不住把手伸进书包,摸一摸双截棍。 阿来夫没想到,此事儿却让同桌给举报了,袁振富当即没收了双截棍。这还了得,小小年纪就带“兵器”进学校、入教室,万一伤了人怎么办?袁振富本意是为了阿来夫好,可阿来夫并不领情——好不容易到手的双截棍被没收,他心疼啊,他来气啊。 ………… 这天晚饭后,韩黑虎突然来了兴致,准备到月牙河畔小树林练练双截棍,争取以后耍得快的时候别再打着自己。可是,打开小木箱一翻看,他就傻眼了。赶紧到爸妈屋里问:这两天家里有谁来了? 童雨婉想了想,说:没别人啊?就是你的小情报员李三福来过,你不是知道嘛,怎么了? “我知道了。”韩黑虎说完转身就走。他确实知道了——肯定是李三福拿走的。 韩黑虎之所以没有用“偷”这个词儿,以为李三福就是喜欢和好奇,拿去耍一耍就会送回来的。只是千万别自己打着自己,那就不好玩儿了。 ------------ 第70章 小学的教室进了贼 韩黑虎一找到李三福,他当时就堆缩了,一五一十地坦白交待。挺奇怪,韩黑虎竟然没太生气,小屁孩儿相中自己的东西,感觉挺骄傲。但是,一听被袁振富给没收了,当时就火儿了。 “去他个屁老丫子!姓袁的凭啥没收我的双截棍?他以为他是谁啊?找抽呢吧?”韩黑虎问了句“虎话”。 “估计——估计是小袁老师觉得阿来夫带着兵器上课,那是要学三国时的曹操,带剑面君,有‘篡你’之心吧?”李三福来了个“虎回答”。 韩黑虎气乐了,说:那叫“篡逆”,“活字典”评书里讲的是“篡逆之心”!啥都不懂,我真恨不得一剑穿了你! 李三福挠头傻笑。 韩黑虎真想给李三福两脚,见他的小样儿有抓的地方没打的地方,就不忍心了。再说,自己打小孩子若是传扬出去,在江湖上也没面子啊,只能作罢。 “我问你,那个他么么的姓袁的,把老子的双截棍放哪儿了?不会拿他自己的小屋里了吧?” “小袁老师应该没拿回他住的地方,也没放办公室,还在我们班级里。好像就在他的讲桌抽屉里——对了,就在那儿!阿来夫和我说过,但他不敢动。” “那好。明天,你给我偷回来!” 李三福吓得都要哭了,说:我——不敢!袁老师剋人可狠了。 “完蛋玩意儿!去你个屁老丫子吧!”韩黑虎推搡了李三福一下,转身就走。 李三福往后一个趔趄,差点儿坐到地上。气得小声儿骂起阿来夫来:阿来夫,你他么么的就不是人!给你的东西臭显摆啥? ………… 月牙河小学进贼了! 准确地说,是袁振富的班级被盗了! 小偷儿撬窗户进了教室,东西翻得到处都是,还破坏了几张课桌和几条凳子。 谁干的?韩黑虎啊。原来,他趁夜色钻进屋,拿到自己心爱的双截棍后,余怒却没有消,在教室内练了一通“无影脚”,踢得桌仰凳翻。目的就是搞破坏,让袁振富吃不了兜着走! 韩黑虎的阴谋如愿得逞。校长赛罕非常气愤,狠狠地责怪了袁振富。并不是班级丢了多少东西,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物品,主要是此事件影响不好,有故意挑衅的嫌疑,让他这个校长面子上不好看。 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赛罕批评袁振富原因有三:一是他本身兼有打更的责任,有贼潜入他属于失职;二是出事的是他自己的班级,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三一点赛罕没有明说,那就是以前袁振富的宿舍玻璃被砸、“大字报”事件,已经让自己很被动了…… 袁振富这个黑锅,背得冤吗?还真不冤,赛罕所讲的确实有道理。 袁振富负责对损坏的桌椅进行修理,问题不大,修修补补的就是花费点儿时间而已。最头疼的是赛罕校长流露出要让袁振富搬走的意思,打算再招个“专业”打更的过来以保障学校的安全。如何是好呢? 没有不透风的墙。韩大胆儿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月牙河小学要招更夫的消息,赶紧去找村支书白哈达软磨硬泡。他也顾不得脸面了,几乎是声泪俱下地陈述自家的困难,自己腰不好干不了重活儿,希望村里给予关照,把机会让给他,不然,全家人都穷得快喝西北风了。 白哈达很是为难,给韩大胆儿的答复是:这事儿最终得学校方面自己定,村里不能隔着锅台上炕。我可以和赛罕校长说一说你的意思,至于最后他们用谁不用谁,我这个村支书不好干涉太多。 有了村支书的静态支持,韩大胆儿就有底了,千恩万谢地拄着拐杖回去等信儿。而且,告诉童雨婉把行李卷儿都打好了,意思是只要袁振富一搬走,他就扛着铺盖前去走马上任。 白哈达是个负责任的村支书,真把韩大胆儿的所求放在了心上,他找到赛罕说明来意。赛罕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说:我思前又想后,如果从学校安全的角度,再雇个岁数大一些的、专门儿打更的人,还是比较合适的,最起码会比袁振富觉轻啊,晚上会精神得多。至于韩大胆儿——我们班子开会再商量商量吧。 两位“头头儿”的碰头儿,传递出一个确切的信号:月牙河小学确实要重新雇人打更了。这就表明,袁振富马上就要没地儿居住了,而且还少了一份收入。 孙德厚知道此事后非常着急,去找赛罕校长为袁振富求情。赛罕表达了自己的难处,也同情袁振富,可一校之长得为全校的安全考虑,不能感情用事。而且,他还指出来袁振富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问题了,上次有人扔石头,虽然打的是他自己住的屋,损失的可是学校财产啊。退一万步说,万一打伤、打残了他袁振富,学校能没责任吗?所以,恢复到过去那样,设有专业打更人是非常必要的。 话都辩到了这种地步,孙德厚无法再深求了,而且还说不过校长。回来的路上他一想到韩黑虎扔石头、贴“大字报”,再加上韩大胆儿要去打更,前后一联系,便猜测夜入教室会不会还是韩黑虎干的呢? 仅仅猜测而已,苦于没有证据。 ………… 韩黑虎没有过多地怪罪李三福,认为他还有利用价值。于是,以糖球儿为诱饵,只一发“糖衣子弹”就把李三福拿下了,两人“邦交正常化”,往来交流又接续上了。 李三福来到韩黑虎家时,突然发现了他的双截棍已是失而复得,大吃一惊。不是在袁老师的讲桌里被偷了吗?怎么又回到了这里呢? 班级被盗、双截棍不翼而飞,李三福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怀疑是阿来夫干的呢。这回,他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李三福马上找理由溜了,赶紧跑到老安家报告给阿来夫。两人鬼鬼祟祟在房后说话,其其格好奇偷偷去听。这一听,她同样是吃惊不小! “我该怎么办呢?”其其格在心里问着自己。 ------------ 第71章 袁振富要被撵出宿舍 月牙河小学校长赛罕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一周之内,袁振富必须搬出现在居住的小屋。 下午学生放学之后,袁振富愁眉苦脸地收拾着小小的宿舍,准备要搬走了。但是,自己往哪儿搬呢?真的要搬到孙德厚家吗? 袁振富停了下来,眼睛有些发直。上午课间,孙德厚就找到他,安慰他,并且邀请他如果暂时没地方去,先住到自己家里。 “不了,孙叔,不给您和孙婶儿添麻烦了。”袁振富当时是婉言谢绝。 孙德厚把脸沉了下来,说:和你孙叔还客气?是你孙婶儿的意思。屋子都给你收拾好了,单间儿,两三天你就搬过去吧。 袁振富还想解释,孙德厚把手一摆,不让他说了,意思是就这么定了,赶紧照办吧。 突然,有敲门声传来,袁振富喊了一声“进”,没有迎出去。他知道,如果是孙叔或其他老师来,很少敲门的,顶多是在门口咳嗽一声儿。这个时间点儿来敲门的应该是学生,估计又是来问作业的事儿。有些淘孩子就是这样,老师留作业时他不认真听,回头就来问。 等了一会儿,却没人进来。袁振富正纳闷呢,又传来“当当”的敲门声。 “进!” 袁振富这一嗓子可挺高,还是没动静。他有些生气了,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走了出去。心里还想呢,是不是有学生来捣乱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烦不烦人啊? 袁振富憋着气往外走,开门一瞧却愣住了。原来,是安其其格羞羞答答地站在那里。 袁振富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其其格瞅了袁振富一眼,然后低下头,说:我来——是想说——我知道是谁撬你们班级窗户进去偷东西了。 “是谁?”袁振富有些激动了。 “是——是韩黑虎。” “韩黑虎?你怎么知道是他?” 其其格:你没收阿来夫的双截棍,就是韩黑虎的。是李三福从他那里拿来给我弟弟阿来夫的,韩黑虎往回要时,知道让你给没收了,他才…… 袁振富皱了皱眉头,说:谢谢你告诉我。其其格,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你就别问了。反正是韩黑虎干的肯定没跑儿。我觉得——” 其其格撂下半截儿话,没再往下说。 袁振富看了其其格一眼,又赶紧把目光移开,说: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找赛罕校长说说,再找村里白书记说说。要是他们听了你的话,就不会安排人把你挤走了。” 其其格说完,又低下了头。这一次,她的脸有些红了。 “谢谢你的提醒。”袁振富挠了挠脑袋,三七大分头有些乱了,赶紧又拢了拢,说,“但是吧,我不能去说。” 其其格很惊讶,忙问:为啥啊? “我要是去说了,别人还以为我为了撇清自己去打小报告,害了人家韩黑虎。” “不能的。韩黑虎是啥人,全村子人都知道。你要是不去说,这事儿查不清楚,不都得赖你身上吗?你就得——搬走了——” 袁振富望了望空旷的校园,苦笑了一下,说:赖就赖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其其格感觉到袁振富在破罐子破摔,自己好心相告他却爱理不理的,有些生气了,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又回头说:你啊,就穷装吧! 话里有埋怨的意思,更有同情和关心,甚至有恨铁不成钢的遗憾。然而,袁振富却只听到了讽刺——因为他对那个字儿太敏感了——穷! “我就穷了!我就是一个穷光蛋!可谁愿意一辈子受穷啊?” 这三句话,袁振富是一口气喊出来的。因为,其其格的“穷”字像一把利剑,刺痛了他的心。袁振富没有理解,刚才的语境之中“穷装”和“贼多”的用法是一样的,要是能请教一下“活字典”格根,他会给分析得头头是道,估计就不能有中间的误解和误会了。 其其格停了脚步,寻思又寻思,最终没有回头,含着眼泪跑出了校园。 袁振富怅然若失地进了屋,把刚收拾好的东西往地上一推,人往炕上一躺,啥都不管了,凭天由命吧…… ………… 第二天中午,其其格上地干活儿回来,扛着锄头恹恹地走在村路上,没有了往日了精气神了。路过孙德厚家时,恰巧刘光正在门口儿的大树下纳凉,她便喊住了其其格。 “孙婶儿——” “其其格,上地去啦?跟婶儿进屋,婶儿有几句话和你说说。” 其其格往四周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刘光进了院子,并把锄头放在了墙头儿上。 到屋之后,刘光先给其其格倒了一杯凉白开,她接过来却没有喝。 “其其格,婶儿看你好像是不高兴呢?有啥闹心的事儿啊?” “没有。”其其格赶紧摇头,挤出一丝微笑。 刘光笑了,说:虽然事情过去老长时间了,但就像一块石头一样一直压在婶儿的心上。那次相亲,是我们没考虑周到…… “孙婶儿,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其其格轻声说。 “该提还得提。我的意思是,小袁老师有不对的地方,请你担待些。婶儿和你讲啊,他本意是为阿来夫好的,你不要介意啊。当然,这话都说过八百遍了,但是——那啥,一见到你我就想说,因为我就觉得你俩是天生的一对儿。这两天小袁老师就要搬到我家来了,我特别想见到你,今天真就巧了,看来是天意安排啊——其其格,你别嫌婶儿磨叽啊。” 其其格:没有。孙婶儿,人家是老师嘛,训学生是正常的,就算训学生家长,我们也得受着,一个不字儿都不得说。我们平头老百姓不敢挑人家的理。 哎呀——刘光听出这话里有刺儿啊。赶紧又是解劝又是追问,其其格想了又想,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去见袁振富的经过,并说:我告诉他是韩黑虎偷着进了班级搞破坏,我让他去找赛罕校长,他就是不肯去,还和我生了气。看来,我是多管闲事啦,人家根本不领情。 ------------ 第72章 “大胆儿”吓破了胆 刘光大为惊讶,脑袋里在想着该怎样劝说其其格。 其其格又说:孙婶儿,您说,这种事儿,我更不好意思去找赛罕校长说啊,我算啥啊? 刘光皱了皱眉头,说:韩黑虎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他哥的教训他是一点儿没吸取啊。其其格,这事儿啊——你别管了,有婶儿呢! ………… 刘光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心里装不住事儿,更何况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呢?她都等不得孙德厚下班了,顾不得做饭就往学校走。路上两人相遇,她便毫无保留地就把这事儿告诉给了孙德厚,他连声叹气,连连跺脚。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真是狗改不了——那啥啊!” 孙德厚如此有涵养的人,也有些气急败坏了。他一刻没停就去找了赛罕说明情况。然后和赛罕相约去找白哈达,看看此事儿怎么处理吧,是选择报警啊还是悄悄压下来。 白哈达同样是气得直骂人,立即打发人去把韩黑虎叫来! 韩黑虎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听到了风声,第一想法就是“坏菜了”。他当然知道这和上次打袁振富住屋的玻璃是完全两个性质的事情,吓得和爸妈匆匆告别——蹽了! 事情紧急,韩黑虎没有跟爸妈说清为什么要跑。韩大胆儿想问却来不及了,他骑上破自行车已经绝尘而去。 正在韩大胆儿和童雨婉一筹莫展、胡乱琢磨的时候,村部来人找韩黑虎。韩大胆儿向来人问明了情况,确实吓坏了,入室盗窃那是要蹲“笆篱子”的,必须马上赶到村部找白哈达求情。韩大胆儿吓破了胆儿,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月牙河小学报了警,现在正是严厉打击违法犯罪的时候,肯定不能轻饶啊。 ………… 韩大胆儿腿都打摽儿了,在童雨婉的搀扶下,急急赶到村部。他见到白哈达后更是慌张,本来就身体不好拄着个木棍,此刻连木棍都快拄不住了,没有一点儿“胆儿大”的风采。或许,是为儿子过度担心的缘故吧?或许,是故意装出可惜的样子博得村干部的同情吧? “白书记啊,我家黑虎不会真被抓起来吧?”童雨婉已经忍不住开始抹眼泪了。她是真的被吓坏了,“龙”走了,“虎”就是她唯一的心尖尖儿了。 “韩哥、嫂子,你们先别害怕。反正呢——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说大呢,就是这事儿的性质你们是知道的,那可属于溜门撬锁、入室偷窃啊,属于上边儿严厉打击那伙儿的。” “啊?”韩大胆儿和童雨婉同时发出惊呼,两人差点儿瘫坐在地上。 白哈达指了指椅子,示意两人坐下,然后才接着说:要说小呢,也行。好在黑虎他并没拿啥东西,更没有值钱的东西…… 韩大胆儿:就是啊。黑虎跟我们说,他就是为了取回自己的双截棍,是有人从我们家偷走的,让老师没收…… “这个不要讲了,没有用。”白哈达摆了摆手,说,“撬窗户进去取,那就是偷啊。而且黑虎破坏了教室的桌椅,就更不对了吧?那是故意损坏公物的罪过啊。” 韩大胆儿低下了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白哈达把披在肩头的上衣扔在椅子靠背上,背着手说:特别是你家黑虎这一跑,怕是更不好啊。本来人们不注意他,这不等于是自己承认自己有罪了嘛?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叫、叫—— “畏罪潜逃。”童雨婉抢着说。 “对,对,就是这个词儿。你们知道就好。”白哈达笑着说。 韩大胆儿狠狠地瞪了童雨婉一眼,说:就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一个破词儿,臭显摆啥? 白哈达接着开始安慰着韩大胆儿和童雨婉,帮着二人分析问题的解决办法。 韩大胆儿无奈地说:白书记,别说黑虎啦,就是我们俩听到这个信儿都吓坏了,他一个孩子能不跑吗? “韩哥,你不是有名的‘大胆儿’吗?”白哈达故意逗韩大胆儿。 “那得分啥。想当初和我打赌,我半夜真敢往乱坟岗子去。但事儿摊在孩子身上——我都吓没魂儿了。黑龙已经——那啥了,黑虎要是再有啥闪失……” 白哈达开始同情这对夫妇了,便说:没那么严重。 “黑虎啊,这个孽障,就是个惹祸的根苗儿啊!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就得和他那死哥哥一样!”韩大胆儿一直在对白哈达察言观色,故意说得这么狠。 “一天天和他是操不完的心。”童雨婉补充说。其实,两人说的话中,确实有一半儿是违心的,是为了博得白哈达的同情。韩、童二人平时是很惯孩子的,这是两人来的路上悄悄商议的“计策”,并根据白哈达的态度随机应变。 白哈达也是为人父的,便把话往回拉了拉,说:还是太年轻。你们不要全怪黑虎啦,说白了他就是太冲动,年轻人做事欠考虑啊。。 童雨婉:白书记,我家黑虎整坏了啥、拿了啥,我们赔还不行吗?千万别让警察抓黑虎啊。白书记,我们现在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如果他有一差二错,我们两口子可怎么活啊? 白哈达: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总是盼子成龙、盼女成凤,往往是孩子不争气。黑虎这小子,愣头青似的,干啥都不计后果,就是打铁的烤着了裤子,不会看火候啊。 韩大胆儿瞅了瞅童雨婉,又对白哈达说:我们两口子恨铁不成钢啊!有时也训黑虎,对他办的事儿不赞成,恨得牙根半尺长啊…… “以后啊,不要太惯着黑虎了。这孩子,本性是好的,就是一棵小树,你们得修理,不然七枝八杈地胡乱瞎长,那就成不了材啦。” “白书记,我俩记住了。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好呢?” 白哈达站直了身子,说:黑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是你们两口子的命根子,我能怎么样呢?还能揪着不放?我白哈达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话说回来——这事儿吧,我还不能就这么简单在压下来,否则上面真要追究,我这个村书记做不稳当啊。 ------------ 第73章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韩大胆儿和童雨婉的眼睛都直了,黯淡无光。 白哈达话锋一转,说:关键是学校那一边儿,得听听赛罕校长和袁振富怎么说,我的意思是——民要是不举,官那儿就不究了。 ………… 韩大胆儿和童雨婉安排了一顿饭,炖了家里下蛋的老母鸡,请白哈达、赛罕和袁振富来赴宴。 袁振富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本来不想去,但架不住韩大胆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拄着棍子登门相请,心里过意不去。另有赛罕校长不时在一旁帮腔儿“溜缝儿”,只好跟着来了。 饭桌上,韩大胆儿说出了心里话,袁振富没有明确表态。他能怎么办呢?只能听村书记和校长的。 但是,韩大胆儿的话却深深地打动了袁振富,他又环视了一眼韩家,可这又哪像个家啊?窗台上摆满了药瓶子;炕席不知道铺了多少年,上面还有用破布打上的补丁;一个榆木箱子,本色的木纹都看不太清了,就这,应该是全屋最值钱的家具了。 赛罕和袁振富的心情一样。然而,两人不知道的是,韩家在孩子的吃上、喝上、穿上,却从来没有亏待过。 白哈达见二人算是默许了,就说:老韩大哥,嫂子,你两口子疼孩子,全村都知道。没毛病,人的天性嘛,当爸妈的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可——可是你们——不该太宠孩子了,不能事事都顺着孩子…… 韩大胆儿低下了头,童雨婉虽然听着感觉有些刺耳,但也要装出虚心接受的样子。 白哈达:你们啊,还是把黑虎找回来吧,不管怎么样,这个家不能没有他啊,浪子回头金不换嘛。他要是再不回来,真的让愿意挑事儿的人怀疑上了,或者被上面给盯住,可就麻烦了。学校方面赛罕校长、小袁老师都是宽宏大量的人,只要黑虎知道后悔了,能够痛改前非,洗心——洗面的,相信他俩不会和你家黑虎计较的。 韩大胆儿瞅着赛罕和袁振富。赛罕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问问袁振富,因为他是直接“受害者”和“蒙冤者”,他要不点头,什么都不好办。 韩大胆儿可怜巴巴地说:小袁老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养了孩子没教育好啊。还有啊,我竟然不知好歹要去学校打更,这不是“撬行”吗?这回我不去了,真不去了,要是挤走了你,那我多不是人啊?小袁老师,你看在韩叔和婶儿的面子上,就放过我家黑虎吧…… “婶儿求求你了,高抬贵手吧……” 袁振富:韩叔、婶儿,千万别这么说。本来我就没有揪着他不放啊…… “小袁老师,有你这句话叔的心就放下啦,我——我给你磕头吧!”韩大胆儿竟然真的在炕上就要给袁振富跪下了,袁振富吓得赶紧跳到地上,白哈达和赛罕立即伸手把韩大胆儿扶了起来。 “韩叔——这可——不行啊——”袁振富有些惊魂未定,他哪见过这阵势啊。 为了儿子,韩大胆儿确实动了真感情,已是泪流满面。童雨婉哭出声来。 白哈达把披在肩头的上衣往炕上一扔,说:老韩,你这是干啥?小袁老师怎么能承受得了嘛?放心吧,这事儿到了今天就结束了。有我白哈达在,只要我还当月牙河村的党支部书记,我用我的——我的性命担保,保证黑虎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处罚! 白哈达仗着酒劲儿,另外是被韩大胆儿的举动感动了,说出了多少有些过格儿的话。当然,没有谁挑他的理、责怪他口无遮拦。 一片乌云散去,“虎”儿子算是保住了。韩大胆儿两口子又马上要给白哈达跪了下来磕头致谢,哽咽泪流。白哈达慌忙起身将二人扶起,说:可使不得啊,使不得!我是共产党员,不是旧社会的官老爷,擎受不起啊。 韩大胆儿握着白哈达的手说:白书记,我们相信你。你就把心好好放在肚子里吧,只要我家黑虎回来,我们就好好管教他,让他听你的话。可是——可是我走不了,没法儿找他去啊。 这还真是个问题,白哈达想了想说:你们告诉我他去哪儿了,我回头和特木尔说,让他帮忙找一下。 韩大胆儿:那可太好了,可是——白书记,特木尔他能去吗? 白哈达:我去跟他说,保证能行。他是村里的治保主任,正管这一摊儿。还有,谁让他是你们的一社的社长呢,社员有困难,他有责任帮着解决。 ………… 真如白哈达所言,特木尔听明情况后,他二话没说就帮了这个忙。 特木尔借来自行车,连夜赶到红楼市区。茫茫人海,没有个具体目标,想要找个大活人谈何容易啊。不管是“大混子”“小混子”,过去和韩家兄弟“混”过的人,特木尔一个都不认识啊,只好走街串巷,四下打听。特木尔坚信“鼻子下面有张嘴,那可不光是吃饭用的”,只要努力,瞎猫还是能碰到死耗子的。打听来、打听去,特木尔真就把韩黑虎找了回来。 韩黑虎回到月牙河后,多少改变了一些。到地里干活儿比之前认真了,不多言不多语,对爸妈也孝敬多了,最起码不无缘无故地要这要那、不顶嘴了。韩大胆儿和童雨婉看在眼里,高兴在心,竟忍不住留下眼泪。 然而,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可惜——或者说是“果不其然”,韩黑虎坚持的时间不长。 特木尔对白哈达抱怨说:真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啊!白瞎我四处打听着找他那份心情了…… ………… 包巴音听从家人的劝说,终于把养的“草原细毛羊”公开化了。而且,鼓鼓捣捣、兜兜转转又是放到亲家金顺来家。这次是田杏花主动提出来的,因为种公羊给养羊户家的粗毛羊配种,是要收钱的。田杏花知道,中间自己家肯定能有油水儿。 就连安七十七都动心了,想把自家带死不活的羊改良改良。希望通过养殖“草原细毛羊”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 ------------ 第74章 必须让其其格相亲 轰轰烈烈的婚礼之后,就是粗茶淡饭的日子了。包牧仁与乌兰图雅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出双入对,恩恩爱爱,让人羡慕。善良贤惠的乌兰图雅对公婆非常孝顺,特别是对卧病在炕的爷爷尤为关心,老人换下来的衣服总是抢着给洗,从不嫌脏。 刚嫁过来那几天,乌兰图雅都早早起来做好饭,然后再让包牧仁去喊爸妈起床。吃过早饭赶紧收拾妥当后又与包牧仁一起去上地,里里外外都拿得起、放得下。老婆婆心疼儿媳,吉雅就悄悄地起得比她更早,等乌兰图雅起来时,吉雅在厨房把早饭已经做好了。 乌兰图雅感觉到很愧疚。于是,第二天她就更早的起来。 包巴音看到这一切,很高兴。但是,觉得婆媳俩比着起早,终不是长久之计,如此“竞争”下去两人都休息不好啊。于是,就在一天晚饭后,包巴音主持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他与吉雅坐在炕里,包牧仁与乌兰图雅坐在炕边儿,包牧仁为爸爸装上一袋烟双手递上前,乌兰图雅忙划根火柴给老公公点上。 包巴音深深地吸上一口,无比享受地缓缓吐出,开口说:图雅嫁到咱们包家,是包家人的福分啊。是个好孩子啊! 乌兰图雅不好意思了,包牧仁却在呵呵地傻笑,表示“严重地”赞同。 “爸有个事儿想和你们商量一下,关于早晨做饭的问题——” 乌兰图雅心里一惊,以为老公公挑自己理了呢,忙说:爸、妈,我以后早晨一定再起得早些,把饭早早做好…… 吉雅拉过乌兰图雅的手,说:好孩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听你爸说完。 包巴音又吸了一口烟,对着乌兰图雅说:图雅,你妈和我就是怕你起得早,才想说这个事儿的。你们年轻人,本来觉就多,而且白天还得下地里干活儿,累啊。你妈说了,从今往后,早饭都由她做—— 包牧仁一听,插话道:爸,这样的话——严重地不合规矩吧? 乌兰图雅不知所措,说:爸,这怎么行呢?我睡懒觉儿,让我妈在地下做饭,我——我—— 吉雅说:是我自愿的。图雅啊,你就安心睡你的,妈心里有数。你没嫁过来,这些不都是妈的活儿吗?我能整了,身体好着呢。 爸妈能够理解和体贴乌兰图雅,包牧仁很高兴,但是细想想爸妈的决定确实觉得不妥,就说:妈,你说这事儿吧,要是传出去,对乌兰图雅严重地不好啊。 吉雅:传啥传?咱们自己家的事儿,你想往哪儿传?我们是心疼图雅啊,这么熬下去人就垮了。我和你爸还等着抱孙子呢。 乌兰图雅羞红了脸。包牧仁又嘻嘻地笑着。 包巴音收起旱烟口袋,语重心长地说:牧仁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还真得考虑脸面的问题,要是让外人误会了多不好啊。我看啊,咱们这么定吧,如果不去上地的时候,还由图雅做早饭,总行了吧?平时下地回来,和你妈一起忙活,你妈尽量多干些。图雅,你千万别多想,我们能有你这样懂事的儿媳妇,高兴都来不及呢。话说回来,你就像我们的闺女一样,我们怎么忍心让你太辛苦?就这么定了,家事不外说,省着费口舌。 包牧仁与乌兰图雅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 安其其格这几日闷闷不乐,莎林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在与老婆婆安辛氏闲聊这些时,阿来夫插话道:我知道。 “你个小屁孩儿,知道个屁!我看你是除了淘,就知道吃。”莎林娜瞪了阿来夫一眼。 “不知道那就饿死了。”阿来夫不服气,站起身挺着胸脯说,“我说知道肯定知道,我姐是因为我们小袁老师——” “小孩子别胡说。”安辛氏训了孙子。 “你姐和你们老师有啥关系?你要出去乱说,小心我拿锥子扎你的舌头!”莎林娜也训了阿来夫,并把纳鞋底子的锥子在面前晃了晃。 “我当然知道!你们还不信?” 安辛氏:信你个头!有些话不能乱说。你去写作业吧,听奶的话,好大孙子。 “妈,你让阿来夫说说看。没准儿还真知道呢。”莎林娜突然来了好奇心,便又兴奋地阿来夫说,“儿子,你都知道啥了?赶紧跟妈和奶奶说说!” 阿来夫便把姐姐其其格如何去找袁振富,如何给出主意不听,如何生气回来,前前后后的经过都讲述了一遍,好像他亲眼所见一般。阿来夫是怎么知道的?原来是“小特务”李三福跟踪偷看到的…… ………… 莎林娜得知女儿和袁振富言语不合闹了矛盾,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该生气。嘱咐阿来夫再告诉告诉李三福,这事儿和谁都不要再说了,不然就等着挨揍吧! 莎林娜找时机和安七十七一商量,还得再接着给其其格找对象吧,不然的话,等到村里再传出风言风语可不好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在乎这些,如果谁家姑娘上了二十岁还没有对象,同样会被“长舍妇”们说三道四的。 特别是包家一双儿女全都成了家,而且找的对象都不错、婚礼办得挺出彩,也刺激到了安家。 安七十七皱着眉头说:人家巴音大哥,那是老儿子娶媳妇——大事完毕啦。咱家别说老儿子了,大闺女还八字儿没一撇呢。 莎林娜看了看院外周围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我可听人说,老包家办事儿,特别是给牧仁娶媳妇,可借了不少钱呢。 “别乱说!” “我乱说啥了?真事儿。说是光借条就记了一小本儿。”莎林娜神秘兮兮地说。 安七十七:那他咋没上咱家借呢?别听村里那些扯老婆舌的瞎说,都是没正事儿的玩意儿! 莎林娜把嘴一撇,说:你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上你家借,你家有钱啊? 安七十七被噎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莎林娜:还是想想自己的闺女吧,赶紧托媒人吧。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成冤仇…… “胡说八道!包代小留了二十好几才结婚,也没出啥仇!”安七十七瞪了莎林娜一眼。 莎林娜:人家有没有仇,还得告诉你呗? ------------ 第75章 千万不能跳河啊 “闺女啊,这回你就去看看吧。上次前屯你二舅妈说好的那个男的,据说挺不错的,你就是死活不去相看,让你二舅妈可是好生为难啊,过后儿总埋怨我呢。这一回,是妈不知说了多少好话,用我这张老脸打的保票,人家才同意再给介绍的,你说啥得和妈走一趟,要不然妈的老脸就摔到地上了。”莎林娜恳求女儿。 其其格直言回绝:妈,我早就说过不相不相的,你就不听。是,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是你理解我的难处吗?我就是不想见,谁都不想见,闹心! 莎林娜:其其格,算妈求你还不行吗?你看老包家,两个孩子前后脚儿成了家,你爸都说人家是老儿子娶媳妇——大事完毕了。再看看你—— 其其格:妈,那我求求你,别逼我去相亲了。我真的不想去。你们要想大事完毕,就给你们的老儿子先娶媳妇吧! “扯蛋!阿来夫才多大啊?”莎林娜语气赶紧又软了下来,说,“闺女,这样,妈和你保证,就这一次,你到那儿吧,看一眼就行,相中相不中都行。哪怕看一眼咱们就走,妈这面子在你二舅妈那里算是没掉在地上,以后好见面。行不?” 其其格沉默了,把脸转过去。莎林娜掉下了眼泪,其其格没有看到,她自己也在偷偷地抹着眼泪。突然回头看到妈妈蹲在那里正哭呢,赶紧来搀扶起妈妈。 其其格流着泪、咬着后槽牙,说:妈,你别这样儿。我——听你的,就去看一眼。不过咱们事先可说好喽,去可去,反正我是指定相不中…… ………… 天空中白云朵朵,不时挡住太阳投下一片阴凉。其其格正在地里拔大草呢,莎林娜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拉起她就走,悄声说:你二舅妈托人捎来口信儿了,让咱们赶紧去,男方估计这会儿已经等着了。走,回家换上衣服和妈去看一下。 “妈——我——” 莎林娜愣了一下,说:咋了?其其格,你可是和妈都说好的了,咱可不能反悔啊? 其其格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妈妈往家走。她那次答应,只是见不得妈妈伤心随口应付一下,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想去。当然,她还有一个最大的顾虑,就是怕袁振富知道。可是——没办法,硬拧着妈妈,她又该哭起来没完没了的了。 在莎林娜的一再催促下,其其格总算换了件新鲜的衣服,母女二人出门了。 其其格一步一挪,东张西望,泪眼汪汪。莎林娜只好哄着说:闺女,听妈话啊。如果看着不顺眼呢,咱就回来,妈绝对不拦你。如果相中了…… 莎林娜突然看到其其格脸色有变,拧着眉毛、瞪着眼,马上改口说:根本咱就相不中,没事儿,看一眼就行。就是圆个面子的事儿,你二舅妈是一片好心…… ………… 男方是见到了。至于长啥样,其其格真没看清,她也不想看清。总之——没相中,这是从月牙河村一出发就已经“敲定”的结果。莎林娜心里默默祈祷的“奇迹”没有出现。 母女二人又顺着月牙河往前走,谁都没有说话,哗啦啦的流水声伴着匆忙的脚步。 莎林娜本想把其其格骗去,心里想象着没准儿一见小伙子长得帅气,或者家庭条件再好些,可能就“对眼儿”了。万万没想到,其其格根本没正眼看对方一下。莎林娜没辙了,来时和女儿说得好啊,还能怎么着?打道回府吧。 快进村子路过月牙河畔的小学时,其其格忍不住往校园里望去。突然,她看见袁振富在教室门口向外张望,远远的竟能轻轻挥了挥手。其其格心里先是一暖,接着便如猫挠似的痛——心上人就在眼前和自己招手,自己却背着他去跟别人相亲,这都成了什么人了? 想到这里,其其格疯了一样往前跑去,要赶紧到家钻进自己的小屋大哭一场。莎林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后面赶紧追,边追边喊“闺女,等等我——”她知道,其其格肯定是特别伤心的。 其其格跑得很快,一拐弯儿就被河岸上的垂柳给遮挡住了。莎林娜紧追不舍,喘不上气来…… 莎林娜刚转过河湾,只听到“扑通”一声。她紧跑两步往水里一看,河水深处正翻滚着团团水花…… “我的闺女啊——其其格啊——”莎林娜撕心裂肺的一声喊,人就瘫软在地上了…… ………… 莎林娜连哭带嚎的,引出来一个人,正是“活字典”格根老师。他一看莎林娜瘫坐在那里魔怔了似的撒泼打滚儿,忙问:安嫂、安嫂,怎么啦?你这是咋地啦?崴脚了吗? 莎林娜指着河里,好不容易说出:其其格—— 格根看了看河水,又扭过头来着急问:其其格咋啦? 莎林娜说不出话来,哽咽着,指点着河水,憋得满脸通红。 这时,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妈—— 莎林娜抬头一瞅,正是女儿其其格,“哇”的一声又变成了号啕大哭。 原来,正在前面跑着的其其格听到了妈妈喊声,她没理会。接下来听到都差了音儿的大喊声,这才转身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莎林娜锤打着其其格,不住地念叨:你这个死丫头啊,吓死你妈啦!你就是想要了我这条老命啊…… 格根和其其格都莫名其妙,莎林娜缓了一会儿,才说出实情——她听到“扑通”一声响,再看河水里往上冒着水花儿,以为其其格想不开跳河了呢。 其其格先是着急要哭了,紧接着就有些生气了,说:妈,你想啥呢?我可没那么傻。 格根更是笑得厉害,并连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对不起、对不起! 格根倒把这母女俩说蒙了,他止住笑又说:我路过这里,看到路中间有块大石头,寻思着来回过车走人怪碍事儿的,就给扔到河里了。没想到——没想到“扑通”一声,安嫂你会往那儿地方联想。 莎林娜:还不是这小死丫头,让她相亲说啥都不愿意去,死拧死拧的。后来,我逼着她才跟来的,我是怕她想不开。 ------------ 第76章 只为土地多打粮 格根扭过头看了看其其格,其其格低下头,眼圈儿又红了。他对莎林娜说:安嫂啊,有一句话我要说,我这人说话直——反正你就是怪我,我也得说。你不该逼孩子去相亲啊,其其格心里咋想的,你当妈的还不清楚吗? 莎林娜愣愣地看着格根。 格根接着说:难道其其格心里装的是谁,你心里不跟明镜儿似的吗? 莎林娜不语,其其格红着脸躲开了妈妈的目光。 “安嫂啊,女儿的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自古的事儿就都是对的吗?现在可是新社会了,从上到下都得讲究婚姻自主,提倡自由恋爱,反对父母包办,这些道理你比我懂的多。我看袁振富这孩子不错,在学校我们一起共事,一言一行都看着呢,我是不会撒谎的。今天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多说两句——你和安大哥应该好好想想了,孩子不愿相亲,自有她的打算,你们这般苦苦相逼,万一把孩子带偏喽,万一哪一天掉河里的不是我扔的那块石头呢?” 格根的一席话,说动了莎林娜的心。她看了看女儿,其其格已是泪眼汪汪的了。 “我——我知道了。唉——心强命不随啊。”莎林娜说完站起身。其其格帮她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 莎林娜拉起女儿的手就往回走…… 格根背着手目送那母女二人,笑着点了点头,山羊胡被风吹得飘飘悠悠的。 ………… 土地归自己家了!终于实行包产到户了,这么好的政策过去是做梦时都不敢想啊,想了也不敢说出口。可是,为什么还有的人家像生产队大集体时那样混呢,甚至是出工不出力,那不是糊弄自己呢吗?特别是像韩黑虎、吴仁青、王守会之类的二混子、懒蛋子、耍钱鬼儿,更是如此,干上一点儿农活儿就像要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骨一样。 怎么才能进一步调动村民的积极性呢?白哈达很头疼。通过听广播、看报纸,他受到了启发、拓展了思路,决定借鉴头几年开展的“四定”和“三包一奖”活动,搞个生产比赛,村里“出点儿血”激励激励大家。 原来,为了促进生产、调动社员的积极性,前些年哈达公社在月牙河大队开展了“四定”和“三包一奖”工作试点,社员们广泛参与,热情高涨。“四定”就是定工、定人、定产、定成本,“三包一奖”就是包工、包产、包费用、超产奖励。当时,白哈达主持完大会后,各小队长带领各生产队的社员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纷纷签订了协议。那一年,月牙河大队粮食产量比往年多出了两成。“天帮忙是一个方面,最关键的是人努力啊!”白哈达从中悟出了农业生产的一个道理。 想到这些,白哈达兴致勃勃地来到村部,立即召集班子成员开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断丰富完善,于是,“月牙河村土地增产奖励办法(试行)”新鲜出炉。大致意思就是,各家各地块儿按过去平均产量计算出底数,今年要是增收一成,算是三等奖,增收两成就是二等奖,增收三成那就获得一等奖,各奖项有实物或现金奖励! 白哈达:村里从集体的机动地收益中拿出一部分作为奖励,反正是有肉就让它烂在锅里,都是月牙河村民得了实惠,不会出啥说道儿。 “就是。只要地里多打了粮,不管是自己家的还是集体的,那就是好事情嘛。我看,不违反政策!”大家都附和着。 此办法一出台,那在月牙河村可是刮起一阵不小的旋风啊。自家种地,多打粮了村里还能给奖励,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儿嘛。 听到这个消息后,安七十七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晚上,让其其格给自己煎了盘鸡蛋,还让莎林娜给倒上一壶酒,自斟自饮,并哼唱起了民歌。 这一次,安七十七破天荒地没有把煎鸡蛋给宝贝儿子阿来夫留一半儿。阿来夫放学把书包扔到家就出去疯了,估计不到掌灯是不会回家的。包巴音是先吃了晚饭,因为下午有别的事儿没放上羊,吃完饭他得去放一放。 莎林娜:看把你高兴的,跟捡了金元宝似的。 七十七:你们不知道啊,哈哈,可比捡个金元宝还实惠啊。“家无田不富”,这回更了好啦,和前些年“四定”还有那啥,那个“三包一奖”相比,不但地是咱自己家的,而且超产的部分都是咱们自己的,要是冒高儿了还有额外的奖励,天底下还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儿?就是咱们月牙河吧。 “月牙河村又不是你说得算,瞎美个啥?”莎林娜取笑道。 “你不懂啊。白书记真是个好党员啊,懂老百姓的心思。那咱们就甩开膀子干吧,咱家每个人都把劲儿使足喽,得奖肯定就没问题——对了,今天的鸡蛋煎的特别好吃,又嫩又香。其其格,一会儿你们吃饭,别忘了给你奶也煎一盘儿。” 安辛氏:我又不喝酒不干活儿的,我不要。给阿来夫留着吧。 其其格:妈,都准备好啦。 安七十七:这就对喽。 其其格手里的刺绣活儿没有停,看着爸爸笑了笑。莎林娜凑上前附在安七十七耳边儿说悄悄话,他的脸上表情逐渐凝固了。 其其格猜到说的是自己,就知趣地关上这屋门躲了出去。刚走到自己屋前假装开关了一下屋门,又蹑手蹑脚地转回来,侧耳偷听。 安辛氏也想听,往前探着身子,却什么都听不着。 莎林娜小声儿说:那天可把我给吓坏了。我当时就想,只要我闺女好好的,她说啥要求我都答应。只要她觉得对心情,找啥样的都行。 “缺瞎鼻子带滚蹄子的也行?” “滚蛋!没正形儿——” 安七十七笑了,说:我早就说你糊涂,你就不信!其其格心里一直有那个袁振富,你还知道? 莎林娜:我能不知道吗?你把我当成喜子啦? ------------ 第77章 惹不起的“长舌妇” “你那就是装傻充愣!”安七十七答道。 “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味儿!我刚才那是装糊涂,还不是想给闺女找个更好的人家吗?”莎林娜气得直想笑。 安七十七:再好还能有三头六臂啊?我觉得袁振富这小伙子真不错,踏实,而且啥牵挂没有。咱家其其格跟了他,不吃亏。 莎林娜:吃不吃亏,只有天知道啦。唉,这就是命啊。我是争不过了,不敢争了,就随你们吧。 其其格捂着嘴在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安辛氏把儿子和儿媳的话一句半句地连到一起,算是听明白了。她抿嘴儿开乐,只要大孙女有了对象、成了家,在她有生之年就能看到老安家四世同堂了。 ………… 包巴音家“草原细毛羊”的种公羊折腾来折腾去,又“转回到”女婿金宝家,这一回他代替妈妈田杏花全权负责照料。包、金双方达成了具体“分成协议”,各有利益、两不吃亏。虽然羊是公开了,但“配种改良”的生意却没有包巴音预想中的那么好。 为了保持羊膘儿,还是要适当加些苞米料。金宝可以出力,出粮这种“吃亏”的事儿老金可家不干,田杏花提前已经明确表态了,必须得包巴音自己承担。金宝对妈妈的话绝对言听计从,没有半个不字儿。 上一次包家送来的一袋子苞米已经吃完了。金宝不敢去老丈人家里登门讨要,就打发包代小去说。 有意思的是,包代小对金宝的话也是从来没有反对过。早晨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做好了饭热在锅里,她趁这个空隙就回娘家了。 当包代小进了厨房时,看到妈妈吉雅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就有些奇怪。退出来再看弟弟和弟媳的小屋的门还关着、窗帘儿还挂着,心里就不高兴了。 吉雅见女儿这么早来,脸色还不太好看,忙问:代小,咋的了? 包代小说:没啥——就是—— “有事儿就直说呗,和妈咋还吞吞吐吐的呢。” 包代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妈,我来是跟你和我爸说一声儿,喂羊的苞米没了—— “嗨——我还以为啥事儿呢。不用和你爸说,该我们出的就我们出。你帮着妈去灌一袋子苞米,一会儿牧仁起来就让他给送过去。”吉雅边说边往仓房走。 包代小跟在身后,忍不住问:妈,图雅呢?上地去了还是回娘家了? 吉雅随口说道:睡觉呢,还没起来呢。 一向温柔得像小绵羊的包代小竟然压不住肚子里的气了,惊讶道:啥?她还在睡懒觉儿,让你这当老婆婆起来做饭?哪有这样的儿媳妇啊? 吉雅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和女儿讲这些,哪怕撒个谎也好。连忙往回拉话儿说:代小,不是你说的那样…… 包代小绝对不是个脾气沾火就着的主儿,甚至可以说是个没脾气的人。但对爸妈是孝敬的,遇到这种事儿,她必须挺身而出。 感觉到妈妈受了委屈,包代小自然是受不了的,没等吉雅解释,跑出去“咣咣”敲了几下弟弟的屋门,大喊:包牧仁,你还不起炕做饭啊?想让老的伺候小的啊? 吉雅想拦也拦不住了。 包代小喊完,转身就走。 包牧仁和乌兰图雅都惊醒了,两人面面相觑…… 吉雅在院子里喊:代小,代小,别着急走啊—— 包代小根本不回头,气冲冲地赶到家。 其实,包代小不走不行的,一炮放了出去,她不知道一会儿如何面对弟弟和弟媳啊。 ………… 金宝从来没看见过包代小生气,一直就以为她不会生气呢,刚才肯定是遇到大事儿了,赶紧问:你是咋了?挨训了?不给苞米? 田杏花看到了儿媳妇是赌着气回来的,趁她进了自己屋,悄悄凑过去偷听。金宝一说“不给苞米”,她差点儿开骂。 包代小用手拍打着炕沿儿说:金宝你说,哪有这样的?早晨乌兰图雅睡懒觉儿,让我妈起来做饭,屋里屋外、地上地下地伺候,哪有这样的儿媳妇?老包家不是娶回一个“老婆婆”吗? 金宝嘿嘿一笑,说:这个啊?你都嫁给我们金家了,就一家不管两家事了。再说,你一个当大姑姐的,掺和太多,不好吧? 包代小擦着眼泪,说:啥两家啊?你怎么能分得那么清呢?那不是我妈家啊?如果没有我爸我妈生养了我,你上哪儿讨媳妇去? 金宝立即求饶了,说:得得,代小,你说得对。快放桌子吃饭吧,趁凉快上地多出活儿,咱家今年争取得到增产奖呢。 ………… 包代小和金宝的对话,田杏花听了个一字不落。她心里说:让你包巴音、吉雅人五人六的,办个婚礼这个装啊,把我们老金家比的啥也不是,“掩人”啊。这回好,报应来了,让儿媳妇收拾不死你俩! 傍晚,田杏花闲着没事儿,和人聊天时就把听来的消息“不小心”说了出去。好家伙,可炸了锅喽,个别“长舌妇”又将此事传遍月牙河村——乌兰图雅早晨懒被窝子,吉雅得屁颠儿屁颠儿地起来做早饭,老包家娶回一个“少奶奶”。而且啊——婆婆和媳妇总吵总闹,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两天不吵架三天早早的…… 谁都没有去认真地考虑“乌兰图雅睡懒觉”与“包家婆媳不合”两者之间有什么样的逻辑联系,是必然的困果关系吗?在“长舌妇”的队伍里,这些都不重要,“长舌妇”们以其特有的话题敏感和思维方式,“准确”地抓到了事件的内核儿,并在传播出添油加醋、添枝加叶——有的传吉雅是含着泪做饭的,眼泪都“吧嗒吧嗒”地掉进了锅里;有的传言乌兰图雅还在吃“小锅儿”,不单独做点儿好吃的就不起来,人不咋地还跟“活字典”学呢;有的还说,当婆婆的不光是早晨做饭,晚上还给儿媳妇烧洗脚水呢,谁让老鲍家趁钱呢?全家老少都他么么的牛粪哄哄,特别是那个鲍青山,本来想骗包代小,结果…… ------------ 第78章 老安家的特殊要求 “长舌妇群体”是民间一种重要的“群众组织”,进入该组织的标准是“长舌”,而不仅仅是“妇”。如果有男子加入其中,很快就会脱颖而出,就像顶级的厨师、化妆师等等都是男同志一样。 “长舌妇群体”中人与人搭话儿开头往往是“唉,你知道吗”,不管对方知道不知道,一样会说下去。如果答“不知道”,那好,“正合吾意”,好好给你讲讲让你知道知道;如果答“知道啊”,那更好,快来交流一下各自的心得体会。“长舌妇群体”之人,谈话的结尾往往叮嘱一句“我只告诉你了,咱俩关系不错,你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最终,大家谁都不去遵守承诺和嘱咐,这句话甚至成了一种“反要求”,潜台词是“快去传播吧,可爱的长舌们”。该群体之成员的最大能耐就是可以把没影的事儿说得跟亲自见到的一样,并以风的速度四外扩散。 很多人、很多事,在“长舌妇”们的滔滔不绝中,被渲染得体无完肤。老包家,深受其害…… ………… 袁振富依然住在学校,工作和生活又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的婚事一直被孙德厚记挂在心上,沉寂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最近又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孙德厚觉得应该找个帮手,自然就想到了巧舌如簧但不“长舌如刀”的“活字典”格根。两人密谋之后一起来到安七十七家,再次正儿八经地为袁振富提亲。 孙德厚开门见山地道破“玄机”,简短几句话便指出其其格为什么不愿再去相亲的深层次原因。 “活字典”格根立即开了尊口、长篇大论道: “相信做父母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连我们都看得出其其格相中了袁振富,你们肯定更知道。小袁老师与其其格很对心情,我看两个孩子特别般配的。虽然他不富裕,没啥钱,可以说是‘白天不怕君子借,晚来不怕小人偷’。但是要记住,有不改的山河,没有不改的厄运,他的好日子在后头儿呢。我听说了,上次在孙老师家相亲的不愉快,原因其实不值一提,你们别耿耿于怀。阿来夫是好孩子,可身上确实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就像小树一样,不修理能成材吗?换句话说,小袁老师那是对孩子负责,你们应该感激才对,怎么反倒怪罪他了呢?” 孙德厚连连点头称是,并说:安大哥、嫂子,我知道你们两人的思想已经有了转变,就别这么耗着了。我俩是背着振富来的,主要是看着两个挺般配的孩子不能走到一起,我们跟着也着急啊。 这期间,安七十七与莎林娜一直不说话。听完二位老师的话后,两人互相望了望,七十七才笑着说:事儿呢,我们是想通了,两位老师都来了,给足了我安家的面子。我们——同意! 格根笑了,说:这不就得了,痛快。 莎林娜想了想,说:但是呢,我们有个要求——这样吧,让我们当家的说吧。 莎林娜推了安七十七一下,他瞪着眼睛说:你说就得了,还让我说干啥? 莎林娜:你不是一家之主吗?大主意得你拿、大事儿得你定。 格根接话儿道:二位就别谦让了,我觉得嫂子说得对。老安大哥,有啥要求你尽管提。只要不是太过格儿的,我和孙老师都能现场替小袁做主。 安七十七搓了搓手,便实话直说道:德厚、格根,是这样。我们家呢,闺女是大的,儿子和她差着八九岁呢,现在还是个不懂事儿毛愣小子。我是撂下四十奔五十的老家伙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没个顶梁的人不行啊。我和你嫂子两人都有个想法儿,就是让小袁老师——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想——让振富得“倒插门儿”。 孙德厚微微一笑,没说话。 格根一听就笑了,说: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呢。别人我不敢说——当然,不可能有别人,小袁老师这块儿肯定没问题。我去跟他讲,都不用孙老师出马,就包我身上了,放心吧。新社会新风尚,上门女婿更吃香。 几人都笑了。 莎林娜:我们别的要求没有。只要袁振富的人品好,不招灾不惹祸的,对我闺女好,对我们老安家好,别的还求啥啊? 孙德厚:嫂子说得对啊,在情在理。虽然我与振富接触时间不长,但我敢打保票,孩子人品好着呢。他爸就是这样的人,可惜啊——要不,振富到不了咱们月牙河,早在城里安家落户啦。 格根:要我说就是缘分。七仙女就得嫁董永,梁山伯单等祝英台。什么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在袁振富和其其格身上就展现得淋漓尽致。 于是,在袁振富与其其格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四位“老人”就为两个年轻人“私定”了终身。当然,这是主人公求之不得的美事。 ………… 有了好消息,得第一时间让主人公知道啊。 孙德厚着急回家,要和刘光商量怎么给袁振富张罗婚事。他和妻子都是帮穷扶弱的善良人,真的把袁振富当成了自己的亲侄子一样对待。 “活字典”格根负责向袁振富传达“四人小组会议精神”,并耐心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同意“嫁”入安家。 格根直接来到学校,乐乐呵呵地说了自己和孙德厚去老安家为他当“月老”的事。 袁振富没有“穷装”,而是无比期待地问:他们怎么说? 格根:看把你急的——我就不卖关子了,老安家同意了。 袁振富高兴得几乎是四处乱蹿、打着转转,如果不是考虑到老师的身份,可能就会跳起来了,三七开的分头跟着忽闪忽闪的。 “怎么——人家说你‘穷装’,你不生气了?” 袁振富脸一红,说:我后来想明白了,其其格说这俩字儿,重点不在“穷”,而在“装”。 格根又不由自主地捻着山羊胡,说道:对喽。“穷”的本意是生活贫困、缺少钱财,是跟“富”相对的,但还有“极为、特别”的意思。其其格说你啊,是特别能装。这是老百姓的土话儿,就像说“贼多”,那可不一定就是“多贼”的意思。 ------------ 第79章 袁振富同意“倒插门” “我明白了,其其格不是嫌弃我贫穷,是嫌我绷绷乎乎。”袁振富傻乎乎地笑起来。 “那叫‘不解风情’!”格根笑了一会儿,接着说,“你先别高兴太早,老安家还有要求呢。” 袁振富一惊,瞪大了眼睛问:什么要求?彩礼?还是——房子? 格根的右手放开了自己的胡子,两手都背到了身后,眼睛望着远处,说:彩礼不是问题,房子也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要是答应了这个条件,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格根老师,您和我说‘惯口’呢吧?他们到底提的是什么条件啊?” 看得出来,袁振富的确着急了,“活字典”格根收回目光,决定直说了: “那——我就来个弯弓射箭照直崩儿了。是这样,老安家的意思是——是想招你当‘上门女婿’,说白了就是让你去‘倒插门儿’。你——考虑考虑?” 袁振富沉静下来,略一思考便说:格根老师,你说,我现在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自己吃饱了全家都不饿。去哪儿不是生活呢? “对嘛,我就说你袁振富是个聪明的人。识实务者为俊杰。你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左无父母呵护、右无兄弟照应,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做个上门女婿,是个不错的选择啊。” “我同意!”袁振富回答得很坚决。 格根没有料到思想工作没等做呢,就顺利解决了问题,心里感觉挺美。 “小袁啊,你能如此想,我和孙老师都特别高兴,这就是我敢在他们面前拍胸脯打保票的原因,我格根没有错看你!再者说了,都新社会了,不要装着封建思想那一套,夫妻成家,谁去谁家还能怎么地?不丢人。只要好好过日子,不要争这些没用的。日子过不好,窝窝囊囊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没明日的,那才丢人呢。只有把工作干好了、把自己的日子经营好了,才能算是体面生活。至于有些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必须把媳妇娶回家、当上门女婿低人一等的东西,都是封建糟粕,要不得啊。” 袁振富想笑没笑出来,他心里嘀咕:还说我呢,自己身上的糟粕一大堆。你在家可就是典型的老封建,对媳妇就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对孩子就是封建家长习气。 其实,袁振富单身一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虽然对“倒插门儿”的说法心里多少感觉有一点点的不舒服,还是爽快地接受了。他真的喜欢其其格,另外,学校的打更室他着实是住够了,必须尽快成家,有个温暖而安心的“窝儿”,那才算是“过日子”、是“生活”。现在,自己只能算是“混日子”、是“活着”。 格根拍着袁振富的肩膀说: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和你孙叔会尽快跟老安家说,好把婚期确定下来。现在,我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咱就把订婚和结婚仪式都一起办了吧,不搞什么“换盅儿”啥的场面了,来个形式上的彻底革命。行不行? 袁振富:我没意见。只是怕委屈了其其格,毕竟人生只有这么一回,女孩子比较在意这些。 “难得你这么考虑,是个有良心的人啊。你就别操心了,有我和你孙叔周旋呢。” 与此同时,莎林娜找了个时机与女儿其其格说了订婚之事。其其格自然高兴,只是不像袁振富这样喜形于色、过于外露,而是羞羞答答的点点头。就差像古代的大家闺秀那样道个深深的“万福”,然后说“全凭父母大人作主”…… ………… “活字典”格根提出袁振富与其其格婚事上来个“形式上的革命”,这个提议竟然正中百公里之外鲍青山的下怀。虽然他没有听到格根说的话,可他确确实实就是这么想的。 这天,鲍金山从自家的牧点来到叔叔家的牧点,找鲍青山闲聊,祝贺堂弟相亲成功。 蒙古包里,鲍金山盘腿儿坐在中间,满脸堆笑。 鲍青山懒散地靠在行礼卷儿上,他苦笑了一下,说:有啥可祝贺的?人的一生就是这么回事儿吧,终归要娶妻生子的,不然的话,爸妈这关都过不了,动不动就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敲打我了。我就纳闷儿了,这“无后”怎么就成了不孝中的“老大”了呢? “你问我?我肚子里的墨水儿都让酒水儿给冲没了。”鲍金山笑了,说,“青山,咋地?如果不是看在我叔我婶儿的面子,你还真就不再找对象了呗?” “打一辈子光棍儿,我觉得挺好。这年头儿,打光棍儿不是丢人的事儿,你没看嘛,不娶媳妇的人有的是。”鲍青山说完竟然嗤嗤一笑。 鲍金山:扯蛋!是有打光棍儿的,那是因为啥?是因为穷!人家是娶不起媳妇,吃的全在肚里、穿的全在身上,谁家姑娘愿意往穷坑里跳?你可倒好,家里有房有羊又有钱,咋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呢?再说,要是真想打光棍儿那你当初——那啥,不提那个谁,就说那个——你还相啥亲去? 鲍青山没回答,他也无法回答,而是两眼深情地望向了远方。他当然听出来堂哥的话拐了弯儿了。是啊,要想打光棍儿,为什么还和包代小——不对啊,正是因为不能娶包代小为妻,才想到要打光棍儿的嘛? 鲍青山没有说出这些。但鲍金山明白了,堂弟还是放不下月牙河的包代小。 “青山,人家包代小都结婚了。你要再这样惦记着,那可危险啊。”鲍金山试探着说。 “放心吧,金山哥,你兄弟不是那种缺德的人,干不出那种缺德的事儿。但——我管不住自己不想啊……” 鲍金山顺着蒙古包的门向外望去,近处是草原,远处是起伏的群山,满眼都是绿意盎然。他说: “其实,这个世界上比包代小好的姑娘确实有的是,只是你没接触到啊。就像咱们孔雀屏草原,你觉得挺美、挺大的,只是你没有走出去,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多大、有多好,草原外面还有草原,那里的花儿有多漂亮……” ------------ 第80章 吐沫星子淹死人 鲍青山摇了摇头,说:大哥,你说得可能对,但是在我的心里,这个世界上只有包代小最好。而且,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她了。我——我是真的忘不了代小,但我绝对不会干扰她的生活,这一点我说到做到!绝对不当癞皮狗。 “唉——兄弟啊,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陷得那么深,而人家却悄悄结了婚。” “代小结婚我不怪她,她是迫不得已,全是为了自己的弟弟。就像我,为了自己的妹妹……大哥,不说这些了,我也要结婚了,我爸我妈终于能彻底放心啦。” “结婚?不是刚相完亲吗?还得先有个订婚仪式啊,然后才能谈到结婚吧?”鲍金山不解地问。 鲍青山笑了,说:不搞那些老套的形式了。我的想法就是订婚、结婚一起办了,速战速决,省事儿。 鲍金山哈哈大笑,说:这弯子,顺着宝茵河都绕到月牙河了。你小子,我是看出来了,还跟大哥我装正经呢?你是想媳妇想的——猴儿急了——哈哈—— “鲍金山——你——你敢笑话我——” 鲍青山气得要找东西打大哥,鲍金山却笑着跑开了。 然而,事与愿违。鲍青山“速战速决”的思想却没有能“贯彻”下去…… ………… 吉雅这段时间以来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走在街上,总有人拉着她的手莫名其妙的一阵唏嘘,并劝她要想开些、自己照顾好自己等等。吉雅被弄得蒙头转向,她再细问时,对方又是无比同情地摆摆手,欲言又止,然后就走开了,似乎有无限同情与惋惜。 怎么回事儿呢? 吉雅回家后与包巴音说起这些,包巴音同样一头雾水。他说:你不知道咋回事儿?我还纳闷儿呢。有时我去捡粪,前边儿有人正唠嗑儿,本来唠得好好的,看到我马上就不说了。我还想呢,是不是夸咱家给牧仁办婚礼办得场面大? “能吗?我看不像。如果是夸,还躲着咱们干啥?要不就是说咱们家为了给孩子结婚,家底儿都掏空了?欠了一屁股饥荒?估计是这个,不然怎么好像都挺同情我呢?不对啊,是不是笑话咱们呢?巴音,咱们家借钱的事儿,你没往外胡嘞嘞吧?” “我往外说?我虎啊?瞒还瞒不过来呢!” “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包巴音突然一惊,赶紧打开柜子翻找,好在那个记账目的本子还在,放下心来。两人愁眉不展,终究是解不开这个疙瘩,怎么都想不明白。 ………… “长舌妇”们向来对“婆媳关系”之类的家长里短最感兴趣,吐沫星子的“喷溅”竟然让善良的乌兰图雅不能幸免。 乌兰图雅明显地感觉到,他与包牧仁上地干活儿时,很多人都疏远了他俩,不愿意和两人一起走。有时猛一回头,发现有人正对她指指点点。终于有一次,她路过一个胡同时,拐角处那几人没有看到她,兴趣盎然地说着“乌兰图雅让老婆婆吉雅伺候”“包牧仁娶了媳妇忘了娘”之类的话。 让人如何能受得了呢?乌兰图雅跑回家钻进自己的屋子就哭。包牧仁一再追问,她只得说出了实情。 包牧仁气就不打一处来,转身要找那几个妇女算账,被乌兰图雅死死地拽住。 “包牧仁,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还嫌我不够丢脸咋地?你再使劲儿去闹,没影儿的事儿都成真的了!全月牙河村的人就都知道了,我是跳进宝茵河都洗不清啦!” 包牧仁站住了,说:一定是咱家姐给传出去的!那天早晨“咣咣”砸门训我俩,我都没怪她。不行,我去找包代小,满嘴跑火车,严重地埋汰咱俩啊! 乌兰图雅再次拉住包牧仁,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找她有啥用?姐可能是误会我们了,你这样带着怨气去找,还不得把事情搞砸喽?活祖宗,你可别作啦! 吉雅借洗衣盆从院外回来,恰巧听到两人的说话。她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由,撂下手里的大盆就返身出了院子,气呼呼地去找包代小了。 面对妈妈的质问,包代小竟然像个丈二和尚。一个劲儿对天发誓自己真的没有和外人叨咕啊。 “那天早晨你取苞米料去,啥都没拿就回来了。我就不信你不和他们说!” 吉雅嘴里的“他们”当然指的就是金家人,包代小承认和金宝说过。 “你没长心啊?啥话都和人家说?我看是让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得帮着抬价儿和查钱呢!” 包代小:妈,金宝不会往外说的。他是从来不扯闲话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管用?谁保准他不和那屋人说?”吉雅说着,努着嘴指向了金顺来和田杏花的屋。 “不能。金宝多说一句话我都知道。”包代小接着说,“妈,不管咋样,年轻人睡懒觉让老人做饭,就是不对的。可是我不会虎到家丑外扬啊?金宝是不虎……” “啥家丑?我看就是你最丑!代小啊,你根本就没整明白。” “妈,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吉雅瞪了女儿一眼,然后告诉她,早晨自己做饭是全家人商量好的,乌兰图雅白天还要上地,不能让她太累。根本不是人家懒,更不是她不孝顺,是为了让她更好地为包家传宗接代呢…… 话是开心的钥匙,不说不明。包代小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弟妹,而且在村里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心里很是愧疚。 ………… 时间过得真快,还没等人们过够夏天呢,树叶就开始飘落了。地里的庄稼已是颗粒归仓,天气逐渐转凉。 一年来的辛苦没有白费,安七十七家果然获得了“增产二等奖”。虽然奖励的额度不多,但荣誉很重啊——相当于向全村人证明老安家是正经过日子的庄稼人。 安七十七感觉美啊,脸上又笑出几道皱纹了。好事成双,在农闲无事、气候清爽的季节,袁振富与其其格的婚礼如期举办了。 ------------ 第81章 袁振富“嫁”给安家 1985年的深秋季节,经过马拉松似的的“长跑”,美丽的月牙河畔,一对有情人终于成眷属。 按事先几方碰头商定好的思路,婚礼没有大操大办,很简朴,很有些蒙汉合璧的味道。其其格穿着蒙古族的婚袍,袁振富穿着板板正正的中山装,还是梳着三七式分头发型,但比之前剪短了许多,更显精神。 在“活字典”格根的主持下,一对新人首先向成吉思汗画像礼拜,又向安七十七和莎林娜跪拜,接着穿插的是夫妻对拜…… 现场气氛活跃而又热烈。阿来夫和李三福等一帮孩子里里外外地跑闹,为婚礼现场增添了几分童趣。 李三福羡慕地对阿来夫说:咱班袁老师成了你姐夫了,这回你在班级可就更牛粪了。 阿来夫:此言甚善,正合吾意。 “那你以后在学校,就可以横逛了呗?” 阿来夫把脖子一挺,骄傲地说:那是自然。从今往后,你们得多溜须我,不然我一句话,收拾不死你们。 另一位同学笑着说“那我们现在就拍你马屁吧,不对——是拍狗屁——阿黄——” 说着,他照着阿来夫的屁股就是一巴掌,起身就跑。阿来夫在后面追,差点儿把帮忙端菜的朴建东撞倒…… 阿来夫去追小伙伴了,李三福就落了单儿。突然,听到有人小声儿喊着自己的名字。四下张望,这才发现墙头儿上探过一个脑袋,是——韩黑虎! “他怎么也整了三七分头?难道真是梳了分头搞对象,过去没梳他就没搞上?”李三福看着变了样的韩黑虎,有些蒙了,心里胡乱琢磨起来。 “你傻喽?过来!”韩黑虎向李三福招手,他不敢不去啊。 韩黑虎把李三福带到四周无人的“安全地带”,然后下达指令:你去告诉朴建东,就说我说的,让他跟其他“捞忙”的人说,赶紧离开老安家,给他们撂挑子,不然——我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捞忙”算是乡间土语吧,就是“帮忙”的意思。在农村,碰到谁家盖房子搭屋之类大兴土木的大事,或者红白喜事,村民们都会自发前去帮忙,你帮我、我帮你,一家有事百家伸手,体现淳朴浓的乡情和团结友爱。 李三福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就眨巴眨巴眼睛说:你咋不自己去说? “去你个屁老丫子吧!我要是自己说还用你?” “此言差矣,不合吾意。” “啥?”韩黑虎立起了眼睛。 “那啥,我说他——他不听啊。朴建东比我哥都大,我整不过他……” 韩黑虎气得真想给李三福一巴掌,最终还是忍住了,说:那你能整过我吗? 李三福赶紧摇头。 韩黑虎:那就听话! “那你——把你在月牙河边儿捡的黄色儿石头给我一个。” “我的石头是给你捡的吗?还黄色儿的?再跟我讲条件我打出你的蛋黄子!” 李三福:朴建东指定不听我的,去也没用。 韩黑虎拢着大分头说:李三福,你小子想气死我啊?不是和你说了嘛,你就说是我的“旨意”! 李三福:我那样说——行,他听不听我可不管啊。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韩黑虎强压怒火,说,“李三福,你小子只管说了就行,回头儿我有糖球儿赏给你。对了,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特别是阿来夫,要是走漏了风声,我可饶不了你。以前到我家偷走我的双截棍,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那是盗窃罪你懂不懂——” “你还撬过我们班级——” 韩黑虎“啪”的一巴掌打在李三福的后脑勺儿上,狠狠地说:你哪只狗眼看到了?小心我他么么的收拾你! “动不动就打人?我赶紧去办,不然阿来夫就回去了,让他看着就完了。”李三福不等韩黑虎反应过来,转身就跑,心里骂道:该死的韩黑虎,等老子长大了,打不死你! “他么么的,害怕挨打跑得比兔子都快!”韩黑虎骂了一句,嘴角露出奸笑——其其格,看谁帮你家伺候客人,就等着丢人吧!还有那个大分头的小子,他么么的,老子也留“三七开”,比拉稀你! ………… 李三福还真听话。当然,他不敢不听,韩黑虎是啥事儿都能干出来的,上了他的贼船再想要下,可就难了。 “啥玩意儿啊?属狗屁膏药的,粘上就抖落不开了!”李三福飞碟嘟嘟囔囔埋汰韩黑虎,他却忘了看书吃人家糖时那个甜劲儿了。他偷偷拉过朴建东,传达了韩黑虎的“旨意”,朴建东眉头紧锁,然后给了李三福两个字——滚蛋! “反正我是把话儿传到了,你爱听不听!出了啥事儿可别赖我,我不管!” “小屁孩子能管啥?赶紧一边儿玩去,别耽误我干活儿!” 朴建东不理会李三福,接着又忙去了。他心里说:韩黑虎啊韩黑虎,我粘上你哥俩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啦!你哥走了,这回你又充老大啦?你算哪根葱啊?你小子是啥屎都拉,就是不拉人屎啊! ………… 袁振富与其其格的新房就是原来其其格的闺房,重新糊了墙和棚,特意挂上了其其格新绣的门帘儿,图案就是美丽的月牙河风光。袁振富没想到其其格竟然有这样好的刺绣手艺,绣得和真景几乎没有二样。 在袁振富的夸奖中,其其格微笑着从一个小包裹里拿出一对枕巾,就是她之前偷偷刺绣的那对儿。两人一起打开,欣赏着上面的图案。其其格把“比翼双飞”图案的枕巾铺在袁振富的枕头上,把“鸳鸯戏水”铺在自己的枕头上。两人对望,不觉间脸都红了…… ………… 安家的婚礼办得顺顺当当。毫无悬念——韩黑虎的阴谋没有得逞。他就把仇恨记在了朴建东的头上,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这老朴小子知道知道韩家黑虎的厉害!不发发虎威,真把我当成猫啦? ………… 结婚成家了,袁振富自然就搬出了学校,韩大胆儿却没有搬进去。因为,村里考虑到他家还有韩黑虎这个相对比较壮的劳力呢,便把这份差事让给了村里生活更困难、孤身一人、年近六旬的一位老头儿。 ------------ 第82章 包牧仁怒打“长舌男” 韩大胆儿虽然感到很可惜,却没再去争。他知道争也争不过,弄不好还把自己的名声搞坏喽,不如就算了。可是心里不得劲儿啊,暗想:你们都说我家黑虎是壮劳力,可他把力气使在哪儿了? 越想越气。一向疼爱儿子的韩大胆儿如今再看“心尖尖儿”竟然处处不顺眼了,平白无故训他几句。这可把童雨婉惹火了,劈头盖脸对韩大胆儿就是一顿数落。由此可见,童雨婉“护犊子”在月牙河村要是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其其格结婚了,被那个小学的大分头、干巴瘦的袁老师“霸占”了,韩黑虎怎能不窝着一肚子火呢?便借着挨训的“梯子”蹬鼻子上脸,一气之下去了红楼市区。童雨婉和韩大胆儿就耍开了,非逼着他把儿子找回来不可。 韩大胆儿傻眼了,说:我找他?我这一瘸一拐的,上哪儿找他去啊? 童雨婉蛮横起来,说:反正我不管。你要不把儿子找回来,我和你没完!要是黑虎出了事儿,我就不活了——你也休想活!我那三个兄弟可不是吃素的! 一提及“大蘑菇”童为山、“二魔怔”童为思、“三磨叽”童为奇那三个小舅子,韩大胆儿就头疼,也胆儿颤。在韩大胆儿的心里,“童氏三魔”就是彻头彻尾的三个混蛋根本,根本不讲什么人情大道理啊。 韩大胆儿也有惧怕的人?事实证明,还真是胆儿大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精神病的——如此说来,也只有名叫喜子那个“傻子”能治了这三个家伙啦? 韩大胆儿开始盼望喜子来村里,想和他套近乎给自己的小舅子们“下黑手”。他兜里揣着好吃的、拄着棍子在村里转,一是想找喜子拉拉关系,二是躲着童雨婉,不想听她唠叨和叱责…… 据说,韩黑虎进了红楼市区后,先是混进了火车站的货运站,装货卸货的苦力他哪受得了啊?干了没几天,耍驴使横硬要回了工钱,人又没影儿了…… ………… 冬天来了,落雪了,天地一片清净。有些人的内心,却无法彻底洁净。 “长舌妇群体”之中确实有女有男,因为“长舌”不仅仅是妇女的专利。当一个男人“长舌”起来,与妇女相比甚至是过犹不及的。 没有农活儿的冬季,闲不住的包巴音坚持要去捡粪。包牧仁关心地说:爸,天儿严重地冷,你还是别去了。 “不积攒些粪肥,地里的庄稼能长好?在比赛中还能获奖?再说,我不去你去啊?” “我——”包牧仁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包巴音把旱烟袋往腰上一别,挎起了粪筐,又说:今年咱家在增产比赛中获得一等奖,你和图雅是辛苦的了,我和你妈都知道。当然,这里面农家肥同样起了大作用,小瞧不得啊。 “是的。爸——那就我去吧——”包牧仁虽然不太情愿,却不忍心再让爸爸挨冷受冻,就伸手接过了粪筐。 “进屋去把帽子戴上吧,时间长了耳朵可受不了。别管别人咋说,捡粪不丢面子,多打粮食是正经,是露脸的事儿!懒蛋子才让人笑掉大牙呢……”包巴音嘱咐着儿子。 ………… 包牧仁“遵照”爸爸的“旨意”挑着土篮子在街上拾粪,为自家的田地准备着农家肥。或者是他戴的狗皮帽子毛太长挡住了脸,再或者那位“长舌男”根本没注意到他,仍在与偶遇的路人扯着“老婆舌”。突然,包牧仁意识到他在说自己和乌兰图雅,便悄悄地靠上前,那人还在极尽表演之能事,说:你说,这样的媳妇能要吗?自己睡懒觉,逼着老婆婆起来做早饭,这还有天理吗? “真有这事儿?我早也听说了,但没敢相信。” “我还能骗你,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能乱说?我是那种瞎说的人吗?” “瞅着外表,乌兰图雅挺好的?不能吧?这事儿可真别瞎说。” “咬人的狗不露齿。如果我是包牧仁,立马就把这女的休了!哼,大老爷们儿,还没有这点儿本事,白长那根棍儿了……” 这个“长舌男”就是会杀猪的“大蘑菇”童为山,附和他的“听众”是月牙河村著名懒汉吴仁青。 “大舅,你和别人可别讲啊……” “我和别人讲啥?闲的啊?我就是提醒你,以后找对象,把眼睛擦亮点儿。虽然我姐没了,但你这个外甥——让人操心啊。可别像包牧仁似的,就图人家有钱……” 童为山还在满嘴豪言壮语之时,忽然感觉到背后有风声,躲闪已是来不及了,没等他转过头来,包牧仁一粪叉子杆就轮在了他的后背上。真是使圆了劲了,把他打的一个趔趄,差点儿趴在地上。 “哎呀妈呀,哪个王八蛋他么么的下手这么狠啊?”当童为山看清是包牧仁时,吓得拔腿就跑——他心虚啊,再不敢“蘑菇”了。 包牧仁举起粪叉要去追赶,被吴仁青牢牢抱住。 “牧仁大哥,消消气儿。别看他是我大舅,但我瞧不起他们。老童家人就那样,别和他一般见识。一个‘蘑蘑菇菇’杀猪的,嘴里能吣出啥好话!” “童氏三魔”打心里就看不上吴仁青这个外甥。特别是姐姐去世后,更是躲瘟神似的躲着他,要不是童为山今天犯了“长舌瘾”找不到说话的人,才懒得和吴仁青说呢。吴仁青当然知道三位舅舅的为人,所以见包牧仁一来,马上倒戈。 包牧仁没太理会吴仁青,指着童为山的背影大喊:让你姓童再瞎说,女的瞎乱说话我不能打,男的我还不敢吗?看我不削死你!挺大老爷们儿,严重地扯老婆舌,要不要个脸啦? 西北风太大,估计这番话都传不出去多远。 吴仁青见童为山跑没影儿了,便松开了包牧仁,劝他别生气,和那种人不要一般见识。 “你也不是啥好饼!”包牧仁又狠狠地瞪吴仁青一眼,挎起筐走了。 ------------ 第83章 有雪的冬天有意思 包牧仁惹了一肚子气,边走还边小声儿嘀咕:有啥舅舅就有啥外甥!癞蛤蟆上脚面子——不咬人但严重地烦人! 吴仁青看着包牧仁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和我这么大劲儿干啥,我又没惹你?说我懒?你勤快?大冬天捡粪,冻死你活该! ………… 冬天就是农闲的季节,地里没有可干的,只有养着牲畜家的人有些喂养的小活儿,很多人更是闲里只有传闲话的营生了。包牧仁打了做事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长舌男”童为山一粪叉子,在“长舌妇”中迅速传开,顺道儿把乌兰图雅和婆婆吉雅之间的矛盾翻腾出来,一顿感慨。 人嘴两张皮,越传越离奇。 当然,可能是迫于包牧仁粪叉子“武力威胁”,使得该群体有些人又又迅速转舵,这个说“我当初就不信乌兰图雅那样一个温柔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儿”,那个讲“就是嘛,人家上地干活儿可卖力了,和包牧仁一样能干,老包家这回可捡着大便宜了”,还有人说“有些人就爱说瞎话,咱们可不是那种人”,等等。 加之包巴音和吉雅苦劝乌兰图雅不要计较这些闲言碎语,“身正不怕影子斜”。一段时间后,流言如流水,再无影踪。包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估计是天太冷了,“长舌妇”们的户外活动减少的缘故。 ………… 这一年的冬天雪很大,平地过脚面,深处及膝,个别有坑或窝风的地方,过腰是没问题的。 有雪的冬天才有灵气,有雪的冬天才有韵味,有雪的冬天才有意思。 下雪天撵兔子,那是有意思的冬天里最有意思的事儿了。有利条件有二,一是雪地上容易查看爪印儿来辨别野兔的踪迹,二是野兔腿陷在雪里跑不快。特别是野兔前腿儿短、后腿儿长,老话儿说“上山兔子下山狗”,有经验的“猎人”就驱狗往下坡儿追兔子,它重心不稳就容易张跟头。 月牙河小学放寒假了,孩子们大撒把地“散养”了。 李大福、李二福、李三福最先行动,纠结了一帮小蛋子,牵着各家的土狗,漫山遍野地撵野兔子。弄的阵势还很大,就像过去皇帝打围一样。分成几伙各守一方,一旦发现野兔,便放出土狗,孩子们在后边儿呜嗷喊叫一起发动进攻。每天还真有收获,或许这些野兔不是被追上的,很大的可能性是被这帮不怕天不怕地的臭小子们鬼哭狼嚎的喊叫,给吓破了胆子不敢奔跑了。 阿来夫眼馋了,当然,主要是嘴馋了。可他掺和不上啊,因为自己家里没有狗啊。怎么办? 这天吃晚饭时,阿来夫吞吞吐吐地提出了要养一条狗的想法。 莎林娜立即反对,说:养你我还快供不起了呢,哪有闲粮食喂狗?胡闹! 阿来夫讨好地笑了,说:剩菜剩饭就够了…… 其其格说:阿来夫,咱们家自从有了你,就没有哪天剩过饭、剩过菜!你可太能吃了,一个人顶我俩! 安辛氏不爱听了,说:其其格,别瞎说。我大孙子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多吃能长大个儿。阿来夫,别听你姐的,多吃啊。 阿来夫看了看奶奶,又对妈妈说:妈,那——那我以后每次都少吃点儿,省出来给狗还不行吗? 莎林娜瞪起了眼睛,说:你哪顿少吃一口了? 其其格:不撑到打嗝儿你都不撂筷儿。 安七十七听不下去了,说:差不多得啦,说起没完了呢。赶紧吃饭! 阿来夫还不放弃,说:李三福家咋能养了狗呢? 安七十七刚才是为了儿子免受“人身攻击”才开口制止的,没想到这小子却不领情,就生气地说:李来财那就是穷装! 袁振富心里一哆嗦,“穷装”一词他是太敏感了。 阿来夫不达目的不罢休,说:爸、妈,我养狗不是为了玩儿,我是要带狗上山抓野兔子。李三福他们哥仨这几天总去,家里老炖兔子肉吃…… “噢?”莎林娜突然有些动心了。 安七十七放下碗筷儿,胡乱擦了擦嘴,问:他们几个天天能抓到? “那可不。现在雪大,可好抓了。但必须得带着狗,人跑是追不上兔子的。” “两条腿儿咋能追上四条腿儿的?”安辛氏说完,轻轻拍了拍孙子的后脑勺。 袁振富笑着说:现在上面不管,以后啊,可能不让抓了呢,毕竟是野生动物…… 其其格: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儿,现在能抓——我看是好事儿。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安七十七,意思是希望一家之主给拿个主意了。 阿来夫赶紧央求道:爸—— 安七十七撂下饭碗退到后边儿,不慌不忙地从扫炕的笤帚上折下一根棍儿,用手撸了撸便开始剔牙,沉思了一会儿,说:那——我去帮你借一条狗吧,用完还人家。撵野兔啊,得用细狗,跑得快。 ………… 阿来夫终于有狗了,虽然是借的,但确实管用。他顺利加入到李家“三福”的队伍中,真就有了收获。 有了野兔,家里的伙食就有了油腥儿,阿来夫自然就成了功臣,每天骄傲着呢。有时一吃完早饭,嘴巴子一抹,只说一句“撵野兔子去了”,下地牵上借来的狗就走,头都不回。 袁振富闲来无事,就忙着清扫积雪,干得顺手,把整个院子里都扫得干干净净。莎林娜劝他扫出一条道儿就行,他说:妈,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都清理了,瞅着干净,心里就舒坦。 是啊,生活可以清苦一些,却需要这种精气神。清扫院落,清扫心灵,同时也清扫过往,清扫出一片新生活。 其其格坐在炕上,放下手中的绣品向外望着。透过五彩的玻璃罐头瓶子的空隙,看到了自己的丈夫——袁振富。 阳光映照,屋里充满了七色光晕,窗外的景物和人物,也都披上了七彩的光环…… ………… 生活必须继续,不管是苦是甜、是酸是咸,因为,新一代的生命正在孕育。老包家的一女一媳——包代小、乌兰图雅先后怀了孕…… ------------ 第84章 不荒土地不养懒汉 【1986年】 沉积三四个月的雪化净了,冬天就又一次告别了月牙河。 1986年的春天,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扑面而来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特木尔去村部找到支书白哈达,询问“月牙河村土地增产奖励办法”今年还实施不,如果实施,那就早些动手准备。去年虽然是从后半年开始的,效果确实是不错,若是继续这么干,那就太好了。 白哈达笑着说:我正想和村干部还有各社的社长们商量商量呢,你意见是? “要我说,尝到甜头儿了,就得接着干。从去年一年的情况来看,真的挺好,大家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虽然村集体花费了一些钱,我觉得这钱花得值啊,用在了刀刃儿上。最起码除了‘五保户’和家里缺劳力的,再刨出去懒得吃饭都觉得累的,其余各家的口粮不成问题啦。我最近没事儿也打听了,问到的人都希望再搞它一年,或者以后一直搞下去。” “是啊,只要土地多打粮,紧巴巴的日子就能松快松快啦。”白哈达望着窗户浮想联翩。突然,他看到了那块神奇的大石头,想当初,自己站在上面“发号施令”,各生产小队的社员们在队长的带领下撒到地里,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劳动场面啊。 “白书记,你想啥呢?” “特木尔,你看那块大石头,就像点将台一样。前些年没有单干的时候,我每天就在那里分配工作。大家干活儿很出力,偷懒儿的都少,除了吴仁青、王守会还有韩大胆儿家那个熊蛋货,别的劳动力都行啊。可是现在,土地都分给各家户了,为啥还得村里给了奖励才好好种地呢?那不是糊涂吗?” “要我说,啥时代都有懒人,总觉得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混吃等死熬寿禄。但是,我相信一点,以后啊,就不会再养懒人啦。靠吃返销粮、救济粮度命儿的,还想吃一辈子啊?自己不出力,白费!”特木尔感慨地说 白哈达回过头来盯着特木尔,说:特木尔,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能说出这番话,不得了啊。 特木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说得有道理啊,到啥时候,这懒病都让人烦啊。对了,当时韩大胆儿最懒,总是装得像个瘟鸡似的,有气无力。后来腰不行了,他的懒就更有理由了。我记得有一次,他家老大韩黑龙还是个半拉子呢,活儿干不了多少,非得找你要壮劳力的工分——哈哈,老韩家的人,当初都不知道是咋想的,真以为自己是‘胡子’啊?不好使啦。” 特木尔:白书记,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是有这事儿。我记得那是1979年还是1978年来着,就是按照上级决定,要为辖区内的地、富、坏分子全部摘帽那次—— “是1979年。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年也是春天的时候,咱们月牙河大队召开社员大会。还是我亲自公布的呢,可是反响却不大,大家都没当回事儿……” “那还是你的功劳啊。是你照顾了‘地、富、坏’,保护了大家,保护了全大队人的生产积极性。”特木尔绝对不是拍马屁,而是事实,月牙河人提到那事儿都会说上几句白哈达的好来。 白哈达颇有感触地说:咱们农村,土地就是生命啊,绝对不能撂荒,不然就是浪费、就是犯罪。我当时就想啊,不管搞出天大的运动来,那也得种地,不然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是啊。当时,你是顶着压力的,而且那个压力可是不小啊,我们都替你捏把汗。但是,话说回来,那些人多感激你啊?连我们都没想到。正因为有了人心的稳定,我们的‘小段包工’责任制才能推行得非常顺利,粮食产量没减反倒是增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白哈达回忆起过去的时光了,笑着对特木尔说,“‘小段包工’也好,还是现在的‘增产奖励’也罢,都是调动人的一种手段。说白了,要想人干活儿、地打粮,不给点儿甜头儿不行啊。唉——说一千道一万,最该调动的是内心,广播里讲的叫‘内因’,就像是月牙河里的鹅卵石,怎么搁手捂,都孵不出鸡崽儿来。” 特木尔:外界刺激同样很重要。如果是鸡蛋,放到雪窝窝儿里,那也孵不出小鸡儿来。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是哈哈大笑。 ………… 时间可以抚慰心灵的创伤。如果伤得足够深,光用时间来“治疗”恐怕还不行,需要加些“药引子”。鲍青山给自己开的“药引子”很特别,那就是——赶紧成家!用春州县河兴村的于秀兰强行挤走心中的包代小! 鲍青山很自私?谁能说得清啊。 然而,不管鲍青山如何急切地想把订婚和结婚一起办了、抓紧办了,女方于秀兰却很沉稳,不着急不着慌。她要好好考察考察这个孔雀屏草原上的“富家子弟”,深入了解了解这个蒙古族大小伙子的脾气秉性。于秀兰有自己的理由:我家是汉族,生活在农区,他家是蒙古族,在特区,家庭条件差距还很大,不考察好喽盲目结婚,那时——后悔药儿可没地方买啊。 于秀兰的爸妈也有着女儿那样的顾虑。于是,鲍青山的“愿望”又拖到了转一年,还不知道能否顺利实现。 充满希望的春天里,鲍青山的“春天”在哪里? ………… 结婚之后,袁振富“倒插门儿”女婿当得很滋润。安七十七和莎林娜,包括老太太安辛氏,都是善良的人,心软如棉花,对袁振富这个“孤儿”处处高看一眼,让他找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当然,因为与其其格生活方式上、思维模式上略有不同,有时会闹出一点儿小摩擦,实属正常,并未伤及两人的感情,算作生活中的小插曲儿吧。 学校春季开学了,袁振富就一心扑在教学上,对家里的事儿就不怎么上心了,甚至是不闻不问。不是袁振富想一推六二五,而是他确实顾不上。 ------------ 第85章 老包家双喜临门 袁振富不顾家了,其其格自然很有意见。她一方面在爸妈面前为袁振富开脱、解释,另一方面就是自己尽量多干一些为他分担。只是单独与袁振富在一起时,免不了有了埋怨之意。袁振富不与她计较,依然我行我素地把主要心思放在班级和学生身上,他要当一名“好老师”。 ………… 闲话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便会再出一茬,而且是疯长的。 袁振富“倒插门儿”做了安家的上门女婿,中间没有“包办”、没有“买卖”,更没有“交易”,是再正常不过的婚姻了,但是在村子里还是多少引出些议论。特别是那些“长舌妇”们,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袁振富能来咱们月牙河教书,就是冲着老安家的其其格来的,这小子早就盯上这姑娘长得好看了”,有的说“老安家人那是真有手腕儿,袁振富一转正,人家可就逮着个吃‘红本儿粮’的啦,估计这宝是押正喽”,“你们以为安七十七脑袋瓜子简单啊?开始相亲时假装不同意,那是放长线钓大鱼,为的就是让那傻小子死心塌地”…… 家里大人们有时口无遮拦,个别的话就传到孩子的耳朵里。于是,在月牙河小学,有外班的学生以此来取笑阿来夫。 阿来夫那是一肚子气、一脑门子火,往往是二话不说,选择用拳头封住对方的嘴,能动手就不动口! 那段时间,班级里的男同学都让阿来夫调动起来了,空前团结——目标只有一个,一致对外!别的班级如果有学生讲袁老师的坏话,都得无条件地上。不然,阿来夫就会在袁老师那里随便奏上一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来夫开始疯狂打架。袁振富很生气,几次把他带到办公室训斥,他就是不说出真实的理由。好在双方同学都是没有受伤,就不往深究了。袁振富回到家,偷偷和其其格说了阿来夫在学校的表现,让她管管。 其其格说:我会说着他的。但是你千万别和爸妈说。 袁振富:为什么? 其其格:你啊——太实了。你要是和爸妈说,他俩肯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弄不好就会揍阿来夫一顿。这样的话,阿来夫怪你告黑状,爸妈打了阿来夫过后还心疼,就连奶奶都不买你的好儿…… 袁振富茅塞顿开,说:亏得你提醒我了,不然的话,我真是费力不讨好了。其其格,你真好。 ………… 在这个早春,月牙河村的老包家接连传出喜讯——喜得千金!而且是两个!一个是外孙女,一个是孙女。 原来,金宝和包代小的女儿“金梅花”出生不久,包牧仁和乌兰图雅的女儿就出生了。取名“阿茹娜”,汉语的意思就是“纯洁”。是乌兰图雅的主意,连包巴音都不好反对。 包牧仁很高兴,说:这名字好听啊,寓意严重地好。比我姐的名字强多了——代小、代小的,土掉渣儿了。 吉雅笑着说:你就得瑟吧,要是让你爷爷听到这话,看他不给你一巴掌。 包牧仁立即做了个鬼脸,赶紧说:不过啊,我外甥女“梅花”的名字起得好,多美啊,而且还是金的,贵着呢…… 乌兰图雅逗着小小的“阿茹娜”说:宝贝儿,你听你爸多会说话儿啊,现在也懂得不得罪人啦…… “我都当爸爸了,这点儿问题还不明白?图雅,你是严重地瞧不起我啊。”包牧仁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接着说,“阿茹娜,爸爸给你拉段马头琴听听吧。” 吉雅赶紧说:你可打住吧,别把我孙女吓着,像拉大锯似的。 包牧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乌兰图雅对着女儿说: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儿唱大戏。拉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女也要去。今儿搭棚,明儿挂彩,羊肉包子往上摆,不吃不吃还吃二百…… 包牧仁笑着,满脸慈爱地看着小阿茹娜。 吉雅拢了拢头发,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啊,这话说得太对啦…… 小生命的降临,包家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添丁进口,四世同堂! 安辛氏渴盼的那种生活,老包家率先实现了。 ………… 包家的羊已经发展到十多只了,算是成帮儿成群了。但“草原细毛”的种公羊并没有给包巴音带来预想的财富,而且在金宝家养得很不随他的心,一气之下,把羊从金家全拿了回来。然后,折腾出去两只,自己只留下一只,天天明目张胆出去放牧,甚至有一种招摇过市的感觉。难道是在表达着“不跟你们老金家合作我照样能把羊养好”的决心吗?或者,向全村养羊户示威——你们不用我家的“草原细毛”的种公羊就等着后悔吧? “包大烟袋”的思维与众不同,他的想法更难猜透。 当然,在月牙河村里,包巴音原来藏着种公羊要发羊财早已成为不公开的秘密,人们见怪不怪。可能是习惯成自然吧,后来,只要远远看到包家去放羊,为了避免尴尬又顾及包巴音的脸面,有些人竟然还故意绕开走。 所以,包巴音不管是挑衅也好、示威也好,反正没引出什么动静儿。 ………… 安七十七则是对包巴音仍是羡慕不已,包巴音放羊更不会背着他。有时候两人在河边儿碰面,包巴音抽着旱烟袋,美滋滋的含着笑意。 看着包家的羊个个膘肥体壮的,安七十七好生羡慕,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平时还盲目自信的呢,只要见到包巴音和包家的羊,安七十七就明显有些自卑,并流露出对包家羊的喜爱神情。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包巴音:兄弟,要不你也弄两只改良羊?“草原细毛羊”好啊,这东西繁殖才快呢。而且毛细,毛多,毛值钱 安七十七:我是有那个心,没那个——闲钱啊。再有,不怕你笑话,我家里活儿忙,我放羊的时间不长—— 包巴音抽了一口烟,说:生活逼迫到那儿,就有时间啦。晚上少睡俩小时觉,就能多放放羊,还能割上几捆草啦。人不挨累,羊咋能上膘啊? ------------ 第86章 上门女婿的烦心事 包牧仁和乌兰图雅有了女儿,袁振富已经和其其格念叨两三次了。可能是说者无心,或者是听者有意,反正是其其格觉得很不舒服。 “你总跟我讲这些,是啥意思啊?”其其格终于忍不住了。 袁振富一脸茫然,说:没啥意思啊?替人家高兴呗。 其其格把嘴一撇,说:替人家高兴?有你缸儿啊有你碴儿啊,你高兴得着吗? 袁振富愣了。 其其格:你有文化,我大字不识一箩筐。但我再笨,脑袋多转两圈儿,也能寻思出你袁振富话里的意思啊。 “啥意思啊?我没别的意思啊?” “你还不是怪我——”其其格说不下去了,转过头去不理袁振富。 袁振富拍了拍脑门儿,终于回过味儿来——其其格多心了。 “其其格,我没那个意思,你想多了。” 说着,袁振富去搂其其格的肩头,她一扭身子,躲开了。接下来几天,其其格都不给袁振富好脸色。 ………… 真的是“祸”不单行吗?还是心情影响着工作效果?袁振富与其其格闹矛盾、生闷气期间,班级学生测验考试考得不好。 特别是阿来夫,竟然交了白卷,得了零分! 原来,是阿来夫和同学逞能打赌,说自己姐夫是老师,自己就算不答题也能得一百分。结果…… “零分事件”在安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其其格埋怨袁振富,最起码要给阿来夫及格,不看她的面子,也要顾及爸妈的面子啊,更何况把奶奶都气哭了。为此,两人又产生了分歧,袁振富责怪阿来夫胡闹,说其其格不懂事儿,太护短,将来会惯坏阿来夫的。 然而,有一次袁振富无意中听到其其格在背后训弟弟,开导他要理解姐夫、尊重姐夫,要懂得“坐树下乘凉,应怀念种树人”。更不能和同学打不着调的赌,这不是瞎胡闹吗?要是姐夫不负责任地真给了你一百分,那让别人怎么看他?如果是她自己当老师,不但给零分,还要狠狠地收拾你一顿,不扒下一层皮都算是轻的…… 听到这些话,袁振富觉得自己错怪了妻子、小看了妻子。其其格是明事理的,在背后一直是维护自己的,心中的不快和委屈瞬间都释然了。 当晚,袁振富与其其格谈心,其其格介绍了她这个弟弟为什么比自己小八九岁,家里人为什么如此宠爱他,因为阿来夫就是这个家的“天”。 原来,莎林娜生完其其格后大出血,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大夫说她可能不会再生养了。莎林娜无比伤心,不能给安家生个男丁传后,自己不就是大罪人吗?甚至一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有几次到月牙河最深的地方看着,犹犹豫豫没有跳下去。主要是想到了抱在怀里的其其格,下不了这个决心。那个年代,谁家的孩子多,绝对会获得人丁兴旺、多子多福的赞美。特别是男孩多,绝对是无缘的骄傲,全不管是吃糠还是咽菜。 安七十七心情是灰暗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那个极度重男轻女的时代,媳妇只生了一个女儿就不能再生养了,那对七十七不亚于“灭顶之灾”。 那时候,家里本来就困难,再加上莎林娜四处求医、治病吃药,更是雪上加霜了。有时候的确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连老太太安辛氏想吃口蒸鸡蛋糕儿,都无法满足…… 难能可贵的是,安七十七对妻子莎林娜一如既往地深情,并且支持她四处寻医问药。在夫妻俩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位四处云游的老中医,给莎林娜开了一张方子,只吃了三副药,第二年就生下了阿来夫。这一年,其其格已经九岁了。 阿来夫后来居上,成了安家说一不二的掌上明珠…… ………… 冬天里积攒的冰雪化没影儿了,并不代表不再下雪了。打春了,不代表天气彻底转暖了。倒春寒更霸道,寒在骨子里,让人猝不及防。 早春的风雪,不一定就比冬天的温柔。一旦暴虐起来,将会非常可怕。 这一年,气候反常。月牙河的老人们都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式儿的…… ………… 家庭养羊已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仅仅是包巴音家已经达到了十多只,月牙河村里还有几户都发展了起来。人们已经认识到了养羊的好处,有条件的跃跃欲试,没有条件的望“羊”兴叹、好生羡慕。 然而,阳春四月的中旬,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袭击了月牙河一带,对养羊户是一次大考验。 据气象档案记载,当时最大风力达到八级,降雪普遍在十多厘米以上,个别地方竟然达到了三十多厘米。 这天早上,黑云便压了过来。感觉天气不好,包牧仁就替换下爸爸包巴音出去放羊。快到下午时狂风大作,“大如席”的雪片漫天纷飞,羊群竟然被冲散了。包牧仁在风雪中追回这只却又跑掉了那只…… 冬闲季节,农村人家大都吃两顿饭,为的是又省粮食又省麻烦。到下午吃饭时包牧仁还没有回来,外边儿风雪一阵紧似一阵,家人就坐不住了,特别着急。 包巴音想要出门去找一找,迎一迎儿子,可刚出院门,就被风雪给卷了回来。他只好返回屋里,找了根麻绳紧紧系在腰上,为的是不让风灌进去还能减少阻力。吉雅焦急地看着窗外,不断地责怪这个鬼天气。 东侧小屋的炕上,乌兰图雅怀抱着刚刚满月的阿茹娜,急得掉下了眼泪。 吉雅担心儿媳和孙女,脑袋蒙着一件外衣赶到东屋,差点摔倒。进屋后,她赶紧从被垛上取下厚棉袄,在孙女头上位置围个半圆,防止冷风直接吹到孩子。 乌兰图雅擦了擦眼睛,问:妈,我爸刚才出去要干啥? “想去接一接牧仁,但是风雪太大了。他再收拾收拾就去。” “妈,我去帮我爸吧,我这屋没事儿——得穿厚点儿啊。这天儿,怎么比孔雀屏草原上的风还大呢?”乌兰图雅说完,又望着窗外。 ------------ 第87章 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吉雅瞅了瞅炕上的娘俩,安慰乌兰图雅不要担心,便又“冲”回了西屋。 “你咋这磨蹭啊?再晚一会儿天儿就该黑了!”吉雅着急了。 包巴音正在往腰上系着麻绳。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叨叨咕咕一个劲儿自责,意思是不该让儿子遭这份罪,万一…… 吉雅嘱咐道:包巴音,你一定要把儿子找回来,羊不要了也要儿子! 包巴音没回答她,又找了根木棒握在手上,开门要往外走,恰巧白哈达、特木尔等人顶风冒雪走进屋来。与其说是“走”进,不如说是被大风“推”进来的更确切。 原来,村支书白哈达看到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首先想到了月牙河小学的孩子们。立即让人找来所有的村干部和各社的社长,簇拥着赶到学校。和校长赛罕要求,全校马上停课,这些人会同老师们一起,把学生们都逐一安全地护送回家。然后,白哈达又让袁振富再次返回学校,最后检查好各教室的门窗是否关牢,然后再离开学校。 村里的广播线被刮断了,各家小喇叭和村里的大喇叭都无法发挥作用。把学生们都送回各家后,白哈达要求村干部和社长、特别是党员分头行动,到一些五保户、危房户等重点户家中去走访,关照他们不要出门。重点是提醒或帮助及时清除房上的积雪,千万不能让积雪压塌了房子。 白哈达安顿好这些,又和特木尔来到包巴音家。果不出他所料,包牧仁去放羊还没回来。 白哈达一边抖落帽子上的积雪,一边对特木尔说:特木尔,你赶紧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召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快去! 特木尔推开门,狂风夹雪一拥而入,差点儿把他吹个趔趄。他弓腰前行,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中。 白哈达对包巴音说:巴音大哥啊,别着急别上火,我们一起努力,肯定把你家牧仁找回来,你相信村里。还有啊,一会儿你得和我们去,你知道牧仁他平时放羊都去哪儿。 包巴音急得跺着脚,说:白书记,我得去,我必须得去!唉,牧仁总去放羊那地方可是风口啊,我——今天还不如我自己去啦! “马后炮!”吉雅没好气地说。 包巴音并没有计较,很理解她的心情。伸手去抓旱烟袋,却被吉雅一把抢走了,训斥道:还有闲心抽烟?心可真大啊。虽然阿茹娜没在这屋,我还怕呛呢! 吉雅明显是找碴儿呢,气儿不顺啊。说完,她裹了裹衣服,关上了屋门,到外屋厨房呆着了。 白哈达安慰包巴音说:别说这些了。另外,不能怪你,就怪这鬼天气,太霸道了!退一步来想啊,如果让你去,就这狂风暴雪的,那牧仁他心里能好受?还不如年轻人去呢。 一阵冷风,特木尔被“送”进屋里,吉雅截住他,冲着东屋喊:包巴音,特木尔来了。 包巴音和白哈达一起来到厨房。 特木尔喘着粗气说:人都在外头儿墙根儿猫着呢。 白哈达一挥手:走! 这些人走了,吉雅到西屋安顿了一下包恩和老人,然后又来到了儿子三口人住的小东屋 ………… 从小生活在孔雀屏草原上的鲍乌兰图雅,当然知道暴风雪的厉害。有时不但会让羊群四散,弄不好还会“羊毁人亡”!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坐不住了。 哄睡了阿茹娜,趁着婆婆吉雅没注意,乌兰图雅下了地,穿上大棉袄、扎上红围巾,悄悄出了门。 吉雅以为乌兰图雅去厕所呢,只嘱咐她多穿些、别受风,别的没有多想。 乌兰图雅刚出门,一阵风把她吹得东摇西晃,她咬着牙,躬着腰往外走。 乌兰图雅太担心包牧仁了,一定要去找一找,自己才能心安。 吉雅为了看清外面的情况,在窗户玻璃上哈开霜花,出现一个小小的“观察孔”。她竟然看到了乌兰图雅出了院门,急得大声喊,却把阿茹娜喊醒了,哭闹起来。吉雅只好又抱起孙女哄着,眼角却急出了泪,默默地跪在了成吉思汗的画像前…… 乌兰图雅刚到村头儿,就被风雪卷到路边的沟里。突然间肚子疼痛难忍!她感觉不好,必须马上回家。然而,她已经疼得站不起身了,几乎是爬着往家走的。 从学校回来的袁振富恰巧经过这里,他看到前面有一个黑影在移动,开始还以为是谁家的猪呢。突然看到了被风雪舞动起的那一抹红色,知道是女人的围巾——不好,是个人! 袁振富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发现此人竟然是乌兰图雅! 乌兰图雅已经站不起来了,风雪中无法用语言交流,互相之间说啥喊啥根本都听不清。 袁振富不能再犹豫了,背起乌兰图雅就往村里跑,送她回家。 吉雅正在炕上哄着小孙女阿茹娜,一看儿媳妇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原来,估计是滑倒抻着了,乌兰图雅产后又出血了…… ………… 傍晚时分,老包家的羊都找了回来,暴风雪也逐渐减弱了。全家人都很伤心,村卫生所的张大夫给乌兰图雅打吊瓶,安慰她没事儿。嘱咐她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别再往外跑了,孩子刚刚满月,千万不能大意啊。 包巴音的房间里,张大夫悄悄地告诉包牧仁:我只能是先打点滴,等暴风雪彻底停了,你们还是赶紧往红楼市的医院送吧,去全面检查一下。 在一旁的吉雅焦急地问:张大夫,我儿媳妇很严重吗? “我现在不好说,但是——乌兰图雅刚刚生完孩子不久——” 包牧仁:已经满月了。 包巴音:别插话! 吉雅:张大夫,你想要说啥? “虽然满月了,但出现这种情况——怕是——”张大夫吞吞吐吐的。 “怕是?是啥啊?”包牧仁耳朵冻得直流血水,但他顾不得这些了。 张大夫瞅了瞅面前的包家三人,悄声说:怕是——以后——不好再生养了。 无疑于一个晴天霹雳,把包家三口都震傻了。 张大夫又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我就个“赤脚医生”,说得不一定准,还是听大医院里医生的吧…… ------------ 第88章 想着盼着抱孙子 说完了“悄悄话”,大家又都回到包牧仁的小屋,尽量装出很平静的样子。但是,此时屋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悲情到了极点。 突然,包巴音把皮旱烟口袋往炕上一扔,从柜子空儿中抽出把尖刀就向外冲,被白哈达伸手拉住。 白哈达:巴音大哥——包巴音,你这是要干啥啊? 包巴音红着眼说:杀羊!全杀! 这一喊,吓得小阿茹娜一激灵,哇哇地哭了起来。 白哈达压低声音在“喊”:包巴音,你得冷静冷静! 包牧仁站了起来,惊愕地看着爸爸,不敢说话。 “包巴音啊包巴音,你就消停消停吧!你还嫌咱们家里不够乱啊?”吉雅说完,就去哄孙女。 包巴音气呼呼地说:不能再养了,败家的货!为了这几只破羊,儿子差点冻死,儿媳妇还这样了……不行,我得把羊都杀喽!一个不留! 白哈达:巴音大哥啊,你怎么这样?羊是哑巴牲口,它们知道个啥?别说是羊啊,就是马,就是牛,就是咱们这些壮老爷们儿出去,这风雪天儿里不都得晕头转向吗? 包牧仁懦懦地说:爸,不能杀啊。是我严重地不好,应该早些把羊赶回来…… 乌兰图雅眼泪流了出来,强挺着说:爸,要怪你就怪我吧,我不该硬逞干巴强去找牧仁。爸,我给你磕头赔罪了。 说完,乌兰图雅就要挣扎着起来给包巴音磕头,被吉雅和包牧仁给按住了。 张大夫紧张起来,严肃地说:图雅你不能动,得静养。 吉雅哭着说:包巴音!你还作啥妖儿?你是连儿媳妇的生死都不顾了吗? 包巴音只好扔下尖刀,埋头蹲在地上。 包牧仁给爸爸拿过烟袋,装上烟又给点着,但是包巴音没有抽,他怕呛着孙女。 白哈达又劝说了一会儿,并对卫生所张大夫嘱咐一定要关照好乌兰图雅,然后才回家去了。 ………… 当晚,包巴音来到孙德厚家中。闷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是要借钱给儿媳妇看病,因为现卖羊不赶趟儿了。 第二天一大早,包牧仁就去求来车辆,把乌兰图雅拉着送到了红楼市区里的医院…… ………… 自从乌兰图雅出了事儿之后,莎林娜就总是联想到自己的女儿,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便不让其其格干重一点儿的活儿了。 其其格看到水缸里没水了就要去挑,刚拿起水桶和扁担,就被莎林娜摁住了手。 “妈——” 莎林娜:你要干什么? “水缸没水了。”其其格愣愣地看着妈妈。 “没水?没啥都不用你管。一会儿你爸回来让他挑几挑子就行啦。” “总指着我爸干啥?” 莎林娜:那就等振富下班让他去挑。 其其格:等他下班就黑了,井沿儿滑。再说,平常我也去挑过啊? “那是平常,现在不行了。” “妈,为啥啊?” “你没听说乌兰图雅都走血了吗?就是因为她不小心。那可是女人一辈子的事儿啊……” 其其格笑了,说:妈,她是她,我是我。她是刚生完孩子不注意,人家还没——那啥呢。 莎林娜一下子蔫了,说:你确定没——啥? 其其格羞红了脸,说:妈,瞅你这话让你问的。 莎林娜苦笑了一下,说:妈以为——我这不是着急嘛。 其其格:那这回我去挑水行了吧? 莎林娜不再坚持了,说:那就少挑,别装满喽。半桶半桶挑,就算多跑两趟,总得要注意安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 吉雅先是当上姥姥没几天,又抱上了大孙女,确实让莎林娜好生羡慕,她就更加关心着自己的女儿其其格怀没怀孕,替她着急啊。 趁着袁振富上班和七十七上地、放羊,莎林娜特意托人请来一位姓金的蒙医大夫给其其格瞧看。 金大夫认真地为其其格诊了脉,说:从脉象上讲应该没问题啊?怎么能——我建议啊,最好到医院检查检查。 莎林娜恳求道:金大夫,要不你给开点药吧? 金大夫摆了摆手,说:这类事儿怎么好乱吃药呢?都是实在关系认识的,我不能骗你们。最好还是去医院,好好查一查再说吧。 送走了蒙医金大夫,莎林娜立即拉起女儿就往红楼市里走。母女俩去了市人民医院,检查结果同样是没有问题,医生说可能是男方的事儿,建议其其格让他丈夫过来检查检查。 回到家后,其其格根本不好意思开口说让袁振富看看医生去。做岳母的更不方便说,于是,这事儿就撂了下来。 莎林娜就把希望寄托给了长生天,默默祈祷赐给自己健康可爱、聪明伶俐的大外孙子…… ………… 农村小学,条件有限、师资有限,基本上都是老师跟班儿的教学形式,就是说班主任老师往往会跟着班级从一年级一直教到五年级,即小学毕业。所以,阿来夫整个小学阶段是躲不开姐夫袁振富的“监视”和“管制”了。 自从阿来夫搞出个“白卷事件”后,袁振富对他管得更严厉了,不但课堂上那是经常提问他,在家里看着必须先完成作业。一旦发现阿来夫在学习上开小差儿、注意力不集中,立即进行批评,毫不留情面。更意想不到的是,紧随“白卷”之后的“磕头事件”,竟然让阿来夫在男同学中树立了“光辉”的大丈夫形象,间接促使他在学习上一定要力争上游,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 内因加外因的共同作用,使得阿来夫的成绩有所提高,安家人都特别高兴。对其其格生还没生宝宝儿的问题,关注度暂时就有些淡了下来。 ………… 住了几天院,鲍乌兰图雅身体已经恢复了,剩下的就是回家静养了。医院的医生给出结论还是——再怀孕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了。 包家人从上到下都很苦闷,但是,除了包牧仁外,别人都没有表现出来。竭力劝说乌兰图雅不要着急上火儿,阿茹娜就是包家的传后人,有了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 第89章 鲍青山不会干农活 包牧仁的脸上,一半写着“苦”字、一半写着“愁”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作怪,让他一直解不开心里的疙瘩,认为不给包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问题是“严重地”。 田杏花这回可逮着重要新闻了,私底下广为传播。并表现出极为关心、极为惋惜的神情,其实却幸灾乐祸:让老包家再牛粪哄哄的,我们老金家还有机会生个孙子,你们家可就断了香火…… 其实,田杏花心里也有自己的不痛快,满心欢喜盼望着儿媳妇包代小给金家生个儿子,结果却是个姑娘。为此,她是老大的不高兴,开始还能装出笑脸,后来竟然装都懒得装了,对包代小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包代小开始时还能自己解劝自己,责怪自己不好,没有给金家生个儿子。过了一段时间后,往往是自己以泪洗面。生性懦弱的她又不敢和娘家人说…… ………… 只有在春天挥泪撒种,才能有秋天雀跃收割。春天,是播种的季节,自然就是忙碌的季节。但牧区的忙和农区的忙是不一样的。 农区里,家家户户又是整地打茬子、又是备肥送粪的,特别是种地这几天,牛马拉着弯钩儿犁杖,就更需要人手儿了。播种时的分工比较细,“工种”中有扶犁的,有点籽儿的,有上粪的,有合垄的,有轧磙子的……当然,有时还需要一个“赶套子的”。 “赶套子的”的主要任务就是牵着拉犁的牛或马的缰绳,不让牲畜走偏,这个活儿一般的小孩儿就能胜任。上粪、轧磙子之类技术含量不高的活儿,有些体力或耐心就行。其他几样那可马虎不得,不是行家里手、不是多年的老把式,绝对是干不好的。 这些活计当中比一比,除了赶套子,就是轧磙子这活儿比较好干了,只费腿脚儿不费力气。自己一人一伙儿,不和别人掺和,赶着小毛驴儿,拉着石头磙子,把播种好的田垄压实,确保不跑风、不跑水,“半拉子”就能轻松拿下。 ………… 鲍石头这些年总跑外,知道农村种地时需要人手儿,就想把鲍青山打发到春州县河兴村的老于家去帮帮忙,让他这位准姑爷好好表现表现。 “啊?我去帮老于家种地?”鲍青山一听就显出老大的不愿意。 鲍石头不高兴了,说:怎么?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鲍青山:爸,老于家找我是当女婿,不是想找个长工吧? 鲍石头被气笑了,说:鲍青山,瞎说啥呢?你打听打听,哪个新姑爷不给老丈人家扛几年活?特别是没有结婚的时候,那就更得积极了,不好好表现,人家姑娘就愿意嫁过来? “反正我不干。愿意去你去吧!” “你——放——”鲍石头气得不往下说了。 “看把你爸气的,那个‘屁’字儿都咽下去了。”唐玉春对鲍青山说。 鲍青山却乐了,鲍石头直晃荡脑袋,连声说:虎啊,你是真虎啊。 唐玉春没反应过来,继续说着儿子:就是。青山,你这孩子冒虎气啊?你爸去老于家算咋回事儿嘛?哪有亲家这么低气的?儿子,听妈话,你去瞅瞅,这是人情,估计老于家不会真让你干多少活儿。就是咱们的一个心意,别让女方挑咱们家理,好像我们老鲍家不懂事儿似的。 “那——那月牙河的包牧仁——不也没上咱家干过活儿吗?”鲍青山歪着脖子说。 鲍石头又喊道:鲍青山——你还有点儿出息不?和自己的妹夫比?咱家的活儿根本用不上他!要是用得着,他必须得屁颠儿屁颠儿地来! 好说歹说,鲍青山算是同意去春州县河兴村走一趟。他心里真的没底,因为对于农活儿,他绝对是一窍不通啊。 事实证明,鲍青山确实是个大外行啊,并不是他偷懒耍滑。 鲍青山一到河兴村,于家人都很高兴。打量着他五大三粗的体格子,暗自庆幸白白添了个壮劳力,今年春天种地的进度要快喽。 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是英雄是孬种,得战场上走走。一上阵就露馅儿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鲍青山力气是有,可就是用不到正地儿,干啥活儿都架手架脚,连个“半拉子”都赶不上。让他扶犁杖,根本把握不住方向,画龙一般七扭八拐的。让他去点籽儿,用力不匀,有的地方一堆儿、有的地方一个儿不个儿。技术活儿不行,就干些只出力不动脑子的吧,鲍青山有力气,那就让他去上粪吧,结果弄得粪土飞扬,呛得自己阵阵咳嗽,有几次还顶着风撒粪肥,弄得其他人满头满脸…… 来为于家帮工的人看到这个“活宝”,想笑又不敢笑。 鲍青山羞臊得满脸通红,暗自埋怨爸爸出的馊主意,就不该主动上门帮着老于家干什么农活儿! 于秀兰的爸爸观察了大半天,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他只好给鲍青山安排一个轻巧的“工种”——“赶套子”,算是让他从基础做起、从学徒做起吧。 当然,于家人并没有难为和取笑鲍青山,知道他以前没干过农活儿,对他很照顾。尽管家里条件不是很好,顿顿还尽量掂兑着做些好吃的。那天帮工的人多,杀了一只鸡,差不多炖进去一筐土豆——人多肉少只能借个味儿吧。于秀兰的妈妈舍不得吃,却一个劲儿地往鲍青山的碗里挑鸡肉…… 晚饭之后,于秀兰叫上鲍青山,到村外去散散步。见到有收工较晚刚刚回村的村民,两人还不好意思,赶紧绕开。 来到河边儿,听着哗哗的水流声,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落到山后,鲍青山突然觉得这个地方还真挺美。 “你们河兴村,还挺好看的。” “和孔雀屏草原比,怎么样?” 鲍青山笑着说:美和美,是不一样的。 于秀兰笑了,说: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直接说我们村比不过你们草原得了,我是不会生气的。我知道,草原那么大,特别是野花开放的季节,各种颜色都有,一定是非常非常漂亮的。 ------------ 第90章 将心比心宽慰人 鲍青山点点头。 “你家一点儿地都不种?” “不种。我们嘎查也有人家种,但种的都是牧草。” “你过去没干过农活儿?”于秀兰又问。 鲍青山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说:没有,我真不会干,不是我故意偷懒儿。我从小到大……对不住了…… 鲍青山的脸突然就更红了,本想说“从小到大没干过农活儿”,可是自己帮过包代小家干过啊?虽然次数不多、时间不长,但也算是干过啦,不能撒谎啊。 “没啥对不住的。我们家里人都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能来帮忙,有这份心情,我们都很高兴。” 鲍青山憨憨地笑了,说:我给你们添乱了。 一个春耕季,鲍青山属于赶鸭子上架,不但没帮上于家什么大忙,还让于家好生为难——没有像样的伙食招待这位未来的姑爷啊…… …………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包牧仁的封建思想很顽固。所以,乌兰图雅不能再生养的“噩耗”,让他实在接受不了,像得了病的小鸡儿一样打不起精神,哪怕是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他都装不出来。 包巴音心里当然同样难过,但他看不惯儿子的状态,嫌他拿不起、放不下,丢人现眼。便劝说了两次,效果不是很明显,他就去找安七十七,求他有机会帮着劝说劝说。 于是,安七十七趁着包牧仁去放羊与他“偶遇”了,两人在月牙河边找了背风又向阳的地方,闲聊起来。 安七十七的劝说真有了效果,包牧仁的脸上有些开晴了,心门有些开缝儿了。 其实,人啊,不管是谁,更不论身份高低、生活贫富,都有一颗“比”的心。尽管都明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的道理,可就是硬要比个高低上下。如果自己比别人强,特别是比身边的人强,就会暗自高兴,小尾巴翘起老高;如果比别人差,尤其是比和自己熟识的人差,就会暗中运气较劲,心里很不舒服。所以,才有了“知足常乐”的至理名言,才有了“人家骑马我骑驴,骑上毛驴不稀奇。满心郁闷回头看,后面有个挑担汉”的顺口溜儿。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啊,总该平和、平静了吧?可就是很多人不愿意“知足”,所以就“常乐”不起来、静不下来。 安七十七当然知道这些常识,便不惜晾晾自家之“丑”,换取包牧仁的“欢心”与“平衡”。 “就拿我们家的其其格和袁振富来说吧,结婚时间可不短了,两个人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生啊。我和你婶儿都愁坏了,只是不敢说。你啊,还有啥不知足的?阿茹娜那小宝贝儿多招人稀罕啊,胖嘟嘟的,一瞅是就特别是激灵聪明的孩子。” 安七十七望着哗哗流淌的河水,愁眉紧锁,说到伤心处,可能不是装的了。 包牧仁心里敞亮了一些,转念一想便说:叔,他俩是没生,不是不能生啊,要生那是早晚的事儿。和我们的性质严重地不一样啊。 安七十七瞅了瞅包牧仁,心里说:这小子,和他爸一样犟,认死理儿啊。我是受人之托,必须劝到位,打不了退堂鼓啊。 于是,安七十七搜肠刮肚地划拉词儿,说:牧仁啊,你别看当了爸爸,还是年轻啊。你不懂得,人活一辈子,陪伴时间最长的不是儿女,更不是父母,而是夫妻。 包牧仁:噢? “你想啊,父母年龄比你大二十多岁呢,从小陪你长到大,但他们总会‘走’在你的前头吧?再说儿女吧,他们是啥时候到你跟前的?还有啊,小鸟会飞了,还能总呆在窝儿里?只有夫妻啊,吃在一桌、睡在一炕,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要珍惜。” 金玉良言啊!惊讶得包牧仁简直都快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了。他没想到这位大字不识一粪筐的安叔,竟然能讲出这么“严重地”大道理。 安七十七苦笑了一下,说:所以呢,叔劝你啊,要对乌兰图雅好。不然,她会怎么想?她心里肯定会更难受。还拿我来说吧,我家阿来夫为啥比其其格小那么多,你知道是咋回事儿不? 包牧仁点点头,说:我知道。叔——你对我婶儿真好。 七十七:不好能行吗?我们当时那种情况,打掉牙得自己使劲儿往肚子里咽——后来啊,可能是感动了长生天吧,又赐给我们一个儿子,我们安家总算有了根儿小苗苗。你啊,要相信好人有好报,奇迹会出现的…… ………… 和安七十七谈过之后,包牧仁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琢磨着,醒过味儿来了。此事儿出了,谁都不是故意的,刨根问底下去确实不该责怪乌兰图雅,更不能给她冷脸子。包牧仁脑袋瓜子又开始琢磨一个“严重地”问题——当初,莎林娜婶子怎么就又能生出阿来夫呢? 包牧仁就去问妈妈。 吉雅一拍脑门儿,激动地说:老天啊,我咋把这茬儿给忘了呢?牧仁啊,咱们老包家有救啦。长生天有眼啊! “妈,咋回事儿啊?” “傻孩子,你提醒得好啊。那时你小,不懂事儿呢,可妈知道啊,莎林娜是吃了一位老中医给开的药,大概三四副吧,就治好了病。她家里应该还留有药方,我马上找她要去……” ………… 一晃已经是十来年的光景了,莎林娜的那个药方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可能是压在了什么地方,可能弄丢了,还有可能让耗子给嗑了…… 莎林娜翻箱倒柜地找了好大一气,就是没有。她思索着,说:嫂子,你说我这脑袋算是完蛋了——那药方搁哪儿了——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估计是整丢了。 吉雅心急如焚地看着莎林娜在翻找,听她这么一说,不亚于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啊。 “莎林娜,不能吧?那可是宝贝一样的东西啊,你不得好好藏起来?” 吉雅对莎林娜的解释不相信了,言语之中就流露出心中的不快。 ------------ 第91章 神奇的药方弄丢了 “我是精心放着了。可就是一张纸片片儿,被风刮走了都说不定啊。”莎林娜皱着眉头说。 吉雅脸儿撂了下来,说:莎林娜,你不会舍不得给我,想留给你家其其格用吧? 莎林娜不愿意听了,说:嫂子,你说的是啥话啊?咱们一个屯儿住这么多年,我啥样你还不知道?就算我家其其格用,让振富抄写一份就行了,我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吉雅可能是急坏了,随口冒出这句,把莎林娜惹恼了。 “嫂子,你的话越说越不中听啦,咱俩家的关系,我能干那种不是人的事儿?不就是一个药方吗?又不是值万贯的金银财宝,我有啥舍不得的?我家其其格用不着那东西!她是不想生,怕影响振富的工作!要是想生的话,丫头、小子早就生一大堆了!都能满炕满地跑了!” 话儿赶话儿,真气人啊。吉雅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莎林娜赌气没去送她,心里还磨叨:这都啥人啊?求人还牛粪哄哄的。我是没找到,就算找到了也不给你!白瞎我过去对你的一片好心了! 其其格在自己的小屋听到了妈妈与吉雅大娘的口舌之争,她不好意思出来。抬头见吉雅出了大门,才过来劝说妈妈。 安辛氏叹了一口气,说道:人啊,咋都变成这样了呢? 从此,其其格对包家人就有了看法。特别是一想到袁振富还顶风冒雪地背过乌兰图雅,心里就酸溜溜的——袁振富都没有背过我,干啥去背别的女人…… ………… 满心欢喜,空手而归,吉雅很生气,包牧仁很泄气。 过后,吉雅静下心来一想,可能莎林娜是真的找不着了,自己那天确实有些过分了…… ………… 阿茹娜就要到“百天儿”了。 按照蒙古族的习俗,“百天儿”非常重要,得好好过一过呢。于是,包家又把比较要好的亲朋好友请来,为孩子庆祝“百天儿”。 为了缓和与莎林娜的“矛盾”,吉雅特意登门邀请,并拐弯抹角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莎林娜笑了,没往深说,跟着吉雅去了。其其格却没去。 当天,包代小这位当大姑的早早就来了,把自己过完百天不久的梅花放到炕上,交给乌兰图雅统一照看,她就和大家一起动手,蒸了九十九个小馒头和一个大馒头。招待客人时,这一百个馒头一顿都要吃掉。 ………… 在红楼市的民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小孩子过了“百天儿”,就可以往外抱了。尤其是阿茹娜过了“百天儿”之后,天气确实暖和了,夏天到了,更可以去串门儿走亲戚了。 乌兰图雅提出要带着阿茹娜回娘家一趟,吉雅完全赞成,说:阿茹娜是该去姥姥家认认门儿了,路上包儿严实点儿。另外,她还小,一路上过河过桥啥的,牧仁你俩要喊着点儿她的名字…… 包牧仁笑了,说:妈,你可真是严重地老迷信。 吉雅斜了儿子一眼,怪他多嘴。当然,她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除了人之常情的考虑外,主要是想让儿媳妇去散散心,高兴起来。 乌兰图雅:牧仁,咱们听妈的,妈说得对。 吉雅:还是我儿媳妇好,比牧仁这混小子强多了,他就知道顶嘴,气我就像吃饭那样稀松平常了。可能是坐下病了,不顶撞我几句他晚上都睡不着觉。 “没有,妈,我哪能那样儿呢?你这是严重地坷碜你儿子啊。而且,我当着我闺女的面儿……” 包牧仁说完,逗着阿茹娜傻傻地笑起来。 ………… 女儿、女婿带着大外孙女回来了,对于鲍石头和唐玉春来说那可是一件大事,而且,外孙女是第一次登姥姥家门儿啊,必须重视。 杀羊!摆宴!庆贺! 孔雀屏草原桂丽丝嘎查的鲍家,喜气盈门! 唐玉春将提前准备的“一桄儿线”挂在阿茹娜的脖子上,寓意“拴住”和“长命百岁”。当然,线上还要绑着钱,那是姥爷、姥姥的一份心意。 外甥女初次登门,当舅舅的无论如何得到场啊。尽管鲍青山心里很多解不开的大疙瘩儿,还是从牧点赶了回来。 “百天儿”的孩子,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阿茹娜的大眼睛圆圆的,小脸蛋儿胖嘟嘟的,一逗就乐,一乐小手就乱摆、小脚丫儿就乱蹬。 鲍青山是第一次见到外甥女。阿茹娜出生和满月,“娘亲舅大”的他都没有去。准确地说,自从1984年那次“百里奔袭”匆匆见了包代小一面又连夜赶回来后,他就再没去过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月牙河村。 乌兰图雅见大哥心情很好,就逗着小小的阿茹娜说:阿茹娜,你问问大舅舅,啥时候能把于秀兰大舅妈娶回来,好给你生小弟弟、小妹妹一起玩儿啊? 鲍青山一听这话,竟然对乌兰图雅瞪起了眼睛,问道:图雅,你这是逗孩子呢还是埋汰我呢? 乌兰图雅愣了一下,赶紧说: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啊? “哼!” 鲍青山把阿茹娜递给乌兰图雅,转身就出去了。 包牧仁站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鲍石头喊:鲍青山,你滚回来!好赖话儿听不明白的玩意儿! 唐玉春:鲍石头啊,你可别喊了,再吓着了孩子! 家里吃饭时,鲍青山仍旧没有回来。他的气性咋这么大呢?可能,他是故意找个理由躲了出去吧? ………… 春去夏来,天气在悄悄的升温,人们相继脱去了厚厚的棉衣。 红楼市区北侧有座小山,山坡处建有一座公园。公园里杨树吐着嫩叶,柔软的柳枝随风飘摆。湖面上,一艘艘小船往来穿梭,船桨击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哗啦啦非常悦耳。 孟国忠划着船,刘萍坐在他对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冰棍儿,春风满面的。 “刘萍,最近工作还那么忙吗?” 刘萍拢了拢头发,说:还是过去那样儿。像我这种刚接班儿没两年的,啥活儿都得上前儿。 孟国忠:我们还年轻,多干多得。 ------------ 第92章 有个进城的好机会 “多得?人家不咋干活儿的可比咱们挣得多了去了。我们那个科长,一天中最大的活儿就是看报纸、喝茶水……”刘萍有些不服气地说。 孟国忠笑了,说:我说的“多得”,是多获得知识、多积累些经验。当然,你看现在那些“老人儿”挣得比咱们多,他们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当初那会儿,他们同样不轻巧儿。 刘萍忍不住笑了,说:你啊,真像一个老学究。 孟国忠嘿嘿地笑着,紧盯着刘萍,眼里流淌的是爱慕之情。刘萍脸红了,目光看向了一旁。湖面上,小船荡漾、笑语盈盈,除了少数的一家三口外,大都是年轻的恋人。一对一对的,甜甜蜜蜜,享受着幸福的春光。 “刘萍,明年我们就结婚吧……” 孟国忠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话,然后脸红得像喝醉了酒。 “明年?难道你真是要为父亲守孝三年期满才成家?国忠,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孟国忠紧忙解释说:不是,刘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两年我得努力工作多攒钱,成家时,我可不想委屈了你。我要让你跟我过上好日子,最起码得衣食无忧,体体面面的。 刘萍不看孟国忠了,侧下身,伸手去撩动清澈的湖水,轻声说:你啊,别太累着自己,别太苦了自己…… ………… 夏天一到,月牙河村花红柳绿,人也精神起来。 这一天,月牙河小学校长赛罕去哈达乡中心校开会回来,骑着自行车径直来到袁振富家,向他透露了一条重要消息。 自从成家之后,虽然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对家里的活计基本伸不上手,但后来有一点袁振富坚持得很好,下了班儿就会立即回家。学校里干不完的工作就拿回家,比如写教案、批改作业等等,尽量不在办公室加班。这样,他能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其其格。 袁振富忙着学校的活儿、其其格忙着刺绣或别的家务,两人互不影响甚至很少语言交流,却彼此传递着一种温暖和依恋。 袁振富说过,这就是家的感觉,这就是浓浓的亲情。 夏日天长,学校下班好一会儿了,天还大亮着。校长的到访,让袁振富一家人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忙着让座,阿来夫懂事儿地没用父母支使,便去点炉子烧水,准备沏茶招待贵客。 赛罕不好意思地说:快都别忙了,我和振富说个事儿就走,就几句话。 安七十七一听他们这是要谈工作啊,就示意莎林娜和其其格退出来。赛罕看出了他的用意,笑着说:安大哥,你们不用回避。这个事儿是关系你们全家的事儿,一起听听,帮着参谋参谋。 安七十七笑着问:方便吗? “方便,方便。”赛罕笑呵呵地说,看了看桌子上的书本,说,“振富真行啊,回家还不放下教学工作,肯定能有出息。安大哥,嫂子,你们可找了个好姑爷啊。” 莎林娜客气地回应了一下。看得出,赛罕带来的一定是好事儿。 安七十七对莎林娜和其其格说:那咱们就都坐下,听一听吧。 袁振富问:校长,您下午不是去乡中心校开会了吗?找我是为了—— 赛罕把黑色的皮革包往炕上一放,说:是啊,要不是去开会我还不来找你了呢。这不嘛,眼前就有个大好事儿,我可是特意来通知你的,连家都没回。 袁振富一脸期待,安七十七、莎林娜和其其格更是极力掩饰内心的兴奋。他们心中猜测着“大好事儿”一定是袁振富有转正的机会了,便用眼神“催促”赛罕快点儿说下去。 “看把你们急的这样,我就不卖关子了。”赛罕说,“是这样,我去乡中心校开的是啥会呢,就是红楼市里准备扩大教师进修学校的规模、充实力量,想要从各学校选一批素质高的老师,先送到外地培训,结业后回来,直接到教师进修学校从事教学工作。意思就是啊——那就成了教师进修学校的老师了。教老师的老师,那还了得?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振富能行,他够格儿。” 赛罕停顿了一下,他期待着袁振富能立刻蹦起来,连声欢呼。但是没有,而且其他三人同样平静,像是听着别人家的事儿一样。 赛罕便继续说: “振富,你是高中毕业的底子,虽然身份还是代课老师,有些不太符合要求。但是你别着急,我特意打听了,这次选人有一条特殊照顾,那就是老教师子女优先,对你是可以降低门槛的。如果被选上了,再进行专业的培训提升,相信你肯定能够胜任的。振富,你说这不是好消息吗?哈哈……” 袁振富眼神中的那份期待没有了。从安七十七三人的表情上看,他们等待到的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 沉默。全家人竟然都沉默。 赛罕不解地看着四人,说:怎么?对这个消息不满意?要是能选拔上,那就能到红楼市里去工作啦,将来再混个城市户口,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啊,多少乡村教师做梦都梦不到的好机会。振富,你还想咋地?安大哥、嫂子,还有其其格,你们—— 其实,赛罕越是这样说,其其格心里越没底了。安七十七与莎林娜多了些同样的担忧。他们真心希望袁振富有转正的机会,前提必须是留在月牙河村、留在身边,多少有些担心他走出去后会——会忘了这个家…… 其其格没有表态,安七十七和莎林娜尽量露出笑脸,却不答话。 袁振富皱着眉头,说:谢谢校长看得起我。说句实话,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不敢高攀。虽然我有一定的文化,念过高中,毕竟还是代课老师,知识储备不足、教学经验不足,老师进修学校——和别的学校不一样啊,我——不能给领导找麻烦…… 赛罕有些急了,说:我刚才不是先说了嘛,对老教师子女有照顾,何况你父母——是那种情况,教育局的领导肯定高抬贵手的,这我敢保证。 ------------ 第93章 不想离开月牙河 袁振富仍然波澜不惊,不为所动。 赛罕心里想,这小子怎么这么稳当?是真的不想去还是和我装呢?便接着说: “振富,你只要选上,那就有可能成为正式的了——不对,应该是肯定能成为正式的。要不然,你守在咱们小学硬靠着上面的转正指标,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袁振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校长,教师进修学校是培训教师的地方,我觉得——不应该从小学校里选老师吧? “行,心挺细啊。我都替你打听好了。”赛罕接着说,“上面说要不拘一格选人才,特意提到中心小学、各嘎查村小学都有资格推荐人选。只要是人才,不管是在中学的还是小学的,都行。要不,让我们这些小学校长参加会干啥?” 赛罕说完又看着安七十七,意思是说:你这个老丈人,帮着劝说劝说啊。 安七十七不能再沉默了,说:赛罕校长——这是好事儿,谢谢你啊,能想着我们。我们全家——听振富的。他自己拿主意吧…… “安大哥,你看你——”赛罕对安七十七的回答很失望。 袁振富:校长,我——我觉得我的真不行,您还是——还是推荐别人吧。 说出这番话,并不是代表着袁振富不上进,而是他真的不想去。原因很简单,一是对自己的学历、能力都没有十足的底气,怕胜任不了。二一点是他不想离开月牙河村、不想离开安家,更不想离开其其格。当然,第三一点最重要——和他当初选择离开红楼市区是同一个原因…… 赛罕又说:我说安大哥,你可得劝劝你姑爷,年轻人不想进步怎么行啊。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呢。 安七十七苦笑了一下,说:这些事儿,确实还得振富自己拿主意。不管他怎么决定,我们全家都支持他。是不是啊莎林娜? 莎林娜使劲儿地点头。 安七十七又看着女儿问:其其格,你的意思呢? “我——我听振富的。他愿意去,我全力支持,不拖他后腿。他要是不想去,我不会硬逼着他的。”其其格说完,深情地看着袁振富。 袁振富站起了身,传递出一个送客的信号。赛罕明白了,跟着站了起来,随手拿起了皮革包。 袁振富说:这样吧,校长,我和您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去。刚才找各种理由,是不想伤了您的一片好心,您对我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确实不想离开月牙河…… 其其格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赛罕叹了口气,说:那就——只能这样喽。振富,我的意思是——话先别说死,你再考虑考虑,机不可失啊。行了,我回了。 一家人要留赛罕吃完饭再走,他没有站下,有些惋惜地推着自行车走了。赛罕的确挺失望,他确实是真心为了袁振富好,在来时的路上还想像着这安家人听到这一消息,肯定会高兴得蹦起多高…… 阿来夫笑着小声儿说:我的水还没烧开呢,校长咋就走了?我是给校长溜须都不赶趟儿啊。 安七十七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就显你能胡咧咧。一会儿给我和你奶沏上茶—— “此言甚善,正合吾意。哈哈……”阿来夫笑着躲开了。 ………… 送走了赛罕校长,袁振富继续批改作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其格抿着嘴儿、忍着笑意,忙着做饭做菜。阿来夫把烧开的水灌到暖壶里,还特意给奶奶和爸爸沏了茶、倒好、送到面前,然后写作业去了。 安辛氏眉开眼笑地说:我大孙子真懂事儿,奶奶没白疼你。 安七十七倒表现得很沉稳,他特意告诉其其格晚上掂兑着额外炒两个菜。 其其格高兴地答应着,莎林娜赶紧从坛子里往出掏鸡蛋。 安七十七推开袁振富的屋门,袁振富喊了声“爸”,停下手中的工作。 安七十七没等开口,先是笑了。 “爸,有事儿?”袁振富站了起来。 “振富啊,赛罕校长说的事儿呢,我觉得还真挺好。如果你要是想去,爸不拦你,相信其其格和你妈全都是这个想法。你千万别因为我们有啥顾虑啊,耽误了你啊。” 袁振富笑了,说:爸,您想多了,我真的不想去。 安七十七:振富,机会难得,还能转正,红楼市区里的工作环境又好,你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袁振富低下头想了想,说:爸,我和您说实话吧。我离不开这个家,真的。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一家人接纳了我,我打心眼儿就舍不得离开。而且,我不喜欢那个城市…… 安七十七点头。他相信了,转身出了屋门,对莎林娜说:晚上我们爷俩要喝两盅儿! ………… 袁振富确实不想离开月牙河,更不愿意到市进修学校上班,最重要的就是他不好说出口的原因:自己的父母是在市里含恨去世的,他真的不想重返“伤心之地”工作和生活…… 安家晚饭时的餐桌上,比平时多了两个“硬菜”,一个是煎鸡蛋,一个是炖大豆腐里放着几片儿腊肉。阿来夫看得出眉眼高低,主动帮拿来了酒壶和酒盅儿,并为爸爸和姐夫斟满。 安七十七招呼袁振富坐下来与自己一起喝酒。 几杯酒下肚,袁振富吐露心声,再次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去进修学校当这个老师的,而且,永远不会离开月牙河村。这儿就是自己的家,你们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近最近的亲人。 从酒壶里倒出的酒热乎,打心眼儿里说出的话真实! 袁振富动情了、流泪了,全家人都深受感动。 安辛氏颤颤巍巍给袁振富夹了一片腊肉放到碗里,轻声说:孩子,吃肉…… 莎林娜看着袁振富,疼爱地说:振富啊,你可多吃点儿,看你最近都瘦了。咱们这个家啊,虽然穷,却是最讲人情味儿的。我和你爸没把你当姑爷,从一开始就把你当成儿子对待了。现在看来,我们没看错你啊。只是,让你和我们一起过苦日子,妈这心里头啊…… ------------ 第94章 要改革更要上进 莎林娜竟然激动了,抹起了眼泪。其其格转过身去,悄悄擦着眼睛。 “妈,我没有觉得苦,咱们的生活挺好的。”袁振富小脸红红的,微笑着说。 安辛氏跟着笑了,说:日子苦不苦,不全在吃啥喝啥穿啥。是啊,我们平时省吃俭用、口挪肚攒,像小燕儿垒窝一样过着日子、积着家底儿,挺不容易的。要我说啊,全家人能合心合意,比啥都强啊。就算天天吃饺子,你瞅我瞪眼、我看着你运气的,日子指定好不到哪儿去…… ………… 炎热的夏季转瞬即到。 田地里的玉米已经齐腰高了,与往年这个季节相比,长势普遍要好得多。成果得归功于“增产奖励”措施的实行,人们干活儿主动、效率提高,总体看效果较上一年更加明显。 白哈达带领各位村干部和各社的社长,以现场观摩会的形式对各地块儿查看查看,并进行预评估。他高兴地走进一片玉米地,比划着苗儿的高度,说:看看今年庄稼长的,多壮实,快比往年这时候高出将近一头了。 特木尔紧跟在白哈达的身边,他是村治保主任兼一社的社长,说:瞅着颜色,墨绿墨绿的,一看就知道是肥上得足啊。 小伙子朴建东因为有些文化,而且本分、上进,很受白哈达喜爱,被他特意点将过来帮着记录。朴建东便附和着说:我也感觉到了,大家干活儿可不糊弄了,真是铆足了劲儿啊。虽然是自己家的地,过去还真就有偷懒儿、泄劲儿的时候。现在可不同了,不但和别人家比,还和自己家过去相比呢! 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总之,都是在讲述“月牙河村土地增产奖励办法”的好处。 白哈达看到庄稼长得好,心里就高兴啊,说:土地是最公平最公正的,是最讲良心的。老话儿讲“人糊弄地一时,地糊弄人一年”啊,功夫下不到,庄稼怎么能长得好呢?长势不好,产量就不能高,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嘛! 众人不住点头。 白哈达又说:我今天带大家共同走一走、看一看,每个地块儿都走到了,是想让各社相互比一比。对个别伺候不下力的人家,回去后还要做做他们的工作,稀里糊涂可不行啊。国家把土地分到个人手里,就是对我们的信任,就是为了多打粮食,糊弄是绝对不行的! “放心吧。这都是为了大家好的事儿,不管多打多少粮,不都是自己家的吗?话又说回来,我就纳闷了,咋就还有个别人想不明白呢?还以为是给别人干呢吧?”有人感慨道。 “到啥时候,五个手指头伸出来都不会一边儿齐,总会有先进和落后。”白哈达往四下张望着,又说,“大家是不是都有这样一个感觉,那就是今年的庄稼普遍好与往年啊?” 众人连连说“是”,有的还说“这些年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庄稼”。 走在田间路上,望着绿油油的庄稼,人们心潮起伏。白哈达感慨道:“我的”和“我们的”就是不一样啊。土地,不但得需要革命啊,还得调动生产积极性啊,这就是人心的革命,往上进里“革”!人要不上进、不要强,那就没长心啊。 身为月牙河村的年轻的“老书记”,月牙河土地的每一次“改革”,白哈达都了然于心、记忆深刻。他是真心关注着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变革,虽然大以前的事情他只是听说而非亲身经历,但要让他讲一讲,也能够如数家珍、耳熟能详。因为,红楼市志上都有记载,白哈达都看过、研究过、思考过。 是啊,从“打土豪、分田地”开始,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前后,土地改革都是重中之重。广大贫苦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生产积极性就像走台阶一样步步高涨。因为生产资料短缺、劳动力不足,还有生产方式落后、生产条件差等因素,大部分农户在生产中存在很多困难,后来,少数地方出现了出租土地和雇工现象。这是要开倒车吗?不行!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最最重要的是防止出现新贫富分化,国家便出台了“农业互助”的决议。 1951年,由互助合作组织发展为“互助组”。第二年,在此基础上创办了“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以自愿为原则,采取土地入股、比例分红的办法,收入实行评工计分、按劳取酬,初级合作社在生产上实行统一安排、统一劳动、统一管理。再往后,以比较好的“初级社”为基础,逐步组建“高级社”;再再往后,农村开始实行新的领导体制和经营管理体制,即“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既是生产指挥机构,又是行政管理机构,这一时期,农业生产由生产大队统一组织,主要生产资料实行统一经营管理。一九六几年的时候,根据国家“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和《关于改变人民公社基本核算单位问题的指示》,农村正式确立“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管理体制。“三级”指的是公社、生产大队、生产小队,“队为基础”就是说以生产小队为基本核算单位。此后,生产和分配得到统一,劳动管理得到加强,促进了生产的发展。 红楼市贯彻国家《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即人们习惯上讲的“人民公社六十条”,允许小面积开荒和搞一些家庭副业生产,按人口分给自留地,一般人均半亩。生产经营实行统一安排,劳动所得采取“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的分配原则。 1971年春天,红楼市同全国一道掀起“农业学大寨”运动,首先在幸福路大队北山的地里筑起将近二百亩大寨式梯田。接着,在哈达公社红旗、红心、红星、靠山等大队修筑大寨式梯田两千亩。然后,都因为不切合本地的实际情况,修起的梯田慢慢的就都毁掉了…… ------------ 第95章 秋收之后的大喜事 那年秋收过后,人民公社实行公社、生产大队两级核算、统一经营,分配推行“政治评分”收支两条线的作法…… “每一次国家重大政策的出台,都把农村土地改革向前推进了一步啊。出发点绝对是好的,是为我们老百姓着想的……”白哈达回想着过去、眺望着眼前,深有感触地说。 特木尔紧走几步跟上来,说:可不是嘛,我记忆最深的就是搞“小段包工”那会儿,咱们月牙河大队干得多有劲儿啊。 “啥是‘小段包工’?”朴建东捧着笔记本问。 特木尔:这个嘛,建东啊,你那时还小,不记事儿呢……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笑特木尔能“装”。其实,他比朴建东大不了三四岁。 特木尔可没笑,一本正经地说:“小段包工”——建东,这个你不用记,听着就行——就是由生产队制订了劳动定额,按农业生产计划要求,把“小段儿”的种植承包到组或者是户和劳动力,对承包者实行定人员、定生产任务、定质量标准、定完成任务时间、定工分报酬,并且超产有奖励。说白喽,就是把整块儿地打散,然后分包给下去。这样一搞可不得了啊,当时大家都在自己的“小段儿”用尽了心思。 白哈达背着手,放慢了脚步,说:“小段包工”真挺好啊。当时啊,各家的小算盘都打起来了,真正是噼里啪啦乱响啊。 “我记忆最深的啊,为了让自己那段儿多打粮食,当时竟然出现了‘偷粪’事件呢。”特木尔说道。 “啊?偷粪?”很多人都对此感兴趣,纷纷要求特木尔讲一讲。 特木尔瞅了瞅白哈达,见他没有表态,就收敛了讲述的欲望,转移话题说:今天白书记点定咱们出来,主要是看看庄稼的长势来的。“偷粪”的事儿吧,故事挺复杂,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以后我再讲吧。 “唉,你就卖关子吧,听你讲故事啊,比听‘活字典’的评书还费劲。”大家都挺遗憾的,说笑起来。 白哈达故作深沉地说:以后想要听“活字典”讲故事、说评书,那就更费劲啦,难上加难喽…… ………… 红楼市里准备扩建教师进修学校、要在各学校选拔任课老师的消息,让月牙河小学的其他老师都按捺不住了,跃跃欲试。还有几人苦劝袁振富要抓住天赐的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啦。袁振富表面上应付着,实际根本没放在心上,不为所动。 就在全校老师都报名参选、做着城市教师梦的时候,袁振富依然“稳坐钓鱼台”,与平时一样,没受外界一丝一毫的影响,我行我素。安七十七和莎林娜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同时替女儿高兴,老安家选中了一个踏实的女婿。 喧嚣过后,尘埃落定。最终,经过层层筛选和严格考核,月牙河小学只有“活字典”格根脱颖而出,被教育局选中了。格根的教学水平确实挺高,音乐素养出类拔萃且有民族特色。多才多艺的“活字典”被选上,是意料之中的,算得上是众望所归。 在外出参加培训前,格根与袁振富进行了长谈。他主要是挺替袁振富惋惜,意思是说他要报名肯定能选上。 袁振富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格根听后连连点头,唏嘘不已,说了句:造化弄人啊。 在交流的过程中,情之所至,袁振富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提到了和其其格没有孩子的苦恼。格根劝他要放宽心,有些事情该来的时候就会来的,要学会顺其自然…… ………… 在秋天收获的季节,鲍青山终于收获了自己的婚姻——他和于秀兰结婚了。虽然未如自己所愿“速战速决”,但好事多磨,很顺利、很满意。 年初,阿茹娜过了“百天儿”之后,乌兰图雅回到娘家时的一句玩笑话,让鲍青山觉得很下不来台。其实,只是他自己多想了。据说,当天鲍青山来了犟劲儿,直接赶奔春州县太和乡河兴村去找于秀兰,摊牌说如果觉得他这个人还行,那就马上结婚! 于秀兰没想到鲍青山能来这一手儿,当时很是吃惊,忙问:为啥这么着急啊? “我要着急生个儿子!” “啊?”于秀兰被吓了一跳,再一次没有想到,鲍青山说得如此直接而露骨。她心里琢磨开了:我见过实惠的人,没见过这么实惠的。鲍青山这小子不会是缺心眼儿吧? 鲍青山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冒失了,就尴尬地一笑,接着便把妹妹乌兰图雅如何“取笑”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 于秀兰憋不住笑出声儿来。 鲍青山认真地问:你也取笑我? 于秀兰连连摆手否认,却乐得已经说不连贯话了。 鲍青山:连我妹妹都和我显摆,凭啥啊?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没有结婚,她却做了妈妈,孩子都“百天儿”了,明显就是和我“叫号儿”啊? 于秀兰终于停住了笑声,说:你啊,就是心眼儿太——太实了。自己的亲妹子,能和你叫板?还“叫号儿”,亏你想得出来。 于秀兰本来想说他“心眼儿太小”,怕又刺激了鲍青山自尊心,就改了口,变成“太实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儿,眼里揉不得沙子。这就是青山不改本色!”鲍青山似乎还很自豪。 于秀兰接着说:乌兰图雅根本不是取笑你,更没有埋汰你的意思,是你想窄了。 “我不管这些,别人爱咋想咋想吧。反正我下定决心了,马上结婚!” “马上肯定是不行了。这样吧,我和我爸妈商量商量,最快也得收拾完秋儿啊。”于秀兰害羞地低下了头。 “上秋儿就上秋儿,咬着后槽牙挺着!秋天一到时,咱们就结婚!” 鲍青山认准了死理儿,是很难更改的。但这话让于秀兰听着非常的别扭,只是不好深究了。 于是,秋天一到,颗粒归仓,鲍青山和于秀兰的婚礼就如期举行了…… ------------ 第96章 劝君莫欺少年穷 【1988年】 一年又一年,岁月就这样无情无义地“熬”着世人。 似乎是在人们不经意间,高大粗壮的杨树上就挂满紫红色的“毛毛虫”,好像只一夜之间就生出来的一样。那就是“树狗狗儿”。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树狗狗儿”掉了、杨花飞了、柳絮飘了、榆钱儿黄了,春天就真正地来到了月牙河。 1988年的春天,强劲的东风彻底把月牙河村吹得绿意盎然了。改革开放的大潮已随着宝茵河奔涌的水流,注入到月牙河村的每一个角落、涤荡着每一个人…… 新年新气象,新春新事多。第一个新鲜事就是——月牙河村首次采用塑料大棚培育水稻秧苗了。 月牙河村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着宝茵河水的优势,种植水稻的历史相较其他村那可就长了。特别是村里有不少人家是朝鲜族,在水稻种植方面更是得心应手。按理说,地处红楼市区近郊,种植技术应该更先进一些,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由于村集体经济没什么积累,向上争取项目的积极性就不高,村民没有经济基础,种地就得过且过了…… “塑料大棚培育水稻秧苗”算是一项科技创新了。月牙河村具体负责的是朝鲜族农民——朴建东。这一年,他只有十八岁。为啥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一个“孩子”?村干部是不是疯了?肯定不是的。 当然,消息公布出来后,在村子里还是引起一阵轰动,确实有人不是很理解。确实有人羡慕,并以此教育自己的孩子—— “你看看人家老朴家的建东,再看看你,真是货比货得扔啊……” “他朴建东好,让他给你们当儿子得了!” “你小子别拿话激我们。他要真愿意当我们干儿子,我们就不要你啦……” 于是,月牙河村的青少年之中,对朴建东冷眼相看者越来越多。讽刺之声此起彼伏: “黄嘴丫子都没褪净呢,能干了啥?” “嘴巴没毛,办事不牢。村里的干部是想打自己脸啊!” “这小子,是不是通过他出国的叔叔,打通了关系啊?” “去你的吧,他叔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 朴建东不理会,两耳不听议论声,一心只为育秧苗。 ………… “活字典”格根早已经正式调到红楼市区进修学校当老师了,月牙河人再想听故事和评书可费了劲喽。 格根曾经一再表示:我虽然调走了,但是我的家不搬走,每个星期或每个月还都回月牙河来。 马明艳撇着嘴说:就怕某些人在城里的花花世界里花了心,当了陈世美嫌弃我们孤儿寡母啦…… “滚蛋!臭词滥用!”格根训着媳妇。 接着,聚拢来的乡亲们就哈哈大笑。有表示祝贺的,有表达不舍的,还有觉得惋惜的…… “活字典”格根说到做到,家没搬、心没走,经常回来。于是,只要格根一回到月牙河,大家不约而同在闲暇时间又聚到他家。 这天,袁振富带着其其格来凑热闹。屋里满是人,但北炕还只有格根自己,“规矩”是不能破的,这一点大家都懂。 一些小孩子挤不进屋,就站在院子里,趴着窗台往里看。 “活字典”来了兴致,答应可以给大家说一段儿。掌声马上就响起来了,小孩子们开始欢呼起来。 格根环视了一下四周,脑袋只是转了一圈儿,就明确了主题,定下来今天要说什么了。 “啪”,醒木一拍,故事即来。 格根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来的人之中孩子比较多。孩子是祖国的未来,是我们的希望。 说到这儿,格根与袁振富的目光相对了一下,袁振富点点头。 “但事事都得随缘分,要不怎么说千里有缘来相会、对面无缘不相逢呢。该来的终究会来,莫着急,或许此时正在来的路上呢……” 短短几句话,别人不明白,袁振富和其其格却听进了心里,两人的脸竟然微微红了。 格根捋着山羊胡嘿嘿一笑,说:言归正传,我今天要讲一段关于小孩子的故事。在讲之前,我先问一个问题——条件说清喽,这个问题只有小孩子来回答,大人就别跟着抢了——问题是,《三国演义》中赤壁之战大败曹操的东吴三军统帅是谁? “周瑜周公谨!”窗外的孩子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答对了!好样的!当然,整个火烧赤壁的故事中,还有黄盖甘受苦肉计、庞统巧献连环计、诸葛亮智借东风等等等等,这些以前都讲过,今天我就不说了。下面,再问一个问题,周瑜当水军都督时,年龄有多大?” “我知道——十三岁!”这一次是阿来夫抢先回答上来了。 没抢到的李三福有些垂头丧气,喊了声:此言甚善,正合吾意! “狗屁!”有几个孩子同时开口取笑二人。 众人大笑。 “啪”,又是一声醒木响,“活字典”格根口若悬河地说出一段“惯口”: 想当初——大宋朝文彦博,幼儿倒有灌穴浮球之智。司马温公,倒有破瓮救儿之谋。汉孔融,四岁让梨,懂得谦逊之礼。十三郎五岁朝天。唐刘晏七岁举翰林,一个“正”字参朋比。汉黄香九岁温席奉亲。秦甘罗十二岁有宰相之才。吴周瑜七岁学文、九岁习武,一十三岁拜为水军都督,统带千军万马,执掌六郡八十一州之兵权。施苦肉、献连环,借东风、烧战船,使曹操望风鼠窜,险些丧命江南。虽有卧龙、凤雏之相帮,那周瑜得算小孩子中之魁首—— “好!”叫好声、掌声又响了起来。 “活字典”顿了顿,微微一笑时山羊胡子跟着直颤抖,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劝君莫笑少年郎,劝君莫欺少年穷。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此为岳武穆《满江红》词句也!奉劝世人珍惜时光、勤奋上进! ------------ 第97章 水稻育秧应该宣传 “今天,我重点讲一讲少年周瑜,想以此激励大家珍惜少年时、努力做好少年事,将来方可成为社会栋梁之材,方可带领家乡人奔上致富路,方可把我们月牙河村建设得更美……”“活字典”格根说得很动情。 ………… 有志不在年高啊,这句话用在朴建东身上非常合适。自月牙河开发水田以来,朴氏家族几代人均以种植水稻为生。朴建东父亲去世得早,是叔叔把他拉扯大的,后来,叔叔因为语言方面的优势,有机会去了国外谋生,就再无音信,一直没有回来。 朴建东留在月牙河务农。在生产队时就跟着种植水稻,虽然他年龄很小,却要扛起家庭的重担。他本人特别爱钻研,爱听广播,闲暇时就到村部——过去叫大队部——去借报刊翻阅,认真做着笔记。朴建东当时并不懂得什么是“知识改变命运”,只想着多学些东西,凭本事吃饭,凭本事与贫穷做斗争! 塑料大棚培育水稻秧苗获得成功,白哈达特别兴奋。有人提议说应该宣传宣传,意思是别的村搞出点什么名堂就报纸上有字儿、广播里有声儿,咱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儿,不能装哑巴啊? 白哈达有些犹豫,没有下定决心。一出村部,在大石头前恰好碰到了袁振富,便拉住他把这事儿说了,让他帮着参谋参谋。 袁振富一听也挺高兴,说:白书记,这可是好事儿啊,值得宣传。让全乡——不,应该是全红楼市的人都知道,我们月牙河村有能人啊,能干成大事儿啊。 白哈达拉着袁振富坐在了那块大“神石”上,说:我总觉得这样做的话,别的村书记会说我白哈达臭显摆。你不知道,我们去乡里开会,这帮老家伙互相埋汰起来比过年开联欢会都热闹,舌头根儿下长小竹子——嘴损着呢。 袁振富笑了,说:那你们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了。你说说我,我再说说你,就是痛快痛快嘴儿。说不好听的,狗咬狗一嘴毛,啥便宜都占不着。” “那就更好办了。说到底,你们之间的互相打击,不是真的,只是大家相互之间开的玩笑,不会往心里去的。既然这样,您还计较别人说啥啊?没必要啊。” 白哈达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是啊,不管彼此之间埋汰得多么狠,损人的言语多么激烈,可是谁都没有急过眼,都觉得是一乐儿。 袁振富:白书记,我觉得吧,咱们把塑料大棚培育水稻秧苗获得成功的事儿值得宣传一下,而且至少有三点好处。 “哪三点?”白哈达抬头看着袁振富。 “第一点,就是提升了我们月牙河村的知名度,好给村里人提提气。二就是给其他村树立了榜样,好的技术成果可以分享,共同进步啊。三一个,如果让上级领导知道后,感了兴趣儿,没准儿会给我们一些特殊的扶持呢……” “哎呀——振富啊振富,真有你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还纠结着被不被人笑话呢!唉——没文化,想问题都浅啊。”白哈达没等袁振富说完,就抢话了,并且情不自禁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哎哟——”袁振富竟然被白哈达给拍疼了。难怪,自己正侃侃而谈呢,突然被粗壮有力的大手来这么一下,根本没有思想准备。 白哈达面露欠意,轻轻给袁振富揉了揉肩头,说:不好意思,我是太高兴了。干农活儿的手没轻没重,拍疼了吧? “没事儿。就是——吓我一跳。”袁振富说完嘿嘿一笑。 白哈达:有知识和没知识就是不一样。振富,你这么一分析吧,我的心里老敞亮啦。怎么样,帮人帮到底吧,现请记者咱们不认识门路,怕不好请,你上手给写个东西,然后我送到市里的广播电台去。 这回轮到袁振富面露难色了,说:白书记,我——我没写过这种东西啊,不行吧? 白哈达:那你说,在整个月牙河村如果你写不了,还有谁能写? 袁振富:对了,朴建东自己写不行吗? “他是有文化,写这个恐怕不行,写个‘大字报’啥的还凑合。” “他写过‘大字报’啊?”袁振富不解地问。 白哈达赶紧转移话题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振富,我看啊,你就照葫芦画瓢就行,我相信你,村党支部也相信你。 袁振富挠着脑袋不好回绝了,苦笑着。 白哈达趁热打铁地说:再说了,如果“活字典”在村里时还行,他能说会写。可是现在人家已经调到红楼市教师进修学校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就你啦,振富,可别谦虚了。算是帮帮村里吧。 “那——那我就试试吧。”袁振富无法再推辞了,只好勉强应下。 “我相信你能行!另外,有啥需要,尽管说。” 袁振富想了想,说:需要——别的没啥,就是我得和朴建东好好唠唠,人家新闻专业上叫——采访。因为我对情况不太了解,不跟他唠唠没法儿写啊。 白哈达哈哈一笑,猛拍胸脯,说:没问题。我马上就和建东说,让他全力配合。你啊,真是有心计啊,找他真就找对了,就算让我说,有些技术上的事儿我都说不清楚。这件事儿前前后后,都装在建东心里呢。他啊,别看年轻,不简单啊。如果我们月牙河村的孩子们都像他那样上进和要强,日子——那就是另一番模样啦,最起码是家家不愁吃、不愁穿喽,出门走在红楼市区的大街上腰杆儿拔的溜直,没人敢小瞧咱们农村人啦…… ………… 袁振富告别了白哈达,回家的路上都在思考着。到家后和其其格说了白书记求他给写篇报道,得去和朴建东聊聊。其其格非常高兴,立刻表达了自己也想跟着去瞅瞅的愿望。 袁振富偷偷藏起了本和笔,同其其格有说有笑地向朴建东育秧的塑料大棚走去。 村里“长舌妇”看到两人亲密的身影,竟然又开始议论了…… ------------ 第98章 月牙河美名传四方 “长舌妇”们“各抒己见”: “小两口儿,整的像一个人儿似的。小袁老师上课是不是也得带着其其格啊?” “人家才是天生的一对呢,郎才女貌。其其格长得多漂亮啊,真像她的名字一样,就是一朵花儿啊。” “这俩人生出的孩子,肯定是又聪明、又漂亮。” “那是,人家本身就是‘品种’好。不像你,‘五官’里有‘三官’不合格,将来生出的孩子都后悔投错了胎啊。” 几人一阵嬉闹。吸引着袁振富和其其格都回过头来,礼貌性地笑了笑。 见二人走远了,猫腰藏在后面的田杏花不无感慨地说:唉——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就算是好比七仙女配董永的标致一对儿,结婚这么长时间了,竟然没有一点儿动静儿…… “这就叫心强命不随啊。” “就是,不能啥好事儿都可一家占上!” “老安家还都是好事儿?头些年差点儿没把他们家折腾死!现在是刚刚缓过来啦……” 田杏花撇扯着嘴,“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袁振富到现在还是代课的呢,没转正。说不定哪一天就让人给扒拉下来了,蹦跶不了几天啦…… ………… 袁振富和其其格走进朴建东负责管理的育秧塑料大棚,立时被满眼的绿色给震惊了。一畦畦绿油油的秧苗像用理发的推子修剪过的一样,齐齐整整、精精神神。其其格更是喜欢得不得了,蹲下身子,忍不住伸手去感受这有着生命的绿毯子…… 袁振富没提“采访”的事儿,心知肚明的朴建东同样没点破,都怕一说那个词儿彼此都紧张。于是,两人就像老朋友一样闲聊起来,无拘无束。袁振富没有拿出笔和本儿来记,可能是头一回当记者经验不足给忘记了吧。 朴建东认真地说:咱们月牙河村靠着月牙河,也就是宝茵河,有优势啊。河水浇灌不但水温适度,而且还有营养,所以咱们村的水稻发展得挺好。以前啊,咱们这儿种植水稻,基本上都属于“漫撒”形式,这个——其其格姐应该知道—— “啊——”其其格回过神儿来,说,“虽然我家没有种过水稻,可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见过人家怎么种的。就是春天时把地提前整理好了,直接拿着水稻籽撒进地里,那种随便扬的,像——像天女散花似的。” 朴建东:对,就是那样。其其格姐比喻得好,天女散花儿,瞅着好看,效果却不好啊。这种相当于“懒汉方式”的种植,优点就是省事儿,产量却不高,特别是对于生长期稍长的水稻品种,影响恐怕就更大了。因为太早撒种不行,天凉啊,容易粉籽儿——就是没等出芽儿呢,种子已经粉化了,手指头轻轻一捻就细碎。如果得等地温升上来再种下去,要长出苗来,那还得十天半个月的…… “大棚育秧的话,苗儿就在大棚里提前长出来了,等地温升高后就栽到地里,就——相当于抢出了十来天的时间啊。建东,是不是这个账儿?”袁振富瞅着朴建东说。 朴建东嘿嘿地笑了,说:袁老师真行,聪明人一点就透啊。大棚育秧,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利于提早育苗、抢夺早春积温。当然,还有分蘖旺盛、成穗率高等特点。最最重要的,就是产量高啊。你们想啊,就拿咱们月牙河村来说,土地就是那些,一疙瘩儿一块儿都摆在那儿呢,不可能增加了,乱开荒是绝对不行的。如何能在有限的土地上多打粮,那就得运用科学技术啦…… 袁振富点点头。 朴建东:当然,大棚育秧这种方式并不是没有缺点,主要就是费时、费工,苗育出来还得需要抛秧或插秧种植,不能像“漫撒”那样一遍成,懒蛋子肯定不愿意这么干。但是,秋收后最终成本核算,增加的那些产量收益,远远超过投入的工时工钱了。和咱们哈达乡相邻的乡有的从1981年就开始搞这方面的试验了,现在看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村里白书记组织我们向人家学习了不少东西呢,这才成了哈达乡里的第一份儿。其实,我们还是搞晚了…… 袁振富回去后连夜写稿。桌子上铺满了从白哈达那里拿来的报纸,他是边学习、边参考、边写作、边思考,用心地“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 其实,模仿就是一种学习的捷径。但是,抄袭除外。 其其格在一旁手里做着刺绣,脑子里却想着水稻育秧、产量增加的事儿。她琢磨着是不是把家里的地改造成水田,旱涝保收啊,而且,家里也能吃上大米了…… ………… 经过反复斟酌和修改,袁振富的那篇报道写好后交由白哈达审阅。 白哈达只是像模像样地仔细看着,没有提出任何修改意见,连连说好,然后就拿到了红楼市广播电台。编辑部都没进去,只能放到了收发室。 回来后,就是耐心而焦急地等待了。功夫没有白费,没过几天,那篇稿子还真给播了出去。 “通讯员袁振富报道:哈达乡月牙河村首次采用塑料大棚培育水稻秧苗获得成功。具体负责此事的青年农民名叫朴建东……” 广播喇叭传四方啊。一时间,朴建东和袁振富,都成了月牙河村响当当的英雄人物,甚至在整个哈达乡都家喻户晓。这之后,月牙河村“一稿而红”,不断有外村和乡政府的领导来月牙河参观学习、考察调研。每一拨儿客人和领导到来,白哈达都给予热情接待,从早到晚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月牙河人也扬眉吐气一把! ………… 鲍青山是个倔脾气,更是个急性子。当初为了赌气,快速托人介绍和于秀兰相亲,并且想都没想就立即点头同意。在接下来的交往中,慢慢感受到了于秀兰的好,两人逐渐加深的感情。 鲍青山“早婚”的愿望没有得到实现,但“早育”的梦想却一点儿都没耽搁。于秀兰很是争气,接连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 第99章 欠款记账本弄丢了 鲍青山和于秀兰的大儿子是二人结婚第二年出生的,叫鲍锁柱。这不,前段时间二儿子鲍锁链又降生了。两年得了两个儿子,让鲍青山喜上眉梢啊! 夏天的时候,鲍家老老少少有时会聚集在牧点,算是散散心吧。每每这时,鲍石头就会乐得合上嘴,抱着大孙子锁柱,给他指着羊群说:大孙子,这一帮儿羊是爷爷给你的,那边儿那一帮儿呢,是给你弟弟锁链的。还有一帮儿,爷爷是留着给——给你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的…… 鲍锁柱高兴得真拍手,喊着要吃羊肉。 鲍石头:你就是个小馋猫儿啊。养羊是发展牧业,是为了发家致富的,不是为了天天杀着吃的。要是像你这么馋,漫山遍野都是羊也有杀光光的时候。 鲍青山在一旁,看着爷孙俩的说话,呵呵地笑着。 鲍石头一回头,说:青山,你傻笑啥呢? “没笑啥,看你们俩高兴那样儿,我就高兴呗。” “我们的高兴,那还都是你给的呢。哼——”鲍石头瞅瞅四下没外人,说,“当初你还和我耍驴,赖我把你跟包代小的事儿搅黄喽。要是不黄,你能娶上秀兰吗?谁能给我生两个大孙子?你再看包代小嫁给了金宝,咋样?现在还只有一个闺女,而且月牙河那边儿计划生育抓得紧,我就不信她还敢再生——” “怎么不敢?她和咱们一样是蒙古族,有政策。” “再有政策也不如咱们这儿松。月牙河离红楼市区那么近,在领导的眼皮子底下,谁敢乱来?包代小……” “爸,你小点儿声儿啊,代小代小的,要是让秀兰听见了,又得和我闹啦……” 鲍石头:没事儿,秀兰可不像你那么小心眼儿! “你抱上两个大孙子,这回该心满意足了吧?”鲍青山笑着说。 鲍石头:不行,我还没有孙女呢,还得生!就算计划生育罚款,咱家有羊呢,罚得起! “啊——”鲍青山有些傻眼了。 ………… 自从塑料大棚培育水稻秧苗获得成功后,朴建东“名声大震”,更加受到白哈达的器重。由他提议,村党支部集体研究决定,推举朴建东担任三社——过去第三生产队——的社长。因为三社的水田相对于其他几个社是最多的。 朴建东受宠若惊,但又怕自己年龄小不能服众,几次推脱不掉,只好上任了。刚开始,有些人确实不服气,心里最难受的当数韩黑虎了——虽然他不是三社的人,但见不得自己曾经“罩”着的小兄弟比他强。但韩黑虎折腾了几次,没激些什么风浪,也就“杀猪不吹气——蔫退了”。 年轻有为的三社社长朴建东,充满了信心和力量,要带领社员把水稻种好,共同往幸福生活去奔…… ………… 田杏花在和村里的妇女们闲谈时,听有人夸包巴音家真有钱,羊还养得好,家底儿越来越大了。有人还是念念不忘地说:他给儿子娶媳妇办得多风光啊。杏花,你们老金家和这样的好户结上亲家,能沾不少光吧。 田杏花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小声儿说:你可拉屁倒吧。“包大烟袋”那就是瘦驴拉硬屎,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们知道他家这些年拉了多少饥荒吗? “啥?还拉饥荒了?‘包大烟袋’家有那么一大帮羊呢,都是‘草原细毛羊’,应该算咱们月牙河的富户了吧?” “狗屁!我是真真儿地看到过,他家欠的饥荒一笔一笔都记在一个小破本儿上,总数我没算出来,只能说是——大鼻子他爹,那可是老鼻子啦!”田杏花神秘兮兮地说。 听到的人都很惊讶,半信半疑。 田杏花的这些话,辗辗转转就传到了吉雅的耳朵中。她先是一惊,然后赶紧回家翻箱倒柜地折腾。 包巴音从外面进屋,问:你找啥呢? “咱家你那个记帐的小本儿呢?”吉雅回头问。 包巴音:就在柜子里那个皮革包里装着呢—— “是这个吗?”吉雅拿出了一个皮革包。 “对。” 吉雅把包翻开往旁边柜面儿上倒,结果是什么都没的。说:我都找了,包儿里根本没有! 包巴音:不能啊?在里面的那个带拉锁的兜儿里呢。 吉雅满怀希望地一拉开,结果还是空空的。 包巴音有些毛了,惊呼:啊?谁拿去了? “鬼拿去了!”吉雅把包儿一扔,气得坐回到了炕沿儿上。 包巴音又往柜子里看,伸手去翻。 “别翻了,没有!我都翻八百遍了!” 包巴音脸色暗了下来,赶紧抽起了旱烟袋。好好的本儿怎么会丢了呢?他最担心的不是写的账目忘记了,因为这些数字都刻在自己脑子里呢。他最担心的是这东西要是让别人看到,自己家欠了多少外债不就露馅儿了吗? 吉雅气鼓鼓地说:包巴音,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别的地方了? “不可能!我平时总放那里!”包巴音皱起了眉头,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挪动过。 吉雅抬起头,问:别抽了!你说,能不能被田杏花偷去? 包巴音又是一惊,反问:你咋能这么说? “我就问你能不能吧!别磨叽!” 过去,金家和包家关系一直不错,那是因为田杏花“心有所图”。两家结了亲、金宝和包代小“生米煮成了熟饭”,情况就发生了微妙变化。特别是包代小生了个姑娘之后,她在金家的地位急转直下,两家的关系开始明合暗不合了。但是,田杏花不可能偷走这个本儿,她也没机会下手啊。 包巴音把头摇了摇,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她绝对不敢!对了,你怎么怀疑是她呢? “瞎猜的!”吉雅没好气地回答道。她没有说出是自己听到了闲话。 ………… 包家顶级机密的账本丢失了,令包巴音难受了好长时间,就是理不出个头绪来。他暗自宽慰自己:丢就丢吧,谁家过日子不借钱呢?过日子,总会拉饥荒的…… 包巴音暗自庆幸,亏得没把包牧仁婚礼上只杀三只羊的真实情况写上,不然自己吹牛“号称”宰了五只羊的事儿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啊? ------------ 第100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吉雅偷偷和女儿代小讲,让她多注意田杏花,看看她手头儿有没有一个小本本儿,记账用的。 包代小再三追问,吉雅才说出了实情,并嘱咐她千万别跟任何人讲。包代小吃惊不小啊,她当然知道这个本相当于爸爸的脸面、爸爸的命啊。她连声答应着,然而,在接下来的秘密侦察中,却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蛛丝马迹。 这件事儿,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就淡化了。包巴音却不能淡忘…… ………… 有些事情是在慢慢地沉淀,有些事情却在悄悄地发酵。 袁振富难得利用周日休息陪其其格上地干活儿。虽然有些笨手笨脚,却非常卖力,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 其其格:累了就歇一歇,这活儿啊,不是一天干完的。要不然,晚上回家你就该吵吵腰酸背疼的了。 袁振富直起腰,擦了擦汗,突然发笑了。 “你笑啥呢?” “我笑啊——我笑阿来夫呢。” 其其格停下来,追问:他又咋了?闹出啥笑话了? 袁振富回手捶了捶后腰,说:没有。我突然想起来刚开始到月牙河小学,教阿来夫的时候,有一次教那首《锄禾》的古诗,就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个…… 其其格笑了,说:你今天不就“汗滴禾下土”了吗? “是啊。要不然我怎么会想起那件事儿呢。当时,我说这是首‘唐诗’,你猜阿来夫问我啥了?” 其其格摇了摇头,长长的马尾辫梢儿沾在了脖子上,她也出汗了。接着,她随手把头发往后一撩,又自然而然的晃了晃头。一系列的动作,把袁振富都看呆了。 其其格:你说话啊,傻盯我干啥呢? “其其格——”袁振富一下子温柔了许多。 “嗯?” “你真好看。” 其其格害羞了,红着脸瞪他一眼,说:这些年你还没看够啊?得了,赶紧说阿来夫问你啥了,我可猜不出来。 袁振富:我在课堂上说的是“唐诗”,他竟然能听成了“糖吃”,还问我甜不甜呢。你说,阿来夫这小子多有意思啊。 “那是因为啊,你这个小舅子家里穷,平时连糖球儿都吃不上,馋的呗。”其其格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的心情很复杂。 袁振富有些着急了,赶紧到近前解释说:其其格,你别生气啊。我没取笑的意思,就是觉得阿来夫打岔打得挺逗乐儿的。 其其格又甩了甩头发,说:没生气我可没那么小心眼儿。那时候啊,我们家的日子比现在可苦多了,别说吃糖啊,有时连吃盐都供不上。特别是赶到春天要下酱、秋天要腌咸菜的时候,就得去赊。供销社有规定,轻易不赊东西,四处求人情啊。唉——那会儿哪有闲钱给阿来夫买糖球儿啊。 袁振富望着远方,说:我们经历了苦,就是为了以后的甜啊。 “算了,说得我都闹心了。你知道嘛,当时在我们月牙河,谁家的孩子总不缺糖球儿吃?”其其格说完,笑呵呵地看着袁振富。 “谁家啊?大队长家?小队长家?还是学校的老师家?” “都不是。估计我要不告诉你,你想一天一宿都想不出来。” 袁振富:快告诉我,是谁家啊? 其其格:是韩大胆儿家。没想到吧? “韩大胆儿?你说是韩黑虎啊?” “还有韩黑龙呢,那会儿,他还活着。” 袁振富疑惑了,说:老韩家?我去过他家,并不富裕啊? “老韩家的大人从小就惯孩子,特别是童雨婉,老护犊子了,孩子不管要啥都给。那些年,全屯子只有他家的俩孩子兜儿里不缺糖球儿,而且还敢嚼着吃。” 袁振富:敢嚼着吃?这个——每个人都敢吧? “别人家的孩子是舍不得。一点儿一点儿把糖含化喽,恨不得一块儿糖球儿要含上一天才过瘾呢。” 袁振富:是这样啊。唉,对孩子爱是对的,父母之心都这样儿,都是往下长的嘛。但像老韩家那么惯着孩子,可不是啥好事儿。 其其格:韩黑龙一出事儿,我就觉得和他们家惯孩子有关系。 “其其格,以后咱们家要是有了孩子,我们可不那么惯着,要教育好……” “去你的吧!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不是嫌我啦?” 袁振富见事不妙,赶紧说:不说了,不说了,唠嗑儿耽误干活儿。抓紧吧,太阳都往西走了…… ………… 其其格怕把袁振富累着,因为他不经常干农活儿,所以,太阳刚刚卡山儿时就提出收工了。两人并肩往回走,远远看到月牙河小学校,其其格竟然笑了。 “你咋也偷着乐呢?想起啥美事儿了?”袁振富扭着头问。 其其格站住了,举目望着夕阳下的校园,说: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和我妈从河边儿回家,你站在校园里,大老远就向我招手。亏得我妈没看见,要不然,当时她就能和我翻脸。 袁振富有些蒙了,赶紧回忆,却没有什么印象和记忆,便问:是哪一次啊? “就是咱俩相亲被阿来夫搅黄了之后——好像是第二年吧,我妈非拉着我又去别的村相亲,我们回来时……” “啥?和我相完亲你又和别人相亲去啦?” “是啊。我不去不行,我妈非逼着让我去的……” 不等其其格说完,袁振富抬腿就往前走。而且步幅很大、频率很快,瞬间转入河湾,其其格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 袁振富吃醋了,酸得都倒牙了。一连几天都不和其其格说话。 其其格的倔劲儿也上来了,心里说:还挑我呢?你把包牧仁的媳妇乌兰图雅背回来,我说啥了?人家那是刚生完孩子不长时间啊?怎么就你那么巧遇上了呢? 其实,其其格和妈妈莎林娜路过学校那次,袁振富当时根本没有看到其其格,招手只是喊学生过来,被其其格误解了。她那么随便一提,又引出了一场误会。 袁振富和其其格双方僵持了好几天。可急坏了莎林娜和安七十七,不能说姑爷啊,但从其其格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 家在受不了啦,莎林娜和安七十七便去找孙德厚和刘光帮忙调解调解。后来,“孙刘联盟”分头出面,“袁安矛盾”才得以化解…… ------------ 第101章 五讲四美三热爱 因为采取了塑料大棚先育秧,然后再移栽到大田里,这一年,月牙河村水稻种植户都获得了丰收,产量高出往年一大截儿。 其其格的心思又活动开了,便和爸妈商量,看看怎么能把自家的地变成水田。 安七十七对种植水田早就眼红了,说:其其格说得对啊。但是,开发水田老费工夫了,还费钱,得大投入啊。当初,咱们月牙河开发水田时我是知道的,公社都来帮忙啦,给出去的链轨拖拉机,全大队人进行大会战啊。从秋收干到了入冬,天冷得伸不出手儿了才停工。 莎林娜叹了口气,说:“单干”那年,咱们手气不好,抓阄儿没抓到水田。唉—— 安七十七瞪了莎林娜一眼,说:翻腾那些七百年谷八百年糠有啥用?当初不是没看出种水田好在哪儿吗?泥里来水里去的,不够费事的了。 其其格:爸,你说,咱们要是和谁家调换调换,能不能行? 安七十七:要是搁去年吧,还行。今年啊,大家都得到了甜头儿,恐怕难喽。就算把咱家养的羊搭上,估计都没人干。 “别提你那群带死不活儿的羊了!”莎林娜看安七十七立起了眼睛,赶紧转移话题说,“这个朴建东,年龄小还没正性儿。整那个大棚干什么玩意儿?要不,肯定有人能跟咱们换!” 安七十七:你埋怨人家干啥?建东做的是大好事!稻子增收不好吗?管他是谁家的,只要地里能多打粮,那就行! 莎林娜笑着说:其其格,听到没?你爸这口气,好像他就是村里的书记一样…… ………… 社会在进步,科技意识在复苏觉醒的同时,文明新风浩浩荡荡地吹进了月牙河村。 1988年七月,红楼市成立了“全民文明礼貌活动月”领导小组,随后,以深入推进“五讲四美三热爱”为主题的“文明礼貌月”活动全面展开。“五讲”即讲文明、讲礼貌、讲道德、讲卫生、讲秩序,“四美”即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三热爱”即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热爱中国共产党。 袁振富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村里聘为宣传员和监督员。主要的“功劳”当然是因为那篇宣传水稻大棚育种的稿子。 袁振富记得,那是一天的下午,他正在班级上课呢,校长赛罕亲自过来找他说有事儿—— “校长,我正上着课呢,走不开啊。下课行不?”袁振富有些为难地说。 袁振富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跟班儿上来,现在教到五年级了,属于冲刺阶段的毕业班。马上要考初中,学习任务自然很紧,他舍不得浪费一节课或每一分钟。 赛罕不由分说地命令道:那就先安排上自习。都等着你呢。 袁振富转身对学生们说:大家先上自习,把刚才学的知识点认真复习,中考时估计都是重点!班长盯着点儿,如果有谁闹,罚他抄写十遍!这个节骨眼儿上,我看谁还敢没心没肺地影响别人的学习! 阿来夫和李三福都已经十三岁了。俩人在班级里个子还比较高,就被安排到最后一排。 李三福捅了阿来夫一下,小声儿说:赛罕校长亲自来请,你姐夫的面子挺大啊。估计是大好事儿。 “滚蛋!”阿来夫瞪了李三福一眼。 李三福还想再说话,发现班长已经站起来正望着他呢,赶紧低头假装看书,躲在书后面嘻嘻地傻笑。突然,班长已经来到了李三福的跟前,拿着教鞭把面前立着的书都给压下来了,他一下子就傻眼了…… ………… 赛罕在前,袁振富跟着在后来到校长室。没想到白哈达和特木尔二人都在,打过招呼后,袁振富找了个小凳儿坐了下来。 赛罕瞅了瞅白哈达,白哈达回给他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说。 赛罕咳嗽了一下子,说道:振富啊,有这样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商量。今天白书记,还有治保主任特木尔来咱们学校,是为了更好地开展咱们月牙河村的“文明礼貌月”活动。领导们会上研究了,决定要聘请你当村里的宣传员和监督员,为期一个月。这是领导对你的信任和…… 袁振富:我? 赛罕:是啊。那可是白书记钦点的。说明村里领导对你有多重视啊,好好干。 袁振富看着白哈达,期待他的答复。 白哈达笑了笑,说:振富啊,钦点不敢说,但你确实是我极力推荐的人选。你知道,“五讲四美三热”活动很重要,这几年我们也没有深入地抓起来,借这次活动月的机会,我想把这项工作做好。但是,没有人去负责宣传不行,没有人去监督更不行…… 袁振富连连摆手,说:白书记,不行啊。我胜任不了啊…… “不要和我客气啦。你呢,有文化、有水平,能写能讲,能文能——当然,咱用不上‘武’,对吧?哈哈……” 袁振富急得直冒汗。 赛罕:白书记是真有眼光啊。就说振富写的朴建东的那篇报道吧,真的是叫家喻户晓啊。咱月牙河好多年没出这样的风云人物喽。 特木尔连声说:那是那是。乡里和市里领导这么关心和重视咱们月牙河村,那篇报道功不可没啊。 袁振富不好意思了,刚想开口要谦虚谦虚,又被白哈达打断了:振富啊,你就别推辞了—— “不行!真的不行啊!”袁振富有些急眼了,抢着说,“白书记,我现在教的是毕业班,马上就要中考啦。您知道,咱们乡的初中教学质量——那啥,大家都憋着劲儿往红楼市区考呢,我不能耽误课啊?” “你想多啦,振富。不用你耽误课,该教学你还得教学,我们都指着你那个班出菜呢,多考几名秀才出来。你的工作嘛,简单,就是利用业余时间,写些宣传标语,然后张贴出去。纸啊、笔啊什么的,村里都负责提供。特木尔,回头你拿给振富啊,缺啥给啥,全力配合好。” 白哈达没管袁振富答应不答应,就开始布置工作了。 特木尔说:好,我回去立马就办。 袁振富瞅了瞅赛罕校长,不再说话了。 ------------ 第102章 城里的婚礼新事新办 白哈达继续说:宣传的事儿——就这些。当然,如果能把咱们月牙河村在这方面做的工作写个报道那就更好了,算是对工作的促进嘛。再有就是监督,这个任务相对要重一些。只要你发现村里哪个人有违反“五讲四美三热爱”的行为,振富啊,你就给我记下来。第一回劝说,给改正的机会。二回就要处罚了。至于怎么处置嘛——咱们回头再细想,研究研究定出个条条框框来。振富啊,你看怎么样? 袁振富明白,自己不可能有推脱的理由了,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并表示尽力去做好。 白哈达:学生的课呢,绝对不能耽误,要上好,要劲儿的关键时候,肥啊、水啊得供足喽,和庄稼要收秋儿是一样的。你就两头兼顾吧,年轻人精力充足,相信你肯定能处理好的…… ………… 宣传员确实好当,写写标语四处贴贴就完了,至于宣传报道的稿件要写也并不难,都不占用什么时间,只要晚睡一会儿就完成了。只是监督员的工作,那绝对是得罪人的苦差事。天天得盯着,不认真的话村领导那边儿交待不过去,太认真了就会惹气生、惹人厌。 袁振富天生就是那种认真的人,交待给他的事儿就想做好,不会变通。有时还会有些较真儿,所以,难免会得罪一些村里的人。 安七十七、莎林娜和其其格在外边儿,多多少少听到些埋怨之言。于是,家里人都不同意袁振富再干下去了,话里话外劝说着,他却表示是要坚持。并说“我开始就是不同意,没办法才接的活儿。既然答应了白书记和赛罕校长,就得好好干,不能半途而废啊。” 家里人拿袁振富没有办法,其其格便反过来劝解爸妈:振富就是这样的人,随他去吧。不管干啥活儿,要是让他糊弄他还不会呢,反正就一个月的事儿,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作为岳父、岳母,安七十七和莎林娜不好深说,便听之任之了。袁振富没觉得自己这项工作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反而认为能为村里“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做点儿贡献,挺有意义的。直到后来有一天竟然被人找上门来,才使得袁振富认识到确实该收敛收敛了。 ………… 孟国忠终于结婚了,估计是他攒足钱了。 父母留下的老宅被收拾得干净整洁,里外都焕然一新。 孟国忠和刘萍一商量,两人来个新事新办。孟国忠这边儿好办,自己一个人说得算,刘萍需要做父母的工作,好不容易做通了,弟弟刘安却反悔了。原来,“新办”批是的就是不要搞头一天是女方家、第二天是男方家的宴请,而是合办在一起,双方亲友共同到饭店吃了顿饭,简单举行个答谢和拜堂的仪式,就算完成了。 刘安之所以不同意,给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这样亏待了姐姐。其实,他的真实想法是自己家办宴请,他可以广发“英雄帖”,网罗熟识的和认识的各类“狐朋狗友”来家聚一聚,顺便能收些礼,兜儿里宽绰宽绰…… 最终,弟弟没有拧过姐姐。新事就新办了。 孟国忠和刘萍两人正式结为夫妻,组建了新的家庭。 参加婚礼时,孙德厚特意带着刘光一起去的。主要是看在老孟老师的情面,作为男方的亲友、宾客,为孟国忠捧场。 婚礼上熟识的人不多,孙德厚没有太多的感受,刘光却兴奋异常,觉得哪儿都新鲜、都有意思。回来的路上,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她还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德厚,你说啊,城里人和咱们乡下人就是不一样,婚礼办得都花花儿?” 孙德厚回头质问:啥?花花儿?你真敢用词儿! “好好骑你的车,看着路,听着就行!”刘光拍了孙德厚后背一下,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人家的婚礼办得花哨——不对,是新——” “新颖!” “对,是新——颖!男方、女方两家一勺儿汇,省事儿是省事儿了,可他们那收礼的钱怎么分啊?一家一半?” 孙德厚冷笑了一声,说:你可真是操心不显老啊。你没看都各收各的嘛?就拿咱俩来说吧,和老刘家人根本不认识,能把随礼的钱给女方家?还不是给了国忠? “要是这样的话,人家女方的亲戚指定把礼钱给了刘萍她爸妈了。如果都给了国忠——那小子可捡了便宜啦。”刘光说完嘿嘿地笑了。她心里想:国忠的亲友少,老刘家那边儿人多,随礼的人往国忠这头儿匀乎匀乎那可不错。 “没有那么傻的人!” “我觉得也是,要不然和那个喜子就没啥区别了。哎——哎——说曹操这小子就到啊,你看——你看,那边儿那人不就是喜子吗?” 刘光竟然有些激动了,好像看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她的身子一扭动,孙德厚骑车不稳,车把晃来晃去,吓得刘光“妈呀妈呀”怪叫。 刘光这一叫,倒把喜子吓坏了,回头一看便撒腿就跑。刘光又被逗乐了,结果,孙德厚实在控制不住自行车——摔倒了。好在车速不快,不然两人非得伤到不可。 “你——你有病吧?”孙德厚坐在地上,气呼呼地地瞪着刘光。 刘光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终于止住了笑,反驳道:还说我呢,挺大个人连个自行车都骑不明白!差点儿摔个四仰八叉—— “你要是不像个——”孙德厚看了看四周,说,“像个蛆似的拧扯,我能骑摔喽?” 孙德厚把“蛆”这个字音说得很轻,毕竟是人民教师,他得注意自己的身份——“文明礼貌月”里更要讲文明话。 刘光并不计较,伸手拉孙德厚起来。两人就推着自行车并肩行走。 “哎——我又想起个事儿。” “啥事儿?”孙德厚还在生气,瞅都不瞅刘光一眼。 “你说我叫刘光,国忠的媳妇叫刘萍,整的我们好像是姐俩似的。” 孙德厚轻蔑地笑了笑,说:那你就回娘家,查查你们老刘家的家谱吧,没准儿你们两家还真是实在亲戚呢。 ------------ 第103章 鲍家对儿媳妇有意见 刘光:扯蛋。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你以为这是“活字典”说评书呢?话又说回来了,家谱早就在“破四旧”的时候烧毁啦,我们家现在是“没谱儿”喽…… ………… 包巴音终于当上了“养羊专业户”。可不是村党支部或上级评的,而是村民给封的——他家的羊已经发展到二十多只了,不是专业户是啥? 好长时间以来,包巴音去放羊根本不像以前那种偷偷摸摸了,而是光明正大、甚至有些趾高气扬了。二十几只羊从街上走过,难免会有随地大小便的现象,很不卫生、很不美观。但是,农村的环境不就这样嘛,大家都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其实,包巴音在放羊之前,总会到羊圈里把趴着的羊轰起来,目的就是让它们赶紧“上厕所”。说来挺怪,只要有一只羊带头拉屎或撒尿,其它羊就像眼气似的跟着进行。每到这时,包巴音就会笑,他的思想境界没有提到多高的程度,并不是为了不让羊在街上又拉又尿影响环境卫生,而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人分三六九等,羊分高矮胖瘦,要想齐齐整整确实很难。就有几只倔羊不能很好地理解主人包巴音的良苦用心,总是自作主张地偷摸留上一点儿屎尿,哩哩啦啦地散落在街道上。包巴音并不在意,毕竟只是一点点,不影响“大局”。可是,对于戴着红袖标的袁振富而言,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严重地挑战着他这位“伟大”的监督员。 袁振富第一次发现此问题时,便毫不留情地批评了包巴音。 当时,包巴音非常恼火,却极力地控制着自己。他明白:一是袁振富代表着白哈达,二是自己确有理亏之处,三是他是学校老师、大家都要尊重,四一点,他是老安家的姑爷,自己和安七十七关系不错、亲如兄弟。 袁振富严肃认真地说:包大伯,您这是第一次,我只是提醒提醒,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如果第二次再让我发现,可就要往上报了。 包巴音抽了一口旱烟袋,说:我知道,回去后我给每个牲畜都戴上“捂嘴儿”——不,是“屁股兜儿”,都给它们兜上,行了吧? “那也罩不住吧?”袁振富没听出包巴音这是气话,以为他真要这么干呢。 “那我就找‘苞米瓤子’,把羊屁股都塞上!” 包巴音说完,扭头吐了一口吐沫,收起旱烟袋就要赶着羊走。 袁振富又拦住了他,说:包大伯,随地吐痰可不卫生啊。“五讲四美三热爱”中“讲卫生”里就有不让随地吐痰这一条…… 包巴音慢悠悠地说:那顶上就是专门给我包巴音写的?上面白字黑字儿写着不让月牙河的包巴音吐痰? “不是专门写给您的。是说要讲究卫生,不要随地吐痰,大家都得遵守。” “我都活半辈了,一直就这样啊?张口就来,改不了啦!” “包大伯,改不了不行啊。吐痰是会传染疾病的。” “我有传染病?我吐了一口吐沫就能传染疾病了?小袁老师,你把我当成小鬼子的细菌弹了吧?” 包巴音真有些火儿了,扬起鞭子就走,留下袁振富在那里摇头叹息。路过看热闹的人都憋不住嗤嗤地笑。 ………… 于秀兰嫁到孔雀屏草原后,过上了无忧无虑的日子,真的是有一步登天的感觉。特别是生完鲍锁柱之后,又孕育着新的生命——怀着鲍锁链那段时间,简直就过上了养尊处优的“大熊猫生活”。 现如今,于秀兰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除了看管鲍家的后代,别的活儿基本不用她伸手。虽然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紧,但鲍家是少数民族,又在牧区,相对宽松一些。 于秀兰没有“乐不思蜀”,她还时常惦记着娘家,只要农忙时节都要回春州县去帮忙。当然,她带着孩子、特别是怀着孩子的时候,根本干不了活儿,可是她能带回一个壮劳力——鲍青山干农活儿越来越顺手了。 鲍青山从来不会也不想装假耍滑。他确实是怀着感恩之心帮着岳父、岳母,让河兴村人都啧啧称赞。 春州县的于家高兴,孔雀屏草原的鲍家却有些怨言了。牧点的活儿怎么办?儿子鲍青山常去老丈人家“效力”,那就得老爸鲍石头去盯着吧。 有时,唐玉春就跟鲍石头磨叨: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真是不假啊。青山以前那么刚硬的一个人,现在看来过去那都是装的,他啊在媳妇面前就是个小绵羊。 鲍石头笑了,说:你啊,还计较这个?就咱家青山上那驴脾气——这是让秀兰顺毛给摩挲住啦。武松打老虎、老猫抓老鼠,一物降一物啊。要我说,只要他俩不吵不闹,好好过日子,比啥不强? “我就怕这日子是给人家姓于的过呢,哎——” 鲍石头停下手里的活儿,说:玉春,你阴阳怪气的,啥意思? 唐玉春无奈地笑了笑,说:你是真能装老好人啊。你没看到嘛,每次回娘家,秀兰这个划拉啊,又是肉又是奶制品的,就差把咱家搬过去了。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孩子回娘家,给老人带点儿东西,人之常情嘛。孝敬老人,天经地义,咱们得将心比心。” “越说你能装还越来劲了。”唐玉春撇了撇嘴,说,“你再看咱家那个鲍青山,不知道是虎是尖,帮着装东西时笑得嘴都咧到耳丫子那儿了,好像那些东西都是白捡的一样……” “别说那些没用啦。你啊,不想别的,想想咱们的大孙子、二孙子,还有接下来的大孙女,你就偷着乐吧。” 一想到孙子和未来的孙女,唐玉春确实乐了,说:鲍石头啊鲍石头,你的心真大啊,我算服了你了…… “我不服你,你也别服我。玉春啊,你总这样想吧,那纯粹是自己没气找气生呢。” 唐玉春不愿意听了,说:那你到底想让我咋做? ------------ 第104章 袁振富惹恼包巴音 鲍石头无言以对。 唐玉春瞪着眼睛,说:难道你想让我帮着他们两口子,把咱家的东西全往老于家拿呗?干脆把羊群赶去给老于家得了! 鲍石头拿起铁叉使劲儿地攒着草,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轻声说:人活在世上,谁求不着谁啊?现在老于亲家的日子困难些,拿点儿就拿点儿吧,再说也拿不穷咱们。 “你倒挺大方!我告诉你鲍石头,咱们老鲍家羊成群、草成垛,我过自己的日子,就不求人了!怎么着?” “你这——屁话连篇!”把叉子一扔,气哼哼地走开了。 唐玉春:鲍石头—— “做人啊,别太狂,容易张脚栽跟头!三穷三富才能过到老呢。说话更要给自己留后路……” ………… 说来挺奇怪,冤家路真窄。包巴音一直想躲着袁振富,袁振富对他还有些打怵,故意早些上学校躲开他放羊的时间,眼不见心不烦。但是,这天早晨,两人还是在街头狭路相逢了。 包巴音自上次与袁振富“遭遇”之后,虽然心里不服气,然而确实很小心了,打心里不想与他发生冲突。每天放羊前都要把这帮家伙折腾起来两遍,就是为了让那些处理不利索的羊们彻底排空。可就有不争气的家伙,像是专门和主人作对一样,总会自作主张地留上几粒屎、几滴屎,又偏偏在“伟大”的监督员面前,肆无忌惮、畅快淋漓地一泻而下。 袁振富正匆匆走着去学校上班,听到有羊“咩咩”的叫声,不得不回过头来,立即发现了包家“浩浩荡荡”的羊群并听见了稀里哗啦的排泄之声。 如此一来,袁振富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更不能躲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站在路中央,挡住了羊群的前行道路。 “包大伯,这回——是第二次了吧?可别怪我写批评稿张贴了。” 袁振富从兜里拿出一个小本儿和一个铅笔头儿,认真地记着时间、地点、姓名、事件、羊数……他做这一切时,包巴音一直默默不语,吧嗒吧嗒地抽着不离手的旱烟袋。 “我着急要上课,不能耽误的。等中午我去请示白书记,看看批评稿是在广播里播还是贴在哪儿。” 包巴音头不抬眼不睁地说:那就贴在村部门口儿的大榆树上,大点儿字儿写,像“大字报”似的! 袁振富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包巴音的话里讽刺的意味他听出来了,却不能反驳、不能发火,便强作镇静地说::包大伯,好了,把羊赶回家去吧。我要上班儿了。 包巴音一惊,说:啥?赶回家? 袁振富点头,态度坚决。 包巴音:我大清早是去放羊,不是圈羊!一口草没吃你就让我往家赶? 袁振富又点头,不容置疑。 包巴音气得原地转了个圈儿,说:振富啊,你说——羊就是拉了几粒屎,不影响大局吧?撒了那几滴尿,风一抽就干了,不至于让我家羊都不出去吃草吧?这不是打我包巴音的脸吗? 袁振富:包大伯,我也是没办法啊。您都第二次犯了—— “不是我犯,是羊!我没有随地大小便!” “对,是羊的错。可它们不是你家的吗?白书记说了……” 包巴音:别拿白书记压人!拿根儿鸡毛就当令箭!好——我这就往回赶,惹不起还躲不起?我回去挨个儿抓羊,把它们的屎尿都挤干净,总行了吧?再整不干净,我就给它们开膛破肚,把肠子和“吹泡儿”拽出来撸净喽,这样的话总该饶过我们了吧? “包大伯,您别发火……”袁振富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没发火,我这是听从您袁大人的命令!我这平头老百姓,不敢不听啊!” 说完,倔强的包巴音真的把羊赶回了家。袁振富摇了摇头,径直去学校了,毕业班的课不能松懈啊。 ………… 包牧仁和乌兰图雅都上地干活儿去了,吉雅在家看护着小孙女阿茹娜。看到包巴音刚出去放羊没到一袋烟的工夫又折回来了,以为他有啥着急的事要办呢,抱着孩子就迎了出来。 吉雅还琢磨呢,如果巴音有事儿不能放羊了可怎么办?自己总不能带上阿茹娜去吧,她太小了,细皮嫩肉了,蚊子一叮就一个大包啊。 包巴音气鼓鼓的,不住地甩着鞭子抽打羊。 吉雅赶紧迎上前问:你有啥着急事儿?要不,我去放羊? 包巴音没好气地说:放啥放?人家不让放了! 吉雅一惊,首先想到的是上边儿是不是又查啥了,慌慌张张地说:那——赶快把羊藏起来吧! 包巴音:没啥好藏的。是袁振富不让放! “小袁老师?他不让放?为啥啊?” “人家现在是啥狗屁监督员,说咱家羊乱拉滥尿,影响了村子里的环境卫生。他么么的,难道他老丈人家的羊群,是属‘草爬子’的都是死屁眼儿啊?” “就因为这?太不讲理了吧?牲口那玩意儿还能和人一样,想方便时知道去厕所啊?”吉雅觉得袁振富管得没有道理,便顺着包巴音说。 “可姓袁的小子是一根筋啊。要不因为他是老师我敬他几分,真想给他俩大耳瓜子。就算是天皇老子,你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啊?更何况那是哑巴牲口啊。” 包巴音的话把吉雅给逗乐了,说:没事儿。你消消气儿,不至于的。我一会儿去找莎林娜,让她背后给说说。有些情况啊别太较真儿,邻里邻居的关系还不错,咱可别为这些动气伤了和气。你要真和袁振富争吵起来,七十七和莎林娜那边儿面子上都不好过。 包巴音没吭声儿,拿过旱烟口袋要抽烟,算是默许了。 吉雅把孙女递给包巴音,说:少抽几口吧,别呛着阿茹娜。 “就你事儿多!”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包巴音还是听话地把烟袋锅在墙上的石头磕了磕,然后把烟袋收了起来。一看到孙女,他的脸上就全是笑容,所有的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 第105章 吉雅登门来周旋 “这个老东西,就得孙女哄他开心。”吉雅嘀咕着,把羊关进圈里,又给添了些草,才走出了院子。 阿茹娜张着小手要“找奶奶”,包巴音赶紧哄孙女去羊圈门口儿数羊去了。 包巴音亲了孙女一口,然后嘀嘀咕咕地说:大孙女,和爷爷数咱家的羊去喽。一只、两只、三只,咱们一直数到一百只、二百只…… ………… 其其格早起没有吃饭就先去了地里,她是想着趁凉快多干会儿。 阿来夫快考初中了,学习更紧了,就算不紧田地里的活儿他都是一手不伸。袁振富上班儿根本指不上,安七十七主要精力是摆弄那些羊,莎林娜上有老下有小地伺候着,成天忙得都快脚打后脑勺儿了。于是,其其格就是安家的主要劳动力了,起早贪晚是常有的事儿。 莎林娜心疼女儿其其格,并且盼着她早些怀孕,可是地里的活儿她不去干谁干?如果土地没有好的收成,光指着袁振富那点儿工资,全家人至少得有半年的时间喝西北风啊。 女儿上地了,莎林娜在家同样闲不住,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撂下耙子就是扫帚,收拾完屋里就得收拾外头儿。做完早饭,袁振富和阿来夫先吃完都去了学校,莎林娜安顿好婆婆安辛氏就开始归置屋子,她不想把这些活儿再留给其其格。 安七十七把园子里的茄子和辣椒又铲了铲。打理完这些他要去放羊,并抽空儿把早饭带给其其格,边放羊边下地里帮帮女儿。 就在这空当儿,吉雅快步走来,推开木制大门迈进了安家的小院儿。自从上次讨要药方闹得不太愉快之后,吉雅来安家不像以前那么勤快了,和莎林娜见面总有些不太自然。今天,她是硬着头皮来的——羊不让放,在家里喂不起啊。如果不让养了,那可断了家里的一条财路啊,别的不说,欠下的那些饥荒怎么还啊? 莎林娜热情相迎。她很珍惜两人或者说是两家能够“重修旧好”的每一个机会。 吉雅先是夸园子里的蔬菜长得好,又水灵又壮实,一看就知道是会过日子的勤快人家。接着开始夸二人好福气,老母亲身体很好,女儿能干,姑爷是受人尊敬的学校老师,儿子阿来夫在班级里学习拔尖儿…… 安七十七和莎林娜很受用地听着,不时插上一句谦虚谦虚。 家里人挨个儿夸了一遍,吉雅一时找不到可说的话题了,只好停了下来。 安七十七笑了笑说:嫂子,你来是有啥事儿吧? 吉雅不好意思地呵呵笑着。 莎林娜拉着吉雅的手往屋走,说:来这么半天了,一直在外面说,看我是咋待客的?嫂子,走,咱们进屋唠去。 三人进了屋。吉雅先和安辛氏老太太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后,才坐进了莎林娜两口子住的里间。面露难色地对莎林娜说:莎林娜,我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吧,还真有一件针鼻儿大的小事儿。 莎林娜笑了,说:嫂子,咱们一起这么多年了,没有不能说的话。你可别把我们当外人啊,嫂子,啥事儿? 吉雅挤出笑来,运了运气,便把早晨包巴音放羊遇到了袁振富,说啥不让放了,包巴音又怎样把羊赶回了家,来龙去脉说了个透。吉雅尽量说得心平气和,话语里全是埋怨包巴音的意思,对袁振富没有半点儿批评和不满。 吉雅越客气,安七十七和莎林娜就越难受。俩人都不说话,脸上却写满了无奈和歉意。 两间房只有炕上是一道火墙隔着,地下却是连通的。吉雅的话安辛氏听得见,虽然听不太全,但主要意思她明白了,老人努努嘴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她想帮孙女婿说两句话,又忍住了。 “不怕你俩笑话,要不是因为家里穷,我们也不想养那东西,操心啊。这不是嘛,最青黄不接的时候,卖羊毛能出一笔钱,家里油盐酱醋的,上有老下有小的,哪儿哪儿都得用钱啊。”吉雅又说,“不像你们家,有振富挣国家工资,月月都有进项,月月都是小秋收儿啊。养羊就是为了给儿子攒家底儿。” 莎林娜赶紧摆手,说:可不是那么回事儿,嫂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可好了,我们的日子就不愁了。振富不是正式的,工资不高,而且有时一拖就好几个月,老是发不下来。 “就算一时不给,那也黄不了,那算是攒下了。” 安七十七:挣的一脚踢不倒的几个钱儿。唉——日子啊,都是紧紧巴巴的。 安辛氏终于发话了,说:一天到晚还累得够呛!其实,我家振富不愿意干那啥——啥员的,是白哈达硬逼着他的—— 安七十七笑着说:妈,不是白书记硬逼的,话不能那么说,是村里安排的。这事儿啊,您就别操心啦。 “嫌我唠叨,我就不说了。”安辛氏往炕里凑了凑,靠在行李卷儿上望着房笆,生气了。 安七十七苦笑了一下,小声儿对吉雅说:我妈就那样,人老了,好唠叨。嫂子,你别挑理啊。 “看你说的,我知道。”吉雅望了望窗外,说,“不说这些了。日子啊——就得熬吧——时候不早了,估计你俩急着下地放羊呢。我就直说吧——我想,咱们在月牙河土生土长的人,我就来找你们说一说。算舍了这张老脸了……” 莎林娜连忙说:嫂子,没有那么严重。 “七十七、莎林娜,我绝对不是告状。我们很理解振富的心情,村里让他干,干不好领导就得批评他。只是——不是我们不尽力,不支持振富的工作,可真的管不住羊的屁股啊?就咱们两家的关系,包巴音绝对不会故意找茬儿的。你们家不也养羊呢嘛,这种情况都知道啊……” 吉雅最后两句话说得厉害,让安七十七挂不住了,苦笑了一下,赶紧说:那是,那是。就连小孩儿要拉要尿我们都管不住,何况还是不通人性的牲口呢。 ------------ 第106章 袁振富左右为难 莎林娜:嫂子,不瞒你说,我们早就不愿意让他干了。可振富这孩子太直性,心眼儿太实,工作起来还认真。回头我们再和他说说,羊总是要让你家放的,不然在家圈着,搁啥喂啊? 安七十七:就是,村里头也没规定不许放羊啊。不论是啥员,都不得管得太过格儿啦。 吉雅站起身,说: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振富人品没的说,我们不怪他,都是上边儿安排的。问题是,他放宽一些,我们再注意一些,两下一就合,事儿就妥妥妥的了…… 安七十七直嘬牙花子,莎林娜尽量躲着吉雅的眼睛。 “千万别弄上批评稿啥的张贴,那样的话你巴音大哥的脸可就丢大了。你们知道,他那人太好面子。丢钱对他不算事儿,要是丢面子可不行,跟丢了命一样。”吉雅接着说道,她很担心。 安七十七:放心,嫂子,我们劝劝振富,不会那样死教条的。再有,回去和巴音哥直说,羊该放还得去放,不能老圈在家里。就说我说的,没事儿,出了事儿有我兜着呢。 吉雅笑了,说:我相信你俩,相信振富。那我走了,包巴音这老倔家伙还在家里生闷气呢,我回去还得劝劝他呢。 安七十七:有空儿我去找巴音大哥好好唠唠,当面给他道歉,帮他顺顺气。 吉雅:那可使不得。没事儿,只要让他放羊,啥愁事儿都会云开雾散的。 吉雅回去了。莎林娜却愁上心头。 “七十七啊,等振富回来你和他说吧,我当丈母娘的不好开口。” 安七十七没回答,出门拿起鞭子赶着羊往院外走了。 安辛氏探身向窗外一看,回头喊:莎林娜,七十七把给其其格带的饭落下啦! 莎林娜赶紧拿着饭盒儿追了上去。 ………… 袁振富下班到家后,安七十七并没遮遮掩掩,直接和他谈了吉雅来家里找了。并说:振富啊,有些东西别太认死理儿,都是一个屯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千万莫伤了脸面。 其其格在一旁嘀咕:老包家的事儿咋那么多呢? 安七十七:你说啥?其其格,有些话可不能乱讲的啊。 其其格不吱声儿了。她的心里对包家特别是对吉雅,还是有个疙瘩没有解开呢。 安七十七:老包家的事儿吧,我看还好闹一些,毕竟人家找到咱们说开了,和我们不外。就怕有些人嘴上不说,心里记恨啊。 其其格觉得爸爸说得有道理啊,就插话道:振富,我看咱爸说得对。你啊,可不要捡个棒槌就当针使,最后把全村人都得罪了,咱们还咋在月牙河住啊? 几句真心话,其其格说得尽量平和,而且面带微笑,却很有分量。袁振富有些愣住了…… 莎林娜趁热打铁,说:振富,事情说到根儿上,不能怪你。是那——谁啊,抓住了你这孩子心眼儿太实的弱点,所以才“炊事员行军——替别人背了黑锅”。你啊,不能—— 说到这儿,莎林娜收住了,下面“被人利用”的词语她没有说。可袁振富听明白了,他只是心眼儿实,智商绝对没问题。 接着,安七十七和莎林娜见好就收,转身走了。只剩下其其格了,她就又提出让袁振富别再干这个监督员了。袁振富没想到自己的做法会有这么大的影响,认真反思着,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因为他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和白哈达张口“辞职”。 其其格见袁振富很为难的样子,就提议说:实在不能退出,你就活泛点儿呗。反正就一个月时间,再说已经过去不少天了,剩下这些天你就别太死性喽,不能让人拿咱当枪使。 袁振富只好点头。两人又和爸妈说了,安七十七和莎林娜一致认为主意不错。最后,一家人达成共识,在文明礼貌的监督方面重点抓好、管好自己班级的学生就行了,让学生带动家长。至于村里的其他人,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了,基本上平安无事。袁振富圆满完成了月牙河村“全民文明礼貌活动月”的宣传和监督任务。 ………… 阿茹娜已经三岁了,聪明又可爱。看着女儿的成长,再看看媳妇肚子没有任何变化,包牧仁的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儿。 包牧仁盼望的奇迹,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 当然,作为爸爸,包牧仁对女儿的爱,那是一点儿都不掺假的。阿茹娜特别喜欢粘着爸爸,有时会达到寸步不离的程度,包牧仁去哪儿串门,必须得带着她。 阿茹娜小嘴巴特别能说,时不常儿地冒几句“大人话儿”,逗得人们哈哈大笑。有人就夸赞道:牧仁啊,你真有福气,生了一个又漂亮又聪明的闺女,多机灵啊! 每每这时,包牧仁就憨憨地笑着,心里嘀咕着:你们说的,那是严重地对啊,没看是谁的闺女嘛…… ………… 清晨,在鸟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声中,包牧仁要去地里干活儿了。当他扛起锄头,发现乌兰图雅还是跟在了后面,便无比怜爱地说: “不是说好不让你去了吗?我自己能行。以后铲地这种严重地重活儿你就不要伸手,你的任务就是养好自己的身板儿。” 乌兰图雅小声儿说:我可没那么娇气。 包牧仁轻轻推她,说:严重地不行!两年前春天下大雪的时候,就是因为不注意嘛…… 正抱着阿茹娜喂鸡的吉雅看到儿子、儿媳两人推推搡搡的,以为小两口闹了别扭。她走上前去不分青红皂白就训斥道:包牧仁,你干啥呢?欺负图雅可不行啊! 阿茹娜听奶奶这么一说,就跑去抱住妈妈的腿往屋推,小嘴巴甜甜地说:妈妈进屋,妈妈进屋。 乌兰图雅刚要弯腰去抱女儿,却被包牧仁抢先抱了过去,他笑着对吉雅说:妈,我没欺负图雅,是她严重地不听话,我说她呢。 “咋啦?”吉雅说完,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妇,见乌兰图雅正抿嘴儿偷偷乐呢,放下心来。 ------------ 第107章 老包家的天大喜讯 “我不让她去地里,可她非要跟着去。”包牧仁像个小孩子似的在告状。 “为啥不让去?她不是一直和你下地的吗?” 包牧仁悄悄在妈妈耳边儿说了一句,吉雅高兴地给了包牧仁一巴掌,说:你这破孩子,咋不早说啊? “图雅不让说,说是先保密。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严重地喜事儿啊。那两年她出了事儿以后,还说不能——那啥了呢,把我俩都吓坏了。” 吉雅心疼地看着乌兰图雅,说:把你俩吓坏了?把你爸我俩都要吓死了。只是当时不敢说,现在好了,我们再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啦。谢天谢地谢祖宗啊!包牧仁啊包牧仁,让妈怎么说你啊?这么大的事儿,是不是我要不问,你都不告诉我们了吧?没良心的玩意儿! “妈,这你是严重地冤枉了我啊。是你儿媳妇不让说,怕你们该不让她干活儿了。”包牧仁挠着后脑勺儿,说,“得了,妈,你还是看住她吧,我去地里了。” “快滚蛋吧,你个浑小子!路过月牙河边儿,你爸在那儿放羊呢,告诉那老家伙一声儿——等等,还是先别告诉了,要不然他还不得扔下羊就跑回来啊?”吉雅说完就来到乌兰图雅的身边儿,疼爱地把她手中的锄头拿过来挂在屋檐下,一手拉着儿媳,一手接过孙女抱着,三人就进了屋。 包牧仁笑嘻嘻地扛着锄头走了。 乌兰图雅不好意思地说:妈,我没事儿。 “有事儿就晚了。”吉雅责怪中藏着无尽的喜悦,说,“从今天起,地里的活儿你就别动一个手指头儿。在家啊,看好阿茹娜就行。我能下地帮牧仁搭把手儿,家里的活儿我也是手拿把掐。再说,现在活儿都不那么累。” “妈——”乌兰图雅撒娇地喊着。 “叫妈没用,我今天就霸道了,听我的!我是婆婆你是婆婆?”吉雅掀开柜子下的帘子,取出鸡蛋,又说,“你爸放羊出去得早,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就是我这态度,没跑儿啊……” “妈,你拿鸡蛋干啥啊?” “从今天起,图雅,你要增加营养了。” 乌兰图雅拉住吉雅,红着脸说:妈,不用。 阿茹娜看着奶奶手里的鸡蛋,说:奶奶,我也要增增养养。 吉雅笑着刮了刮孙女的鼻子,说:那叫“增加营养”,还“增增养养”,还真能打岔,你这就是“争争抢抢”啊。阿茹娜,奶奶的小馋猫儿,你要乖乖的,肯定有我大孙女的份儿。 阿茹娜高兴地跳了起来。 吉雅又说:奶奶的宝贝孙女,答应奶奶以后不许缠着妈妈,不许让妈妈抱,奶奶就总给阿茹娜煮鸡蛋吃。 阿茹娜呵呵地笑着,眼睛却没离开奶奶手中的鸡蛋。 “真是个小馋猫儿。”吉雅乐呵呵地去生火煮鸡蛋了。 ………… 中午,包巴音放羊回来,发现桌子上比往天多了两个菜,还拿上了一壶酒、两个盅儿,以为来了客人。他一边拿毛巾擦着脸一边说:这是谁来了?我咋没见着呢? 吉雅反问:啥谁来了? 包巴音指着桌子,说:要不怎么炒了菜,大中午的还上了酒,不是来客了吗?是鲍大哥从孔雀屏草原来了? 吉雅实在不好再瞒了,就高兴地说:不是来客了,是有大喜事儿了。一会儿再和你说,保你多喝两盅儿。 包巴音有些莫名其妙,又说:到底啥啊?还和我卖这么大的关子。对了,咱爸吃饭了吗? “先吃了,做出来图雅就伺候她爷爷吃的。咱家这儿媳妇,比我们还细心呢。” 包巴音来到老父亲身旁,看到老人红光满面的,脸上露着笑容。包恩和只是说话费劲了,索性就更懒得说了,全家人有时就故意没话找话地逗他。 包巴音笑着说:爸,我和你孙子牧仁没在家,你儿媳妇和孙媳妇没欺负你吧? 包恩和老人把眼睛一瞪,好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挤出两个字:扯——蛋—— 包巴音哈哈大笑,吉雅笑着说:你就瞎逗吧,一会儿爸急眼了给你一巴掌。 “我真狠不得咱爸能跳到地上,噼嘁啪嚓给我一顿大巴掌——能把我乐晕喽啊。”包巴音说着,就坐在的爸爸近前,伸手梳理着老人的头发,眼里湿润了。 “爸,你想打我不?” 包恩和眼角也挂着泪珠,说:想——打——不着——啊。 吉雅:都当爷爷了,还没正形儿,快来吃饭吧。 “不说不笑不热闹嘛。我这是上有老爸,下有孙女,四世同堂啊……” 吉雅:等我和你说了这事儿,就比往你嘴里塞糖还甜呢…… ………… 整个上午,包牧仁都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如果不是别人回家时喊他“太阳都正中了”,他还不觉得累呢,估计能“连轴转”铲地铲到晚上。 包牧仁见桌上有菜有酒,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一家人坐好后,乌兰图雅要给倒酒,被包牧仁抢了过来。他给爸爸和自己倒满,包巴音端起酒盅儿就干了一杯,包牧仁赶紧又给斟上。 包巴音放下筷子,说:吉雅,还不告诉我是啥喜事儿啊?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呢? 小小的阿茹娜就抢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吉雅:小孩子,知道个啥? 包巴音夹了一口菜,喂到孙女口中,说:阿茹娜,你知道?那你说说,咱家有啥事儿了? 阿茹娜急的都没怎么嚼就把菜咽下了,无比骄傲地说:奶奶给我煮鸡蛋了。 “啊?就这啊?哈哈。” 几人都乐了。乌兰图雅知道有些话当她面婆婆不好说,就假装去厨房取咸菜,特意回避了一下。 吉雅这才告诉包巴音:我告诉你啊,咱儿媳妇图雅怀孕啦。 包巴音听完竟然愣了一下,随即干了一盅儿酒,马上来到窗前,二话不说,冲着外面的长生天拜了拜,再回到饭桌前时,眼里已满是泪光。这个天大喜讯对他、对整个包家来讲,那是“严重地”重要了。 ------------ 第108章 知恩图报摆宴庆贺 看到爸爸的举动,包牧仁更加激动,但他没有哭,而是笑了,笑中带着泪花。是啊,自从两年前乌兰图雅因受伤而大出血后,内疚感就一直萦绕在包牧仁的心头。 “吉雅,你这不是给我吃糖,是给我灌蜜啊!”包巴音稳定了一下情绪,说着端起酒盅儿,和包牧仁碰了一下,一干而尽,爷俩都没有再说什么。 刚刚学会使筷子的阿茹娜笨笨地夹了一口菜,送到爷爷的嘴里。包巴音搂过孙女亲了一口,对吉雅轻声地说:快喊图雅来吃饭吧,一会儿都凉了。 ………… 晚上,小孙女阿茹娜在炕头儿睡着了,包巴音在炕梢儿趴在被窝里抽着烟,吉雅说:别抽了,呛着孩子。 包巴音呵呵一笑,说:就这一锅儿,抽完就不抽了。今天高兴,睡不着了。 吉雅望着棚顶,满脸喜气地说:是啊,我可是盼望老长时间了,有时候啊,我都不敢想啊…… 眼泪顺着眼角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吉雅赶紧去擦,不想让包巴音看到。 “有过教训啦,这回啊,我得看住图雅,可不能再干重活儿。地是坚决不能去了,如果实在忙,我可以去,或者我放羊,你去下地。”吉雅动情地说。 包巴音点点头,又“吧嗒”了一口烟,说:都不是事儿,都好安排。我说,吉雅,我想杀一只羊。 吉雅转过头来看着包巴音,问:杀羊干啥? 包巴音没有和吉雅对视,依然盯着前方的地面,说:庆祝一下呗,把亲家和亲家母都找过来。 吉雅来了精神,“忽”地坐了起来,说:对啊,天大的好事儿得告诉他们啊,鲍大哥和玉春嫂子好长时间没来了。 “还有代小她老公公、老婆婆呢。一块儿都叫来。” “不叫老金家。一提这个田杏花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吉雅撅起了嘴。 包巴音苦笑了一下,说:别说你来气,我还来气呢。毕竟是对头儿亲家,咱们整的关系生生的,外人怎么看啊? “你总考虑外人,外人还能管你家怎么过日子啊?你瞅田杏花对咱家代小那个熊样,不就是生个闺女吗?咋地,那不也是老金家的种儿吗?” 包巴音瞪了吉雅一眼。 “我就看不惯田杏花两面三刀的劲儿!在外面自己吹着对儿媳妇咋好咋好的,实际呢?狗屁不是!唉,也怪咱自己的孩子不争气,代小一天窝窝囊囊的,在老金家一个扁屁都不敢放——” “你没完了吧?你想让代小怎么整?天天又吵又闹搞的鸡飞狗跳的好啊?”包巴音顶了吉雅两句,抽了口烟又平静地说,“不管怎么说,外人得说咱家代小有教养,不和他们一般见识。都一个屯子里住着,咱家杀羊光请图雅的爸妈,这事儿还能瞒住谁?他俩肯定能知道,那样就更不好了。” “田杏花这老娘们儿,最可气了,不对,是可恨!都啥时代了,改革开放了,她的脑袋咋就不开窍儿呢?还这么重男轻女。总嫌弃咱家代小生个闺女?那还能咋地,犯死罪啦?图雅给咱家也是生了女孩儿,我们不一样当成心尖尖儿?” “人和人能一样吗?”包巴音看了一眼熟睡的阿茹娜,说,“咱们家可不像老金家那样。再说,还关系到脸面的事儿,村里人议论起来,好说不好听。对了,当初你对田杏花印象不是挺好的吗?金宝家一来提亲时,你答应得可挺痛快。” 吉雅“哼”了一声,说:我是让姓田的给骗了。这老娘们儿和我套近乎,就是相中咱家代小了,真他么么的有心机啊。我就不信了,代小努努力,争口气给他家再生个小子。那样的话,如果老金家不打个板儿把代小供起来,我就把田杏花挠个满脸花! 包巴音笑了,说:算了吧,你想来个泼妇对泼妇啊?像“活字典”说的那样,来个张飞打李逵,看看谁怕谁? “和她打?我丢不起那个人。” 包巴音:刚才我就说了,人和人不能一样,计较这些就是没事儿找气生。对了,杀羊时把老安家一家都叫来。 “你不怪袁振富啦?” “你这个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又想起来了,还有啊,前两年春天,大风雪里帮咱们找回儿子、找回羊的人,都叫来,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吉雅认真地说:是啊。上次那事儿以后,因为图雅大出血了,咱们没有心情请人家吃顿饭。好饭不怕晚,现在补上,也行。做人要有良心,得知道报恩啊。 包巴音笑了笑,说:另外呢,我想通过这事儿告诉大家,图雅是因为怀孕了才不让她不下地干活儿的,别到时候再传出闲话来。唉——人嘴不是两层皮,那是两片刀啊。 “是啊。我听你的。” “那咱过几天就操办吧。” 吉雅:巴音,刚才说请袁振富那是请对了。我也突然想起来了,咱们真得好好谢谢人家,是他把图雅给背回来的呢。 “可不是嘛,要不然,光是冻也得把她冻个好歹儿的。袁振富这小子,我们得感谢他。可是,前段时间当个破卫生监督员,还和我装……” “那是咱们有理亏的地方,挺干净的街道你的羊群一过就是一地的屎尿,还怪人家管你?” 包巴音又开始装第二锅烟,吉雅没有阻止他。包巴音划着火柴,抽着了烟,说:理儿是这个理儿。对了,以后我放羊走了,你早起点儿,把羊拉在街道上的粪扫一扫。 “那我能扫得过来吗?满大街都是。”吉雅有些为难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挑拉得最多的地方扫回来,算是攒粪肥了。一家过日子百家在瞧看,可得处处都算计着。” 吉雅撇了撇嘴,说:哼,你就是大头儿不算小头算。 包巴音刚要立眼睛,吉雅赶紧说:行啦。那袁振富你到底请不请? “当然得请。你以为我包巴音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咱得知恩图报啊。”包巴音大度地回答道。 ------------ 第109章 有人喜欢从中作梗 在包家最东侧单独走门儿的小屋里,包牧仁非要听听乌兰图雅肚子里的动静儿,乌兰图雅嘻嘻笑着推挡着,并且说:才一个多月,不会动的。 包牧仁拉住乌兰图雅的手,深情地说:图雅,你是我们老包家的功臣,严重地功臣!我包牧仁严重地感谢你!我要一辈子对你好…… ………… 几天之后,包巴音真的特意杀了一只羊,摆宴庆贺,招待亲朋。 邀请的人确实不少。除了鲍、金两个亲家的全家人,还有安七十七全家。当然,鲍青山是不会“赏光”的,于秀兰也没有来。另外,特意邀请了村支书白哈达、治保主任特木尔,还有风雪中帮着找羊的那些年轻人。 宴席之上,除了传统手把肉、羊肉汤,乌兰图雅拿出自己的家传绝活儿手艺——秘制烤羊腿,吃得大家赞不绝口。当然,席间少不了包牧仁拉起马头琴,唱起欢快的长调民歌。 阿来夫吃得很快,欣赏了一会儿表演就回家了,他得抓紧时间进行复习呢。路上,阿来夫却意外地遇到了韩黑虎。 “真是活见鬼了,烦谁偏偏遇见谁。”阿来夫在心里嘀咕着。但是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来。 韩黑虎这两年往红楼市区跑得更勤了,人也跟着时髦起来。三七开的大分头抹上了头油,油亮油亮的,估计苍蝇落到上面都得打滑儿。上衣是红格子衬衣,大翻领;下身穿的是牛仔裤,大喇叭的裤腿儿,根本看不到脚上穿的是什么鞋,一走道能带起一路的灰尘。一副带颜色的蛤蟆镜被他推到脑门儿上,好像一对大探照灯似的…… ………… “阿黄——阿黄——羊肉吃得挺香呗?没撑冒你的眼珠子啊?”韩黑虎吊儿郎当地说道。 要是被别人叫了“外号”,阿来夫得急眼,可面前的主儿不行,惹不起啊。 “我没吃多点儿,赶紧回家学习呢。要考试了!”阿来夫说着话,脚底下却没停,他想赶忙离开这个“油头怪”。 韩黑虎:你别怕,我不能把你咋地。我就是想问问你,我最近从城里弄回好多“画本儿”呢,你想不想看啊? “画本儿”是月牙河人对小人书即连环画的俗称,是当时孩子们的最爱。在电视还没有普及的贫穷农村,吸引人的除了收音机里听评书,就数看“画本儿”了。当然,月牙河的孩子们、大人们还有一个偏得——到“活字典”家听故事。 “你留着自己看吧。我得走了。”阿来夫说完就跑了。 韩黑虎一跺脚,腾起一团灰尘——喇叭裤带风啊。他狠狠地说:小样儿的,我就不信“画本儿”吸引不了你!你等我把你们班的孩子都招呼到,看谁还有心思学习。 原来,韩黑虎想用“画本儿”诱惑淘气包们,不让他们好好复习。只要学生考试考砸喽,就能搞臭袁振富! ………… 然而,在包家欢快的大氛围之下,还是有着不愉快的一方面。 女主人和女客人忙在前、吃在后,而且不喝酒、不划拳的,吃得就挺快。有的撂下碗筷便退到厨房忙活,有的到院子里闲聊天。 乌兰图雅正要弯腰去刷锅,吉雅看到了赶紧拦住,说:图雅,这些活儿不用你干。刚才让你做烤羊腿都怕累着,这活儿老猫腰,别再把你抻着。 乌兰图雅还想辩解,在一旁的田杏花伸手就把刷帚给抢走了,又上前拉住了她,说:你这孩子,身子重,更得听话。看你婆婆多疼你啊?图雅啊,你就偷着乐吧。我们家疼代小,可没达到这个程度,我需要向你老婆婆学习呢。 吉雅没接话儿,她在心里说:哼,你是该好好学习学习了!别光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 “我没事儿,没那么娇气。”乌兰图雅说。 “那也不行,这个时候最该注意了。”田杏花回头看到了其其格,把刷帚一递,说,“其其格,你来刷锅吧,图雅双身板儿,不方便。” 其其格当时没有想太多,接过了刷帚就开始刷锅。本来她今天是不愿意来赴宴的,爸妈和袁振富极力劝说,她才给的面子。来了不多说话,尽量帮着多干活儿,别等走了让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 田杏花握着乌兰图雅的手,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屋子,到院子中找了处凉爽的地方坐了下来。 莎林娜看到了这一切,心里很不舒服,又不好明说。从其其格身后走过时,压低声音说:让你刷你就刷,你虎啊? 其其格一愣,随即明白了妈妈的意思,脸上就红得发热了。但她还是把锅刷得干干净净,不让挑出毛病。 包代小领着女儿梅花走了过来,说:其其格,先别忙了,歇一会儿。刚才在桌上你都没吃好吧? “姐,我吃饱了。”其其格又笑着对梅花说,“梅花,告诉姨,你吃饱了吗?” 梅花抱着妈妈的大腿,不说话。 包代小:梅花,乖,其其格姨问你话呢,你得说“吃饱了”—— “吃饱了。”梅花怯生生地回答。 “都三岁了,就是不出头,和他爸一样一样的。”包代小又说,“走,其其格,跟姐出去凉快凉快。屋里活儿不着急……” “来,我帮你抱着梅花吧。”其其格伸手抱起梅花,不由自主地说,“哎哟,这小丫头,还真挺沉。看来你家好吃的,都给她吃了吧?” ………… 田杏花的嘴是非常能说的,她要想忽悠一个人,很容易把对方整得懵头转向喽。所以,在月牙河村,不是十分知根知底的人,都会被她的假象给蒙蔽,觉得田杏花人品不错,识大体、顾大局,关心人、体贴人。吉雅就是被她的“虚假表象”给拿下的,并且欣然同意将女儿包代小嫁给了金宝。 田杏花开始忽悠乌兰图雅了: “图雅啊,你可真能干。现在带着一个孩子,肚子又怀着一个,多累啊。我家儿媳妇、你大姑姐代小怀孕的时候,我啥都舍不得让她干。” ------------ 第110章 莎林娜和田杏花憋气 乌兰图雅一声不吱。 “你想啊,儿媳妇和自己的亲闺女有啥区别,还为自己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呢,那是大功臣。不好好待人家,良心上都过不去,半夜能睡得着觉吗?”田杏花继续说。 乌兰图雅:大娘,你心可真善。 “做人嘛,就得——” 田杏花不说了,因为她用眼睛的余光瞧到包代小和其其格走了过来,就假装看不见。等她们走了过去,田杏花竟然叹了一口气。 乌兰图雅问:怎么了?大娘。 “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自从有了梅花,那就是我们金家的掌上明珠啊。可是代小还不满意,就想生个小子。我都纳闷儿了,年轻人怎么也重男轻女呢?” 田杏花说这些,百分之二百是口不应心的。乌兰图雅不太知道内情。 “不应该吧?我姐不是那样的人啊?”乌兰图雅对大姑姐还是了解的,她对眼前的大娘却知之甚少。平时,吉雅、代小有啥关于田杏花的闹心事、闹心话,都很少和她说,对乌兰图雅总是“报喜不报忧”。 田杏花:外表都是迷糊人的。但是,我和我家老金已经心满意足了,好歹有个孙女呢。你看那个安其其格,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条有身条,可就是——肚子不见动静儿。哎呀,她和小袁老师结婚时间不短了吧?我记得和你们是脚儿前脚后儿,你都怀第二胎了,她还没“开怀”呢…… “杏花嫂子,你搁这儿唠啥呢?咋这么关心我家其其格啊?”莎林娜早来到二人的附近了,只是一直躲着呢,她实在听不下去了才站出来质问。 田杏花的脸先是一红,马上平静下来,说:和图雅夸其其格长得漂亮呢。真和她的名字一样,那就是咱们月牙河村的一枝花啊,十里八村也找不出来第二朵了。图雅不知道啊,我想和她说,从其其格的身上看到了你年轻时的影子…… “光长得像花儿似的有啥用,关键是得结果啊。不然啊,可有人乱咬舌头根子喽!”莎林娜说完,连正眼都不瞅田杏花,转身就往院外走。 乌兰图雅赶紧喊:安婶儿,坐一会儿再走吧。 “不了,我该回家喂猪啦。要不把它的嘴塞上,嗷嗷叫着拱圈门啊。还有啊,乌兰图雅,你快进屋吧,外头风大,容易闪了那啥……”莎林娜回头对乌兰图雅说。 乌兰图雅还是送莎林娜出了大门,然后回转到院子里。田杏花撇了撇嘴,说:你看莎林娜那样儿,好像谁欠她八万吊似的。真是不知好歹,好赖话儿听不出来…… ………… 莎林娜和田杏花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晚上安七十七回来,心里同样不是很痛快。当然,没人给他气生,是他自找的。因为闺女其其格没有给自己生个外孙子或外孙女,包家的儿媳妇虽然中间有点偏差但马上要生第二个孩子了,都是同一年结的婚,咋就差这么多呢?安七十七是越想心里越难受。 莎林娜虽然是满脑门子火,却极力的控制着,如果她再爆发出来,安七十七一急眼敢去找金顺来说道说道。于是,她就强压怒火地解劝着说:女人啊,有早生和晚生的。你看咱家,我生阿来夫时不就生得晚嘛?那是生完其其格八九年之后才生的吧? 阿来夫在包家吃完饭就跑回来了,此时正在一旁看书的他不高兴地说:你们唠你们的,别扯上我啊。 “扯你怎么了?”安七十七正是有气没处撒呢,如果阿来夫接下来再顶撞自己,那好,他将是一个很好的出气筒了。但是,阿来夫很聪明的,一见事儿不妙就不吭声儿了。 安七十七瞅了半天阿来夫,说:天天就知道看闲书,能有什么出息? “你看,这是我们的《语文》书。”阿来夫把书的封面给爸爸看,上面真写着“语文”二字。其实,这只是包的书皮,里面却是如假包换武侠小说。 安七十七被骗过去了,他又对莎林娜说:阿来夫是生的特别晚,那他前面不还有个其其格呢吗? “唉——”莎林娜叹了一口气,说,“阿来夫和他姐姐差得多啊。现在自己还把自己当小孩儿呢,得上进啊。人要不上进、不要强,到哪儿都让人瞧不起啊。” 阿来夫闷头看书,头都不抬,并不理会。 提到上进要强的话,安七十七又着急了,借着酒劲儿,不管儿子在不在身边儿,就说:阿来夫都十三四了,再过几年也该娶媳妇成家了,不知道将来念书能念成啥样子。 阿来夫拿眼睛盯着爸爸,愤愤然却不敢插话儿。 安七十七接着说:我说你啊,莎林娜,得多上上心啦。瞄一瞄哪家姑娘好,得留心留心,咱心里得先有个数。 啊?安七十七是酒喝多了还是被气糊涂啦?阿来夫还在上小学呢?是不是太早了些? 阿来夫实在看不下去书了,听爸妈从姐姐的话题又唠到自己,而且越说越不着边儿,开始运气。说:你们不用操心了,我这辈子都不找媳妇! 安七十七对阿来夫直立愣眼睛,莎林娜骂道:你就冒虎气吧,和喜子没啥区别! 阿来夫:我看喜子就挺好,不用遭罪上课还不用贪黑儿写作业…… “放他么么的狗臭屁!”安七十七被彻底惹火了。 ………… 朴建东水稻大棚育秧“一举成名”之后,好事连连,又当上了三社的社长。可以说在年轻人中那是“一步登天”啊,嫉妒的目光估计快把他烤糊了。 穿着时髦的韩黑虎更是感觉特别不服气,总想找机会敲打敲打朴建东。心里想:过去那是跟在我屁股后头混的小兄弟,干啥事都得我罩着他,现在翅膀硬了,敢不理我了?他么么的红毛儿了吧?屁老丫子的! 韩黑虎把蛤蟆镜往眼睛上一架,就想着下黑手。再一细琢磨觉得不妥,人家是“干部”啦,万一惹了祸,自己那可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 第111章 要掌握一技之长 韩黑虎虽然天天“混”,但脑袋瓜子并不“浑”,转得挺快,在如何收拾朴建东上,他要做到“出师有名”。可怎么办呢?哎——有了,你不是有技术吗,我就想和你学,看你教不教吧!如果不教,我就给你来个“黑虎掏心”绝命拳! 想好了对策,韩黑虎去找朴建东,直接说想跟着他学习水稻大棚育秧。正在稻田地里查看苗情的朴建东听完之后,双眼紧紧地盯着韩黑虎,像看着陌生人似的。 韩黑虎被盯毛了,说:咋地?不认识了? 朴建东呵呵笑着说:真有点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意思。 韩黑虎:别跟我拽词儿!刮木刮石头我都不管,反正你就给一个痛快话儿,教还是不教吧? “那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学水稻大棚育秧。”朴建东把手指伸到田地试了试水温,说,“我得先整明白你的目的。” 韩黑虎:没啥目的,就是想让人瞧得起咱。 “噢,谁瞧不起你了?” “谁?多着呢。首先第一个就是你小子就瞧不起我。好家伙,广播一广,就成名人了,再当上小社长,更能装屁老丫子啦。就不搭理我了,找你老费劲了。不是我帮你打架的时候了?看把你牛粪哄哄的……” 朴建东没想到韩黑虎会说出这大一堆东拉西扯的话,忙挥手制止了他,说:黑虎哥,按理说,人要是学一技之长,那是好事,是要强的表现。但是——真不是我不想教你,你听我讲啊—— 朴建东拉着韩黑虎坐在田梗上,开始掰着手指头说:要学习大棚育秧,你得看明白水稻品种等等的说明书吧?还有,出芽率是多少,温度是多少,湿度是多少,一天中什么时候放风降温、什么时候给大棚升温。再有,最开始追什么肥,苗长到一寸时上什么肥,什么时候起苗,起苗之前要注意什么……这些,都需要文化知识的,你看你—— 啥?有这么多说道儿?韩黑虎听得脑袋都大了,脑仁儿激灵激灵地疼,两眼失神,赶紧低下了头。 朴建东拍着韩黑虎的肩膀说:黑虎哥,我敢发誓,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你想学技术我真的很佩服。可是呢,里面的事儿太多啦,我觉得不适合你。你应该想一想自己喜欢做什么、擅长做什么,在这个基础上去学习,效果会更好。 ………… 韩黑虎本来是想找个理由收拾收拾“忘恩负义”之人,没想到人家说得挺有道理的。他转过头看着朴建东,认真地说:屁老丫子的,你真的没有瞧不起我? 朴建东真诚地说:真的。我刚才说过,我发誓—— “但你没发啊?” 朴建东一怔,把右手捂在心脏位置,说:我朴建东发誓—— “我们蒙古人相信成吉思汗,相信长生天。” “我朴建东——虽然是朝鲜族人,但我要对——蒙古族韩黑虎的长生天发誓——如果我有一丁点儿瞧不起韩黑虎,就让我天打——” 朴建东没等说完,就让黑虎捂住了嘴巴。他嘿嘿笑着说:我逗你呢。别发誓了,我信。 ………… 蒙古族有一名谚语,说的是“身有一技之长,走遍草原饿不死”。古朴平实的字里行间,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被月牙河人奉为真理。 袁振富无意间听学校老师说起这句话,很受启发,随即联想到了阿来夫。晚饭时,他说:爸、妈,我有个想法,想要和你们说一下。 安七十七、莎林娜都停下筷子,其其格和阿来夫都睁大了眼睛,表示会十分认真地倾听。 袁振富接着说:时间过得挺快的,阿来夫马上就要考初中了。初中三年也会转眼就过去,然后怎么办?阿来夫接着考高中、考大学? 安七十七迷糊了,把筷子放在饭桌上,端着肩、搓着手、拧着眉,他在思考。是啊,将来怎么办?阿来夫是考大学那块料吗?就算考上了,拿啥供啊?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然后到了年龄就娶妻生子?但这话他又说不出口啊。 其其格看了一眼阿来夫,说:考高中?能凑合。考大学?我看—— “不用你看,我看都没戏!上完初中我就不念了,出去闯荡,到哪儿还不混碗饭吃?”阿来夫没好气地说。 其其格笑了,故意气弟弟,说:还混碗饭?我看你混个碗要饭吧! 莎林娜:其其格,说啥呢?有当姐姐这么说自己亲弟弟的吗? 阿来夫瞪了其其格一眼,说:我就是要饭,也要不到你家门口儿! 安七十七:闭嘴吧!没事儿闲磕哒牙儿!其其格也是,你逗他干啥?你都多大了,都应该当妈妈的人了,还没正形儿! 其其格不乐了,斜了爸爸一眼。莎林娜赶紧怼了安七十七一拳。 安七十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笑了笑,说:振富,还是你说吧。你的意思是? 袁振富瞅了瞅几人,说:爸、妈,我建议阿来夫读完初中后,就去上职业技术学校,学到一技之长。 阿来夫惊愕。见其他人频频点头,他心里嘀咕:此言差矣,不合吾意。 “我今天在学校,听到孙德厚老师说了句‘身有一技之长,走遍草原饿不死’,就深有感触,便想到了阿来夫……” 说到这儿,袁振富特意瞅了瞅阿来夫。他却把目光挪开了。 阿来夫的心情很复杂,对未来更是渺茫。是啊,一个小学生,谁能指望他会规划好一生的梦想呢?顶多就是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过上“地主老财”般顿顿有肉、年年有新衣的“美好生活”。 安七十七被感动了,他说:是啊,这是我们祖先辈辈传下的智慧语言。振富啊,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到。前段时间我还和你妈说要给他张罗对象呢,看来,我的眼光瞅得太近了,要往远处望啊。 其其格特别惊讶,扫了一下同样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的弟弟,说:啥?爸,你说啥?阿来夫他才十几岁,一个小屁孩子着急找什么对象? ------------ 第112章 穷人孩子得早当家 其其格又扭着盯着弟弟,阿来夫把筷子一拍,说:别瞅我,谁着急了?那是咱爸自己着急了,和我没关系! 莎林娜: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安辛氏笑着说:娶媳妇可不是坏事儿,我还等着抱重孙子呢。 “奶奶,看你说的——”其其格说。 安七十七没看他们,还是对袁振富说:要是上了你说的那个啥职——技——啥学校的,都能学到啥啊? 袁振富:是职业技术学校,有简称“职校”的。能学的东西可多了,像什么汽车修理、电器修理,还有汽车驾驶、厨师、服装裁剪、理发等等,只要是阿来夫感兴趣的,就都能有可学的。 “太好了,太好了。艺多不压身啊。”安七十七说着,吧嗒一口菜,滋溜一口酒,心里很美。 阿来夫大嘴一撅,说:好啥好啊?反正我是不去! 安七十七一瞪眼:怎么,还反了你了?随便学一样,以后吃饭都不用愁了。 “指着我学厨师回来天天给你们做饭呗?”阿来夫气呼呼地说,“我想好了,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了,回家来。我姐一个人上地,太累了,我要帮着侍弄庄稼。” 其其格没想到弟弟能讲出这样不争气却让自己心里暖和的话,便轻声细语地说:姐没事儿,你不要只顾眼前,要看远。 阿来夫:反正我是不想再读了,老累了。 安七十七放下酒盅儿却举起了筷子,莎林娜赶紧拉着他,打圆场地说:好了好了,以后再说这些闹心事儿,先吃饭、先吃饭。 ………… 田杏花“信口开河”惹恼了莎林娜,她好像没事儿人似的。莎林娜真的记恨在心了,她的想法是:说我行,说我闺女不行!当面训我可以,背后嚼我们家的舌头根子,不可以! 于是,有几次在村里,田杏花见到莎林娜后主动打招呼,她理都不理。如此一来,竟然让田杏花抓到了把柄,来个“恶人先告状”,率先在“长舌妇”群体中表白自己、埋汰莎林娜。一时间,风言风语又起来了,都不是什么好话。 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长舌妇”说话时从来不会在墙里,而往往是在大树下。有些话能传到莎林娜的耳朵里,那里再正常不过了。 莎林娜火了,吵吵着直奔金顺来家,要把田杏花的嘴巴撕烂。 很多人跟着莎林娜身后劝架,却是只动口不上手,随着她往前走——估计想看热闹的面很大。 其其格有些挂不住了,她不为自己想,得为袁振富想啊?小学老师袁振富的老丈母娘像个泼妇似的,破马张飞地去找人家打架,要是传出去,袁振富怎么教育学生啊? 莎林娜的脾气上来,其其格是劝阻不了的。她灵机一动,赶紧跑到孙德厚家,请出了刘光。 刘光和莎林娜是真心实意的好。她立即跑出去,和其其格一起飞跑过去,不由分说把莎林娜架回了家,又进行了好一番批评教育。 田杏花呢?早就吓傻了。听到消息后躲在自家仓房里不敢出来。吓得金宝把仓房门锁上,想了想又把钥匙扔到了房顶上。据说后来事件平息了,为了找钥匙老金家可费了不少的劲。 之后,田杏花的“破车嘴”收敛了很多,估计只是表面上的。 ………… 转眼间就中考了,成绩出来后,袁振富班级的成绩还算不错。看来,韩黑虎的“画本儿”阴谋没有得逞啊。 阿来夫考上了红楼市里的初中,全家都特别高兴。只有他自己高兴不起来…… 李三福没考上——准确地说没参加考试,只能在哈达乡中学读初中了。 月牙河边儿,阿来夫和李三福静静地坐着,望着哗哗流淌的河水,都不说话。 童年的伙伴,经历了这一次“小升初”的考试,都长大了…… 因为贫穷,很多人过早地结束了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童年。 穷人家的孩子得早当家! ………… 红楼市教师进修学校扩建之后,各个学校的老师都要轮流去接受培训,进一步提高综合素质和教学水平。 暑假期间的最后一批,轮到了袁振富。之前几批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这回推不掉了,必须参加,否则不能参加教学活动。 虽然月牙河村离市区只有十多里的路程,进修学校还是要求必须统一住宿,便于管理和晚上自习。就这样,袁振富结婚以来第一次离开家、离开月牙河,连续学习了半个月。 袁振富不像别的老师那样,特别是从偏僻农村或牧区远道而来的老师那样,学习之余就惦记着到市区里去逛逛,上课学习也是三心二意的。袁振富从心里就对红楼市区不感兴趣,又非常珍惜难得的培训机会——反正是既来之则安之,学得认真充实。课余时间还经常去“活字典”格根老师那里,聊天、讨教,不浪费每一分钟。 其其格在家相念袁振富,袁振富学习之余同样想念其其格。也许,适当的分别,的确是感情的催化剂。 半个月培训结束后,袁振富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连夜走回月牙河与家人团聚…… ………… 送走了这届毕业班,月牙河小学秋季开学迎来了一年级的新同学,校园里又热闹起来。然而,袁振富却没有再从一年级开始教,学校安排他从三年级接手,就是说让他直接教“高年级”,是对他教学能力和水平的一个认可。 ………… 阿来夫如愿以偿到红楼市区里上了初中,住宿在学校。他的花费突然大了,家里开销就“猛增”了…… 李三福呢,只好进了哈达乡的中学。而且,他不能住校,家里没那笔“闲钱”,他得每天跟着几个同学步行上下学。当时,大部分家庭都没有自行车。 只有在周日休息时,阿来夫才能和李三福见上一面,谁都不说彼此学校里的事儿,像是特意回避一样。两人见面说得最多的竟然是韩黑虎,他做的每一件事儿,都是两人感兴趣的,或者说是能引起批判共鸣的。 说完了韩黑虎,那就说说“活字典”吧。回忆着共同听过的评书、故事……再之后,没嗑儿可唠了。 李三福突然笑着说:阿来夫,你终于脱离了你姐夫的监督,是不是更轻松啦? 阿来夫马上应和道:那当然,我再不用担心他跟我爸妈告密了,再不用看他的脸色啦。就连我姐都很少训我啦! “你姐夫那人,真是挺好的。”李三福竟然很老成地说。 阿来夫做着鬼脸儿说:此言甚善,正合吾意! 两人哈哈大笑。然后,站起身来,捡起石头使圆了劲儿向月牙河投去…… ------------ 第113章 安家人的愁与梦 安七十七始终惦记着姑爷工作的事儿,就催促袁振富尽快求人办理转正,代课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袁振富当然想着要转正,苦于办事无门啊。 安七十七:你爸爸当初那些老同事,有没有现在能说得算的? 袁振富认真地回答:爸,和你说实话吧,这些年我就没和他们联系过,不知道都什么样了。就算有当官儿管事儿的,我也不想求他们…… “唉——过去的事儿——确实不好翻过去啊。你心里的苦,我知道。算了,顺其自然吧,我不能逼你。”安七十七很理解自己老实巴交的姑爷。 说是顺其自然,安七十七心里可放不下,他仔细地想了想,知道袁振富确实没有什么可找可求的人。但是,事情得办啊,越拖时间长喽越不好闹啊,可找谁呢?自己家几辈子都是种地的,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亲戚朋友啊?安七十七自己可愁够呛。 莎林娜给出了个主意,说:七十七,要不,你去找找“活字典”格根? “倒是个好人选。可他调到红楼市里时间不长啊,而且还是教育进修学校的老师,能好使吗?” “毕竟人家是在市里头上班儿,没准儿就接触到一个儿半个儿教育局里的人呢。再说,他那么有名气,去找领导说说话儿,应该会给面子的。” 安七十七一拍大腿,好像心里敞开两扇门一样。对,去找“活字典”! 此事儿不能和袁振富说,安七十七决定要偷偷去红楼市里找格根,希望他能帮忙活动活动。 ………… 决定做了,说是要去红楼市区,安七十七却迟迟没有行动。家里、地里的活儿连上了手,一拖又快一个月过去了。这期间,格根因为工作忙,也没有回月牙河。于是,莎林娜再次提醒安七十七,必须马上动身了! 安七十七不再耽搁,大踏步直奔红楼市区。 “活字典”格根真是认亲,很给面子。听明七十七的来意,就说:安大哥啊,振富的事儿我是最清楚的,就算你不来找,我有机会一定会帮他活动活动的。前几天,孙德厚老师特意跑了一趟,就是为了振富的事儿。 安七十七很是惊讶,说:是嘛?振富没和我们说啊。 格根乐了,说:振富都不知道。孙老师的意思是,八下还没一撇呢,先不能张扬。你知道,孙老师和振富的父亲有些交情,虽然不深,孙老师很敬重他的父母。他还找了过去一些认识的人,结果—— 格根没再往下说,安七十七就明白了,便低下了头。 “格根啊,振富真是遇到贵人了。你们俩这么帮助他,就算不成,我们也会万分感恩啊。” 格根:不要这样说,振富这孩子不错。按理早就该转正了,而且,他的父母为红楼市的教育事业做出过贡献,甚至是牺牲……无论从哪个角度,领导们都该关照关照的。这样吧,我过两天抽出时间去趟教育局,有一位科长我还是熟悉的,让他帮帮忙想想办法。 安七十七握着格根的手,激动地说:那可太好了。 格根:事儿能不能成还不一定,毕竟转正的每年没有几个指标。就算有,大多都给了——不说了,里面的猫腻儿相信你能明白的。 安七十七笑着说:我明白,所以才求你帮忙的嘛。我来找你之前——没和振富商量。 “这样更好,如果能办成,都别太高兴。如果办不成,更别太恼火。咱们以后还有机会,要有信心。” “那是那是,道理我懂。唉,振富啊,命够苦的啦。工作工作没啥着落,孩子孩子——还没动静儿……” 格根也叹了口长气,捻着山羊胡说:命运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啊。上次振富来培训,他还和我唠起要孩子的事儿呢。 “他埋怨其其格了?” “看你,这老丈人当了,自己姑爷还不了解?振富可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怕你和嫂子着急,更怕其其格上火,啥都不说。他当然希望有个孩子,更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睦睦。他要努力工作挣钱,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不愁吃、不愁穿,与‘穷’字彻底挥手再见。” 安七十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振富啊,仁义。摊上这样的好姑爷,是我们老安家的福气啊。 两人又聊了一些月牙河村里的情况,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格根留安七十七吃完饭再回去,他说自己是走着来的,如果晚饭前赶不到家,振富该猜疑了。 ………… 格根送走安七十七后,真是抽了时间去了趟教育局,却没有见到那位科长。打听好他家的住址,专程前去拜访。格根特意选购了一幅镶框的壁画给送了去,那位科长很牛,表面装着很客气,答应帮着打听打听。 格根点头哈腰地起身告辞,刚关上门,却听到屋里一个女人说:送的这个破画往哪儿放? ………… 格根再去教育局找这位科长,结果可想而知——大名鼎鼎的、曾经被月牙河人奉为才子的“活字典”——无功而返。 又过了三五天,安七十七再次来找格根的时候,他满怀歉意地告诉了这个结果。安七十七没太说什么,只表示如果有机会,再帮着说说话、敲敲边鼓。 安七十七回月牙河了,表情蔫巴巴的,心里苦巴巴的。 生活啊,怎么就这么难啊?一个代课老师的转正,怎么就这么多卡子啊?多少年了,袁振富尽心尽力、毫无怨言,只为教给贫困乡村的孩子学知识、学文化、学做人,为改变贫困面貌而努力。然而,为了转正真的就走投无路、求人无门吗? 安七十七来到月牙河畔,眼望清凌凌的河水,心里却是波涛起伏…… 秋天就要到了,四野里开始泛起金黄。秋收过后,就是洁白的冬天了。积雪一化,春天就来了。一年又一年,四季轮回、周而复始,生活应该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安七十七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想:只要春天还会回来,希望就在。只要努力向前奔,就能过上体面的生活,就能把腰板儿挺起来! 幸福,是靠奋斗得来的! (第一卷结束) ------------ 九十年代的奋起 ------------ 第114章 歌声里的岁月变迁 【1991年】 月牙河静静流淌,带走的是岁月,带不走的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执着追求与向往。真可谓是“年年岁岁‘水’相似,岁岁年年‘事’不同”。 岁月如歌。两三年的时间在指缝间溜走了。伴随着《我想有个家》的流行歌曲,人们跨步迈进了激情奋起的九十年代。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 虽然我不曾有温暖的家/但是我一样渐渐的长大/只要心中充满爱/就会被关怀/无法理怨谁/一切只能靠自己 …… 每每听到凄婉觉悟的旋律,袁振富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组建了家庭,感受到了温暖,但他有着更高的要求——第一就是家境富足,第二就是添丁进口,说白了就是工作转正多挣钱,还要有爱情的结晶出生。 然而,生活之中不如意事十有七八。两年之中,安辛氏突发疾病,又是住院又是调养,钱没少花,家里养的羊都买掉了。如此一来,使得原本就不富裕的生活有些雪上加霜了。 好在安老太太的身体一天天地硬实起来,让全家人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更值得庆幸的是,经过一番折腾,家里没有欠下外债,看病的花销靠变卖“家产”基本上“胡撸”平了。从此后,无饥荒、无积蓄。 ………… 这期间,老包家同样不很太平,而且与老安家相比简直可以说是“祸不单行”。1988年夏季,乌兰图雅怀了孕,万万没想到会乐极生悲。转过来到了“多事”的第二年,先是包恩和老人突然病情加重,医治无效撒手人寰。包巴音坚持大操大办,结果,乌兰图雅又累又上火,一不小心摔倒,导致流产。接下来又是治病、调养…… 包家塌了大半边天啊。家里羊群也挑了…… 同样是老人有病,安家是“虚惊一场”,包家则是“飞来横祸”。而且,与安家不同的是,包家就没那么幸运了,无法平账,欠了更多的饥荒,真的“一病回到了解放前”。 月牙河村的“长舌妇”们在谈论安、包两家时,多少有些唏嘘不已: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过日子,太难啦!” “天灾人祸,生老病死,要说,应该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老包家把白事办得那么铺张,十里八村真就没谁了。” “老安家头些年险些倾家荡产,这把元气大伤啊。再想缓过来,除非袁振富能转正……” “唉,有些事儿啊,摊到谁家都够呛啊……” ………… 阿来夫已经读初三了,学习紧了,花钱的地方多了。特别是在红楼市的初中,管理严、要求高,包括买各种学习资料、参加各种考试的试卷费等等,都是不小的开销。 生活的重压让这个家庭没有了亮色,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灰暗的。 于是,袁振富更加热切地期盼能有个孩子,来冲淡全家的忧伤,带来喜悦和光亮。 其其格这个想法更为迫切,却苦于没有办法——结婚五六年了,就是没有动静儿。难道,真的是两人之中谁有毛病吗?自己查过了啊,没问题,那就是出在了袁振富的身上? ………… 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时间都会按部就班地流走,分秒不差。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过得很快,比如幸福的时光;有时候会觉得很慢,比如痛苦的煎熬。 抛开个别看主流,在苦日子中熬生活的月牙河人,逐渐感觉到生活越来越有奔头了。特别是与过去相比,近十来年之中,村子里确实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大变化。比如,过去的哈达公社已更名为“哈达乡”,月牙河大队已更名为“月牙河村”。这不仅仅是名称的简单变更,而是体现着一种体制机制的变革,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还比如,村子里吃返销粮、救济粮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特别是近几年来,除了特殊困难户外,基本上都解决了温饱。再比如,还有一项重要的变化是,原来城里人家才能用得起、乡村人想都不敢想的电视等家电,也悄然“下乡”了,走进了相对不寻常的人家。 大家都记得,前几年包巴音家卖了几只羊,买回了月牙河村第一台电视机,是十四英寸黑白的,立即在村里引起轰动。最重要的是,当时这台电视已经不仅仅属于他一家的了,每天晚上屋里都挤满了人。夏天时包牧仁提议把电视放在窗台上,这样,院子里就成了露天电影院。天天到半夜,都把电视看出“雪花”,啥信号都没有了,大家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有人带头就有人追随。尤其是刚刚进入九十年代,电视机逐渐多了起来,村里的电视信号接收的天线杆子如雨后春笋立了起来。 以往聚集在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不多见了,挤在“活字典”格根家听评书的场面也少了。电视剧中、联欢晚会上的歌曲,开始在小村迅速流行起来,随便是谁,都会哼唱几句“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为了母亲的微笑/为了大地的丰收……”或者是“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等等等等。 以韩黑虎为代表的一些时髦者,还学着舌头打嘟噜卷儿,用夹杂着东北乡音的闽南语唱“三发天注定/七发靠打bia/爱bia才会赢”的《爱拼才会赢》。或者是故作哀伤和深沉地演唱“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歌声飘过,岁月飘过。人生,注定是一种漂泊…… ………… 袁振富所教的班级又升到了五年,转眼就该毕业了。即将送走两届毕业班,他本人转正的事儿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袁振富是真想转正啊,有一段时间做梦都开始填写表格了,醒来却是一场空…… ------------ 第115章 都着急过上好日子 莎林娜非常羡慕别的老师家中大米不缺、白面不缺,甚至是零花钱都不缺。话里话外在提醒着袁振富,在工作转正的事儿得上心啊。袁振富心里着急上火,表面却嘿嘿一笑,显得不着急不着慌。 其其格同样是非常着急的,家里啥境况她是最清楚的。 拿着抹布,其其格细心擦拭窗台上的彩水瓶子。这些玻璃罐头瓶子可是她的宝贝,里面装满各种颜色的水,鲜艳明亮。特别是阳光照射下来,像一块块多彩的水晶一般,为小屋增添了光辉。 “我说,刚才妈和你说转正的事儿,你咋不哼不哈的呢?” 袁振富眼睛没有离开书,说:有啥可哼哈的啊?争也争不着,求人又没门路,只能顺其自然啦。 其其格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要是你能转正了,工资就会高出很多,家里——能宽绰宽绰。 话说得很平淡。其其格是不想给袁振富太多的压力,只是自己干着急,却使不上力。 袁振富把书放下,抬头看了看其其格,说:我和你一样,能不着急吗?我理解咱妈的心情,如果我吃了“红本粮儿”,家里逢年过节、来客人啥的,不至于吃顿细粮还得出去借…… “不说这些了——振富,你帮我洗洗抹布。时间长了不擦,瓶子都落灰了。”其其格说着,把抹布扔给了袁振富。 “现在——我教的毕业班,太忙了。等放暑假了——我——再去找找格根老师,看看他在红楼市里有没有门路……” 袁振富接住抹布,转身到了洗脸盆前,边洗边喃喃地说。或许,他是在安慰其其格,或许他是在鼓励自己。 ………… 袁振富确实见到了“活字典”格根,是他回村时两人碰上的。在月牙河畔聊了好长时间,格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所以,有一段时间,袁振富一直转不过弯儿来,眉头都锁成了一个大疙瘩。 其其格看在眼里,她一权衡利弊,突然想开了,觉得自己全家对袁振富太不公平了。就劝说道:振富,我盼你转正,但是咱们自己说得不算啊。你总这样闷闷不乐的,不行啊,再坐下病就麻烦了。 “如果我能转正,工资就会涨,咱们家里就会宽裕一些。你呢,也不至于天天那么累了……” 其其格心里一热,说:我累点儿没啥,都习惯了。只是你要放宽心,不要憋屈了自己。 袁振富:我参加工作快十年了,还没混出个样儿来,我觉得——对不起你。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是我们家拖累了你……你要是再憋屈出个好歹来,我可怎么办啊?振富,咱不想了,只要你身体好好的,咱们一起努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其其格说完,深情地看着袁振富。 好了,不想这些了!袁振富下定了决心!反正都是教学生学习知识,作为正式的老师他这么教,作为代课的老师他还这么教,只要能实现父母的期望——作一名好老师,正式与非正式,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是袁振富个人的想法。其实,区别大了,一个是“铁饭碗”不怕磕碰,一个是“瓷饭碗”说碎就碎;一个挣得多,一个挣得少;一个是“红本粮儿”可以按月领大米白面,一个是农村户口天天粗茶淡饭…… ………… 金梅花和阿茹娜都已经六岁了,两个小姑娘都眉清目秀的,非常惹人喜爱。表姐妹几乎天天玩儿在一起,很对心情。 包代小和乌兰图雅处得像亲姐妹一样,经常呆在一处。只是乌兰图雅从来不去包代小家,对她的婆婆田杏花有些打怵。 坐在炕沿边儿靠着墙,包代小帮着乌兰图雅纳着鞋底子,乌兰图雅在一旁搓着细麻绳。两个孩子在炕里玩儿着过家家,用破毛巾扎成布娃娃的样子,玩儿得很开心。 包代小说:梅花,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啊。 梅花骄傲地说:妈,我让着阿茹娜呢。你看,这个娃娃都让她抱着,我都没玩儿。 “这就对了。当姐姐的要有姐姐的样子。” 乌兰图雅说:阿茹娜,把娃娃给你姐姐玩儿一会儿。她上咱家来了,是客人,你要谦让。不然,你姐姐生气了,以后该不和你玩儿了。 阿茹娜看了看梅花,认真地对妈妈说:妈妈,姐姐没生气。 “你这孩子——”乌兰图雅乐了。 包代小:小孩子,自己玩儿吧。我也不说她们了。 乌兰图雅笑了。 “图雅,自己做鞋太累了。要我说,你应该给牧仁买双胶鞋,多省事儿啊。咱们供销社就有。前两天我去了,新进的货,就给你姐夫买了一双,可结实了。” 乌兰图雅苦笑了一下,往手心吐了口吐沫,继续搓麻绳。 包代小突然明白了,说:图雅—— “嗯?” “嫁到我们老包家,苦了你啦。” 乌兰图雅:姐,你可别这么说。我不苦,在娘家时也干这种活儿。你不知道,你弟弟穿鞋废,大脚丫子像长了牙似的。自己家做的鞋,抗造。 包代小把锥子在头皮上蹭了蹭,很多妇女做针线活儿时都有这样的习惯动作,或者可能是头皮真的发痒了。然后她才说:两年来,家里的事儿一个接一个,让人直不起腰儿来,没想到啊…… “过日子就是这样,啥都得经历着。爷爷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我们要往宽处想。他老人家的病,太重了,人事不醒,自己多遭罪啊。走了——就享福了……” 乌兰图雅:姐,话是这么说啊,可心情很不好受。有时候我到那屋,看到炕里空落落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爷爷一走,把大家都闪了一下子。 包代小的眼圈儿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汪着。说:图雅,你真好。牧仁娶了你,他真是得到宝了。 “姐,我发现了,你心太好了。唉——都怪我哥没那个福分啊——” “你看你,图雅,扯远啦。小心我拿锥子扎你。” 正玩儿着的阿茹娜听到了,赶紧跑过来抱住包代小的胳膊,说:大姑,我不让你扎我妈妈,大姑坏…… ------------ 第116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包代小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把锥子压在了大腿下面,怕不小心碰到了孩子。 乌兰图雅训着阿茹娜:快松开,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怎么能说大姑坏呢?你大姑真是白疼你了,小白眼儿狼。 包代小笑了,说:看来啊,狗肉真贴不到羊身上啊。姑姑再亲,那也没有妈妈亲啊。 “都一样,姑妈姑妈,姑姑就是妈。再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梅花也学着阿茹娜的样子抱住了乌兰图雅,奶声奶气地说:舅妈,不许你打断我妈妈的骨头! 乌兰图雅和包代小哈哈一笑,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分别把两个孩子抱在了怀里。 看着可爱的孩子,想着艰难的生活,两位当妈妈的竟然又是一阵心酸…… ………… 孔雀屏草原绿毯铺展,百花争妍,蓝天白云下,雪白的羊群像被微风吹送的一样,缓缓游移、飘动。此时,最该搭配的是一首高亢悠扬的长调民歌,意境就完美了。 然而,一位妇女的呼喊打破了还未完全建立起来的“完美意境”。 “鲍青山!羊圈墙让雨浇倒那段儿,你就搁木杆子挡着了,还不抓紧砌上啊?” 于秀兰挺着大肚子冲着蒙古包里大喊。 “不着急!过两天找两个人帮着砌一下就行!”鲍青山喊完,继续躺在蒙古包里摆弄着收单机,他在听流行歌曲。 于秀兰来到蒙古包门口儿,扶着门框说:找人?屁大个活儿都找人帮忙,不得供人家吃供人家喝啊? “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呢。没事儿。” 于秀兰气得鼓鼓的,转身就走,想了想又转回来了,说:那就抓紧啊。万一有狼进来把羊“掏”喽,那可麻烦了。 “要是狼敢来,我先把它‘掏’喽!它是饿狼,我是猛虎!” “我看你是真‘虎’啊!你就糊弄吧,等到时候真把羊‘掏’了可就晚了,咬死一只,那都是钱啊!” “咱们老鲍家是家大业大,不在乎一只两只的羊!” 鲍青山说着,把收音机的音量故意调大—— 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 于秀兰使劲儿拍了一下门框,捂着肚子赌气走了。嘴里嘟囔着:再回首?你还想回到哪儿去?过去的就过去了,你是回不去啦!懒马更别想吃回头草…… ………… 吉雅串门儿回来,推门进屋竟然吓了一跳。原来,乌兰图雅抱着金梅花,包代小抱着阿茹娜,大人泪水涟涟,小孩儿满脸惊恐,伸着小手去给擦拭…… “你俩这是怎么啦?出啥事儿啦?” 乌兰图雅连忙露出笑脸,说:妈,没事儿。刚才两个孩子闹了,我和我姐哄她俩呢。 吉雅放下心来,说:这家伙,姑姑抱着侄女、舅妈抱着外甥女,挺亲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换了孩子呢。 “换就换,我可喜欢阿茹娜了。”包代小说完,在侄女的脸上亲了一口。 乌兰图雅:反正都是一家人,换不换的——都一样。 吉雅被逗乐了,说:阿茹娜、梅花,咱们出去玩儿。别耽误你妈她们,你俩就能捣乱。 两个小丫头被吉雅领走了,包代小和乌兰图雅继续干活儿。 “姐,我想问你个事儿,你可别生我气啊。” “啥啊?和我还用绕弯子吗?” 乌兰图雅想了想,像是鼓了多大的勇气似的,说:姐,我就是想问你——我吧,是因为那啥,不可能再生养了——你,为啥不再要一个呢? “啊!”包代小的针扎到了手,她不自觉地喊了一声,赶紧把出血的手指攥紧了。 乌兰图雅吓了一跳,说:姐,让我看看——扎出血了,我去找点儿去痛片擀碎了上上…… “不用,没那么娇气。把脏血往外挤一挤就行。”包代小把被扎的手在地上甩了甩,接着说,“图雅,你不能生养,是我们老包家造成的,我们对不起你——我呢,是因为计划生育抓得紧,弄不好就得挨罚……” 乌兰图雅:姐,不对吧?咱们都是蒙古族,有特殊政策。就算罚,那也罚不了多少的。老金家那么喜欢小子,你生一个多好啊?他们肯定认掏罚款。 “那是他们想的。他们爱咋想咋想吧,日子还得我自己过,时间长着呢。唉——” 包代小的眼里又充满了泪水。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心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 仿佛一转眼的时间,韩黑虎就真的长大了。从浪荡少年变成了浪荡青年,已是二十有三,还没有找对象。不但没有对象,而且心中的“暗恋”都早忘到脖子后去了。其实,当初只是少年郎的春心萌动,稍纵即逝,特别是其其格与袁振富成了家,他“悸动的心”随之便“死”了。 男大当婚,韩家能不着急吗?特别是连月牙河村里最懒最懒的懒蛋子——吴仁青都娶了媳妇,让韩黑虎的爸妈坐不住了。 韩大胆儿、童雨婉觉得自己的儿子站着不比别人矮、坐着不比别人矬,要模样有模样,要聪明有聪明,哪一点比别人差了?于是,两人没少托媒人四处张罗。不是韩黑虎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韩黑虎,没有一个能对眼儿的。所以,他至今还光身一人,在月牙河村至红楼市区穿梭横逛,像个散淡游魂一般。 哥哥韩黑龙“传”下来的两件宝贝,早已被韩黑虎丢掉了,就像“抛弃”心中的“暗恋”一样。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四处乱响的破自行车寿终正寝,被“破烂换钱”的小贩儿带走了,韩黑虎“逼”着爸妈给换了台永久版“大链盒儿”自行车。双截棍不再往腰里别了,可能是韩黑虎觉得过时了,换成了一把按下机关就能自动弹出的“弹簧刀”。当然,他必须藏好喽,属于管制刀具,带着是违法的。 ------------ 第117章 不学屎壳螂擦烟粉 韩黑虎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引领着月牙河村的时尚风潮。穿着打扮是一方面,使的用的是一方面,单单是那千变万化的发型,就让村里人目瞪口呆了。 这一次,韩黑虎又理了个新发型回了月牙河,骑着崭新的“大链盒儿”自行车从村路上一过,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那种头顶较短似烫非烫、后脑勺长发齐肩的发型,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雁尾式”。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雁尾式”开始招摇过市,一些小青年羡慕不已。可把家里的大人气坏了,训斥之声此起彼伏—— 赵家孩子怯生生地表达着意愿:我要攒够钱,指定整一个像韩黑虎那样的发型。 “你要敢剪那样的脑袋,我就敢把你塞灶坑里燎没毛儿喽!” 钱家孩子反驳道:你们是老眼光啦,韩黑虎那叫时髦! “还时髦?我看是湿毛儿!湿了呱唧的,像牛犊子舔的一样!” 孙家孩子实事求是地说:爸、妈,你们绝对是老脑筋啦!城里好多人都剪那样的头,多好看啊? “有啥好看的?要我说,是够好人看半拉月啦!” 李家孩子说:老韩家在孩子身上,可舍得花钱啦。 “那都是扯蛋!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得瑟个啥?那就叫屎壳螂儿擦烟粉——臭美!” 周家孩子说得更直接:韩黑虎总在城里转悠,有见识。他说了,那叫美发,不是“铰头”! “哪儿美啦?你跟我说哪儿美了吧?男不男、女不女的,整个一‘二尾子’!” …… 周家的大人所说的“二尾子”可不是什么好话,是形容一个人不男不女的“土语”。三个字中,“尾”的读音为“乙”。 与其说是孩子和家长的唇枪舌战,倒不如说是两代人思想观念的碰撞。 反正,韩黑虎真就带动了村里的一些年轻人跟风追随,把有些家长气得够呛。有觉得和韩大胆儿、童雨婉关系不错的好心人,善意地提醒二人,意思是做家长的得说说孩子,不能瞎胡闹,农村人就是要本本分分的。 结果,引来童雨婉的讥笑,她说:我儿子算半拉城里人啦。而且,人家电视上都说了,年轻人就应该有点潮乎气儿。 韩大胆儿给纠正道:那叫朝气。是朝阳的“朝”,多音字,也是朝—— “你是‘活字典’啊?瞎白话啥?”童雨婉剜了韩大胆儿一眼,接着说,“反正吧,我们觉得,现在都改革了,都放开了,年轻人嘛,不能再老气横秋的了。” “是‘开放’,不是‘放开’——得,你说啥就是啥。”韩大胆儿不敢深说了。 于是,针对韩黑虎的发型问题,一时间在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说三道四之声不绝于耳。袁振富吓得把自己的三七式大分头改成了小平头。朴实,不扎眼,还好打理,洗脸时稍微多撩点儿水,就顺便把头发都洗了。 最后还是村支书白哈达给下了定论:饭都快吃不上了,剪啥发型都白费!能顶饿啊?种好地、多打粮才是正经!村里的年轻人要是有样学样地跟着韩黑虎,那咱们月牙河村——不就完了吗? ………… 老支书的担心不是没有必要。虽然人们生活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比起以前,有了一天一个样儿的感觉,但毕竟不是所有人家都达到了不愁吃不愁穿的程度。特别是像包巴音这样的户,一旦有人生了重病,就把好端端的家庭造“趴架”了。 其实,对于老包家白哈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包家的生活一落千丈,并非一日之寒啊。老人有病、儿媳妇有病,只能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病根儿”就在于包巴音太看重脸面,小马拉大车、瘦驴拉硬屎…… ………… 星期天,“活字典”格根回到了月牙河村。他已经连续好几周没有回来了,但是,和前几年相比,村里人却不是特别特别的想他,基本没有了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是“活字典”格根在乡亲们面前装城里人了?是他看不起土地里刨食的老邻旧居了?是他总不回来村里人就跟他疏远了?都不是。原因就一个——生活水平提高了,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进村了,人们听的、看的节目丰富多彩,不再单单指着“活字典”的评书过业余文化生活了。 “活字典”格根感觉到了大家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他很理解,并不计较。尽管如此,只要有人要求,他还是愿意给大家说上一段儿的。 这一次回来,格根特意称回来二斤猪肉。中午,他让马明艳全炖上了,全家人好好改善一下。可把孩子高兴坏了,乐得像过年一样。 午饭时,虽然格根还是在北炕自己单独一桌,马明艳陪着孩子在南炕吃,但伙食是一样的,格根没有吃“小灶儿”。 肉可真香啊,孩子吃得满嘴流油。 马明艳:儿子啊,你可慢点儿吃,别整衣服上,不好洗! 孩子答应着,吃相还是没有改变。 “你是几辈子没吃着肉啦?没人跟着抢啊!小祖宗,赶紧把上衣脱喽,光膀子吃吧。”马明艳边说边帮儿子把上衣脱下来。 格根瞅了儿子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人啊,不管到啥时候,都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呢,更要有吃相。从吃饭时的样子,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要是在外面吃饭还这样,得让人笑掉大牙啊! ………… 中午的几盅儿小酒喝得挺滋润,格根来了兴致,竟然把一张小桌子搬到了院外路旁的大树下。靠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喝起了茶水,又风凉又敞亮。路过的人无不停下来打几句招呼,有的还提着鼻子使劲儿闻了闻,说:格根老师,你家中午炖肉了吧?现在从大门口儿过还有香味儿呢。 格根笑而不答。 有的人闲着没事儿,或拿一块砖头或捡一块石头当成坐垫儿,围着格根坐了下来。听他讲着城里教学时遇到的新鲜事儿。 ------------ 第118章 懒汉智考“活字典” 吴仁青酝酿了好半天,突然问:格根老师,都叫你“活字典”,那繁体字你认识吗? 格根立即来了精神,正了正身子,捻着山羊胡,说:当然认识。 “我考考你,行吗?”吴仁青说。 “吴仁青,你小子认识字儿吗?还敢考格根老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王守会取笑道。 “就你好?‘快手王’,玩儿扑克都偷牌,大赖包!” “大赖包总比大懒包强。哈哈——就算娶了媳妇,估计都懒得——” 说到这儿,王守会见吴仁青怒目圆睁、双拳紧握,赶紧收住了话头儿。 李来财笑着说:你俩啊,一样儿,背着抱着一边儿沉。仁青啊,别怪姑父我嘴损,你俩谁都别说谁。 吴仁青不吭声儿了。 “你俩啊,就是狗咬狗一嘴毛!。”又有人说道。 大家哄堂大笑。当然,吴仁青没有笑,他也没敢反驳,因为说这话的是他的舅舅——“三磨叽”童为奇。 按理说,当舅舅的不能这样说外甥啊。可是,童为奇根本不管什么“娘亲舅大”,看吴仁青是一百二十个不顺眼、三百六十个不服气。原来,两人还有个“仇口儿”——因为一个女子…… 格根为了帮吴仁青挽回些面子,就说:仁青啊,你不是说要考我吗?考吧。 “我怕把你‘烤’糊喽。”吴仁青挠着脑袋笑着说。 格根:没事儿。只要是字典上有的字儿,不管简体还是繁体,我都行。你就放心地考吧。 吴仁青嘻嘻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来。 王守会又犯了嘴欠的毛病,说:看来,吴仁青是有准备啊,这回咋不懒了?我说的嘛,你还敢考“活字典”,真是红毛儿了。 吴仁青:这是我从别人家字典上抄下来的。格根老师,你在学校还教过体育,那你说,体育的“体”字,用繁体字怎么写? “骨曲豆!”格根张口就来。 “啥?鼓捣豆儿?”王守会愣愣地问。 格根:是骨——曲——豆。就是左边是骨头的“骨”字,右上是歌曲的“曲”字,右下方是土豆、黄豆的“豆”字。还有另一种写法,就是“身、曲、豆”。仁青,你看看你的纸上,我说的对不对啊? 人们都瞅着吴仁青,只见他盯着纸片嘴里叨咕了一会儿,抬头大声说:对! 大家都笑了。 王守会问:格根老师,懒蛋子的“懒”字有繁体字吗? “懒没有繁体字,只有烦人!”童为奇插话后,引得大家又是笑。 吴仁青狠狠地瞪了亲娘舅童为奇一眼,小声儿嘀咕:凡人?大家都凡人,就你不是。你是鬼,是穷鬼、恶鬼、追命鬼,还有——就是嫉妒鬼、骗人鬼! “三磨叽”童为奇没听太清,但知道这小子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肯定不是好话。气得想给他两耳光,想想又忍了——怕他还手,自己真不一定打过他。 童为奇没有再磨叽,麻溜儿地转身就走。有人看着他的背影,偷偷地笑了起来。 吴仁青根本没理会童为奇,继续问:格根老师,那么“奋斗”的“奋”字,它的繁体字怎么写? 格根嘿嘿一笑,又捋了捋下巴上倔强的山羊胡,说:“奋”的简体字就是“大、田”,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在“田地里出大力”或者“通过努力拥有大片田地”的意思,其实不是这样的。还得从繁体字形上来看,它是上中下结构的,在上“大”下“田”中间还有一个“隹”字。 格根边说,边捡起一根小棍儿在地上写了起来,大家都围着来看。 李来财瞅了瞅,说:在大田里加了个——那个字儿——指的是庄稼苗吧?地里长大苗,证明底肥足啊。 “你可真有想象力啊。”格根接着给大家讲,“上面的‘大’,像鸟振翅欲飞之势,下面的‘田’呢,表示广旷的土地。中间这个‘隹’,有三个读音,在这里应该读‘追’的音,说直白些,就是‘鸟’的意思。奋的繁体字,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鸟类振羽展翅’。当然,人类脚踏实地、大展宏图同样是‘奋’。” 王守会有些吃惊地问:就这样一个字儿,咋这么多说道? 格根:中国字儿,是最有意思、最有内涵的,是世界上最美的。“奋斗”二字不好写,奋斗过程同样是不容易。我们生活中,能够实现“奋”,需要内外因素的结合与相互作用。外因的影响很重要,比如,温度、湿度要是不合适,鸡蛋是孵不出小鸡崽儿的。内因的影响更加重要,如果鸡蛋本身就是“坏蛋”,温湿度再怎么符合要求,最终也孵不出什么结果,只是“寡蛋”而已…… 李来财:格根老师,不讲字典的事儿了,还是给我们讲一段儿吧。好长时间没听你的评书了,耳朵都痒痒了。 “就是!给我们讲一段儿吧?” “是啊,就在这儿讲,又宽敞又凉快——” “啪!”格根伸手一拍小桌子,说道,“那就讲一段儿——奋斗的故事吧——” 大家鼓掌。 “活字典”格根习惯性地看了看左手腕上的表,抬左手捻了一下山羊胡,马上确定了故事架构,放下捻胡子的手,坐直身子,“啪”的一拍桌子,开口道: 曲木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 墨染鸬鹚黑不久,粉刷乌鸦白不坚。 蜜饯黄莲终是苦,强扭瓜果不能甜。 好事总得善人做,哪有恶人修成仙! 本回书所讲,是《三国演义》中的事儿。是啥呢?是关于奋斗的内容,重点讲一讲“人心”吧。说的是做人,要良心正、行为端,方能攀得高、走得远,受世人称赞。反过来,如果心术不正、方向跑偏,不管多么努力、不论坐到什么位置之上,终归会留下骂名、遗臭万年! 大家都知道,汉献帝刘协因不满曹操的所作所为,又不敢大张旗鼓地公开反对,曾经偷偷摸摸发动了“衣带诏事件”。然而却没有成功,事件失败后,怀有身孕的董贵妃竟然被曹操给诛杀了。 ------------ 第119章 奋斗之路不能跑偏 听到这里,大家都感觉到后脊背开始冒凉风,唏嘘感叹:姓曹这小子,太他么么的狠了! “活字典”格根又一拍桌子,好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怒,说道:当时,皇后伏寿又害怕又气不公,密谋刺杀曹操,做事不机密被发觉,被幽禁直到去世。而伏皇后与汉献帝所生的两个皇子,则被曹操毒杀! 曹操心狠手辣,恶事做尽,恨得人是牙根儿半尺长啊!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一步一步走到所谓丞相的位置,那是通过努力奋斗的,不是做梦做来的,不是偷懒儿偷来的。大家都知道,曹操,字孟德,小名儿阿瞒。小时候的曹操好学上进,钻研武学,身手不得了。青少年时期的曹操是啥样的人呢?东吴人写的对他很不友好的书《曹瞒传》中描写,他是当时社会上的“江湖老大”,天天飞鹰走狗,打架斗殴。不管怎么说,曹操绝对是个聪明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贼尖溜滑”,举例说明吧——曹操还是“小混子”的时候,他叔叔看不下眼儿了,就曾愤怒地向曹操的父亲、自己的哥哥曹嵩告状,曹嵩自然要收拾儿子一顿。曹操受不了父亲的责打,就恨上了叔叔。有一天,他心生一计,看见叔叔后马上倒在地上,眼歪嘴斜、口吐白沫,中风了一般。他叔叔信以为真,赶紧去告诉哥哥。当曹嵩着急忙慌赶来时,看到的曹操却是没事儿人一个,而且死不承认刚才犯了病。从此,曹嵩就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了,他再告曹操的状也就不听了。于是,“小混子”成长为“大混子”…… “我的天啊,这不和咱们村的韩黑虎差不多吗?”有人惊呼。 李来财大声说:你吵吵啥玩意儿?小心让韩大胆儿听到撕烂你的嘴。 那人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活字典”继续说:再后来,大破黄巾军、讨伐董卓、打败吕布,等等等等,曹操实现了“挟持天子以令诸侯”。实事求是地说,每一步,曹操都是靠奋斗得来的。但是,为何会留下千古骂名呢?我分析啊,是因为他的奋斗目标定的就跑偏了,不是复兴汉室大业,自然受到“汉室人民”的唾弃…… 吴仁青大声说:格根老师,我听明白了。就拿“快手王”来说吧,他起早贪黑地去耍钱,那就是奋斗目标跑偏了,不走正道,没有好报! 王守会捡起一块儿小石头打了吴仁青一下,怒叱道:总比你懒死强! “活字典”格根笑了笑,说:生活之中,确实有一些人很能吃辛苦,付出了很多,但走的道要不正,所谓的“奋斗”肯定是没有好果子的。奋斗的精神可取,但绝要不得偷奸取巧、偷懒耍滑。我们总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是啊,人不留名不知张王李赵,雁不留声不知春夏秋冬。但是,我们必须留好名,留上进的名、要强的名,留正直的名、诚信的名,而不能留恶名、歹名…… ………… “三磨叽”童为奇因为先撤了,没有听到“活字典”的“警示”与“教诲”,没有反思、反省。和两位哥哥一门心思钻进了钱眼儿里,没少吃苦受累,没少起早贪黑,算得上是努力了、奋斗了,却在十里八乡没留下什么好名声。 那天大树下的“街道评书会”之后的三五天之后,童为奇和大哥童为山、二哥童为思一起,全被警察带走了。 警车鸣着笛,扬起一路灰尘地冲出了月牙河村。而村里,则起了轩然大波喽。 “童氏三魔”被一窝儿端啦!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播,速度不亚于城里的广播大喇叭。 有叹息发愁的,有胆战心惊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手舞足蹈的。张三说“天作有雨、人作有祸,终于作到头儿了”,李四说“吉普车坐着一定挺舒服,童家哥仨把人打了,待遇还不错嘛”,王二麻子说“是不错,可以天天吃‘笆篱子’里的窝窝头喽”。于是,有人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 菜里没有一滴油 监狱里的生活是多么痛苦呀 一步一个窝心头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犯下的罪行是多么可耻啊 叫我怎能抬起头…… ………… “童氏三魔”个性鲜明,“大蘑菇”童为山磨磨蹭蹭,“二魔怔”童为思神神道道,“三磨叽”童为奇啰啰嗦嗦。险些之外,哥仨有一个共同点——对金钱的追求无比执着,甚至是不择手段、丧心病狂! 三位兄弟都身怀杀猪的手艺,便发挥优势搞活自家经济。到乡下收活猪回来,然后再卖到市场,赚取中间差价。 做生意并不那么容易,卖主一方拼命往上涨价,买主一方狠命往下压价,像童家兄弟这样的中间小贩子左右为难。但是,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猫爱吃鱼不会水,那是各有各的招儿,“童氏三魔”同样有着自己的歪门邪道。让全村人都没有想到,平时里蔫巴巴、慢悠悠的三个人,竟然为了挣钱性格大变样啊。 “咱们三个,心须拧成一股绳,不然的话,容易让人欺负住喽。”三兄弟合伙之前,童为山就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儿,为思、为奇,咱们有杀猪的本事儿,可是买猪卖猪的说道儿挺多的,弄不好——我怕——咱们赔钱啊。所以,我担心——” 童为思马上接话说:大哥,赔钱你也别怕,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赔挣都是咱们三人的,三一三十一,谁都不能挑理。你还担个啥心? 童为奇把嘴一撇,说:二哥,你理解错了。大哥说的担心,是担心挣不到钱,不是担心分钱不均。你啊—— 童为奇还想说几句埋汰埋汰二哥,见他瞪圆了眼珠子,要发“魔怔”,赶紧闭嘴了。 “你俩先别拌嘴。我的意思是说,不想点儿招数,咱们不好挣钱啊。”童为山意味深长地说道。 ------------ 第120章 “童氏三魔”被抓走 童为思愣愣地说:能有啥招儿?低价买高价卖,就是咱们绝招儿!咱就这么干,怎么能不挣钱? “你啊——这些用得着你说?”童为奇用指头点着二哥,又说,“你说想低价买?低多少?低得少了,不够人吃马喂的。低得多了,人家能干?天天白跑磨鞋底儿啊?” 童为山咂巴咂巴嘴,说道:就是嘛,老三说得对啊。我最担心的是这个。 “大哥,其实吧,也不是特别难。我可听说了,小商小贩包括像咱们这样的二道贩子,都得‘砸秤’,不然没个挣钱。但是,咱们要砸收购那边儿的,肯定砸不着,只能砸卖给咱们猪的老百姓。一百斤的给称出九十斤,不显山不露水、神不知鬼不觉……” 童为山一拍童为奇的肩膀,高兴地说:老三啊,你是说到我心里了。我也想到这个了,只是——我们不会“砸秤”啊? “不会——那就找人学去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咱们哥们儿齐心努力,一定要成为月牙河村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都成为‘万元户’。看谁还敢瞧不起咱哥们儿!”童为奇有些激动。 童为山:比包牧仁他们家还富? 童为奇将眼皮往上一挑,露出更多的白眼仁儿,说:老包家就是个空架子,别看把红白喜事办得让人都竖大拇哥,那是拉了一屁股饥荒呢…… ………… 于是,童家兄弟分工明确:“大蘑菇”童为山负责筹备本钱,“二魔怔”童为思负责安排车辆,“三磨叽”童为奇负责“技术”攻关。 童为奇把“磨叽”发挥到了极致,寻名师、访高友,真就把“本事”学来了。把自古以来象征着公平公正的大秤进行改装,制成一种“缩膛秤”或者叫“弹簧秤”。表面看不出任何毛病,校秤时也都正常,只是称重时控制着秤杆伸缩,差出将近百分之二十的斤数…… “童氏三魔”靠这种见不得人的“手艺”,又蒙又骗,还真就赚到钱了。前几天到了一村子去收猪,“砸秤”时砸得太狠了被卖主发现,当场指出。三兄弟不但不认错,竟然反咬一口赖人家诬陷。并且仗着兄弟齐心、人多力量大,就想强行把猪买走,对方怎么能干?接着便由口角相争演变成拳脚相加。三人把卖主打了一顿扬长而去。 被打的人家难忍这口恶气,上派出所就把童家兄弟告了。于是,“大蘑菇”“二魔怔”“三磨叽”被一一“请”进去吃窝窝头了…… ………… 虽然电视机在月牙河村已经不算是稀罕物了,但是节目却不多,就红楼市电视台这一个频道最清晰,其它的台也能偶尔收到,但却是迷迷糊糊、呜哩哇啦。而且,都是在室外立着高高的天线杆,接收的是无线信号,遇到大风天气,天线杆晃动,信号就不稳当,时断时续。等风停了,有时还需要转动调整杆子寻找信号来的方向,并不是风把信号刮没了,而是把上面的接收天线刮拧歪了。 红楼市电视台的节目一般都傍晚六点以后才播出呢,半夜十二点前基本就结束了,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节目。有些闲得难受的人打开电视,不管怎么调台,都是“雪花”满屏。每每这个时候,家里的女主人就会大喊:电视台的人都没上班儿呢,节目还没放呢,你瞎拧啥?拧坏了可咋整? “不能拧坏?没那么娇气!” “电视哇啦哇啦开着,好歹那也费电啊,赶紧关喽!不会过日子!” ………… 安七十七有几次在白天乱调电视,就被莎林娜训斥过。 这天,安七十七从外面回来,不知怎么就惹了一肚子气,满脑门子无名之火。又打开了没有信号的电视“咔咔”地拧着调试,莎林娜正在缝补袜子,说了他两句。 安七十七没好气地问:电视是你买的啊? “我——是你买的……”莎林娜被问住了,自嘲着说,“家里啥东西都是你买的。我嫁过来时就陪送了一对榆木箱子,剩下啥都没有。这些年啊,我吉雅就吃你、穿你、喝你啦……” 安七十七听出话里的味儿不对了,赶紧关上电视。转身走了出去。 莎林娜很生气,觉得自己是好心提醒竟然被抢白了一顿,觉得受了委屈。这些年来,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日子却始终过里紧紧巴巴,儿子阿来夫每次从学校回来需要生活费,都得她出去张罗着借……越想越伤心,竟然默默地掉下了眼泪。 其其格下地干活儿还没有回来,袁振富中午下班进屋发现厨房里冷锅冷灶的。进爸妈的屋一看,发现莎林娜满眼泪水,赶紧问:妈,你咋的了? 莎林娜一惊,赶紧擦着眼泪,说:啊——没啥——那啥,有个小虫子飞眼睛里了。振富啊,你都下班啦? “嗯。” “你瞅我,一忙活起来就忘记时间点儿了,饭都没做呢。你别着急,我马上去做。”莎林娜穿鞋下地。 “妈,我帮你烧火。” “不用了。你去陪陪你奶。这段时间迷上了玩儿扑克,,我今天都没陪上她。”莎林娜笑着说。 袁振富:我奶都会玩儿扑克了?这可挺好,又能活动手还能活动大脑。 莎林娜往锅里舀了一瓢水,说:就会玩儿“摸大点儿”,别的不会。我们就是逗她开心吧…… “摸大点儿”是乡村中一种常见的扑克玩儿法,就是查牌的点儿,以二十为限。比如,先抓牌的人抓了红桃五、方片六、黑桃七这三张牌,不再抓了,那么总点数就是十八;后一个人如果抓到十八或十九,那就算“追”上了,赢了。但是,要是抓到十七点时来个四点或以上的牌,那就超过二十,算“冒”,就输了。规则很简单,而且还能消磨时间,比较适合老年人玩儿。 袁振富很听话,拿起扑克牌来到安辛氏身旁,一边洗牌一边和老人聊天。老人见孙女婿能陪自己玩儿扑克儿,特别高兴,摩拳擦掌的要好好表现表现。 ------------ 第121章 变卖电视还饥荒 晚饭之后,一切都收拾停当,袁振富终于有机会和其其格单独在一起了,就把白天看到妈妈莎林娜偷偷哭的事儿说了。其其格心里非常着急,马上就到爸妈那屋去问个究竟。 袁振富看着书等着其其格,但却不能聚精会神了,他的心里长了草。半个多小时之后,其其格才回来,脸上冷若冰霜。 “咋回事儿啊?和咱俩有关系吗?”袁振富急切地问。因为他的心里始终困惑着,丈母娘是不是因为自己和其其格没生小孩儿的事儿着急上火呢。 其其格:咸吃萝卜淡操心! 袁振富就是一皱眉,心里想,其其格怎么能这么说呢?便接着问:你细说说,要不我也惦记着。 “我不是说你瞎操心。”其其格开始上炕铺被,说,“这不嘛,我爸大白天的就调电视,希望万一电视台播放节目的机器忘记关了呢,不就白捡个便宜给看上了嘛。我妈不乐意了,怪他费电。两人拌几句嘴,我妈觉得憋屈,就哭了。” 袁振富点点头,突然用问:那和“咸吃萝卜淡操心”没啥关系啊? “你听我说完啊。”其其格把自己亲手绣的那对枕巾认真地铺平整,接着说,“我爸是因为心情不好,要不然也不能鼓捣电视,更不会顶撞咱妈。他心情不好呢,就是因为听人家说——” “说啥了?” “村里有人说啊,说老包家把电视机都卖了。” “啊?” 其其格停下来,直盯盯地瞅着袁振富,问:你“啊”啥“啊”?伤到哪根儿筋了? “不是——我是觉得老包家的日子——已经过到这个份儿上了吗?” 其其格:咋的?心疼了?想帮帮人家呗? 袁振富嘻嘻一笑,说:这话让你说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愿意卖人家就卖呗。 “忘了顶风冒雪的,屁颠儿屁颠儿地背人家了?” 其其格说完,不是好眼神地瞅着袁振富。 袁振富:其其格,你是不是没完了?脑子里都想啥呢? “谁想啥谁自己知道啊。我啊——管不住人家的心里想啊——”其其格阴阳怪气地说。 袁振富气得把书往桌上一扔,说:我就是嘴欠,问这些干啥——我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其其格竟然嘿嘿地笑了…… ………… 包家之所以能狠心把电视卖了,是因为有一份要紧的饥荒得还,债主已经催过两次了。而且,算计了算计,像“三转一响”之一的缝纫机离不开,家里缝缝补补都用得着,自行车、手表、收音机都不值钱了,卖了也没多大“油水”,就是这台电视,还相对值钱和好卖一些。 包巴音是要脸面的人,宁可生活受苦也不能让脸皮发热啊。电视卖了,家里人心中都很难过,表面上却都装作乐呵呵的。 乌兰图雅搂着阿茹娜,说:电视卖了好,要不一到晚上阿茹娜就盯着电视看,真怕把孩子的眼睛看坏喽。 包牧仁:就是。有那东西牵着,严重地耽误睡觉。这回就省心了,早睡早起,地里的活儿干得就快。 吉雅:要我看,早拿走早利索,天天吱哇吱哇的,闹腾人,还费电。过日子,处处都得紧手些,看那东西又不顶吃不顶喝的。 包巴音“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闷了半天,才突然抬头说:卖电视的事儿啊,咱们就关起门儿在家说说得了,千万不要往外传。电视的天线杆子,还继续立着,不要动啦…… 包牧仁咬了咬下嘴唇,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往后,我们要买彩色的电视,而且要比这个严重地大! ………… 尽管包家的生活一落千丈,甚至到了变卖家产还债的地步,但包巴音没有跟鲍、金两位亲家借过一分钱,也不和他们说自家的情况。除了金顺来因为住在一个村子,对包家的事情有个一知半解,远在孔雀屏草原的鲍石头,对包家的困境一无所知。乌兰图雅没有和爸妈说这些,包家父子不让说,怕丢人。 牧业连年丰收,鲍家的生活衣食无忧,正是蒸蒸日上的好时候。 鲍锁柱五岁了,鲍锁链四岁了,正是除了淘气什么都敢干、狗见了都厌烦的年纪。鲍石头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哄着两个孩子,目标就是不能磕着碰着,不能委屈着。而他最大的心愿是儿媳妇再给鲍家生个女孩儿,那就完美了。 唐玉春出去串个门儿,回到家推门儿一看,气得想蹦却蹦不起来——屋里实在没有下脚儿的地方。想喊又怕吓着两个孙子,只能干生闷气。原来,鲍石头大撒把式地带着孙子玩儿,孩子想干啥就干啥,玩具、坐垫儿、小凳儿满地都是。 “我就出去一会儿,你们爷仨就把屋里造得皮儿片儿的,把房子拆了得了呗?”唐玉春压制着怒火,开始埋怨道。 鲍石头:可别赖我啊,都是你俩宝贝孙子弄的。 唐玉春:那你就不管啊?眼瞅着他们祸祸?他俩小孩子不懂事儿,你都胡子一大把了还不懂事儿? 鲍石头立了立眼睛,说:胡说八道!我一使劲儿管,锁柱和锁链就哭,让他俩玩儿去吧,玩儿够了就听话了。 “你就往死惯孩子吧,没你这样当爷爷的!还想再要个孙女呢,要是真有了,还不得让你宠上天啊?要我看,计划生育的就应该再多罚你点儿,让你长长记性!” “罚?我老鲍罚得起!我还想再要两个孙女呢!正好,两男两女……” “你没睡醒吧?大白天的说梦话!一会儿这地上的东西你收拾啊,我可不管!” 唐玉春说完,转身进了对面屋子。 鲍石头笑着自言自语:豁出一帮儿羊够罚的了。我就不信我鲍石头抱不上孙女…… ………… 红楼市区的第一初中,是全市最好的初中,考上来的基本都是各地的尖子生。学习氛围好,竞争就更激烈。 要吃晚饭了,阿来夫还斜躺在床上看书,舍友喊他一起去吃饭,他说:你们先去吧,这一段马上看完了,一会儿我就去。 ------------ 第122章 “民以食为天” 阿来夫说完,特意往床里边儿挪了挪,好像很怕舍友要拉他去食堂的样子。 “啥书这么入迷?是《射雕英雄传》还是《天龙八部》啊?” 有舍友好奇,突然抢过来一瞧,原来是《物理》课本。 “行啊,这么枯燥的书你都看得废寝忘食,考高中肯定没问题了。” “阿来夫才不考高中呢,他得考中专,要不就考中师。考上了就是‘红本粮儿’,铁饭碗就到手啦。” 阿来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把书抢了回来,说:考啥考,有那心没那力,出了那个力,也怕——没那个命啊。 “你还信命啊?真是个小迷信!赶紧吃饭吧,我就坚信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阿来夫:你们还是先去吃吧。我一会儿就去,再有两页就完事儿了…… “那你早点儿,要不然食堂该关门儿了。” 舍友们拿着饭盒敲敲打打地吃饭去了。 阿来夫站起身,看看外面天气还很亮,赶紧到自己的床铺下小木箱子里拿出一张玉米面饼子揣进兜里,然后就走出了宿舍。 告别了淘气的童年,“淘气的孩子”阿来夫在性格上有了大转变。学习上是刻苦了一些,但绝对没有达到废寝忘食的程度。他不是不想去食堂吃饭,是因为没有饭票了…… 阿来夫躲过熟识的同学们,弯弯绕绕地来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在石头上,边吃着饼子边看书。 突然,有位女生拿着书从跟前走过,阿来夫赶紧把玉米面饼子往身后藏去。结果,由于太过慌张用力过猛,竟然把饼子甩了出去。 阿来夫愣住了,木雕泥塑的一般。那位女生很不好意思,赶紧帮着把饼子捡了回来,又递给了阿来夫。什么话都没说。 阿来夫的脸已经红到耳根子了,接过来就低下头。连句“谢谢”也没说。 女生走远了,阿来夫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位女生他见过,是隔壁班级的,好像姓李…… ………… 那位女生袅袅婷婷地走远了,空气只留下一丝丝雪花膏的清香。 阿来夫开始后悔了,不如从家里要钱好了,带什么大饼子呢?让人家笑话了。 上个周日,阿来夫回到家,本来是应该讨要生活费的。见到家里的情况,他就没好意思张嘴。莎林娜问他时,他说:生活费还够呢。妈,我想吃苞米面饽饽,给我烙些吧,晚上饿了好吃。 就这样,莎林娜没有坚持给拿——她也确实拿不出啊。便让其其格赶紧发面,烙了饼子给阿来夫带上…… ………… 民以食为天。吃饭绝对是天大的事情! 在月牙河村里,街道上行走的人们打招呼用得最频繁的词语就是“吃了吗”。其实,不仅仅是月牙河村,其他乡村也包括城区,这句问候语应该是广为流行的。 不分地点、不论场合、不管时间,两人见面大都会问“吃了吗”。没有抢先问话的就会回答吃了或没吃,然后会再反问一句“你吃了吗”。 当然,问的没有什么实在意义,答的只是“逢场作戏”。因为就算说没吃呢,对方也不会邀请去家里吃饭。三个字最大的意义所在,就是时刻提醒人们吃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劳作、奋斗都是为了首先满足——吃饱肚皮! 有时,这样的常规问候会闹出笑话。比如,人家刚从厕所出来,正系着裤腰带呢,问一句“吃了吗”,怎么回答?当然,有“嘴损”的当时就会说:没吃,给你留着呢,还冒热乎气呢…… 喜子——村民眼中的“大傻子”、小孩子心中“大疯子”,时不常还往月牙河村跑。有人见面就逗他:喜子,吃饭了吗? 喜子嘻嘻笑着说:吃了。 “吃的啥啊?” “饺子。” “伙食不错啊。昨天吃的啥?” “饺子。” “小日子过得滋润啊。前天呢?” 喜子想了想,回答:饺子。 “神仙生活啊。喜子,你吃的饺子都是啥馅儿的?” “啥馅儿的都有。” “有肉馅儿的吗?” 喜子:有。 “有大米饭馅儿吗?” 喜子:有。 “有苞米面馅儿的吗?” 喜子:有。 逗喜子的人就哈哈大笑,然后说:喜子啊喜子,你可真是个“大傻子”啊。 喜子同样是哈哈大笑。 旁边有人说:你才是“大傻子”呢,你啊——让喜子给玩儿啦…… ………… “童氏三魔”被关了几天之后,就放了出来。因为给被打的卖主治病、托人情找关系、交治安罚款,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三兄弟非但没有反思悔改,竟然暗下决心要变本加厉,把搭进去的钱要加倍地挣回来! 三人聚在一起“密谋”。 “大蘑菇”童为山咬牙切齿地说:吃一堑长一智啊,下把可不能这么莽撞了。但是,我们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还”! “二魔怔”童为思腾一下就站了起来,说:大哥,你的意思是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三磨叽”童为奇撇了撇嘴,说:二哥,你以为是杀猪呢?大哥那就是一种比喻,懂不?说话办事,咱们要靠动脑子,不能毛毛愣愣的。这回要不是你先动的手儿,我和大哥也不会卷进去…… “别啥事儿都赖我!”童为思不愿意听了,挖苦道,“还动脑子?你那么能动脑子,咋没把自己的媳妇看住呢?” “你——”童为奇站了起来,指着童为思的鼻子,气得呼呼直喘粗气。 童为思:咋的?我说错了吗?还想和我动手是不? “啪!” 童为山一拍桌子,大喊:都给我闭嘴!坐下!窝里反啊?有能耐冲外面使去!不想正事儿,扯些没用的!赶紧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 三人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童为奇的气消了一些,眼睛贼溜溜地说:大哥,我看啊,“砸秤”这招儿肯定赚钱—— “屁话!用你说!”童为思小声儿嘀咕。 童为奇没理他,接着说:大哥,只是过去我们做得太露骨了,只要卖猪的人家稍微上点儿心,只要人家不比喜子还傻,我们就能露馅儿。今后啊,还得做得再精一些…… ------------ 第123章 都是黄胶鞋惹的祸 “怎么精呢?平时在家好好练练?”童为山很赞同三弟的说法,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精益求精。 童为奇嘿嘿一笑,露出黄了巴叽的大门牙,说:大哥,你给我拿点儿钱,我再找找能人。请他到红楼市里的饭店撮一顿儿,好好讨教讨教。 “吃饭的时候,大哥我俩得带上啊!别光你自己造得满嘴流油儿!”“二魔怔”童为思气囊囊地说。 “大蘑菇”童为山无奈地摇了摇头。 ………… 从此以后,童家三兄弟的贩猪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基本迈入了“万元户”行列,而且还说:外地都是“一万不算富,十万刚起步,百万才算富”,我们啊——还得向“钱”看啊…… 于是,人也飘了、张狂了,不时放出大话说:我们老童家里面有人!前门儿抓进去后门儿就放出来——而且,在中间的屋里还供我们哥仨酒喝吃肉呢! 月牙河村有人暗地里评价说:“童氏三魔”大变样啊,变得驴性八道的了! 为了钱,有些人不走正道,有些人泯灭了人性!为了钱,有些人的道德底线瞬间崩溃!难道,真的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吗? 利欲熏心啊! 从此后,村里人见到“童氏三魔”,往往都绕道而行,唯恐避之不及。 ………… 包代小这段时间在实施一项计划,她一直在偷偷地攒钱。 说实话,包代小自从嫁到金家就没有什么地位,除了金宝对她很好之外,连金顺来都受田杏花的影响,对代小不生男孩、不能给田家留后很有意见。至于田杏花那就不用提了,很少给代小好脸色。 所以,不要说家中的财权包代小够不着边儿,就连去供销社买什么东西,她回来后都必须得细细报账,田杏花要刨根问底,差一分都不行。 之前,包代小手里有三五块零钱,背地里又从金宝那儿“抠”出几块,但是还不够——她攒钱有大的用处。为了早些达到目标,她只能“不择手段”了——趁着家里没人,就把废铁、旧塑料鞋等收拢在一起,有“破烂换钱”的小贩子进村,就悄悄卖掉,一分一毛地凑。 前后用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包代小“大功告成”。她赶紧跑到供销社,买回来两双黄胶鞋,一双给爸爸包巴音,一双给弟弟包牧仁。 那天,吉雅见到包代小连梅花都没带,夹着一个布包“贼头贼脑”地进了院子,就从园子里迎了出来。她猜出来肯定有事儿。 包代小没说话,回头又往街道上左右瞅了瞅,这才连忙扯着妈妈的衣袖把她拉进了屋。 吉雅迫不及待地问:代小,你——到底咋的啦? 包代小紧张得面庞通红、直喘粗气,眼角眉梢却挂着喜色。 “妈,你看——这是啥?” 包代小说完,打开布包,露出了两双鞋。吉雅顿时明白了,眼泪夺眶而出。 “代小啊,你在那个家里是啥样——妈知道。我的好闺女,你哪儿来的钱啊?” “妈,是我偷摸攒的,他们谁都不知道,真的,我连金宝都瞒得死死的。我爸和牧仁一人一双——你别哭啊,妈——” 包代小正说着呢,乌兰图雅领着阿茹娜进了屋。看到娘俩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愣住了。 吉雅拉过乌兰图雅,说:图雅,你姐口挪肚攒,不知道怎么难呢,攒俩钱儿,给你爸和牧仁一人买了一双胶鞋…… “姐——”乌兰图雅喊了一声,再看看炕上的两双新鞋,鼻子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 包代小却笑了,说:没事儿。都别这样,放心吧,他们真的谁都不知道。我又不傻…… ………… 包代小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无人能知,可最终还是被“长舌妇”的群体人员给“挖掘”到了。然后,事情就传到了田杏花的耳朵里,当时就火冒三丈,大家左劝右劝才安抚住。不然的话,她就想立即跑回家当面逼着包代小把鞋要回来! 胸中的怒气发泄不出去,田杏花的饭都吃不香。她听从了“长舌好友”的劝告,最好不直接与儿媳妇发生冲突,不然传出去对自己的形象有影响。于是,金宝就成了她间接的出气筒。 田杏花把金宝叫到自己屋里,先是小声儿地询问他知不知道这事儿。 金宝被吓坏了,连说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因为包代小已经看出金宝靠不住,索性就没有告诉他。 “你就虎吧!是不是你知道了不和我说?金宝,妈可告诉你,你小子可不能胳膊肘儿往外拐!” “妈,我真不知道。另外,妈,我求求,别生气了。”金宝露出一副可怜相儿,说,“就算是代小给买的——买都买了,就算了吧。反正又不是外人,一个是她爸、一个是他弟。” 田杏花是杏眼圆睁,提高了声调儿说:你倒是大方,想做老好人呗?还买就买了?她咋不给你爸和你买呢?如果同样不偏不向的话,你妈我瘪屁都他么么的不放一个。 “妈——我和我爸——不还有鞋呢嘛。” 田杏花的手指头都戳到金宝的脑门儿了,真是恨铁不成钢啊。她知道包代小在屋外能听得到,就指桑骂槐地大喊道: “金宝!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他么么的白瞎我们对你的一片心啊!供你吃、供你喝,咋就供出个白眼儿狼啊?” 金宝被训斥得愣眉愣眼,但他知道自己反驳不了,不然妈妈的火越烧越大。便不敢辩解,大气不敢出地听着。 “我把话撂这儿,要是再有下次,让我抓住可就不客气了!急眼的话我就剁掉你的狗爪子……” 田杏花越骂嗓门儿越大,越骂情绪越高昂,越骂话越狠。 金宝垂头丧气,一声不吭。 包代小假装在扫地,每一句话都像钢刀扎在自己的心上。一改往常懦弱的表现,她挺住了,虽然心在流血,眼里没有流泪,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唉,两双黄胶鞋,引出一肚子辛酸泪!谁解代小心中味?胜过苦胆泡黄连啊。 ------------ 第124章 农家子弟要跳“穷门” 李三福已经决定了,读完初中就不再念书了,回家务农。如此一来,没有了学习的压力,人倒轻松了许多。 阿来夫还在犹豫不决。论成绩,他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论家庭条件,他就没啥可比的了。考高中、再接着考大学,家里拿啥供呢?当然,考中专或中师,那是最好的出路,自己的成绩摆那儿呢,白费!还有一条路,就是学李三福…… 两位十六岁的少年,面对奔流的月牙河水,竟然开始感慨人生了。 “阿来夫,你不像我。学习挺好的,还在市里上的初中,你姐夫是老师那么有文化,你得往上考啊。”李三福的口吻,比他实际年龄至少大出二十岁。 阿来夫捡起一块石头,狠命地撇出去,他想扔到河对岸。可能是角度有问题,扔得高了些,“扑通”一声,石头像是从天而降一样直线落进了水里。激起的水花随即消失,无声无息。 “三福,我还不如你呢。高不成,低不就啊。” 李三福有些不解,问:啥意思? 阿来夫:我心里头是想考个中专,学财税专业啥的,毕业就分配工作。或者考上师范学校,毕业当个老师,像我姐夫那样——当然,是正式的…… “行啊,志向远大啊!”李三福高兴地拍打着阿来夫的肩膀。 阿来夫苦笑一下,说:你听我说完啊。这些只是我自己所想,是“高不成”。你也知道,每年学校就那么十几个名额,我根本不行,成绩照人家差老远了。 李三福拉阿来夫坐在沙滩上,说:那就考高中吧,将来考大学。到那时,你是要多牛粪有多牛粪啊!在咱们月牙河村可以横着逛,比喜子还威风。 “去你的吧。”阿来夫揉了揉眼睛,说,“我一铆劲儿,高中是能考上的,但考上了咋整?家里搁啥当钱啊?不像中师啥的,考上了国家就有补助,伙食费基本能解决了,不用花啥钱。” 阿来夫回想起啃玉米面大饼子度日的情景,对高中生活就充满了恐惧。 “哎,那时候你和我说过,你姐夫——咱们袁老师不是建议你上职业技术学校吗?我看行,学点儿技术,干啥不挣碗饭吃。你看,那些木匠师傅、瓦匠师傅,成天是吃香的喝辣的。再看老童家那哥仨,凭着杀猪的本事,收猪卖猪,没少划拉钱……” “此言差矣,不合吾意!你就埋汰我吧。” “没有那意思。我说的是真心话,只是举的例子不太恰当了。” 阿来夫叹息了一声,说:说是好说,做起来——难啊——三福,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李三福:此言甚善,正合吾意! 两人相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夜幕低垂,月牙河的水面波光粼粼、星星点点。两个小小少年,就这样肩并肩地坐着,望着水面上起伏跳跃的光亮,一如两人此时的心境…… ………… 和以前相比,包牧仁“严重地”变了。不怎么爱说笑了,家里的马头琴都落上了灰尘,好久都没有碰了。懒懒散散、邋邋遢遢,如果不是女儿阿茹娜嫌他的胡子扎脸,他都想不起来要刮一刮了。 家里的那匹老马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套上车也走不快。要是拉上重载,爬坡过坎时包牧仁必须得搭把手、出些力。 包牧仁看到老马的腿都有些打哆嗦了,就心疼地说:老伙计啊,你是严重地偷懒儿啊,是不是跟吴仁青那家伙学的?咱可别学他啊。你要一学他,就得把我累死…… “牧仁,和马还能唠嗑儿。行啊,懂得牲口话,厉害!” 包牧仁猛一抬头,发现是“三磨叽”童为奇。看他走路里倒歪斜的,就猜到这小子没少喝酒。包牧仁平时就挺烦他,便没搭言,却在心里说:跟牲口说话,都比跟你们哥们儿说话强!他么么的,没人性的玩意儿! 童为奇到了近前,扶住车辕才站稳了身子,喷着酒气说:牧仁——你小子人性不错——不如跟我混吧,保你——顿顿有酒有肉。 包牧仁瞪了童为奇一眼,说:我高攀不起啊。你们兄弟是跟猪打交道的,咱们不是一个道儿上的,严重地合不来啊。 童为奇并不生气,看看拉车的马,继续说:这马——到口儿喽——老掉牙啦。牧仁,卖给我——杀了卖肉—— “姓童的——‘三磨叽’!你小子说啥呢?你喝酒喝人肚子还是喝狗肚子啦?严重地放屁!” 包牧仁火了。他烦“童氏三魔”,尽量远离他们,但不是惧怕。童为奇的话刺痛了他的心——老马为包家出了一辈子力,怎么舍得卖给贩子杀肉呢? 童为奇晃荡晃荡脑袋,好像不认识包牧仁一样,想要仔细看看。 包牧仁把车上的鞭子操在了手上。如果“三磨叽”再磨叽啥不好听的,他绝对敢把鞭子抽这老小子的脸蛋子上。 “你啊,脾气还那么大——气大伤身——多不好。那就——回头见。” 童为奇笑呵呵地说完,一挥手,走了。晃晃荡荡地哼着小曲儿: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我已厌——倦飘泊…… 包牧仁回头狠狠呸了一口,说:鬼来吧、鬼来吧,鬼哭狼嚎的,我看你就是个恶鬼…… ………… 中专、中师就是中等专业学校、中等师范学校的简称,初中毕业就可以考的。当时,中专生毕业后可以根据所学的专业分配工作,比较热门儿的金融、财税、电力等等。中师生毕业后可以直接当老师,大都是分配到小学。成绩优异的,尤其是家在农村、生活困难的初中生,毕业时的第一选择是考个中专或中师。 各初中学校都比较重视中专和中师考试,把每年考上去的多少学生作为“炫耀”的资本。在中专和中师选拔之后,剩下的学生才去读高中,然后再上大学。 于是,中专或中师,成了孩子和家长的一个梦。只要考上了,就相当于立即跳出了“农门”“穷门”,三年学习毕业之后就可以成为国家干部,捧上铁饭碗去吃商品粮了。 ------------ 第125章 预选考试被刷下来 鲤鱼跳龙门,有那么容易吗? 阿来夫和家人都做着一个美丽的梦。因为成绩不理想,梦想很快就破碎了——阿来夫在学校的中专和中师的预选中,因学不如人,被残酷地刷了下来。 高手如云的红楼市区第一初中,阿来夫的实力确实差了些。 虽然是意料之中,一时还是让人无法接受,感叹不已,顿足惋惜。不管做了多么充足的心理准备,家里人都希望出现奇迹。 预选成绩一公布,阿来夫当天就跑回了月牙河,连下午课和晚自习都没有上。他到家时,袁振富在学校还没有下班。 一见阿来夫蔫头耷拉脑的样子,大家就都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安辛氏拍了拍炕上的小垫儿,说:大孙子,来,坐奶奶这儿来。 阿来夫很听话,靠着奶奶坐下了。绷着脸,一言不发,眼泪就像掉了线儿的珍珠。 安辛氏握着阿来夫的手,说:男子汉大丈夫,啥苦都能吃,啥沟都敢迈。不要怕,有奶奶呢。 安七十七强挤出笑说:都不算啥。本来就没抱多大的希望,今后继续努力呗。实在不行,那就复习。 莎林娜凑到阿来夫近前,拉着他的另一只手,说:就是。有的人都复习四五年呢,听说户口年龄就改了两三遍,最后考上了中专…… “妈,我不想复习。”阿来夫抽回了双手,说,“本来还盼着能在考试时超常发挥,冲过去呢……” 其其格:别伤心了。功夫没下到,怨谁都没用。实在不行,咱就上高中,将来考大学,奔更大的。 “姐,我不是那块料啊。” 其其格:要不,那啥——你姐夫原来不是说过嘛,考那种职业学校,将来学门儿手艺…… “我不想考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咋的?”安七十七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开始沉不住气了。 安辛氏不高兴了,说:七十七,和孩子好好说话!我大孙子够难受的了,你吵吵啥玩意儿?显得嗓门儿高啊? 安七十七不敢和老母亲顶嘴,气得坐在长条凳上不看阿来夫。 莎林娜尽量和蔼地说:儿子,那你说说,你想干啥?让我们都听听,帮你合计合计。 阿来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我——我不想再念了,回家干活儿…… “你敢!你要敢不念书,我就敢打折你的腿!”安七十七终于爆发了。 “其其格,把你爸给我拽出去!”安辛氏指着安七十七喊道,“你啊,就算八十岁了也不压事儿!赶紧给我滚一边儿去!” 其其格拉着爸爸,安七十七只得顺从地跟着,他也清楚,事情僵到这儿了,自己不走不好收场。他还是边走边说:我供你上学还供出孽来啦?全家都省吃俭用的,为的是啥?你说不念就不念,早寻思啥啦? “你可快闭嘴吧!”莎林娜又冲上前,把安七十七推了出去。 这时,袁振富下班回来了…… ………… 吃晚饭时,阿来夫躺在炕里不动弹。莎林娜哄了半天,却没有效果。安七十七气得鼓鼓的,看到妈妈安辛氏狠狠地盯着自己,不敢发作。 其其格:阿来夫,起来吃饭。都多大了,还要人哄啊? 阿来夫在心里念叨:此言差矣,不合吾意!你们这些人比童“三磨叽”还磨叽!可别说了,烦死人啦! 袁振富笑呵呵地说道:阿来夫,饭是要吃的。这次没考好,你要汲取经验教训,不能自己和自己怄气。谁都有失利的时候,好好找找原因,是咱们平时学习不刻苦啊,还是审题不认真啊,下次改了不就完了嘛。 莎林娜:你姐夫说得多好啊。快起来吃饭,你姐特意给你炒了盘韭菜鸡蛋,你闻闻,这味儿又鲜又香…… 阿来夫还不动。有怄气的因素,更有害羞的成分,觉得考得不好还乱耍脾气,没脸儿直面家人。 安辛氏去拉阿来夫,说:我大孙子最听奶奶的话了。赶紧起来吃饭。你要不吃,奶奶就不吃,饿死我算了。 “给个梯子就赶紧下吧,还等着让你奶奶那么大岁数喂你啊?”安七十七说话了。 阿来夫知道绷不住了,奶奶一拽,顺势就起来了…… ………… 当晚,袁振富和阿来夫单独谈了很长时间。整个过程,阿来夫总共没说上十句话,已经明确表态了:想通了,一定要保证初中毕业。如果能考上高中,那就去念。但绝对不复习,不做“蹲级包儿”。 袁振富和家里人一说,大家的都长出了一口气。谁都没有想到,阿来夫的所谓“表态”,给自己留着大大的活口儿和余地呢,关键词就在那个“如果”上。 为此,中考时阿来夫算计着答题,刚好及格可以毕业,但是离高中录取分数钱还有一定的差距。 成绩一出,全家又一是片哗然,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袁振富猜到阿来夫是故意没好好答的,只是没有说破。 大局已定,阿来夫回家务农! ………… 暑假悄无声息地过去了。阿来夫天天跟着姐姐其其格到地里干活儿,确实又苦又累又遭罪,晒得皮肤都脱了皮、黝黑锃亮。他咬牙坚持着,努力让自己像一位真正的农民。 袁振富参加了一次红楼市教师进修学校的新一轮培训。新的学期,他又从三年级教起。因为上届毕业班成绩不错,学校开全体大会时,袁振富受到了校长赛罕的表扬。 还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落在了安家,或者说是袁家。那就是——其其格有喜了! 得知这个喜讯,袁振富激动得一宿都没有睡觉。 ………… 这年冬天,远在孔雀屏草原的鲍家同样传来喜讯——鲍青山和于秀兰的第三个儿子出生了。 虽然不如鲍石头所愿,想要孙女结果又来个孙子,怎么办?只能——接着吧! 在起名上,鲍青山提议说:叫“锁国”吧,和他大哥、二哥都范一个字儿。 鲍石头瞪着眼、摇着头,说:胡扯!你咋不起叫“锁喉”呢? ------------ 第126章 苦中有乐过生活 听到要给孩子起名又是“锁国”又是“锁喉”的,于秀兰当时就笑了,说:青山,咱爸说你说得对。听收音机里都说过去“闭关锁国”啥的。现在都改革开放了,你想唱反调儿啊?胆儿肥啊! “你一个家庭妇女,知道的还挺多。”鲍青山直挠头,傻傻地笑了。 鲍石头说:不能再用“锁”了。锁柱、锁链的,又“锁”来一个小蛋子,换换吧。 唐玉春想了想说:这孩子,是交了罚款超生的,不行就叫“锁超”吧? “你听不明白话啊?我说不再用‘锁’了,还‘锁’什么‘超’?叫急先锋得了呗?”鲍石头气呼呼地说。 唐玉春有些蒙了,问:啥急先锋啊?鲍石头,你急眼了吧? 鲍青山:妈,我爸说的是《水浒传》里的人物,是梁山好汉,收音机的评书里讲,叫“急先锋索超”。 唐玉春恍然大悟,说:那可不行,我孙子可不能起打家劫舍人的名字。 最终,鲍青山给三儿子取了一个霸气的名字——阿尔斯楞,蒙古语中就是“狮子”的意思。 ………… 秋收之后,包家把收获的粮食卖了绝大部分,重点是用于还债,家里的口粮就有些不足了。这个冬天,包牧仁的朋友给他送来一麻袋地瓜——只是,地瓜有些受冻的,城里人不吃,扔了又可惜。 与平常吃的土豆相比,地瓜绝对是好东西。但是,冻过之后,就难吃多了,不甜了、不面了,还有苦涩的味道。包家人却坚持吃着,边吃边偷偷掉泪。 吉雅擦了擦眼睛,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那天,我看到喜子来咱们村,手里拿的烤地瓜,金黄金黄的,一瞅就是又香又面…… “你既然觉得喜子吃的地瓜好,那你就和‘大傻子’过得了!”包巴音说完,“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吉雅也火了,把手中的冻地瓜使劲儿摔在地上,溅了到处都是残渣。 还没等别人说话,阿茹娜“哇”的就哭了起来。 吉雅忍住了怒气,抱过孙女,仍狠狠地说道:要不是怕吓到孩子,包巴音,我今天非和你没完!现在这种日子都是谁造成的?你还有脸发脾气,你有啥资格?当初,吃糠咽菜的苦日子我吉雅都跟你过来了,现在家家生活都芝麻开花儿似的,再看咱家,就是往下坡打出溜滑儿! 包巴音拿过旱烟口袋,抽了起来。 包牧仁并没有解劝,因为他觉得妈妈说得在理,说出了自己不敢说的话。 乌兰图雅从婆婆手里把阿茹娜接过来,抱回了自己的屋。 西屋里剩下的人,谁都不说话。一顿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后来,乌兰图雅把冻地瓜削皮洗清后,切成小块儿掺在米里熬粥,相对好吃一些…… ………… 北风呼呼地刮着,有时风力突然加大,就会卷起尘土打在窗玻璃上哗哗直响。 这一天,风停了,望着窗台上闪着七色光的罐头瓶子,其其格说:今天的天气肯定不错,没风没浪的。 “那你也不能出去溜达啊,冻感冒就麻烦了。”袁振富说。 “我才不出去呢。你把我当喜子啊?”其其格看着墙上那幅胖娃娃抱着大鲤鱼的年画,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振富,你那看大鲤鱼,那么老大,估计咱家一铁锅都炖不下,够全家人吃好几顿的了。” 袁振富扫了一眼喜庆的年画,苦笑着。他心里难受,心爱的妻子想吃鱼了,自己却无法满足…… “要是夏天就好了,捞点儿月牙河里的小鱼儿,炸碗鱼酱,弄点儿蘸酱菜该有多好吃啊。”其其格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说完自己竟然不好意思了,脸色微微地红了。 继续看着书,袁振富假装没听到,所以没往下接话。他知道,其其格馋了。以前她可不这样索要吃食,如今却不同了——两人的爱情已经有了结晶。 袁振富这位老师正在休寒假,阿来夫这位小农民正在猫冬,都闲得没事儿干。袁振富悄悄和阿来夫耳语了几句,两人进仓房一阵折腾,带着工具悄悄遛出了院子。 河已经大部分封冻了。两人在有活水的地方下了几“抄捞子”,确实有几条收获。 河套的风大,更冷。袁振富的脸冻得通红,还不住地流鼻涕。 阿来夫:姐夫,太冷了,要不——你回去吧。 袁振富往下拉了拉帽子,说:没事儿。阿来夫,看来流动水的地方不行,怎么办? “凿冰窟窿,只要地点选好了,没准儿能掏到鱼窝子呢。”阿来夫坚定地说。 晚上,安家的饭桌上多了一盘小鱼酱。没有新鲜的小青菜,配的是萝卜块、焯过水的干白菜,还有盆里栽种的大葱。 其其格吃得真香啊…… ………… 这个冬天,鲍青山放开手脚要大干一场。于是,他不顾爸妈的反对,把家里现有的羊群折腾出一部分,又借了不少的钱,换回来一群“草原细毛羊”。 和养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鲍石头,当然知道啥羊好啥羊孬。他高兴归高兴,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托底,就说:青山,你这“五马倒六羊”的,折腾个啥劲儿啊? 鲍青山指着圈里的羊说:爸,你看,这羊多壮?要养就得养“草原细毛羊”,来钱快啊。就连月牙河的包巴音都知道养—— “没大没小的,那是你包叔叔!”鲍石头纠正道。 鲍青山:行,包叔就包叔。反正人家还是农民呢,头些年就有长远的眼光,咱们牧民还不如他了? 鲍石头:那他家,不也都处理了吗? “那是他们穷得瑟——” “嗯?” “人家可不是因为‘草原细毛羊’不好才折腾的,是因为瞎折腾把家底造空了,不卖羊就活不起了。” 鲍石头指点着儿子,说:年轻人,嘴下留德啊。可别到时候说嘴打嘴! 鲍青山嘿嘿一笑,说:咱们家大业大,干啥就得迈大步。爸,我是想着通过两三年的努力,把所有品种都改良喽,那样的话,咱们老鲍家的养殖产业就搞大了…… “我岁数大了,张罗不动了。就放手让你弄吧,你可别张脚啊,要稳稳当当的。”鲍石头不住地嘱咐,又说,“这些羊是不错,看着就水灵,膘好、毛质更好。” 然而,鲍青山却没有储备充足的饲草饲料,因为他把钱都“花在了刀刃儿上”——用于买羊了。 鲍青山大胆所为,大刀阔斧地“改革”,却没有实现发大财的梦想。由于饲草饲料的缺乏,竟然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 第127章 祈愿瑞雪兆丰年 【1992年】 在月牙河村人的记忆中,1992年的元旦,天空是下着雪的,而且还很大。 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牧区,人们对阳历新年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如农历新春。元旦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一个月之后,便是传统的新春佳节。仿佛老天也很看重这个节日,雪下得比元旦那天还大。 1992的春节,红楼市依然下起了大雪,从大年三十一直下到正月初一。有村民笑着说:这大雪,整整下了两年啊,哈哈…… 大雪纷纷扬扬,漫山遍野迷迷茫茫。 “这要是棉花,那可就是个大丰收啊,连做衣服的棉布都不用愁喽!” “这要是白糖,那咱们的日子得甜成啥样啊?齁儿甜齁儿甜的!” “这要是白面,我们一辈子都吃不完啊,顿顿蒸馒头、烙大饼,那就是神仙的日子啊……” 不管人们心里有多么美好的想象,雪依然是雪,冰冷的雪。 雪实在是太大了,连哈达乡组织的春节秧歌队都没法儿扭了。一踩上高跷儿就摔跟头,有时一倒那是一片,扭秧歌的、看秧歌的不少人都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本来阿来夫和李三福都报名参加了秧歌队,想着走村入户“混”点儿赏钱,结果差点儿没把腿摔断。 因为雪大,乡里领导考虑再三,忍痛把从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就开始排练的秧歌队解散了。就连正月十五全市的秧歌汇演也放弃了,安全第一啊。这可是从哈达公社再到哈达乡,扭秧歌庆新年以来的头一回啊。 正月十五,全市的秧歌汇演不得不取消了,不是因为哈达乡没参加,而是鹅毛般的大雪又下了起来,昏天黑地的。 月牙河村里挂在高处的、纸糊的灯笼被雪裹着、被内吹着,大都破了。用铁桶冻出来的冰灯,刚刚点着蜡烛,只一会儿就被大雪花打灭了,再过一会儿,冰灯里就被卷进去的雪灌满了。 所以,因为雪大,月牙河村这个元宵节过得有些暗淡无光。 安辛氏念叨着: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去年八月节就下了雨,晚上没看到月亮。我那会就说,正月十五得有雪啊,真打我的话来了。没想到,雪这么老大,连灯笼都挂不出去…… 阿来夫笑着:奶奶,正好儿,我不出去溜达了,和你玩儿“摸大点儿”吧。 安辛氏很高兴,赶紧到自己行李卷儿底下去掏扑克牌。 安七十七从外面回来,摘下帽子拍打着身上落的雪,说:这鬼天气,雪这大,落在身上要压死个人啊。 安辛氏不高兴了,说:七十七,挺大个人了,说话也不走走脑子。大过年的,又“鬼”又“死”的,多晦气? 安七十七嘿嘿一笑,然后对莎林娜说:仓房还有冻秋梨吗?给我缓两个,晚上喝的酒,感觉心里发热呢,烧得慌。 “妈,给我也缓两个。”阿来夫在炕里喊道。 莎林娜:你两个,他两个,当我是卖冻秋梨的啊?过年时咱家买几个不知道啊?早就没啦。 “吃得挺快啊。”安七十七说。 “别的吃的啥都没有,那几个冻秋梨还不快?你实在心里热,去外面抓两把雪吃得了,使劲儿一捏,就当雪糕了。”莎林娜笑着说。 安七十七不是好眼神地看着莎林娜。 阿来夫洗着扑克牌,突然抬起头说:不对啊。妈,我今天在仓房里,还看到房梁上吊着筐里有不少呢。 “你动了?”莎林娜急切地问。 “看把你吓的,我没动。没你下达指令,我要敢吃你一个,你还不得把我的门牙掰下去啊?” 莎林娜:照你这话说吧。 安七十七:儿子不说,你真就把我糊弄了呢。 莎林娜板着脸说:不是我不给你爷俩吃。那是给其其格留着的。她是“双身板儿”,想吃口酸的、凉的、水灵的,我上哪儿整去?买苹果又买不起…… “我知道了,不吃了。给我拿半拉儿萝卜,压一压胃……”安七十七轻声说。 “爸,妈,要不——我去红楼市区找找活儿干?”阿来夫试探着问。 没等安七十七和莎林娜说话呢,安辛氏拿起扑克牌就照阿来夫的脑门儿打了一下,生气地说:你敢!忘了当年韩黑龙是咋没的了吗? ………… 月牙河村被大雪完全覆盖,不露一点儿黑土地。小小的土平房都变成了一个个小雪屋,雪墙、雪树、雪路,简直就像童话里的一般。但是,没有人去欣赏雪的美,都在咒骂大雪给生活带来的不便。 山是白的,河是白的,原野是白的。月牙河是白的,这弯银白的月牙儿仿佛与周围的山川融为了一体。顺河而上,整条宝茵河全是白了,弯弯曲曲,银龙一般灵动。 在院子里抱柴禾的乌兰图雅,心里挂念着孔雀屏草原上的桂丽丝嘎查,挂念着家里的牧点——这么大的雪,那帮羊都吃啥呢? 乌兰图雅听人说,今天,不但月牙河彻底封冻了,整个宝茵河的河面全冻死了,只有个别地段能看得见河水在冰层下流淌。她心里就想啊,如果滑着冰车,顺着河往上去,是不是就能一路滑到自己的娘家呢? 乌兰图雅的挂念是有根据的,因为她知道大哥折腾来折腾去,却没有备足草料。而且,事实上,鲍家的牧点确实陷入了困境…… 到处是银亮亮的,乌兰图雅看不出多远,眼睛被晃得就睁不开了,她自言自语说:都说瑞雪兆丰年,是真的吗?但愿吧。长生天保佑风调雨顺,保佑孔雀屏草原的马牛羊都能吃得饱饱的,保佑我大哥的牧点平平安安…… ………… 由于雪大,不但把一些树压得折了枝杈,据说把电视台的信号发射塔啥玩意儿给压坏了,信号传输不了。消息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家里电视没法看了这是真的。过年期间啥文化娱乐都没有,可把大家无聊坏了。于是,有些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久违的——“活字典”! “活字典”格根家里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南炕和地上都挤满了人。北炕仍然是格根自己的独享“王国”。 ------------ 第128章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家里面好久没有来过这么多客人了,马明艳高兴啊。她热情地招呼着张三坐下,又张罗着给李四找地方,然后给王二麻子抓了把“毛嗑儿”,接着嘱咐小淘气别鼓捣门容易夹着手,出奇地热情。原来,正月里来听评书,谁都不能空着手儿来啊。 大家喜气洋洋的,互相问候着“新年好”“发大财”“大吉大利”…… “活字典”满面红光,把山羊胡都映衬红了。被“追随”的感觉又回来了,今天必须卖卖力气! “啪——” 醒木一响,全屋肃静。 “天上一阵黑咕咚,好似白面往下扔。又像棉花随风飘,有吃有穿富三生。黑狗身上长鹅毛,白狗身上却发肿。树木结出冰糖串,张嘴一咬一嘎嘣。” 新年新气象,“活字典”的定场诗同样是不拘一格,赢得满屋叫好声。 “活字典”捋了捋山羊胡,仿佛要把自己相对较短的下巴拉长一些,清瘦的脸上泛着油光。他很兴奋,很陶醉,很享受自己营造的众星捧月的氛围。接着说道:今天,我要讲一段与雪有关的故事,说一说“刘备风雪访诸葛”。大家都知道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其中“二顾”的时候,便是大雪纷飞的天气,却没有阻挡刘备刘玄德求贤若渴的决心。大家想一想,刘备三顾诸葛孔明于草庐,说明了什么?说明刘备在那个时代就认识到了,知识和人才在事业发展中的重要性。其实,“三国”之争,说白了就是势力之争、权力之争,其中的知识就是计谋,需要的人才就是谋士。那么,反观我们现在的生活,要想发家致富,要想吃香的喝辣的住好的穿漂亮的,同样离不开知识和科技,离不开算计和谋划,否则就会“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更有甚者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大家陷入沉思之中。 “啪——”又是一声醒木响,“活字典”说道: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刘、关、张“一顾”未见诸葛面,刘备心急如焚。“二顾”之时,恰逢天降大雪,“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彤云密布。行无数里,忽然朔风凛凛,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银妆”…… ………… 草原上的雪大,风更大。“嗷嗷”叫着,像无数条饿疯了的白狼围在蒙古包外,吼叫着、撕咬着,不停地发动着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仿佛就在下一秒,小小的蒙古包就该沦陷了。 穿着大羊皮袄还冻得瑟瑟发抖的鲍青山眼里布满了血丝,静静的、一截木桩似的立在蒙古包中间,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确实是冻住了,但不是鲍青山本身,而是蒙古包的门! 草原上的蒙古汉子,不怕饿狼,但是——怕风雪!特别是狂风暴雪! 春节过后,鲍青山一直住在牧点蒙古包。这段时间雪始终在下,或大或小,飘飘洒洒,绝对没有完全停下来的意思。 鲍青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眼瞅着储备不多的饲草一天天见底儿了,再这样下着,羊群吃什么?“草原细毛羊”是非常好的品种,可再好的品种光靠喝风吃雪是活不下去的啊? 心急如焚的不仅仅是鲍青山。桂丽丝嘎查里,鲍石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住地叹息。全家人的脸上,都布满了阴云,气氛紧张而压抑。 六岁的鲍锁柱、五岁的鲍锁链不敢淘气了,蜷缩在炕里的一角。黑黑的、滴溜溜的小眼睛在爷爷、奶奶、妈妈的脸上不住地扫过,或许,一旦捕捉到哪怕一丝丝的笑意,他俩都敢蹦起来。然而,除了冰冷——像外面下的雪那样的冰冷,别的什么都没有。 按照乡村、牧区的习俗,过了一个春节,阿尔斯楞就两岁了,实际上他连“百天儿”都没过呢。这头“小狮子”可不管那些,没有两位小哥哥的心劲儿,看不到五米远的他根本看不出眉眼高低,反正是不得劲儿就“哇哇”大哭。哭得昏天暗地的,哭得全家的心都揪揪起来了,更增加了悲凉的浓度。 ………… 鲍青山终于动了一下,他运了运气,走到蒙古包门前,使足了浑身力气往外推门,还是纹丝不动。他知道,外面让雪给封上了,没把蒙古包压塌就很幸运了。怎么出去呢?鲍青山正琢磨着从哪儿掏个洞爬出去呢,就听到外面有人喊:青山——青山啊,你在包儿里吗? 是鲍金山! “青山哥,你答应一声儿啊?” 是鲍银山! “在呢!在呢!大哥,我在里面呢!”鲍青山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相要见到堂哥和堂弟,扯着嗓子使劲儿地喊。 救星驾到!原来,以前基本上是鲍金山一个人在牧点上经营,春节过后雪太大,家里就把他的弟弟鲍银山也派了来。早晨,两人好不容易把自己蒙古包的门打开,马上就想到了鲍青山的蒙古包,二话不说,带着工具就跑来——不对,准确地说是“爬”来了。 鲍金山说话很费劲,大风卷着雪直往嘴里灌,他还是坚持喊道:青山——别——着急!我和银山从外——面把雪挖——开—— 鲍青山的眼泪流了下来,瘫坐在门口儿。听不到鲍金山兄弟俩喊话了,二人要保存体力用在清理积雪上,铁锹铲雪的“沙沙”声很微弱,被“呜嗷”乱叫的风声淹没了。 鲍青山流泪不是感动,而是心痛啊!羊群啊羊群,你们都还好吗?“草原细毛羊”毛长毛细,但是,能不能扛住肆虐的暴风雪呢? ………… 小小的阿尔斯楞喝了点儿奶粉,仍然有一声无一声地哭闹。闹得鲍石头有些心焦,便找出大羊皮袄、“毡疙瘩”靴子、长毛狐狸皮帽子,一股脑地往身上武装。 唐玉春默默地看着,默不作声地看着,像看一场“表演”。 披挂整齐后,鲍石头要往外走,被唯一的“观众”一把拉住。 “鲍石头,你想过后果吗?”唐玉春问。 “啥后果?” 唐玉春哭了,说:大雪狂风的,通往牧点的路肯定被封上了,你根本走不过去!逞啥能?万一你要有个好歹儿,那不是给添乱吗? ------------ 第129章 鹅毛大雪纷纷落地 “那能怎么样?眼睁睁地瞅着青山被困在牧点?羊群一点儿草料都没有,干等着活活饿死?”鲍石头也急红眼了。 唐玉春:你就算去了,能背去多少草料?羊死了,总比人死了强! 鲍石头指了指唐玉春,气得又坐在的凳子上。 阿尔斯楞大声哭闹起来。 唐玉春:秀兰,他咋总哭啊? “妈,他可能——不爱吃奶粉——吃不饱——”于秀兰说着,眼泪滴在了儿子的小被上。 “唉——秀兰,你这是上火上的。别着急啊,青山没事儿,有你金山大哥和银山兄弟他们俩在哪儿,互相会有个照应的。我去谁家掏弄点儿牛奶吧,应该比奶粉强——” 唐玉春说完要往外走。鲍石头站起身,说:你别去了。我都穿好了。我看看大哥他们家有没有…… “这雪下的,都断顿儿了。我大孙子没吃的可不行,奶奶该心疼了。”唐玉春边说边抱起阿尔斯楞在怀里悠着。 鲍锁柱说:奶奶,我才是你的大孙子呢。阿尔斯楞不是…… “你们都是奶奶的大孙子、好孙子……”唐玉春有些哽咽了。 ………… 包牧仁心疼家里的那匹从“分产到户”时,与安家调换来的老马。拴到了棚子的最里面,并抱来几捆玉米秸秆把马圈又挡了挡,随手拿过笤帚为它扫去身上被风旋上的积雪。 乌兰图雅抱柴往屋走,一不小心差点摔倒。包牧仁看到了,便提醒她注意些。 “我现在不怕摔了,没啥可注意的!”乌兰图雅捡起掉在地上的柴禾,又说,“牧仁,这两天烧柴不足了。压在大雪下面的我整不动,你抽空儿得把雪清一清。” “知道了。”包牧仁头不抬眼不睁地回答一声,继续关心着老马。 ………… 混了个实践文凭就辍学在家的阿来夫,并没有太多的伤心,反倒觉得挺快乐。这就是所谓的“知足常乐”吧? 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安七十七和莎林娜也就由他去了。“干啥不能吃碗饭儿?非得可一棵树上吊死啊?”如果有人和莎林娜说起阿来夫不念书可惜了,她就这样“回敬”对方。 西屋炕上,一个火盆摆在安辛氏的身旁。阿来夫陪奶奶玩儿扑克,两人都挺乐和。 莎林娜拿着抹布擦柜子,突然,她眼睛一亮,转回身对阿来夫说:儿子,下这么大的雪,让你爸再给你借条狗,你再上山撵兔子呗。给你姐改善改善,我们大家都跟着借借光儿。 阿来夫直咧嘴,说:妈,你看看外面的雪多大啊?就连我都走不动,别说狗了,它能跑起来吗? 坐在长条凳子上磨刀的安七十七,“扑哧”一声笑了,看着阿来夫说:这话让你说的,把自己和狗绕到一块儿了。八九年的书啊,真让你白念了 “正好,我就顺垄沟儿捡豆包了。”阿来夫嘻嘻笑着。 安辛氏又拿扑克打了阿来夫一下,说:没出息,要捡咱们就捡饺子啊!最好是一个肉丸儿的,这边儿一咬,那边儿流油儿…… ………… 有雪的冬天才有灵性,才有韵味,才有乐趣。但是,前提是不要“泛滥成灾”。 冬天里下雪,在乡村里是有很多乐事的。堆雪人啊,打雪仗啊,包括带着土狗漫山遍野地撵野兔啊,或者在场院里扫出块儿空地下套子套小鸟、支起筛子扣麻雀啊……总之,好玩儿的活动挺多的。然而,雪太猛了,大雪封门了,人都被困在家中,就显得很无聊了。 安家的东屋——也可以说是袁家——其其格坐在炕里,给未来的宝宝做着小衣服,很认真很细心,目光里流淌的都是满满的爱意。 袁振富看书是看不下去了,就看着其其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其其格感觉到了袁振富在目光,脸是不慌不忙地做着自己的活儿。 突然,袁振富说: “其其格,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其其格抬头,抿嘴儿一乐,说:不会是从“活字典”那里听来的吧? “不是的。是我从故事书上看到的,和雪有关的,老有意思啦。” “好啊。你讲吧,我听着呢。” 袁振富:故事——从哪儿说呢,还是——从打油诗开始说吧—— 其其格呵呵地笑出了声音,悦耳动听。她说:打油还有诗?打的是啥油啊?豆油、葵花油还是点煤油灯的油啊? “你可真能打岔。都不是。”袁振富凑到炕边儿坐下,说,“过去啊,大概就是唐朝吧——就是阿来夫当初说的‘糖吃’那个朝代……” 其其格假装绷起了脸,说:你是不是埋汰我弟弟有瘾?他都初中毕业不念书了,刚上小学的事儿你还记着?太可怕了吧?以后我都不敢惹你生气了,肯定记仇啊。 “不是——你扯远了,还是说打油诗吧。唐朝的时候啊,有个人姓张,叫张打油,愿意写诗,所以他写的那种诗就叫打油诗。其中,说白喽就是我们现在说的那种‘顺口溜儿’。有一天,下着大雪,他就开始作诗了,一共四句,是这样的——” 袁振富跳到地上,背着手,像在课堂上课一样朗诵起来: 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白狗身上肿?肿?哈哈——”其其格大笑起来。 “有意思吧?” “挺有意思。但是,这不是啥故事啊?” 袁振富:你往下听啊。还是个大雪天,有三个行路人急忙躲进一座破庙里躲避。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三个人一时还走不了。秀才看着外面大雪纷飞,都像冒烟儿了一样,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就跟现在外头这种——他竟然诗兴大发,随口说了一句“大雪纷纷落地”。没等秀才再往下说,同行的其中一人是当官儿的,他接着说“此乃皇家瑞气”,这明显是给官府领导、当朝皇上拍马屁呢。另一个人是商人,买棉花的,雪起大、天越冷生意越好啊,他也不含糊,接了第三句说“再下三年何妨”。秀才急得够呛,刚想说出第四句,结果,被躲在破庙里面的乞丐抢着说——“放你娘的狗屁”! ------------ 第130章 鲍青山一头栽进雪里 袁振富讲完“雪中吟诗”的故事,自己也笑了起来。 “骂得好啊。这雪啊,下一天两天就行了,超三五天都够呛了,下三年——还让老百姓活不活啦?”其其格说完,望着窗外,有些惆怅。 袁振富:是呗,四个人的身份不同,感受就不一样,脑袋里想的事儿和说出的话就都不一样。同样是下雪,有的人家没事儿,有的人家可受不了喽…… 其其格:唉——过日子就是这样,有人高兴有人愁啊。对了,振富,你为啥突然对雪天这么感兴趣啦?你是不是想起那年下大雪的时候,你当猪八戒的事儿了? “啥猪八戒?还孙猴子呢!” “当猪八戒好啊,可以腆着脸去背别人家的媳妇呗。”其其格用犀利的眼神盯着袁振富。 袁振富恍然大悟,气得在地上转起了圈儿。说:你——其其格,让我说你啥好呢——我是为了逗你开心开心,没想到让你给逗了。 其其格笑着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你心惊啥?要我说啊,做人得正,脚正,鞋也应该正。还有啊,千万别张狂,没听老人们说嘛,缺德事干多了,早晚遇到鬼…… “唉——你就总往坏人堆儿里推我吧。” 袁振富唉声叹气,其其格却憋着不笑…… ………… 鲍金山和鲍银山终于挖出一个雪洞,打开了蒙古包的门,将困在里面的鲍青山“放”了出来。 鲍青山顾不得往衣襟里灌进的风雪,连滚带爬地往羊圈跑去。 结果——看到的是——地上一个又一个雪包包,隐约显出是羊的轮廓。 完了!全完了! 鲍青山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一头扎进了雪里…… ………… 在大雪来临之前,孔雀屏草原上老鲍家的小日子可以说是过得风生水起,富裕美满,令好多人家羡慕眼红。牧点经营得非常不错,牧业丰收的同时,人丁同样兴旺——接连“收获”三个小子,鲍青山和于秀兰的嘴都乐得合不上了。 比鲍青山夫妻俩还要高兴的,就是鲍石头和唐玉春了。虽然第三胎生的不是女孩儿,但老两口不是特别遗憾——让儿子、儿媳接着生,家里那么多羊呢,难道还怕计划生育罚款不成?机会还是有的!鲍石头出门儿走在嘎查的大道上,腰板挺得溜直,简直就要背着手横逛了。 鲍石头和唐玉春对三个孙子那是爱到了骨子里,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上头上怕吓着。因为家境绝对称得上殷实,在吃、穿、用的上从不亏着孙子,什么都舍得。于秀兰有时也劝说公婆不要太惯着孩子,老公公鲍石头不说什么,老婆婆唐玉春就反驳道:我们过日子,过的就是孩子啊。我们这些年苦熬苦攒的,就是为了他们过得好、吃得好、穿得好,不能比别人家的孩子差。小不点阿尔斯楞现在不会吃啥呢,暂时就便宜他两个哥哥啦…… 于秀兰说了几次之后,见没啥效果,就由二老去了。她在心里念叨:隔辈儿亲,真的整不了啊。 然而,生活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百姓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非常有道理的。就是鲍家小日子红红火火、如日中天之时,一场不幸随着“天灾”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 雪落在地上,如同落进了心里。鲍石头在屋中实在是坐不住了,跑到院子当中,仰望成千上万只白蝴蝶一样的雪片漫天飞舞,伸开双臂呼喊着:老天啊,你下的不是雪啊,下的是“伸腿瞪眼丸”啊!长生天啊,你是想要了我鲍石头的老命吗? 一只只“白蝴蝶”疯狂地扑在脸上,瞬即化成一滩水,冰凉冰凉的。鲍石头的心同样是冰凉冰凉的。 面对大自然,人类自身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不堪一击。 ………… 鲍家人只能等待。等待天晴雪停,等待道路疏通,等待长生天开恩,等待从牧点传回来平安无事的讯息。 当然,不仅仅是鲍家,桂丽丝嘎查乃至整个孔雀屏草原的牧民,都这样翘首以待、热切期盼。只是,各家的情况不同,受灾的程度有轻有重。绝大多数人家草料预备得充足,开始一下上雪,就能在圈里喂食、补食,羊的抵抗力就强。而鲍家的羊,风雪中已经饿了好些天了,怎么扛得住最后近乎疯狂的摧残呢? ………… 花了大价钱的“草原细毛羊”纷纷倒下了,铁打的汉子鲍青山,也随之倒下了…… 后据有关资料记载,由于受大风寒潮天气的影响,孔雀屏草原普遍出现了三十年未遇的强降雪过程,并造成严重的白灾。平均积雪厚度达三十厘米左右,个别地区积雪厚度达四十厘米以上。大雪压坏棚圈一百多处,有几百个野外牧点受灾,三十万头只牲畜受灾,压死、冻死大小牲畜五千余头只…… 暴风雪来得突然而肆虐,加之提前准备不充分,这次孔雀屏草原遭遇的白灾,对于鲍家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 鲍青山被拉了回来。被从牧点艰难地“运”回到了桂丽丝嘎查的家里。 不是用车拉的,准确地说不是用带轮子的车拉回来的,因为除了“链轨”式拖拉机,别的带轮子的车都很难进出白雪皑皑的草原。 当时,鲍青山突然栽倒在雪里,可把鲍金山、鲍银山吓坏了。 抢救人啊! 兄弟俩赶紧连背带抬,把鲍青山弄进蒙古包,又掐人中又呼喊,总算缓了过来。 不能再把鲍青山留在牧点了,必须赶紧送回桂丽丝! 鲍金山急中生智,和弟弟鲍银山一起将牧点上的胶轮车卸去轮子,简单加工一下,改装成了“马爬犁”。然后,几乎是把蒙古包里所有的被褥都搬到“爬犁”上,将鲍青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包裹起来,生怕他冻坏喽。 于是,鲍银山留守牧点,鲍金山赶着“马爬犁”将堂弟拉回了家。 ------------ 第131章 心中渴望幸福的生活 这些天,于秀兰的眼睛几乎就没怎么离开过窗外,所以,是她最先看到有一个“雪人”赶着“雪马”拉的“雪车”冲进了院子。车上白花花的特别瘆人,于秀兰当时就昏了过去。 鲍家上下一阵大乱…… ………… 经过近半个月的调养,鲍青山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然而,于秀兰却躺下了。 人的命是保住了,但是,生活怎么继续?牧点上的羊几乎全军覆没,当初买羊欠下的外债怎么偿还?曾经无忧无虑,如今是愁肠百结,如此之大的生活落差,一家人如何承受? 鲍石头的脑袋上比过去白了许多,不是落的雪,而是白头发。 “水再深鲸鱼不怕,山再高老虎不怕。长生天对我们老鲍家不待见,那我们就自己做出个样子出来,不要被吓倒!看谁还敢小瞧我们姓鲍的!” 鲍石头在给儿子鼓劲儿,也是为自己打气。 鲍青山坐在炕边儿,含着泪说:爸,都怪我,去年不该一下子整那些“草原细毛羊”,而且——把买草料的钱都挤占了…… “过去了,不提了。”鲍石头摆了摆手,说,“谁都想把日子往好了过,你是好心啊,为了这个家……” 唐玉春把小孙子阿尔斯楞放在自己的腿上悠着,孩子却不睡觉,“啊啊”直叫。她擦了擦眼泪,说:咱们——确实是步子迈大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多嚼不烂啊。 “你说这些没味儿的话还有啥用?絮絮叨叨,能解决问题啊?”鲍石头训了唐玉春,并给她使眼色。 唐玉春没有发脾气,可能是没有理解鲍石头眼神里传递的意思,依然我行我素地说:秀兰病倒了,趴在炕上起不来,孩子的“口粮”彻底没了。我天天只能管着阿尔斯楞,整得手忙脚乱的,连锁柱和锁链我都照顾不了啦。我们啊,不能就让秀兰干在家靠啊,得去医院…… 唐玉春不说了,并不是因为眼水模糊了双眼,而是说了——没有用。 鲍锁柱和鲍锁链特别乖,两人蜷缩地炕里的一角,四只眼睛一会儿看看爷爷、一会儿看看奶奶,一会儿又看看爸爸,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出去张罗一圈儿,没张罗到钱。”鲍石头呆愣愣的,接着又说,“现在不是借钱的时候,谁家都没有留啥后手儿。” 唐玉春“哼”了一声,说:都知道咱家这种情况,躲还来不及呢。 鲍石头:你这人,总愿意把人家往坏处想。主要是这个情况,家家都得准备多进些草料,谁不留足“过河儿钱”? 鲍青山:爸——我说个事儿,你——别生气,别上火—— “说吧,啥啊?” “咱们买‘草原细毛羊’时,不是借了不少钱嘛。有几份递过话儿来,准备——” “正常。一场白灾,都缺钱啊,不能怪人家。当初借给咱们那是出于好心,这个恩不能忘。没事儿,青山,咱们家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子卖地,都得把欠的饥荒还上……”鲍石头坚定地说。 ………… 罕见的大雪,对城里居民生活的影响不大,除非就是出行时路滑一些而已。 孟国忠和刘萍的小日子过得舒心而优越。两人都有正式工作,虽然忙碌了一些,却很充实。每个月,至少有一个人的工资能一分不动地积攒下来。 有了一定的积蓄,心里就有了底,孟、刘两人才开始计划着生育了。 阳春三月,刘萍的肚子明显隆了起来。孟国忠天天都是笑着,满面春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即将当爸爸的骄傲,在单位也是,在家更是。那段时间,领导和同事们都夸赞刘国忠,说他工作比以前积极主动多了,领导安排的活儿保质保量地完成,同事们有事儿总会热情帮忙。 心情好,一切都好。 吃过晚饭,刘萍要去刷碗,被孟国忠轻轻拉住了。 “不用你,我来吧。你用凉水不行。” 刘萍:没那么娇气。你刷时也得用热水,要不刷不干净。 “放心吧,你去看电视吧。茶几上的苹果是我新洗的,都切成小块儿了。” 可能是“怀着”一颗童心的缘故吧,刘萍特别喜欢少儿节目。“鞠萍姐姐”主持的《七巧板》就是她的最爱,红楼市电视台的每一次转播,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鞠萍姐姐”柔美的、充满童趣的声音传来,孟国忠忍不住对刘萍说:刘萍喜欢鞠萍,也对啊。刘萍,既然这么喜欢看少儿节目,以后就能陪着儿子一起看吧,你俩就不能打仗了。 刘萍咬了一口苹果,扭过头来问:你咋断定怀的是儿子? “我就是那么一说,泛泛的称呼。我可没那么封建,生男生女都一样。” “你别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万一你要是像前两年电视里演的小品《超生游击队》那样,不生个男孩儿绝不罢休,那可不行。咱事先说好了,就这一个,不管是男是女,我肯定不会再生什么‘TLF’‘北戴河’了!” “放心吧,计划生育政策我比你懂。咱们上班的,必须严格执行。对了,等街上的雪再化一化,咱俩找个时间到医院去一趟,给你检查检查……” 刘萍一愣,问:检查啥?还真想看看男女啊? 孟国忠笑了,说:你开玩笑呢吧,这还能查?疯了吧? 刘萍笑而不答。 孟国忠:你别骗我啦。我就是想带你去检查一下,看看那啥——正不正…… 《七巧板》节目结束了,刘萍站起身在客厅来回走动,轻轻哼唱着“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孟国忠偷偷地笑着。 ………… 袁振富在灯下研究着教学参考书,不时做着笔记,就要春季开学了,他得提前做些准备。小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其其格跑到西屋去了,和奶奶、爸妈、弟弟几个人盯着小黑白电视看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的。 ------------ 第132章 天寒地冻水成冰 阿来夫钻进被窝里趴着,还是觉得有些冷。炕头儿,安辛氏身边的火盆儿里不断散发着热量,却辐射不了多远。 “其其格,往火盆儿这边儿点,可别把你冻着。” “奶,没事儿,我穿得厚。” 莎林娜扭过头说:其其格,你得听话。和过去不一样了,你必须要在意,自己照顾好自己。 安七十七:这雪下得啊,实在是太大了。外头感觉比往年这时候冷多了。 莎林娜把自己盖的被从火墙西侧的那屋拿过来,顺手还摸了火墙一下。 “妈,你不用摸,火墙都变成冰墙了,我都不敢挨着了。”阿来夫说。 “做饭烧的柴禾都不多啦,能给你们做熟就不错了,哪有多余的烧火墙啊。”莎林娜把被给其其格披上,又说,“围着点儿,暖和。” …………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 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 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谁能与我同醉,相知年年岁岁…… 熟悉的歌曲从西屋传来,袁振富知道电视剧演完了,就放下书去西屋将其其格领了回来,生怕路过厨房时磕着碰着。 “你都看过了一遍,咋还一集不落呢?”袁振富一边收拾桌子上的书本,一边好奇地问。 其其格在炕里把枕巾捋好,说:看不够呗,越看越有意思。你说那刘慧芳多苦啊,心可真好。真希望好人都能一生平安,没病没灾的…… 袁振富把屋门又使劲儿关了关,说:好人肯定有好报,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得了。另外啊,你身子越来越重了,不能再熬夜了,对孩子都不好。我这几天就琢磨着呢,趁学校开学前我有时间,我带你去红楼市区,到医院检查检查,我们好放心…… 袁振富刚要脱鞋上炕,听到有敲门声。他是老师,对这种声音很敏感,张口就说:请进! 阿来夫笑嘻嘻地推门进来,说:姐夫,你是职业病啊,还“请进”,挺客气。 袁振富笑了。其其格问:有事儿? 阿来夫递过一个用旧毛巾包裹的圆滚滚的东西,说:姐,妈让我给你送过来的,搁葡萄糖瓶子里装的热水,晚上睡觉放下脚底下,可舒服了。 其其格伸手接了过来,说:真挺热乎的。 “妈怕烫着你的脚,特意包了毛巾。”阿来夫笑着说。 其其格要往脚下去放,袁振富接过来说:你别弯腰了,我来。是够热的,不知道能不能挺到明天早晨? “挺不了那么长时间。反正睡着了就不知道冷了。”其其格答。 袁振富放热水瓶子的时候,碰到了窗帘儿,阿来夫看到了姐姐喜欢的彩水瓶,就说:姐,你那些破罐头瓶子可别冻瓣儿喽。这两天多冷啊,我昨天晚上放窗台上一杯水,早晨起来一看冻得“杠杠儿”的。 阿来夫的提醒,让其其格一惊,忽地起身去看。一看不要紧,确实有的瓶子已经开始结冰碴儿了。 “振富,快点儿,把这些瓶子都给我拿到柜子上去!” “你可别动弹了,我来。阿来夫,你在地上接着。” 阿来夫:我就是欠嘴,给自己找个烦人的活儿,我早就看这些瓶子不顺眼了。 其其格没生气,笑着说:亏得你说一声儿,要不一宿真容易冻碎喽。 “以前,我说要把你这些瓶子打碎,你还发狠要剁我的手呢。这回要是真冻瓣儿喽,看你找谁算账。”阿来夫边帮着倒腾边说。 其其格嘿嘿笑着。 袁振富:能找谁算账?找天老爷啊?她还没那两下子。只能把气撒在我身上了呗。 阿来夫:这雪下的,天太冷了。又没柴烧,屋里像冰窖,遭老罪了…… ………… 乡村的雪夜,一片银白,无风,干冷干冷的。四周静悄悄,连狗都不叫,可能是冻得张不开嘴了。 包牧仁起夜,推开房门就是一哆嗦,他忍不住骂了句:鬼天气,严重地冷啊,真是冻死人不偿命啊! 撒了一泡尿,刚要往屋走,突然听到园子里柴禾垛那边儿有‘哗啦、哗啦“的声响。他以为是风吹的或者是有猫在抓耗子,就没在意。进屋刚要关门,竟然发现一个黑影跳墙跑了! 包牧仁立即追了出去。 人早没影了,地上有几根散落的葵花秸秆。包牧仁明白了。回到屋里,他把乌兰图雅叫醒,问:你猜,我出去上厕所看到啥了? 乌兰图雅睡眼惺忪地答:看到鬼啦? “严重地胡扯!”包牧仁边往被窝里钻边说,“我发现有人来偷咱家的‘毛嗑儿’秆儿……” “啥?”乌兰图雅一下子就精神了,瞪大了眼睛说,“这两天我都舍不得烧!省着省着,窟窿等着,竟然有人来偷。你看清楚是谁了吗?” “没有。” “你去追了?” “没有。” “你说,要是捋着脚印儿,是不是能找到那个人的家?” 包牧仁:找到又有啥用?为了那几根‘毛嗑儿’秆儿干一仗?严重地犯不上。 乌兰图雅平静下来,说:你说得对啊。唉,要不是实在没有烧柴了,估计人家也不会干这种事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包牧仁:闭灯,睡觉。 屋里漆黑一团,乌兰图雅却睡不着了,她又惦记起孔雀屏草原上的牧点了。 ………… 瑞雪兆丰年。 暴雪成“白灾”。 评判下在雪“瑞”不“瑞”的标准,就是利大还是弊大。 区域不同,生产经济方式不同,人们对雪的看法也是不同的。 牧区的人们大都考虑到牧业生产因雪大而受影响,牲畜缺草缺料。林区的人们则会因为雪大而高兴,森林防火等级下降了,不用担心火灾发生了。农村的人们忧喜参半,忧的是雪大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牲口只能靠圈养,另外会影响家里的烧柴;喜的是可以杀掉地里的一些病菌,还能增加土壤的墒情。 村支书白哈达在家闲不住,穿戴严实后便向村部走去。路上的雪有些地方走人走车,踩轧得很实,就会特别滑。有些地方还是挺厚,踩上去软乎乎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 第133章 粗心办了“大坏事” 白哈达是踏着有节奏的“咯吱”声走过去的,脚底下就像是在唱着歌。 村部门前的“神石”上面没有一片雪花,不知道是谁给清扫的。白哈达走了过去,伸手在石头上面拍了拍,感觉到又滑又凉,仔细一看,才发现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冰,就像木制家具表面刷了层透亮的清漆一样。 “这家伙,快赶上镜子了。我要是站上去,肯定摔个四仰八叉。” 白哈达自言自语着。他一抬头,看到村部办公室的烟囱冒着烟儿,心里想:是谁来把炉子生着了呢? 白哈达推门而入,屋里热乎乎的。炉子里面的火正旺,紧挨着炉体的炉筒都有些发红了,炉子上坐着的水壶呼呼地开着,发出刺耳的尖叫。 屋里没有人。 是谁呢?干啥去了?白哈达把烧水壶拎起来,拿过暖水瓶晃了晃,确定是空的,就把水壶里的开水灌了进去。 门突然被拽开了。 “哎哟,白书记,你来了?我来,我来!” 是特木尔。他匆忙进来,搓着手跑几步接过白哈达手里的水壶。 “你怎么来了?”白哈达把棉袄脱下来,披在肩头,坐在靠炉子的木椅子上。 特木尔嘻嘻地笑了,说:这雪下的,在家闷了几天,哪儿都去不了,可把我憋坏了。到办公室转转,顺便看看新报纸,看看上级有啥新精神没有。 “行,挺有心啊。” 特木尔笑了笑。暖水瓶灌满了,他随手放在桌子上,用水壶里剩下的开水分别给白哈达和自己沏上茶。然后,把水壶也放在桌子上,把茶给白哈达递过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刚在家吃完饭,还没喝茶呢。这雪啊,可真是不小,比前几年的都大啊。” “可不是嘛,我只记得我小的时候下过这样的大雪,早晨起来家里的门都往外推不开,是我跳窗户出去把雪铲走才开的门。” 特木尔说着,把水壶又坐回到炉子上,然后出去舀了一瓢凉水灌进水壶里,将里面开水发出的噪音压了下去。这时,他突然发现水壶和炉子接触的地方有个纸片,好像都已经烧着了,他赶紧伸出抽了出来,把明火拍灭——是个信封,只剩下一角了。 “哎呀,谁的信啊?咋还往炉子里扔呢?”特木尔瞅了一眼白哈达。 白哈达笑着说:你以为是我扔进去的吗?我都没动地方。肯定是你刚才放水壶,壶底下有水,把这封信粘过去的。 特木尔上桌子跟前一看,刚才放烧水壶的地方确实有一圈儿明显的水印儿,跟前儿就是几封零乱的信。他一拍脑门儿,咬着牙皱着眉地说:我惹祸了——这是谁的信呢?信封就剩一疙瘩了,啥也看不出来啊。千万别耽误了人家的大事儿啊。 “等下次邮递员来了,问问他都送过谁的信不就知道了?他那里肯定有底子。”白哈达翻看着桌上的信件,又说,“估计没啥大不了事情的,咱们平头老百姓,能有啥大事儿,无非就是家长里短的。” 特木尔稍稍安下心来。然而,他根本没有想到,由于自己的疏忽,本来可以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机会,就这样被“烧”没了。 白哈达端着茶杯,来到了窗前,望着皑皑的白雪,说:这场雪,对墒情有好处啊。如果再晚点儿下,那就更妥了。不管怎样,今年开春儿一定要组织大家把地种好。特别是那几户重点户,懒的、滑的、不着调的,都得盯紧喽啊。 “放心吧,白书记,我记着呢。这几天趁着没事儿,我会挨家走一走,和他们好好唠唠。” “还有啊。朴建东哪儿你先和他打个招呼,今年可能地温更低,塑料大棚育秧会受到影响,让他研究研究用啥方法,可别搞砸喽。种水稻啊,真是不错的。旱涝保收,价还高。” 特木尔苦笑了一下,说:就是吧——自己家吃不上多少。真打那句话来了,当篾匠的睡土炕,做瓦匠的住草房啊。日子是有盼头儿了,也见着亮儿了,可还有会编炕席的没炕席铺,能砌墙铺瓦的却住在土草房里,种植水稻的,自己却吃不上大米……唉—— “特木尔啊,你这话——搁在过去,那是要犯错误的。”白哈达严肃地说。 特木尔赶紧解释:白书记,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啊,啥时候咱们普通老百姓吃大米白面不愁了,那该多好啊。别的不敢说,哪怕一星期能吃上一顿,改善改善伙食、解解馋虫也行,那样的日子该多美啊。 白哈达笑了,喝了一口热茶,嚼着顺进嘴里的茶梗,说:不远啦,真的不远啦。总有一天,会让你把这些东西都吃腻的…… ………… 房檐下结的“冰溜子”一排一排的,除了门口儿处被人为捅掉了,其它地方大都是稀里哗啦自己掉下来的。 雪开始融化了,月牙河村里泥泞起来。比夏天时下过大雨之后还难走,因为有些地方上面是泥水,下面却是冻底子,出溜滑儿出溜滑儿的。 为此,袁振富都不让其其格出门了,被重点保护起来。就算是上厕所,必须是自己或妈妈莎林娜搀着她走。如果想自己出去,绝对是门儿都没有。 其其格被管得直抱怨,蹶着嘴,心里却是甜甜的。 等雪化得差不多了、路上相对干爽了一些,袁振富便带着其其格来到红楼市区的医院,进行孕期检查。为了这事儿,村里好些人还不理解呢,个别“长舌女”又嚼起了舌根子。 恰巧,这一天孟国忠带着刘萍也来到了同一家医院。 四人两两相对,坐在医院走廊里等待。孟国忠抬头看了袁振富一眼,接着又是两眼、三眼,他就觉得对面这个人有些面熟,可能是眼睛,可能是额头,也可能是颧骨,都和自己见过的一个人很像。只是一时想不起像谁了,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孟国忠悄悄地和刘萍说:你看,对面那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刘萍斜了孟国忠一眼,竟然当时就把脸儿撂下来了…… ------------ 第134章 医院里的匆匆偶遇 刘萍生气了,小声儿对孟国忠说:你是不是看到漂亮一点儿的大姑娘、小媳妇就走不动道儿?然后,就用这种方法搭话儿?那你不该和我说,直接找人家去唠啊—— “你说啥呢?我说的是那个男的,面熟。” 刘萍:你就往别处“褶”吧。注意你的身份啊。 “什么身份?” “有妇之夫!而且将为人父!” 孟国忠不吱声儿了,他怕惹得刘萍不高兴。但却忍不住又多看两眼袁振富,脑子里飞快地过着电影,努力搜寻着记忆片断。 其其格偷偷拉了拉袁振富的衣袖儿,又往他身边儿靠了靠。 “什么事儿?别着急,马上就轮到咱了。你不用紧张……” 其其格悄声说:不是着急。对面那个男的,总盯着我看…… 袁振富这才猛一抬头,目光与孟国忠相遇,双方都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没事儿,那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我瞅那位是个正经人,你可别胡思乱想了……”袁振富趴在其其格的耳边说。 其其格的脸更红了。 有医生从办公室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喊:其其格—— “来了,来了!”袁振富一面答应着,一面扶着其其格站起身,往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刘萍也附在孟国忠的耳朵根儿说:记住喽——其其格就是“花朵”的意思,怪不得人家长的像花儿一样呢,名符其实啊。 “你又来了。”孟国忠不好意思了,他是生怕那两人听见。 刘萍竟然嘻嘻地笑了起来,笑得孟国忠莫名其妙。 ………… 孔雀屏草原上的雪还没有完全化净,白灾留下的“后遗症”还在继续,当地党委、政府的救援行动早已开始。由于饲草饲料奇缺,目前地方上正迅速组织从外地往里调运。但是,资金的问题就得牧户自己筹措了。 当然,鲍家的剩下的羊连鲍锁链都能数得过来,和以前大帮大帮的羊群比起来,基本上算是没了,也就不用再操心草料了。可是,其他需要购买草料的牧户就需要钱了,连锁反应,来鲍家追债的人就多了起来。 卖房吧! 鲍石头眼睛是红的,握着拳头说道:卖!我们都搬到牧点蒙古包去住! 鲍青山流着泪,心里已是懊悔不迭。可惜,世上哪儿有后悔药啊? 唐玉春一手拉着锁柱,一手拉着锁链。两个孩子看到爷爷、爸爸的样子都很吓人,就不敢上前去。 炕上,于秀兰额头上放着浸过凉水的毛巾,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泪水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她的身旁,是瘦小的阿尔斯楞,睡梦中小嘴儿还做着吮吸的动作,估计他是饿了。 鲍石头瞅了儿子一眼,说:青山啊,你要坚强起来!老鲍家的男人,腰杆子是压不弯的,更是压不折的!多大个事儿啊?俗话说得好,“家财万贯、带毛儿不算”!没有了就没了,往后咱再赚! 唐玉春心里苦里像灌进了黄连水,但必须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她说:是啊,青山,你爸说得对。你不要再这样了,妈看着——心疼啊…… “可是——咱们真的卖了这房子——爸——你让我咋有脸活啊?”鲍青山看着房顶,哽咽着。 鲍锁柱和鲍锁链看到爸爸哭了,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也跟着哭起来,只是不敢发出声音,眼泪像房檐滴水一样,一对儿一双儿的。 鲍石头沉闷了好半天,才说:青山啊,现在看,你的名字起得好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人在,啥事儿都好办!咱家牧点上不还有二十几只羊呢吗?金山帮着放呢,咱们就拿这些做基础,慢慢还能发展起来的。两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五年,只要长生天不着急收你爸爸,我就帮衬着你再把家业置办起来! ………… 最终,鲍家的房子没有卖成,是鲍青山极力阻拦的结果。为了还债,他通过朋友偷偷“抬”了钱,骗爸妈说是借的。“抬钱”是民间的说法,其实就是所谓的“高利贷”,最起码比银行的贷款利息要高出两三倍。没办法,人到尽头,只能重新起头!鲍青山心里有个信念:就算把自己当长工“卖”了,也不能卖老宅的房子,不能让爸妈和孩子没有家! 于秀兰身体需要调养,而且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好的。所以,伺候小阿尔斯楞就成了问题。正在鲍家上下左右为难的时候,乌兰图雅和包牧仁来了。 乌兰图雅万万没有想到,娘家遭受如此横祸,自己却无力帮忙,只有默默流泪的份儿了。看到小侄子嗷嗷直叫,看到嫂子卧病在炕,看到妈妈光是照顾锁柱和锁链都已力不从心,乌兰图雅心如刀绞。突然,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要把阿尔斯楞抱到月牙河去,由她负责照顾、抚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阵惊愕。特别是包牧仁,眼珠子差点儿掉到地上。他心里想:乌兰图雅啊乌兰图雅,你是严重地有病!咱们家都快吃了吃了上顿没下顿了,再整个小孩子,还不得饿死啊? 鲍青山看了看乌兰图雅,说:你想啥呢?乌兰图雅,你是啥意思? “大哥,我没别的意思。你看家里这种情况,我嫂子身体这样,咱妈——” “看啥看?你大老远跑回来,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呗?”鲍青山咬牙切齿地说。 包牧仁还是一言不发,心里在说:该!没事儿找事儿!祖坟都哭不过来,还有闲心哭乱葬岗子?严重地该! 鲍石头和唐玉春都没说话,眉头紧锁,长吁短叹。 “我同意!” 于秀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坐了起来,大声说道。然后,就是一连串儿的咳嗽。 鲍青山:秀兰,你——嗨!不行,就是她乌兰图雅说破大天,肯定不行!我的儿子,不能让外人养! 于秀兰挣扎着说:青山啊,那你能养得了吗?我是一滴奶水都没有啦……现在啥情况你不——知道?再说——图雅是——外人吗?阿尔斯楞已经过百天儿了,可以往出抱了…… ------------ 第135章 图雅带回“小狮子” 早春的清晨,院外的大杨树上,几只喜鹊在欢快地鸣叫。又是一个阳光明媚、惠风和畅的好天气。 包牧仁和乌兰图雅要回去了。而且,还要带着一个小狮子——阿尔斯楞。乌兰图雅抬头看看树梢上的喜鹊,心里默念:喜鹊叫,好事到。我们家的好事儿来到了…… 经过一宿的激烈“谈判”,鲍青山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 于秀兰是开明的,她分得出轻重、看得准现状,不把小儿子送走,家里真的无力抚养了。送走了他,自己就能专心养病,病好之后,就能和鲍青山一起努力,把牧点重新经营起来。只有这样,家里才有盼头儿,翻身才有希望。而且,把阿尔斯楞送给他的亲姑姑,全家都能放心。 鲍石头说:从今天起,谁都不准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从我开始!咱们鲍家人都要打起精神来,都支棱起来!没有啥能打垮我们!只要春天能来,草原就有希望,咱们鲍家就有希望! 爸爸的话还在乌兰图雅的耳边回响…… 一路之上,包牧仁闭口不言。乌兰图雅知道他不同意自己的做法,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就顾不得许多了。 其实,包牧仁这儿都好办,毕竟是自己的丈夫,思想工作能够慢慢做通。乌兰图雅最最担心的就是老公公和老婆婆…… 乌兰图雅把阿尔斯楞紧紧抱在怀里,轻轻亲吻他的额头,给他母亲的温暖与呵护…… ………… 乌兰图雅回娘家一趟,竟然带回来一个刚刚百天儿的孩子,让包巴音和吉雅都是大吃一惊。包牧仁始终绷着脸儿,一言不发,好像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一样。 乌兰图雅笑着说:爸、妈,这是我哥和我嫂的三儿子,起的名字是“阿尔斯楞”。我嫂子生病了,没法儿伺候他,我就给带来了,帮着照顾些日子。爸,妈,你俩不会生气吧? 吉雅连忙说:不会,不会! 包巴音收起旱烟袋,说:哪能生气呢?这个忙,我们应该帮。 乌兰图雅笑了笑,又瞅了瞅包牧仁。他依然阴沉着脸,像谁欠他八万吊似的。 “牧仁,你咋的了?好像不高兴呢?有啥大不了的事儿啊。”包巴音故意这样问,是提醒儿子赶紧笑一笑,要大度一些。 “没啥。”包牧仁扭过头,不看爸爸。 阿尔斯楞哭了起来,乌兰图雅抱着他在地上来回走动,却没有哄好。阿茹娜跑上前,非要看看弟弟怎么了。 “阿尔斯楞,看一看,这是谁啊?是姐姐。姐姐想看看你,咱们不要哭了。”乌兰图雅蹲下身子,好让女儿看得到阿尔斯楞。 “弟弟,乖,听姐姐话,不要哭……”阿茹娜抓住了阿尔斯楞的小手,他竟然不哭了,瞪大了眼睛瞅着…… 吉雅趁此机会偷偷搥了包牧仁一下。他猛一抬头,看到妈妈正狠狠地瞪着自己。 吉雅凑到近前悄声儿说:高兴点儿!小心眼儿的玩意儿,成不了大气候! 爸爸同样是目光如刀,让包牧仁似乎感觉到了脸上皮肤的刺痛。 包巴音背着手往外走,故意用烟袋锅子钩了包牧仁一下。他明白了,乖乖地跟了同来。 吉雅来到乌兰图雅身边,看着怀里的孩子,说:这孩子,长得多周正啊。名字起得也好听,真像一头小狮子,和阿茹娜一样,前面都带个“阿”字,就像一家人似的。 “妈,我们就是一家人。”乌兰图雅笑着说。 “对,姑舅亲,辈辈亲——那啥还连着筋呢。我们就是一家人。图雅,阿尔斯楞可能是饿了,他能吃点儿啥呢?” 乌兰图雅:妈,他现在就能吃奶粉。我从桂丽丝嘎查带回来半袋儿,在提包里呢。妈,一会儿我给他沏。 “还等啥一会儿啊,我给孩子沏去。唉——这孩子,挺瘦啊——”吉雅说完,就去打开乌兰图雅的提包,找出奶粉给沏上。 阿茹娜又跑到奶奶跟前,盯着奶粉看,好奇地问:奶奶,是白糖吗? “不是。是奶粉,给你弟弟吃的。他还小,不会吃饭呢,只能喝这个。” “奶奶,弟弟没长牙呢,吃不了饭。奶奶,你看,我都长牙了。”阿茹娜张着嘴让奶奶看。 吉雅:你这口小牙儿啊,长得又白又齐,多好看啊。我大孙女长大了,是个懂事儿的乖孩子,处处都让着弟弟。 阿茹娜:奶奶,奶粉——甜吗? ………… “仓房的房顶啊,有漏的地方了,雪一化,就嘀嗒嘀嗒的。牧仁,你来看看,天再暖和暖和,得修修了。”包巴音在院子里特意把声音提高,要让在屋里的乌兰图雅听到。 一进仓房,包巴音回手关上门,就把脸儿撂了下来,质问道:包牧仁?你怎么回事儿?是虎还是傻?就算装,你也得装出个男子汉的样子啊?瞅你那熊色,让人瞧不起!不就一个小孩子吗?有啥大不了的?至于你像个大冤种似的吗? 包牧仁不吭声儿,更不敢看着爸爸的眼睛。 “是,咱家现在造的——有些耷拉膀子了,但我们有力气、有信心,更有希望啊!一个小孩子,再吃能吃多少?你可倒好,脸拉的比宝茵河还长!也不动动脑子,你这样的态度让图雅怎么样想?如果传到你老丈人、老丈母娘那里,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扔下二十奔三十的人了,想事儿怎么头脑那么简单呢?” 包巴音说完,生气地抽起旱烟袋。 “爸——我自己没生儿子,帮着别人养儿子。这个弯儿,我严重地转不过来!”包牧仁嘟囔着。 “转不过来也得转!再说了,这算啥弯儿?就是你心胸太窄啦,连个黄豆粒儿在里面都卡住转不动!你看看电视——现在是没了,以前演的那个《渴望》,人家刘慧芳多善良。再看那个王沪生,多遭人烦?你要是跟那小子学,一样是遭人恨!”包巴音吐出一口浓烟,又说,“我没工夫哄你、劝你。一会儿进屋,不管你用啥理由,把这事儿掩饰过去,给我露出笑模样!” ------------ 第136章 知恩感恩要报恩 “鲍青山他就是严重地得瑟!养活不起还使劲儿生?”包牧仁竟然很生气。 “你他么么的这话说得一点儿味儿都没有!简直就是没有人味儿!谁知道一场大雪能把家底儿都折腾进去了?就拿咱家来说吧,谁承想会是现在的结果?连电视都卖了,能想到吗?天灾人祸,会提前通知你吗?”包巴音越说越气愤,把烟袋锅狠狠地摁了一下,继续说,“反正,你老丈人过去算是救过我的命,对咱家、对你都不错。你啊,老大不小啦,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吧!鲍家对咱们家是有恩的,鲍石头的孙子,就是我的孙子!包牧仁,做人要知恩、感恩,更要报恩!否则,对不起那个‘人’字儿!” 包巴音把旱烟袋别在腰里,打开仓房门就出来了。随手拿起放在墙根儿下的粪筐、粪叉子,走出院子去拾“农家肥”了。心里还在说:得恩,不能忘啊。包牧仁啊,咱家积点儿阴德吧,也好转转运…… 包牧仁愣愣地杵在那里…… ………… 阿来夫和李三福在村路上有说有笑地走着。两人都长高了,成了大小伙子了,而且农活儿的历练让身体健壮起来。 “哎,阿来夫,我怎么好长时间没见到喜子上咱们村来了呢?” “怎么?想你喜子大哥啦?” “滚蛋。我就琢磨着,前段时间雪那么大,天那么冷,真担心他窝到哪儿被冻死喽。” 阿来夫:此言差矣,不合吾意。嘴下无德,纯属放屁! “阿黄,你敢骂我?”李三福说完就去搂阿来夫的脖子。 阿来夫哈哈大笑地跑开了,两人开始追逐,弄得鞋上全是大泥巴。 ………… 晚饭之后,乌兰图雅把阿尔斯楞抱回自己的小屋。包牧仁已经提前把炕烧得热热乎乎的,正扫着地上的柴草屑又推进了灶炕之中。 “炕热屋子暖,这时候要是不烧点儿后半夜还是有些严重地凉啊。” 乌兰图雅摸了摸炕,高兴了,说:你从哪弄来的柴禾?咱家园子里的好像不多了。 “我去河边儿树林里搂的,连树叶带刮过去的蒿草,弄了一麻袋。慢慢闷着,一热就能热一宿。” 因为有阿尔斯楞来了,阿茹娜就和奶奶一起睡了。乌兰图雅把孩子轻轻放在阿茹娜原来用过的“草口袋”上——就是装满荞麦皮皮的特大号“枕头”,婴儿睡在上面隔凉又隔热,尿了还能被迅速吸收。 阿尔斯楞睡得正香。 包牧仁放下笤帚,探着身子去看着小小的阿尔斯楞,轻轻地说:估计晚上吃得挺饱,睡得挺实的。 突然,阿尔斯楞像是听到了有人在耳边说话一样,竟然睁开了眼睛,黑眼珠儿滴溜溜地转动,瞅着包牧仁。 包牧仁轻轻用嘴打了个响儿,逗着阿尔斯楞。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瞅着阿尔斯楞。 让包牧仁和乌兰图雅都没有想到的是,阿尔斯楞乐了起来。更加难得的是,竟然笑出了声音,并且伴随着小手的舞动。 包牧仁:这小东西,竟然严重地笑了。 乌兰图雅:牧仁啊,我大侄子有灵性啊,他这是在讨好你呢。 然后,乌兰图雅竟然哭得一塌糊涂。 ………… 其其格身子更重了,行动更加不便,但是看电视的“瘾”却更大了。莎林娜就有了把电视机挪到其其格和袁振富两人小屋里的意思,其其格连连摆手不同意,她说:不能光考虑我自己,我奶和阿来夫也得看呢,放我屋里不方便。再说,振富要是看书备课啥的,我看电视还吵着他…… 每晚电视连续剧一结束,袁振富听着片尾曲准时去西屋接回其其格。 路过外屋厨房,其其格就拉着袁振富给他往灶台洞里指,袁振富没明白。等回到东屋,其其格说:你可真笨,那么比划都不明白? “啥意思啊?” “我往灶炕里指,意思是阿来夫偷摸烧了土豆儿。我想吃了,你帮我给偷来呗?” 袁振富:偷?直接和他说一声不就完了吗? 其其格撒娇地拉着袁振富的胳膊,说:我不想搭他的人情。 “你啊。我是当老师的,又是他姐夫,你说——让我怎么能去偷呢?” “去不去?不去我生气啦。反正也不是光我自己想吃。”其其格说完,低头瞅着自己的大肚子,假装生气。 袁振富一狠心,说:行,我去。你啊,真是活祖宗,说一不二啊。反正孔乙己说过,窃书不能算偷,这土豆儿也不算偷——是我偷摸拿的。 ………… 等到西屋都安静下来,不再有人走动了,袁振富才蹑手蹑脚地开开屋门来到灶台前,用烧火棍子轻轻扒拉出两个土豆,顾不得烫手,拿起来就赶紧撤退。 其其格笑了,说:你啊,拿张纸兜着点儿,省得烫手。 袁振富嘶嘶哈哈的,说:烫就烫吧。我给你扒皮啊——你还别说,在火炭儿里一焖,还真香啊。 其其格小口小口地吃着,忍不住又笑了。 袁振富:还乐呢。等让阿来夫发现了,肯定就知道是你干的。 “我不管。反正我这身板儿,猫腰都费劲呢,根本就不能偷他的土豆儿。爱赖谁赖谁去吧。” “行,你是把自己摘干净了。只能是我当这个小偷儿了呗?” 其其格嘻嘻笑着,嘴唇上是一圈儿黑,那是土豆烧糊的部分。 其其格:振富,听说乌兰图雅把她哥哥家的老三抱来了,她可真行。 袁振富:孩子多大啊? “也就刚过百天儿吧。她娘家遭了大难了,大雪把牧点整个都给废了——唉,乌兰图雅真够意思,这是要学人家刘慧芳啊……” “别操心人家的事儿了,赶紧吃完我好收拾喽,不要留下证据。” ………… 阿来夫已经钻进被窝了,突然想起灶坑里还埋着土豆,便“哎呀”了一声。 莎林娜刚从外屋进来,端着饭盆,怕晚上放在厨房会冻成一坨,便说阿来夫:喊啥?一惊一乍的! 阿来夫笑嘻嘻地说:我灶坑里还埋着土豆呢。妈,帮我拿一下呗。 ------------ 第137章 喜得千金盼月圆 “你的事儿可真多。自己钻被窝里享福,就支使你妈的能耐,啥都等现成的。”莎林娜假装生气地说。 阿来夫:你不是我亲妈嘛,对我可好了。比《渴望》里的刘慧芳来善良。 莎林娜:但我可事先声明啊,你绝对是我亲生的。而且,和老包家抱回的阿尔斯楞还不一样…… “你提人家干啥?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安七十七顶了莎林娜一句。 安辛氏在炕头儿说:你们要是再唠下去啊,土豆就该烧没魂儿喽。 莎林娜赶紧出去了。然而,她看到了灶台前有柴火灰的印记,一扒拉灶坑里头,根本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她当时就明白了,瞅了瞅东屋,笑了。 “你这孩子,光顾着看电视了,土豆都烧糊巴了。”莎林娜进屋就对阿来夫说。 阿来夫还拉开架势要“饱餐”一顿呢,一听就蔫了。 安辛氏:怎么样,真打我的话来了吧? “妈,你说得太对了。”安七十七又埋怨起儿子来,说,“阿来夫,你啊,要长点儿记性。土豆儿也是粮食,这么大的雪灾,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连饭都吃不上呢。你还浪费,就是犯罪啊。” 阿来夫:妈,那我怎么没闻到糊味儿呢? “你狗鼻子啊?啥都闻得着?赶紧睡觉!”莎林娜说。 阿来夫把被往头上一蒙,但他睡不着,肚子有些饿是一方面,关键是馋又香、又甜、又面的烧土豆儿…… ………… 早晨,把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净了,包代小就坐在炕边儿开始做针线活儿。 金梅花从炕里跑到妈妈跟前,撒娇地说:妈妈,妈妈,我想去姥姥家看小弟弟。 “闭嘴!”包代小下地往外屋看了看,又回来对愣在那里的女儿说,“梅花,咱乖,要听话。妈妈带你看小弟弟的事儿,千万不能和别人说,昨天妈妈不都告诉过你了嘛。你这样大声,让别人听见咋办?” “妈妈,为啥不让别人听啊?”梅花怯生生地问。 包代小犹豫了一下,说:要是告诉别人的话,人家该去把阿尔斯楞小弟弟偷走了。那样的话,你就没有弟弟和你玩儿了。 梅花眼泪围着眼圈儿打转,说:那和爸爸说呢? “不行的。” “和爷爷说呢?” “不行!” “和奶奶……” “不行!不行!” ………… 原来,乌兰图雅从孔雀屏草原回来后,包代小就领着女儿去了。她不想让金宝知道,更不想让田杏花知道。为了避嫌,她决定近几天尽量少往娘家门儿去。 然而,包代小哪里知道,自己这边儿怎么保密根本没有用。月牙河村的“长舌妇”们早就像馋猫儿盯着小鱼儿似的,极尽“探子”之能事搜寻信息。接着,便开始满世界传扬了,像春天时的“风搅雪”一般,搞得乌烟瘴气…… 快到中午时,金宝从外面回来,一进外屋,就让田杏花叫到了过去。悄悄告诉他包牧仁和乌兰图雅从孔雀屏草原抱回一个男孩儿。 “谁家的孩子?” 田杏花:你猜? 金宝:我猜不着。不会儿是捡的吧? “胡扯!你出去给我捡一个试试?”田杏花指了指对面屋,神秘兮兮地说,“就是鲍青山的三儿子。老鲍家养活不起了!” “啥?不能吧?人家那么多羊呢……” “羊再多扛得住老天爷收拾吗?一场大雪都拍死那儿!过去,你瞅把他们家牛哄的,走道儿都快鼻子眼儿朝天了,如今怎么样?报应啊!”田杏花放开了声音,好像是故意要让包代小听到似的。 包代小把自己屋的门悄悄欠了个缝儿,支棱着耳朵在听。 田杏花:长点儿心!盯着点儿你屋里那位啊。抱回来的可是姓鲍那小子的儿子,背后的事儿我不说你也明白。 金宝咬着牙点点头。 田杏花又提高了声调儿说:我就纳闷儿了,这一家人都是咋想的?脑袋让门弓子给抽了?自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想着管人家的事儿,管得了吗?就是瘦驴拉硬屎,臭得瑟! 包代小听得真真切切,她竟然又笑了。但是,笑得很难看…… ………… 春去夏来,生活仍然需要继续。 鲍石头和唐玉春守在桂丽丝嘎查的老宅,照看着两个孙子,两人闲不住,为了早日翻身,包了十几亩地种上玉米,为牧点上提供饲料。日子过得很清苦。 于秀兰身体早已经养好了,却明显不如过去。她跟着鲍青山住进了牧点,起早贪晚经管着二十几只大羊和十来只小羊羔。这是全部的家当和全家的希望。 鲍青山、于秀兰没有感觉到累和苦,但是,感觉到了心痛。一是后悔当初的错误决定,二是想念孩子,特别是远在月牙河村的——阿尔斯楞。 ………… 七月之夏,正是花最红、草最绿、地里庄稼最茁壮的季节,袁振富和其其格的女儿出生了! 安家人高兴得胜似过年。因为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袁振富就给起名叫“袁星星”。其其格听着很不舒服,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安七十七听后,直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猿”和“猩猩”好像都不是人类啊。最好给孩子起个“人”的名字吧。 其其格哈哈大笑,袁振富脸一红,不好意思了。他又使劲儿想了想,取名“袁月亮”,并说和月牙河还很相映。大家只得勉强同意了。 莎林娜坚持要再取个蒙古族的名字。她说:我外孙女是蒙汉联姻的“结果”,既然有汉族的名字了,也应该有个蒙古族的名字。 阿来夫一听,认为妈妈的建议好,但他却起不出来。 其其格想了想,便说:那就叫“萨仁”吧,汉语翻译过来也是月亮的意思。 大家齐声叫好。 小天使的到来,为安家人不仅带来了欢乐,还带来了生活的动力,以及对未来日子的盼头儿。 月亮,萨仁,袁月亮…… 安家,袁家,月牙河…… ………… 也许,1992年注定要回报人们一些安慰和惊喜,来弥补年初大雪的造成“阴影”。孟国忠和刘萍的女儿出生了,就在那金色初秋的九月…… ------------ 第138章 东风送来春的气息 【1994年】 东风起了,杨树狗狗儿红了,柳树狗狗儿黄了。而榆树结出的却是一枚枚“大钱儿”,撸一把塞进嘴里,便把清香与甘甜吃进口中、咽进肚中…… 或中午或傍晚,有勤快的农家主妇,会挎着干净的小篮子或端着一个饭盆,再喊上家里的淘小子,就浩浩荡荡地去采摘榆钱儿了。淘小子小猴子似的攀爬上高大的榆树,专挑树尖儿上的榆钱撸。当然,并不是说树尖儿上的就特别好,而是淘小子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爬树本领,并且是在家长的允许下疯狂地淘上一回,必须尽兴不是? 妈妈在树下仰着头,人手掌遮光不错眼珠地盯着、扯着嗓子不住地叮嘱“别往上爬了,太高了,要小心”,脸上却挂着笑。篮子盛满了,盆儿装不下了,“小猴子”才意犹未尽地跳到地上。 每每这时,妈妈们会疼爱地轻轻给他一巴掌,责怪道:“叫你别往上,你就不听,摔下咋办?”“小猴子”们并不介意,说一句“我找狗剩儿玩儿去喽”,不管妈妈同意不同意,他都会去的。因为,他已经是“功臣”了,干啥都很仗义。 生活困难时期,家里的餐桌需要一些调剂和补充,或者说得变变花样儿。虽然紧靠月牙河边儿,但村里普通人家根本没有大鱼大肉。虽然种植水稻,但少有大米白面,就算有那也舍不得吃,留着逢年过节改善生活,或者是来人去客招待亲朋。 于是,月牙河村的家庭主妇们只能在不花钱的材料上动心思了。爬树“功臣”的成果,变成了巧手主妇晚餐上的那道甜美的榆钱汤,或掺在玉米面里蒸出的又甜又香的榆树馍馍,把春天吃进肚子里。 由“小猴子”到“功臣”的淘小子们,下一个节目就是与伙伴们比赛着打树狗狗儿。就是固定好位置,准备好称手的小木棒或捡来分量合手的石头,每人轮流向树上扔,看谁打下的树狗狗儿多。 树狗狗儿给孩子们带来的乐趣仅仅是这些乐趣而已,但带给月牙河人的却远远超过了千倍万倍。因为,它告诉人们——春天,来了。 树狗狗儿落尽的时候,树木开始吐绿了。在春姑娘渐近渐浓的脚步声中,树狗狗儿、榆钱儿们最先用朴素淡雅,迎接着1994年的春天。 ………… 安家——准确地说是袁家这两年喜事连连、人丁兴旺,早春三月,袁振富和其其格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男孩儿! 儿女双全啊!袁振富走路都生风,寸把长的头发根根直立,倔强而精神。 按照蒙汉联姻、民族团结的“原则”,这个男孩儿与姐姐一样,在汉族名字“袁野”的基础上,也有一个蒙古族名字,叫“塔拉”,翻译成汉语的意思还是“原野”。这是其其格硬“塞”给他的,从此以后,这个名字一直是其其格的专利,袁振富始终喊儿子为“袁野”。 安七十七高兴得恨不得要唱几嗓子。记得当年女儿其其格刚刚怀孕的时候,这位准姥爷了就激动得不得了,自己终于可以在全村人面前扬眉吐气了!安七十七高兴之余,又开始惦记着姑爷工作的事儿,就催促袁振富尽快求人办理转正,代课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袁振富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安七十七就悄悄进城找了“活字典”格根,谈完袁振富工作转正的事情后,他对格根说:“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振富快要当爸爸了。”格根当时表态说: 其其格有“喜”了,对你们家来讲那就是福上加喜。如果转正的事儿再办成了,那就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啦。孩子出生后,满月时我要好好地讨一杯喜酒喝。 当时,安七十七答应得非常爽快,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的。而且,我也要杀上一只羊,好好庆祝庆祝!借着喜气,祛祛穷气! 然而,安七十七的承诺却没有实现,说出的大话落空了——别说一只羊,半只羊也没杀啊。 外孙子降生了,安七十七想起此事,又在心里盘算起来。 ………… 袁振富趴在炕上,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小小的袁野,怜爱之情写在脸上。 头上裹着围巾的其其格笑着说:是不是有了儿子塔拉,你就把闺女萨仁忘了?重男轻女的家伙。 “那才没有的。月亮是我的小棉袄,怎么能忘?” “那塔拉是啥?” “是我的心尖尖呗。” 其其格所嘴一撇,说:这不就得了,一个人就一个心尖尖。看来,你还是把儿子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喽。 袁振富有些着急了,说:你——你这人,把我绕进去了。其其格,你还记得嘛,当初刚怀上月亮的时候,你还瞒着我呢。 其其格乐了,说:还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当时咱俩唠嗑儿,还裤兜子放屁——整两岔儿去了。” 其其格有些吃惊,说:你咋也说这种话?你可是老师啊,文化人儿。 “这才表明我和月牙河村的百姓打成一片呢。”袁振富说完,嘻嘻一笑。 那是1991年的暑假,袁振富又到红楼市教师进修学校参加了封闭式培训,更新的知识观念。开学之后,他的教学方法有所改变,教学水平进一步提高,赛罕校长在全体教师大会给予极力表扬。袁振富到月牙河小学任教以来,绝无仅有的、被校长点名表扬的“出头”机会,比以前写那篇广播稿感觉还要露脸。 周末,袁振富回到家里心情特别高兴。这一天,其其格检查出自己怀孕了!她只告诉了爸爸和妈妈,没来得及告诉袁振富。他看到袁振富回来时满脸笑容,还不时与自己有亲昵的小动作,以为妈妈已将这事儿告诉了他。 “看把你美的。”其其格一边儿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儿娇滴滴地说。 “那当然。这可是我盼望已久的了。”袁振富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连学生的作业都批改不下去了。 “这回你可厉害了,在村子里该长长脸了。” “那当然,看谁还小瞧我。说我不行?我就证明给他们看!”袁振富拍着胸脯说。 ------------ 第139章 满月宴杀羊真挺难 “这话让你说的——也不显害臊。”其其格脸红了,又微笑着提醒说,“你呀,千万别太得意喽,别让人看出你这人太骄傲啊。” “我还就骄傲一回了。别看我是个代课的,教出的学生个个学习好。”袁振富说完,不自觉地拍了拍自己胸脯。他确实骄傲了。 其其格停下手中的活儿,问:你说教学?不是我的那——啥? 袁振富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啊。教学啊。今天赛罕校长在大会上特意表扬了我,哈哈…… 其其格明白了,袁振富高兴的和自己高兴的不是一码事儿。 袁振富突然止住笑声,回味着其其格刚才说的,好像是话里有话,便追问:你说的“那啥”是“哪啥”? 其其格的脸又红了,低下头轻声说:我说的——是——你要当爸爸了。 “啊?真的?”袁振富一下子跳了起来,瞪大双眼、张着大嘴盯着妻子。 “你要把我吃喽啊?这种事儿我怎么会骗你。” 袁振富一下子冲出小屋,来到安七十七和莎林娜的房间,高兴地喊:爸、妈,其其格怀孕啦!真的,真的! 袁振富无比激动,兴奋得像个孩子。安七十七和莎林娜虽然早于袁振富知道了此事,受女婿感染,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刚从红楼市初中赶回来过周末的阿来夫,看到姐夫这样,就逗他说:袁老师,要注意形象啊。 袁振富一下子把阿来夫抱住,说:现在我是你姐夫,你是我小舅子!没有袁老师、扁老师、方老师……只有姐夫,只有就快要当爸爸的姐夫! ………… 袁振富从回忆中走出来,眼睛却没有离开儿子袁野的肉乎乎的小脸蛋儿。 其其格伸手在袁振富眼前晃了晃,说:得了,看进眼睛里拿不出来。 “老天爷啊,我们袁家有后啦!”袁振富说着,眼里竟然含着泪水,脑海中一闪而过三个字——春州县。 其其格指着袁振富的鼻子说:还说不重男轻女?真能装!萨仁出生时你可没这样儿…… ………… 得了大外孙子之后,安七十七高兴之余,时常会发呆。莎林娜发现几次了,只是没有挑明。 这天,安辛氏在炕里摆弄着扑克,莎林娜坐在炕边儿靠着墙缝补阿来夫的裤子,安七十七坐在地上的长条凳又突然呆住了。安辛氏先看到的,便捅了捅莎林娜,给她使了个眼色。 莎林娜:哎——七十七,你想啥呢? 安七十七马上回过神儿来,说:没想啥啊? 莎林娜瞅了瞅安辛氏,婆媳二人同时笑了。 “妈,莎林娜,你俩笑啥呢?” “笑啥?就是笑你傻。你刚刚发傻啦,我们俩看得清清楚楚,你还不承认。”安辛氏说完,又低头弄着扑克牌。 莎林娜:就是。最近几天我就发现你好像不对劲儿,一整就傻乎乎的,跟喜子似的…… “谁跟喜子似的?我刚才真看到喜子了,在村部前的大石头上一坐,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真是傻透腔儿了。”阿来夫推门而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说。 “你爸发傻呢,你问他为啥吧。我们问他是问不出来了。”莎林娜对阿来夫说。 “爸,因为啥啊?” 安七十七斜了阿来夫一眼: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二十来岁的人了,连个对象也不寻思找,天天晃晃儿的,游游逛逛快成二混子了。 “哎——爸,我才十九好不好?离找对象远着呢。” 安辛氏说话了:不远啦,得抓紧找。我还想抱重孙子呢。 阿来夫指了指东屋,说:奶,我姐那屋有啊,您老想抱就过去抱呗。 “那是重外孙子。能一样吗?” “我看都一样。你们啊,就是老封建。” 安七十七忽地站起来,说:阿来夫,你和谁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阿来夫赶紧赔笑道:我随口秃噜出来了。奶,别生气啊,一会儿我陪您玩儿“摸大点儿”。 安辛氏:我用不起你,有时间啊,出去给我领回个孙子媳妇才是正经。 这回,轮到阿来夫发傻了。 莎林娜笑了起来。 “爸,你们这是硬往我身上转移话题。我知道你为啥发——沙——呆。” 阿来夫突然说道。他没敢用“傻”字,通过一个“沙”字滑到了“呆”上。 安七十七:为啥? 阿来夫洋洋自得地一笑,说:你发愁吧,是因为——羊! 屋里人都是一惊。 “对不对?被我说中了吧。” 莎林娜:啥羊?阿来夫,你说话别像拉——啥那样费劲,痛快儿的! “妈,你得问我爸——” “他要是能说,我还用问你?赶紧的!” “那我可说啦?”阿来夫看了看老爸,转回头对奶奶和妈妈说,“我爸是想要杀一只羊,在袁野满月的时候,好好请请客。” “啊?”莎林娜大吃一惊,盯着安七十七。他没有反驳,看来,阿来夫说的是真的了。 “要杀羊?”莎林娜嘟囔着,“你去偷羊啊?” 安辛氏叹了一口气,把扑克牌收起来,不玩儿了。 安七十七质问阿来夫:你从哪儿知道的? “我嘛,是从‘活字典’格根老师那儿……” 安七十七瞪圆了眼睛追问:他怎么说的? 阿来夫:他没和我说,我猜的。 “这话让你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你这书真是白念了!”莎林娜有些生气了。 阿来夫眼珠子转了转,说:我刚才碰到喜子之后,我又碰到“活字典”格根老师了。他拉着我聊了一会儿,就提到我爸当初说过,月亮满月时杀只羊庆贺,可是一直没有庆贺成。如今袁野出生了,估计他又该想着好好庆一庆了。完了我就一寻思,最近我爸总是发愁,能愁啥?估计就是愁这羊从哪儿来呢。所以说,我是通过格根老师的话,顺着捋,就猜出来的。 “看把你能耐的!出去摆摊儿给人算卦得了呗?”安七十七把嘴使劲儿撇着,如果没有耳根子挡着,能撇到后脑勺儿。 莎林娜:七十七,有没有这回事儿? “有是有。”安七十七又问儿子,“‘活字典’还说啥了? ------------ 第140章 把阿尔斯楞过继来 安七十七有些心惊,因为自己早年邀请过“活字典”格根来家里吃羊肉,庆祝外孙女月亮的满月,如今外孙子袁野都出生了,还没能兑现承诺。他担心格根会“埋汰”自己。 “爸,他让我劝说劝说你,杀不杀羊不重要,那都是个形式。过日子要细水长流,不能光为了面子,让钱遭罪……”阿来夫说完,观察着屋里每个人的脸色。 安辛氏:瘦驴拉硬屎,早晚得憋死。 莎林娜:咱们,可不能像老包那样,为了一时的脸面,把家业整趴架啦…… ………… 杀羊庆祝的念头彻底打消了,安七十七反倒轻松起来,时常带着外孙女袁月亮走东家去西家,享受天伦之乐。 三岁的小月亮最愿意去的还是老包家,不但能和小姐姐阿茹娜一起玩儿,还有小哥哥阿尔斯楞呢。 阿尔斯楞已经五岁了,他真正成了包家的人,成了包牧仁和乌兰图雅的儿子,包巴音和吉雅的孙子。因为——早在两年前,他便由鲍家过继给了包家。 那是1992年的冬天,乌兰图雅带着阿尔斯楞,“带着”包牧仁,赶奔孔雀屏草原去和鲍家人摊牌“谈判”。这之前,包家上下的思想工作她都做通了。因为将近一年的时间亲密接触,全家人对小阿尔斯楞有了感情,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了。 这个冬天依然有雪,草原白茫茫的,像披了厚厚的银纱。只是这雪,比上一年的冬季要小得多。 一路顺利。到了桂丽丝嘎查,鲍青山和于秀兰都没有在家,仍然坚守于牧点。 鲍家的屋里热热乎乎的,小孙子回来了,可不能冻着。唐玉春特意往灶坑里多填了些干牛粪。 鲍锁柱和鲍锁链对阿尔斯楞的感觉是很陌生。除了觉得这个小孩儿挺好玩儿外,没有过多的亲昵举动,远远的看着,不太愿意靠近。 鲍石头推着两个孙子,说:完蛋货,那是你们的亲弟弟?刚拿走不到一年就忘了?等他能满地跑了,又该回到咱们家了,和你俩一起玩儿了。 唐玉春:阿尔斯楞真是眼生了,见我都躲躲闪闪的。咋的,不认识奶奶啦?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乌兰图雅苦笑了一下,说:妈,看你说的,当时抱他走的时候刚刚百天儿,根本不认识人儿呢。 “你一个当大姑的,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伺候这么大,不容易啊。有时都不敢想啊,阿尔斯楞要是一直在我们身边,能不能有今天这样啊?不好说……”唐玉春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鲍石头叹了一口气,说:图雅啊,你可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啊。爸妈包括你哥嫂,都感谢你啊。 “爸,一家人,说啥谢不谢的。关键是我老公公、老婆婆,特别是牧仁,对阿尔斯楞都非常好。我呢,是应该的,谁让我是他姑——妈呢。”乌兰图雅故意把“妈”字说得很重。 其实,乌兰图雅一直坚持一个原则,教阿尔斯楞认人儿时,就让他喊自己“妈妈”,喊包牧仁“爸爸”,喊包巴音、吉雅“爷爷”“奶奶”。这些情况,鲍家人并不知道。按理说,他们都非常想念阿尔斯楞,应该少不了往月牙河村跑的。但是,为了节省车费和开销,忍着不去探望…… “是不是啊,阿尔斯楞,妈妈说得对不对啊?你看,他还笑呢,听懂了……”乌兰图雅逗阿尔斯楞的这句话,鲍石头和唐玉春可都听得真真切切,特别是她自称“妈妈”而非“姑妈”更非“姑姑”。 唐玉春:图雅,你让阿尔斯楞管你叫啥? 乌兰图雅一怔,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走嘴了。包牧仁尴尬得直捂脸,他在路上就嘱咐过乌兰图雅,千万注意别整漏了,等一切都商量妥了再说什么“妈妈”“爸爸”。 鲍锁柱抢着说:姑姑说,她是妈妈。 乌兰图雅脸红了。 鲍石头:图雅,你—— 乌兰图雅见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索性就单刀直入吧,她鼓起勇气说: “爸、妈,那我就不绕弯子啦。我想让阿尔斯楞管我叫妈妈,管牧仁叫爸爸。说得再直接些,就是想和你们商量商量,能不能把阿尔斯楞过继给我们……” 沉默! 比乌兰图雅想象得要好,她开始还以为自己一提出想法来,爸爸、妈妈马上就会翻儿了,大发雷霆呢。 鲍石头眉头锁得紧紧的。唐玉春眼圈红红的,泪水又一次汪在里面,马上就要滴落下来。 包牧仁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面对着岳父、岳母,说:爸、妈,图雅说的是真心话,我们全家都严重地同意。爸、妈,图雅我俩没有儿子,以后——也不能生了,我们会像对待自己亲生的一样对阿尔斯楞。我敢保证,我们全家一定能对阿尔斯楞严重地好。 鲍石头和唐玉春还是不说话,不表态。 乌兰图雅说:爸、妈,开始时我说要帮着照顾阿尔斯楞,是为了给咱们家里分一些负担。后来,我发现阿尔斯楞和我很投缘,跟我们一家人都很对脾气,所以…… 鲍石头摆了摆手,不让乌兰图雅再说下去了。他看了看唐玉春,唐玉春却把头扭向一旁。 屋里的空气被冻住了。 阿尔斯楞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乌兰图雅的脖子,把嫩嫩的小脸亲昵地贴着“妈妈”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瞅着屋里的人。 唐玉春站起身,要抱阿尔斯楞,他不同意,紧紧抱着乌兰图雅不撒手,嘴里发着不太清楚的“妈妈、妈妈”的声音。 “这可能是天意吧。图雅、牧仁,我和你妈——”鲍石头瞅了瞅唐玉春,一跺脚,接着说,“同意了。但是——你大哥那人就是个犟种,倔驴似的,他能不能点头,我心里可没底啊。” 乌兰图雅:爸,谢谢你!妈,谢谢你…… 唐玉春抹着眼泪说:谁谢谁啊?妈不糊涂,可是妈舍不得啊……你大哥那儿,想咋开口啊? 乌兰图雅:我早想好了,会托我金山大哥去说说,估计——十有七八——或者是十有五六? ------------ 第141章 月亮和“小狮子” 鲍金山恰好从牧点回来不几天,他本不想去,架不住妹妹和妹夫的央求,只好硬着头皮特意去了鲍青山的牧点。他先和弟妹于秀兰沟通了一下,于秀兰思前想后、权衡再三,点头了。她心里明白,老包家是本分人,是好人,不会对阿尔斯楞差的,特别是乌兰图雅还是孩子的亲姑姑,血浓于水啊。另外,包家没有男孩儿,肯定能对阿尔斯楞好。最关键的是,月牙河村临近红楼市区,将来对孩子的发展有好处…… 但是,当鲍金山把意图和鲍青山一说,他沾火就着了,大喊:不行!当初那个乌兰图雅要抱走阿尔斯楞,我就猜到她没安好心!我不同意,你们都训我!这回怎么样,把羊送进老虎嘴里了吧? 鲍金山:青山,不能这么说。图雅是你的亲妹妹、阿尔斯楞的亲姑姑,怎么能说是羊入虎口呢? “鲍青山,你摸摸自己良心再满嘴胡吣!当初,要是没有图雅帮忙,阿尔斯楞饿死了都不一定呢!”于秀兰说。 “看这意思,你是同意了呗?行,于秀兰,你为了落个清静,自己生的孩子送给别人,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鲍青山,你放屁!我是为了谁?我成天像个大老爷们儿似的和你守在牧点吃苦受累我为了谁?我图的是躲清静吗?我要想清静,早就撇下你回娘家了!就算生活不好,也不至于天天累得像王八犊子似的!” 于秀兰竟然一反常态,暴跳如雷。她要发泄发泄心中的郁闷了…… 鲍青山递不上话儿了。 鲍金山借此机会又说:青山,你得听劝。退一万步说,你现在还有锁柱、锁链两个儿子呢…… “我就是生了八个儿子、一百个儿子,也不给他们老包家一个!” 于秀兰:笑话!你有那个命吗?别说生八个,你要是再多生俩,那就得饿死一对儿! “于秀兰——” “怎么?想打我啊?行,那就打死我算了,省得活着跟你遭罪!” 鲍金山赶紧劝架。两人都不听,鲍青山可能是气蒙了,真想要动手,被鲍金山一脚踹个跟头…… 晚上,蒙古包里点亮了灯光。鲍金山和鲍青山相对而坐,举杯饮酒。于秀兰把菜端上了桌子,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解下来,就到蒙古包外照看羊群了。 鲍青山终于被说通了。可是,他有个条件,落户口时,阿尔斯楞名字前面不能加“包”这个姓…… ………… 包家的户口本上,阿尔斯楞既没有写“包”姓,也没有写“鲍”姓,只有名字。这也是蒙古族的一个习惯,不带姓氏。所以,当初鲍青山提的附加条件,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 阿尔斯楞是包家的孩子,是包牧仁和乌兰图雅亲生的——全村人都帮忙瞒着“过继”的事实。就算那些“长舌妇”再愿意嚼舌头根儿,此事都是“禁区”,只字不提。 袁月亮之所以和阿尔斯楞在一块儿,是因为这位小哥哥处处让着自己,有好吃的他舍不得吃,会偷摸留给自己。 包家很热闹,加上袁月亮,就经常有四个孩子屋里屋外地嬉闹了。当然,阿茹娜和金梅花是一个阵营的,两人都已经九岁了,上小学了,不屑于同阿尔斯楞、袁月亮两个小屁孩儿一起玩儿。 包巴音抽着不离手的旱烟袋,和安七十七聊着地里的庄稼,哪个品种高产,哪个品种不耐旱…… 阿尔斯楞哄着袁月亮,搜集来各种破碗碴子当餐具,以花花草草的当吃食,有模有样地过家家儿玩儿呢。 安七十七提醒道:月亮啊,可别割着手啊。 阿尔斯楞帮着回答:没事儿,有我看着妹妹呢。 安七十七对包巴音说:阿尔斯楞真有当哥哥的样。这头小狮子真不错,“三岁看老”啊,将来肯定能有出息。 包巴音笑了,说:是啊。我就没见过这么懂事儿的孩子,特别听话。 大人有大人的谈资,小孩子有小孩子的话题。袁月亮找到一个破水杯,放了一把沙子进去,又假装倒热水,还拿木棍搅了搅,递给阿尔斯楞,笑着说:狮子哥,你喝。 因为阿尔斯楞就是“狮子”的意思,平时大家偶尔会叫他“小狮子”,孩子们就“狮子哥”或“狮子弟”的叫开了。 阿尔斯楞接过来,问:月亮,这是啥啊? “麦乳精啊。” 阿尔斯楞很夸张地“喝”了一口,说:真甜啊。 袁月亮又呵呵地笑了,说:我也想喝。 “给你,我喝不了,你喝吧。” 阿尔斯楞把破茶杯递给袁月亮。她却说:这是假的,我想喝真的麦乳精。我家没有…… ………… 孔雀屏草原上,风很大,鲍青山和于秀兰倒腾完牧草,进蒙古包里歇一歇。于秀兰的头巾上都是草棍儿,鲍青山帮着往下摘。突然,他的手停住了。 “咋了?有虫子?” “不是——秀兰,你有——白头发了。” 于秀兰笑了,说:那不很正常嘛。别给我薅啊,我妈说了,白头发越薅越愿意长。要是给我薅成“白毛女”,可就麻烦了。 鲍青山:不在那个。秀兰,整点儿水喝,我渴了。 于秀兰去沏茶。她的手是粗糙的,脸上皮肤不像前两年那样光滑细嫩了,鲍青山看着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于秀兰递过茶杯,问:你又咋的了? “噢——没啥,只是——”鲍青山轻轻呷了一口茶,坐下来轻轻地说,“我有点儿想阿尔斯楞了。” 于秀兰自己也倒了杯茶,在鲍青山的对面坐了下来,眼里闪动着泪光,说:有啥好想的,他过得好好的,比跟咱们在一起强多了。 “阿尔斯楞出生的时候,正是冬天。雪大,天嘎嘎的冷啊,都能冻掉下巴了。” 于秀兰笑了,说:当时是腊月。你给他取了“阿尔斯楞”的名字,说蒙古语中就是“狮子”的意思,特别霸气。我当时还想着给他起个小名儿呢…… 夫妻二人喝着茶,望着蒙古包外的风景,沉浸在回忆之中—— ------------ 第142章 “耍驴”要吃麦乳精 那年冬天,孔雀屏草原的鲍家再传喜讯,鲍青山和于秀兰的第三个儿子出生了。起好了“大名”之后,于秀兰提议说:“阿尔斯楞”是四个字,太长了,最好还有个小名儿,叫着好听。他出生在腊月,是草原上接冬羔儿的好季节,不如就叫“腊月”吧。 鲍青山摇了摇头,说:太女气了。还不如叫“狮狮”呢,就是狮子的“狮”。 于秀兰一听哈哈大笑,把鲍青山都笑愣了,连忙问她为啥笑。 “你知道嘛,在我们老家春州县那边儿,让小孩子撒尿时都会说‘嘘嘘’,就是嘘寒问暖的‘嘘’,有时候发出的就是“湿湿”的音。你说,管咱儿子叫这种名字好吗?一叫名字就像喊他起来撒尿似的。” 鲍青山跟着笑了起来,挠着脑袋,很不好意思,说:没想到,你还挺有文化,快赶上月牙河村的“活字典”了。 “月牙河?你还惦记着月牙河村?” “别扯没用的啊。还说儿子的名字吧。” 于秀兰:听我的吧,老三绝对不能叫“狮狮”。他大哥和二哥都是你自作主张给起的,叫“锁柱”和“锁链”,我可没反对。但是你给老三起这个,我坚决反对。 鲍青山骄傲地说:给老大、老二起的名字,你想反对也反对不了,一个“锁住”跑不了,一个用“锁链”拴上也丢不了,只有这样才能长命百岁。你看,这俩小子长得多壮实。 于秀兰:满草原乱跑,像小野马驹儿似的,能不壮吗?对了,咱这三儿子你怎么不起带“锁”的名字了? 鲍青山哈哈一笑,说:这回,我希望他像草原之王狮子一样,闯荡世界!不想“锁”在我们的身边了。 夫妻俩看着出生不久的儿子,都笑了。当然,“腊月”的小名儿没有用,“狮狮”也没叫出去,他就是“阿尔斯楞”,就是“狮子”…… ………… 在全家人眼中最听话的孩子——阿尔斯楞,有一天突然反了常态,竟然撒泼打滚儿地“耍驴”了。原因很简单,他想要喝麦乳精。但是实现起来就特别不简单了,家里没有闲钱买啊。 “麦乳精”是比奶粉还甜还香的颗粒状的东西,用水一冲,就是可口的饮品了。因为价格挺高的,当时可以算得上是“奢侈品”了。整个月牙河村,能买不起的人家可不多,大都是走亲访友时当作贵重礼品相送的,特别是看望老人、病人或者是小孩儿时,绝对是很撑面子的高档营养品啊。 包家从来没有买过麦乳精,真不知道阿尔斯楞在哪儿看到或尝到了,勾起了馋虫。可是,拿啥去买啊?可不像三分钱五分钱的冰棍,那是大几元钱的“巨款”啊? 乌兰图雅哄了半天,好话说了三千六,阿尔斯楞就是听不进去。仍在地上打滚儿,哭着嚎着就要麦乳精,浑身上下全是土,一副得不到满足绝不罢休的姿态。 “你这‘小狮子’都成土驴子了!赶紧起来,不然我就拿棍子去了!我看你是皮子痒痒了,红口白牙的,作的是啥?” 乌兰图雅真是生气了,转身要去拿棍子。被吉雅拉住了。 “妈,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狠狠地揍他一顿不可,都成啥了?见啥要啥?惯出这毛病将来还了得!” 吉雅:图雅,你听妈说。阿尔斯楞以前可从来没这么耍过驴,看来是孩子真想吃了。得啦得啦,我们——就紧紧手,给他买一罐儿吧…… “妈——你不能老宠着他!” 阿尔斯楞听到了奶奶和妈妈的对话,哭嚎之声自然就小了许多,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瞟着。 吉雅走到阿尔斯楞近前,说:阿尔斯楞,听奶奶的话,奶奶答应你,肯定给你买麦乳精。但是呢,咱们把话说明白喽,今天不行,奶奶得准备钱啊?你起来,把衣服都整埋汰了。 “奶奶,你说话算数?”阿尔斯楞奶声奶气地说。 吉雅笑了,说:我这大岁数了还能逗你嘛。好孙子,听奶奶话,赶紧起来,要不地上有虫子爬你嘴里了,肚子该疼了。 阿尔斯楞破涕为笑,说:奶奶,我不怕虫子,我是小狮子,一口就能把虫子咬死。 乌兰图雅:那你怎么不把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咬死呢? 阿尔斯楞白了妈妈一眼,顺从地让奶奶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要是让老袁家的月亮看到,还不得笑掉大牙啊?”吉雅笑着说 阿尔斯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乌兰图雅:妈,咱们——搁啥给他买麦乳精啊? 吉雅:你就别管了,我有我的办法。唉,这几年赶上咱家走背字儿,阿尔斯楞跟着咱们没吃上啥好东西,我这当奶奶的,心里不得劲儿啊。 “妈——”乌兰图雅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 答应了阿尔斯楞近乎无理的要求,吉雅嘴上说得很硬气,心里也犯了难,钱从哪儿出呢?家里日子紧紧巴巴,恨不得一分钱要掰好几瓣儿花,难道为了买一罐儿麦乳精再找人借钱?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呢? 这天下午,正在吉雅发愁的时候,突然听到大街上有人喊“破烂换钱喽——收废铜烂铁破铝盆儿喽——” 吉雅眼前一亮,跳下去就跑进了仓房。翻了半天,在旮旯里掏出一口裂了璺的锅。 这口锅是前些不小心烧炸的。那是阿尔斯楞刚来到包家不久,乌兰图雅一边顾着孩子一边做饭,阿尔斯楞饿得直哭,她忙着沏奶粉,厨房里的事儿就忘脑后儿了。等她想起来再跑进厨房时,锅底都快烧红了,正冒着烟呢。乌兰图雅急忙舀了一瓢凉水倒进锅里,结果——锅就炸了。 包巴音和吉雅都没有埋怨乌兰图雅,还宽慰她说“没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接着,为了买口新锅,吉雅是出去借的钱…… 后来,吉雅一直没有舍得丢掉,总想着有锔锅锔缸的师傅进村来,把裂的璺锔上对付再使。一打听,手工费也不那么便宜,就算了。 如今,炸裂的铁锅又将被吉雅派上新的用场——砸锅卖铁! ------------ 第143章 砸锅卖铁来凑钱 吉雅把旧锅放在仓房门口儿,赶紧跑到院外,喊道:破烂换钱的,等一会儿! “来啦!” 对方是个中年男子,灰头土脸的,穿着“黑趟绒”的裤子,膝盖及以上部分已经磨平了“横垄地”。上衣是一件旧军装,“隐约”可见草绿色。可能是总抽烟的缘故吧,牙齿较黑。但是,“万黑丛中一点金”,正中的门牙是后镶,闪着金光。此人真名实姓大家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外号叫“大金牙”。 此人常来月牙河村收废品。他还有个特点,不笑不说话,一笑就龇牙,好像故意显摆那颗金光闪闪的门牙似的。 “大金牙”远远答应着,然后跳下驴车,牵着小毛驴儿的缰绳拐了回来。有生意可做,他是愿意走“冤枉路”和等候的。 吉雅又跑回仓房,东挪西搬,就差往耗子洞里掏几把了。破犁铧、上锈的铁管、纠缠在一起铁丝……反正是划拉了一锅。她端不动啊,就冲院外喊:“大金牙”师傅,你过来帮我拿一下吧。 “好的,马上。” “大金牙”爽快地答应着,然后快速地把毛驴拴在大门桩上,进院儿到跟前一哈腰,就把锅端起来了,嘻嘻一笑,问:这是要收拾仓房啊? “大金牙”一笑,满口黑牙暴露无疑了,特别是那颗金色的门牙更是抢眼,阳光下夺人二目。 吉雅拍拍身上的土,说:是啊,破东烂西的,堆得到处都是,收拾收拾。 “要翻盖房子吗?” “先准备着吧。钱一充足就盖大瓦房。”吉雅随口而答。 “大金牙”笑着说:一看你这院就是正经过日子人,肯定差不了啊。 吉雅笑而不答,紧跟着走出了院子。 ………… 乌兰图雅在小东屋,往窗外看到婆婆忙乱的身影,明白她要干啥了,心里是百感交集啊,眼泪滴在了缝补的袜子上。望着在炕头儿睡得呼呼的儿子,轻声说道: “阿尔斯楞啊,这些年妈妈把你伺候大,多不容易啊。你啊,咋就不给妈妈争口气呢。等爸爸、妈妈有钱了,再给你买麦乳精不行吗,为啥挣命似的急着要呢?” 说着说着,乌兰图雅眼前浮现了阿尔斯楞过一周岁生日时的样子—— 那年冬天,天特别凉,包家的屋是暖烘烘的,乌兰图雅烧得很多,生怕把阿尔斯楞冻着。“小狮子”不太领情,总是伸着小手往外指,嘴里还说:溜溜,溜溜…… “腊月啊腊月——不对,你早不叫腊月了,但天气却是腊月——外头冷。听话的小狮子,和妈妈在家玩儿,好不好啊?” “溜溜——”阿尔斯楞竟然委屈得要哭了。 乌兰图雅故意把脸沉下来,说:行,行!溜溜还不行吗?你就是小祖宗啊,就折腾妈妈的能耐!过了年毛岁都三岁了,还是不听话! 阿尔斯楞感觉到妈妈生气了,可能是听明白她已经答应自己了,就笑了起来。这一笑,把乌兰图雅的心都给融化了,赶紧在他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咱们包好喽,别冻着,去找月亮玩儿去了。看把你高兴得,手刨脚蹬的,小狮子啊小狮子,你可真是没出息啊,一听人家小丫头的名字,就乐成这样?哈哈——” 乌兰图雅把阿尔斯楞包得严严实实的,抱着他来到其其格家串门。天气好的时候,其其格也会抱着月亮去乌兰图雅家。说来也奇怪,阿尔斯楞与月亮在一起,就咿咿呀呀地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 乌兰图雅笑着说:小孩儿就愿意找小孩儿玩儿。我家阿尔斯楞一听到月亮的名字,就撒欢儿尥蹶子的。 其其格乐了,说:看两人唠的,还挺欢呢。 乌兰图雅:小孩儿的话,估计只有小孩儿自己能听懂。 ………… 收废品的“大金牙”端着一大锅的东西,很是吃力,可他偷偷咬着后槽牙坚持着,并且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因为——这样才能显出这口锅和锅里的废铁分量不重。 终于到了毛驴车前,“大金牙”把锅放下,拿起了车上的钩子秤。 吉雅突然想起了收猪的“童氏三魔”,就笑着说:“大金牙”你不能砸我们秤吧? “不会。我‘大金牙’做这一行当多年了,讲的就是良心,一是一、二是二。老话儿讲得好啊,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大金牙”笑得露齿。吉雅看着他的“金牙”心中暗想:这要是掰下来,能换多少罐儿麦乳精啊? “那就好,那就好。你约约吧。”吉雅笑着说。 “先约锅里,我得装到袋子里,这袋子有一斤沉,一会儿我再去皮。咱们记个总数啊。”“大金牙”边说边抓过一条袋子往里装。 吉雅四下望着,生怕别人看到自己在卖破烂,好像是在变卖家产一样。所以,她就没有盯着秤去看。 “锅的这些有——二十——二十三斤不足,秤还耷拉头呢——就算二十三斤吧。” “哗啦”一声,袋子里的废铁就倒进了车上。接着是称那口锅的重量。 “有六斤七两——凑个整吧,我往上撩一下,算七斤。再加上刚才的——总共三十斤……” “行行,整数好算账。”吉雅心不在焉地说。 “大金牙”把锅往车上一扔,随手拿起一个锤子几下把锅砸得稀巴烂。砸得吉雅有些心疼。 算过了账、付过了钱,吉雅转身就往院里进。“破烂换钱”的“大金牙”挥动鞭子,“驾——驾——”赶着毛驴车就走了。 ………… “等一下!”吉雅的手已经拉到外屋门的把手了,被刚进院门的包巴音喊住了。 包巴音又去捡粪了,老远看到自家门口儿停了一辆毛驴车,就快步往回走。等他到了大门,毛驴车已经走出挺远了。 吉雅回头一看包巴音,就转身迎上去,问道:干啥? 包巴音放下粪筐和叉子,问:刚才那驴车是干啥的? “破烂换钱的。‘大金牙’的毛驴车你还不认识?” “我说看着就像那小子。你卖啥东西了?”包巴音压低了声音问。 ------------ 第144章 小“闹剧”终于平息 吉雅走到包巴音近前,小声儿说:我把仓房里的那口旧锅找出来,又划拉了一堆废铁,都卖了。阿尔斯楞非得要吃麦乳精,我寻思凑钱给孩子买一罐儿。 “噢。卖了多少钱?” 吉雅把手中手零钱往前一伸,说:都在这儿呢。还不够,我琢磨着怎么再凑点儿呢。快把你的粪筐拎远点儿,太臭了。 “臭?”包巴音还是把筐放到了墙根儿,说,“等你吃它种出的粮食就知道香啦。” 吉雅白了包巴音一眼,笑了。 包巴音拿过旱烟袋,一边装烟一边问:那锅“大金牙”给约秤是多少斤啊? “六斤多,他给算七斤。”吉雅笑着说,好像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啥?七斤?”包巴音竟然喊了起来。 “你喊啥?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包巴音顾不得抽烟了,说:不是——那锅至少十斤往上,你让他给糊弄了。不行,我去找“大金牙”说道说道。 吉雅一把拉住包巴音,说:说道啥?咋说道? “我就让他把那口锅重新约一下,我看看秤上到底是多少。” “‘大金牙’已经把锅砸碎了——我刚才还纳闷儿呢,他为啥那么着急砸锅?你这么一说,估计就是怕咱们找后账儿啊。”吉雅说。 “无商不奸啊。唉——哑巴亏儿吃的——有理说不出啊。”包巴音跺了一下脚。 吉雅:行啦。就算找到“大金牙”,他也不能承认砸秤。你俩再吵吵起来,事儿就更大了,全村都知道了。吃亏是福嘛。 包巴音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为啥我们总吃亏,福在哪儿呢? “你名字里的‘巴音’不就是‘幸福’吗?是不是让‘包大烟袋’的外号儿给冲了?要我说啊,以后你还是把烟戒了吧。满身烟袋油子味儿,幸福都不愿意往你身上靠!” “胡说八道!” 包巴音说完,使劲儿瞪了一眼吉雅,更加嚣张地吞云吐雾起来。 ………… 麦乳精的钱终于攒够了! 当吉雅打开一个布包,将里面宝贝似的麦乳精拿出来时,乌兰图雅先是一愣,接着却哭了起来…… “你这孩子,哭啥啊?”吉雅轻轻拍着乌兰图雅的后背,安慰她。 乌兰图雅擦了擦眼泪,说:妈,咱家这么困难,为了阿尔斯楞,你还…… “不说这些,咱们自己家的孩子,怎么心疼都不过分。图雅,遇事要往开了想、往远了想,只要我们努力干,咱家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吉雅望着窗外,眼里含着泪花。 ………… 阿茹娜放学回到家,放下书包要写作业,发现了柜子上的麦乳精,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阿尔斯楞那天“耍驴”的时候,她在姑姑包代小家和金梅花玩儿呢,回来后话里话外都听明白了。所以,看到漂亮的罐子上写着“麦乳精”的大字,嘴里就开始数落: “你们就全都惯着他吧!家里吃了上顿都要接不上下顿了,还买这些没用的,有那闲钱不如买盐呢!可下得到个大儿子,像捡了个狗头金,比亲生的都强……” 阿尔斯楞来到包家的时候,阿茹娜六七岁,已经记事儿了。家里人一再嘱咐她出去不要乱讲,就把阿尔斯楞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后来,见道理讲不通,就和她撒谎说是妈妈回了姥姥家,生下了小弟弟,然后才抱回来的。再后来,阿茹娜懂事儿了,知道隐瞒的重要性。 这一次,估计是既有羡慕嫉妒,还有埋怨委屈,阿茹娜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恰巧让吉雅听到,她感觉到话不对劲儿,就问:阿茹娜,你嘟嘟囔囔地说啥呢? 阿茹娜吓了一跳,赶紧回头说:奶,我没说啥。 “你要是再乱说,看我不告诉你爸、你妈,扇你大耳瓜子!我和你爷爷都不拉着。”吉雅说。 阿茹娜:奶,我是不是你亲孙女?你对我咋这么狠啊? “胡说!不许说这话。”吉雅向窗外看了看,说,“你跟奶奶说,你刚才为啥叨咕那些话?我都听到了,真真儿的。你要和奶奶说实话,我保证不告诉你爸、你妈。” “说话算数儿?” “算数儿。你说吧。”吉雅往外套话儿呢。 原来,阿茹娜在姑姑包代小家,田杏花进屋呆了一会儿,阴阳怪气地透了一些话给阿茹娜…… 吉雅生气了,说:姓田的臭老娘们儿,欠不欠我撕烂她的嘴!一天到晚啥正经事儿没有,扯老婆舌一个顶八个! “奶,你别生气。千万别去找她,要不然,我都没法儿去找梅花姐姐玩儿了。”阿茹娜央求着奶奶。 吉雅:行。但你和奶奶保证以后不要再乱说这些话了。还有啊,少听田杏花胡吣,离她远点儿,当臭狗屎臭着她! 正说话间,阿尔斯楞从外面疯跑进来。刚才在大门口儿,乌兰图雅告诉他麦乳精买来了,他就“飞”进了屋。 真是一头“小狮子”啊,都没喊“奶奶”,推了一把姐姐阿茹娜,抱起麦乳精罐子就往外跑,像是进屋来打劫的一样。等吉雅和阿茹娜明白过味儿来,人就没影儿。 “他要干啥啊?阿尔斯楞,你个小崽子——”阿茹娜说着,就往外跑。 吉雅喊:阿茹娜,你别追他!他着急的话该跑摔啦! 阿茹娜没有追上阿尔斯楞。因为她刚跑到院门口儿,就让妈妈乌兰图雅拦截住,给撵回了屋。 乌兰图雅瞄着阿尔斯楞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看着儿子跑去的方向,她心里已经明白个十之七八了。走着走着,竟然憋不住笑了起来。 还没等乌兰图雅追上阿尔斯楞呢,他就拐回来了,怀里紧紧抱着麦乳精罐子,满脸是骄傲的笑。“押送”他的还有其其格和袁月亮。 “舅妈——图雅舅妈——”袁月亮看到乌兰图雅,就张着手臂跑了过去。 “月亮——”乌兰图雅抢上前将月亮抱在怀里。 其其格笑着说:嫂子,你说啊,阿尔斯楞一阵风似的跑到我家,非要把这罐麦乳精给萨仁。我们能要吗?这不,我把塔拉留在家,正要去找你呢。 此时,阿尔斯楞却低下了头,不敢正眼看着妈妈…… 最终,一罐麦乳精阿尔斯楞和袁月亮两人各得一半,才算平息了几天来的“闹剧”。 ------------ 第145章 日子平淡而清苦 1994年时,安阿来夫十九岁了,早已经不再念书回家务农的他,已经成长为合格的庄稼把式了。在红楼市初中里学到的那些知识,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就饭儿吃了。 安七十七虚岁已是半百了。算不上是老头儿,但在月牙河村里说是“小老头儿”,一点儿都不过分。这两年又试探着开始养上几只羊,梦想着还能“发羊财”,好给儿子娶媳妇。 父子俩分工还算明确,阿来夫重点侍弄地里的庄稼,七十七经管家里的羊。以前地里实在忙不过来,其其格也会上手,但现在又是“萨仁”又是“塔拉”的,左手扯一个、右手还得抱一个,光照顾这俩孩子就累得腰酸背痛的。 安辛氏自从那一场大病后,身体不像从前那么硬朗了。当然,生活能自理,只是全家人都不放心,不想让她身边长时间离开人。莎林娜的主要任务就是看护好老婆婆。 袁振富有时下班早或赶上休息日,自然会到地里帮忙。可他在农活方面绝对就是个“半拉子”,在很多方面都赶不上阿来夫。但是,阿来夫也有自己的毛病,那就是干活毛毛草草,快是挺快,质量却不高。就拿铲地来说吧,有时不小心把苗铲掉了,有时表面看着是把草用锄头搂了下来,可下面的根儿还和土地亲密地连着,不要说下雨,有点儿露水的潮气它都得缓过来疯长。 袁振富干活慢,却很细致,一铲是一铲,质量很高、效果很好。 “阿来夫,你看你铲的地,连汤带水儿的,跟那——啥刨的一样!”袁振富是想说“跟那狗刨的一样”,“狗”到了嘴边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阿来夫竟然振振有词:姐夫,没事儿。我干得快,你铲一根儿垄,我能铲两根儿。等抽出时间,我再铲上一遍,两遍总比一遍强。 袁振富还要再给阿来夫讲讲道理,转念一想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学生了,而且都长大,算了吧。所以,落在后面的袁振富在铲好自己的田垄时,还要照看一下阿来夫铲的地,就像当初给他批改作业一样,把错误一一修改。每一次到了地头儿两人相遇,袁振富还是忍不住给予几句旁敲侧击的批评。阿来夫嘻嘻一笑,并不生气,估计也没往心里去,你说你的,我干我的,不产生任何因果关系。 事实上,阿来夫觉得姐夫一来,自己的压力就很大,好像干活儿都特别累。但是,有些话不能和自己的姐夫、曾经的老师讲啊,他就悄悄地和姐姐说: “姐,我姐夫上一天课都挺累的了,特别是碰到淘气的学生,老闹心了。你就别让他去地里了,我看着都心疼。” 其其格瞅着弟弟,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这小子才不会因为心疼人而主动舍弃一个劳动力的,哪怕不是个老把式。 “你啊,是不是烦你姐夫总说你了?” 阿来夫嘻嘻一笑,说:烦啥啊烦?才不是呢。再说,上学的时候就被训习惯了,不挨训还难受呢。 其其格:你就是贱皮子。 “主要就是怕我姐夫他累着。” “我替你姐夫谢谢你的好心。但是,他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我这儿有萨仁和塔拉拖累着出不去,你姐夫咋也顶个半拉子吧?咱家的日子,不多付出怎么能过好呢?” 阿来夫看姐姐态度如此坚决,而且感觉到姐姐应该是猜透了自己的心思。如果再深说的话,她就敢揭自己的老底儿了,算了吧。训就训吧,硬着头皮挺着,反正自己也不往心里去。 ………… 一上班,袁振富就没时间往地里跑了。 阿来夫去地里之后,安七十七把几只宝贝羊赶到月牙河边儿的草地上去放。看到这几只羊吃得稳当、附近又没有庄稼地,他就匆匆回到家,要趁此机会起圈里的羊粪。 安七十七扔了十多锹,感觉到力不从心了,进屋来歇歇。 莎林娜看到安七十七满头大汗,就扔过毛巾让他擦擦。 安辛氏心疼儿子,说:干不了就别逞能。还当自己是年轻小伙儿呢? 莎林娜跟着责备道:妈说得对。你都是半大老头儿了,让阿来夫回来再起呗,也不着急。 安七十七坐在炕边儿擦着汗,说:能干点儿是点儿,别啥事儿都指着孩子。 趴在炕里自己玩儿羊拐骨的小月亮接话儿道:我也干不了啊? 莎林娜笑着说:这孩子,小精灵似的。 安七十七爱怜地说:外孙女,姥爷说的“孩子”,是指你妈、你爸和你舅,不是说你。 月亮把羊拐骨一扔,睁大了好奇的眼睛说:他们都那么大了,怎么还是孩子啊? 安七十七一下被问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三岁小家伙的问话。 莎林娜帮着回答说:在我们眼里,他们就是孩子。你也是,是小小孩儿,是小不点儿。 “姥姥,那我弟弟袁野呢?” “他才几个月大啊?是更小更小的小不点儿。” 袁月亮想起了太姥姥给自己说的话儿,就说:不点儿不点儿,浑身净眼儿。不大儿不大儿,浑身净把儿…… “这孩子,真鬼道儿。我教她‘破闷儿’,她都记住了。”安辛氏笑着说,“月亮啊,你和袁野是小不点儿,你爸、你妈是大不点儿,就连你姥姥、你姥爷在我面前,那也是孩子。” “啊?我姥爷都长胡子了,都有白头发了,还是孩子啊?”袁月亮人小鬼大。听到太姥姥这么一说,表现出很惊讶,停下来瞅瞅太姥姥又瞅瞅姥爷。 安辛氏拉过月亮的小手,说:只要太姥姥还有口气儿在,你姥爷就是我的孩子。 “妈——”安七十七有些伤感地喊了一声。 这时,其其格抱袁野进来了,把孩子递到奶奶的面前,说:塔拉,给太姥姥笑一个…… 袁野好奇地看着安辛氏,然后真的就乐了。 “弟弟,弟弟,你叫一声太姥姥——” 其其格:你弟弟不会说话呢。萨仁,你往后点儿,没深没浅的,别碰着塔拉。 袁月亮依然固执地教着塔拉说:太姥姥——你像姐姐这么叫——太姥姥—— 袁野只顾呵呵地笑着。全家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突然,院外有人大喊:快来人啊—— ------------ 第146章 阿来夫被人“寻仇” 其其格正逗着袁野玩儿,一家人享受着天伦之乐,院外突然有人大喊。几人不由自主地抬头向窗外望去,全都吓了一大跳。 喊叫的人是特木尔,而他搀扶的那人正是阿来夫。只见阿来夫右手捂着脑袋,左手搭在特木尔的肩头,右鬓角到右腮帮子上都是血。 “舅舅脑袋出血啦!太吓人啦!”小小的袁月亮在炕里又蹦又叫。 莎林娜、其其格都吓蒙了。安辛氏老太太眼神不太好使,远远的看不太清楚,听月亮一喊,当时差点儿晕了过去。然而,老太太毕竟经多见广,马上稳定下来,喊:莎林娜,你快出去看看,咋的啦! 这一喊,把莎林娜喊明白过来,便对其其格说:你看好孩子,别动。我出去看看——这是唱的哪儿出啊? 其其格把袁野紧紧抱在怀里,又伸手拉住袁月亮,训斥她不要喊叫,不许咋咋呼呼的。月亮有些怕妈妈,就挨着太姥姥坐下来。老太太却是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长生天、老天爷”地叨念着。 莎林娜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此时,特木尔带着阿来夫已经来到门前。 “怎么回事儿啊?你是咋的啦?” 阿来夫:妈,没事儿。你别问了,也不要害怕。咱们到我姐那屋,别让我奶看到。 “我的小祖宗,到底怎么啦?赶紧去医院吧?”莎林娜急得直跺脚。 特木尔说:婶儿,你别着急,我已经打发人去请村里的大夫了。先进屋再说吧。 莎林娜赶紧走在前面去开东屋的门,阿来夫和特木尔跟了进来。阿来夫特意回手把门关上了,这才说:妈,别担心,就是碰破点儿皮,离心大老远呢。 “没工夫和你扯闲片儿。过来,让妈看看严重不?是咋回事啊?是不是和谁干仗啦?” “没干仗,不小心磕了一下。” 阿来夫来到柜子上的镜子前,轻轻松开右手想看看伤口。然而,又是血又是头发的,根本看不清楚。 莎林娜:别骗了,肯定是和人家打仗了!你啊,从小就不让人省心。阿来夫,你把人家打啥样啊?可别出人命啊? 阿来夫竟然笑了,说:妈,要是出人命,我还能回家吗?不是打架,怎么干说就不信呢。不信我的话,你就问我铁哥。 “特木尔,你和婶儿说,是咋回事儿?再不说的话,就算不把我吓死,也得把我急死。” 特木尔看着窗外,挥了挥手,意思让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子赶紧走开,然后回头说:婶儿,真不是打仗,我作证。我还是月牙河村的治保主任呢,如果阿来夫跟别人打架斗殴,我都有权把他抓起来…… “你不是把他押回来的吗?”莎林娜反问道。 特木尔:不是这样的。我是从月牙河边儿路过,看到了阿来夫受伤了,才把他送回来,算是保驾的。 其其格在西屋早就坐不住了,抱着儿子袁野来到东屋门口儿“偷听”。 特木尔接着说: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混小子,有三四个呢,都骑着自行车,朝阿来夫撇完石头就蹬上车子蹽了。从逃跑的方向上看啊,我估计应该是红楼市区的。再看那几个混蛋的穿着打扮,不是“地赖子”就是“二流子”。从头到尾都不愿阿来夫,真的。 莎林娜盯着阿来夫,问:是不是和那帮不三不四的人搅和在一起了?韩黑龙的教训你忘了吗? “妈,你说啥呢?”阿来夫找纸擦着脸上的血迹,接着说,“如果我和他们混一块儿了,他们还能撇石头打我嘛?肯定是他们认错人了。” 特木尔恍然大悟,伸出手指不住地点划着说:对,阿来夫说得对。估计他们把你当成韩黑虎了,那小子肯定在外边得罪人了——可是,不对啊——你俩也不像啊。再看你的穿戴,也没有韩黑虎那样溜光水滑…… “谁知道呢。铁哥,不说这些了,可能就是误伤吧。反正我行得正、走得端。”阿来夫瞅着窗外说,“大夫来了,得给我包上……” ………… 东屋里,大夫给阿来夫包扎伤口。清洗消毒后发现,就破了个小眼儿,不用缝针,上点儿药就行了。 西屋里,其其格和奶奶说:奶,没啥事儿,碰破点儿皮儿,阿来夫就是娇气。大夫来了,上完药就好了,不用担心。 安辛氏:那他是咋整的?为啥特木尔还跟来了?他可是治保主任啊…… “估计是有城里来的二混子啥的,要找韩黑虎算账吧,认错人了,撇石头打到了阿来夫。特木尔正好碰上,把阿来夫送回来的。”其其格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万幸啊,这要把眼睛打坏了,将来咋娶媳妇啊?”安辛氏停顿了一下,又说,“韩大胆儿家的黑虎,就是个惹祸精啊!他要不把那个家败完了,是消停不了啦——人啊,要是天天作吧,早晚得作出事儿来。当初,他哥黑龙不就是作的吗?人家说你穷,忍忍就过去了,打人算啥能耐?有能耐把日子过好啊……” ………… 孟国忠、刘萍经不住女儿的闹腾,决定抽出时间带她到公园去玩儿。 位于红楼市区北山坡上的公园,被人们习惯地称为“北山公园”,是孟国忠、刘萍谈恋爱时常去的地方。自从女儿出生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花前月下、湖中荡舟了。生活虽然少了些浪漫,但绝不缺少快乐——因为,女儿的降生。 孟国忠给女儿起大名叫“孟静”,希望她做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公主;刘萍给女儿起小名叫“铃铃”,因为她的笑声就像银铃一样清脆。 “二八大杠”自行车载着幸福的一家三口儿。后座上驮着刘萍,前大梁上架上“儿童座椅”,舒舒服服地坐着掌上明珠。铃铃舞动着双手,向个指挥官一样。 来到北山公园门口,孟国忠停下来瞅一眼刘萍,两人都会心的一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啊,公园里有两人从前卿卿我我、互诉衷肠的影子,如今带着女儿故地重游,确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铃铃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问:爸爸、妈妈,你们笑什么呢? ------------ 第147章 公园门前卖鸡蛋 古灵精怪的小铃铃仰头左右一瞧,发现爸妈互相看着嘿嘿地笑,便问了一句。问得孟国忠夫妻俩脸一红。 刘萍蹲下身子,整理着铃铃的有些褶皱的衣襟,说:我和你爸一想到一会儿公园里有好玩儿的,就高兴了,就笑了。 “妈妈,我更高兴,我也笑。” 铃铃说完,开心地笑了起来。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吸引着行人不由扭头观看,啧啧称赞: “这小姑娘,长得多俊啊。笑得真好听。” “瞧这一家三口儿,打眼儿一瞅就是生活在福堆儿里的。” 有两位穿着朴素的、五十左右岁的妇女,挎着小篮子站在不远处,对这孟家三人羡慕不已、赞不绝口。这两人就是包代小的老婆婆田杏花、李三福的妈妈吴美娟。她俩到城里干什么来了?而且每人挎着的篮子还用一块毛巾盖着。原来,她俩偷偷摸摸地在公园门口儿卖煮鸡蛋呢。 吴美娟咂巴着嘴,说:那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和其其格家的小月亮不相上下。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城里人有钱啊,你看小姑娘穿的衣服,多漂亮啊。肯定不能便宜喽。 田杏花:那可不,上次我在百货大楼看到和她身上差不多的款式的,比她的大几号,料子——好像还没有她身上穿的好呢——想给我孙女梅花买一件。一问价格,吓得赶紧跑了…… 吴美娟取笑道:是不是把你这个臭老娘们儿卖了,都值不了一件衣服钱吧? 田杏花:吴美娟,我看你叫“喂饱圈”得了,胡说八道的能耐。要卖也得卖你,你比我年轻几岁,能多值几个钱,买一件衣服还能搭一条裤衩儿。 吴美娟“哼”了一声,说:杏花嫂子,你要敢把我卖喽,我可谢谢你啦,我不但能帮你讲价还能帮你数钱。咱们农村的苦日子,土坷垃里刨食儿,我可过够喽。 两人聊着聊着,就离题万里了,从羡慕他人说到抱怨自己了。 “算了吧,你家李来财不找我,那三个‘福’崽子还不得把我吃喽啊?哎,我说,你家可真行,祖坟的青烟咕咚咕咚地冒啊,生了三个儿子,多美啊?” “美?没看娶媳妇呢,先砸了我们的老骨头,然后再要了我们的老命。我如果像你似的,就一个小子,能把我和李来财愁这样儿?我才不出来卖鸡蛋呢,丢人现眼的。”吴美娟撇着嘴、叹着气说。 “你就得便宜卖乖吧。儿子多,就能生孙子。我呢?孙子影儿都没有!”田杏花说完,没等吴美娟搭话,就快走到孟家三口近前。 田杏花满脸堆笑地说:这小姑娘,长得真俊啊,我看年画上的金童玉女,长得也就这样呗。 “谢谢夸奖。”刘萍礼貌地回应着。 田杏花:这小脸蛋儿,多嫩啊,真像剥了皮儿的鸡蛋似的。 刘萍:小孩子,都这样。 “给小姑娘买两个农村鸡蛋吧,新下的,现煮的,又香又有营养。”田杏花终于转到正题上了。 吴美娟在一旁看着,心里骂道:这老娘们儿,太鬼了!把我的话瘾挑起来,她去做生意了…… 孟国忠刚要掏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茶叶蛋,好吃的茶叶蛋。吃上一口忘不掉,吃上一个想半年…… 有一个推着三轮车的中年男子停在不远处,车上架着锅,烧着火、冒着气,咕嘟嘟地煮着茶叶蛋。 铃铃说:爸爸,我想吃茶叶蛋。 孟国忠愣了一下,然后对田杏花说:对不起,孩子要吃茶叶蛋…… “没事儿,没事儿。咱们都听孩子的。”田杏花虽然心里很不得劲儿,嘴上却不能说什么。 刘萍向田杏花点头微笑,然后拉着铃铃的手走了。 望着三人的背影,田杏花在心里说:这小丫崽子,还挺矫情!都是鸡蛋,加上茶叶就好吃了?茶叶吃多了晚上睡不着觉! 吴美娟见田杏花的生意没做成,就笑着走了过来,说:怎么样?你能和我抢,和那家伙抢一个试试?没听人家都说嘛,“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的”,看来,咱们卖笨鸡蛋的照人家卖茶叶蛋的,那差得也是老远了。 “你就幸灾乐祸吧。”田杏花瞪了吴美娟一眼。突然,她拉着吴美娟就往绿化带的矮树丛里跑。 “干啥啊?” “别说话!” 到了矮树丛后边儿,田杏花摁住吴美娟,两人猫了起来。 “杏花嫂子,咋的啦?做贼似的。有管事儿的来啦?”吴美娟惊恐地问。 “我就是管事儿的!你别出声儿!我要整整那个臭卖茶叶蛋的!” 田杏花说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三轮车那边儿。看见卖茶叶蛋的男子把茶叶蛋交到刘萍手中,孟国忠正从兜里掏钱的时候,田杏花突然扯着嗓子大喊: “城里管片儿的来啦!管片儿的来啦——” 卖茶叶蛋的男子大惊失色,连四处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蹬上三轮车就跑,钱也没顾得收。 孟国忠站在那里,举着钱喊:钱!钱!你还没收钱呢? ………… 矮树丛后面,田杏花两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儿来了。 吴美娟断断续续地说:嫂子啊——你真是太坏啦,冒坏水儿都不——用回家去取,张口就来啊——真是——脚底板流脓,脑瓜——顶上长疮——坏透腔儿啦…… 田杏花并不生气,继续哈哈大笑。 ………… 孟国忠和刘萍向矮树丛看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铃铃:刚才的叔叔,怎么不要钱啊? 刘萍:他——着急有事儿,咱们下次再把钱给人家。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明天还能来玩儿!”铃铃拍着手笑起来。 孟国忠:今天还没等玩儿呢,就想到明天还来啊?可算了吧。 ………… 公园的人工湖上,孟家三口蹬着小天鹅船“游来游去”。铃铃童真的笑声在湖面上荡漾开来…… ………… 公园大门外,田杏花和吴美娟暴晒在阳光之下,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招呼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几乎没有人停下来…… ------------ 第148章 月牙河的“生意人” 田杏花和吴美娟在红楼市区北山公园卖煮鸡蛋,月牙河村里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能知道。包括吴美娟的三个儿子李大福、李二福、李三福都不知道,但是,包代小知道。 包代小为什么知道呢?她得负责加工环节——给田杏花煮鸡蛋。她却不敢往外透露一个字儿。 田杏花“嘱咐”过:代小啊,我去北山公园门口儿卖煮鸡蛋,为了是贴补家用,给你和梅花买几件好衣服,出去也像个样子,不能给老金家丢人。你可不许往外说,任何人都不要讲!我说的任何人——你心里应该明白。这么多年来,虽然没有给我们金家生下一儿,总算还有一女,没功劳还有苦劳,我才把这事儿告诉你,没有瞒你。代小,你知道我的脾气怎么样,你老婆婆的眼里可不揉沙子…… 包代小默默地答应着,心里却在暗暗发狠。 然而,卖煮鸡蛋的生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还担惊受怕的。既怕城市管理的来罚款,又怕月牙河村的人路过看到脸上发烧。吴美娟有几次都想打退堂鼓了,是被田杏花生拉硬拽着——她想有个伴儿。 ………… 包代小对老婆婆田杏花是敢怒不敢言。表面上是非常顺从的,给人的印象就是啥挑儿没有、任劳任怨的好儿媳妇。 其实,只要是人,只要有思考能力,谁能没有脾气呢? 包代小的脾气是暗自发的,火是女儿金梅花给点的。那天,梅花突然想吃蒸鸡蛋糕儿,而鸡蛋都让田杏花锁起来了。就连鸡架里今天有哪几只鸡下蛋,田杏花都有数,包代小别想偷着动一个鸡蛋! 金梅花撅着小嘴儿,说:妈,我奶奶天天挎着一筐鸡蛋,都送谁啦? 包代小:小孩子,不该打听的别打听。馋虫上来就咽下去吧…… 和村里人聊天时,包代小有意无意都会提到红楼市区里的北山公园。而且针对不同的人,她会说出不同的话。比如“听说北山公园来马戏团了,不知是真是假?”“北山公园那儿有卖小孩衣服的,可便宜了,就是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天天出摊儿”“听说北山公园门票又便宜了,谁知道呢。可别说是我说的啊,我没有亲耳听到……” 于是,月牙河村不少人去红楼市区办事儿,只要顺路,尽量会往北山公园走一走、看一看。这下可苦了田杏花和吴美娟了,躲过了这个又碰到了那个……两人一生气,不干了!既不挣钱,还像做贼似的,图啥呢? 包代小暗自高兴,心里说:这回,我闺女梅花又能吃到鸡蛋糕儿了…… ………… 阿来夫脑袋上又换了一次药,好得差不多了。李三福悄悄来看过他一回,那天下午,两人在院外的大树窃窃私语。 安辛氏坐在炕里,只看到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问:莎林娜,大门口儿坐着的是咱家阿来夫不? 莎林娜:是。还有李三福,嘁咕嚓咕的,不知道说的是啥。 “阿来夫不能学坏吧?” 莎林娜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说:不能,李三福这孩子还挺稳当,不像韩黑虎。 安辛氏:那就好啊。人啊,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快呢,像喝水似的,从上坡到下坡,一出溜儿的事儿。你就说那个韩黑龙吧,为了过上好日子,进城里混啊混的,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生生地把命混没了…… “妈,你这段时间为啥总提韩大胆儿家的大小子?都死好些年了,提着不多吉利啊?” 安辛氏抿着嘴儿乐了,说:我都多大岁数了,还怕啥?没那么多说道儿。唉——人活在世上啊,最怕的不是死,比死更吓人的,是穷啊。比穷更难受的,是被人瞧不起啊。 莎林娜看了看自己的老婆婆,没有接话儿。其实,她的心里已是波涛汹涌了:是啊,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就算再穷再苦,只要活得堂堂正正、不被人戳脊梁骨,也是值得自豪的啊。阿来夫会不会像他奶奶担心的那样呢?要不然,城里头的小混子,为啥能平白无故地打他一石头呢? 想着想着,莎林娜开始担心起来。她急切地盼着安七十七赶紧回家,好跟他说说,管着儿子千万别和韩黑虎接触。 ………… 星期天学校放假,孙德厚陪刘光去田里转了转。正是庄稼抽穗灌浆期,没什么可干的活儿,只期盼风调雨顺、害虫啥的不要从中作梗,到秋就能多打些粮食。 看到庄稼长势很好,孙德厚对刘光表达了“亲切的问候”、连声“道了辛苦”,两人就边唠嗑儿边往回走。在村口儿,碰到了村支书白哈达。他依然是披着外衣、背着手儿,派头儿十足。 打过招呼,唠了几句庄稼的长势,突然有人从远处跑了过来,慌慌张张的。三人都很惊讶,手搭凉棚张望着。那人到了近前,才看清是“童氏三魔”之一的“三磨叽”童为奇。 童为奇跑到跟前,哈着腰仰着头看着三人却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哈达瞪着眼睛,冷冷地问:怎么了?让狼撵啦? 童为奇不好意思地一笑,说:白——书记,没——有。我先回家,回头——再和你说。一会儿要是——有人来问,就——就说没——见过我。要不,非得出——人命不——可。我先——跑! “等——”白哈达刚要摆手,童为奇又开始跑了,根本没等。 白哈达摇了摇头,说:这仨兄弟,过去挺老实的人,自打收上猪,那就像换了人似的。唉——不管干啥啊,都得走正道。 正说着,真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三十来岁的男子提着大棒子追了过来。白哈达不认识他,他却认识白哈达,不然,也不会停下来把棒子藏在身后。 “你这是要干啥?”白哈达问。 “胡子男”喘了几口长气,说:我认识你,你是月牙河村的书记。我找你们村的童“三磨叽”,刚才他们哥仨去我家收猪,硬说我家猪有痘儿。我看是他们三个犊子才有痘儿呢!他仨仗着人多,还想动手打我,没王法啦?我不怕,“大蘑菇”“二魔怔”坐车跑了,把老三落下了,我就——追来了。看我打不死他! ------------ 第149章 交友不慎出问题 孙德厚一直盯着“胡子男”,他终于压不住火气了,说:打死他,你不偿命啊? 刘光拉了拉孙德厚,意思是不想让他掺和。 “胡子男”没直接回答孙德厚的问题,却说:姓童的哥们儿太他么么的不是东西了,早晚得遭报应! “那是他们的事儿。你动不动就想打死谁,还拎着个大棒子,这绝对是错误的。”孙德厚固执地劝说着。 “胡子男”冲着孙德厚问:你和姓童的是不是有亲戚?如果有亲属关系,我劝你赶紧断交!交朋好友一定要擦亮眼睛,不三不四的可得离远点儿,不然的话,狐狸没打到,还惹得一身骚。 “我是老教师,竟然被一个‘大老粗’给教育了?我是好心劝说他呢,这家伙讽刺我?”这些话是孙德厚心里想的,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刘光早把他拽到一旁去了。 白哈达冲“胡子男”笑了笑,说:我劝你——消消火吧,冲动容易出问题。我听明白了,你呢,反正没受啥损失,把他们都追得够呛,气儿算是出了。还是回去吧…… “胡子男”依然是气呼呼的,说:哪有他们这样做生意的?坑蒙拐骗啊,强买强卖啊!早晚得有人收拾他们!你是村书记,总这么护犊子,将来容易护出大事儿来! “这——”白哈达被噎得说不出一二三了。 “胡子男”拿鼻子“哼”了一声,转身提着棒子走了。说实在的,就算没有白哈达和孙德厚在村口儿,他也不敢进村子。虽然有些鲁莽,但事情的轻重他心里清楚:单枪匹马追到人家一亩三分地儿,再往前闯非吃亏不可。好在差点儿把“三磨叽”追得拉稀喽,以后不敢小瞧咱了…… ………… 白哈达背着手愣了好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对孙德厚和刘光尴尬一笑。 “孙老师,没文化,太野啦。看来,教育这行任务挺重啊。” 孙德厚往前走了两步,说:是啊,一个地区的教育,关系到一个地区的民风养成啊,确实任重道远。但我们月牙河村的教育到底能走多远呢?这些年学校生源逐渐减少,今年九月份开学,新生一年级连一个班的学生都没有招满。 刘光插话道:计划生育抓得紧,谁家都不敢超生喽。 白哈达嘿嘿一笑,说:但愿剩下的都是精品。将来,或者是冲出穷山沟,或者是回家乡干点儿大事儿,我们的心血就没有白费啊。 …………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一年快结束了。窗外飘着雪花,零零星星的,无风,不冷。 在安辛氏的屋里,其其格抱着袁野,让他站在窗台上看着外面,说:塔拉,看啊,外头下雪了。告诉妈妈,好看吗? 小小的袁野嘴里“啊啊”地叫着,小手却去拍打着窗户上的玻璃。 袁振富在长条凳上正坐着呢,忽地站了起来,提醒道:其其格,别让袁野拍玻璃啊。冬天上冻玻璃发脆,拍碎了该割着手了。 “塔拉没那么大的力气。”其其格话虽然是这么说,还是拦住了儿子舞动的小手。 安辛氏眯缝着眼睛看着窗外,说:这样的雪还行,稀稀拉拉的。可别像那年似的,吓得太大,想想都后怕。 “多少年都赶不上那么一回。奶,你就放心吧。”其其格又逗着儿子,说,“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袁振富笑了,说:这个顺口溜儿,你还记得呢? “这叫打油诗。”其其格并不看袁振富,接着说:塔拉,妈妈教你啊,听着——大雪纷纷落地,此乃皇家瑞气。再下三年何妨,放你娘的狗屁!哈哈…… 袁振富:在孩子面前别说脏话啊。 其其格回头说:跟啥人儿学啥人儿,这都是你说的啊?袁老师—— 袁振富不好意思了,安辛氏偷偷地乐,连手里的扑克都拿不住了。 ………… 阿来夫从外面跑了进来,进屋就要去抱袁野,被其其格推到一边儿。 “你身上全是冷气,先暖和一会儿再碰塔拉。” 阿来夫尴尬地一摊手,说:得,都是娘亲舅大,我这当舅舅的是不招人待见啦。姐,你得了袁野大宝贝疙瘩,咋不顶到脑袋上面呢? 其其格笑着说: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喽。 阿来夫:奶,你看,我姐说得多气人。我当舅舅的抱抱自己外甥都不行了,看看让她给娇惯的。 安辛氏:你小时候,你妈也这样惯着你。要不,你能这么淘?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姐,你可听好喽,将来我外甥要是淘气的话,全都是你惯的,到时候说别随他舅舅啦——” “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塔拉最听话了,一点儿都不淘。” 阿来夫:那稀罕稀罕我外甥女。哎,月亮没在家吗? 袁振富:刚还在了,闹着要找阿尔斯楞去玩儿。爸妈领她去老包家了。 阿来夫嘻嘻一笑,说:老包家那头“小狮子”,有什么魅力啊,把我外甥女弄的五迷三道的…… “奶,你听阿来夫说啥呢?不吣人话!”其其格斜着眼喊道。 “没事儿。奶帮你打他。” 安辛氏说完,照着阿来夫的脑袋就轻轻给了一巴掌。然而,阿来夫竟然“妈呀”叫了一声,赶紧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看来是真打疼了。 安辛氏吓了一跳。 其其格:别装啊,咱奶能有多大劲儿?看把你娇惯的! 阿来夫:咱奶打的地方,正是我那时候被石头打的伤口,刚才在外面冻得都疼呢。 “活该!让你交些狐朋狗友!”其其格说。 袁振富接话儿说:阿来夫,奶奶是在提醒你,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 当初,阿来夫为什么被打?他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不能和家里人说实话。他说对方“寻仇”认错了人,那是随便撒了个谎,特木尔“顺杆”说是韩黑虎惹来的祸事儿,阿来夫只好默认了。其实,韩黑虎的这个黑锅背得不冤,此事确实与他有直接的关系。这里面,还掺和着李三福呢。 因为韩黑虎带着阿来夫、李三福在红楼市区里干的那事儿,极不光彩。所以,阿来夫已经暗下决心:就算打死,也不往外说。 ------------ 第150章 婆媳大战一触即发 【1995年】 月牙河村新一年的故事,是从一场“战争”开始的。 春节过后不久,准确地说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让全村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老金家竟然能爆发战争。更没有想到的是,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对公婆孝敬、唯命是从的,千里挑一的好儿媳包代小,竟然和老婆婆田杏花大吵大闹,险一险就拳脚相加了。 战争的导火索,还是从扯“老婆舌”那儿点燃的。 按照惯例,元宵节这天红楼市要搞秧歌汇演,这一次,轮到哈达乡“坐庄”为主场,汇演地点定在了哈达乡中学广场。大清早,各个秧歌队就向哈达乡汇集而来,四面八方的观众也都涌来了。一时间,做小买卖的更是蜂拥而至,卖糖葫芦的、卖爆米花的、卖花生的、卖小鞭炮的、卖针头线脑的,等等等等,好不热闹。 田杏花跟着金顺来也赶来凑热闹,人太多,金顺来碰到了熟人打招呼的工夫,两人就走散了。当然,双方都很生气,但都没太着急,那么大的大活人,谁离开谁都丢不了。 由于又是围巾又是围脖的,捂得很严实,别人很难认出田杏花。她踮着脚儿、抻着脖子寻找金顺来,突然发现了村里两位妇女在前面唠嗑儿呢,就靠到近前想掺和掺和。都是“长舌妇”队伍里的成员,有着共同的爱好和共同的语言,包括共同的攻击对象。 人越聚越多,哈达乡中学操场上快水泄不通了。田杏花往前挤着挺废劲儿,她设计着到近前拍二人一下,吓她俩一跳,所以就没有提前喊。 当田杏花挤到二人身后,听清她俩悄悄唠的话语中有“包代小”三个字,就改变了主意,像个“特务”似的偷听起来。 “包代小不是那种人吧?”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崴。那小媳妇瞅着憨厚,其实可犟了,猪腰子老正了。” “这么说来,老金家都让包代小给骗了?蔫巴儿的,净干大事儿啊!” “估计她还惦记着孔雀屏草原上的那个鲍什么山呢,和金宝成家可不是心甘情愿的,卑鄙憋着一肚子的气呢。” 田杏花心里一惊,又把头扭了扭,把耳朵往前探了探。 “乡里管计生的,是我姨家的我大表姐,她说的话还能有假吗?包代小偷摸找的她,要了很多药……” “田杏花那老娘们儿还想抱孙子呢,这回倒好,能抱上个孙女就算祖上积德了……” 突然,鞭炮炸响,接着是大鼓、唢呐齐鸣,田杏花再想听二人说些啥是不可能了。 秧歌汇演开始了。踩高跷儿、跑旱船,欢快的舞步、飘动的彩扇,欢快而热烈…… 田杏花无心观看,悄悄出人群,顾不得等金顺来了,赶紧往月牙河走。一路上,她都在琢磨那两人的话,等把这些话前后串起来,竟然想明白了——原来是…… 田杏花胸中燃起怒火,脚步加快了! ………… 早晨,金梅花想和爷爷、奶奶一起去看秧歌汇演,包代小没同意,硬拦住了。怕她冻感冒,逼着她在家写寒假作业。 后来,金梅花提出要找阿茹娜去玩儿,又被包代小回绝了。所以,写作业时也是气鼓鼓的。 包代小就坐在炕边儿织毛衣,看着女儿。 田杏花回到家,直接推门就进了儿子金宝的屋。门被突然撞开,包代小和金梅花都被吓了一跳。 “包代小,你为啥不给我们老金家生儿子?”田杏花开门见山,直接挑重点劈头盖脸就问上了。 “妈——你这是——啥意思?”包代小被问蒙了。 田杏花眼睛都气红了,好像能喷火似的,喊:你别管我叫妈,我没有你这个妈——不对,你没有我这个妈!你的妈是吉雅,在老包家呢! “奶奶——”金梅花站起身。 “别管我叫奶奶,我没有你这个——大孙女,你出去!我和你妈好好说道说道。有些话,你小孩子不方便听!” “奶,我不走。奶,你消消气儿。我妈哪儿做得不对了?”金梅花虽然正和妈妈生气呢,可她是爱妈妈的,她不能走,担心妈妈挨欺负。 “你问她啊!猪腰子有多正啊!我一直以为是你身体有问题不能再生养了呢,没想到啊,你是——梅花,你赶紧走!” 田杏花意识到有些话不能当着孩子面说,就咽了回去,又开始往外撵孙女。 ………… 秧歌扭得正欢,金顺来在人群里寻找田杏花。心里骂:这老娘们儿,转眼就没了!死哪儿去了? ………… 金梅花看到奶奶愤怒的样子,吓坏了。越是这种情况,她越要护着妈妈。于是,上前抱着奶奶央求她不要发火,有话好好说。 包代小咬了咬嘴唇,说:妈,你是不是听到啥闲话了?那些烂嘴丫子的都说我啥了?你怎么啥都信呢? “那我信谁?我这些年一直信你包代小了!怎么样?把孙子都信没了!老金家到金宝这一辈就绝后啦!” “奶奶,还有我呢。” “滚!你给我我滚出去!”田杏花发疯似的推搡着金梅花。意思是她走了之后,自己有些话就能和包代小说了。 金梅花哭了。 包代小的火儿被勾了上来,一把将女儿搂在身后,说:妈,有事儿冲我说,和孩子撒啥气啊?梅花招你惹你啦? 田杏花指着包代小的鼻子,喊:行!敢跟我顶嘴了?有你这样当儿媳妇的吗?有娘养没娘教育的东西! 包代小被骂急眼了,喊:骂我就骂我,别刮拉到我娘家人!有啥都冲我来! “我冲你说?行,我问你,你从乡计生办的那个女的要的都是啥药?你吃那种药是啥意思?你说啊?别装哑巴!” 包代小咬着牙,怒目而视,一言不发。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 原来,女儿金梅花出生之后,包代小就不想再生了。但是,金家都盼她再给生个男孩,就算计划生育抓得再紧,掏罚款都认了。包代小心里想,你田杏花对我那么恶道,还想让我给你家留后?做梦去吧!于是,她就去乡计生办要回药,偷偷服用。她以这种进行无声的反抗,确实有些…… ------------ 第151章 田杏花大发雷霆 田杏花快气炸肺了!连珠炮似的质问: “你说话啊?有没有这回事儿?我们老金家哪儿对不住你啦?上辈子和你们老包家有仇啊?” 包代小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对女儿说:梅花,你出去玩儿会儿。妈单独和你奶奶说几句话。 “妈,我不走,我怕你——”金梅花的眼泪掉了下来。 包代小给女儿擦了擦眼睛,笑着说:没事儿。大人的事儿,你不该听,你也管不了。我和你奶奶说明白了,就没事儿。听妈话,去吧—— 金梅花没办法,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一出屋门,她撒腿就跑…… ………… 包代小顺窗户看到女儿确实走了,便扭过头来,平静地说:我就是不想再生了。你想咋办吧? 田杏花多么希望包代小能和自己解释说:妈,别听外人胡说,我可想生个儿子了,就是因为身体有病,不能生了。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金家。 田杏花甚至想象着包代小会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如果真的那样,自己能够原谅她的。 然而——包代小竟然承认了! 田杏花一时不知说啥才好,气得浑身发抖,眼珠子都要鼓出眼眶——血灌瞳仁了! ………… 接下来,田杏花将泼妇之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基本上是啥磕碜话都骂出了口,有些简直是不堪入耳。 包代小默默承受着狂轰滥炸,一言不发。咬紧牙关,攥紧拳头。 田杏花:你想跟我伸手吗?反天儿了吧?快来人啊,看看老包家的养活的好闺女,要动手打老婆婆啦,还有没有王法啦—— 喊叫声没有引来邻居围观。一是大冷天的家家关门闭户,声音传不出多远,二是很多人都跑去看秧歌汇演了,没在村子里。 终于抓到包代小致命的把柄了,再加上她办的事儿太过绝情,田杏花就想趁机好好收拾收拾她,并且把老包家在月牙河村里整臭喽。她甚至都想好了,如果有人来看热闹儿,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或者是满地打滚儿,就说包代小打了自己…… 可惜没有人来,田杏花的表演就不好进行了。就像没有了观众,舞台上的演员就会缺少激情一样。 ………… 院外终于来人了! 透过玻璃上朦朦胧胧的霜花,田杏花看到有身影晃动,正匆匆向院子里走来。 田杏花的嗓门儿又提高了。 来人“咣”的一脚踹开屋门,大喊一声:田杏花,扯着瘪脖子嚎啥呢?闭上你的臭嘴!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吉雅! “妈——”包代小只叫了一声,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趴在妈妈的肩头放声大哭。 站在吉雅身后的、哆哆嗦嗦的金梅花,也跟着哭了起来。 原来,金梅花从家里出去,直接就奔姥姥家。说妈妈和奶奶吵起来了,赶紧去拉架,再晚了可能就打在一块儿。 吉雅问:因为啥啊? 金梅花哭哭啼啼说不上来。 吉雅:行啦,别哭了。和你妈我就是操不完的心!我去看看! 乌兰图雅想跟着一起来,被吉雅阻止了,她说:又不是去打群架,用不着去那么多人。你去了有些话反倒不好说,我自己就行。我看她田杏花敢和我奓毛儿! 阿茹娜想留梅花姐姐在家,她没同意,梅花担心妈妈,便跟在姥姥跑了回来。路上,她和姥姥大致学了学吵架的原因,不听则已,一听这个,把吉雅都吓了一跳。她心里说:包代小啊包代小,你的胆儿太肥了,比韩大胆儿的倭瓜胆儿还大一号啊。这事——搁谁家那都受不了啊,让妈到那儿说啥啊? 吉雅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加快了脚步。自己在气势上,就明显地感觉得矮对方一头了。毕竟,包代小所做的如果是真的,确实过分了。 ………… 田杏花没想到自己的骂声能把吉雅“勾”来,先是一愣,马上恢复状态——心想:肯定是梅花告的密,刚才气糊涂了,嘱咐一下这孩子好了。 “吉雅,你来得正好!省得我找你去了。你问问你自己生养的好闺女吧,她都干了啥好事儿!” 吉雅强装着硬气,说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都是有原因的。你不问青红皂白张口就骂、举手就打,这可不行!我家代小窝囊,我们老包家别的人可不窝囊! “不行两字儿怎么写?”田杏花瞪着眼睛、叉着腰问道。 吉雅:我管你怎么写?不认字儿找老师学去!我有空儿教我外孙女都不教你! 田杏花:吉雅,别以为我怕你!你就问问你闺女,她办的这叫人事儿吗?害得我们老田家——是老金家——害得我们要断子绝孙啊!她的良心都让狗吃啦? 吉雅把金梅花往前一拉,说:这是啥?梅花是我家代小从娘家带来的吗?还不是在你们老金家生的? “别跟我打马虎眼!孙女是孙女,孙子是孙子,能一样吗?” 包代小还在哭泣,吉雅心里很不好受。当初如果不是自己被田杏花给迷惑了,绝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金宝的。现在想起这些,黄花儿菜都凉了。 吉雅一狠心,说:田杏花,就算我家代小有错,你也不应该鼻子不鼻子、脸不脸地损我们、骂我们。她娘家人没有死绝!我告诉你,田杏花,你对我家代小不满意,我现在把她领回去,不受你家的窝囊气啦! 田杏花一听,火就更大了,喊道:算你吉雅有种!好,你今天领回去,我明天就张罗给我儿子再娶!我们老金家有钱,不像有的人家欠了一屁股饥荒,我们还能娶大姑娘! 吉雅张了张嘴,递不上话儿了。便对包代小说:别哭了,没出息的玩意儿!走,跟妈回家,我看谁还敢欺负你!哪管动一手指头,我都掰掉她的指甲盖儿! “走就走!有能耐领走就别回来!离开臭鸡蛋我们照样儿吃槽子糕!”田杏花跳着脚儿大喊。 吉雅没理会田杏花,拉起包代小就走。金梅花看了看暴跳如雷的奶奶,又看了看依然哭泣的妈妈,最终选择跟着妈妈走了。她什么都没拿,包括寒假作业本。 ------------ 第152章 包代小一气回娘家 妈妈的妈妈的“冲锋”在前,女儿的女儿“断后”紧跟。吉雅、包代小、金梅花三人走到院中,恰巧碰到从秧歌汇演现场回来的金顺来,他笑着和吉雅打招呼。吉雅只是“哼”了一声,拉着包代小继续走。 “都咋的啦?这是跟谁啊”金顺来纳闷儿了。摘下狗皮帽子挠着脑袋,头发上冒着热气,他刚才走出汗了。 刚要进外屋,金顺来就听到田杏花大喊:你死哪儿去啦?咋才滚回来? ………… 金、包两家明和暗不和的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田杏花没有给儿子娶上大姑娘。那都是气话,不当真的。更何况金宝根本没有要离婚的意思,他舍不得包代小,所以,他就主动揽下责任,对爸妈撒谎说,包代小不想再生孩子,是他金宝出的主意,瞒着爸妈,也是他自己的错。 金顺来唉声叹气,责怪金宝目光短浅,让他必须找个台阶把包代小接回来。田杏花撇着大嘴,她精着呢,根本不信。她心里有数,金宝和包代小的婚不能离,可这口气好像还没出去,心里总是堵得慌…… ………… 包代小回了娘家,儿女亲家闹掰了,倒给“长舌妇”们提供了丰富的谈资: 有人说:蔫巴人儿,净干惊天动地的事儿。这孩子,太能作妖儿。 也有人说:要我说啊,啥事儿都得两方面看。老金家没太把儿媳妇当回事儿,特别是那个田杏花,就是嘴儿好,在外面说得天花儿似的,对人家代小可恶道了。 还有人说:不管咋样,代小那样做就是不对嘛。我可不是背后讲究人,这招儿有点儿损啊。 …… 风言四起。 其其格听到后,心里很不舒服。包代小是自己尊敬的好姐姐,小时候总黏在她的身边。她性格温柔、心地善良,几乎从来不发脾气,对老人特别孝敬,对弟弟妹妹特别关爱,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其其格把袁野交给妈妈莎林娜抱着,给女儿袁月亮穿好大棉袄、扎好围脖儿,要带她去老包家串门儿。月亮特别高兴,一路上小嘴儿说个不停,就像叽叽喳喳的小喜鹊。 ………… 阿尔斯楞和袁月亮在地上玩儿“跳房子”,其其格跟包代小坐在炕沿儿聊着天。包代小不时抹着眼睛望向窗外…… ………… 女儿包代小和老婆婆吵架,被吉雅领了回来。这件事儿,包巴音打心里是反对的。特别是得知包代小为了报复田杏花对她的“欺凌”,偷偷吃药不想再给金家留后,他是非常生气的。包巴音是好脸面的人,女儿的行为如果传扬出去,那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 包巴音忍着,不能发脾气。因为看到女儿无精打采、泪水涟涟的状态,他心疼啊。再想想当初,还是为了脸面,怕传出“换亲”的闲话,硬把她和鲍青山给别黄了,多少有些心酸。 矛盾的包巴音索性不在家呆着了,管他出没出正月呢,干活儿去吧。于是,他几乎是天天挎着粪筐四处溜达着捡粪,实在没地方去了,就蹲在向阳、背风的墙根儿下抽旱烟袋。 本来,包巴音是可以到安七十七家坐一坐的,老哥俩聊一聊,排解排解。但是,他觉得家里出了不光彩的事儿,见到安七十七自己的脸上就会发烧。 这一天,包巴音转到了村外,转到了月牙河边儿,在一处土坡下停了下来。这里被风旋来一堆玉米叶、树叶和茅草,包巴音就往上一坐,抽着旱烟袋,两眼迷茫地望着月牙河。 此时,月牙河还冰封着,银白如镜,反射着耀眼的光。风很大,不时吹着大株的、圆球似的蒿草在冰面上滚动着。包巴音往上游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月牙河,宝茵河。你叫宝茵,我叫巴音,都是一样的。宝茵河,都说是幸福河,可幸福在哪儿呢?咋天天都是闹心事儿呢? “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包巴音又嘀咕上了:顺着河往上走,就能走到孔雀屏草原啦,就能走到桂丽丝嘎查,就能到鲍石头鲍大哥家了。如果当初不给包牧仁和乌兰图雅订娃娃亲呢?代小和青山能成吗?不一定,如果没有娃娃亲在先,两家也不会走动得这么勤,青山就不能总往我家来啊…… 包巴音思绪万千,满面愁容。心里琢磨着:是我们对不起代小呢,还是代小对不起我们呢? 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吓了包巴音一跳。扭头一看,是金顺来。他戴着狗皮帽子,抄着手走了过来。 “巴音兄弟,我这段时间就想找你来着,就是抹不下脸儿来。刚才你一出村儿,我就跟在后面了,想着这里挺静的,咱们哥俩好好唠唠呢。”金顺来说着,挨着包巴音坐了下来。 “金大哥,实打实地说,我确实想去找你呢,也是这张老脸——拉不下来啊。” “巴音,你挺会找地方啊,又背风又有‘座垫儿’,不错。”金顺来把茅草啥的又往屁股底下划拉划拉,接着说,“咱哥俩是从小一起在这条河边儿长大的,从来都没有红过脸儿。老天安排,咱们又成了儿女亲家……” ………… 出了正月,天气就一天比一天暖了。 小小的袁野开始冒话儿,两个字儿两个字儿地往外蹦,顶多说三个字儿。“妈妈”说得最清楚,“爸爸”就差了一些,往往只说一个字儿,而且说成了的第三声,还儿化拖长音。 袁振富点着儿子的脑门儿说:挺好的称呼,让你说得那么恶心。是不是成心和爸爸过不去啊? 其其格就抱着儿子哈哈大笑。 四世同堂,苦乐融融。安辛氏对重外孙子的喜欢一点儿都不掺假。 其其格教袁野说:塔拉,塔拉,听妈妈的话儿,你喊——太姥姥、太姥姥…… 袁野瞅着安辛氏笑,就是不说。 安辛氏说:他是听懂了。看来啊,我还能活几年,他还知道瞅我笑呢。要是小孩子见我就哭啊,那就快走喽。 其其格:奶,看你说的,那都是迷信。 ------------ 第153章 袁野刚开始学说话 袁振富接话儿说:你说得不准。奶奶,要我说啊,小孩子看你就笑,说明你能长寿,这是有科学道理的,是真的。如果说小孩子瞅着你就哭,你说那啥,那绝对是迷信,不能当真。 安辛氏更乐了,说:还是当老师有文化,振富就是会说话。 其其格斜了袁振富一眼,小声儿说:你就两头堵吧。大忽悠。 袁振富嘻嘻笑着。 “塔拉,跟妈妈学——太——” “太——” “太好了,说得太好了。振富,你听到了吗?塔拉会说‘太’了。接着说,宝贝儿子,说‘太姥姥’——”其其格竟然有些激动起来。 袁野眼珠儿转了转,说:太——咬—— 其其格哈哈大笑,连连在儿子的脸蛋儿上亲着。 “太咬咬,太咬咬的,你都教错啦。”袁振富说。 其其格继续说:塔拉,再叫一声——奶奶你听好喽啊——塔拉,叫“太姥姥”—— 袁野还真叫了一声,叫完自己就笑了起来,。 其其格很高兴,又指着爸爸安七十七对袁野说:塔拉,叫姥爷,跟妈妈学——姥——爷—— 袁野的小嘴张了张,喊出了一声:咬爷—— 安七十七高兴地答应着,伸出双手要抱袁野,这小子马上转头,趴在妈妈的肩膀上。 其其格又哄袁野说:叫——姥——爷——,不是“咬爷”,是姥—— 袁野还是“咬爷、咬爷”地叫,把莎林娜都逗乐了,说:叫姥姥,对,姥——姥—— 袁野叫:咬咬—— 叫完这一声,袁野自己又乐了起来。其其格轻轻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说:这孩子,他自己还乐够呛。 一直自己玩儿着羊拐骨的小月亮站起来,说:弟弟真笨,说话都说不清楚,不如我。 其其格说:你都八十岁了。 袁月亮不服,努着小嘴儿说:我才四岁,不是八十岁。 袁野又叫:咬咬—— 莎林娜:哼,你总“咬咬咬”的,我们两人哪个你能“咬”得动?让姥姥看看,又长牙没? 这一回,袁野就是不张嘴,怎么哄都不行,故意把嘴闭得严严的。 安七十七说:这小子,长大也能管好自己的嘴就好喽。不该说的不要说啊。 莎林娜:逗孩子玩儿呢,你还说这些没用的。 安七十七长出一口气,说:一晃儿啊,这小东西也能叫“咬爷”了。我说,咱家阿来夫是不是真该给找对象啦?这小子一天天的,咋不往这方面上心啊?再混几年,就老个屁的啦。 莎林娜:不上心还不是好事儿?多给你干活儿啊。总比往外疯跑强。 其其格:妈,看你说的。我爸说得对啊,阿来夫都二十岁了,不如先订了婚,过几年到了法律允许的年龄就能结了。要不然,好姑娘都该有主儿了。 安辛氏看了看窗外,说:你爸十九岁时就结婚了。你爷爷我们结婚更早,那时才十七啊。 “啊?那么小啊?”其其格有些惊讶。 莎林娜:妈,你们那是旧社会,现在可不行了。 安辛氏:还是新社会好啊。那时结婚早,啥都不懂,哪会过日子啊?都不定性呢。你老公公就知道出去耍钱,家里穷得叮当乱响啊。做人啊,穷过也好,富过也好,就是不能沾上赌的边儿啊…… “妈——过去的事儿,不提了。咱们往前看,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安七十七劝说着老母亲。 其其格把袁野放到炕上,月亮拉着他往炕里去,哄他一起玩儿羊拐骨。并且告诉弟弟不要放进嘴里,埋汰,还能噎住。接着,她开始耐心地教弟弟叫“太姥姥、姥爷、姥姥、姐姐。” 莎林娜和其其格说:我也想让阿来夫找对象啊。可有时我偷摸和他说,混小子把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好像我这个当妈的给他多大亏儿吃似的。 其其格:转天我再去图雅家,就和我吉雅大娘说,让她先帮着物色物色。 月亮一听,赶紧跳起来喊:妈,我也跟你去,我要找阿尔斯楞玩儿。 “坐下!小丫头片子就没个稳当气儿!我只是那么一说,今天不去!” 被妈妈训斥了,月亮撅起小嘴儿,又乖乖地坐下了。 安七十七琢磨着女儿的话,没吭声儿。莎林娜提醒他说:离开这半天了,你不回去看看羊去啊? 原来,安七十七把羊赶到背风的地方,自己回家喝水来了。他赶紧站起身,又逗在炕上玩儿的袁野叫“姥爷”,袁野喊:咬咬咬爷—— 袁月亮生气地说:我算是白教你了,我不管了,你愿“咬”谁就“咬”谁去吧。只要不咬和我阿尔斯楞就行! 在一片笑声里,安七十七戴上帽子又去放羊了。 ………… 包代小回到娘家已经十多天了,完全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儿金梅花跟在自己身边,陪着她。这期间,她打发女儿回家去取过两次换洗的衣服。田杏花都有意躲着不见孙女,其实,她是觉得不好意思。 金宝见到女儿就会凑上前问这问那,金梅花就告诉爸爸:我妈挺好的。有我呢,不会有事儿。 其实,这段时间金宝去过老丈人家,第一次是因为胆怯没敢进院儿,在大门外晃荡了一阵退回去了。第二次是在院门口儿碰到了乌兰图雅,她说全家人都在气头儿上,你最好过两天再来。第三次,是让丈母娘吉雅给“挡驾”了,闹个大灰脸儿,门儿都没进去。 ………… 金顺来与包巴音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心交心地聊过之后,回到家就和儿子金宝“密谈”起来。 田杏花发现那爷俩鬼鬼祟祟的,一猜就知道是什么事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 金宝增加了信心,又向包家走去。然而,一进包家院子竟然就碰到了小舅子包牧仁。金宝当时就是一哆嗦,心里暗暗叫苦:怪我出门儿没看皇历,越打怵谁起碰到谁,越瘸越拿棍儿点儿啊! 包牧仁截住了金宝的去路,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他。最可怕的是他一句话都不说,目光如刀! “牧仁——在家呢?”金宝小心翼翼地笑着打招呼。 包牧仁终于粗声大嗓地说:你来干什么?严重地欺负人欺负到家了呗! ------------ 第154章 包牧仁怒怼金宝 金宝壮着胆子来到包家,想接包代小回去,没想到在院子里碰到了正准备出去的包牧仁。 平时,包牧仁对金宝是尊重的。但是今天,他对这个姐夫一点儿都没有客气。 别看包牧仁对姐姐包代小多少有一些想法和意见,可从心里是尊重她、爱护她的,包代小在金家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让包牧仁既生气又心疼。生气的是金家人特别是田杏花太过分了,还有就是自己的姐姐太软弱,没有一丁点儿的反抗精神。心疼当然是可怜姐姐,站着不比人矮、坐着不比人矬的大活人,咋就让老婆婆欺负成大气儿都不敢出呢? 有两次,包牧仁都想去找金家人,和他们说道说道,被妈妈吉雅给拦住了。吉雅也没办法,她知道让儿子去闹,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弄不好还会让姓田的那老娘们儿变本加厉。于是,她总说:这啊,就是命。人的命,天注定。 包牧仁不服气,说:我咋就严重地不信呢?如果每个人天生该啥命就啥命,好就啥都不用干了,只等着老天给安排不就完了?妈,你真是严重地迷信啊。 吉雅叹了一口气,说:我不这样说还能咋整?你姐从小就那样的性格,不管是谁,说完一她都不会说二的。再就是怪我眼瞎心瞎,没看准田杏花的狼心狗肺,把代小送进了火坑。唉—— 包牧仁不说话了,他不知道如何劝妈妈。 乌兰图雅接过话儿来说:妈,我姐——她是心好。好人肯定会有好报的,你看电视上演的那个刘慧芳…… “但愿吧。还有一条啊,那就是咱们家不行了,在老金家眼里我们啥也不是啦。如果我们家有权有势再有钱,别人我不敢说,田杏花那臭老娘们儿真能弄块板儿把你姐给供起来……”吉雅越说越伤感。 包牧仁:对,她就是严重地势利眼! 吉雅擦了擦了湿润的眼睛,说了句:好在那个金宝啊,对你姐挺好的。要不然,我这心就更没缝儿啦。 “他对我姐好是好,可他就是根儿墙头草,哪儿头风硬往哪儿头倒!严重地没有主见!他自己在他爸妈面前连个扁屁都不敢放!”包牧仁气哼哼地,又说,“看来,不信命还真不行,这两口子,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 金宝心里清楚,在包牧仁面前肯定得不着好烟儿抽,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嘻嘻地笑,表达着自己的善意和友好。 包牧仁这些天就窝着火,一看到金宝气就不打一处来了。 “你还敢来我们家啊?”包牧仁质问。 金宝笑着说:牧仁,我——来看看你姐。 “有啥好看的?你家不是不想要她了吗?正好,我还严重地舍不得让我姐走呢。别看我家现在穷了,没有你们老金家趁钱,但是,我们绝对不会让我姐饿,更不会给他气受!” “我——我没给你姐气受——” 包牧仁冷笑一声,说:那怎么才叫给气受呢?你家田——我大娘,平时对我姐咋样?我姐对你们咋样?你是严重地清楚吧?没你们这样的,全家老少都拿我姐不当人! “没有——是你姐,她吧——”金宝越着急,越说不太清楚话了。 包牧仁:你说,我姐在你家过的是啥日子? 金宝:还行吧?反正——不缺吃不少穿的。 包牧仁有些不愿意听了,他理解的是金宝在变相埋汰包家“缺吃少衣”。其实,金宝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严重地磕碜人啊!这回好,你以后不会因为有我们这家穷亲戚感觉丢脸了!赶紧回去把户口本找着,抽空儿拿着去乡里和我姐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啊?牧仁——不行啊!我——不能和你姐离婚,你听我说——” “啥都别说了!我姐嫁到你们家,确实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可她是啥地位?说话严重地不占地方啊!说不好听的,你们是不是都当放屁了?一点儿响儿都没有啊!我姐就是严重地老实,你们专挑软柿子捏,是不是拿她当丫鬟了?” “代小——代小——你出来,我——和你说两句话——”金宝喊着要往屋里冲,被包牧仁紧紧地抓住。 “我告诉你,我过去叫你姐夫,那是严重地看着我姐的面子!我可不是怕你,别看你敢吃生饺子,我还敢吃生肉呢!那不是能耐,是馋!”包牧仁大喊大叫。 ………… 屋里,包代小早就看到金宝来了,一动没动。 吉雅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包代小,直个劲儿地摇头叹气。 听到外面金宝在喊,金梅花受不了了,凑到妈妈跟前,眼泪汪汪地说:妈,我爸喊你呢? “我听到了,我又不聋!”包代小喊。 “我舅——不让我爸进屋。” “我看见了,我又不瞎!”包代小又喊。 吉雅把外孙女拉到一旁,安慰她几句,便对包代小说:你啥意思?你要是想让金宝进屋,我就出去说说牧仁。你要是不想让他来,我也假装听不着、看不见。 包代小把头扭向一边儿,不回答。咬着牙,不流泪。 金梅花来到吉雅身边,拉着她的手恳求道:姥姥,你出去看看吧。我舅脾气不好,可别打我爸啊。我爸胆儿可小了…… 吉雅笑着拢了拢金梅花的头发,说:放心吧,你舅就是想让你爸知道知道,你妈是有娘家的,她的娘家人能给她撑腰。就算她做得再不对,有我当妈的说她,别人不许说!更不许欺负我闺女! 吉雅表面是说给梅花听,实际上是说给代小听的。 包代小的眼泪实在是忍不住了,一骨脑儿地哗哗流淌…… ………… 包代小最终还是没有出屋。 吉雅也没有出来。她希望儿子牧仁好好训训金宝,因为自己是当老丈母娘的不好开口,得让金宝给他爸妈特别是田杏花带个话儿:包家人很生气! 金梅花要往外跑去“救驾”,刚到门口儿就让包代小给拉了回来。 ………… 金宝的力气没有包牧仁的大,不管如何喊叫,就是挣脱不开,反而被包牧仁给拽出了院门外。 ------------ 第155章 怎么能够保护你 包牧仁这一次是真急眼了,像拎小鸡儿一般将金宝“扔”了出去。 金宝带着哭腔儿向屋里喊着:代小——代小——我错了,跟我回家吧—— 有几个过往行人,都睁大了惊异的眼睛,很奇怪包牧仁为啥对自己的姐夫这么无礼。并没有谁驻足观看,而是选择了躲避——或掉头按原路返回,或顺着墙根儿赶紧跑开了。他们都知道,包家人非常好面子。 “别喊了!”包牧仁瞪大了眼睛,低低的声音在金宝耳边儿喊,“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吵吵,引来外人看热闹,让我们家严重地丢面子,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姐姐了!” 包牧仁的语调不高,却很有震撼力,甚至比大吵大嚷还恐怖。金宝害怕了,因为他发现包牧仁确实发怒了,眼珠子都快红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家真不让自己见代小怎么办?能不能把她偷偷送到孔雀屏草原呢…… “牧仁,我不喊了。你别生气,真的。但是,不能让我和你姐离婚啊,不能这样。我们一家过得好好的……” “有你们这样‘好好的’吗?你们对我姐这种也算得上好,那要是不好咋办?不得严重地把我姐吃了啊?” 金宝连连摇头,说:不能,我们不敢。牧仁,你说,让我咋样做,才能见到你姐? “没别的,解铃还需系铃人。谁惹的她,谁骂了她,就让谁来亲自请!否则,门儿是严重地没有!就算我姐想见你、想回去,我这关都严重地过不去!我们老包家丢不起那个人!”包牧仁说得特别坚决。 “这……”金宝为难了。 “你回去吧。我刚才不是冲你,你对我姐的好,我会严重地记在心里。”包牧仁冷静了一下,主,“可是——我再说你两句,挺大个老爷们儿,要活得有点儿骨气!不能严重地窝囊啊,得保护好自己的媳妇!” 金宝知道再多也说无益,便眼里含着泪,转身要往回走。 包牧仁:回去时走道儿离大树远点儿。 金宝不解,问:为啥? “我怕树叶掉下来,碰破你的脑袋!”包牧仁说完,把院子的大门就关上了。 金宝脑子里好像是煮开的豆腐脑儿,还咕嘟咕嘟的,涨得头皮都跟着疼。按理说,包牧仁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可是对金宝来讲,想要实现比登天还要难…… ………… 阿尔斯楞撂下饭碗就跑到袁月亮家了。两人玩儿了一阵过家家儿,又逗了一会儿牙牙学语的袁野,觉得没啥意思,偷摸一商量,还是出去吧。 其其格嘱咐道:你俩可不能往远走啊。 袁月亮:不能。我就去阿尔斯楞家看看。 其其格:早点儿回来儿啊。萨仁,反正我告诉你,你要是乱跑,碰到喜子我们可谁都管不了,谁敢和傻人较劲? 袁月亮一听到“喜子”的名字,马上就愣住了。 阿尔斯楞说:姑姑,没事儿,有我保护月亮呢。 “啥?就你啊?还想保护月亮?”其其格哈哈大笑,怀里抱着的袁野不清楚怎么回事儿,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阿尔斯楞脸红了,说:我——我能行——我是“小狮子”,啥都不怕。 袁野还在呵呵地笑,袁月亮瞪了他一眼,小声儿嘀咕:傻笑啥?话都说不全呢,还笑话别人了呢? 其其格:行。去吧,去吧。咱还是先说好喽,萨仁,不许往村外跑,更不能去月牙河边儿啊。 袁月亮:知道了。妈,我去阿尔斯楞家,找阿茹娜姐姐玩儿,梅花姐姐也在呢。 “人家她俩能哄你啊?我事先告诉你,你那俩姐姐要是写作业的话,可不能缠着人家闹啊。” “知道了。” 爽快地答应完,袁月亮和阿尔斯楞就高兴地往院外走了。 包、安两家离得不远,只是不在一条街上,要转过两个弯儿和胡同。对阿尔斯楞和袁月亮来说,简直就是轻车熟路。四五岁的小娃娃,跑来跑去成了家常便饭,家人并不担心。一路上,遇到了村民都主动和他俩打招呼,两人都很有礼貌…… ………… 金宝从包家回来,失魂落魄,像喝醉了酒似的晃晃荡荡。他不知道怎么和妈妈田杏花说,更不敢想象听到这个要求后,妈妈会是怎样地暴跳如雷…… 袁月亮和阿尔斯楞有说有笑,她突然抬头,远远看到了金宝。月亮没有认出来,第一感觉竟然是——碰到了“喜子”! 喜子时常来月牙河村里逛荡,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招惹他,把他逗急眼了,他是不会追人、打人的。但是,喜子却被月牙河村的大人们树立为“典型”,是凶神恶煞的代表。只要家里孩子不听话、乱往外跑,就会拿“喜子来了把你抓走没人管”等等恐吓。 喜子还是原来的喜子,只是年龄增长了,但岁月的风霜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印痕。然而,被喜子“吓”大的人又把“恐惧”传给更小的孩子…… 袁月亮立即来个急刹车,停了下来,看着前方不敢动了。 阿尔斯楞:月亮,咋不走了? “是喜子——”袁月亮抬手指向前方,话里全是哭音。 阿尔斯楞往前面一看,同样被吓了一跳! “阿尔斯楞,我害怕——” “别——怕啊。我去打他——你往家跑——” 阿尔斯楞战战兢兢的,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准备和喜子拼命! 袁月亮也没有跑,可能是吓得不会跑了。 突然,阿尔斯楞惊喜地喊道:不是喜子,是我大姑父!大姑父—— 阿尔斯楞向金宝跑去,他对金宝从来没有如此亲昵的表现…… ………… 金宝回到家,钻进自己的屋子,把门轻轻关好,又在里里插住了,然后——趴在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 田杏花和金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儿子的屋门口儿,侧耳倾听…… ………… 金梅花和阿茹娜在写作业。无意见看到屋里地脏了,她就特别懂事儿地拿起笤帚扫了起来…… “姐,不用管。”阿茹娜啃咬着铅笔头儿说。 金梅花:没事儿。在家我也总干。 其实,金梅花是撒了谎的。 ------------ 九十年代的奋起 ------------ 第156章 金家父子坐不住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平时金梅花总来姥姥家和表妹阿茹娜一起学习、一起玩耍,赶到饭时就在这儿吃饭,晚上不愿意回去了就在这儿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好像是很自然的,和在自己家里没有区别。然而,这一次住了几天,金梅花竟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难道是寄人篱下吗? 其实,包家所有人,对包代小、金梅花都嫌弃、没有埋怨,没有任何斜视、鄙视,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耐烦。金梅花当然知道,可就是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于是,她自觉不自觉地就把自己当成了“客人”,而且是“走投无路”的客人,处处小心谨慎,时时察言观色。 经历,让人成长。 金梅花真想立即回到自己家里去。她不能那么自私,必须陪着妈妈,必须坚持。有时,半夜里她睡不着觉,会偷偷地掉眼泪。 包代小何尝不是呢?枕头被泪水溻湿了,她便轻轻地翻过来…… ………… 阿尔斯楞睡觉总爱蹬被子,乌兰图雅怕他着凉,常常会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给他盖好。当她刚要接着睡去,就听到阿尔斯楞打把式的声音,而且高喊:我不怕喜子! 乌兰图雅一激灵,清醒了许多。借着窗帘儿缝隙投射进来的月光,看了一眼阿尔斯楞,发现他睡得呼呼的。 “这小子,说梦话呢。”乌兰图雅赶紧又给儿子把被盖好。 只见阿尔斯楞一挥动小拳头,又喊:月亮,月亮,你别怕,让我来收拾他! 乌兰图雅笑了,说道:你就吹牛吧。自己看到喜子都吓得浑身发抖,还能保护袁月亮? 包牧仁被阿尔斯楞喊醒了,可他没有睁开眼睛。习惯性地伸手为阿尔斯楞拉了拉被子,翻个身又打起了呼噜。 ………… 乡村的夜是静谧的。偶尔有无聊的土狗发出慵懒的叫声,结果却没有得到其他狗的应和。 风不大,只吹得树梢儿微微晃动。因为树叶落了还没有长出来呢,便没有了叶子“拍手”的声响。 星星是最热闹的,这种热闹更加无声。亮晶晶的,大眼睛似的一眨一眨,不知疲惫。 一轮弯月在众星之间高傲地倾泻银光,却被黑夜吸去了一大半…… 乡村的夜,真静啊。 ………… 夜静人不静。 金宝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他没有开灯,而是拉开了窗帘儿,眼睛看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是树?是星?是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生活?是农活?还是——未归人? 不知过了多久,冷而静的夜被鸡鸣声打破了。 金宝知道,鸡叫头遍了,再叫两遍,便会亮天了。 要是在以往,鸡叫三遍的时候,包代小就该起来了,不管天气多冷,她都会屋里屋外地忙活。炉子生着了,屋里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今天,等到天亮了,包代小能回来吗? ………… 一大早,金顺来脸都没顾得上洗就走出了院门,早饭自然是没吃呢。因为田杏花刚刚起来,没有做呢。 金顺来穿街过巷直接来到了老安家。他要找安七十七和莎林娜,求二人帮忙去老包家给劝说劝说。 安家的全家人都在忙碌。安七十七正在把羊圈里羊们吃剩下的玉米秸秆往屋里抱,作为烧柴。莎林娜和其其格正在做饭。袁振富在屋里守护着袁野和袁月亮,两个小家伙都没有睡醒呢。阿来夫忙着倒水端水拿毛巾,伺候着奶奶安辛氏洗漱…… 金顺来的突然到访,让安七十七很惊讶,因为平时两家走动得并不多。他马上就明白了金顺来的意图,赶紧让进屋里。 莎林娜把做早饭的活儿全交给了其其格。洗完手,拿起木梳,边梳头边进了里屋。 没有过多的客套,金顺来就说:七十七,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今天我来,是求你和弟妹帮忙的。可能来得太早了,主要是怕你出去干活儿,二一点是我太着急了。 “不早。我们家起来有一会儿了。”安七十七说道。 金顺来:你们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不像那些懒蛋子户。 莎林娜嘴里叼着扎头发的皮筋套儿,说:金大哥,是不是包代小的事儿啊? “明人不说细讲,响鼓不用重捶啊。就是。莎林娜,我不掖着不瞒着,不怕家丑外扬了。事儿吧,从头儿上看——代小肯定做得不对,我不是背后讲究自己的儿媳妇……” “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啊。”莎林娜说。 金顺来接着说:我家这曲儿啊,太闹腾了。话又说回来,代小这孩子是有错,我家那口子更不是善茬儿——我不说你们都知道。 所以呢,事情搞大扯了,搞僵住了,就不好收场了。代小是好孩子啊……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安七十七长出一口气,又说,“既然金大哥来了,我肯定得当个事儿去跑一趟。” 莎林娜瞅了安七十七一眼,想说啥又忍住了。 这个细节动作被金顺来捕捉到了,他马上又说:七十七,金哥给你俩添麻烦了。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和弟妹就辛苦辛苦吧。我敢舍着老脸来,就知道你们两口子是热心人,不会驳了我的面子。还有,在月牙河村,你家和包家关系走得最近,说话占分量。 “这个老金,蔫了巴叽的,还挺会戴高帽儿。这么一说我们要是不帮,还对不住人家了呢。我得敲打敲打他,他家的田杏花,可真不是肉儿!”这是莎林娜的心里话,只是没有说出口,说出口是以下几句: “金大哥,咱们不见外啊,我说话直,你千万别生气。别的不讲,你比较赞成你刚才说的,你家嫂子确实不是善茬儿,证明你是心明眼亮的人。我们虽然没有亲眼所见,风言风语听到的可不少啊。代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心眼儿好,善良,老实,没啥主见,更没啥说道儿……我的意思是,光我们劝老包家的人不行,你还得想法劝劝你家嫂子。治病吧,得找准根儿……” 金顺来的脸有些发烫,连连点头,尴尬地笑了笑,说:莎林娜说得对。可我是自己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啊,不怕你们笑话,我想劝也——劝不了啊,田杏花的脾气性格——她们老田家人就那个门风儿、就那个死味儿…… ------------ 第157章 破镜重圆与婆媳合好 金顺来从老安家出来,没有马上回家,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往村部。他要趁村支书白哈达“早巡”的时候,跟他见面。 刚刚,安七十七给了金顺来建议,一共六个字:有困难,找组织。 明白人一点就透。金顺来当时就一拍大腿,连:真是当局者迷糊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白书记是热心肠儿…… ………… 白哈达一直保持着天天早起,而且早起后必到村部转一转、巡一巡。就算是没有什么事儿,也会看一看那块巨大的石头,像是看望一位老朋友。 过去的几年,月牙河村治保主任特木尔已经成为一名光荣的、正式的党员了,成熟了很多。受白哈达的影响,他同样养成了早晨到村部走一圈儿的习惯。 两人在巨石前相遇。天还是很凉,石头上有些冰手,两人没有坐上去。白哈达把披在肩头上的大棉衣往上拉了拉,说:你们一社那几个懒蛋子户还得盯一下,别成天就知道闷大觉儿,哪怕是把自己家的院子扫一扫,让人瞅着也顺眼啊。 特木尔笑了,说:如果他们能那么干,就不是懒蛋子啦。我都说过八百遍了,答应好好的,过后儿该啥样还啥样。 “这世界上就是癌症和懒病不好整。除了这两样,估计啥病都好治。” 特木尔:谁说不是呢。我就琢磨着,科学家应该发明一种药,懒人吃上了就变勤快,你不让他们干活儿都不行。 白哈达瞅了特木尔一眼,笑了,说:你没看电视里演了嘛,有这种药,叫啥剂来着,坏人用这玩意儿控制好人给他干活儿,就是吃了副作用大啊。 “那可不行,要出人命的。” “还是攻心为上吧。多做思想工作,慢慢感化吧。趁着懒病没发展成‘懒癌’,但愿有根治的办法。” 白哈达说完,环视了一下村庄。炊烟袅袅,升上空中,因为没有风,久久不愿散去,像祥云般萦绕着…… 特木尔突然想起一件事儿,便说:白书记,还有个事儿,我得和你说一下。 “啥啊?” “老金家和老包家的矛盾呗。” 白哈达眉头立时锁了起来。此事他知道。 特木尔:包代小已经被她妈领回娘家好多天了,这样下去——恐怕不好吧?还影响咱们村的精神文明建设啊。 白哈达:家务事,最难断。我们当村干部的,不能坐视不管啊,党支部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的。我这几天正琢磨着呢,理不出个头绪来…… “白书记——” 金顺来远远走来,看见白哈达的身影就喊上了。 ………… 金、包两家的问题,最终还是圆满地解决了,金宝与包代小“破镜重圆”——其实,二人的“镜”从来没有“破”过,破裂的是田杏花与包代小的婆媳之情。 经过白哈达、特木尔、安七十七、莎林娜“四大说合人”分头行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田杏花真的舍了脸去了包家,相对顺利地接回了儿媳…… 包代小回到了金家后,更加无话,每天只知道默默地干活儿。金宝吓坏了,觉得必须和妈妈田杏花说。这一次,他是壮足了胆子,为了代小,豁出去了。 看到田杏花出门走了,金宝赶紧跟了上去,像特务似的。田杏花感觉到了,回头一看,金宝迅速躲到树后,只是他忽略了一点——树干太细,没有把他的身子全遮挡住。 田杏花喊:金宝,你给我滚出来! 金宝只好笑嘻嘻地出来,往妈妈身边挪动。 “你这么大了,咋还跟脚?你是谁派来的奸细吧?” “不是,不是。妈,你千万别多想,是我自己跟来的,看看你去哪儿?”金宝摆动着手掌,连忙解释。 “你跟着我干啥?” “妈,我——想和你说点儿事儿。” 田杏花:刚才在家时你得哑巴病了?非得跑大街上说? 金宝:妈,你别生气。我就是想单独和你说说,在家吧——我怕代小听着了——多心。 “那你就不怕你妈闹心?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你就是!为了你们老金家能生个小子传后,我得罪了包代小、得罪了老包家人,你们还搬动了村干部,好像我是多大的罪人似的……” “妈,不是那样……” “闭嘴!不许插话!听我说完!” “嗯。” 田杏花似乎是越说越生气,越说情绪越高涨。 “为了让你们小两口儿过上幸福的小日子,我还得豁出老脸,去老包家低三下四地求吉雅、求包代小!我咋那么贱呢?我为了谁啊?现在我倒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啦!” 金宝看了看四周,怯生生地说:妈,你消消气,小点儿声。你不看别人面子,还不得照顾下你儿子的脸面啊? “看你面子?滚蛋吧!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闺女都上小学了,你还是不知道父母恩啊!处处看我像眼中钉、肉中刺似的!我就得罪你媳妇了呗?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就分家,你们全给我土豆子搬家——滚球子!” 此话一出,金宝傻了。没想到妈妈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他的眼泪就开始在眼圈儿里打转转。 田杏花呸了一口,说:说到你心里吧?激动得要哭是不是?蹦一个给妈看看! “妈,你——别这样——我——” 金宝说不出话来,哽咽而泣。 “完蛋货!啥时候能挺起脊梁骨?没等说你几句就挤猫尿!憋回去吧。你刚才要和我说啥?”田杏花看着儿子难受的样子,心疼了,语气就缓和了许多,说,“我还有事儿呢,不说我就走了。” 金宝擦了擦眼睛,说:妈,我想和你说,代小成天不说话,要是这样下去,早晚不得闷出病啊? 田杏花:你妈不瞎,看到了。她这是和我怄气呢,看来,不把我整服喽包代小是不罢休啊。 金宝:妈,代小没那个意思。 “你是她肚子里的虫子啊?她咋想的你都知道?”田杏花叹了口气,又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窝囊废的儿子。当初啊,我就不该听你姥姥和你姥爷的,他们非说你爸金顺来老实。老实有个屁用,生出你这样的货,让我操多大的心!” 金宝低下了头…… ------------ 第158章 闹着到去看演出 吴美娟路过,田杏花笑呵呵地打着招呼:美娟,忙着呢? “还行。去老童家看看,我家的猪想卖。” 田杏花有些惊讶,看看四周没有外人,说:“童氏三魔”你还信着了啊? 吴美娟:那咋整?马上要种地了,种子啥的哪儿不得钱啊。我先问问价,如果他们压价或者坏我,我就不卖了。 “也行。那你忙吧,我和金宝出去办点儿事儿。” 吴美娟走了,田杏花对儿子说: “还杵那儿干啥?跟我走吧。” “去哪儿?”金宝瞪大了眼睛。刚才,他一直没敢正眼瞅吴美娟,怕她看出自己哭了。 “去供销社给你的宝贝媳妇买件新衣服,哄哄她吧。我这当老婆婆的就一贱到底啦!”田杏花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金宝喜出望外,说:妈,那你刚才还那么说? “我痛快痛快嘴不行啊?我不说说,还不得憋死我啊?” 田杏花说完,转身迈开大步就走。金宝赶紧跟上,喜笑颜开…… ………… 有礼物相送,再加上好言安慰,包代小感受到了田杏花的真诚,心里宽绰了不少。 金宝私下里劝说: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刀子嘴我信,豆腐心——冻豆腐吧?”包代。 金宝竟然被逗乐了。 包代小戳了金宝脑门儿一下,说:没心没肺的货。 “只要有你,别的东西没啥都没事儿。”金宝嘻皮笑脸地看着包代小。 包代小脸又红又热,自己都感觉到发烫了。 ………… 时光流逝,转眼已是春暖花开。月牙河畔的青草长得整整齐齐,绿得新鲜油亮,就像刚刚从生产线下来的绿毯一样。点缀其上的各色小花星罗棋布,尤以黄颜色的居多,显得更加明快夺目。 河流,是村庄的血脉。有河有水,村庄才有生机、有灵性。 河流,是孩童的乐园。有河有水,孩童们就会多了些开心、多了些回忆。 无法想象,如果一个村庄周围没有河流,会是多么的灰色、暗淡。如果一个孩子的童年里没有河流相伴,将是多么的无趣、遗憾。 月牙河村的孩子们,因为有了美丽的月牙河,显得特别幸运。 喜欢花儿,是女孩子的天性。于是,月牙河畔便成了袁月亮最爱去的地方。当然,每一次都少不了“小狮子”阿尔斯楞。有时是阿茹娜或金梅花带着他俩来,有时是他俩自己来,总之有一条家长的嘱咐必须牢记:不许下河,只能在岸上玩儿。 能在岸上玩耍就足够了。阿尔斯楞和袁月亮也不想下河,主要原因是——没到夏季三伏,河水还是太凉。 ………… 春末夏初,气候最宜人,一些户外的大型活动就活跃起来。 1995年初夏的一天,红楼市组织乌兰牧骑等部门,在哈达乡召开文化下乡汇演,场地设在离月牙河村五六里的一片开阔处。背景有山、山脚有河,河边有树、树下有花,演出舞台就在青山绿水间,相当于“室外大型实景演出”,只是更加“原生态”而已。 “乌兰”是蒙古语中“红色”的意思,“牧骑”有“嫩芽”之意,“乌兰牧骑”直译即为“红色的嫩芽”,指的是红色文化工作队,活跃于农村牧区,被称为“红色文艺轻骑兵”。如果再说得直白些,就相当于“歌舞团”之类的演出单位吧。 平时很少有热闹、看场露天电影都能兴奋好几天的月牙河村人都争着去看。虽然电视已经普及了,但人家是真人现场演出,这还了得?能和演员面对面——当然,是有一定距离的。 正在院门口儿玩儿的袁月亮看大家仨一群俩一伙、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乐呵呵的,她心里满是好奇。又有人喊她“月亮,走,看演出去啊”,月亮立即跑回屋里,央求妈妈也带她去看热闹,而且,要把阿尔斯楞一起带上。 袁振富正在屋里静心备课,下周红楼市教育局领导要来听课,他作为民办代课教师必须高度重视。如果讲课受到好评,就会为自己的转正增加砝码。于是,他就劝说月亮别去,说什么人太多、挤了碰了都不好,可袁月亮上了拧劲儿,根本听不进去。 其其格根本不想去,儿子袁野需要抱在怀里才老实,五六里的路,她是抱不动的。便吓唬女儿说:萨仁,听妈话,咱不去。你看,你弟弟塔拉就不去。那里人多,会有坏人,专门儿偷小孩儿。 袁月亮根本不害怕,哭着闹着非去不可。 其其格被女儿磨得没办法,就答应了。 “去去去,去还不行吗?你成了小祖宗了,说一不二啊。但咱说好喽,带着阿尔斯楞可不行,我管不住,怀里抱一个,手上再领着你,他来了怎么办?把阿尔斯楞弄丢了,咱们赔不起!” 其其格说完,开始盯着女儿,如果她再坚持带阿尔斯楞,自己就可以完全回绝谁都别去。 袁月亮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又眨,说:那就不带阿尔斯楞,他就丢不了了。我和妈妈、弟弟去就行。 其其格看着怀里的儿子,再一想到中午还要给一家子人做饭,实在走不开啊。她就提议让袁振富抽出时间抱着女儿去。 袁振富很无奈地说:其其格,你是知道的,这节公开课多重要。再说,我是最不喜欢凑热闹了,真的不想去。要不,让她姥爷、姥姥领着去呢?算是散散心了? 其其格笑着说:真是备课备糊涂了,你这宝贝闺女你不知道?一出门儿就是个“人来疯”,咱爸妈根本抓不住她。还散心呢,弄不好让她给整散架子喽。 袁振富笑了笑,又开始翻阅教材。传递的意思是:这事儿啊,你们自行解决吧,我不管了。 袁月亮一听爸爸更不想去、姥爷姥姥不能去,这事儿要黄了,就“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其其格忙哄着说:萨仁啊,你个小磨人精,行啦,别哭了,去还不行吗?去!抱着塔拉,把我胳膊累折了你们都不心疼! 自己确实去不了,可是,谁带月亮去呢?求求乌兰图雅,让她带着阿尔斯楞和萨仁?不行,两个孩子她可看不住。其其格犯愁了。 ------------ 第159章 阿来夫担起重任 安家屋里院外闹闹哄哄的。袁野不老实,袁月亮不听话,袁振富不配合,爸妈不能支使……其其格脑袋都大了,里面嗡嗡直响。 “都吵吵啥呢?渴死我了。”阿来夫从外面进来,操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起半瓢水就“咕咚咕咚”喝起来。 阿来夫已经二十岁了,大小伙子了,嘴唇上方和下颌的胡子不再是毛茸茸的了,刮完之后有些青白,更显成熟。 模样成熟了,但性格却没有成熟。阿来夫始终是个爱热闹的主儿,这一点懂蒙古语的人从名字上就能猜出八九不离十——“阿来夫”汉语翻译过来就是“淘气的孩子”之意。 这天,“淘气的孩子”难得出息,主动到后院起羊圈里的粪,干起活儿来挺投入、挺认真,没有受到大街之上人们的干扰。早晨吃咸菜吃多了,实在渴得难受,他进屋来喝水,听到外甥女的哭声和姐夫、姐姐的对话就去问怎么回事。听明情况后,阿来夫的兴奋神经受到刺激,自告奋勇要领着袁月亮去看乌兰牧骑的文艺汇演。 对啊,刚才怎么没想到呢?家里不还有一个身强力壮的大闲人呢吗? 其其格觉得让阿来夫带着去看演出是个好主意。袁振富的眉头却紧了紧,他对这个曾经的学生、后来的小舅子、现在的年轻农民是了解的,知道他在某些方面有那么一股劲儿,就是不太着调,当然,肯定是比吊儿郎当强很多了。他最终没有反对,因为别无选择。 袁月亮一听马上阵雨转晴,嚷着让妈妈给换新衣服。 其其格说:你就别臭美了,不过年不过节的穿什么新衣服? 袁月亮还是不依不饶,非要穿新衣服去看演出,把其其格气得直瞪眼。阿来夫蹲下身子,看着外甥女的眼睛,说:月亮最听舅舅的话了,是不是? “不是!” “你——你这孩子!”阿来夫尴尬至极。 袁月亮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这位“淘气的”舅舅,毫不犹豫的“不是”二字,把阿来夫给噎住了。 阿来夫还是马上化解了尴尬,说道:我说大外甥女啊,人家唱戏的不让别人穿新衣服。 “为什么?”袁月亮歪着小脑袋扑闪着大眼睛问。 “那些演员——怕你穿得太漂亮把他们比下去。上次我就看到一个小女孩——也就你这么大吧,穿着一条新裙子看演出,被他们拉到台上打了一顿。哎呀妈呀,老惨了,鼻口窜血啊。” 袁月亮有些不信,阿来夫只好使出绝招儿,说:你再这样闹,我也不领你去了。万一你到那儿不听话,我可跟你丢不起那人。 袁月亮想了想,不闹了,这回她相信了,但要求得洗脸、擦“香香”。其其格还是抱着儿子,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说:养闺女啊,就是爱臭美。 袁振富呵呵笑着说:我女儿那是讲卫生、讲文明,出门见人要注意形象。阿来夫,要看好月亮啊,她太好奇,爱乱跑,你要寸步不离啊。 “放心吧,姐夫。” 其其格叮嘱阿来夫说那里人多,要看好孩子,别让她乱跑。阿来夫同样满口应承:姐,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不用多说,只管放心好了。 安七十七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再忍了,走过来说道:你啊,都二十多岁了,可得定性啊,别看着热闹脑袋削个尖儿往里钻,千万要管好月亮。像你姐夫说的那样,一定要寸步不离。 “爸,我才二十好不好?还多?多几天啊?你们要这样不放心我,那你们领她去吧,我不去了!都怎么了?我是三岁五岁的小孩子吗?”阿来夫生气了,竟然拿捏起来。 阿来夫心里想:这是明显不信任自己嘛?我阿来夫怎么了?说话办事儿哪一点照别人差了?而且,很多方面还会比同龄的年轻人更高一个层次呢,了不得啊。 阿来夫是极度自信的。其实,外人说你了不得,那才说明你真的有过人之处。如果自己总认为自己了不得,那有可能就是脑子进水了。 “马要拴在显眼处,事要托付可靠人。嘱咐你几句怎么了?还不是因为平时你就毛毛楞楞的?”莎林娜从仓房出来,端着簸箕挑米里的杂物。她训斥儿子几句,为“脑子进水”的“淘孩子”敲敲警钟。 聪明的袁月亮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一见这阵势小嘴儿撇着就要哭。 其其格赶紧说:阿来夫, 你就别拿把了装大尾巴狼了,赶紧带萨仁去吧! ………… 包牧仁听到有乌兰牧骑演出的消息后,从地里赶了回来。放下锄头,和乌兰图雅说也要去看看。包牧仁在月牙河也算得上是半个“音乐人”呢,拉得一手很好的马头琴,而且师从于“活字典”格根。所以,他对乌兰牧骑的演出非常感兴趣,知道肯定有马头琴的节目。 “要去看也行,把阿尔斯楞带着。这小子太淘了,他在家我就得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啥活儿干不上。”乌兰图雅说完,又拿着眼睛的余光瞄着阿尔斯楞。 包牧仁面露难色,觉得带孩子去是个累赘,就说:让阿茹娜看着他吧。演出现场严重地人多,我带着他—— 乌兰图雅:阿茹娜能管住自己就不错了,还能看了阿尔斯楞?你不是说以后也让他学习拉马头琴嘛,正好跟着感受感受。 包牧仁心里想:他感受了,我还感受啥?带上他,要是一眼照顾不到,那就出严重地问题了。 “阿尔斯楞,别往鸡架上爬!该踩漏啦!赶紧下来!”乌兰图雅又喊上了阿尔斯楞。 包牧仁想了想:要不——那我带阿茹娜也一起去吧,她还能帮我盯着点儿阿尔斯楞。让阿茹娜听一听人家专业演员唱歌、看一看人家跳舞。 “你小点儿声儿,阿茹娜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平时上课都不怎么注意听讲,如果没有梅花帮着,她作业都整不明白。我正看着她在那屋学习呢,她刚来了兴趣儿,就让她消停儿地学一会儿吧。” 乌兰图雅生气了。 ------------ 第160章 同学相见分外脸红 这也不行,那也不中,包牧仁为难了。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拎起一把镐头进了园子。 乌兰图雅问:你干啥啊? 包牧仁说:你这是严重地不想让我去啊。我不去了还不行吗?把园子里的茄子和葱都“备备垄”。 乌兰图雅无奈地笑了,领着阿尔斯楞进屋了,说:阿尔斯楞,跟妈走,看你姐写字儿去。 “儿子儿子,处处严重地显你的儿子!”包牧仁嘟囔着,突然,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幸好乌兰图雅没听见,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不然就会犯严重地错误! ………… 舅舅带着外甥女,欢欢喜喜地看热闹去了。 一个是爱凑热闹的孩子,一个是“淘气的孩子”,构成“神奇组合”,估计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吧? 刚走出村子不远,阿来夫和袁月亮就顺路搭上同村人的拖拉机,省了双腿的力气,没有累着。阿来夫暗自高兴,感觉自己的命真好、人缘儿真不错,并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干,争取当月牙河村的大富户,出门走道儿都扬着脸,碰到有车路过都能停下来主动拉自己…… 心里想着美事儿,就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汇演现场已是人山人海,依山傍水简单搭起的“戏台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红楼市乌兰牧骑惠民演出”的会标扯得老高,舞台四周还有戴大盖儿帽的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阻止观看演出的人们再往前挤。 演出还没有正式开始,台上先端坐着几个人,一看就像领导。于是,就有人说“中间那位官儿最大”,立即遭到反驳“大还能大过戴大盖儿帽儿的?”在老百姓的眼里,戴大盖儿帽那还了得,至高无上,甚至是想抓谁就抓谁。那人又说“你就不懂了,领导都坐在中间”。另一人不理他了,眼睛盯着台上,因为,有人开始调试扩音设备了。 果然,坐在中间的那个人在大家的掌声中站起身讲话。至于他讲了什么,没有几个人注意听,反正是啰啰嗦嗦讲了不少,人群开始躁动了,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中间那位终于讲完了,又是他身旁的人带头鼓掌,然后这几个人走下台去,中间的那位自然走在最前面,鱼贯而下。有工作人员赶紧上台把椅子和桌子抬走,演出才算正式开始了。 ………… 阿来夫领着袁月亮没敢往前挤,就站在了外围观看。如果抱起她来,她还能勉强看到舞台,如果放下来,舞台上的一举一动就什么也瞧不见了,“看”戏变成了“听”戏。袁月亮有些生气了。 可是,总抱着胳膊受不了啊,阿来夫还是商量着把外甥女放下来,自己好歇歇胳膊。“本以为是个好活儿,没想到是遭罪。带着个小累赘——怪不得家里谁都不愿意来呢,又把我当成‘喜子’了……”阿来夫在心里嘟囔着,竟然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双脚一沾地,小小的月亮眼前就全是好多好多、好粗好粗的大腿了。她的心里很不高兴,拽了拽舅舅的手,用乞求的眼神“说话”,阿来夫只好又把她抱了起来。 袁月亮的大眼睛四处乱转,觉得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脑袋真是好玩儿。至于台上演的是啥,她都忘记关心了。 阿来夫掂着脚抻着脖子向前张望,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猛回头一看,是初中时候隔壁班级的女生,名叫李春草。 哎呀,这可真是缘分啊。阿来夫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这样说,说的是: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李春草大大方方地回答。 阿来夫抱着袁月亮,盯着李春草,脑海里把这位“叔伯同学”的信息全都调了出来:李春草,二十一岁,幸福路村人,离月牙河村只有几里之遥…… 为什么能掌握得这么准确呢?原来,在四年前,阿来夫实在没有伙食费了,从家带来玉米面大饼子“度日”,为了怕人看见面子上过不去,就偷偷到校外去。有一次就碰上了李春草。当时,阿来夫只知道她是隔壁班的,大概姓李。之后,他竟然细心起来。当打听到这位女生是幸福路村的,阿来夫再不敢有啥想法儿了…… 初中毕业后,李春草没有再读高中,和阿来夫两人都没有再见过面,最终都各自回家务农了。 一晃三四年过去了,没想到在这个场面又偶遇了,多少让阿来夫有些激动。 李春草看着阿来夫怀中抱着的小女孩,竟然笑着说: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阿来夫刚开始没明白,心里还想她怎么会认识自己的外甥女呢?等转过弯儿来, 脸一下子红了。赶紧说:不是不是,这是我姐姐家的孩子,叫袁月亮。 “月亮?圆圆的月亮?这名字可真好听。看这大眼睛,看这小嘴巴,这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太招人儿稀罕了。”李春草连连夸赞月亮。 袁月亮被夸得美美的,立即回敬了一句:姐姐长得好漂亮” 阿来夫一听,心里想“这小东西排差辈儿了,一不小心把我整成春草的叔叔了,这还了得?”于是,连忙对月亮说:不是姐姐,叫姑姑,叫春草姑姑。 袁月亮瞅了瞅舅舅,又看了看微笑着的李春草,但甜甜地叫了声:春草姑姑。 李春草乐得亲了袁月亮脸蛋儿一下,手却不注意碰到了阿来夫的手上,两人都不好意思了。 突然,阿来夫警觉地向四外搜索。 李春草:你瞅啥呢? “我——看看有没有你们村的人。”阿来夫说完,挠了挠脑袋。 “你怕了?” “不是——如果有幸福路村的人,我也得找找我们村的人,要不……” 其实,阿来夫的担心并不是没有必要,因为两个村子曾有过历史性的恩恩怨怨。 ………… 月牙河村与幸福路村两个村子“结仇”,源于1982年,为此,还有一人间接丧命…… 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初“结仇”时阿来夫和李春草都只是小孩子,如今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了。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却没有丁点儿的仇恨,而是同学相见、分外脸红,也是分外激动。 ------------ 第161章 月牙河畔唱大戏 于是,阿来夫早把带外甥女出来的本意抛到九霄云外了,早把家人的嘱咐扔到爪洼国去了。 阿来夫商量好外甥女,说胳膊再不歇一会儿就该折了,月亮这才点点头,他才敢将月亮放在地上,然后牵着她的手与李春草唠嗑儿。 突然,李春草跑了。阿来夫刚要喊,发现她到一位传送带自行车的小商贩那里,去买用玉米制成的“康乐果”的,一根根的尺把长的小棒棒儿。 李春草把两根康乐里递给袁月亮,月亮没有接,而是仰脸看着舅舅。李春草笑了,说:这孩子真懂事儿。月亮,拿着吧,不怕,你舅舅让你吃。 阿来夫点点头,说:月亮,你得说谢谢姑姑。 “谢谢姑姑。”袁月亮小声儿说着,接过子康乐果。 话逢知己千句少啊。讲上学时的趣事,讲毕业后各自的生活,讲得旁边专心看演出的人都躲开了,不拿好眼神盯着二人,翻着白眼表达着“厌恶”。歪打正着,这无形中给二人留足了空间,话匣子就更合不上了。 说到兴奋处,在阿来夫情不自禁用手比划时,无意间就松开了袁月亮的手。这正合月亮的心意,要不然,一只手拿着两根康乐果还真费劲呢。 袁月亮看不到人的脑袋了,看到的都是人的大腿,感觉很不过瘾,没有“束缚”的她寻找接近舞台的机会,顺着唱戏的声音向前挤去。结果,康乐果被人碰折了,掉在地上又被人踩碎了。小小的袁月亮生气了,蹶着小嘴儿看着地上稀碎的康子果,再看看手中只有寸把长的两段,一赌气全扔了。 一首长调民歌之后,戏台上演唱的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歌曲了——《亚洲雄风》: 亚洲风乍起亚洲雄风震天吼 我们亚洲江山多俊秀 我们亚洲物产也富有 我们亚洲人民最勤劳 我们亚洲健儿更风流 四海会宾客五洲交朋友 亚洲风乍起亚洲雄风震天吼 …… 这首歌是近几年最流行的歌曲之一了,随着中国健儿在1990年我们国家举办的亚运会上“大展雄风”,《亚洲雄风》便广为传唱、经久不衰。月牙河村每一个都会哼唱,就连阿尔斯楞也会——虽然有些词儿还咬不太准。 袁月亮眼睛一亮,想亲眼看一看唱歌的人长啥样,为什么唱得这么好听呢?于是,她又开始往前挤去了。 四海会宾客五洲交朋友 亚洲风乍起亚洲雄风震天吼 啦啦啦啦亚洲雄风震天吼 啦啦啦啦亚洲雄风震天吼 …… “再来一首!再来一‘宿’……”现场观众意犹未尽,又是鼓掌、又是尖叫,还在吹口哨儿和叫好的…… ………… 阿来夫和李春草如入无人之境,聊得火热。袁月亮跑远了,两人却一无所知。 阿来夫:初中毕业后,你怎么没考高中啊? 李春草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吧——不是那块料啊。 “不对啊,我听说,你在班级得学习成绩还是靠前的呢?” “啥?你听谁说的啊?” 阿来夫挠了挠脑袋,说:这我记不住了。 “你这人啊,太实在。”李春草笑着说,“你说,我能好意思和你直接说是因为家里没钱供不起,所以才不念的吗?” 阿来夫更加尴尬了,说:是这个道理。我家条件——也不是太好。当初就一心想考中专或者中师来着,结果——我是真的因为成绩不行,不是那块料。 “你还行。如果再复习一年两年的,肯定没问题。你没看考上中专的学生当中,复习三五年的都有呢。” “那——太丢——不是,那得多少钱啊?” “你家应该不错啊?你姐夫是老师,挣工资的。” 阿来夫瞪大了眼睛,惊奇地问:你——怎么啥都知道啊? 李春草的脸微微一红,说:咱们两个村子离这么近,谁家啥情况,基本都知道了个大概。就是因为前些年闹了矛盾,两村子的人都不咋走动了…… “是啊。小时候我还经常跑到你们幸福路村去看电影呢。” “你们月牙河村我也没少去,特别是到月牙河里去玩儿。” 两人从同学之情,唠到了乡亲的交往,都对两村“结仇”一事儿感到遗憾和惋惜。 ………… 戏台之上,正在表演着的是民族舞,服装艳丽、舞姿优美,但都没有打动阿来夫和李春草。 接着,是蒙古族传统的节目《好来宝》。 这是蒙古族特有的曲艺曲种,以四胡伴奏,用蒙古语演唱。考虑到现场听众好多听不懂,特意用汉语演唱了一遍: 在那秀丽的月牙河畔, 满地铺着金黄的谷子。 懒蛋子手里提着镰刀, 从地垄头走到了对面, 他却没有猫一下腰儿。 收获的季节不肯出力, 暴雨来把谷子全拍倒。 懒蛋人挨饿沿街乞讨 人们纷纷躲着纷纷绕 好日子要靠勤劳获得 懒人几时悔改归正道…… 戏台之上,演员表演得非常“卖力”,唱到投入处竟然闭上了眼睛,四胡的弓弦拉到了最大的程度,再缓缓推回,悠悠扬扬、荡气回肠。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 已经错过了《亚洲雄风》的演员,袁月亮有些着急了,又往前挤了好一会儿,突然被一边儿小孩的笑声吸引。于是,她就向着一个笑眯眯对她招手、也是来“欣赏”大腿的小女孩跑去。那里是戏台的侧面,所以观众不多,有很大大的空地儿。 小孩子之间的见面永远是自来熟,因为彼此之间没有猜忌和隔膜。袁月亮和那小女孩边聊天边玩儿,得是高兴,忘了带自己来的舅舅。 同样忘记自己外甥女的阿来夫猛反应过来时,袁月亮已经不见了踪影…… “酣睡时别忘槽头的马,无事时别忘身边的刀。”阿来夫恰恰忘记了先辈的告诫,他在闲聊时就忽略了身负的职责、肩挑的重担。 袁月亮不见了!外甥女不见了! 阿来夫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袁月亮——月亮——” 李春草也吓得够呛,刚才还红扑扑的脸蛋马上转粉,进而刷白…… ------------ 第162章 小小的月亮走丢了 阿来夫发疯似的呼喊寻找,李春草跟着一起呼唤。 早对二人看不顺眼的观众开始侧目而视。 有的说:大白天的找啥月亮?缺心眼儿吧? 有的说:看戏都不正经看,叨叨叨叨的没完没了!这俩人有病! 有的还说:还得瑟不?丢人了吧?活该! …… 小小的月亮跑哪儿去了呢? 阿来夫撕心裂肺地呼喊着,还被周围人抢白了一顿、评价了一番。若是平日里有人这样对他说话,他早就急眼了,但今天并未理会。 李春草同样很着急,同阿来夫一起四下寻找,而且不住地责怪自己,说如果不是拉着阿来夫聊天,就不会出现这种事。阿来夫没有怨春草,而且觉得这个时候她还能陪着自己,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戏台上的演出已经结束了。锣鼓声、四胡声、马头琴声、歌唱声都停歇了,只有“月亮——月亮”的呼唤声此起彼伏…… 人群渐渐散开时,阿来夫还久久不肯离去,李春草默默地跟着他。突然,发现了一只小孩儿的花布鞋,阿来夫以为是外甥女袁月亮的,便紧紧攥在手里。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人贩子抱着袁月亮就跑,月亮拼命挣扎,脚上的一只鞋都甩掉了…… 突然,跑过来一位中年妇女,蛮横地抢走了阿来夫手中的鞋,还骂他“偷鞋贼、不要脸”。阿来夫依然木木的,李春草刚想问问这位妇女见没见到一个小女孩,她抢过鞋早就跑开了。 月亮啊月亮,你在哪儿啊? ………… 莎林娜坐在门口儿,面似悠闲,可她的心里分外着急——阿来夫和小月亮怎么还不回来? 不时有从演出现场回来人路过,莎林娜打着招呼:他嫂子,演出咋样啊? “好看,可带劲儿了,唱得也好,服装老漂亮啦。” “没看到我家阿来夫和月亮?”这才是莎林娜打招呼的真实目的。 “没有。人多着呢,无边无沿的,海了去了。好像八辈子没看过热闹似的,就差挤破脑袋了。” 莎林娜坐不住了,转身进院和安七十七说:要不你去迎迎儿子啊?别人都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了,月亮他们爷俩咋这么晚呢?按理说早该回来了。不会…… “这个阿来夫啊,真叫人不省心。从他一出门,我就惦记着,眼皮子老跳。都怪你,当初非得起这个怪名字,‘淘气的孩子’能有啥出息?”安七十七气呼呼地说完就往外走。 “你——你还赖我……” 莎林娜还想说老伴儿几句,被其其格接过了话儿:爸、妈,别着急,没事儿。萨仁你们还不知道?肯定是走累了,让阿来夫背着呢,他们能走那么快嘛?那孩崽子才会欺负人呢。 “也是。《成吉思汗箴言》里说过‘天有仁爱,地有恩佑’,但愿长生天护佑他们吧。”安七十七说完,虔诚地望了望蓝蓝的天空,坐在了院墙上等着。 ………… “咋办啊?我把我外甥女弄丢了——”阿来夫抱头蹲在地上,眼泪流了下来。 “哭有什么用,赶紧回家告诉一声,好安排更多的人四处去找吧。这种事儿赶早不赶晚。再有,也许碰到同村的人,直接把孩子领家去了呢。”此时,李春草还是很理智的。 阿来夫一听,顾不上和李春草道别,撒腿就往家跑。他在心里默想:长生天保佑啊,千万保佑月亮是被我们村的人领回了家…… 阿来夫一路不停地奔跑着,当他跑进自家院子,只能大口喘气了,说不出话来。他没有看到月亮的身影,心中的幻想破灭了——奇迹没有出现! 家里人迎出院门,没有看到小燕子一样“喳喳”叫的袁月亮跟着回来,立即炸了锅。 ………… 乌兰牧骑文艺汇演现场,戏台已经开始拆除装车了,演员们都卸了妆、换了装,陆续坐车离开了,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在戏台旁的一处空地上,袁月亮和小女孩儿寻找演员们掉落的花叶之类的小玩意儿,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丢”了…… 小女孩儿的爸妈就守在一旁,盯着“从天而降”的月亮,等待她的家人来寻找。 阿来夫和李春草没有往戏台近处去。二人的呼喊传到这里时已经很微弱了,加之拆除戏台的噪音等影响,小女孩儿的爸妈没有听见。 ………… 安七十七和莎林娜已经预感到出事儿了,一脸的惊恐。 莎林娜问:咱家月亮呢? 阿来夫不吭声, 满眼是泪。 其其格抱着袁野带着哭腔儿追问:阿来夫,萨仁怎么没回来? 安七十七大声喊:快说啊?孩子呢? 袁振富听到的吵嚷声,预感到事情不妙,立即从屋里跑出来,焦急地盯着阿来夫。 垂头丧气的阿来夫从嘴角挤出两个字:丢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如同炸雷一般! 其其格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瞬间身子一挺就向后仰去——她的怀里还紧紧抱着小小的袁野。 袁振富抢前一步抱住其其格,不然的话她直挺挺在摔在地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莎林娜赶紧上前呼喊:其其格——其其格——你可别吓妈啊——其其格—— 袁振富一手接过哇哇哭闹的袁野,一手轻轻扶着其其格让她坐下来。 其其格长出一口气,喃喃地说:我没事儿。萨仁呢? 莎林娜转身对阿来夫说:阿来夫啊阿来夫,你这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妈,别说了。” 莎林娜抱住女儿,两人“哇”的一声都哭了出来。 “怪不得村里人回来好一阵子了,你才滚回来!真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儿啊!”安七十七操起一根大棍子就要打儿子,阿来夫根本不躲,袁振富立即上前拦住了。 “爸,现在打他没有用!还是想办法怎么找人吧。”袁振富说完,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得赶紧借自行车!都谁家有呢?走着去的话,那可就太慢了!还得往红楼市区去找……” “月亮”丢了,“太阳”还会有光彩吗?家里的天塌了! ------------ 第163章 有惊无险月亮回家 袁月亮丢了?袁月亮丢了! “老袁家的小姑娘在看演出时走丢了!” “我的妈呀,不会是让人贩子……” “扯蛋!都啥社会了,怎么可能还有‘拍花子’的呢?” “别瞎说,可能是孩子迷路了,没准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癫狂的马容易失蹄子,慌张的人容易出乱子。阿来夫从小就没个稳当劲儿,他能干了啥?” “都别吵吵了,我看啊,还是报警对……” 人们议论纷纷。 左邻右舍听到了消息,都赶过来劝慰,有的马上行动分头去找,有的提议赶紧报警。 月牙河人善良的心,被一位名叫袁月亮的小女孩深深牵动了。 ………… 消息也传到了老包家,包牧仁等大吃一惊。 阿尔斯楞听到大人们的议论,得知是袁月亮丢了,立即冲进屋,拿起爷爷包巴音给自己削的“木头宝刀”就往外跑。 乌兰图雅一把拉住他,说:你小子要干啥去? “别拉我!月亮丢了,我去找!”阿尔斯楞这头“小狮子”焦急的眼神中透着坚决,难道他也懂得“英雄救美”?当然不是,是自己平时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儿不见了,能不着急吗? “严重地扯蛋!你还去找人家?别把自己再弄丢喽!回屋!”包牧仁训斥道。 阿尔斯楞“哇”的一声就哭起来,边哭边大声喊:爷爷——爷爷—— 包巴音赶紧上前,指着包牧仁说:你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啊?和孩子急赤白脸地干啥? “跟着胡闹,严重地添乱!他就欠揍!”包牧仁也气得鼓鼓的。 “我看你还欠揍呢,我揍过你几回?”包巴音说了包牧仁一句,就牵过阿尔斯楞的手说,“走,爷爷领你去。我们阿尔斯楞讲义气,小伙伴不见了着急去找,是做人的本分,应该鼓励。动不动就严重地严重地,我看你就是‘严重地胡扯’!” 包巴音回头瞪了包牧仁一眼,带着阿尔斯楞就走出了院子。 包牧仁傻傻的站在那里,乌兰图雅也白了他一眼,说:你也别卖不了的秫杆——杵在那儿啦!像“喜子”似的。咱们赶紧去其其格家看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那两口子不定咋着急呢。 “这可真是我亲爹啊,对孙子那是严重地溺爱!跟亲孙子似的。” “包牧仁!”乌兰图雅大喝一声。 包牧仁意识到自己说走嘴儿,赶紧往一边儿转移话题,说:走,去振富家看看去。唉——好好的孩子,怎么能说丢就丢呢?严重地错误啊!那就走吧?等人家来请啊? “德性!”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叨叨咕咕的乌兰图雅跟着包牧仁走出了院门,向住在后街的袁振富家走去。 ………… 阿尔斯楞几乎是在跑,包巴音拎着旱烟口袋想抽一袋烟的时间都没有,必须快步紧跟。一路上,阿尔斯楞顾不得擦掉眼泪,而是把手里的木头宝刀攥得紧紧的。小狮子真是急眼了,如果“拐走月亮的坏人”出现在眼前,他绝对敢操起“木头宝刀”上去就捅。 ………… 月亮啊月亮,你躲到哪里去了呢? 自行车已经借来两三辆了,准备出发,但却没有目标和方向。就在大家焦急万分、手足无措的时候,村里大喇叭紧急广播:全体村民请注意,大家请注意!请袁振富和其其格到村部来一趟,要抓紧!如果两人不在村里,请听到广播的村民赶紧帮忙通知一下,要快啊!抓紧…… 是村支书白哈达的声音! 一线希望出现在人们心里,阿来夫第一个跑了出去,他都忘了骑自行车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村部,奔向自己的又一个幻想,奇迹会发生吗? 有人骑自行车也冲了出去。 袁振富抱着袁野快步走在前面,安七十七、莎林娜和其其格紧跟其后,一家人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后面跟着同样渴盼好消息的乡亲,还有听到广播准备为袁振富送信儿的人,有些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在人群里悄声交谈。大家的期待中或多或少夹杂着一些担心,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惊喜还是失望,彼此都在给对方打气—— “一定找到了,不然让振富两口子去干啥?” “估计是有电话打到村部了,说孩子在他们手里……” “你可拉倒吧!像你这么说,好像绑架似的!” “我说的意思是,红楼市区的,有人打电话给村部,说是捡到你们村的小孩儿……” “你们说的都不对!要我分析,白书记那就是让振富去就是领孩子回来,肯定有好心人给送回来了。” “对,对。就是这样,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那白书记为啥不直说呢?” “我是他肚子里的虫儿啊?我上哪儿知道去?” “你不是挺能溜须拍马的吗?” 大家在胡乱议论的同时,都在心里默默祈祷。 ………… 袁振富率领“大部队”刚拐到通往村部的路口,一辆自行车就载着阿来夫远远地赶了过来,他是返回来报信儿的。 没等到人群近前,阿来夫就跳下车边跑边喊:找——找到——了,送——来啦! “谢天谢地!”人们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却没有停下脚步。 ………… 赶到村部看见了小小的袁月亮,其其格跑过去抱住女儿就开哭,莎林娜等很多人都跟着落泪。 有惊无险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娇小的月亮身上,老支书白哈达给安七十七和袁振富介绍客人时,他们才认真地看着屋里还有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小女孩儿。男子是机关干部模样,三十多岁,瘦瘦的。那位妇女身材苗条,端庄秀丽。小女孩年龄和袁月亮一般大,很漂亮,正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大家。 袁振富感觉这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同志叫孟国忠,红楼市区里的机关上班,干部,吃皇粮的。那位是她妻子,叫——” 白哈达一时忘记了刚刚问清的名字,她大大方方地说:我叫刘萍。 ------------ 第164章 生活有缘也有梦 “人啊,岁数一大记性就差。”白哈达笑了笑接着介绍,“孟国忠和刘萍家住市里。这位叫袁振富,是小姑娘袁月亮的爸爸,那位叫安七十七,是孩子的姥爷……” 袁振富与孟国忠握手而笑,“谢谢”二字已经不知道重复多少遍了。 白哈达说:得感谢孟国忠夫妻俩啊,是他们发现了月亮,还特意给送了过来。 袁振富再次与孟国忠握手,还是不住地说着感谢。 孟国忠不好意思地说:不用客气,孩子走丢了我们给送回来,很正常嘛。都是当父母的,一样的心情,不用谢的。 ………… 悲剧的开端,喜剧的结尾。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孟国忠当天闲着无事,就和妻子刘萍带着女儿孟静——小名铃铃——到汇演现场转转,“捡”到袁月亮纯属意外收获,严格意义上讲应该说是铃铃把月亮引过来的。 开始两人在一起玩儿,孟国忠和刘萍没有在意,以为那个小女孩儿的家长就在附近。 乌兰牧骑文艺汇演结束人群开始退潮般散去,孟国忠抱起女儿,一家三口往回走,都走出好长一段路了,才发现女儿不时冲着身后笑,两人回头一看,还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当时近前的人不少,二人仍然以为会有大人跟着便没在意。又走了一会儿,再回头发现那个小姑娘还跟在身后,而且她的身边没有大人,这才停了下来。 铃铃从爸爸的怀里挣脱下地,向月亮跑过去,拉起她的手,两人非常亲密。女孩的眼里溢满泪水,多少有些恐惧的神情。孟、刘两人很是惊讶,忙问她姓啥叫啥跟谁出来的,月亮这时才知道害怕,吓得嘤嘤地哭,什么也不说,铃铃替她回答说“她叫月亮”。再问家住在哪儿,她只是重复着“家在月牙河、家在月牙河……” 孟国忠、刘萍夫妻二人意识的问题严重了,赶紧带着女儿孟静,送袁月亮回到演出现场。可是,人几乎是散尽了,在戏台附近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找孩子。 为人父母,两人当然理解月亮家人此时的心情,还不得急疯啊?于是,不敢耽搁,孟国忠和刘萍赶紧按照“家在月牙河”的重要提示,赶到了月牙河村部。 孟国忠对月牙河村并不陌生,因为,孙德厚老师一家就住在这里。只是这些年来往不多了,不像父亲在时常有走动。但是,这层关系孟国忠没有说。 宝贝儿心尖儿“失而复得,”袁振富一家人非常感激,热情邀请孟国忠三口人到家里坐坐。袁月亮一听,没等大人起身拉起铃铃就往外跑,边跑边说“铃铃,去我家玩儿”。一屋子人都被孩子的举动逗乐了,刚才的担心和紧张也都烟消云散。 “等等我!”从人群里突然钻出来的阿尔斯楞把“木头宝刀”扔给爷爷,跟着追了上去。 ………… 或许是因为“缘”,或许是因为“梦”,一次“丢人”事件将两家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从此,袁振富与孟国忠成了好朋友,两家处得像亲戚一样。 ………… 孔雀屏草原又到了草茂花艳的时节。鲍家牧点上,羊已经发展到几十只了,而且都是“草原细毛羊”,全家人付出巨大的代价,实现了养殖品种改良的“梦”。 然而,鲍青山和于秀兰却并不轻松。 为了多赚些钱,鲍青山四处去揽给别人家牧点剪羊毛的活计。近一段时间是最忙的时候,早晨天不亮就出发,直忙到晚上日落西山才骑着马回来。人是能下了马,马鞍子却无力气往下卸了。每每这时,于秀兰就早早迎出来,把鲍青山让进蒙古包里去洗脸、休息,其它的事儿就由自己完成了。 牧点儿上的活儿,全压在了于秀兰一个人的肩头。她从不叫苦、从不喊累,默默坚持。她相信:只要努力,日子就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风过草原,碧浪滚滚。生活何尝不像海上的波涛呢?起起落落、落落起起…… ………… 自从乌兰牧骑文艺汇演现场弄丢了外甥女袁月亮之后,阿来夫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少言寡语了。而且似乎有多大的心事儿一般,一天之中眉头紧皱的时间比舒展的时间要多得多。 莎林娜抱着袁野,来到正在刺绣的其其格身边。这两年有了些空闲,其其格又把王府刺绣的手艺捡了起来。 其其格先发话了,说:塔拉,下来自己走。 你都两岁了,成天让大人抱着,不丢人吗? 袁野撇了撇嘴,竟然哭了。 其其格:这孩崽子,还不让人说了呢。 莎林娜:大人有大脸儿,小孩儿有小脸儿。他能分清好赖话了。袁野不哭,妈妈是逗你呢,姥姥抱着悠你啊…… “妈,你太能惯着他了。” “你不惯着吗?还说我呢。唉,话说回来了,谁家孩子不惯着?这就叫老猫房上睡,一辈留一辈啊。阿来夫都这么大了,二十喽,我还得惯着他呢。其其格,你发现没有,最近你弟弟好像不爱吱声儿了,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其其格想了想,说:是啊。妈,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了。要是在以前,只要塔拉一哭,阿来夫都会训他,说什么人家都是“亚洲雄风震天吼”,你就是月牙河的熊玩意儿成天嚎啊。现在呢?塔拉咋哭、咋嚎,他都像没听着。 莎林娜有些紧张了,悄声儿说:不会是因为咱家月亮走丢了,他受到啥刺激了吧? 其其格摇了摇头,说:不能吧?那天就我爸冲他发了火儿——后来,大家都没有埋怨他啊。 “阿来夫这孩子,心事重啊。” 其其格竟然笑了,说:妈,你说阿来夫心事重?我看啊,整个月牙河村就没有比他再心大的人啦! “去你的吧,哪有这样说自己弟弟的。要是传出去,他还能搞上对象嘛?”莎林娜说完其其格,自己却憋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自己的儿子自己是了解的,没心没肺、活着不累。可是,最近他为啥总是愁眉苦脸的呢? 莎林娜琢磨不明白了。 ------------ 第165章 知恩图报情更深 袁月亮走失又被人给送回来的事儿,成了月牙河人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 包牧仁和乌兰图雅同样很关注,好在是结束是个大团圆,有惊无险。可是,细想起来真有些后怕,万一找不到……于是,两人决定再去其其格家里看一看,表达一下关心。 吃过晚饭,一家四口一起出发了。阿茹娜不愿意妈妈拉着她的手,就带头走在前面。阿尔斯楞不服气,就是想往前冲,被包牧仁牢牢地牵住了手,急得他直蹦。路人看着幸福的一家人,笑着打招呼,还夸阿尔斯楞“真是只小狮子”“生龙活虎啊”…… 其其格、袁振富等对包家四口表示热情地欢迎。阿来夫很知趣儿,忙着出去烧水准备沏茶,其实是躲了出去,要不然唠到那天看演出的事儿,自己会很尴尬。 阿尔斯楞自然是和袁月亮玩儿,阿茹娜就去哄着袁野,但袁野很不给面子,没人抱着他就咧咧地哭,莎林娜只好接了过去。。 其其格觉得家里没啥零食给孩子吃,怪不好意思的,就去生火炒葵花籽。安七十七和袁振富陪着包牧仁“严重地”闲聊。 乌兰图雅让阿茹娜看着阿尔斯楞和月亮玩儿,便来到厨房,与其其格一起炒葵花籽。 乌兰图雅:孩子平安无事儿就好,别太往心里去。 其其格笑了笑说:现在好多了。当时一听说,人就好像死过去一样。 乌兰图雅: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其其格:亏得人家夏大哥、夏大嫂一家人心好,要是换了旁人——演出那里人山人海的,啥人没有啊?想想我都后怕。万一给拐了、卖了,我这一辈子…… 乌兰图雅:那可不咋的,我听着信儿时,都吓傻了。好在月亮很快就被送回来了,就算那样,心里还一直揪揪着。 其其格悄悄擦了擦眼泪,不吱声儿了。乌兰图雅劝她,人这一生谁还没个灾啊难啊的,月亮经过这一劫,就证明以后会一顺百顺了。 其其格:我们得怎样感谢人家才好啊?这可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 乌兰图雅:人是往长远看,有些恩情,可不是一天两天就报完的。 ………… 有一天晚上睡觉时,袁月亮可能是做恶梦了,大声喊着:“家在月牙河!家在月牙河!” 袁振富被惊醒了,结果就睡不着了,他的心里很是愧疚。 其其格也醒了,但是没有开灯,轻轻地说:你咋不睡了? 袁振富:一会儿就睡。 “别多想了。乌兰图雅劝我,我觉得人家劝得在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如果那天是我自己去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怪我,为了工作,忽略了家庭啊。” 其其格反过来安慰袁振富,意思只要孩子回来就好,不要太责怪自己了,生活都得往前看…… 第二天,其其格还不放心,按袁振富要想法打发阿来夫请来村卫生所的大夫,给袁月亮看过后,说无大碍,就是受了些惊吓。给拿了些安神镇定的药,小月亮很快就好了,晚上睡觉踏踏实实了。 ………… 孟国忠工作单位在红楼市政府大楼内,是科室中的科员,刘萍在红楼市卫生系统工作。两人挣工资,三口之家,生活比上不足、比下绝对有余。现如今,住的还是孟国忠父亲留下的老宅,是不足六十平方米的小平房。虽然窄巴些,因为离单位近且有一个小院可以种些花草蔬菜,一家人都很满意。 早晨起来,刘萍做早饭的时间,孟国忠就把小院儿里的活儿干利索了,浇水啊、除草啊、施肥啊,乐在其中。 孟静真是人如其名——只有在“梦”里才能“静”,特别能睡懒觉,每天都是得妈妈把她扶起来,把衣服给她穿好,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吃饭”。吃完饭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想去幼儿园”。每天都得是又哄又骗,才把她送走。只好赶走了瞌睡虫,马上就“铃铃铃铃”地笑个不停…… 每一次,都是安顿好了女儿,刘萍上班刚刚好,再磨蹭一点儿就会迟到的。 ………… 其其格这几天加紧刺绣,她要用王府刺绣最好的技术,为刘萍送上一个门帘儿,以表谢意。她在这幅作品中用尽了心思,并且是投入了真挚的感情,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怀着感恩之心刺绣的。 作品完成了, 其其格小心翼翼地包好,又东挪西借准备些奶豆腐、奶皮子等奶制品,还炒了一大包葵花籽。全家四口人儿都换上干净的衣服,前往红楼市区。 孟国忠和刘萍见到袁家四口特别高兴,却对带来的礼物表示了“不满”,说:这太客气了,你们是把我们当成了外人啦。 袁振富只得呵呵地笑说: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这时,铃铃早已和月亮跑到外边去玩儿了,两人俨然是一对老朋友一样。经过双方家长“确认”,两人同岁,月亮比孟静大了几个月,就成了“月亮小姐姐”。 当其其格把精心绣好的门帘儿拿出来送给刘萍时,刘萍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忙喊孟国忠来看。 图案上草原风光,似乎感觉到了风在吹拂,蒙古包的炊烟似乎让人闻到了味道。前景是羔羊跪乳的画面,让人似乎读懂了母羊眼神中的怜爱和羔羊眼中的感恩。 刘萍:其其格,全是你绣的?真是太美了,就像活的一样。 其其格笑着说:是我绣的,其实,是代表女儿萨仁送给你的。 刘萍一下糊涂了,问:萨仁?你还有个女儿叫萨仁? 其其格不好意思回答了,袁振富接过话头儿来解释说:她说的萨仁,就是月亮。其其格是蒙古族,我是汉族,月亮的名字是我给起的,她非要给起个蒙古族的名字,叫萨仁,汉语的意思也是月亮。 一番话听得孟国忠夫妇不住地点头。袁振富又指着袁野说:还有他,我给起的名叫袁野,她给起的叫塔拉,也是原野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原”是草原的“原”。 ------------ 第166章 像亲戚一样走动 听完袁振富关于一对儿女的名字介绍,孟国忠连声说:这太有意思了。 刘萍笑着说:你们两口子可真能琢磨。 接着,大家又把目光落在刺绣上,刘萍继续夸奖。孟国忠说:不但手艺好、景物好,而且寓意深刻啊。 袁振富说:其其格的手艺是深得王府刺绣的真传,别的地方不敢说,月牙河一带那是再找不到能超过她的人了。 刘萍:怪不得。 其其格瞅了袁振富一眼,说:哪有自家人也跟着夸的? 袁振富尴尬一笑,说:我这也是说顺嘴儿了,想要孟大哥和嫂子面前吹吹牛,不好意思。 刘萍:你们可不是吹牛啊,这是事实。得了,这么好的物件我可舍不得挂,我得珍藏起来。 刘萍张罗着做饭,孟国忠与袁振富边喝茶边聊天,两人性格相向、脾气相投,很谈得来,真的像老朋友一样。只是,两人都没有谈到孙德厚。 其其格把袁野交给袁振富,洗完手下厨房帮着忙活起来…… 袁月亮与孟静在院子里玩儿得热火朝天。饭菜都上桌儿了,刘萍喊她俩进屋吃饭,还有些不愿意呢。 吃罢饭,袁振富一家就要回去了,刘萍挽留不住,就不停地往月亮兜里塞糖块儿,还给袁野拿了两盒麦乳精。 孟静舍不得月亮走,哭了。月亮说:铃铃,要不你跟我去我们家吧,咱俩就能天天在一起玩儿了。 孟静一听乐坏了,吵着要去。其其格和袁振富顺势热情邀请,刘萍看看孟国忠,让他拿主意。 孟国忠说:那就——让铃铃去吧,反正上不上幼儿园也不差这两天。 “可她从来没离咱们啊。”刘萍有些担心。 其其格忙说:嫂子,你放心,我对她一定比对月亮还好。 刘萍说:其其格,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铃铃这小丫头让我们宠坏了,不听话着呢,老调皮了。而且啊,早晨可能睡懒觉了,有时候就算把衣服给她穿上,她都不带醒的。 袁振富:小孩子,都这样。我家月亮也是,晚上不愿意睡、早晨不愿意起。 孟国忠说:好了,难得铃铃和月亮有这个缘分。让她出去,算是锻炼锻炼。 刘萍蹲下身对女儿说说:铃铃啊,记住,到袁叔、其其格婶子家,一家要听话啊。 孟静:知道了。 袁月亮在旁边说:大娘,我会照顾好铃铃的,谁也别想欺负她。阿尔斯楞都不行! 刘萍爱抚着月亮的小脸蛋,说:你这个小精灵,大娘相信你。那你告诉大娘,阿尔斯楞是谁啊? “他是小狮子。” 孟静惊讶地说:啊?小狮子?咬不咬人啊? 袁振富和其其格都笑了,孟国忠和刘萍有些不解。 其其格说:萨仁说的阿尔斯楞,是我们村子老包家的孩子。起的是蒙古族名字,翻译过来啊,“阿尔斯楞”就是“狮子”的意思。 大家都笑了。 ………… 谁也没有想到,孟静在月牙河村住得非常习惯,她还能哄着袁野玩儿。奇怪的是,总好哭哭咧咧的袁野在孟静面前“装”得特别听话,让其其格腾出时间做家务。 安家人都很喜欢这个笑声清脆的小孟静。特别是安辛氏,对孟静稀罕得不行,把平时舍不得给月亮的好吃的都“贡献”出来了。当然,这些吃食最终还都便宜了袁野…… 孟静已经是乐不思蜀了。要不是几天后孟国忠和刘萍来接她,孟静是说什么也不张罗回去的。就算这样,吃过饭和爸妈往家走时,还不住地回头说:月亮姐,我上几天幼儿园,还来你家啊—— 当然,孟国忠和刘萍接女儿孟静并不是“专程”,有“顺路”之嫌。因为,夫妻俩带了礼物先去孙德厚家去拜访了。 孙德厚和刘光非常惊讶,在深入聊天时才知道,前些天袁月亮走丢,就是被孟国忠夫妇俩给送回来的。 刘光是个直性子,说:你两口子,真是好人啊。当初你们结婚时,我就说刘萍这孩子不错,像我本家姐妹似的…… 孙德厚打断了刘光的话,说:你啊,都整差辈儿了。 “辈儿不辈儿的,就是那么回事儿吧。反正只要对心情,管啥大辈儿小辈儿。骡子大马大值钱,辈儿大不值钱。” 刘光说完,四人都跟着大笑起来。 孙德厚:国忠啊,你们做得对啊。虽然是小事儿,但意义重大啊,成天吵吵“五讲四美三热爱”,你们是真正做到啦…… 孟国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孙老师过奖了。我们只是举手之劳,再说,我们家也有那么大的一个女孩儿,可以感同身受啊。 刘光一挥手,说:不唠这些了。你们两口每一次登我们家们,中午就在这儿吃了,我一会儿去把袁振富和其其格两口也找来…… 刘萍赶紧说:婶子,不用了。我们得去其其格家呢。 孟国忠也解释说:婶儿,不麻烦了。我们和振富一家都说好了,得去他家吃。另外,我和孙老师你们认识这事儿,我还没和振富说呢…… ………… 八十年代初期提出的“五讲四美三热爱”,在九十年代仍然引领着新风尚。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热爱中国共产党,已成为人们重要的行为准则。 红楼市区还专门成立了这样的机构,叫“五讲四美三热爱委员会”,简称“五四三委”。这年夏季组织人员下乡到月牙河村检查工作,无意间了解到村里的小女孩儿袁月亮走失后城里的好心人给送回来、两家成为好朋友的事儿,就想深入挖掘、好好宣传。 白哈达领着来到袁振富家,听明来意,袁振富皱了眉头,其其格当即表示不同意宣传。她的想法是弄丢孩子这事儿本身不是光彩的,不想给弟弟阿来夫以及家里人抹黑,让他们心里难受。安七十七和莎林娜赞同女儿其其格的做法。 白哈达为了不让“五四三委”的人失望,带领他们前往包巴音家去挖掘“好人好事”…… ------------ 第167章 白哈达捅了马蜂窝 “五四三委”采访组的成员都很理解其其格的心情,没有死乞白赖地磨叨,选择了撤退。 白哈达心里不太得劲儿了,作为村支书,自己的任务没有完成啊,月牙河村的好人好事没有宣传出去啊。不行,还得继续挖掘。 因为在袁振富家看到了和袁月亮一起玩耍的阿尔斯楞,白哈达突然来了灵感,决定带着这几人赶奔老包家。 一路之上,白哈达绘声绘色地向“五四三委”采访组介绍起来。从包巴音当初如何在草原上遇险、鲍石头如何出手相救,讲到两家结成了儿女亲家,再讲到鲍家遭遇“白灾”家财散尽,包家如何给予帮助、包牧仁将鲍青山的儿子抚养起来并视为己出…… 听得采访组成员一愣一愣的,唏嘘不已、激动不已,都觉得抓到了一条“大鱼”、挖掘到了难得的好素材。个个摩拳擦掌,暗下决心要把这个故事推广出去,必须把这个新的典型树立起来! 白哈达很高兴,将披在肩头的衣服又向上颠了颠,脸上泛起了红光。 几人边走边唠,很快就拐到了包巴音的院门口儿。就在打开木头大门的一刹那,可能是灵光一现吧,白哈达的脑袋“嗡”的一下! “坏菜了!”白哈达一拍被“胜利冲昏”的脑门儿,心里暗暗叫苦。 ………… 鲍锁柱已经九岁了,弟弟鲍锁链八岁,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兄弟俩分在了一个年级、一个班。并不是当哥哥的学习差跟不上,或者是蹲了级,而是因为家里没钱,鲍锁柱就晚上了一年的学。 八九岁的孩子,是狗都嫌弃的时候,除了疯淘疯跑,两人几乎没啥更高的追求了。兄弟俩刚从外面疯完——准确地说是疯了一半儿,是回家来取“布鲁”的,被鲍石头和唐玉春紧紧摁住——必须写完一篇儿作业再出去! 兄弟俩没有办法,只得从命。 鲍石头不放心,拿个小板凳儿,坐在屋门口儿看守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两个孙子,心里又想起了远在月牙河村的小孙子…… 五十五岁了,鲍石头明显地比前些年老了许多,腰有些驼了,头发花白了,不怎么打理的胡子“墨里藏针”,白的多、黑的少。 生活不易,岁月无情,沧桑毫无遗漏的都刻在了脸上。 鲍锁链在哥哥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鲍锁柱就说:爷,你有空儿的时候,再给我做个“布鲁”呗,我原先那个撇丢了。 鲍石头眼睛一立:我打你个“布鲁”样儿!赶紧写作业! 鲍锁柱赶紧低下了头,鲍锁链伸了伸舌头,脸上是偷偷的笑意。 其实,丢的是鲍锁链的“布鲁”,他就把哥哥的“巧取”加“豪夺”地“霸占”了。这不,又怂恿哥哥再从爷爷要。 “布鲁”是蒙古语,汉语意为“投掷”,其实就是一种投掷器的名称。外观很像一头儿弯曲的大腿骨,一般是用山榆木等硬质的坚木制做的,用力抛出,攻击力很强。以前,草原游牧民族运用“布鲁”猎杀野兽,主要是狼,为的是保护自家的牲畜。后来,“布鲁”就成为了蒙古族草原那达慕大会上的竞技项目,同时也成为孩子们的一种比较危险的“玩具”。 心里已经长草了,作业根本写不进去。特别是鲍锁链,连装模作样都赖得去做了,便又和哥哥说:哥,你跟咱爷说,求他一会儿带咱俩往草原上去呗。 “干啥啊?”鲍锁柱用眼睛的余光瞟着爷爷。 “还能干啥?拿‘布鲁’打野兔呗。前两天,咱们嘎查就有人打回三四只呢。凭你的手法,肯定没问题啊……” 鲍锁柱立即大声说:爷,带我俩去草原打野兔呗?求你了。 鲍石头气呼呼地站起身,轮起巴掌要打鲍锁柱,吓得他赶紧一缩脖子。其实,鲍石头只是吓唬吓唬,不会真下手的。 “好好写作业!天天就寻思淘!虎淘虎淘的!看你爸回来我不告诉他的,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俩。” 鲍锁链:爷,可没有我啥事儿啊。 鲍石头“哼”了一声,说:你也不是啥好饼!赶紧写作业。 鲍锁柱:爷,你说,如果我三弟阿尔斯楞回来,你也这样对他? “别和我提阿尔斯楞!我就俩孙子!以后出去都不话胡说,不然的话,小心我拿‘布鲁’给你俩的脑袋开瓢儿!” 鲍石头说完,又回坐小凳儿上,不看两个孙子。因为——他的眼里含有泪花了。 ………… “五四三委”采访组的成员没有注意到白哈达的表情变化,顺着他打开的门缝往里就挤,想着鱼贯而入。白哈达突然一挥手,拦住了几人,说:等一等! “怎么了?” 白哈达笑了笑说:是这样,咱们这样贸然进屋——人家没有准备,不太好。我先进去说一声儿,然后咱们再进去。 “行。这样显得有礼貌。” “对。我们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白哈达进屋了。 包巴音和吉雅早已经看到白哈达了,赶紧迎了出来,却被白哈达推进了屋,神神秘秘的样子。 包巴音:白书记?发生啥事儿了? 白哈达一拍大腿,说:我吧——可能惹事儿了—— “啊?”吉雅一惊,看着外面的人又说,“院外那几个人是来抓你的吗?你赶紧藏起来吧!” 白哈达摆了摆手,说:不是这样的。巴音大哥、嫂子,有个事儿…… 接着,白哈达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了。 ………… “五四三委”采访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这事儿真不错,得好好挖挖,越深越见精神啊。” “是啊,绝对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典型啊。这种事儿,不好碰啊。” “要不然人家的谱儿能有那么大?得村支书亲自去通禀一声儿,否则不接见咱们。” 几人哈哈大笑。 ………… 包巴音连打唉声,猛一抬头,发现包牧仁冲进院子操起铁锹,转身就去追撵院外的那几人。 白哈达顺着窗户也看到了,大喊一声:这把可真坏菜了,我是捅了马蜂窝喽…… ------------ 第168章 脸面真就摔到地上 白哈达赶忙跑了出来,肩头上披的外衣都跑掉了。包巴音紧接着追了出来,捡起白哈达的外衣边喊边跑。 “包牧仁,你住手!不许耍毛驴子!” 白哈达也喊:牧仁,牧仁,快停下来,听我说!别打坏了人家!那是红楼市来采访咱们的领导啊—— “我管你啥狗屁采访!严重地欠揍!”包牧仁不依不饶,大声喊叫着,挥舞着铁锹就要拼命。 “五四三委”采访组那几个人已是抱头鼠窜,好在没有人被铁锹拍上。其实,包牧仁当然知道真要把人拍住的后果,所以,他追一会儿这个又撵一会儿那个,如果认准一个人收拾,估计能拍他一百铁锹了。 白哈达好不容易抱住了包牧仁,张着大嘴喘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包巴音举着烟袋指着包牧仁,喊:你个混犊子!你他么么的——把——铁锹——放下! ………… “五四三委”采访组几人被冲散了,不敢再回去找白哈达,只好估摸着大致的方向赶奔村部躲避去了。 包牧仁这一闹腾,把不少村民都惊动,纷纷出来围观。 白哈达终于可以顺畅地说出话来了,松开包牧仁,用一只手拉着他,另一指手指着看热闹的人们,说:你们——都给我回家——老实呆着!再有——围着看的,小心——我回头收拾你! 村支书发了狠话,大家都灰溜溜地回去了。因为,他们很少看到白哈达生气,他既然这么说了,再留下来肯定没啥好果子吃。 ………… 包牧仁怎么会见人就轮铁锹呢? 事情还得从头儿捋一下。白哈达领着“五四三委”采访组的人来到老包家门口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有些欠妥,便让几人等着,自己进屋先去沟通协调一下。 包巴音听明白白哈达的来意,当时就蒙了,拿起空烟袋猛抽起来。 吉雅更是左右为难,毕竟来的是村书记啊。 白哈达一脸的歉意,说:我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现在呢,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巴音大哥,不能让我的脸掉在地上吧? 包巴音:白书记啊,你的脸不想掉在地上,我老包的脸也不想让人家搁脚踩啊。如果这事儿捅出去——白书记,你——这是想要我这条老命啊。 白哈达:就怪我,一时说走嘴了。好吧,我理解你们,阿尔斯楞的身世不能说啊。唉——我真是昏了头了! 正当白哈达正跟包巴音在屋里唠着的时候,包牧仁从外面回来了。他远远看到几个人站在自家院门口儿有说有笑的,就觉得很奇怪。 包牧仁快走到近前,问:你们——是干啥的? 可能是包牧仁的语气比较生硬,城里来的几位没有“惯着”面前粗鲁的乡亲,傲慢地回答说:收集事迹! 也许是这人说得含混,包牧仁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问:收集啥“尸体”? 那人先是一怔,然后和几人互相看了看都笑了,他说:你这人,是啥耳朵啊?一差竟然差出去十万八千里了。不是收集“尸体”,是收集事迹!先进典型事迹!说白了,就是采访。 包牧仁被抢白了几句,心里是老大的不痛快,又问:采访?采访啥啊? 有人白了包牧仁一眼,说:采访啥还得向你汇报吗?你是谁啊? 包牧仁指了指院子,说:这是我家! 那人态度马上转变了,笑着说:是你家啊?是这样的,我们来采访你家帮助孔雀屏草原老鲍家的事儿,而且还把人家的小男孩抱来抚养,当成亲生的一样…… 几句话,字数不多,信息量可不小。更重要的是,威力无边啊! 包牧仁胸中的怒火腾的一下就被点着了,大喊一声“严重地扯蛋,都他么么地给我滚”,然后就冲进院子拿起了铁锹…… ………… 包牧仁大发雷霆之怒的时候,阿尔斯楞在袁月亮家里玩儿得热火朝天。 有小孩儿陪伴,袁野终于可以离开妈妈或姥姥的怀抱了,晃晃悠悠地跟在阿尔斯楞的身后,不明所以地大喊大叫。 阿尔斯楞说:袁野啊,你喊啥呢?我都听不懂啊。 袁月亮笑着说:他就那样儿,可能说的是外国话吧。 袁野一听,竟然乐了,接着又嗷嗷地喊了起来。 其其格笑着对莎林娜说:妈,你看,塔拉这孩崽子,他不也能自己走、自己跑吗?平时就总让咱们抱着,太懒。 莎林娜说:还兴许是太会享受啦,自己走着多累啊。要不是有阿尔斯楞在啊,一把他放地上就得咧咧地哭。 乌兰图雅来了, 是来接阿尔斯楞的。刚才她和包牧仁一起下地了,进村后她就说“阿尔斯楞肯定在其其格家呢,我顺路去接他,你先回家吧”,这样,两人才分开。 阿尔斯楞一见妈妈来了,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回家!还没玩儿够呢。 其其格赶紧招呼着乌兰图雅进屋去坐,并拿出自己的刺绣作品请她指点。 自家里头发生的事儿,乌兰图雅一点儿都不知道。 ………… 包巴音:你个混蛋玩意儿,你想气死我啊?万一错手把人家劈上了,不得坐牢蹲“笆篱子”去啊? 包牧仁脖子一梗,说:“八篱子”?“九篱子”我都不怕!谁让他们瞎打听咱家的事儿?严重地欠揍!今天算他们腿儿快,不然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手结实还是我的锹结实。砍断他们的狗爪子,看拿啥瞎采访! “你啊——就发虎吧!这么大人了,一点儿涵养性都没有!”包巴音一跺脚,蹲在墙根儿抽烟去了。 白哈达拉着包牧仁一起坐在院门口儿的大石头上,说:牧仁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白哈达的错。是你叔我一时头脑发热,跟那几个人说了你家的事儿。没想到他们还挺感兴趣儿,就和我…… “你——”包牧仁“呼”地站起身,狠狠地瞪了白哈达一眼,说,“你——你让我说你啥好呢?严重地糊涂啊。你是村书记,可以打听打听,这种事儿有谁家往外说?瞒都瞒不过来呢。你——嗨!” “牧仁——牧仁——” 白哈达叫了两声,包牧仁头也没回。他没有进院儿,而是往远处走了…… ------------ 第169章 阿来夫独“闯”幸福路 望着包牧仁倔强的背影,白哈达一拍大腿,说道:这事儿让我办的,唉—— 此时,包巴音蹲在墙根儿闷声不语,“吧嗒、吧嗒”,一口紧似一口地抽着旱烟袋。吉雅站在包巴音身旁,面部表情冷若冰霜,眼神故意躲着白哈达。 白哈达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觉到无地自容,仰天长叹,懊悔不已。如果现在有人来卖后悔药,他肯定会不计后果、不计成本,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买上一瓶。 好在刚才把看热闹的村民“驱散”了,不然的话,自己恐怕就得钻地缝儿了。白哈达看了看包巴音和吉雅,悄悄地取过外衣,没有披在肩上,而是夹在腋下,尴尬地走开了…… ………… 包牧仁有些崩溃。并不是他小题大作,而是确实受到了“严重地”刺激。试想:如果把收养阿尔斯楞的事儿公开化,对孩子来说将是多大的打击?对自己来说,也是往伤口上撒盐啊。当初,自己是不同意乌兰图雅把阿尔斯楞过继到包家的,后来,多方做了工作又考虑了多个方面,自己才同意的。从自私的角度上讲,狗肉是贴不到羊身上,但从几年来的一起生活、朝夕相伴,阿尔斯楞就是自己的亲儿子了…… 从家里出来,包牧仁便向村外走去,一直走到月牙河边儿。他靠着一株大树坐了下来,两眼失神,茫然地着看河水滚滚流过。脑子里都想的是啥,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许,就是一片空白。 脑子里是空白。人也是空白。生活还是空白…… ………… 经过袁月亮走失“事件”之后,家里人都感觉到阿来夫变了样。具体怎么变的呢?还不好说。好像是——不爱吱声儿了,不像以前一天到晚嘴不闲着地叨叨了。看来,他是吃了一堑长了一智,而且是长的“大智”,更稳重了、更成熟了。 家里人还在背后夸赞阿来夫“不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长心啦”“有些事儿知道往心里去啦”“对自己犯的错误后悔啦”……其实,阿来夫变得沉默寡言和外甥女走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甚至是这个“事件”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有一个人,他却念念不忘…… 从招猫逗狗的淘小子,到学习上稀里糊涂的“阿黄”,再到考试失利回家当农民,再到管住自己的嘴少说多做的好青年,阿来夫是脱胎换骨了吗? 阿来夫是有了心事了。 自与李春草在乌兰牧骑文艺汇演现场见了一面后,阿来夫竟然忘不了她了。这之后,他还偷偷摸摸给李春草写了封信,告诉她自己的外甥女月亮被人给送回来了,感谢她帮忙寻找之类的内容。可是,他又担心邮不到她本人手中,万一她家里人去村部取了信给打开了呢?于是,写好的信阿来夫也只好装在衣兜里。 这一天,阿来夫突发奇想:自己为何不去幸福路村亲自找找李春草呢? 阿来夫被自己这个勇敢的想法激动着,白天干起活儿来也有精神。吃过晚饭,他就去找朴建东,要借他的自行车。当然,做出这个决定,阿来夫是经历过慎重思考的。 本来,月牙河与幸福路相距不远,步行的话都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是阿来夫觉得还是骑自行车更有派头。可是自己家里没有啊,已经是九十年代了,整个月牙河村有自行车的人家也不少,他就盘算着从谁家能借到,不至于被撅了面子。算来算去,只有朴建东了,原因有二:一是他这个人忠厚老实好说话,二是姐夫袁振富曾经宣传过他,好歹算是个人情嘛。 朴建东对阿来夫的到来很是惊讶。两人年龄上相差七八岁,不在一个“档次”,朴建东很少和阿来夫、李三福这些孩子们接触。这一点与韩黑虎不同,他特别愿意找比自己年龄小的“小弟”,据说是为了好管理。 阿来夫没有过多寒暄,直来直去地说出自己是来借自行车的想法,朴建东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嘱咐他要小心点儿骑,别把车胎扎喽。阿来夫非常高兴,说一定会小心的骑,而且绝对不驮人,并约定明天早饭过后来取车。 临走时阿来夫又附在朴建东的耳边说:千万别让我爸和我姐夫他们知道我来借车了。 朴建东笑着拍了阿来夫后脑勺儿一下,说:你小子,也知道搞鬼了?没事儿, 我肯定给你保密。明天来取自行车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阿来夫精心打扮了一番,和爸妈说去同学家一趟,然后就出了门。 骑上自行车,阿来夫感觉整个人都轻了许多。在路上没人处还撒开车把、张开手臂,有一种要飞起来的感觉。 乡间土路,两旁绿树成荫,四野里庄稼在疯长,空气中满是自然的清香。在这样的环境骑上自行车,是一种享受,更何况要去见一位自己最想见到的人呢?心情美啊。 时间过得真快,幸福路村转眼就到了。阿来夫放慢了速度,在村子里转悠,他根本不知道李春草家住在哪儿,又不好意思打听。所以,阿来夫就骑着自行车前街后街地串,他希望能恰巧碰到李春草出门来,自己也装做顺路遇到的,那将是最理想又不尴尬见面了。 阿来夫转了两圈儿,有些失望了,竟然没有“无巧不成书”。这时,有位妇女喊“卖冰棍儿的,过来一下”。阿来夫回头但没有停下来。 那妇女又喊:就喊你呢,过来! 阿来夫不认识那人,还是拐了回去,那妇女一见阿来夫的自行车没有箱子,就没好气儿地问:你不是卖冰棍儿的? 阿来夫摇了摇头,说:不是啊。 “那你在村子里瞎转什么?我还以为你是卖冰棍儿的呢!赶紧走吧走吧,烦人劲儿的。” 那妇女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阿来夫在那里呆愣着,自言自语道:这女的,凭啥训我啊?有病吧? 阿来夫继续瞎转悠,又被几个男的喊住了——不——准确地说是被几个小伙子“劫”住了…… ------------ 第170章 “绝境逢生”喜相遇 阿来夫碰到硬茬儿了!他暗暗叫苦,真是怕啥来啥啊,怕有劫道儿的就来“恶霸”。 对面几个小青年穿着奇装异服,比月牙河村人眼里的时尚先锋韩黑虎打扮得还花哨。抱着膀儿、撇着嘴,横着眉、立着目,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一百二十个牛粪哄哄! 阿来夫赶紧捏闸,下了自行车。但手里却一直捏着车闸,也捏着两把汗。 为首的人名叫李冬阳,幸福路村最杰出的“混子”,甚至是十里八村都有名气。阿来夫认识他,但李冬阳不认识阿来夫。也许,这就是“名人”被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姿态”吧。 “要不,我提提韩黑虎试试?没准儿他们是‘同道中人’,互相能卖个面子?”阿来夫转念又一想,“不行啊!这俩家伙有仇啊!李冬阳就是那年到月牙河看电影时往人群里扔石头的混小子。想当初……” 然而,李冬阳可没时间让阿来夫“想当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却对身后的人说:老三和老五留下,你们几个回去吧。 接着,有几个人点点头,又盯了阿来夫两眼,走了。李冬阳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这应该就是老三和老五了。”阿来夫想着。 老三颤动着大腿,乜斜着眼睛,他先开口了:哎——你是干啥的? 阿来夫确实有些胆怯了,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没干啥啊? 老五斜着眼睛又问:没干啥骑个破车子在村子里瞎转啥啊?显摆你家趁钱呢咋地? 阿来夫:没有啊。 李冬阳一句话不说,当老大的都这派头儿? 老三对李冬阳说:二哥,这小子面生啊? “二哥?李冬阳不是他们老大?”阿来夫脑子里想着,他觉得很奇怪。 李冬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表情木然。 老五说:二哥,你说这臭小子是不是踩点儿的,想偷咱们村里点儿啥东西呢? 没等这位深沉的“二哥”回答,阿来夫抢先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可不是小偷儿。 李冬阳的尊口终于开了,傲慢地问:你是哪个村的? 阿来夫想了又想,牙一咬心一横,说:月牙河——村的。 李冬阳一听,眼里就露出了凶光。 老五有些激动,说:二哥,他是月牙河的,以前就是因为他们,大哥才被铐起来的。 老三攥得拳头嘎吱吱地响,说:没准儿那次“决战”他也参加了。 阿来夫脑海里又回忆起前含羞草年的那档子事儿,他虽然没参与,但也是清清楚楚了。一时间,他竟然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不是落入“仇家”的罗网了吗? 阿来夫忙解释说:几位哥哥,我没参加!真的,那年我还小,正在上学呢。 李冬阳:真的? 阿来夫:真的,我对天发誓—— 老三把胳膊一扬,说:谁听你发个狗屁誓。二哥,我们干掉他吧? 李冬阳没吱声,从眼神中两人知道这是默许了,便捋胳膊挽袖子,向阿来夫逼来…… ………… 安七十七打扫自家的院子。很细致,只要是有一根草棍儿,他都捡起来拿到厨房当作烧柴。 “阿来夫干啥去了?” 莎林娜正在刷锅,她回答:不知道。吃完早饭就没影儿了。 安七十七:这小子,最近话少了啊。 “我看挺好,落个耳根子清静。现在有月亮和袁野吵吵闹闹,要是再加上他这个当舅舅的,我的脑袋可就要爆炸了。” “他不会——有啥事儿吧?”安七十七试探着问。 莎林娜舀过一瓢水倒进锅里,说:能有啥事儿?估计上次作出那个大事儿,他正后悔着呢。 “还是咱们上辈子积德了。没想到坏事儿变成了好事儿,结交了孟国忠一家。都是好人啊……” 安辛氏正坐在炕边儿,侧着耳朵听两人在外屋说话,便插话道:铃铃可有几天没来了,我都想她了…… ………… 既入虎穴,就得硬挺啊。 “几位——哥哥,我虽然是月牙河村的,但我对幸福路村的人真的没有仇儿啊。真的,你们想啊,我们国家和小啥鬼子打了那么多年,不也早就建立外交关系了吗?我们两个村子没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应该合伙——不对,是合好……”阿来夫哆哆嗦嗦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别和我显摆你的知识,你是老师咋地?”李冬阳说完,把手指头按里嘎巴嘎巴直响,好像这手已经痒痒好几个月了一般。 “别这样,我话好好说——”阿来夫准备好后退,但手还捏着车闸,退不动。 老三坏笑着说:你啊,和我们的拳头说吧!月牙河的还敢往我的幸福路来,欺负我们没人啊?还一个人儿,你以为自己是关羽关云长嘛?把你张狂的!不打你满地找牙,你就不知道幸福路有多难走! “我——” 阿来夫有些绝望了,硬拼肯定打不过。要跑更是来不及了,自己没等上车就得让人给拽下来,弄不好还得把借来的自行车弄坏。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这样了,顺其自然吧。 如此一来,阿来夫倒清醒了许多。为了不碰坏自行车,阿来夫要把“战场”前移。于是乎,他硬着头皮把自行车立好,便迎着二人走了上去——他是做好挨揍的准备了。 就在“三打一”即将开战的时候,从一家院子里走出一个人,喊了一声:阿来夫! 阿来夫扭头一看,大喜过望,连忙喊:李春草! 老三、老五赶紧停了下来,瞅着李冬阳,不知如何是好。 李春草跑过来,径直到阿来夫跟前,惊喜地说:你怎么来了? 阿来夫从紧张到兴奋,一时把编好的“顺路”之类的话都忘了,笨笨磕磕地答出两个字:找你。 李冬阳拉过李春草,问:你认识他? 李春草:当然认识,我们是初中同学。 李冬阳:那我咋不认识? 李春草根本没给李冬阳面子,直接说:你认识?你上过初中吗? “呸!”李冬阳红了脸,啐了一口吐沫转身就走! 老三见二哥走了,狠狠瞪了阿来夫一眼,紧跟着“撤退”了。老五还不忘指了指阿来夫,意思是说你小子小心点儿,下次碰到就扒了你的皮! ------------ 第171章 人人都有小秘密 逢凶化吉啊! 阿来夫见李冬阳三人走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这才问李春草:李冬阳是你啥人啊?他好像挺怕你的。 “哪是怕我啊?”李春草笑了笑,说,“那人是我二哥。那俩是他哥们儿,一个是老三一个是老五,反正我叫他俩是‘狗腿子’。” 阿来夫先是一惊,接着就笑了笑,说:真像。 李春草:啥真像? 阿来夫随机应变地说:哦,我是说你们哥俩长得真像。 李春草又呵呵地笑了,请阿来夫去家里坐。阿来夫一想到李冬阳是她亲二哥,而且是凶神恶煞的熊样儿,就不想去她家里了。便说:不进屋了,我这次来是特意告诉你,那天在文艺汇演那里,我外甥女儿月亮当天就找到了。 李春草还是乐呵呵地说:我后来也听说了。亏得找到了,要不,我——会内疚的。 阿来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掏出兜里那封早就写好又没敢邮出地信,递给李春草。而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发紫、热得发烫。 李春草:这是啥啊? “信……” 李春草刚要打开看,阿来夫伸手拦住她,说:等我走了你再看。这是好几天前我就写好的,只是没敢寄,怕寄丢喽你收不到。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再糊涂的人都能明白了。李春草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她自然知道一个男孩子给自己写信是意味着啥。 阿来夫用眼睛的余光瞄到不远处有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便识实务地说:春草,我得先回去了,有机会再来看你。 “好——再见!”李春草羞答答地说。 “再见!” 说完,阿来夫骑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像逃跑一般,其实,还确实就是逃跑。 据说,阿来夫这一次莽撞之行,竟然给李冬阳留下两个好印象:一是面对三人要打他还敢迎上来,说明这人“有胆量”;二是见到妹妹李春草没有纠缠不休,说明这人“很君子”。 这位看重江湖义气的“二哥”,后来在阿来夫与李春草的婚姻大事上,真就起了很重要的积极作用。 ………… 安辛氏特别喜欢孟静,如果有几天不见,便有些想她,嘴里就老是念叨着。 莎林娜拿过针线笸箩开始缝补衣服,安辛氏又说上了:铃铃这小丫头,又有几天没来了吧? “咱们月牙河村离红楼市区虽然不算大老远,但咱家没个自行车,来回去接一趟也挺费劲。”莎林娜笑着,又说,“我的顶针儿哪儿去了?笸箩里怎么没有呢?” 安辛氏:你好好找找,没人动啊? 莎林娜就差把针线笸箩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了,哗啦哗啦翻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她觉得很奇怪,这些东西就放在火墙上边儿从来没有别人乱动啊? “不会是其其格用了吧?” “其其格——”安辛氏的话提醒了莎林娜,她冲着对面屋喊,“其其格,你看到我的顶针儿了吗?” “来了。”其其格答应着过来,说,“没有啊。这两天我都没动针线笸箩。” 这时,悄悄跟在妈妈身后的袁月亮偷偷地笑,一看就知道她搞了鬼儿。 “萨仁,是不是你动姥姥的顶针儿了?” “是‘不点儿不点儿,浑身净眼儿’的顶针儿吧?”袁月亮仰着头问。 其其格:是啊。谁教你说的啊? 袁月亮往炕上一指,说:是太姥姥的教我的。她还教我“不大儿不大儿,浑身净把儿”了呢。 “我没工夫和你‘破闷儿’玩儿,赶紧说顶针儿在哪儿呢?快去拿……”其其格还想“指示”,听到东屋里袁野开始哭了。 “我问月亮吧,你去看看袁野,又哭啥呢?”莎林娜说。 “这孩崽子,成天哭,快成‘哭巴精’了。唉,估计是想把我折磨疯了他才能笑啊。”其其格说完,就往东屋跑去。 安辛氏对莎林娜说:要不,咱们找个先生给袁野看一看吧,总爱哭可不是曲子啊。你看人家铃铃,天天老是笑,笑得还那么好听。一听见她的笑啊,我就好像心里打开两扇门一样,吃饭都香、喝水都甜。铃铃可真招人稀罕。 莎林娜:妈,不——不然的话这事儿得和七十七商量商量,回头再说吧。月亮啊,你是好孩子,不像你弟弟总哭总闹的。你告诉姥姥,针线笸箩里的顶针儿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姥姥。”袁月亮笑呵呵地回答。 “在哪儿呢?” “让我藏起来了?” 莎林娜挺奇怪,就问:你啥时候从姥姥这儿拿走的? “不是我拿的。” 莎林娜就更奇怪了,追问:不是你拿的?那顶针儿咋跑你那儿了?它自己长腿儿了? 袁月亮:姥姥,顶针儿没有长腿儿,浑身还都是眼儿,没有把儿。 安辛氏被逗乐了,说:这小鬼东西。几句话把我都绕糊涂了。 莎林娜:月亮,告诉姥姥,到底是谁拿的? “是阿尔斯楞。” “噢?” 袁月亮:是阿尔斯楞送给我的礼物。我就藏起来了。 莎林娜笑了,说:啥?拿我的东西当礼物送给你?阿尔斯楞太会送人情了吧? 这时,其其格抱着袁野进了西屋,说:萨仁,赶紧把顶针儿给姥姥找找,没看姥姥着急要用嘛! 袁月亮有些委屈地说:我藏起来了。我准备送给铃铃的,她都不知道什么是顶针儿。上次我和她说“不点儿不点儿,浑身净眼儿”她都不知道是啥东西…… 其其格刚要发作,莎林娜瞪了她一眼,俯下身对袁月亮说:月亮,姥姥和你商量个事儿,你先把顶针儿借姥姥用用。用完了呢,我就还你,完了你再藏起来。行不行啊? 袁月亮眨了眨大眼睛,点点头,转身跑了。 其其格:妈,你就惯着她吧。 莎林娜:小孩儿得哄,来硬的不行。 安辛氏笑了,说:大小啊,都得懂个人情儿啊。也对,没有个人情往来,就没有人味儿喽。 莎林娜给其其格使了使眼色,说:你奶啊,想老孟家的铃铃啦。 安辛氏望着窗外,说:人家啊,算得上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忘不得的…… ………… 秋天到了。 阿来夫和别人家合伙往家收苞米,他正在院里卸马车上苞米棒子呢,特木尔来到院门口儿,大喊:阿来夫,有你的信! 阿来夫一惊! 全家人都跟着一惊:谁会给阿来夫写信呢? 草原有条月牙河 ------------ 第172章 一匹老马的劳苦一生 【1996年】 新一年的故事,还是从马车开始吧。 开春了,阿来夫赶着借来的马车往地里送粪。自打初中毕业务了农,虽然心里不太安分,但阿来夫还是强迫自己努力把地种好,不能让别人笑话。所以,买不起化肥,就把心思放在积攒农家肥上。当然,阿来夫不会像包巴音那样挎个土篮子满大街追着牲畜的屁股后边儿去捡粪,他是把自家的羊粪、猪粪、鸡鸭鹅狗粪全都充分利用好,在自家院门口堆了个很大的一个粪堆。 本来,阿来夫是想把沤粪池、粪堆放到村外的,在家门口儿味儿太大。安七十七不同意,他的理由有二:一是方便干活儿,甚至是利用吃饭前一点儿空闲都能把粪倒一倒;二是省得有人偷。 第一个理由阿来夫表示支持,第二个理由嘛,他就嗤之以鼻了。“粪还有人偷?穷疯了吧?” 安七十七笑着说:你小子别不相信。真有这事儿,那是—— “七十七,和孩子说这些干啥?传出去该让人说咱们背后讲究人了。”莎林娜及时制止了安七十七。 阿来夫:不说就不说,好像我愿意听似的。偷粪?月牙河村里谁能这么缺粪呢…… ………… 粪都“发”好了,需要在开犁播种前送到自家地里,一小堆一小堆地分散开。“发”粪是农家肥的重要环节,目的是增加肥力,还可以杀灭里面的一些病菌包括草籽之类的。当然,“发奋”是不是从“发粪”这儿来的,就不好说了。 阿来夫借来的是老包家的老马车。说是“老马车”,并不是车有多老,而是“马老”,并且“老得邪乎”。那是当年“分产到户”时分到包家的,准确地说是拿羊与老安家调换的。为了维护“老马”的尊严,包牧仁差点儿跟提议把老马卖了杀肉的“三磨叽”童为奇干起来。 也就是阿来夫登门来借吧,换上外一个人,包牧仁都舍不得。既然不得不借,他还不忘一再嘱咐:老马的力气不足了,每次拉粪你可要少装车,它拉不动。 阿来夫答应着说:放心吧。我家的那堆粪里头羊粪占的比例大,就轻。我保证不多装,而且爬坡过坎儿我还能搭一把手。 尽管阿来夫真的小心翼翼,没有把老马累着。但是——把马车还给包家的第二天,老马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可把包家人吓坏了,包牧仁赶紧找来兽医来看,兽医仔细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话:给一刀吧,放放血,这肉还能出点儿钱! 包牧仁双眼充血,就要和兽医急眼。包巴音眼疾嘴快,大喊一声:包牧仁,你给我滚回屋里去! 包牧仁不动,乌兰图雅上前拉他,硬把他拽走了。随手拽走的还有在旁边儿看着的阿尔斯楞。 兽医苦笑了一下,走了。包巴音送他到院外,问:是咋回事儿呢? “没病没灾儿,就是太老了,有些器官都‘娄’了。像人似的,岁数太大了,算是寿终正寝吧。不管对人、对牲畜来说,这都是福气啊。” “噢——慢走啊。闲着来串门儿……” 送走了兽医,包巴音心情沉重地对吉雅说:哭有啥用?你快去熬一锅小米粥,开锅后再把几个鸡蛋搅匀。我们得给老马吃点儿好的,为咱们老包家操劳了一辈子,我不能让它空着肚子——上路啊…… 吉雅赶紧生火熬粥,包巴音就守在老马身旁,一袋接一袋里抽着旱烟。 ………… 然而,尽管包巴音和包牧仁非常努力了,老马也没吃进去多少粥。两人含着泪给它灌了几口,它却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这一夜,包家人都没怎么合眼。包牧仁更是如此,连衣服都没脱,不是到老马跟前站一会儿,就是回到屋里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不许开灯,就在黑暗中默默地坐着。他怕乌兰图雅一开灯,就会看到自己眼里滚下的热泪…… 转一天的上午,老马眨了眨大眼睛,流下了一串晶莹的眼泪,然后就——走了…… ………… 得知消息后,阿来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里说:完了,是我把老马给累死的! 安家人都很难受,闷着头都不说话。 其其格怯生生地看着爸爸,说:爸,要不——要不——咱们,跟老包家说说,赔人家俩儿钱儿吧? 莎林娜叹了口气,说:那可是一匹马啊,不是小鸡崽子。咱们就拿个仨瓜俩枣的,不顶用啊。 安七十七随着叹了口气,说:要从根儿上说,这匹老马和咱们安家是有缘分的。当初生产队是分给咱家的,阿来夫那时候小——我还指望他上学有出息呢,不说这个啦——当时吧,咱家没条件经管大牲口,就和老包家换了一下。那马不错,通人性啊,老包家可真都当宝儿一样养着…… 阿来夫把头低得快杵到炕上了。他的眼里是湿润的。 袁振富瞅了瞅其其格,然后才说:我最近这两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下来。但是——我可以去孙叔家借点儿,到时候我一开资就还给人家。行吗? “要借的话,也得我去借。我找刘光说去吧。振富,你呢,脸皮儿薄,这种事儿就不要出头露面了。还有,阿来夫,别像个孬种似的,男人,得能扛事儿!惹了事儿千万别怕事儿,能请神儿更要能送神儿!” 莎林娜说完,收拾收拾衣服,又梳了梳头发,就出屋去了。 袁月亮很会察言观色,知道事儿不好,就没有吵着要跟姥姥去。 袁野又长了一岁,然而出息得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再也不赖在妈妈或姥姥的怀里哭哭咧咧的了。姐姐一拉他的小手,就顺从地跟着回东屋去玩儿了。 安辛氏竟然笑了笑,说:世上的事儿啊,千奇百怪,谁都说不准会碰上啥。老话儿讲啊,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要我看,阿来夫这次碰到的,还不是祸,能有啥啊?顶多就是破点钱儿呗?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让困难整趴下?都得支棱起来,往后的路——老长老长喽…… 草原有条月牙河 ------------ 第173章 老马之死牵肠挂肚 “活字典”格根又出现在月牙河村了.这天并不是休息日,他只是有事特意赶回来一趟。趁着中午春风和煦、春阳融融,他坐在了大门口儿享受享受无限春光。 不一会儿,“活字典”就像吸铁石一样把众人吸引过来。大家说说笑笑,只要有“活字典”在,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就有乐趣儿。老规矩,那就来一段儿吧。 “活字典”看了看手表,捋了捋山羊胡子,说:时间还好,外头也挺暖和,那就讲一段儿吧。 这就叫故弄玄虚,“活字典”把自己“包装”得好像有多忙似的。其实,别说中午,整个下午他都没事儿——闲人一个,家里外头的活儿是一手不伸啊。 没有醒木,拍巴掌就顶替了。“活字典”开口道:各位,今天我们还讲三国,讲一讲忠义千秋的关羽关云长。大家知道关羽的兵器是啥吗? “青龙偃月刀!” “太对了。据说关羽年轻时就力大无穷,武艺高强没有敌手,但就是没有一件称手的兵器。他把方圆数里之内有名的铁匠都找来说要打造一把世界上最好的大刀。铁匠们告诉关羽说,打造宝刀特别困难,百里都不一定能挑一。关羽就说,那就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于是,就在宝刀快要锻造成功的时候,忽然从天上出现了一条龙。说时迟那时快,从刀内突然射出寒光一道把龙给斩了。斩龙之后,刀上竟然出现了龙纹图案,因此将其命名为‘青龙偃月刀’。”“活字典”得意洋洋地讲道。 吴仁青瞪大了眼睛,说:这也太玄了吧? “不玄乎点儿就没有故事喽。我再问大家,关羽的坐骑叫什么呢?” “千里赤兔马!” “对!那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红,并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后人有诗赞曰: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大家鼓掌叫好。 “活字典”更加得意,又问:那关羽是怎么失败的呢? 现场的人开始挠头了,有的说是“大意了”因为“大意失荆州”,也有人说是“轻敌了”,最终导致“败走麦城”。 “活字典”格根环视着大家,然后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啥啊?不会是因为穷掉底儿了吃不上饭、穿不上裤子了吧?”躲在人群后边儿的吴仁青忍不住又插言。 众人笑。 王守会抢白道:吴仁青,你咋不说他是懒的呢?最后懒死了! 大家这回是哈哈大笑。 吴仁青:你咋不说他是耍钱儿玩赖让人抓住给剁了呢?还腆脸说我呢,好像自己多好似的。 王守会:大家听听,吴仁青娶了媳妇,觉悟好像高不少啊。行,我看着你,看你怎么教育好你的儿子吧,千万别成了小懒蛋子。 “我家吴战虽然小,但闭着眼睛都比你儿子王山子强,肯定有出息……” “不许搞人身攻击啊,更不能扯上孩子。赶紧听我说——”“活字典”感觉到势头不好,连忙拍着巴掌制止,接着说,“我直说了吧——关羽失败是因为太过于骄傲。关羽之死呢?那就是因为——赤兔马!” “啊?因为赤兔马?”众人皆惊,表示不解。 “活字典”:我一说,大家可能就明白了。有一句话,叫“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这赤兔马开始时还真就是吕布的。我之所以说关羽的死是由于赤兔马,主要的理由是这马啊——太老了。赤兔马从一开始董卓送给吕布的,后来吕布被杀后归了曹操,曹操再送给关羽,直至关羽死后,我们可以算算,这匹马活了多长时间? 听者无不茫然,谁也没算过这个啊? “活字典”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还真的留意了一下,发现啊,是公元190年——不是1900年啊,更不是1990年,差老远了——那一年吕布从董卓那里得到了赤兔马,当时已经是成年马了,至少两三岁。关羽关云长败走麦城大概是在公元221年,而此时,这匹赤兔马至少得有三十三四岁了。有一种说法是,一岁马相当于人类十二岁,二岁马相当于人类十八岁,随后马的年龄每增长一年,大约等于人类三年。如此算来,那么到了走麦城的时候,赤兔马多大了呢?差不多相当于人类的一百零八岁啊…… “我的妈呀,这么大啊?毛儿不都得红了啊?” “你傻啊?赤兔,本来就是红的!” “我说错了,毛儿该白了吧?” “活字典”笑了笑,说:你们想,关羽关云长骑着这样一匹老得自己都打晃儿的马,怎么征战?不失败往哪儿跑?有科学数据统计,一般情况下马的平均寿命是三十到三十五岁,最长确实有超过六十岁的,那简直就是百万里挑一了。但是,一匹马如果活过到了二三十年,吃饺子都不香啦,活儿是干不动了,更别说上战场驰骋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就是为了逗大家一乐。我的意思是说,《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啊,在写作时就没考虑到赤兔马的年龄一事儿,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合理。由此可见,孟子说的“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是对的,读书不能钻牛角尖儿,做人更不能死心眼儿…… 阿来夫躲在远处,偷偷地听着…… ………… 安家送过去的“赔偿金”,包家人坚决不收。而且还一再强调老马是“老死的,和阿来夫没有关系”。 回到家,安七十七的心情仍然很不平静,便说:老包家人是明事理的,是大度的,以后——咱们两家更要好好相处。我说这些,不是说人家没要钱就好了,就算要,也有理由要得出。关键是事儿,老包家办得让人佩服。 莎林娜说:老马在他们家,享福了。他们家没有卖肉,而是在月牙河边选了块草最好的地方,把老马埋了…… 阿来夫突然站了起来,说:爸、妈,我想起来一件事儿! 安七十七瞪了阿来夫一眼,说:别成天毛毛愣愣的!有话好好说。 “我要去给老马守灵——不对——是守坟!”阿来夫斩钉截铁地说。 “啊?” 全家大惊! 草原有条月牙河 ------------ 第174章 阿来夫一心护老马 安七十七的情绪尤为激动,他差一点儿就上前扇阿来夫一个耳光,但还是控制住了,只是瞪大眼睛喊道:你疯了吧?你有这份孝心,那就等我死了再表现吧!让全月牙河的人都看看,你是大孝子! 本来听了孙子的话就很生气,一听儿子的话说得更没谱了,老太太安辛氏几乎要被气个跟头。她一会儿指指阿来夫,一会儿指指安七十七,骂道:一对儿混球儿!真是有啥爹就有啥儿子!安七十七,你妈我都没死呢,你说些啥屁话?是不是嫌我拖累你们啦? 安七十七赶紧解释: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都听到了,阿来夫说得那是啥驴子话?太难听了! 阿来夫愣眉愣眼地站在哪儿,想反驳插不上嘴。刚要张口,又被妈妈莎林娜抢了话。 “妈,你可别生气。他爷俩指定没有别的意思。阿来夫,还不给你奶奶赔礼?挺大个人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就你这样儿,上老丈人门儿去,就是个挨揍的货!” 其其格瞪着阿来夫说:就是,说话得过过脑子!还给老马守灵?那不是胡说八道吗? “守坟!守坟!我说的是守坟!守个狗屁的灵!听话都听不明白!”阿来夫终于逮着机会了,把气撒给了姐姐。 其其格:是你自己说话着三不着两的,怪不得别人听不明白!那你说,你是啥意思? “我和你说得着吗?”阿来夫一甩胳膊,闭口不言了。 莎林娜火了,说:阿来夫,有话你就好好说,有屁你就出去放!说了那一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话,惹得大家都生气!赶紧的,别憋着啦!你到底想干啥? 阿来夫看到爸爸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只好说道:我说可说,你们别抢话,听我说完—— “你是老童家的‘三磨叽’啊?麻溜儿地说!费死劲了!”安七十七说完,把头扭向一旁,不稀得看面前这位不争气的儿子。 “这事儿吧,真就和‘三磨叽’童为奇有关系。是我突然想到的,老童家那‘三魔’近些年倒腾猪啥的是发财了,但他们的钱可不是好道儿来的。别的不说,他们发现野外有人家扔的病死猪,都会捡上当好肉卖——”阿来夫说。 莎林娜:做损啊! 安七十七说:真他么么的缺了大德了! 安辛氏:离地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啊。 莎林娜:我就纳闷儿了,原来这哥仨还算行,怎么就不走正道了呢?为了钱啥都不顾了?脸都不要了?不为儿孙积积德? 阿来夫:妈,现在都啥时代了?不是越穷越光荣了,是越有钱越牛粪! 安辛氏冷笑了一声,说: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啊。 “村里人都说‘童氏三魔’是癞蛤蟆上脚面,就算不咬人那也恶心人。咱们——尽量别招惹,犯不上。”其其格看了看窗外,接着说,“阿来夫——有些话吧,你出去可不要乱说——老童家那哥们儿,真就都不是好鸟,咱们没必要得罪他们啊。” “那你让我说啥?还让不让我把话说完了?这家伙,我说一句,你们八百六十句等着我!”阿来夫开始盯着大家看,一肚子的不满。 “你说,你说!熊样儿,还拿上把了呢。”其其格说完,抿嘴一乐。 阿来夫咳嗽了一声,接着说:头些年童为奇他们就相中牧仁哥家的老马了,都是无利不起早。我担心啊——那三个王八蛋会不会趁着晚上,去把老马扒拉出来,然后扒皮卖肉呢? 安七十七想了想,点点头。 其其格:那——那可损透腔儿啦。不能吧? 莎林娜:“童氏三魔”是有了名儿的,啥屎都拉,就是不拉人屎! 安七十七问:阿来夫,你的意思是—— “爸,我呢,是想晚上躲在老马的坟跟前儿,提前藏好了。万一他们来,我绝不让动老马的坟!” 安辛氏:你打不过他们仨的。现在啊,那哥三个都变得驴性啦,眼里只有钱! 莎林娜跟着担心起来,说:阿来夫,你奶奶说得对。你自己可不行啊,我看——算了吧。 阿来夫:我不和他们直接照面儿,就在暗处吓唬吓唬。把他们冲跑了,就算成功了。 最终,安家人同意了阿来夫的想法,并一再嘱咐他要小心。 ………… 袁振富下班回来,听到这个事儿后,想要跟着一起去,被阿来夫给否定了。 “姐夫,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真不用你去。” 袁振富:最起码我还能给你壮壮胆儿呢。 袁月亮听出些门道儿,说:我也去。我去给舅舅壮胆儿。 “我也——去装——胆儿胆儿——”小袁野不甘示弱。 阿来夫抱起袁野,说:你啊——可算了吧。还装啥啊装?只要你别“亚洲雄风成天嚎”就算帮助舅舅喽。 在袁振富的脑海中,扔到路旁、河沟里的死猫烂狗和病猪,根本没法给人吃,光那臭味儿顶风都能跑出二里地。于是,便问:我知道老童家那哥仨不往好道儿上走了。可是,有一点儿我整不明白,那肉——肯定有味儿了,谁买肉都不傻,闻不出来?就拿喜子来说吧,你给他烂苹果他都撇喽。 “你是不信老童家那几个犊子能干那事儿呗?”阿来夫放下袁野,又说,“姐夫,你就是窝在校园里头时间长了,不知道外面的事儿。他们把那些破肉啊,卖给了做熟食的,或者是灌香肠的,用各种作料一拿,啥臭味儿都吃不出来。” 袁振富一听就噤起了鼻子,一脸的厌恶。是啊,有些事情,是他想象不到的。为了钱,绝对有人会出卖良心的。 “我不夸张,是真事儿。” 袁振富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阿来夫,既然这样,我更得和你一起去了。那三个家伙做不出人事儿来,不能算是人啊。我怕你吃亏—— “不用你怕我。是我怕你跟着去了,万一被他们发现,你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弄不好还得连累我。姐夫,好意我心领了,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啊,就别给我添乱了……”阿来夫不再绕弯子了,弯弓射箭照直崩。 袁振富尴尬一笑…… 草原有条月牙河 ------------ 第175章 一切为了过好日子 夜幕降临,月牙河畔埋葬老马的地方,还真有一个身影在晃动。 此人却是包牧仁。他是特意过来走一走的…… ………… 半夜,一辆柴油三轮车驶到河边儿,迅速关灯熄火。接着,从车上跳下来三个人,各拿着一把铁锹…… 再后来,月牙河村里睡觉轻的人,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传来几声凄惨的嚎叫…… ………… 第二天上午,“童氏三魔”手里拿着“刀枪棍棒”来到月牙河畔。四处搜寻了一番,然后把停在那里的柴油三轮车开走了…… 埋葬老马的土包安然无恙。 ………… 阿来夫拽上自己的“黄金搭档”李三福,又打了一场漂亮仗。 当然,属于二人的秘密,那可不在少数啊。用莎林娜的话说就是——这俩小子具体干些啥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地是,“坏事儿”没少干! ………… 安七十七放羊很用心。前些年虽然说是试探性养殖,发展得却还挺好。这些羊是给儿子娶儿媳妇的本钱,可是,阿来夫的对象在哪儿呢?幸福路村那个姓李的姑娘究竟行不行啊? “反正羊我是养好了,你自己的梦就自己圆吧!”安七十七心里嘀咕着,脸上自然不自然地就泛起了愁容。 ………… 白哈达和特木尔说说唠唠地沿河岸走来。两人刚到稻田地里转了转,特别是和朴建东询问了些“专业知识”,目的是想对全村的庄稼长势有个整体了解,对全年的收成有个相对准确的估计。 两人看到了安七十七,便迎上去,寒暄了几句。 特木尔笑着问:安叔,啥时候喝你家的喜酒啊? 安七十七一愣,反问:啥喜酒? 特木尔瞅了瞅白哈达,说:白书记,你看到没,这是跟咱们打马虎眼呢。看来,想吃老安家的羊肉啊,得把大牙馋掉喽。 可能是有些热了,白哈达把披在肩头的衣服抓在手上,说:安大哥,我可听人家说了,阿来夫和幸福路村的一个姑娘关系不错啊,是不是该谈婚论嫁了吧? “嗨——这个啊?八字儿还没一撇儿呢。”安七十七听明白了二人的意思,忙摆了摆手,说,“离谈婚论嫁大老远呢。” 说来也巧,恰在这时。包巴音抽着旱烟袋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是扛着锄头的包牧仁。 白哈达笑着说:月牙河村的勤快人儿,这回都聚到这儿了。 接着,五人又聊到了庄稼,不知怎么又聊到了幸福路村,还说到他们村虽然和月牙河村有些过节儿,只是那个时代里年轻人的事儿,不会影响团结稳定的大局…… 白哈达还说:过去啊,幸福路村还出过经验。那时候,还叫幸福路大队呢。当时,他们就是全公社进行以包产到户为主的责任制试点。 包牧仁把锄头拄在地上,笑着说:白书记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些印象,咱们大队还学他们呢。幸福路大队严重地牛啊。好像有个词儿叫什么“小段包工”还是啥来着? “是啊。那时候,社员们真有激情啊,包括一些戴着‘帽子’的人……特别是‘小段包工’——头些年我还给朴建东他们讲过‘小段包工’时有人偷粪的事儿呢。”几人的谈话,勾起了特木尔对往事的回忆。 包巴音抽了一口烟,说:都是为了过好日子嘛。 ………… 追忆过往,念念不忘,是为了把前面的路走得更好。特木尔说完,看向了远方,脑海里再次浮现了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并怀着异样的感情讲述出来—— 原来,那是1979年春天来临之前,哈达公社按上级要求开始“摘帽”行动,召开大会进行通报动员。在此之前,月牙河大队的人们并未将所谓的“帽子”当成歧视某些人的把柄,大家都是淳朴善良的,所以“摘帽”行动才反响平平。就连所谓的“地、富、坏”者本人,都没有太深刻的感受,似乎觉得如果不是召开这次大会,自己真就把头上这顶“帽子”给忘掉了。反倒是接下来的哈达公社各大队普遍实行小段包工、包产到组、定额计酬的生产责任制,让大家无比兴奋,记忆深刻。 “小段包工”责任制,就是把各生产小队的土地划成一块一块的,按等级分给劳力承包,承包后每个劳力独自负责锄草、整地、收割等各个生产环节。 一个生产环节为一个阶段,生产队对每个环节都组织专门人员进行质量检查,最后按承包面积和质量好差计算工分,多劳多得、多产多得。 特木尔领着自己生产队的社员到田间划分。为了均等公平,把地量了又量、测了又测、算了又算,并将每一块地都编上号。最后,在大家共同监督下,抓阄儿决定各自“包”下的地块儿。 在抓阄儿之前,特木尔说话了:各位,我再把话说得明白些,都听好喽。今天这片地是“小段包工”,按劳力分配。明天咱们去的那块儿地,比这边儿大,我们就按上级指示精神,采取“包产到组”,就是把我们的小队再细分成几个组,以组为单位进行耕种。今天晚上回家,大家可以先互相找组、自由结合。如果没找到组的,我们还是以抓阄儿的形式,到时候抓到哪组是哪组,谁都不许耍赖。 韩黑龙喊:我要和包牧仁大哥一组。 包牧仁看着韩黑虎笑了笑,没吱声儿。 别看韩黑龙年纪小,鬼心眼儿可不少。他看中了包牧仁老实肯干,觉得和他搭伙自己能轻巧儿些。而包牧仁当然知道韩黑龙的人性,所以没有表态——但他的沉默是表示拒绝,而不是默许。 自由组合成功的不多。第二天,便以抓阄儿决定“命运”了。 那时候,包牧仁和韩黑龙都是半大小子呢,家里人觉得小童男子手气壮,抓阄儿肯定能抓到自家想要的,就被家里的大人推到了前面。韩黑龙把持不住自己,喳喳呼呼的,吵吵着非要和包牧仁一组。 包牧仁假装听不见…… ------------ 第176章 回忆过往珍惜眼前 韩黑龙上蹿下跳的举动很招人烦,不少人都投来鄙视的目光,他不管不顾。韩黑龙继承了老爸韩大胆儿的“胆儿大”,还发扬了“脸儿大”——不害臊。 “韩黑龙,消停儿点儿!那是你们私底下说的事儿,现在先不谈。”特木尔接着对大家说,“不管是‘小段包工’还是‘包产到组’,其实,本质上都是差不多的。特别是在地的等级划分和产量核定上,那是一样的。这些是大队统一研究的,为的就是要公平、公正。” 人们又开始议论起来,特别是韩黑龙,嗓门儿还挺大。 特木尔又喊:韩黑龙——你们先别说,听我讲。 韩黑虎跟在哥哥身后,他白了特木尔一眼,嘟囔一句:大家都说,非得点我哥名干啥? 旁边儿的王守会小声儿说道:证明你哥黑龙是个人物呗。 有人能如此说,“韩氏龙虎”都很高兴了,腰板儿站得更直了。 特木尔这回把兜儿里的小本儿掏了出来,边翻看边说:考核方式是增产量,把田分成一、二、三类。一类田的亩产基数是五百斤,二类是四百斤,三类是三百斤。各小组增加的亩产量交于国家收购,收购的款项除队里自留一部分外,其余大部分以工分的方式返回给社员。比如,以一类田为例,收到五百斤粮,每百斤计工分八十分,收到了六百斤,多出的一百斤,则计工分一百二十分。如果没有完成,则要罚掉工分二十分,每百斤只有六十分。 人们又蜜蜂一样“嗡嗡”起来。 特木尔挥了挥手中的本子,提高声调儿说:好了,大家都先别算计了。这些东西都张贴在大队部的墙上呢,回头大家自己看去,好好琢磨琢磨。我就强调一点,这也是白哈达书记的意思——大队是不会坑我们的。 吴仁青说:那不认字儿怎么办? 韩黑龙接话儿道:那我教你吧。 “你小子更不认识。还笑话我呢?”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大家真的无法掩饰内心的兴奋。 吴仁青和韩黑虎是两姨哥们儿,平时总闹,而且是互相看不起的闹——准确地说是“掐”。吴仁青看不起表弟牛粪哄哄,韩黑龙看不起表哥懒鬼一个。 特木尔不想听这小俩哥们儿斗嘴,大手一挥喊道:第一生产小队抓阄儿开始! 人们一拥而上…… 阄儿抓完后,特木尔说:现在,你们抓到的地块儿就由你们承包了,自己的活儿自己干,要是不好好干,还像以前似的磨洋工、混日子,那到秋天咱们再算总账,有可能你就一个工分都拿不到。来,来,都过来,我登记一下,看看谁家都抓了哪块儿地。 特木尔这里登记着,社员们开始交头接耳,谈论着谁与谁的地块儿相邻,谁与谁要“搭伙”干。 ………… “小段包工、包产到组、定额计酬”的生产方式,确实调动了社员们的劳动积极性。就月牙河大队而言,相对于过去,干活儿讲质量的多了、混日子的少了。社员们每天都自发地到自己所承包的田里,从早忙到晚,再不用大队书记、小队队长拎着耳根子催促了。当然,极个别的人,怎么整那都是没用的…… 因为学习了先进经验,月牙河大队“小段包工、包产到组、定额计酬”取得了辉煌的成果。转年,也就是1980年,大队书记白哈达去公社开会,得知公社还要在幸福路大队进行以包产到户为主的责任制试点。便召开社员大会进行传达,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都很踊跃兴奋,都盼着早日推广到月牙河大队。有人还开玩笑似的责怪书记没有去争取。 其实,从1979年开始,红楼市农村生产经营体制改革在城郊的哈达公社逐渐深入。农业生产逐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小段包工、包产到组、定额计酬”,就是这一制度的雏形,或者说是试验阶段…… ………… 往事虽远,恍然如昨。 面对眼前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白哈达几人感慨万端。 包牧仁说:真得好好干啊,要不,都严重地对不起上级的好政策。 众人点头赞同。 ………… 乌兰图雅想家了,要回孔雀屏草原桂丽丝嘎查去看看。包牧仁很理解她的心情,但却明确表态:地里活儿走不开,我就不去了。 乌兰图雅想了想,点点头,又说:那我带阿尔斯楞回去吧,让他溜达溜达。要不然我不在身边儿,他不得淘起啥样呢。 阿尔斯楞一听到去草原,要去“姥姥”“姥爷”家,特别兴奋,激动得都又蹦又跳,又喊又叫。 包牧仁笑了,说:看他开心那样,你就带他去吧。路上要看住他啊,这小子严重地调皮,千万别磕着碰着。另外啊—— “另外啥?”乌兰图雅问。 “另外呢——另外就是,别让他往草原上疯跑,小心有‘长虫’……” 包牧仁说得吞吞吐吐,话到嘴边留半句。 乌兰图雅听明白了,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你的担心,都在我心,你就放心吧…… “妈妈,我还有个事儿呢。”阿尔斯楞突然停了下来,提出自己的“意见”。 乌兰图雅:你个小屁孩儿,还能有啥屁事儿? 阿尔斯楞一本正经地说:妈妈,不是屁事儿,是真事儿。我们能带着月亮一起去吗? “月亮、月亮的,你啥不带太阳呢?你想带人家去,她爸妈能同意吗?严重地胡扯!”包牧仁的脸色不好看了。 阿尔斯楞委屈地扑到妈妈的怀里,用眼睛的余光看着爸爸。 乌兰图雅伸手爱抚着阿尔斯楞的头发…… 包牧仁不好意思地冲乌兰图雅笑了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去从咱妈要钱去,你好买班儿车票,另外,再带两瓶酒…… ………… 鲍家基本上“翻身得解放”了。牧点上的“草原细毛羊”成群,如白云朵朵。 鲍青山、于秀兰坐在蒙古包里,悠闲地喝着奶茶。 鲍锁柱、鲍锁链围着备好鞍子的马,准备着试骑…… ------------ 第177章 “小狮子”回到草原 阿尔斯楞就是个自来熟,无论到哪儿都不眼生。虽然以前来过桂丽丝嘎查的“姥姥”“姥爷”家几次,但那时还小,不太记事呢。现在,他已经六岁了。 鲍石头和唐玉春看到阿尔斯楞后,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神情。可能会有愧疚,可能会有懊悔…… 乌兰图雅看出爸妈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就说:阿尔斯楞,快给——姥爷、姥姥问好。在路上时妈妈咋告诉你了,这么快就忘了? “我没忘,妈妈。马上就问——”阿尔斯楞立立正正地站好,边行鞠躬礼边说,“姥爷好,姥姥好!” “好好,你也好。我的孙子个个都好。你这头小狮子啊,终于回到了草原……”鲍石头有些激动,上前把阿尔斯楞抱在了怀里。 “好,只要你过得好啊——我们就啥都好啦。”唐玉春喃喃地说,眼泪却已经掉在了地上。 阿尔斯楞不会注意这些,他就是感觉到“姥爷”和“姥姥”对自己特别好。 “阿尔斯楞,快下来自己玩儿,你——姥爷抱不动你了。”乌兰图雅说。 鲍石头把阿尔斯楞放下来,说:看来啊,我是真老喽,抱不动孙子啦。 “姥爷,我是外孙子。我锁柱大哥、锁链二哥才是你的孙子呢。我是我爷爷、奶奶的孙子。”阿尔斯楞自作聪明地纠正着。 乌兰图雅:就显得你能耐,好像啥都懂似的。 唐玉春笑了笑,说:这孩子,能分出里外拐呢。看来啊,你们在教育他的身上,没少下功夫啊。 乌兰图雅当然听出了妈妈的话里有话,她没有顺着往下进行,而是问:妈,锁柱和锁链呢?他俩不是已经放暑假了吗? “别提他俩,成天到晚就知道淘。俩人不是在一个班级吗?寻思着互相促进一下,结果——谁都不好好学习啊。这不嘛,前几天非跟着你哥、你嫂子上草原上的牧点儿。我就让他俩去了,省得在家里淘,我都说不听他俩了。”唐玉春说。 “姥姥,是不是他俩不听话?我就听姥姥的话,不惹姥姥生气。”阿尔斯楞笑呵呵地说。 “真是好孙——好大外孙子。姥姥最疼你啦,姥姥给你拿好吃的。”唐玉春说完,便在阿尔斯楞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上拴着尼龙绳子,另一头系在了腰间。 “你啊,就是嘴儿好。”乌兰图雅说完,瞪了阿尔斯楞一眼。 鲍石头笑眯眯地说:好马出在腿儿上,好人出在嘴儿上。阿尔斯楞挺好,将来肯定有出息。 乌兰图雅:反正我是看出来了,阿尔斯楞在你们眼里,哪儿哪儿都好。 鲍石头:本来就是嘛。 “唉——”唐玉春叹了口气,说,“这就叫远的香、近的臭。这孩子——苦啊——” 乌兰图雅:妈—— “姥姥,如果我锁柱大哥和锁链二哥身上臭,你就烧一锅热水,给他俩洗澡。我爸、我妈总给我洗,还有我爷、我奶——还有——还有我姑——” “行啦,行啦,不是查你家户口呢!”乌兰图雅制止了阿尔斯楞继续往下说。 “姥姥,你的柜子里有啥好吃的啊?” “有麦乳精。我得锁起来,不然的话,让你两个哥哥都得偷吃光喽。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 ………… 鲍石头领着阿尔斯楞走出家门,托人往自家牧点捎了信儿,让鲍青山一家四口回来。 美丽的孔雀屏草原上,接到消息后可把于秀兰急坏了,恨不得长出翅膀立即飞回桂丽丝嘎查。 鲍锁柱十岁了,鲍锁链九岁了。听到弟弟阿尔斯楞来了,异常兴奋。 鲍青山却很沉默,像没听到似的。他骑上马就跑了出去。 鲍锁链用手指捅了捅大哥鲍锁柱,又给他使眼色。包锁柱走到妈妈身边儿,说:妈,我爸骑马走了。 “我不瞎!看着了!” 鲍锁柱回头看看鲍锁链,吐了吐舌头。 “再问,咱爸干啥去了?”鲍锁链在哥哥耳边儿说。 鲍锁柱挠了挠脑袋,他有些打怵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再问:妈,我爸干啥去了? “他自己长腿儿长脚儿,还会骑马跑,往哪儿蹽我咋能知道?我又不能拿根绳子像拴狗似的把他拴住!” 于秀兰情绪很不好,把火气发给了大儿子。她理解的是,鲍青山不愿意回桂丽丝去见阿尔斯楞,肯定是躲出去了。 然而,于秀兰这次真想错了。鲍青山骑马去了堂哥鲍金山的牧点,麻烦他帮着照看自家牧点的羊群…… 鲍锁链转身就逃了, 他意识到再问下去肯定会惹火烧身的。 鲍锁柱跟在妈妈身后,默默不语。于秀兰回头一看,又骂道:赶紧滚一边儿去,在我身后干啥?你是我长的尾巴吗? “我——我——”鲍锁柱“我”的两声,没说出个子午卯酉,灰溜溜地退出蒙古包。 于秀兰气得坐在蒙古包的毡地上,眼泪围着眼眶打转儿…… ………… 唐玉春包的是羊肉馅儿的饺子,一个肉丸儿的,咬一口滋滋直冒油儿。 阿尔斯楞吃得满嘴都是油花儿,连连说:姥姥,你包的饺子太好吃了。我太喜欢吃了。姥姥,你对我太好了…… “别总姥姥、姥姥地叫——要叫就叫——”唐玉春刚要说出“奶奶”二字,被鲍石头使劲儿拽了一把,差点儿把她准备夹给阿尔斯楞的饺子弄掉了。 乌兰图雅:妈—— 唐玉春尴尬一笑,又对阿尔斯楞说:你想咋叫就咋叫。来,再吃,好吃就多吃。你要是在姥姥身边啊,天天给你包饺子吃。 乌兰图雅:妈,阿尔斯楞没少吃了,再吃该撑着了。 唐玉春:小孩子没事儿,吃完饭出去跑一圈儿,啥都消化没了。 阿尔斯楞把上衣撩开,露出圆滚滚的肚皮说:我只能再吃两个了,看我这肚子,多大…… “真没出息,快撂下衣服!”乌兰图雅笑着责怪。 鲍石头在阿尔斯楞的肚子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都能打鼓啦。 阿尔斯楞哈哈笑着,赶紧躲开了。 ………… “驾——驾——” 鲍青山赶回来一辆马车,行走在白云碧草间…… ------------ 第178章 青山的心思挺难猜 其实,于秀兰并没有完全猜错鲍青山的心思。准确地说是猜对了一半儿,猜错了一半。对,是因为鲍青山当时的确是难受了,不想见阿尔斯楞,觉得有一种被揭伤疤的痛。错,是因为鲍青山骑马跑上山梁,远眺广阔的孔雀屏草原竟然生出许多感慨来,突然决定找堂哥鲍金山帮忙照顾牧点并借来他的马车。 鲍青山的心理活动和思想转变的过程,于秀兰不知道。 当时,骑马立于山梁之上,眼望无边的草原,起起伏伏的小山丘真如绿海中的波浪,鲍青山心情同样不平静。突然,他想起爸爸常说的一句谚语——“草原好汉的胸膛,能容下全鞍马”。我鲍青山是孔雀屏草原上的好汉吗?当初把小儿子阿尔斯楞过继给老包家,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还不是自己当初“不听老人言”而一意孤行造成的吗? 错在自己!自己的过错,为什么要全家人一起承担后果?自己酿的苦酒,为什么非得拉上全家人陪着一起喝?鲍青山,你就是个大混蛋! 鲍青山自己把自己“骂”醒了,一勒马的缰绳,双脚一磕马肚子,向鲍金山的牧点飞驰而去…… ………… 鲍锁柱和鲍锁链离老远就看到爸爸赶着一辆马车,立即比赛着跑了过去,然后飞身跳上车。 “爸,你去借马车啦?” “对啊。不借马车,咱们怎么回桂丽丝啊?” “太好了。我妈刚才还生你气呢。” 鲍青山:生我气?她是不是闲的啊? 马车还没到蒙古包门口儿呢,鲍锁柱就喊道:妈——妈—— 于秀兰听到大儿子的喊叫,在蒙古包里就大骂:叫魂儿呢?你妈我还没死呢! 鲍锁链眼珠子一转,便接着喊:妈——妈——我爸借回来一辆马车,咱们坐马车回桂丽丝嘎查! 于秀兰听到二儿子的喊叫,先是一愣,接着便开心地笑了起来。此时,眼圈儿里的泪水却滑落了…… “吁——吁——” 马车稳稳地停在蒙古包的门口儿,于秀兰笑容灿烂地迎了出来。 ………… 一家四口人坐在马车上,脸上洋溢着幸福、充满着期待。车厢最后,捆绑着一只大绵羊。 看来,“小狮子”有口福喽,回到孔雀屏草原上能吃到手把羊肉啦…… “啪——啪——” 鞭子声响清脆悦耳,比过年时放鞭炮都好听。 鲍锁链又在哥哥的耳根儿说着悄悄话儿。 于秀兰拉了鲍青山一下,他回头问:干啥? “你看啊,你二儿子又给你大儿子装枪呢。”于秀兰指着两个儿子和鲍青山说。 鲍青山:一个愿意装,一个愿意放。就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们管不了就别操心了吧。 鲍锁链终于装完了“枪”,鲍锁柱准备要“放”了…… ………… 阿尔斯楞去了草原没在家,袁月亮和弟弟袁野玩儿不到一块儿去,就磨着爸爸带他去找孟静。 袁振富不同意,摆事实、讲道理,女儿点着头、扑闪着大眼睛,表示听懂了,但是——就想和孟静玩儿。 袁振富双手一摊,无奈地说:我费了半天吐沫星子,最终还是白讲啦? 其其格在一旁乐了,说:你啊,别把当老师的那一套拿回家来,不好使。再说了,谁能把萨仁说服了啊? “那我怎么办?总不至于月亮说啥就是啥吧?我咋带她去红楼市啊?” “去还能怎么着?我觉得应该吧,确实应该去把铃铃接来呆几天了。别说萨仁想她,我还有些想了呢。” “我也想铃铃了,你们要是去接啊,那就早点儿去。”老太太安辛氏听出了门道儿,插话道。 奶奶都开口了,袁振富一脸的无奈。袁月亮听话听音儿,觉得大家都愿意让孟静到自己家来,特别是太姥姥都想她了,那更来劲儿了,拉着爸爸的手不依不饶。 突然,窗外有自行车铃铛响,袁振富抬头一看,像看到救星似的,说:这回好办了,有人带你去了。 “谁啊?”袁月亮问。 其其格同时看到了阿来夫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便惊讶地问:振富,你的意思是让阿来夫去? “是啊。他还有自行车,一出溜儿就到了。” 其其格翻出了白眼珠对着袁振富,有些讥笑地说:你啊,吃一百个豆儿还不嫌腥?你还信着他?上次萨仁是咋丢的? 袁野见姐姐缠着爸爸,就嫉妒地跑到跟前,抱着他的大腿。 袁振富一手一个牵着姐弟俩的小手,幸福洋溢在脸上。他笑着说:事情啊,都得两面看。如果没有那次事儿,咱们就不能认识孟大哥一家。 “哼——”其其格把脸儿一扭,说,“你就两面儿看吧。当初是长生天保佑,要不然,真把萨仁丢喽,你哭都找不着调儿。” 袁月亮笑着说:妈妈,爸爸不哭。弟弟才好哭呢。 袁野小嘴儿一撅,说:我才不哭呢。 “你俩都是好孩子,不哭不闹。”袁振富又对其其格说,“古时候有‘塞翁失马’,现代有‘袁翁丢女’,哈哈,焉知非福呢?” 其其格撇了撇嘴,说:你就在我面前装啦。反正阿来夫去肯定不行。我信不着他—— “姐,你干啥信不着我啊?真把你弟弟一碗水看到底啦?” 阿来夫进了屋,直接质问姐姐。 其其格一愣,袁振富偷偷地笑。 ………… 草原之上,天高云低。特别是当马车走上山梁,仿佛一蹦就能把天上的“棉花堆”拽下来。那样的话,那得做多少棉衣棉被啊? 鲍锁链已经完成了“装枪”任务,开始抬头望向触手可及的白云。他心里暗笑,因为,这一次装得药足,而且是猛药。 鲍锁柱闭着眼睛,他没有在养神,而是在思考如何开口。 鲍锁链见大哥迟迟不说话,心里明白了,他是需要我给垫一句话啊,好吧,我得起个头儿。想到这里,他坐直了身子,问:爸、妈,阿尔斯楞在月牙河村,能吃到手把羊肉吗? “手把羊肉?他倒是想吃啊,做梦想去吧——”鲍青山说。 ------------ 第179章 不是啥都能往回要 鲍青山的话说得有些狠,因为背后隐含着太多的深意。 于秀兰听出来的,但她没理会这些,故意给两个儿子解释道:农村嘛,以种地为主。当然有养羊的,没有大群,一般的人家就十几只二十几只的,自己家可舍不得杀了吃肉。你姥姥家就是农村,春州县太和乡河兴村,你俩跟着去过,是不是发现全村都没有几只羊…… “噢——那阿尔斯楞可亏大发了——”鲍锁链不阴不阳地说。 鲍青山向空中使劲儿甩了一下鞭子,说:吃亏的地方多啦。你妈说,吃亏是福,我真闹不明白这“福”都在哪儿呢?是不是像孔雀屏草原的百灵鸟一样,长着翅膀飞走了? 于秀兰:不会的。只要我们齐心努力,幸福就会像孔雀一样,早晚会飞到我们身边的。有一首歌唱得好嘛,叫——《劳动最光荣》。 “妈,这首歌我爱听,你给我们唱一下呗。”鲍锁柱忽地坐了起来,央求着妈妈。 “对,妈,求你了,给我们唱一个吧——”鲍锁链附和道。 “行!你妈我今天心里高兴,就给你们唱一个。但是,我有个要求——” “啥要求啊?”兄弟俩问。 “就是吧,你们哥俩以后要好好学习,多帮家里干活儿,就是多劳动。因为啊,好日子,是靠我们自己的双手获得的!” 鲍青山赞同于秀兰的话,回头补充道:你妈说得对。“勇敢,事情必成。勤劳,幸福必到。”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兄弟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于秀兰对鲍青山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太阳光金亮亮 雄鸡唱三唱 花儿醒来了 鸟儿忙梳妆 小喜鹊造新房 小蜜蜂采蜜糖 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 要靠劳动来创造 于秀兰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是那种哼唱,唱着唱着就提高了音调儿—— 青青的叶儿红红的花儿 小蝴蝶贪玩耍 不爱劳动不学习 我们大家不学它 要学喜鹊造新房 要学蜜蜂采蜜糖 劳动的快乐说不尽 劳动的创造最光荣 ………… 阿来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姐姐讲信不着自己,就开始质问。 其其格多少有些尴尬。 袁振富笑过之后就说:阿来夫,你姐是想求你一件事儿。 阿来夫:啥事儿? “带月亮去红楼市,去孟大哥家,然后把铃铃一同接来。大家都想那孩子了。” “我也想了。”安辛氏不失时机地插话说。 阿来夫笑了,说:就这事儿啊?我可不去。上次因为月亮一个人自己跑了,这家伙,你们差点儿没埋怨死我。这回——俩个小丫头片子,一个比一个能作,我能整了?惹要再有啥闪失,你们还不得把我吃喽啊?就算你们信着了我,我还信不着自己呢。 袁振富一听,更乐了,说:真是你姐的亲弟弟。她刚才就说信不着你,看来,她没说错,你自己都承认了。 “姐——”阿来夫指了指其其格,欲言又止。是啊,自己可以这么说,有“谦虚”的成分在,如果姐姐在背后如此讲,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其其格瞪着眼睛问:姐啥姐?我说得不对吗? 阿来夫苦笑了一下,说:对,咋说咋有理。谁让我有短处和话把儿落在你们手里了呢?我自认——倒霉。 阿来夫说完就脱鞋上炕了,躺在奶奶的行李卷上,随手从被褥底下掏出一本看了起来。 安辛氏拍了阿来夫大腿一下,说:啥时候把书塞我褥子底下的?我说怎么那么硌得慌呢。 阿来夫赶紧坐起来,比比划划地说:姐、姐夫,你俩可都听着了,咱奶得多刁啊?我把书放在边儿上藏起来,就是怕月亮、袁野给撕喽,咋就能硌着她老人家了呢?这不是成心找茬儿呢吗? 其其格:你还不服气?谁让你不去接铃铃,奶奶可想那孩子了。 袁振富:就是。你要是去了,月亮就不会老磨着我了,我啥活儿都干不了。 安辛氏:找你茬儿?这都是轻的,我打你两巴掌的心都有!看你给懒的,一天天的就知道养你那身儿懒膘儿! 阿来夫:啊?你们都看不上我?是不是提前商量好了,要不咋都冲我来了啊? 袁月亮来了精神,说:舅舅,我从来没撕过你的书。你还赖我撕你的书,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我——我也不跟你好了,我就——就撕你的书。” 小袁野说完,真像小红胡子似的蹦到炕上,就去抢阿来夫手中的书。 袁月亮一见特别高兴, 冲上去帮弟弟的忙。 阿来夫躲闪着,喊:姐,你还管不管你家的孩子啦? 其其格哈哈大笑,说:我啊,是管不了喽。 阿来夫:好,其其格——你可真狠心啊。等将来我有孩子,我也让他们欺负你,我不但不管,还在一边儿“加钢儿”呢…… 其其格:这我相信,你背后瞎鼓捣的能耐可不小。但是,你倒给我们领回个对象来啊?别藏着掖着的,有啥见不得人的? ………… 一首《劳动最光荣》唱完了,因为这首歌曲属于儿歌,生动活泼、旋律欢快。听得鲍锁柱如醉如痴,双手拄着下巴,嘻嘻地傻笑。 “妈,你唱得真好。可惜,我老弟阿尔斯楞没有听着。他肯定特别爱听……”鲍锁链说完,伸脚踢了踢大哥。 鲍锁柱明白了,忙问:爸、妈,咱们能不能把阿尔斯楞要回来? 鲍青山和于秀兰都是一惊。 鲍锁柱继续说:都给我大姑家好几年了,该还我们了。咱们不要,她就不还! 于秀兰脸上立即阴沉了下来,说:怎么要? 鲍锁柱见妈妈有了回应,便来了精神,说:你们就和我大姑说,现在咱家过得好了,得把阿尔斯楞还给我们了。你要想儿子,那就自己生一个呗,抢我们家的干啥…… 鲍青山:放屁! 鲍锁柱吓了一跳,小嘴儿嘟囔着不敢大声儿说。 “有话就说,别像嘴里塞个臭鞋垫子似的,呜噜呜噜听不清说啥!”鲍青山又训斥了大儿子一句。 “那——那——”鲍锁柱干嘎巴嘴,“那”不出来了。 ------------ 第180章 有人装枪有人放 大儿子鲍锁柱的话,刺痛了鲍青山的心。过去的一幕又一幕,就像关不住闸门里的水流一样,涌进脑海之中。 回忆不堪回首的过去,是一种痛苦。揭开永远好不彻底的伤疤,是痛苦之中的痛苦。 所以,鲍青山绝对不会给鲍锁柱好脸色、好语气。因为,遇到杵着自己肺管子的话题,肯定不会有好脾气。尽管对方是好心,尽管对方是自己的儿子,尽管对方还是个孩子…… 鲍锁柱胆战心惊地说:就跟我大姑和老包家说,我们后悔了,不给了…… “胡扯!已经答应给人家的东西了,能往回要吗?你说后悔就好使啊?当初寻思啥了?发昏了?还是让羊油蒙诠心啦?” 鲍青山越说越激动,回手就给拉车的马一鞭子。马儿一声嘶鸣,立即加速跑了起来,差点儿没把于秀兰晃下车。 于秀兰同样是一肚子火气,但是,她强忍着。她要不忍,事情可能就坏菜了。 “我和锁链就想要回弟弟,和我们一起过……” “要要要,你拉——那啥还往回‘坐’啊?” 于秀兰:青山,和孩子咋说话呢? “我说的咋了?不对吗?” “你说的可真恶心,我都闻到臭味儿了。” 鲍青山:你是埋汰我这几天没刷牙呗? 于秀兰一怔:我——我和你讲不明白! “讲不明白就别讲!整没有用的一个顶仨!” 于秀兰:哎——你—— 鲍锁柱不言语了,鲍锁链又去攒动他,并给他戴高帽子,说他是鲍家长子,就要冲锋在前。 没办法,鲍锁柱又奓着胆子说:爸,要不然,咱们就说把阿尔斯楞接到牧点上呆几天,然后就不给他们了。老包家人没来过咱家牧点吧?估计他们找不着。 于秀兰踹了鲍锁柱一脚,怪他多嘴。 鲍青山回头狠狠瞪了大儿子一眼,又瞪了二儿子一眼,这才说:你想绑架吗?谁出的馊主意? “我——自己想的。我们要回自己家的孩子,不算绑架吧?再说,阿尔斯楞的名字就是‘狮子’的意思,他是狮子,就应该生活在草原啊。”鲍锁柱振振有词。当然,这里面很多都是包锁链的词儿,他只是个传声筒而已。 鲍青山恶狠狠地说:啥屁话?有人还叫“鹰”的叫“鹏”呢,那他们还得上天生活去呗? 鲍锁柱:这—— “‘这’啥?‘这’不出来了吧?那就都给我闭嘴吧!回到桂丽丝,谁要敢吐露出一个字儿,我就掰掉他的门牙!驾——” 鲍青山吆喝着马我加速,车厢里的三人和后来的那只羊,都不再发出声响了。 ………… 阿来夫正在和姐姐其其格打嘴仗的时候,安七十七和莎林娜回来。阿来夫赶紧“求救”,结果,非但没得到帮手,又多了两个“对手”——老夫妻俩和其其格一起攻击阿来夫,逼问和李春草的事,又问自行车是怎么回事儿。 袁振富虽然没有进行“正面攻击”,但也进行旁敲侧击。 阿来夫一时无法招架。当然,他什么都不会“招认”,选择了一问三不知式的沉默。 安七十七说:阿来夫啊,你和幸福路村那个姑娘的事儿,是不是就瞒着咱们自己家人呢?我们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其其格:就是。啥心里话都不和家里人说,总信得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其实,他们可没少坑你。 莎林娜:你姐说得对啊,你要长记性啊。 阿来夫不语。 安七十七:我们不反对你搞对象,还希望你早成家呢。人留后、草留根,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阿来夫无奈地抬起头,说:爸——还扯到“留后”上了,你是不是想远了? 莎林娜:远啥远?谁家不想着留下后人。就拿老包家说吧,有了阿茹娜,人家还要了个—— “妈——”其其格及时出言制止。 莎林娜:还生了个——阿尔斯楞吗?再看你姐,现在的例子,生了月亮之后,不又生了袁野吗?图啥? 阿来夫撇着嘴说:图闹腾呗!这回可好,两个一起作,都快把房盖儿拱开了。 其其格把脸一沉,盯着阿来夫问:阿来夫,你说这话是意思?话里有话啊?是不是嫌我们了? “啊?姐,你太歪了——你们——杀了我算了。得,我惹不起赶紧躲吧——” 阿来夫跳下地,跑出去骑上自行车就“逃”了。 ………… 自从1995袁月亮“丢失事件”时阿来夫与叔伯同学李春草两人见面后, 彼此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特别是阿来夫为了见到差点儿挨揍,让李春草知道了阿来夫的心意。阿来夫留给她的那封信,虽然只字没提想念、喜欢的字眼儿,虽然只是介绍了月亮被市里夏家捡到给送了回来、感谢一起帮忙寻找之类的话,李春草读到的却是甜蜜。 后来,李春草壮着胆子给阿来夫写了回信。从此,两人交往频繁了。 阿来夫动不动就往幸福路嘎查跑,朴建东的自行车几乎成了他的专车。朴建东并不是小气的人,而且阿来夫和他说了实话,他更愿意支持了,希望自己的自行车能够成就一段美好姻缘。三年之后,阿来夫自己从市里买回一辆旧自行车,朴建东的自行车才“下岗”了。但这件事儿,两人有个约定:概不外传。 安七十七和莎林娜发现这两年阿来夫干活儿不太专心,特别是买了这辆破自行车后,经常骑车往外跑。于是,其其格便和爸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又提出要给阿来夫找个对象,想拴拴他的心。 莎林娜就说:是啊,这小子都二十多了,一和他说这事儿,跑得比兔子还快。 安七十七:不能再听他的了,咱们从小就宠着他,太任性了。你先托媒人给物色特色吧,不然真打了光棍儿,那可是后悔一辈子的事儿。 其其格说:我就怕他在外面瞎搭乱扯的,走下坡儿路。 莎林娜还真是着急,托人介绍了一个,约定了见面时间。可回来同阿来夫一说,这小子一百二十个不同意。问他是啥理由,阿来夫就是不说。 ------------ 第181章 如何攻破阿来夫 全家人都知道,阿来夫的肚子里有秘密,但就是“翘”不开他的嘴。有一天,袁振富带着土豪和袁野去了老包家,安七十七借机又提起了阿来夫的事儿。 莎林娜接过话头儿说道:养啥操啥心啊。当初,非得要儿子要儿子的,这回要来了儿子,大半辈子就为他闹心了。 安七十七笑着说: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钢儿”啊,这要是在抗战年代,绝对是做地下工作的好手儿。 莎林娜:哼,他是小时候看战争片电影看多啦。 安七十七:那就对喽。证明他是跟好人学啦。 其其格在旁边儿搭言道:要我看,阿来夫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安七十七和莎林娜都瞅着其其格,目光很复杂。 其其格感觉到快被爸妈的眼神灼伤了,赶紧说:虽然我当姐姐的不应该这么说自己的弟弟,可阿来夫就是这样啊。他鬼着呢,知道咱们拿他没办法,又不能骑老虎凳、灌辣椒水啥的。他就来个死活不说,和咱们顽抗到底啦…… 安七十七:要不,你和振富说说,让他背地里劝劝阿来夫? “振富劝?振富教书行,劝阿来夫?他得听算啊?他要听和话,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我都怀疑,不但振富劝他没劝成,还得让阿来夫给带沟里去。” “你这孩子,咋就把你弟弟一碗水看到底了呢?不管咋说,咱们得把幸福路村的那个事儿整清楚。我和你爸没别的意思,我们不想包办婚姻,只要他承认和人家处对象了,我们再侧面打听打听,如果女方人家不错、姑娘不错,我们就认了,省得再给他东张罗西张罗的费力不讨好。就像当年你一样,看也不去看,相看了也不同意,其实,心里头早已经……” “妈,你咋又扯上我了呢?行啦,还是我找机会说说阿来夫吧。”其其格说完,转身出去了。妈妈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 ………… 那一天,阿来夫受到“攻击”后,冲出全家人的“包围圈儿”,骑上自行车就跑了。带外甥女月亮去红楼市的事儿早望到脖子后了,当然,开始他就没答应。 因为有这么一闹哄,把袁月亮的注意力转移了,她就不嚷着去找孟静了。但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她要找阿尔斯楞玩儿。 袁野一听,也蹦蹦跳跳地喊:我要找“狮子哥”,我要找“狮子哥”玩儿…… 而此时,“小狮子”正在孔雀屏草原上呢,正在桂丽丝嘎查的“姥爷、姥姥”家,其实是真正的的“爷爷、奶奶”吃手把羊肉呢。 阿尔斯楞第一次如此奢侈地吃羊肉,或者说第一次这么杀了整只羊吃肉。他的两只小手把着大肉块儿,晃着脑袋啃,满嘴满脸都是油。 乌兰图雅不住地拿毛巾给阿尔斯楞擦拭,说:慢点儿吃,没人儿跟你抢!看你吃的,满脸花了——别整到衣服上。 鲍锁柱和鲍锁链就坐在阿尔斯楞的对面,看着弟弟的吃相就笑,都忘了啃自己碗里的大骨头了。 鲍石头紧挨着阿尔斯楞坐着,扭头看着他,举起的酒杯停在了空中。鲍青山脸上挂着笑,举起酒杯和爸爸“空中”的酒杯碰了一下,鲍石头这才回过神儿来,和儿子共同干了一口酒。 于秀兰又给阿尔斯楞挑了一块儿顺溜的大骨头,说:阿尔斯楞,吃这块儿。这块儿肉厚,没有筋,好啃。 乌兰图雅:儿子,快说谢谢——舅妈。 阿尔斯楞看了于秀兰一眼,甜甜地说:谢谢舅妈。羊肉真香,真好吃。 “好吃——就经常来,舅妈——舍得给你杀羊吃。”于秀兰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尽量平静地说。 “妈妈不带我来。” 乌兰图雅:你这孩子,别瞎说。那是妈妈忙,家里家外多少活儿,能走开吗? 阿尔斯楞:我知道,妈妈干活儿累,还得哄我,给我做好吃的呢。 于秀兰看了乌兰图雅一眼,眼神里都是谢意。 唐玉春:阿尔斯楞,等你长大喽,就自己来——姥姥家,咱们啥都不怕。 “行。我是狮子,胆子可大了呢。” 鲍锁柱:我和你二哥去接你。然后咱们去牧点,那里有蒙古包,有羊群,有大肚子蝈蝈,还有好多好多的花儿…… “我看你像个大肚子蝈蝈儿!哪儿都有你呢?鲍锁柱、鲍锁链,你俩赶紧吃肉!一会儿凉了!”于秀兰训斥了儿子。 鲍锁柱没有生气, 反倒和鲍锁链、阿尔斯楞一起笑了起来。 阿尔斯楞说:要是月亮能跟我一起来就好了。她愿意吃羊肉,愿意抓蝈蝈儿、采野花,她还愿意喝麦乳精呢…… ………… 再后来,其其格真就逮着一个机会,劝说了阿来夫,但是和预料中的一样——根本没有效果。当天晚上,其其格与袁振富说起这事儿,让他帮着分析分析。 袁振富说:我可听说,他没买车子之前总从朴建东借自行车,而且就是往幸福路村跑。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当然有事儿,这还用你说?关键是打听出来阿来夫的准话儿才行。” “你想啊,阿来夫不和咱们说,他是不是会和朴建东说呢?如果不和他说实话,朴建东不会把自行车三番五次借给他。” 其其格一听就来了精神:那你明天找朴建东问问呗。没准儿阿来夫这小子自己处上了呢。 第二天,袁振富下班后先去了朴建东家。 前些年,朴建东平时在村子里都躲着袁振富走,因为当初韩黑虎逼着自己给他写过“大字报”的事儿。袁振富当然不知道内情,可朴建东心里却一直有愧疚的。近几年,两人关系处得不错,朴建东淡忘了“历史”。特别是成家之后,顶门过日子了,与外界的交往不再似小青年那样冲动与任性了。 见袁振富登门求问,朴建东便将阿来夫借自行车干什么去了等等和盘托出。并不是朴建东这人不讲究、容易“叛变”,恰恰说明他是识大体的人。他当然清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对阿来夫更有利…… ------------ 第182章 阿尔斯楞到底姓啥 千难万难,求人最难,从一个人的肚子得往外“掏”秘密,那是难上加难啊。于是,袁振富才采取了迂回战术。 袁振富高高兴兴地回了家,悄悄地告诉了其其格,其其格更是眉开眼笑。袁振富拦都拦不住,立即告诉了爸妈。 晚上,阿来夫从外边儿回来准备吃饭,看着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瞅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就连外甥女儿袁月亮也看着他嘻嘻地笑,袁野本不知道什么,见姐姐笑,也学着傻笑。 阿来夫莫名其妙。 其其格逗他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阿来夫马上回绝——不看。其其格又说是幸福路村的,阿来夫一愣,嘴巴都不嚼东西了。 其其格忍着不笑,说:那姑娘叫——李——春——草。 阿来夫一口饭喷了出来,连连咳嗽。 袁振富说:别装了。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了,和爸妈都商量好了,明天去李春草家提亲。 安七十七:你个混球儿!真整不明白你是咋想的,还怕我们硬别着给你整黄喽啊? “那就真成了‘阿黄’了。”其其格说完哈哈大笑。 阿来夫立起了眼睛,说:其其格,你—— 袁月亮高兴地问:妈,“阿黄”是谁啊? “不知道——别问我,问你舅——” “阿黄”其实就是阿来夫曾经的一个“外号儿”。 袁月亮还想问个明白,姥姥莎林娜抢着说:月亮,咱先不问那个。我们和你舅舅说正事儿呢。阿来夫,妈问你,是不是真有这事儿? 阿来夫点点头。 其其格:你啊。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我要不说出李春草的名字,你是不是还和我们装迷糊啊?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就是想逗逗你。 阿来夫不好意思地说:都知道了,还逗我干啥? “逗你干啥?不逗你说出实话,啥时候才能给你娶上媳妇?不知好歹的东西。”莎林娜埋怨着阿来夫。 袁月亮听明白了大人们谈话的意思,就起哄喊:舅舅脸红了,脸红了,要娶媳妇了,羞羞。 袁野也凑热闹儿地跟着“羞羞”地喊。 ………… 在桂丽丝嘎查住了三天,阿尔斯楞让鲍锁柱、鲍锁链说活了心,确实想要到草原牧点上去玩儿,乌兰图雅坚决不同意。她还以家里活儿忙为由,带阿尔斯楞往月牙河村赶了,当然,带回了好多羊肉来,还有牛肉干、奶制品…… 送走了乌兰图雅和阿尔斯楞,鲍青山、于秀兰得回牧点了。鲍锁柱和鲍锁链还想跟着,这回是于秀兰坚决不同意了。把他俩留在桂丽丝嘎查,而且交待必须把暑假作业保质保量地完成。如果开学时写不完交不到老师手里,那就等着屁股挨板子吧。也别试图撒谎说弄丢了、落在牧点蒙古包了、被亲戚来了给卷烟抽了……所有理由都不好使! ………… 鲍青山赶着马车,一路上基本上不回头,于秀兰坐在车厢里,眼前虽然有孔雀屏草原的美景,她却没有看进去…… 两人都不说话,似乎刻意回避着有关阿尔斯楞的一切话题。 于秀兰想起刚踏进鲍家门儿时,就被“待为上宾”。那时的鲍家,真富啊,那时的鲍青山,牛!就差腰里别个扁担在桂丽丝嘎查横逛了。 想当初,鲍青山为了彻底忘掉一个人,“速战速决”赶紧结婚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但是成婚后却迅速生子。1986年秋季结婚,转年就得了个大儿子,取名为“鲍锁柱”。可能是既想“抱住”又想“锁住”吧,希望孩子长命百岁,不离不弃、无病无灾。 这下,可把鲍石头、唐玉春美坏了。大孙子长、大孙子短的,天天围着大孙子转。 于秀兰立时成了鲍家的功臣,伙食标准提到最高级别——羊肉管够。上顿下顿地吃得她都有些反胃了,就想着吃小葱儿蘸酱、小白菜熬汤…… 当时,这些话通过乌兰图雅带回月牙河村,可是让人们好生羡慕啊—— “你看人家,顿顿有肉,都吃狂啦,不愿意吃啦。” “就是!再看咱们,一年都没几次荤腥,更别说吃肉了。” “反正我坐月子时,想多吃个鸡蛋都得看老婆婆脸色……” “没办法,穷啊!谁能有啥招儿?” 难道,穷了真就没有出路了吗?应该有招儿! 后来,生了鲍锁链,接着就是阿尔斯楞。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百年不遇的白灾,让鲍家不得不把最小的孩子阿尔斯楞过继给月牙河村的包家…… ………… 阿尔斯楞和妈妈乌兰图雅坐在客运班车上, 没有去孔雀屏草原牧点玩耍的不快,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看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一切都感到稀奇。 乌兰图雅把阿尔斯楞往后拉了拉,说:儿子,不要把手伸到车窗外头去,危险啊。 “妈妈,有啥危险啊?会有人把我抓走吗?” “不会的。我是怕有树枝啥的刮到你。没有谁能把妈妈的儿子抓走,有妈妈保护你呢。” 阿尔斯楞扭头看着妈妈,说:还有爸爸呢。他更有劲儿,谁都打不过他。 乌兰图雅亲了儿子额头一下,说:我儿子真乖。 突然,阿尔斯楞又问:妈妈,我姓啥啊? 乌兰图雅心头一惊,忙问:阿尔斯楞,是不是谁和你说啥了? 阿尔斯楞被问愣了,摇了摇头。 乌兰图雅:你姓包啊。你爷爷叫包巴音,你爸爸叫包牧仁,你叫包阿尔斯楞啊,怎么了? “那我大哥为啥说我姓鲍呢?” 乌兰图雅脸色当时就白了,赶紧又问:他啥时候说的?我咋不知道呢? 其实,在娘家这几天,乌兰图雅呆得并不轻松,时时处处盯着阿尔斯楞,生怕有谁在他面前说“错”话。特别是小哥仨在一块儿玩儿,乌兰图雅始终不放心,有意无意凑到近前,不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阿尔斯楞眨巴着眼睛,说:那天要睡觉了,我大哥和二哥带我上厕所时,我大哥说的。 乌兰图雅:噢?那是因为——你大哥鲍锁柱说话大舌头,包和鲍分不清楚。 阿尔斯楞:那我二哥为啥说,“鲍”比“包”还多条“鱼”呢? ------------ 第183章 从草原流出的河流 鲍锁柱和鲍锁链上学识字了,阿尔斯楞不懂得“包”与“鲍”的区别,乌兰图雅随便一个“说话大舌头”就能遮掩过去。但是,鲍锁链竟然自作聪明地说出了“鱼”字偏旁,怎么解释? 乌兰图雅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了说:别听你二哥瞎说!有“驴”?那不得踢人吗? “是‘鱼’,不是‘驴’,是河里头游的那种‘鱼’。”阿尔斯楞一字一顿地纠正着妈妈的字音。 乌兰图雅:河里头游的“鱼”多了,有时候“驴”也下河呢。 阿尔斯楞扭头瞅着妈妈的脸,说:我二哥还说,因为多了条“鱼”,姓“鲍”就比姓“包”的富,趁钱。 “你二哥废话咋那多呢?他就是胡说八道。咱们家月牙河里老多鱼了,回家咱们就让你爸爸给你捞!” 阿尔斯楞望向窗外,兴奋地喊:妈妈,你看,你快看,那是咱家的月牙河吗? 乌兰图雅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一看,笑着说:也是,也不是。这条河叫宝茵河,从孔雀屏草原流出来的,一直流到咱们家。到咱们月牙河村啊,它就改名了,叫“月牙河”了。其实啊,就是一条河。 “妈妈,那顺着河,能找到咱们家吗?” “能。” “能找到姥姥、姥爷家吗?” “能。往下走,是咱们家。往上走,是姥姥、姥爷家。”乌兰图雅耐心地解释着。 “噢——妈妈,我明白了,姓‘鲍’的顺着宝茵河走,走到了月牙河,就改姓‘包’了,对不对啊?” 乌兰图雅一阵惊愕,点了儿子脑袋一下,说:别瞎说,不是这样的。河是河,人是人……对了,到家后啊,我就让你爸爸带你去捞鱼…… “那我就带着月亮一起去。”阿尔斯楞提出了要求。 乌兰图雅爽快地答应道:只要你不瞎说,带“星星”都行,妈妈都能去给你摘。 阿尔斯楞嘻嘻地笑了起来,很满意妈妈的回答。 乌兰图雅心中暗想:以后啊,真得少让阿尔斯楞往桂丽丝嘎查去了,光是鲍锁柱和鲍锁链就防不胜防啊。 ………… 安七十七和莎林娜最近就琢磨着两件事儿:一是托人侧面打听打听幸福路村李春草的为人,她家的情况和“门风儿”;二是算计着该找谁去李家提亲,毕竟这些年来两村很少走动了。 这两件事儿同时进行,有喜有忧有难。“喜”的是反馈回来的消息是李春草这孩子人品不错,在幸福路村也是数一数二的;“忧”的是李春草有两个哥哥,那可不是省油的灯啊,说白了,比月牙河村的韩黑虎还能“作”;“难”的是想到了合适的媒人,上门一说要到幸福路村去提亲,都打了退堂鼓。 袁振富:幸福路村不也是咱们一个乡的吗?咋的,还在村头挂杀人剑、斩人刀啦? 安七十七和莎林娜都叹了一口气。 其其格说:你不知道,我们两个村子,过去有仇? “有仇?两村火并过啊?不至于吧?” “你一个外来的,别瞎掺和啦。没看爸、妈正闹心呢吗?咱们村里的人谁都不愿意去幸福路村。” 袁振富笑了,说:有“幸福路”还不愿意走?都想啥呢?再说了,月牙河村的人不愿意去,那就找个别的村的呗?我就不信,幸福路村和每个村都结了仇。 安七十七和莎林娜眼前一亮,都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心里说:我咋就一根儿筋认准儿一门儿了呢? 其其格一拍大腿,说:你这老师没白当啊。是啊,我们不能守着一棵树上吊死啊。妈,以前那个二舅妈——前屯那个,不是挺会保媒拉纤儿的吗?一整就给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的,这回咱们就去找她…… 袁振富有些吃惊地看着其其格。 莎林娜发现了,赶紧说:其其格,别瞎说了。我心里有数。 其其格还顺嘴儿说:二舅妈这么厉害那么厉害的,给阿来夫这事儿办成了,她才是真厉害。 安七十七:其其格,别说了,我们知道了! 其其格被爸、妈“恶劣”的态度吓了一跳,再一瞅瞪着在眼珠子的袁振富,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尴尬地一笑,拢了拢额前的头发,说:萨仁和塔拉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去老包家找阿尔斯楞了?我得去找找…… 其其格说完,转身风一样地冲出家门。 袁振富在后面喊:其其格,你等一下,我问你点儿事儿…… 其其格假装没听见, 大步流星往前奔…… ………… 孟静自己在院子里“过家家儿”,越玩儿越觉得没意思,便“噔噔噔”跑进屋,拉着妈妈刘萍的衣襟儿说:妈妈,我想去月牙河找月亮玩儿,我想她了。 “小祖宗啊,你洗没洗手啊?把我衣服都弄脏了。”刘萍扯开孟静的小手,又说,“铃铃,找你爸爸问问,看他能不能带你去。” 还没等孟静问话呢,孟国忠就说:不行啊。今天我得去单位,有事儿。 刘萍: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加班儿!” 刘萍:什么单位啊?怎么老加班啊? 孟国忠开始穿外衣,说:唉,活儿多啊。我也不想去,可是没有办法啊。 “整得你好像是单位一把手似的,离了你是不是就该黄铺儿了?哪有这么干工作的,累死人不偿命啊?”刘萍心里有很大的埋怨。 孟国忠竟然笑了,说:你啊——觉悟不高嘛。干革命工作,还分什么节假日?要只争朝夕啊。 “你去争你的‘朝夕’吧。铃铃,一会儿妈妈领你逛商场去……” 刘萍带着孟静去洗手,并给了她一个“诱惑”。要不然,小丫头真闹起来吵着要去月牙河村,自己还真没办法。 ………… 月牙河畔好风景啊。 河水哗啦啦地欢唱,遇到石头时激起的水花儿,在阳光下白亮亮的,晶莹剔透,同岸上的各色野花有的一拼。蜜蜂、蝴蝶、蜻蜓还有叫不上名字的飞虫,嗡嗡嗡嗡的,吵吵闹闹。 月牙河畔不寂寞。寂寞的是——躁动的心被浇了一瓢凉水。 ------------ 第184章 心中的那一道坎儿 阿来夫和李三福坐在岸边儿,没有肩并肩,中间至少留出两个人的位置。也许,小伙伴那种亲密无间的年龄段儿过去之后,距离便产生了“美”? 李三福把手中的小黄花一片一片地摘去花瓣儿,抬头看着阿来夫,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和那个李春草处得咋样? “还行吧。” “啥叫还行吧?行就是行,不要加‘还’也不要加‘吧’。” 阿来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反正,她对我是挺有意思的。 李三福:那就好。新社会了,只要你俩感情处到位,别的都不是事儿。管什么“结仇”不“结仇”的,又不是你挑起来的,你瞎担心啥?两个村历史上的“恶果”不能让你来品尝。 阿来夫:话是这么说啊,理也是这个理。但是,民间上说三道四的现在还有,我心里这道坎儿——不好过啊—— “又不是过大河过大江,有什么不好过的?要我说,一抬脚儿的事儿,是让你想复杂了。再说了,月牙河与幸福路两村的所谓的仇,细想想根本就是扯蛋……” 李三福说完,把手中剩下的残花扔进河里,任凭其随波而去…… ………… 宝茵河从孔雀屏草原发出,流经红楼市区附近月牙河村时被称为月牙河、其实,与月牙河村同饮一河水的不仅是桂丽丝嘎查,还有幸福路村,广义上讲不包括红楼市区。 月牙河弯弯曲曲,在下游又绕幸福路村而过。有的人叫这段河为“月牙河”,有的直接称“宝茵河”,从八十年代两村“结仇”后,为了避嫌,彻底称呼为“宝茵河”。当然,不论名字上如何称呼,这条奔涌的河流绝对是沿途村庄、城镇的母亲河。 阿来夫住在上游,李春草住下游,真是“日日相思不见面,同饮一河水”了。 河之上游阿来夫正在发愁的时候,河之下游的李春草同样心绪不宁。她一个人悄悄来到宝茵河边儿,在一株柳树下站立,纤纤素手轻拂着柔嫩的柳枝,回想着与阿来夫的几次不经意的会面。 第一次相遇,两人还都在红楼市区读初中,那天,她吃过饭后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去背诵课文,无意中竟然看到一个男生一边啃着自家烙的苞米面饼子一边看书。没想到自己突然出现,把那人吓了一跳,饼子都甩丢了。当时,李春草就觉得这人挺有意思,挺刻苦,而且能吃苦,自尊心还很强…… 第二次会面就是毕业之后了。当然,这期间两人在学校也有过谋面,只是匆匆而过。这一次,差点儿“丢人”,因为两人专注聊天,把小小的袁月亮给忘了…… 第三次,就是阿来夫独闯幸福路了,还好悬让二哥李冬阳和他的“狗腿子”给揍一顿…… 再后来,两人就心照不宣了,接触就频繁了…… 李春草听到身后有咳嗽声,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大哥——李秋风。 “大哥,你来这儿干啥啊?” “我还想问你呢,一个大姑娘自己一个人儿跑河边儿干啥来了?”李秋风笑嘻嘻地问。 李春草的脸微微一红,回答说:家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怎么的?村子里的空气不够你呼吸呗?还得到宽绰儿的、人少的地方来?” “你这人——真烦人。” “我就是凡人,要是仙人的话,早就上天啦。行啦,你和大哥说说,是不是有啥心事想不开啊?” 李秋风说完,靠着柳树坐了下来。 李春草没有坐,白了大哥一眼,说:不用你管。好像你就是大明白似的。 “哎呀,脾气见长啊。还不用我管,那用谁管?你啊,就别瞒着大哥我啦。你和月牙河村老安家那个小子好,我都知道……” “大哥——” 李秋风抓起一块石头扔进河里,说:你大哥不是傻子,你以为我是喜子那样好糊弄啊?当然,我知道,你大哥,当然,还有你二哥,名声呢——混得不咋地,“胡打烂凿”的,天天没个正经事儿。还有吧,就是那年与月牙河村——当时还叫大队呢,闹了别扭……唉,从此啊,两村就不怎么往来了。所以,对你现在和月牙河村那小子处对象——有一定的影响。大哥心里明镜儿似的…… 李春草找来了块大石头,也在柳荫里坐了下来,说:大哥,你不要这样,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关键是眼前的事儿, 它过不去啊?”李秋风盯着李春草,说,“你和大哥说实话,是不是老安家人嫌弃咱们家,嫌弃我和你二哥?” “没有。人家可没这么说。”李春草明白,就算对方真有这种想法,自己也不能和大哥说,不然的话——他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 “没这么说?不代表没这么想啊。” 李春草:大哥,我——是有意考验阿来夫,如果他特别在意咱们两村以前结了仇,还有——还有你和二哥的——的行为,那就说明他不在意我,那就——算了。 李秋风忽地站起身,说:算了?那可不行!如果那小真像你说的那样嫌弃咱家,我去摆平!还反了他不成? “大哥,你又来了?” 李秋风挠了挠脑袋,傻傻地笑了。 兄妹两人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李秋风才说:春草,啥咱都不怕。就算你比他大一岁,那能怎么样? “大哥——” 李秋风:春草,是不是你没和姓安的小子提岁数这事儿呢?不提就不提。另外,大哥预感你俩的事儿能成,真的。如果过门以后,姓安的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大哥…… “大哥,你说远了。” “一点儿都不远。反正我的意思是,你不管嫁到谁家,都要硬气点儿。大哥的名声给你丢人了,但绝对不让你丢面子!还有啊,我可听说老安家现在和大姑爷一家一起过呢,这还真是个麻烦事儿。另外,他家可不那么富裕,还有个老太太需要养活……” 接着,李秋风又给“灌输”了一阵子“霸道”思想,李春草听得似懂非懂…… ------------ 第185章 你我同饮一河水 阿来夫与李三福在河边儿默默不语。突然,从身旁传来一阵有轻有重、有急有稳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 原来,是包牧仁和乌兰图雅带着工具、领着阿尔斯楞来河里捞鱼了。当然,少不了袁月亮和袁野。 袁野眼尖,最先发现了阿来夫,嗷嗷叫着跑了起来。 阿来夫赶紧打招呼:包大哥、嫂子,今天咋这么有闲心啊? 包牧仁嘿嘿一笑,说:不来不行啊。阿尔斯楞这小子严重地缠着我非要捞鱼,还有,你嫂子也帮着他,我是严重地惹不起啊。你啊,很快就该尝到被媳妇管的滋味儿喽…… 乌兰图雅轻轻搥了包牧仁一拳。阿来夫笑了笑。 袁月亮抱着阿来夫的大腿叫嚷着:舅舅,你也下河一起捞鱼吧,捞好多好多的鱼。 阿来夫:舅舅还有别的事儿,你要听话,跟着玩儿行,但可不能下河啊。 袁野立即说:我们都不下河,就包舅舅自己下去捞,我们就在岸上捡。“狮子哥”我们在家都说好了的,水深,小孩儿不能下河。 阿来夫:袁野真乖。要听话,不许胡闹啊。 俩大人、仨孩子高高兴兴地走了过去,在前方挑了个水浅的地方,包牧仁挽起裤腿儿光着脚下了河,拿着筛子开始捞鱼。接着,就是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和尖叫声,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捞到多少条大鲸鱼呢。 李三福笑着对阿来夫说:你家和老包家,处得真好啊,比亲戚还亲。不像咱们村有些人家,确实都是实在亲戚,一年当中走动的次数都是有限的,人情太淡了。 阿来夫:老包家都是好人啊。人实在,没坏心眼子,所以就越处越近。 李三福:真羡慕你们啊。对了,如果你娶了李春草,会不会变成“妻管严”啊?真要那样,我可得离你远点儿,传染上可就麻烦了…… “胡扯!”阿来夫皱起眉头说,“人言可畏啊,就是有那么一道坎儿。唉——当初,你家人要是不去看电影,都在家呆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种事儿了?” 李三福立起了眼睛,说:阿来夫,叫你“阿黄”太对了,你真是属狗的反咬一口啊?那时候演电影,谁家不是倾巢出动?还赖上我们了,你真是“没缝儿下蛆”了吧? 阿来夫嘻嘻地笑了起来,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也行我有办法阻止你们全家去看电影。 “啥办法?” “偷偷把你家门在外面锁上呗。哈哈。” 李三福:那我们就跳窗户去——对了,阿来夫,有一次我上学开不开门,是不是你从外面给锁上的?我迟到了让你姐夫袁老师好一顿狠收拾。你说,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阿来夫又大笑起来…… 李三福站起来,拍了拍双手上沾的沙土,阴阳怪气地唱起来: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不对,叫小草—— 长得好看又善良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辫子粗又长 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 你和我——不对,是—— 你和她来到小河旁 从没流过的泪水 随着小河淌 谢谢她给你的爱 今生今世你不忘怀 谢谢她给你的温柔 伴你度过那个年代 …… 阿来夫去追打李三福,两人在河边儿奔跑起来。 ………… 河水不能倒流,时光不能逆转。但是,回忆能。 月牙河村幸福路两村“结仇”,源于1982年,这其中,还间接地牵扯到一条人命…… 当时,还是“人民公社”和“大队”的体制,也是一个花红柳绿河水欢唱的的夏天—— 哈达公社为月牙河大队派来放映队,放露天电影,大家过节一样高兴。 早早吃过晚饭,家里有葵花籽儿的炒葵花籽儿,也就是“毛嗑儿”,没有的炒苞米花,然后把兜里装得满满的就去了放映场地。小孩子们还提前占了座位,划分了各家的地盘和界线。 千盼万盼,天终于黑下来了,两棵大树间挂起的幕布出现了白光,是放映员在调试机器。 “要开始了。” “别说话!” “前面的赶紧坐下,挡着我们啦!” …… 随着音乐响起,彩色图像出现在白色幕布之上,人们这才都安静下来。 放映的电影是《月亮湾的笑声》,一部农村题材的电影,讲述了农民江冒富几起几落的坎坷经历,最终战胜贫穷过上富裕生活的故事。不但故事情节吸引人,仿佛演的都是家长里短、有你有我,更重要的是“月亮湾”和“月牙河”的名字还很相近,让大家更有了一种亲近感。 当时,电视机绝对是一等一的奢侈品,没有普及到农村。在村子里要是放一场电影那绝对是一件盛事,有时,相邻村庄的人也会约朋唤友过来看。如果是一部像战争片、武打片等好影片,“追剧”的人会跟着放映队走,看上几遍都看不够。 然后,天不遂人愿,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电影只放到一半,就在人们完全沉浸在电影情节之中时,突然停电了。人们很扫兴,谁都不愿离开。 大队书记白哈达赶紧打手摇式电话与供电部门联系,说是线路问题,今天晚上是肯定供不上电了。此消息一传开,人群开始混乱,咒骂停电。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哭声,紧接着一位妇女大声骂道:他么么的,哪个缺了大德的扔石头?咋不往你爹脑门子上扔呢?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原来,场外有人趁乱向人群中扔石块儿,把小孩子的头给打出血了。 被打着的是正是李来财的二儿子、李三福的二哥李二福。 吴美娟怎么能吃这个哑巴亏,大嚷大叫,嘴巴特别不干净地骂着。 有人喊:是幸福路大队人扔的,我看见了! 有年轻的小伙子气性大,大喊:他么么的,这是骑脖子上拉屎了,干死他们! 又有人喊:他们跑啦! 韩黑龙当时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而且,被打的李二福和自己家还有亲属关系,必须出头!于是,他一挥手,喊:听着,月牙河的男的,都跟我去追,不能让这帮混蛋跑喽! ------------ 第186章 露天电影引发“血案” 一提到打架后脑勺儿都能乐开花儿的韩黑龙,立即煽动月牙河大队的“热血青年”,誓把“侵略者”打回去! 韩黑虎一看哥哥有行动,便悄悄跟了过去,没让他看到。不然,韩黑龙肯定会把自己撵回来。 韩黑龙带着几个小伙子冲出去后,白哈达得到报告赶紧大声喊“回来,回来!” 但是,却没人理他。 韩黑龙几人边追搜寻称手的家伙,有人还顺手拔下路边人家篱笆上的木棍。韩黑虎学着大家的样子,因为劲儿小却没有拔下来,只好在地上捡起两块石头。 看电影的人群中就更乱了,议论纷纷。有的人生气地说“不能饶了那些捣乱的外大队人”,有的人担心“咱大队的这几个生瓜蛋子别把人家打坏喽”,有的人解恨“打坏也活该,幸福路的敢上我们月牙河装大尾巴狼,还反了天了,把他们追拉稀喽”…… 白哈达怕出事,赶紧喊来特木尔。命令他马上去把那几个小子追回来,又让李来财和吴美娟快抱李三福回去,立即去找卫生所大夫给他包扎好,别受风。 李大福气得乱蹦,就想加入韩黑龙的“队伍”去追幸福路的人,要给二弟报仇,被李来财死死的抓住。 李三福还很小,和阿来夫在一起,以旁观者的心态,不知道如何是好。 现场漆黑一片,只能在不太明亮的月光和星光投射下来,影影绰绰能分辨出身形。 其其格喊着阿来夫的名字,把他拉回到自己的身边儿,催促他回家。阿来夫说什么也不走,要求再看一会儿热闹。 说实话,其其格也不愿意回家,就以看着弟弟为由,继续在此逗留。 ………… 没电了,电影是不能点蜡烛看的。可是,人们还是不走,这回又多了个盼头、多了个热闹儿。说白喽,就是闲的。 白哈达再次来到放映员跟前,他已经开始收拾机器要装箱了。赶紧拦住了他,问:有“电锅”吗? 此“电锅”可不是厨房用的“电饭锅”,而是对发电机的一种民间称呼。至于为什么这么叫,也许那东西长得像锅?或者是别的原因,有些约定俗成的东西真想刨根问底,确实不太好讲呢。 放映员回答说:有是有,只是—— 白哈达明白他的意思,说:有就行,柴油由大队出。还是辛苦辛苦吧,师傅,大伙儿都不愿走,一年看场电影多不容易。是不? 放映员说:好吧。那就找几个人来把发电机抬得远一点儿,省着动静大影响看电影。 “来,动手帮忙啊,抬‘电锅’,要发电啦!” “啊?有‘电锅’?太好了,一起抬去啊!” 没等白哈达布置任务,围在附近的、相对“冷血”的老爷们儿主动搭手,三下五除二就把机器按照放映员的要求安放好。接着,放映员熟练地把电线摆布好。 这时,白哈达让大队保管员已经把柴油拿来了。 “电锅”启动,轰轰作响。 电来了,电影接着放上了,人群很快就安静了。 白哈达安顿好这一切后,立即向那几个年轻人跑的方向追去,直奔幸福路大队。他怕这些小愣头青们没轻没重的,打架交手而出了大事。 然而,等白哈达赶到时还是晚了,幸福路大队一个年轻人正被其他人抬着往回走,特木尔横在韩黑龙几个前面,挡着还要冲上去的“热血青年”。 又是吓唬又是讲道理,反正是费了好大一番口舌,白哈达才把这几人领回来。突然,他发现跟在队伍后面的韩黑虎,就说:黑虎?你这么小跟着添什么乱? 韩黑虎赶紧躲开,但还是没有躲过哥哥的眼睛。韩黑龙瞪着眼睛走到他跟前,“咣咣”就踢了两脚,韩黑虎一声都没敢吭…… 韩黑龙的原则上:我可以出去打架,弟弟不行!月牙河别的男人都可以上“战场”,弟弟不行! 然而,弟弟并没有听哥哥的话。 “弟弟”往往要给“大哥”惹麻烦。当然,“大哥”在平事儿的过程中,更加树立了个人的威信…… ………… 放露天电影那天,幸福路大队那个被韩黑龙等人打的小伙子并无大碍,但两个大队的年轻人从此却结下了冤仇。几天后,幸福路大队方面派人向月牙河大队方面下了“战书”,约定当晚在两大队交界的树林交战,一决雌雄!并且特别注明:如果不敢去,就不是站着撒尿的人! 作为“领头人”,韩黑龙虽然不认识几个字, 可是,盯着战书越看越来气,最后“啪”的一声把这张纸拍在桌子上,瞪着眼问另外几个人:去还是不去? “去!” “当然得去!” “带家伙。不把幸福路的这帮家伙打尿裤子,那就算他们没喝过水!” “对,不打折他们的腿,就算他们跑得快!” “咱们大队老李家二小子的血不能白流!” 群情激昂啊。 韩黑龙很高兴,也很激动,他挥了一下手臂,说道:听我说两句。我韩黑龙的出身大家都知道,我爸就叫“韩大胆儿”,我爷爷是“绿林豪杰”,老子英雄儿好汉!这回,我们一定要把幸福路大队的小蛋子们打拉稀喽!不然,不但让人瞧不起,还对不起祖宗! 其实,韩黑龙的爷爷当过被人们称为“胡子”的土匪,所以,大家都说这一家从老到小都的“匪气”、都“驴性”…… …………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幸福路、月牙河两个同饮一河之水的大队结束了团结友爱的历史。热血沸腾的两队年轻人列开阵势,准备进行一场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战的“战斗”。 双方“战士”各持“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等十八般武器,在各自“头领”的带领摩拳擦掌,战斗一触即发。月牙河大队这方是韩黑龙,幸福路大队一方是李秋风。 李秋风比韩黑龙小一岁,长得同样是人高马大。从气势上看,“风”一点儿也不输给“龙”。 “姓韩的,如果你识相,跪地磕头叫声大哥,我李秋风就饶过你,就当啥事儿都没发生过!”李秋风喊道! ------------ 第187章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姓李的,你就是没戴过笼头的驴——嘴硬!那天竟然敢指使人背后扔石头,算他么么的啥江湖好汉?我韩黑龙今天就教教你们什么叫江湖规矩!”韩黑龙在众星捧月的氛围里,情绪饱满,声音洪亮。 李秋风轻蔑地一笑,说:韩黑龙!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是“黑的龙”还是“白狗熊”,反正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我李秋风扫过之处,让你片甲不留! 韩黑龙不甘示弱,先是哈哈大笑几声,然后再说话。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因为看电影里有人在开战之前就要大笑便学了上来,可能是笑话对手吧? “李秋风,我看你是真的疯了!说那样的大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今天,我不但要治治你的舌头,还要拔拔你的牙!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韩黑龙不算英雄好汉!” 李秋风: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 韩黑龙:遛遛就遛遛! 韩黑龙和李秋风一唱一和地打着嘴仗,倒有点儿说相声的味道,两边“热血青年”都听得津津有味。有的还暗自在脑海中想着词儿,琢磨着如果自己上前去与“敌方”对话,该怎么说才能不掉价儿。 李秋风:我是为了照顾你的脸面,给你认错的机会,别给脸不要脸! 韩黑龙:到了月牙河的地面装犊子,就得付出代价!别蹬鼻子上脸! “给你台阶你就下!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独木桥——”李秋风指着韩黑龙说完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我走我的阳关道!” “凭啥你走阳关大道我走独木桥?我看今天必须整个你死——”韩黑龙指完李秋风后又指了指自己,说,“我活!反正,就是没你好儿啦!” 李秋风身后的李冬阳火气上来了,喊道:大哥,别废话了!干他!干废他就算咱们赢! 李秋风扭回头,狠狠地瞪了李冬阳一眼,心里骂道:就你这个不争气的小东西,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滚犊子! “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这其中的道理,李秋风是懂的。那么,他为什么还要给幸福路大队的小青年出头呢?背后是有原因的。 第一,李秋风算得上是幸福路大队挺能“混”的小伙儿了。有时也去红楼市区,广交江湖朋友,其实就是些“地赖子”“小混混儿”之类的,连“地头蛇”都见不到,更别说称霸一方的“大混子”了。并不是李秋风不想见人家,关键是“高攀”不起,连请人下顿馆子的钱都没有,谁会给你面子、带你混?李秋风有些自卑,但不气馁,和“小混混儿”们混熟了,总有接触“大混子”的机会。他在幸福路大队里可挺豪横,没有敢惹。时常嘴角故意油汪汪地回来,说谁谁又请自己下馆子啦,接着说出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等等云山雾罩的名字,然而,十有八九是他和“小混混儿”们吃了“霸王餐”——就是下饭店不给钱找理由就跑…… 第二,事情的起因和李秋风有关系——那天,在月牙河大队放电影时扔石头的就是他的弟弟,名叫李冬阳。所以,弟弟能“请神”,他这个当哥哥的必须得帮着“送神”,不然,江湖人士会耻笑的。 别看李秋风挺能“混”,他却不想“惹祸”,更不想“引火烧身”。所以,李冬阳以“卑鄙”的手段挑起事端后,李秋风回去就把弟弟狠狠地训了一顿,还踹了他两脚。怪他不懂江湖规矩,“暗箭伤人”是最无能的表现。但是,月牙河大队的人追上来打伤自己大队的人,作为整个大队里能够号令年轻人的重要人物,李秋风不得不出头了。他是个“没事不惹事,惹事又绝对不怕事”的人,为幸福路大队所谓的“荣誉”而战,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 月牙河哗哗地流淌,从高处眺望真如一弯月亮落在山川。 在月牙河畔的一片树林里,同饮一河水的两伙年轻人即将刀兵相见! 一弯新月悬挂于高空,不太明亮,但周围群星璀璨,欢快地跳动。可能,这一景象代表了双方“战队”的心情——主帅斗志不高,兵士群情激愤。 韩黑龙不是一说打架可以乐得半宿睡不着觉的手儿嘛,难道也不愿意? 韩黑龙当然不愿意了, 这种群架的后果有多严重,他不得不想。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一个字——穷。穷怕了。韩黑龙虽然“猛”,他并不“虎”,知道打坏了人要给治伤的,医院不是自己家开的,没钱肯定不行,到馆子里吃“霸王餐”有成功的先例,到医院看“霸王病”绝无可能! 那天演露天电影,韩黑龙当时也是因为看不成电影心里烦闷,一时冲动带头反击幸福路大队的人,主要是为了在月牙河扬名立万儿,最最主要的是想给一位姑娘看看,我韩黑龙不是孬种!那位姑娘,就是他暗恋的——其其格。同样是因为家里穷,韩黑龙只能没有底气地暗恋,不敢和家里说去提亲。当然,这里头还有年龄小的原因。 既然跳进了浑水,就得硬拿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往前趟了。韩黑龙又不能表现出半点儿退缩、害怕的意思,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而且还不能皱眉、咧嘴。 唉,当老大,真的挺难啊。 李秋风和韩黑龙都有同感,所以才君子动口,迟迟不动手。 本着“听相声”心态的双方“战士”听了一会儿,接着两位领队就是“车轱辘话”了,翻过来调过去意思差不多,便没了听的兴趣。于是,有人开始在队伍后头捅咕——“赶紧开打吧”“再磨叽一会儿就亮天啦”“光费吐沫解决不了问题”“还是看看谁的武功高吧”…… 骑虎难下! 李秋风和韩黑龙同时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 此时,只要李、韩两人中有一人能够振臂一挥,一场混战就不可避免了…… ------------ 第188章 不愿意一辈子受穷 双方混战一触即发!如果短兵相接,后果不堪设想! 李秋风咬着后槽牙,脑门子上全是汗。韩黑龙瞪着大眼珠子,手心里都快滴下水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几束手电筒的强光照了过来,双方人员均下意识地挡住了眼睛。 有人刚要开骂,手电筒那边传来了断喝:不许动! 完了!被包围了! “冲出包围圈!”有虎小子高喊。 有比他更高在声音喝斥到:举起手来!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 万幸啊! 不知是怎么走漏了风声,公安机关事先在这里已经埋伏好了警力,单等这两帮臭小子们自投罗网。事后有人说,亏得走漏了风声,如果不是公安人员介入,指不定是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呢,也许——会死人的。 公安人员现场对这两伙“热血青年”进行了教育后,放走了其他人,把双方领头的韩黑龙和李秋风“请”去了所里。 好在月牙河、幸福路两个大队的党支部书记都很开明,二人沟通好后一起去乡派出所保人。 一进屋,就发现韩黑虎和李秋风都被铐在暖气管子上,蹲在地上。两位大队支书来时都商量好了,进门儿对各自的人照着屁股就开踢,并说:看你还敢不敢了?还红毛了呢!平时看你老老实实的,没想到还整出这么大的事儿?都是跟谁学的?啊?现在瘪茄子了吧?早寻思啥啦? 两位支书把戏做得很足。李秋风与韩黑龙都很配合,大气不敢出。 派出所的领导赶紧拉开二位书记,说消消气儿,年轻人管管就行了,不要动脚嘛。打坏了——不好。 白哈达这才与幸福路大队的支书一起笑脸对着所领导,力保两人不再闹事,回去后一定好好教育,派出所这才让他们把人领回去。临行前告诫: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白哈达边走边训韩黑龙:你要有能耐,得用到正地方!有那把子力气,得用在出工上!你要心气儿高,就得把家里的日子过起来!别的不说,就算你武功再高强,把人家打坏了,你不给治? “治就治呗!”朝黑龙还嘟囔着,明显是不服气。 白哈达火了,说:治就治?说得轻松。不是我瞧不起你,韩黑龙,你家能掏得出钱给我治病吗? 韩黑龙低下了头。 “家里在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挺大小子却不走正道!别的不说,你瞅你把你弟弟黑虎都带成什么样了?你想让他成为月牙河一霸啊?霸道能当饭吃啊?这是新社会,不是当‘胡子’立山头儿的时候了!” 韩黑龙被白哈达训得一声不吱。 白哈达:没事儿没总往月牙河边儿跑,练“五”练“六”的,有那闲工夫到生产队把铲铲地,肯定给你记工分!还有,听说你哥俩还往家捡那种“三圆四不扁”的石头,有啥用?蒸在锅里能当豆包儿吃啊? 韩黑龙看到路上有一块石头,狠狠地踢上一脚,踢得石头飞出多远…… ………… 此番经历,包括白哈达的一番话,对韩黑龙触动很大。回到家后一连多天都不出门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道想啥呢。 韩黑虎想往前凑凑关心关心哥哥,韩黑龙就眼露凶光从牙缝里崩出一个字:滚! 韩黑虎还不死心,就试探着问:大哥,你那双截棍借我玩儿一会呗? “滚!” 韩黑龙举起了双截棍,韩黑虎就赶紧跑开了。 闷在屋里一段时间后,韩黑龙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但没有和家人说。他走出了屋门,起早贪晚地干活儿,不管是生产队地里的还是自己家园子里的,不知劳累。韩大胆儿劝大儿子歇一歇,别累着,他只说“不累”,依然继续。 这一回,韩黑龙像变了个人似的,少言寡语了。如果不是别人主动和他说话,他一天也许都不说一句话。 韩大胆儿有些担心,就和童雨婉说:孩儿他妈,你看这黑龙是不是有啥问题了?这么蔫巴呢。 童雨婉溺爱孩子是出了名的,在月牙河大队没有人不知道她是最“护犊子”的。但是,这一次她也没办法了。 “可能是和幸福路大队干一仗,让派出所给收拾一顿,确实受教育了?” 韩大胆儿摇摇头。 童雨婉:反正比成天出去疯强,让人不省心。在咱们眼皮底下,最起码不会儿出乱子。 就这样,一直到秋天,韩黑龙都是默默无闻的,让全大队的人都刮目相看了。 秋收之后,从生产队领完了工分和口粮,韩黑龙又安顿好家里的一切,才郑重其事地与爸妈商谈:他要出去到外地大城市找活儿干。 “啥?” 韩大胆儿和童雨婉都是大吃一惊。 “我要出去找活儿,我要挣钱!我要让咱家过上好日子!” “不行!”韩大胆儿的态度非常坚决。当时,进城务工绝对绝对是新鲜事儿,月牙河大队的别说有人去做,听都没听说过。 韩黑龙可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认准的道儿是一定要走下去的。他态度坚决地说:爸,妈,我是打定主意了。你们同意我去,不同意我偷着跑也能跑去! 童雨婉最了解大儿子的脾气,眼泪汪汪地说:黑龙啊,你不用出去挣钱,你在生产队好好干,多挣工分。再过两年你弟弟也能顶个半拉子了,咱家又多了个劳动力,工分就更多了,肯定就能够吃够用了。 韩黑龙有些激动了,说:妈,光靠种地能种出啥来?我可不想穷一辈子! 韩大胆儿不再说什么了,我也觉得韩黑龙说的有道理。童雨婉除了哭,别的就做不了啥儿。韩黑虎躲在一旁,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爸妈虽然有千万个不舍,两人清楚韩黑龙的秉性,一旦作出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这段时间韩黑龙所做的一切,都在表明他早已下定了决心——绝无更改! 韩黑龙又找到白哈达,说明自己的意图,想开张介绍信。白哈达劝几句没劝住,便一面叮嘱他在外小心、脾气要改、如果太苦就回来,一面给他开了介绍信。 ------------ 第189章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一场没有打响的“战斗”,暂时改变了一个人的性情,却永久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这个人,就是韩黑龙。 韩黑龙在月牙河大队没有声张,就悄悄外出讨生活去了,把家里的一些活儿交给了还不太懂事的弟弟韩黑虎。临走前,韩大胆儿、童雨婉教育他在外可不能再冒失了,记住“早晨吃的食,用劳动消化;白天做的事,晚上要反省”…… 在当时,“打工”一词对月牙河大队的人来说还是陌生的。韩黑龙这一走,走出了一个大动静,最终却捅出一个天大的娄子。 原来,韩黑龙一到红楼市区,就被以前认识、总在一起混的小混混截住了。然后就是生拉硬拽,让他没有去成外地,而是留在了红楼市区“混”社会、“闯”生活。后来,韩黑虎也学着哥哥往红楼市区跑,干啥都不着调。再后来,韩黑龙因弟弟韩黑虎被“小混混儿”欺负挺身而出,被骂“穷鬼”后失去理智误伤人命,最终自己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后来,改生产大队为村或嘎查,改公社为乡或苏木、镇。这场改革同样悄然改变着月牙河村,也改变着幸福路村,但没有再改善两村友好、团结的局面。 因为这其中还间接地付出了一条人命,月牙河村的人特别是“热血青年”对幸福路大队的人恨之入骨。从逻辑上说,如果没有李冬阳扔石头在先,就没有韩黑龙带人追赶在后;如果没有被抓进“所里”受到刺激在先,就没有韩黑龙非要外出在后;如果没有韩黑龙在红楼市区闯荡,也就没有砍人事件在后……总之,幸福路大队即幸福路村的人,是造成韩黑龙悲剧的罪魁祸首! 然而,幸福路的人也觉得冤。如果不是韩黑龙一步紧逼一步地把事儿闹大,也不会最终无法收拾…… 总之,双方面都觉得自己一方吃了大亏,一口“恶气”没有出来。于是,两地村民之间就稀里糊涂地埋下了“仇恨种子”,再之后就基本上不怎么往来了…… 所以,这段历史也间接阻碍着阿来夫与李春草这对恋人的往来。 ………… 月牙河畔,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儿在追逐打闹,但是,童年不在、少年不在,过去的点滴都铭刻在记忆之中。少年郎长大了,思想“复杂”了…… 李三福高一声低一声地唱着: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草 长得难看不得了 一双磕碜的小眼睛 头发稀又少 在回村之前的那个晚上 你和她来到小河旁 从没流过的泪水 稀里哗啦地淌 …… 阿来夫气得哈哈大笑,而在他的心中,却流淌着这样一首歌: 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是不是也一样没烦恼 像个孩子似的神情忘不掉 你的笑对我一生很重要 ……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什么事都难不倒 所有快乐在你身边围绕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过得比我好 什么事都难不倒 一直到老…… ………… 包牧仁已经许久不碰家里马头琴了。是袁月亮发现了已经落有灰尘的琴盒,与阿尔斯楞一说,“小狮子”当时就来了劲儿,夸口道:这是马头琴,是用马脑袋做的。 “啊?那马得多疼啊?”袁月亮的心都揪揪起来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怎样拿下一个马头去做一把琴。 阿尔斯楞笑着说:不疼,马可听话了。我爸拉马头琴拉得可好了。 “‘狮子哥’,你听过吗?”小袁野问。 “听过,我不骗你。我一求我爸,他就给我拉。” “真的吗?”袁月亮问。 袁野又说:“狮子哥”,你还能让你爸再拉琴吗? 阿尔斯楞:你俩想听? 袁月亮和袁野同时点点头。 “好。我这就去找我爸——”阿尔斯楞说完,转身就跑出去了。 包牧仁正在院子里收拾农具,锄头把儿断了,得换一根新的。为了不磨手,他正用碎碗碴子刮着细柳木杆儿。被儿子阿尔斯楞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他就拉一段。阿尔斯楞不干,讲来讲去,答成拉三首曲子的“协议”。 包牧仁把琴拿到院子里,坐在胶轮车上,先擦了擦琴盒,然后打开。 “那马头——不是马脑袋做的!”袁月亮发现了琴的秘密。 包牧仁笑了,说:是木头刻的。用马脑袋做?那琴还能拿得动吗? 袁野:我“狮子哥”刚才说,马头琴是用马脑袋做的。 “别听他瞎白话——”包牧仁说完,开始调试琴音。 阿尔斯楞有些委屈,说:爸,我爷爷就说过,马头琴是用马脑袋做的。 包牧仁:你爷爷那是给你讲故事,说的是马头琴的来历。当初啊,草原上有一个牧人…… “是孔雀屏草原吗?”阿尔斯楞抢着问,没等爸爸回答,他又对袁月亮和袁野说,“我姥姥和姥爷家就在孔雀屏草原。老远老远了,那里的草原老大老大了,有老多老多的羊了,手把羊肉老香老香了……” “你是老能显摆老能显摆了。”包牧仁笑着制止了儿子的“吹牛”。 袁月亮和袁野都憋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 阿尔斯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袁月亮:舅舅,你刚才讲马头琴的来历,还没讲完呢。 包牧仁:还是月亮最懂事儿了。老早老早以前啊,草原上有一个放牧的人,他有一匹可爱的小白马,跑得可快了,像一阵风似的。后来,被一个霸道的王爷相中了,硬给抢走了。有一天,王爷要骑小白马,刚跨上马背还没有坐稳,白马猛地一尥蹶子,把他摔了下来。小白马就开跑去,那个该死的王爷爬起来大喊大叫让手下放箭。小白马身上中了好多箭,但它还是跑回了家,死在最亲爱的主人面前了。为了怀念小白马,主人就用它的骨头、筋和尾做成了一把琴。当然,这也是小白马托梦给主人让他这么做的…… “小白马真可怜。”袁月亮的眼里含满了泪。 “不说这些了,我给你们拉上一段吧。拉一段你们都会唱的……”包牧仁摆好架式,准备拉琴了。 袁月亮破涕为笑。 ------------ 第190章 懒人不一定有懒福 月牙河畔,农家小院儿,悠扬的马头琴声骤然响起。随着旋律,袁月亮小声儿地跟着哼唱: 你的心情现在好吗 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 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和苦 请你多一些开心 少一些烦恼 请你不必太在意 洒脱一些过得好 祝你平安 祝你平安 让那快乐围绕在你身边 …… 阿尔斯楞拉着袁野的手,一会儿看看拉琴的人,一会儿看看唱歌的人,嘻嘻地笑着。 乌兰图雅顾不得洗衣服了,向胶轮车那里张望着,聆听着琴声和歌声,心里想着:平安,多好啊。快乐,多难得啊。 包牧仁先是闭着眼睛,沉浸其中。忽然抬头睁眼,看到了琴柱上活灵活现的马头,想到刚才讲给孩子们的故事,想到了自己家曾经有过一匹任劳任怨的老马,不觉得热泪盈眶。 阿尔斯楞附在袁野耳边说:等长大喽,我也要和我爸爸学习拉马头琴…… ………… 爱钻研、有技术的朴建东已经二十七岁了。再不是当初腼腆的、让韩黑虎欺负得惹不起、躲不起的少年,成家并“立业”——成为月牙河村水稻种植的骨干和“土专家”。 朴建东在稻田地里查看秧苗长势,看着看着,就脱掉了鞋袜、挽起了裤腿儿下到了田里,往中间走去。 绿油油的稻田,齐刷刷的,像用剃头的推子精心修剪过一样。田埂旁的水渠里哗哗流水,这是月牙河的恩赐,这是宝茵河送来的丰收保障。 满眼绿色,空气清新,鸟鸣蝶舞,美丽的田园风光。 袁振富和其其格扛着锄头从大道上由远而近,看到了朴建东,便停了下来。 其其格家里没有水田,这些年她始终惦记调换几亩或自家改造几亩,愿望却一直没有实现。所以,她愿意和朴建东聊天,拉着袁振富就往水田边儿走来了。 袁振富:建东,不怕扎脚啊?你检查什么呢?这么细心。 朴建东回头一看,发现是袁振富和其其格,就直起腰笑着说:习惯了,不扎脚。我主要是看看有没有病虫害,这东西可得早发现啊,大意不得。 袁振富:你是真细心啊。 “不细心不行啊。振富哥、其其格姐,你们铲地去了?旱田今年也不错吧?” 袁振富拄着锄头回答道:连铲带薅,顺便的事儿。今年主要是太旱了,大地的庄稼都打蔫儿了。再有十天半个月不下雨的话,可能要麻烦了,得减产至少两成。 朴建东向田埂走来,又到水渠里洗了脚和手,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边穿鞋袜边笑眯眯地说:振富哥,你是教学种地两不误啊。听你刚才那几句话,完全是庄稼地里的老把式嘛。 袁振富:在你面前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就你夸我吧,你其其格姐笑话我连个半拉子都不如。 其其格白了袁振富一眼,说:我那是实话实说。你一年下几次地?都有数儿的,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怪不得现在阿来夫都不愿意和我们在一块地里干活儿,看着你“架手架脚”的样儿,他都来气。 “我看他毛手毛脚的还来气呢。”袁振富又笑着对朴建东说,“你其其格姐就喜欢水田,这些年就寻思着和谁家调换调换呢。你帮着上上心,看谁家有这方面的意思,给我们‘搭搁搭搁’。旱田啊,是靠天吃饭的,赶上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要不然,真是‘费力不讨好’。” 其其格挺高兴。袁振富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就不用再重复了。 朴建东锁着眉头,说:这个——我琢磨琢磨吧,没听说谁要换啊——换的话,得找人家一部分钱呢,除非谁家特别需要钱,或者是——特别懒的户…… 袁振富:再懒还能有多懒?种水稻多省事儿啊? “种水稻其实是挺省力气,挺省劳力的,但需要细心,不能一灌上水啥都不管了。所以啊,有些懒蛋子,还真就不愿意操这份心呢。” “天下之大,啥人都有啊。”袁振富感慨道。 其其格笑着说:咱们月牙河村,有名的懒人还真不少呢。 朴建东:其其格姐说得对。别看我年龄小,这样的事儿见过得多了。过去在生产队时候,“轧磙子”这种最轻巧的活儿了,有人还能糊弄就糊弄呢。 “啊?那可太懒了吧?”袁振富有些惊讶。 其其格:不仅仅是懒,是又尖又滑。 朴建东:振富哥,我真的没骗你,是特木尔“铁哥”和我说的呢…… ………… “轧磙子”在红楼市的方言中也叫“打磙子”。关于轧磙子,在月牙河还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儿。那是生产队大集体的时候,特木尔组织社员种地,吴仁青这人懒啊,大家都知道,他干别的活儿都落后跟不上,便安排这小子负责轧磙子。 王守会挺眼气,就找特木尔队长说自己想去轧磙子。特木尔知道他同样干不了啥重活儿,在自己眼前晃荡还来气,只好同意了。 “三磨叽”童为奇耍起了心眼儿,说自己的右胳膊刚才拿“粪撮子”突然用力,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掰了一下,吃不了劲儿。 特木尔上下打量着童为奇,单刀直入地说:你就直说,想干啥吧? 童为奇捂着右胳膊,龇牙咧嘴地说:我——可以打磙子,赶毛驴没问题。 特木尔嘿嘿一笑,说:行。现在有三个人打磙子了,这片地就你们三个负责了。一定要轧实,不然抓不了全苗啊。 三人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种地是四副犁杖,一个来回儿就是八条垄啊。播得很快,一上午就把这块地种完了,但是三人轧磙子却没有跟上。 特木尔来到吴、王、童三人跟前,说:我刚才检查了一下,磙子轧得还行,没有跑偏的。下午你们接着来,把这片地必须轧完喽。 “放心吧,肯定完成。”童为奇说着开始捂着自己的左胳膊。 特木尔斜了他一眼,说:你不是右胳膊掰了吗?捂左边儿的干啥? 童为奇脸红了,赶紧又用左手捂住了右胳膊,竟然摆成了一种“抱膀儿”的姿势。 ------------ 第191章 相信村里党支部 “三磨叽”童为奇撒谎,特木尔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想点破。见他连“受伤”的是哪条胳膊都整不明白了,才拿话点了他一下,仅仅是点到为止。 其实,特木尔脾气很不好,而且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过去没少跟社员们发生口角和冲突。是大队支书白哈达对他的教育和引导,让他变得随和了许多。白哈达经常叮嘱说:特木尔,你应该向组织靠拢,必须严格要求自己,从一点一滴处做起,要带好头儿。将来,就算你不能挑起月牙河的大梁,也要给年轻人做出榜样。大队党支部需要你这样的思想积极、上进心强、干活不藏假的好青年…… 特木尔心中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要像白哈达支书那样,凭自己的努力,带领或带动月牙河人过上好日子。战胜贫穷,像模像样地生活,体体面面地生活。所以,他注意改变着自己、提高自己。如果是以前,他早就揭穿“三磨叽”童为奇了,甚至会动用“武力”…… 王守会和吴仁青瞅着童为奇的怪样子,偷偷地笑起来。 特木尔摇了摇头,一摆手,说:去吧,去吧!唉—— 整个下午,都没有了小队长特木尔的监督,吴、王、童三人就肆无忌惮了,把拉磙子的毛驴都要赶飞了,石头磙子有时都一蹦老高。把农活儿当成玩儿了,但是,三个人觉得还不过瘾,还嫌累。 童为奇开始冒坏水儿了,说: “我说,这样整把咱们的腿儿都遛细了,不划算啊。” 王守会:那怎么办?你有啥招儿能让这毛驴子自己拉着磙子走?你要懂驴话就好了。 “我就懂你话!”童为奇瞪了王守会一眼,又笑着向两人招手,说,“来,坐到这儿,给我挡挡风,我有个好主意——保准儿又轻巧又不能挨特木尔那‘铁小子’收拾……” 王守会和吴仁青对望了一眼,还是凑到了童为奇的近前。 童为奇笑嘻嘻地搂着两人的肩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吴仁青站起身,四外瞅了瞅,指着童为奇说:“三磨叽”啊,你小子馊点子真是一兜儿一兜儿,冒坏水儿都不用回家现收去。比耍钱鬼儿还鬼! “你这懒鬼,说啥话可别捎带上我啊。”王守会不愿意听了。 童为奇严肃地说:吴仁青,别扯那没用的了。你就说吧,干不干? 吴仁青眼珠子一转,说:干!谁不干谁是大傻子! 于是,三人达成共识——轧磙子只轧地的两头儿,中间不管。如此一来,不但省了劲儿、偷了懒儿,而且特木尔检查时还真就没发现,因为他没有向地中间去看。 种庄稼是来不得半点马虎的,你唬弄土地,土地可不惯着你。于是,那块地中间苗情特别不好,总有断苗的地方。特木尔有些纳闷儿,说:这两头儿苗情抓得好,为啥中间就像长了秃疮似的呢? 后来,有人向特木尔提醒,是不是轧磙子的人做了手脚?他觉得有道理。结果,分别找到三人,终于在“三磨叽”童为奇那里有了突破——他迫于压力承认了! 于是,童为奇、王守会、吴仁青受到了应有处罚,而且还臭名远扬了。为此,月牙河大队党支部专门召开一次社员大会,白哈达在会上苦口婆心地讲了好多…… ………… 听完朴建东讲述的“轧磙子只轧地头儿”的趣味故事,袁振富很有深意地笑了,也探身到水渠中洗了洗手,说:有些人啊,真有意思,越轻巧越想轻巧。那时候是生产队,现在土地都分产到户归个人了,不能再那么糊弄了吧? “有些话,说着不好听,而且还不该我说,可我觉得最贴切,那就是狗改不了吃——那啥。当然,这几年村党支部没少帮助他们,要说一点儿改变都没有,那确实不现实。就比如吴仁青吧,娶了媳妇、有了儿子,相比以前强了、有改变了,但是,懒的本性还在。”朴建东看了看袁振富和其其格,又说,“我这可不是闲扯老婆舌,更没有埋汰人家的意思,只是说了些实话。” 袁振富点点头。 朴建东:这就叫越呆越懒,越吃越馋,还有就是越混越滑。 其其格: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有些人啊,就不记得大队啊、村里啊对他的照顾,总觉得是应该的。说白喽,哪有那么多应该的?最应该的就是自己得把日子过好, 不要让政府操心。 袁振富向其其格投去赞许的目光,其其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其其格接着说:刚才建东说得对。别人不知道,吴仁青我们是知道的,过去多懒啊,三间房子有两间半露天儿,那他都不收拾,认可盖着塑料布睡觉。现在确实改了一些。这小子,命好啊,顶算白捡个媳妇,何婉那人还真不错。要不然,就吴仁青那懒样儿得打一辈子光棍儿。吴仁青有点儿出息,跟他媳妇何婉总管着也有关系——对了,建东,吴仁青家的水田有没有要换的意思啊? 朴建东一愣,其其格突发奇想这么一问,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袁振富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其其格,你别太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有一点啊,如果咱们和老吴家调换了,人家咋办?就吴仁青那懒样儿,旱田能种出啥来?你没听建东说嘛,对他和跟他差不多的人,村里领导可没少操心。咱们啊,虽然帮不上忙,千万可别给添乱了。 “就你觉悟高?这么一说好像我要背后给人家使绊子、捡便宜似的。”其其格白了袁振富一眼。 袁振富嘻嘻一笑,躲过了其其格的锋芒。 朴建东搓了搓手,说:振富哥、其其格姐,要我看,你俩说的都各有道理。不是我在中间和稀泥啊——其其格姐要种水田的心情可以理解,振富哥说的不和吴仁青争也是对的。我给你们透露个信儿,这些年啊,国家对农业综合开发的投入力度越来越大了,村党支部正在积极向上争取项目…… ------------ 第192章 “坏日子”能挺过去吗 国家能给村里开发水田?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朴建东继续说:农业综合开发的项目如果争取成功了,就有可能在咱们月牙河村再开发水田,而且是国家投资、地方配套。到那时,咱们村的水田面积会大幅度增加…… “真的?那可是太好了。”其其格有些激动地说,“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天上掉馅饼啊。” 袁振富笑着说:你就张嘴等着接吧。告诉你啊,为了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国家是舍得投入的…… “这话说对喽……” 三人同时回头,原来是白哈达披着上衣缓步走来了。刚才,这边儿谈得投入,没有注意远处走来的村支书,赶紧打着招呼。 “我从老远就感觉到你们说得挺热闹,而且议论的都是正事儿,挺好。”白哈达把披着的衣服往上颠了颠,接着说,“看来啊,当老师的就是不一样,振富确实有文化、有见地,对国家政策很了解的。” 其其格:天天《新闻联播》没少看。萨仁和塔拉看完动画片啥的,我家的电视就都归振富了。 “关心国家大事,好啊,这样才能心明眼亮,干起活儿来有方向,而且有劲儿。”白哈达在袁振富的肩头拍了一下,接着说,“党支部,带民富。我们村党支部啊,就得带头落实好国家的政策,让村民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才行啊。” 朴建东:是啊。都说“人不穷一般大,水不流一般平”,人要是穷喽,到哪儿都感觉低人一等似的。这一点,我是很有感受的。 朴建东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其实,何止是朴建东,袁振富、其其格,包括包牧仁、乌兰图雅,鲍青山、于秀兰,再包括老一辈的安七十七、莎林娜,包巴音、吉雅,鲍石头、唐玉春,还包括月牙河村的、桂丽丝嘎查的好多农民、牧民,谁没有这方面的感受呢?被人瞧不起、看人的眼色,被人家当小偷一样地防着,这种滋味不好受啊。只是,很多人不往外说而已。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暗中憋着一股劲儿——把日子过起来! 白哈达望着长势喜人的稻田,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啊,必须把腰杆儿挺直喽活着,必须体面地活着!所以呢,当带头儿人的,就要有个带头儿的样子! ………… 袁振富和其其格两人扛着锄头进了村子,从另一条岔路先他俩骑着自行车进村儿的是阿来夫。他没有拿锄头,晃晃荡荡的左拐右拐,像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阿来夫习惯于把农具“藏”在地里,下午或第二天再去的时候省事儿。为此,安七十七没少训他,就在前几天还责怪他万一弄丢了,后悔都来不及了。最后还扯到不会过日子,将来成家怎么办的“重大问题”上。 开始时,阿来夫还振振有词:和谐社会,哪来那么多小偷小摸的?爸,你不要总把人往坏了想。 “害人之人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阿来夫:爸,你那都是老脑筋了。 安七十七脸儿都气白,几乎要喊起来了:你小子,翅膀硬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吃亏是福啊。福大命大造化大,阿来夫天生啥都不怕。” 面对嘻皮笑脸的儿子,安七十七气得直跺脚,说:将来,让你吃把大亏你就知道你爸我说的是对的!过日子得精打细算,你今天挣了一根木头,却丢了一扇门板,那不白忙活了吗?我都开始怀疑了…… “怀疑啥?” “怀疑你将来娶妻生子后,能不能养活了一个家。” “爸,这一点儿你不用怀疑。我养活不了就打一辈子光棍儿呗,这总不犯法吧?” 安七十七:放屁!你想让咱们老安家断了香火啊? 莎林娜赶紧跑上前劝说,让双方都少说两句。安七十七喘匀了气,指着阿来夫说: “你小子不用说狠话气我,你气我对你没好处!别的我不问,幸福路那边儿到底怎么样了,媒人咱家找了,人家帮着去村里头走了一趟。老李家大人倒没说啥,说是全看李春草的意思。她到底是啥意思?给个痛快话儿啊?” 阿来夫马上绷起了脸儿,说:她不和我说,我能有啥办法?总不能上人家逼着她说吧? “你要有能耐,抢个婚回来都行!”安七十七说道。 阿来夫:我倒有那个胆儿,还不怕幸福路的人,就怕把人抢回来,你们不敢接受。 “你只要抢回来,这儿媳妇我就认!”安七十七来了犟脾气。 莎林娜劝谁谁都不听,气得自己跑一边儿哭去了。 安辛氏拿着小棍儿敲打着窗户,冲外头喊:安七十七,你给我住嘴?还抢儿媳妇回来?这是你一个当爹的该说的话吗?咱们老安家是“胡子”出身啊?你是属土匪的啊?抢儿媳妇,说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啊? 老太太是真动怒了,一连说出这些话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安七十七狠狠瞪了阿来夫一眼,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进屋安慰老母亲去了。 ………… 袁振富盯着远去的自行车,对其其格说:我瞅着阿来夫这几天应该有啥心事,闷闷不乐的。 “还不是让那个李春草给闹的。” 袁振富:你二舅妈去了一趟幸福路村,好像没整明白啥啊? “人家能舍脸去一趟就不错了。这么些年了,咱们村还没几个人敢去幸福路了。偷偷去了不是让人家劫道揍一顿就是让人背后撇石头。他们村的人太坏了。” “还说人家呢,幸福路村的人来咱们月牙河,你敢保证阿来夫没偷摸打过人家?还有李三福。” “都是跟韩黑虎学的。跟啥人儿学啥人儿啊。韩黑虎和他哥都不是啥好饼!”其其格愤愤地说。 袁振富心里说,这俩“坏饼”对你可都有意思呢。于是,用怪怪的眼神看着其其格。 其其格问:你瞅啥? “瞅你咋地?” “瞅我就不行!” “不行也瞅了!爱咋咋地!” 两人故意用夸张的东北话来讲,最后互相轮起了锄头动了武。只是——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阿来夫确实有心事,但是,他和谁都不能说,包括李三福。因为,事情实在太大了,大到他不能承受,更不知道怎么办以及如何与家人开口。所以,他只有硬挺,挺过一天算一天,实在挺不过去了,那也就——爱咋咋地吧! ------------ 第193章 岁月如歌生活有戏 【1998年】 阿来夫真挺过来了! 回首这两年来,恍然如梦。阿来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特别是刚刚过去的1997年…… “一百年前我眼睁睁地看你离去一百年后我期待着你回到我这里沧海变桑田抹不去我对你的思念一次次呼唤你我的一九九七年……” 歌儿里唱的是思念一九九七、呼唤一九九七,阿来夫则是逃避一九九七、远离一九九七。有时,阿来夫都不敢回忆,因为——太可怕了。 尽管这一年,为阿来夫即将迎来“人生四大喜”之首的“洞房花烛”奠定了坚实基础。但是,这个“基础”让阿来夫经历了一种“重生”般的痛苦。更让安家人痛苦的是,这一年里,老太太安辛氏突然发病,永远地离开了生她养她的月牙河…… 正是因为奶奶的突然去世,阿来夫和李春草的婚事便耽搁下来。阿来夫坚持的原则是,必须等奶奶一周年之后,再考虑结婚事宜。 ………… 又是一个春天 有一位老人 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 天地间荡起滚滚春潮 征途上扬起浩浩风帆 春风啊吹绿了东方神州 春雨啊滋润了华夏故园 啊——中国 啊——中国 你展开了一幅百年的新画卷 ……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 相约在温暖的情意中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 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 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 心相约、心相约 相约一年又一年 无论咫尺天涯 …… 月牙河村的广播大喇叭,播放完《春天的故事》,接着就会播放《相约九八》等等,都是最最流行的歌曲,大家都会唱上几句。特别是小孩子们,学得更快、唱得更好,而且,还有才艺表演呢。 阿尔斯楞已经七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的,真就像一头威武的“小狮子”。 袁月亮六岁了,清秀俊俏。弯弯的柳叶眉毛,圆溜溜的大眼睛,梳着一条马尾辫儿,活泼可爱。 袁野也四岁了,长得挺瘦,但个儿却比同龄的孩子高一些,显得更“细”了。大脑袋,而且是前额较大,用袁振富的话讲,里面装的都是鬼主意。 这三个孩子成了最好的玩伴儿,几乎天天在一起。这不,“过家家儿”开始升级了,三人竟然学着电视里的节目,在家里演起了小品。 开始时,其其格并不知道孩子们在闹什么,就进屋嘱咐道:萨仁,你别太疯啦。小丫头就要有个文静的样子,你看看铃铃,学学人家。 袁月亮:铃铃也特别能闹。 “就是嘴硬,你这孩崽子,说一句顶一句。”其其格又对袁野说,“塔拉,你离窗台上的彩水瓶子远点儿啊,再整碎了我可打你!挨扎一百次都没记性!” 袁野爽快地答应着,眼睛却根本没往窗台上瞅。原来,前一年由于袁野淘气,把妈妈最喜欢的灌满彩色水的罐头瓶子打破了几个,还把自己扎出了血…… 阿尔斯楞说:姑姑,你出去吧,我看着袁野呢,没事儿。 其其格:还是阿尔斯楞懂事儿。你们仨好好玩儿,别碰着东西啊。 其其格出了屋,三个小家伙先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然后就开始表演了—— 袁月亮一拍大腿,对站在地上的袁野说:哎呀妈呀,你下来了? 阿尔斯楞赶紧盘腿坐在炕里,也冲着袁野说:下来啦?因为啥呀?腐败啦? 袁野特别不好意思地说:那——是这么个事儿。 袁月亮一甩头发,坐在了炕上,说道:你就别说了,下来不下来我们管不着,今天我和你老姑父来你家,就是想知道鱼塘究竟包给谁了。 袁野无奈地说:我不是说了吗,过了年儿,你俩就明白了。 袁月亮把嘴一撇,说:啊呀呀呀,还过了年儿?谁听不明白啊?肯定是包给你小舅子了,你俩合伙整的,挣钱对半儿分。我说三胖子啊…… 阿尔斯楞一惊,问:三胖子? 袁野笑嘻嘻地说:我小名儿叫三胖子。 阿尔斯楞:噢,我小名叫“小狮子”不对——叫狗剩子。 袁月亮忍着笑说:三胖子,不是我说你啊——这些年你当官儿搂够啦,临下台把小舅子安排好啦。不是我说你三胖子,像你这样的官儿啊…… 阿尔斯楞冲着袁月亮挤眼睛,说:哎哎哎—— 袁月亮瞪了一眼阿尔斯楞,继续说:要我看啊,把你撸下来就对了,不为老百姓办事儿…… 阿尔斯楞假装吃菜喝酒,说:干啥呀?过分啦!既然大侄儿从那啥长一下变成三胖子了, 咱就不要当头再给一棒子了,对不?谁一生还不犯点儿错误啊?犯错误就改,改完再犯呗! 袁野惊讶:嗯? 阿尔斯楞:犯完再改,改完再犯,千锤百炼…… ………… 月牙河村部门前的巨石之上,聚集着几个小男孩,正在玩儿抢山头儿的游戏。谁第一个跳上石头并能守住“阵地”,谁就是这个游戏中的“头子”,可以指挥“千军万马”。 外面戏耍热闹,屋里气氛热烈。白哈达主持召开村党支部会议,研究新一年里如何抓好春耕生产,如何继续向上面争取农业项目。 早春的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可能是大家的棉衣都没有脱掉,可能是喝了几杯滚烫的酽茶,也可能是所谈话题点燃了工作的火热激情,总之,屋里人都感觉到热了,有的脑门儿都见了汗。 白哈达把披在肩头的外衣挂在了木椅子的靠背上,随口说了一句:今天的天儿可真好啊,要是一直这样升温,今年的开犁可要早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特木尔站起身,来到窗户跟前,打开“插棍儿”,轻轻推开。顿时,一股凉爽的轻风扑面而来,无比惬意,从头顶舒服到了脚底板。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虽然春雨还远着呢,但春的气息却已先期而至。 突然,正闭着眼睛享受春光春意的特木尔听到有人高喊自己的名字,以为是屋里有人责怪他开了窗户进凉风呢。猛一回头,发现所有人都惊愕地向窗外望去。 “特木尔!你给我滚出来!” 这声音,来自于窗户之外。 ------------ 第194章 大意之举“毁”一生 就在特木尔和屋里人都愣神儿的时候,那个声音离得更近了:特木尔!滚出来! 有人气呼呼地冲进了大队部的院子。后面跟着那群刚才抢山头儿玩儿的孩子们,就连胜利的“山大王”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主动舍弃阵地,随着大家一起来看热闹。 来人竟然全月牙河最最好学上进、文质彬彬的朴建东! 如果是韩黑虎、“童氏三魔”之流来大闹村部,人家还可以理解。然而,村民眼中公认的好青年朴建东怒气冲天地闯进来,而且大吵大嚷,人们就不好接受了。难道,这小子中邪了?“冲”着死去多年的韩黑龙了? 没有!朴建东好着呢,只是不那么理智了。因为,这事儿让他无法理智——太大了!可以说是天大的事儿! 特木尔看清是朴建东在跟自己“叫板”后,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就压着火气说:建东,进屋来说。别吵吵,有理不在声儿高。 “进屋就进屋,我还怕你不成!” “我没得罪你啊?” “你毁了我啦!” 众人都一头雾水。白哈达来到窗前向外面喊:都散了吧!在村部门口儿围着,像什么话?快走!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跑开了。有好事儿的村民蹲在墙根儿,猫在那里偷听消息,交头接耳地谈论着这回有好戏看了。 朴建东进了屋,扫了一眼屋里的人,没有着急说话。 白哈达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先到隔壁屋等着。几人陆续出去了,有人还关心地拍拍朴建东的肩膀,有的还低声嘱咐“消消气儿,有话好好说”…… 屋里就剩下三个人了,特木尔的脸上阴沉下来,问:朴建东,你这是干啥?还我毁了你?今天当着白书记的面,请你把话说清楚。别喳喳呼呼的,眼瞅着都奔三十的人了,可别——让人看笑话。 特木尔三十二岁了,已经成为月牙河村党支部的重要一员,这些年的磨炼,让他在为人处事方面更显稳重。所以,他才没有像朴建东一样怒不可遏,话语中用了一个“请”字,而且还把“可别白活这些年”临时改成了“可别让人看笑话。” 朴建东瞅了瞅白哈达,再看了看特木尔,说:前几年——就是1992年,你是不是烧了我一封信?就在村部,我还没等看呢。 特木尔瞪大了眼珠子,说:是啊——有这事儿,我承认。我当时不知道是你的信——当然,不管是谁的信都不能烧,我不是故意的。后来和邮递员对了一下,才知道是你的信,我——我和你道歉了?你说没啥,烧就烧了吧。怎么——你——反悔了? 朴建东盯着特木尔,眼里的怒火被水“淹”着了——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转儿。 白哈达咳嗽了一声,说:是啊,这事儿我知道,我可以作证,特木尔绝对不是故意的。是烧水壶下边儿有水,往桌上一放把那封信粘上了,再往炉子上一坐,就把信烧着了,当时谁都没注意。建东,那封信——特别重要吗? 朴建东啥都没说,从裤兜儿里掏出一个开了口儿的信封拍在桌子上,然后靠墙蹲下,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白哈达和特木尔都慌了,不知道如何劝解。特木尔拿起信,对朴建东说:我可以看啦? 朴建东还哭。特木尔转眼瞅着白哈达。 “你就看吧。建东既然拿出来,就是要让咱们看的。” 特木尔这才打开信封取出信瓤儿,越看越觉得胸闷气短,越看越觉得胸口压了块大石头,足有村部门前的“神石”那么大。 白哈达凑上前瞄了几眼,连连跺脚,连打唉声…… ………… 孟静孟静,确实只能是“梦里安静”,现实生活中永远都是“铃铃”。 孟静六岁了,可知道臭美了。有一次,趁妈妈刘萍在园子里收拾,竟然把她滋养皮肤的化妆品涂在了自己的脸上,弄得满脸油腻腻的。在加上有一种具有增白效果的还没有抹匀,小脸蛋像一个学徒工刮的大白墙一样,东一道儿深、西一道儿浅的。 刘萍进屋吓了一跳。特别是孟静“铃铃、铃铃”的一笑,露出红唇白牙,刘萍已是彻底崩溃了。 春天来了,天气暖了,孟静吵着要去月牙河村找月亮姐姐玩儿。其实,她是想显摆妈妈新给自己织的花毛衣。 刘萍没有答应女儿,说:一会儿啊,你燕燕妹妹和你舅妈要来咱家。 孟静撅着小嘴儿想了想, 说:好吧。有个妹妹真是麻烦,还得让我哄她。唉—— 看着女儿小大人儿似的唉声叹气,刘萍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就装吧。不让你演小品啊,白瞎你的“才艺”啦。 孟静便“铃铃、铃铃”地笑了起来…… ………… 朴建东带来的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让特木尔和白哈达顿足捶胸?为什么让“月牙河好青年”朴建东痛哭流涕? 原来,这是朴建东叔叔来的信,而且是从国外寄来的。朴建东的父亲去世得早,可以说是叔叔供他吃、供他穿,把他养大的。后来,他叔叔去了国外,从此再无音信——不对,1992年回过一封信——就是被特木尔不小心给烧了的那封。当时信上的内容是说自己在国外站住脚了,发展得挺好,希望朴建东到自己身边去,因为正好有个机会。出国的一切手续和费用都由他负责,只要朴建东同意,他那边儿马上安排办理。结果,他叔叔的那封信如泥牛入海…… 朴建东的叔叔久等不回信,一是以为朴建东不愿意去,二是觉得好多年了,时过境迁,可能这孩子已经离开月牙河村了呢,就没再写信催问。机会,确实是稍纵即逝啊。中国传统春节之后,朴建东的叔叔又想起了家乡、想起了侄子,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又写了这第二封信。于是,才“真相大白”! 然而,这一次朴建东的叔叔没提让他出国的事儿。就算提了他也走不了啊——朴建东已成家立业。拖家带口怎么整? 所以,朴建东把一肚子的怨气都要撒给特木尔! ------------ 第195章 包家有羊被药死了 看完朴建东拿来的那封信,特木尔懊悔不已。然而,如何补救呢?没有办法! 朴建东抬起头,满脸是泪,说了句:特木尔,你毁了我的一生啊! 特木尔:我——我——对不起—— 白哈达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儿出得蹊跷啊。我是村支书,不该说唯心的话,但我还是要说——建东,这就是命啊。说得不好听一些,那就是“该着”啊,这是月牙河村要留住你。 朴建东擦了擦眼泪。 白哈达伸手把朴建东拉了起来,说:建东,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是把肠子悔青了,又能咋地?得往宽处想。特木尔绝对不是故意的,我敢用人格担保!你说,再怎么埋怨他,还有啥用?就算把他剐喽,事情就能挽回了?不能吧?退一万步说,他还罪不致死啊。 朴建东不吭声儿。 “建东,我可能是老脑筋啊,说出来的话你别不爱听。要我说啊,出国不一定是啥好事儿。我就闹不明白了,为啥有些人就脑袋削个尖儿地要往出挤呢?中国搁不下他啦?相信我,你更适合在月牙河村,这里有你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 白哈达又劝说了一阵,朴建东才平复了心情。 再后来,特木尔准备了好酒好菜,把朴建东一家请去,真诚地当面道歉。白哈达作陪。这场风波就算是过去了…… …………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而且小孩子见风就长。早在1997年秋季开学时,袁月亮和阿尔斯楞都进入了月牙河村小学校的“育红班”。 “育红班”就是在一年级之前的那个班,也就是“学前班”,也许是想“培育红色接班人”吧,便取了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这些年,村里的孩子少了,育红班总共就一个班,而且袁月亮是年龄不够“走后门儿”进来的。最让她高兴的是,阿尔斯楞和她被巧妙地分到了一个桌。其实,应该是学校老师知道袁振富老师和包牧仁一家关系不错,有意照顾的吧。 反正阿尔斯楞和袁月亮是非常高兴。两人感情特别好,从来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吵过架,而且是在所谓的学习上互相帮助。放学后往往是形影不离,当然,少不了调皮捣蛋的袁野…… ………… 转眼到了1998年的春夏之交,全乡上下开展“除四害灭鼠保粮、消除传染病”的运动,月牙河村积极响应号召,大规模地开展灭鼠活动,在村里村外投放了大量毒的鼠药。 开始时确实有效果,毒到了一些老鼠。人们经常看到墙根儿、路边有死老鼠,还有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的家伙。只要发现了,就会拿锹挖坑儿进行深埋。 近两年,包巴音又重操旧业养起了羊。所以,这段时间,他放羊时都特别小心,远离投放鼠药的山鼠洞。 有时,包巴音叼着旱烟袋,自己会走在前面进行“侦查”。发现有鼠洞特别是有浸泡了老鼠药的玉米粒,都会踢到洞里,并把洞口用石头塞上。 这一天,包巴音肚子不舒服,由包牧仁去放羊。尽管包巴音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有一只羊还是误吃了鼠药中了毒。回到家后,这只羊彻底走不动了,躺在圈里奄奄一息。 包巴音顾不得肚子疼了,气得直跺脚,就差破口大骂了。埋怨也没有用了,事实已经造成了,只能是心疼了。 包牧仁皱着眉头说:还是埋掉算了,中毒死的,严重地不能留。 包巴音“吧嗒吧嗒”地抽着他从不离身的旱烟袋,喃喃地说:这么大的羊,真是可惜了。 吉雅拉着好奇的阿尔斯楞,不让他往前去看,小心翼翼地说:是啊——怪可惜的。我说,那大腿上的肉没事儿吧? 包牧仁:妈,不行啊,严重地不行。这毒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吉雅:我只是随口说一说,唉——这么大的羊说没就没了——对了,我给熬些绿豆水灌下去吧,兴许能解过来。 “你以为这是中暑啊?”包巴音吐出浓浓的一口烟,又惋惜地说,“怕是不中用了。除非你有九转还魂丹。” “奶奶,啥是九转还魂丹啊?”阿尔斯楞抬头问。 “别听你爷爷瞎说,根本就没有。老妖精才有那玩意儿呢。”吉雅又对包巴音说,“那就死马当活马医。” 包巴音吐了口浓烟,说:不怕麻烦你就整…… 吉雅来了倔脾气,白了包巴音一眼,拉着阿尔斯楞就往屋去。阿尔斯楞不动,把手从奶奶的手里抽了出来。吉雅气得一甩胳膊,说:看吧,看吧,你们要是能给看活了就使劲儿看! 乌兰图雅从屋里出来, 赶紧把阿尔斯楞拽走了。 吉雅进厨房就开始熬绿豆水。那么大的一只羊,说没就要没了,谁不心疼啊? 绿豆是解毒的,在农村无疑于灵丹妙药。有时,谁有个头痛脑热的往往要喝上一碗,特别是夏天中午下地贪晌儿中暑了,喝上一碗加了冰糖的凉绿豆水,往往能立竿见影。 吉雅嘴里念念叨叨地熬绿豆水,女儿包代小进了院子。看着爸爸和弟弟围着一只羊看,就问怎么回事。当得知是吃了老鼠药而中了毒,更觉得心疼,一个劲儿地嘬牙花子。 包牧仁:姐,我和爸说赶紧埋了算了,他不太同意,这个问题是严重地,不埋不行。 包代小: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地”。我看,只要不吃肠子肚子就行,应该没事儿。 包巴音抬头看了看女儿,没有说话。不知道是赞成她的话还是生了她的气 吉雅把绿豆水熬好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给羊灌下,但是,这只羊是咽下去的少,吐出来的多。 包代小擦着手,对吉雅说:妈,我记得从生产队刚分到羊的那时候,我安叔家还吃过死羊肉呢。 “别瞎说!” 见妈妈训斥了自己,包代小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包巴音把旱烟口袋往腰上一别,说:那时候也实在是太穷了,一年闻不到肉味儿的人家也是有的啊。要不,谁不想吃好肉啊?穷疯了,穷得都不怕死了。 吉雅:你们还提这些?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说它干啥?传到老安家人的耳朵里,多不好。快别说了! 包代小指了指地上的羊,说:这羊…… ------------ 第196章 妥善处置免生祸端 包代小在心里头开始惦记着自己的事儿,说了一句:这羊——想咋整啊? 包巴音没说话,到一旁装旱烟袋去了。 包牧仁:就是啊,爸,这羊是扔是埋,赶紧决定吧! 包代小有些着急了,说:爸,我看这羊肯定是不行了。这样吧,赶紧给它一刀,放放血。如果你不们敢吃,就给我吧。 没等七十七说话,包牧仁就有些激动地说:姐,这怎么行啊,问题是严重地。 安七十七瞅着女儿,问:你想要干啥? “梅花他爷要过生日了。今年想张罗着办一下,马上要办事儿了,上席缺东西啊。” 包巴音吐了一口烟,竟然形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儿。他盯着逐渐扩散的烟圈儿说:这个金顺来一年过几个生日? “一个一年呗,还能过几个。”包代小笑着说。 包牧仁脑袋摇得象拨浪鼓,连声说不行,问题是严重地。 包代:什么“严重地”不“严重地”,灌了绿豆水,已经解毒了。咱再放了血,毒就顺着血跑了。我刚才也说了,肠肚心肝肺都不要,肯定没事儿。 说完这套理论,包代小就进屋去找刀。 虽然守在屋里,但乌兰图雅始终关注着院子里动静儿,她听到了大姑姐包代小的意思。所以,在包代小进屋之前,她早已把尖刀子藏好了。 包代小找了半天没找到,就出屋对爸爸和弟弟说:别着急啊,我这就回家取刀去,一会儿就回来。 看见包代小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乌兰图雅赶紧从屋里出来,对包巴音说:爸,这样不行啊,还是让牧仁给埋了吧,保险。 包巴音为难地说:兴许吧,你姐说的有道理。金顺来办事儿——唉——家穷啊,这也算是给你姐长长脸…… 包牧仁急得团团转,说:爸,处理不好,要出严重地大事的。 包巴音一挥烟袋,示意两人都不要说话了。 正在犹豫之时,身为月牙河村治保主任的特木尔也听说了包巴音家一只羊误吃了毒鼠药,就过来看看。 特木尔到了包家一看羊,知道已经是没救了,就说:赶紧挖坑埋喽吧。 包巴音试探性地询问:我说,光吃大腿肉不行? 特木尔很是吃惊,说:包叔,你怎么糊涂啦?不是我说你,这个道理你得懂啊。毒已进入血液,啥都不能吃!有些毒鼠药那是药三辈儿的。 包巴音不好意思了,说:主要是代小家,难啊,老公公要过生日办事儿,没硬菜上席。 特木尔更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包叔,你这越说越吓人了。还想上席?这要出事儿,你我可都兜不住啊。弄不好,容易“蹲笆篱子”! 包牧仁听特木尔这么一说,终于找到了强硬的“知音”更来劲儿了,说:就是,严重地不行。铁兄弟,还是你说话有力度,我刚才说我爸都不信。 “包叔,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的。”特木尔又以治保主任的身份严肃地说,“快埋,真得赶紧埋!而且要深埋,不能让狗啊啥的给扒出来呢。要是让狗吃了,弄不好狗都得被药着。” 特木尔说完,也不客气,喊包牧仁赶紧去找来锹,他要亲自动手。也不管包巴音同意不同意,特木尔和包牧仁一起到园子里,在一个角选好位置开始挖坑。见包巴音态度上有些犹豫,他有些不放心,要亲眼监督着把羊埋下去。 ………… 村里养羊户都格外小心,生怕再出现包家的例子。白哈达把几个村干部都找来了,让他们挨家挨户地通知养牲畜的家庭,要注意安全。同时,发动人再去检查投放老鼠药的地方,一旦发现有露在外面的,赶紧塞进鼠洞里。 “童氏三魔”这几天挺乐,收了不少便宜羊。而且,他们又把目光盯在野外,如果发现扔出来的羊啊、猪啊,趁没人看见就赶紧装车拉走…… ………… 包代小回到家,没顾得解释,找到尖刀子就往外跑,觉得不合适,又返回去拿块布将刀裹上。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看到特木尔和弟弟包牧仁在挖坑,那只羊已经没了呼吸,被拖到了坑旁,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包代小紧忙把刀藏在身后,悄悄地回去了…… ………… 把羊埋好后,特木尔和包牧仁又把浮土踩实,并嘱咐要盯着点儿,如果有狗闻到肉味来扒土,赶紧轰走。 安顿好子之后,特木尔来到村部找到白哈达,请求给包家一点儿补偿。特木尔的理由是:投放毒鼠药是村里的行动,不能让百姓受损失。 “你说的——有道理。咱们的责任,不能让村民受损失。但是,我自己要是做主,那就不妥了,不能搞一言堂。我得召开班子会……” 白哈达与班子商量,大家都同意了。是啊,那可是一只大绵羊啊,不是鸡、鸭、鹅,小门小户的,一只羊至少就是一年油盐酱醋茶的钱啊。 接下来,包巴音顺利拿到了补偿款,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于是,更是对特木尔无比感谢,都快到了感激涕零的程度。 那天把死羊深埋之后,包巴音也想明白了,万一真的把这只羊让女儿包代小拿家去,然后再上了席,不出事儿还好,出事儿可就是大事啊。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 ………… 七八月份,是月牙河最撒欢儿的。多雨的季节,为河水注入了活力。特别是这一年,雨水真多啊。好像天刚放睛,又接着来一场大雨。 于是,宝茵河这段平日里宁静如少女的月牙河,不再矜持和娇羞,多了几分开朗和奔放。河岸的草更深了、树更绿了,就连树上的小鸟,都唧唧喳喳、啁啁啾啾叫得更热闹了。这里,定会有鸟妈妈在细心地教授鸟宝宝如何飞舞、怎样捉虫,定会有鸟雀夫妻呢喃细语、耳鬓厮磨。 特别是早晨,鸟雀们看着太阳的娃娃脸从东方喷薄而出,看着奔流的月牙河由白变红再变成银亮亮的跳跃的水花,鸣叫得就更高亢了。仿佛就是在开一场鸟族的“卡拉OK”大奖赛。 月牙河畔的鸟鸣,呼应着居住在村子里鸟雀家族的啼叫。 新的一天,就这样在鸟鸣声开始了…… ------------ 第197章 有学生被田鼠咬了 一天之计在于晨。新的一天,要有新的开始和新的气象。 月牙河村的孩子们,欢快地走在上学的路上。有说有笑,有唱有跳。 太阳当空照 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我去上学校 天天不迟到 爱学习爱劳动 …… 那时候的孩子们,是真心喜欢上学的。一是学习压力不大,连玩儿带闹就应付得了。特别是家长要是不太重视学习,就算考回两个“大鹅蛋”也没事儿。二是学校里有小伙伴们一起玩儿,还能“逃避”家里的农活儿。 今天,孩子们更加开心,因为学校还要组织一场特别的“野游”活动呢。于是,歌儿唱得就更欢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今天是个好日子 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 突然,有高年级的男生起头,豪迈地唱起《走四方》——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 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 看斜阳,落下去又回来 地不老天不荒 岁月长又长 走四方—— …… 有的孩子都唱跑调儿了,那也跟着使劲儿地喊。不知道谁调皮,“嗷”的一嗓子,先把大家镇住,然后拐到了另一首歌儿上—— 我们都有一个家 名字叫中国 兄弟姐妹都很多 景色也不错 家里盘着两条龙 是长江与黄河呀 还有珠穆朗玛峰儿 是最高山坡 …… 通往月牙河小学校的路上,歌声不断…… ………… 灭鼠行动已经上升到“全民皆兵”的程度了,学校自然不能例外。不论是家鼠还是田鼠全不放过,特别是庄稼生长的关键时期,绝对不能让鼠辈破坏农业生产,更不能偷走粮食,要打一场全民参与的“灭鼠护苗保粮”战役。而且,上方还下达了“刺激”命令:除一二年级外,高年级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也,统一到山上灭鼠。成果以田鼠的尾巴计数,一根尾巴五分钱。 这就是月牙河小学孩子们所惦记的特殊的“野游”。 上级领导还说:今年雨水多,对于我们坡耕地来说那是一个丰收年。风调雨顺好年景,不能让老鼠作梗,不能让丰收的成果进了老鼠肚子里! 袁振富按上级要求带领学生上山灭鼠,而且是上交一根鼠尾巴能得五分钱,算得上是勤工俭学了,学生们也很积极主动,漫山遍野全是三五成群的学生。 阿茹娜已经十三岁,模样俊秀,只是身上的衣服显得破旧,但很干净。阿茹娜正好就在袁振富的班级,因为有了包、安两家特别友好的关系,她就显得很仗义,袁振富对她也高看一眼。 于是,阿茹娜说话就没有那么多的估计,看着同学们浩浩荡荡的队伍,就笑着说:大家快看啊,学生比田鼠都多了。 班级里的男生王山子,长得瘦小,一瞅就是机灵鬼儿,最是个爱凑热闹的家伙。他就是月牙河村鼎鼎大名的“快手王”王守会的儿子。家里是因为王守会好赌成性,穷得叮当乱响。王山子从记事儿时起,爸妈就总打架,为此,他恨透了赌博、耍钱的人。 和同学们在一起,是王山子最快乐的时光,他更愿意参与大家的聊天之中。 于是,听阿茹娜这么一说,王山子就自作聪明地反驳道:这可不一定,人在地面,田鼠在地下,你怎么知道人就比田鼠多呢?田鼠一窝能下好几个崽儿呢,人一次只能下一个。 王山子的话引来一阵嘲笑,特别是金梅花,笑得都快直不起来腰了,她指着王山子说:人那叫“生”,怎么能说是“下”呢? 阿茹娜赶紧过来扶住表姐,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阿茹娜和金梅花同岁,只是生日要比表姐小一些。 这时,又有一位男同学过来取笑王山子说:王山子家就用“下”,哈哈。 大家一起哄笑,王山子举起铁锹就去追那个男同学。被袁振富喝住,说:注意安全,别拿铁锹再碰到人! 学生们这才平静下来,开始专心投入“战斗”。 为了取得“灭鼠战斗”的绝对胜利,袁振富提前进行了周密部署,同学们分工不同、各司其职。 专门有心细的、眼神好使的同学负责找洞口,有力气大的、腿脚麻利的同学负责从河里往山坡上抬水。发现一个洞口后,大家会一起在周围寻找,一般的情况下田鼠洞不会是只有一个洞口的。确定了主洞口后,大家就拿锹把分洞口堵死,然后向主洞口里灌水。 这时,早有身强体壮的、在女生面前愣充英雄男生手持铁锹守候着,只要有田鼠一露头,一锹就拍下去,形成一个“鼠饼”。然后剪下田鼠尾巴作为战利品,再把田鼠尸体直接埋回鼠洞。整个过程都要小心,用木棍儿按住,或塑料袋套在手上去操作,不允许用手直接碰到田鼠的身体。 其实,这些男生中,有不少人平时是害怕老鼠的。如果是自己单独一人见到这东西乱蹿,就算不是吓得尖叫就是撒腿就跑。今天,所有的男生都“胆大包天”了,一是人多胆壮,二是在女同学面前要逞逞小男子汉的威风。 袁振富同样拿把锹,和王山子几个男同学一起守着鼠洞。这里面灌进去两桶水了,已经满了。突然,袁振富发现鼠洞的水开始向上翻花儿,便喊道:注意,田鼠出来了!准备好—— 话音刚落,一只硕大的田鼠像是被弹出来一样,直奔王山子的面门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袁振富挥锹去打,那田鼠空中一个旋转,掉在地上。正要逃蹿中,被袁振富及其他同学乱锹拍死。 袁振富这才松了口气,冲着王山子说:幸亏没咬着脸。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竟然没被灌蒙。 王山子面部表情相当痛苦,想哭却又强忍着。这时有同学喊:老师,王山子的脚出血了。 袁振富一低头,发现王山了穿的胶鞋破了个洞,顶出了大拇脚趾,而脚趾正在往外冒血。 “怎么回事儿?是铁锹拍上啦?” 王山子这才憋出一句话“老师,田鼠咬我了”,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 第198章 草原也在闹“鼠害” 王山子被田鼠咬到了?这还了得!把袁振富当时就吓蒙了。 阿茹娜不清楚其中的利弊,还笑话王山子说:不就咬一口吗?至于这么哭,还是个男生的呢,一点儿“钢儿”都没有! 金梅花也附和道:就是。大惊小怪!一个男生说哭就哭,也不嫌丢人? 接着,又几个女生参与“声讨”王山子,无非就是胆儿小、懦弱、娇气、能装之类的词儿。 王山子多少感觉到害羞,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啊。可能是真的太痛了,或者是刚才田鼠直扑面门时吓到了,他并没有止住哭声,随口说了句:都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不信,咬你们一口试试?看看疼不疼? “别吵了,别吵了。赶紧回家去吧,到卫生所找大夫消消毒,好好包扎一下。”袁振富回过神儿来,立即安排“善后”工作。他又指着两个男生说,“对了,你,还有你,跟着王山子回去。” 这时,有一个小男生凑上前来提议说:袁老师,把那田鼠尾巴上的毛儿铰下一些,烧成灰上到伤口上就行了。 阿茹娜忍不住插言说:你以为是被狗咬伤的吧?那是田鼠,能和够一样吗?你也不看看,那么细的尾巴上能有几根毛儿?有能耐你铰下来一把! “装大明白。那田鼠尾巴还值五分钱呢,能铰白瞎了吗?是吧老师?”金梅花讨好地说。 “快别说这些了。”袁振富又和那两个男生说,“快把王山子送到卫生所吧,赶紧消毒包扎。你们和大夫说,回头儿我去给送钱去。” 这边儿乱糟糟的,吸引了其他班级的老师过来看。 发现有一名同学被田鼠咬了,孙德厚老师突然想起了一个事儿,大声喊出“不好”! 大家一惊,袁振富忙追问:孙叔,怎么了? 孙德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原来,这一带的小土包,虽然瞅着挺平了,其实都是坟头儿。或能是没有啥后人了,没人照看,风吹雨淋水冲的,就平了。关键是里面埋葬的人很特殊,是过去被“小鬼子”迫害的鼠疫死难者…… “啊?” 袁振富知道被鼠咬伤挺严重的,没想到这么严重,简直就是恐怖! ………… 孔雀屏草原上,也经历着一场鼠害。闹不清是什么原因,反正今年的草原鼠至少要比往年多出一倍。 于秀兰一在嘱咐鲍青山,骑马时千万注意,尽量不要快跑。万一踩进大一些的老鼠洞里,容易崴折马腿。 鲍青山答应着,加着小心。爱马如己的他可不想损失最得力的伙伴。 几年来,孔雀屏草原给了牧人们丰厚的馈赠,雨水调和,牧草茂盛,牲畜个个膘肥体壮。鲍家的牧点更是如此,鲍青山和于秀兰尽心尽力、起早贪晚,付出了比别人家更多的努力,得到了更多的回报——彻底打了翻身仗!年年卖老羊、留新羊,而且羊毛还能收入一大部分,加之两人勤劳,打羊草除了自己够用外还对外出售,还有就是采蘑菇、野菜包括药材卖钱……总之,只要能挣钱,夫妻俩全都尝试过。所以,不但还清了家中欠下的所有外债,还有了一笔的积蓄。当然,成群的“草原细毛羊”还没算在家产里呢。因为经过了1992年的“大难”,鲍石头开始相信了一句话——“家财万贯,带毛儿的不算”。所以,他心目中的好日子,不是“千只羊”,而是“万元户”,银行里有存款、家里柜子里有现金,这才是富裕。 鲍青山不太赞同爸爸的观点,但并不与他犟嘴斗气,顺着他的性子来。 日子过好了,未来更有奔头儿了。鲍家的分工就更明确了:鲍石头、唐玉春老两口儿就留守在桂丽丝嘎查,负责照顾大孙子鲍锁柱、二孙子鲍锁链;鲍青山、于秀兰小两口儿驻守在牧点上,努力打拼为全家创造财富…… 至于阿尔斯楞,鲍家从上到下都已接受了现实,不再想着往回“要”了。反正,也没在外人家,亲戚之间会经常走动,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当然,鲍青山是一次都不往月牙河去的。不管怎么想念阿尔斯楞,他都不去,实在想急眼了,就有事儿没事儿地念叨。于秀兰理解他的心情,就捎话儿让乌兰图雅带阿尔斯楞来孔雀屏草原…… 有几次,于秀兰见鲍青山心情好,就逗他是不是将来也得给阿尔斯楞攒出一份家产、养下一帮羊啊。鲍青山就嘻嘻笑着说:算啦, “小狮子”既然离开了草原,就不用咱们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谁给儿孙做马牛? 鼠害严重,却没有好的办法防治。第一,下药绝对不行,牲畜吃了就完蛋了。第二,像月牙河村那样拿水灌洞?也不行,宝茵河水很充沛,可没有那么多人力啊。第三,让猫去捉?更不行。不但没有那么多的猫,而且有些草原鼠大得都敢和猫抗衡。第四,放狗去抓?它们才不爱管那闲事儿呢…… 鲍青山想了很多办法,都行不通。有一次他回到桂丽丝嘎查和爸爸鲍石头聊起鼠害的事儿,鲍石头苦笑着说:大以前啊,有一年是这样,在山梁上一站,就可以看到老鼠出溜出溜地跑啊,都不怕人啦。草原上一个洞挨着一个洞,草根儿都被咬没了,严重的时候,牲口都吃不饱啊。其实,就是老鼠的天敌少了,它们就得瑟起来了…… 鲍青山:老鼠的天敌?蛇?鹰?狼?狐狸? 鲍石头瞅了瞅蔚蓝的天空,又说:说是鼠害,根儿上讲,还是人的原因,是“人害”啊。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鼠害是形成了,而且,鲍家牧点上有一只羊的腿被鼠洞给别折了。 鲍青山把折腿的羊抱上马驮了回来。往蒙古包外一扔,“窟嗵”一声,摔得羊“咩呀——咩呀——”地惨叫。 于秀兰出来一看,就明白了,说:咋整?把伤腿包上? “折得太利索了,只有皮连着呢,接不上了。给一刀吧,正好这几天馋羊肉了呢。再给家里送回去一半儿,爸妈和锁柱、锁链都跟着改善改善。”鲍青山说。 ------------ 第199章 袁振富又停课反省 鲍青山提议要把折了腿的羊杀了,改善伙食,于秀兰笑了,说:行!你说咋办就咋办,反正家大业大也不差这一只羊。 “你就吹吧。” 鲍青山嘴上埋怨着于秀兰,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他把马卸了鞍拴好,就转身进蒙古包里找刀了。 有手把肉吃喽…… …………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听了孙德厚的讲述,师生们都开始恐慌起来。 袁振富决定亲自和学生一起护送王山子先前往村卫生所,并委托孙德厚老师赶紧去和赛罕校长汇报。 月牙河村卫生所的大夫了解到背后的情况,要求别送哈达乡卫生院了,费那二遍事干啥?直接奔红楼市里医院,同时也要与防疫站联系。 作为村党支部书记,白哈达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即下令,马上停止上山捕鼠行动,快速撤回所有师生和群众,并向哈达乡里进行了及时汇报。 ………… 阿茹娜回到家,和爸、妈说了田鼠咬人这件事,包牧仁、乌兰图雅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这个问题真的是严重地。” 包牧仁说完,转身就跑进爸爸包巴音的屋里,说了阿茹娜班级同学王山子在捕灭田鼠时被咬了一口,有老师说那片山坡上的坟里埋葬的是当年“小鬼子”害死的人,得的就鼠疫。 包巴音面部表情一下子就凝重起来。拿过旱烟口袋,把烟袋锅在里面拧来拧去,就是装不上烟。 吉雅先开口了:“小鬼子”作孽啊。听我爸妈讲,过去那时候,因为鼠疫,可没少死人啊。 包巴音终于装好了一袋烟,包牧仁赶紧给点着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却不见有烟雾吐出,他这是把烟“吃”了。 又连抽了几口烟,稳定了一下情绪,包巴音这才说:那个地方,确实是埋着因为得鼠疫死的人,说实话,里面也有咱老包家的人啊。你爷爷就曾告诉我,你大爷爷、你三爷爷,都是得了鼠疫死的,就埋在那片山坡。当初都是乱埋一气,记不住谁是谁了,后来连坟头都找不到了。每年清明,你爷爷都不让我们去那儿上坟烧纸,说那地方晦气太重。后来,我们也就淡忘了。这一次——学校不该带孩子们去那儿灭鼠啊。 吉雅眉头紧锁,说:咬了一口,会不会就得上啊?这都几十年了,应该没事儿了吧? 包巴音:谁都不好说啊。这两天看着点儿阿茹娜和阿尔斯楞,没事儿别往外跑,更不能往山上跑。一定给我盯紧喽! ………… 与此同时,王山子的一家人已是吓坏了。王守会也不出去耍钱了,守在孩子的身边,焦急地等待着检查的结果。 村里的传言风起,“长舌妇”们又有了用武之地。又是“鼠疫”又是“传染”又是“治不了”又是“成千上万的死人”等等,凡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字眼儿,全都倾巢出“口”了,搞得人心惶惶。 村民中议论的人就更多了—— 有人说:这是作的。都说作得紧、死得快,好好学不上,抓啥耗子去?多管闲事!就为了五分钱的耗子尾巴,再把命搭上,犯得上吗? 有人说:五分钱也是钱,谁自己家都造不出来。这是越瘸越拿棍儿点儿,屋漏偏遭连阴雨。穷得都快吃上顿没下顿了,万一得上,拿啥治啊? 也有人说:放心。就算得上,国家不会不管的。这可是大事儿,弄不好啊,都得惊动上边儿的大官儿。 还有人说:也许就没事儿呢。那些坟都几十年了,我估计里面的病菌早死绝根儿了。 ………… 当天下午,红楼市卫生防疫站就派来全副武装的防疫人员,进入月牙河旁边儿的那个山坡,像给庄稼打药一样喷洒着消毒剂。眼见为实,“长舌妇”们搜肠刮肚的语言都显得苍白了,一时间,恐慌笼罩着月牙河。 袁振富始终陪着王山子。学生出了这种事情,他作为班主任是有责任的,守在学生身旁是他必须做的,也是此时唯一能做的。 家里都为袁振富担心,却不能去看望。上边儿领导说了,要对王山子进行隔离观察,与他近距离接触的人,不能乱走,更不能见他人。 就在这个时候,红楼市教育局领导来了雷厉风行的劲儿,马上通知哈达乡中心校,层层转到月牙河小学,让袁振富立即停课反省。 听到这个消息,袁振富倒是很平静。也许,这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他现在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工作和转正的“前途”,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王山子没事儿。 袁振富作为直接责任人被停课反省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月牙河。家里人虽然为他感到很委屈,但也认了——这就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蹊跷事儿呢? 安七十七在心里想“这件事,对振富转正非常有影响啊”,但他没有说出来,说出来的是安慰的话:别担心,领导上这样处理那是有道理的。要让我看,王山子被田鼠咬一口,就像被狗咬一口一样,我们小时候谁没被狗咬过?没事儿。 “可大家都说了,那个地方埋的都是得鼠疫死的人啊?”其其格担心地说。 “是的,这是真事儿,但那都过去多少年了?骨头渣子都没啦。再说,生活在那里的田鼠,就一定传染上了鼠疫?我咋就不信呢。”安七十七嘴上说得硬气,内心也是没底的。 其其格半信半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安七十七让莎林娜赶紧熬些绿豆水,给全家人喝上。特别是袁月亮和袁野,要多喝,而且看住这两个孩子不让出院门儿。 阿来夫的关心多少是强装出来的,只是简单问问,便再无下话。当然,家里人都理解他——让对象李春草折磨得快背过气去了,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两天时间,要是在平时,那就是稍纵即逝。但是,这一次的四十八小时,对月牙河人几乎是一种煎熬,人人自危时,光阴就会度日如年。 那可是鼠疫啊!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00章 袁振富又停课反省)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00章 拨开云雾见日月 一场虚惊! 两天之后,经过红楼市人民医院和防疫部门联合检查,受伤的王山子仅仅是受伤而已,其它并无大碍。言外之意就是——没有感染到鼠疫! 月牙河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这天空比以前更蓝了、月牙河水更清了,人们更加可亲了、生活更加美好了。只是,红楼市教育局对袁振富的停课反省的决定,却迟迟没有撤消。 其其格安慰袁振富:停课就停课,我看更好,反正也开不出工资,还不如帮家里干活儿呢。 阿来夫在一旁说:可别。姐,你瞅我姐夫这体格儿吧,一阵风都能刮倒,我可不用他。还是趁机会好好在家养养身体吧,地里的活儿我自己干过来了…… ………… 孟国忠虽然是居住在红楼市区里,但月牙河村发生的事情,他还是知道了。特别是袁振富被停课一事,他是非常关心。孟国忠在市政府大楼里上班,如果从自己的身份出发直接去找教育局领导,总觉得不妥当,怕人家说自己“拿着鸡毛当令箭”,何况还没有“鸡毛”呢。想来想去,他还是找到了在教师进修学校上班的“活字典”格根。 孟国忠与格根是通过袁振富认识的,见过两次面,谈话很投机、感觉很投缘。所以,两人的来往就密切起来,好多时候抛开了“中间人”袁振富,当然,他是真的参加不了。 格根的家还在月牙河,虽然回家次数越来越少,可村子里的事儿他全都知晓。孟国忠找来时,格根同样在为袁振富的事儿着急呢,两人一拍即合,达成共识:以格根为主,孟国忠配合,两人一起去找教育局的领导。 格根通过教育局里的朋友,总算见到了分管的副局长。恰巧,这位姓谷的副局长和孟国忠还见过面。虽然孟国忠没啥记忆,但人家对他却是印象深刻,因为,他是“领导身边的人”。 讲明情况,谷副局长也觉得是虚惊一场,特别是上山灭鼠的指令是乡里头下达的,如果真出了大事,袁振富只能算一只小小的“替罪羊”。如今没事儿了,这只“羊”就可以放了。正谈论间,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谷副局长去接电话,格根和孟国忠开始喝茶,谈论着屋里墙上的书法。两人知道事儿办成了,都很轻松,接下来就是商量如何请谷副局长吃顿饭,表示感谢,如果能再推动一下袁振富的转正工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放下电话,谷副局长笑着说:看来,这个袁振富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嘛。 “活字典”格根听出话里有话,就问:刚才这电话,也是为了振富的事儿? “是的。是你们哈达乡的乡长打来的。和我拍着胸脯作保,说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啥事儿没有,袁振富更是没有一丁点儿的责任。” 孟国忠:那就好。看来,乡里领导还挺惦记这事儿啊。 格根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背后做工作的是白哈达。这两天他一直在跑此事,不管情况到底如何,袁振富只是在服从乡里、村里的命令,不是个人擅自主张带学生去灭鼠的。就算背锅,也由他白哈达背,因为他是村党支部书记! 白哈达又叫来月牙河小学的校长赛罕,一同去乡里找。找了几次,直到王山子的最终检查结果出来,乡领导才吐口儿,说给教育局领导打个电话…… 接下来,孟国忠极力邀请谷副局长赏光吃顿便饭,他却极力推脱。格根在一旁帮腔儿说了几句,没有效果,也就算了。 出了教育局,孟国忠不顾格根的推辞,硬把他拉进了饭店…… ………… 经过一番折腾,袁振富解除停课令,恢复了正常上课。 格根与孟国忠办好了这件事之后,两人商定瞒着袁振富。不然,他知道因为“走后门儿”才“平反”,心里会很难受。 得到恢复上课消息的当晚,袁振富主动要求其其格炒两个菜,要喝上两盅儿。这在平时是绝对没有的事儿,袁振富不喜欢喝酒,更不会主动要求喝酒,看来,他是真的高兴了。 当然,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放下包袱更为实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就让这个家庭经历了大落大起、大悲大喜。云开雾散,全家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吃得欢快、幸福,安七十七高兴地与女婿频频举杯…… 第二天一早,袁振富特意洗了头发,还穿了身干净的衣服,向月牙河畔的小学校走去。 其其格笑着说:一年一年的挣不回来钱儿,工作还挺积极的呢。 袁振富并不生气,回过头来说:如果当老师就为了钱儿,那就趁早回家算了。 “不挣钱和西北风啊?” “咱家不还没达到那程度吗?” 其其格:要是不有种地和养羊的收入啊,光指你的工资,全家人都得“扎脖儿”,连西北风都喝不着。 袁振富笑着说:放心吧,日子不会永远这么苦下去的。 依在门框上,望着袁振富消瘦的背影,其其格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心酸啊…… ………… 虽然前前后后停课才一周多时间,但袁振富再走进教室, 竟有着一种久违的心情。孩子们长时间鼓掌,眼里含着泪花。被咬伤的王山子也来上课了,他清楚,是自己的不小心让老师跟着担惊受怕,还被停课。知道袁老师要来上课了,为了表达歉意,王山子接受阿茹娜和金梅花的建议,“玩儿”了一把浪漫——特意采来一束春天里刚刚开放的小野花送给袁振富。这让悄悄来到教室外“偷看”的校长赛罕很感动。 袁振富下课回到办公室,赛罕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又拍拍他的肩膀,只是什么也没说。 是啊,由于各级财政上的拖欠,学校老师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发下工资了。有的老师家里都因此揭不开锅了。赛罕听说有的学校,老师们都没有心思上课教学了,特别是“双教师”的家庭,一天到晚就愁着如何从亲戚朋友借钱度日呢。而袁振富不计较这些,依然热爱着三尺讲台,依然得到学生的尊重和敬爱,怎么不让他这位校长感动呢。 这段岁月,刻骨铭心,难再回首……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01章 拨开云雾见日月)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01章 为救人袁振富落水 也许,这一年注定就是不平凡的年份。 不但鼠多,而且雨水还多。特别是到了八月份,各地普降大雨,各条河流洪水暴涨,宝茵河波涛滚滚,月牙河同样是汹涌澎湃。 电视上的新闻报道的大都是全国各地抗洪防汛的信息。袁振富看着新闻,对其其格说:这洪水实在是太大了,不知道咱们这块怎么样。 其其格停下手里的活儿,说:我昨天从河边儿走过,水可涨了很多,还老浑了。 袁振富:放暑假了我这几天就没往学校去,也没往河边看看。那可告诉咱儿子,千万不能往河边儿去啊。 袁野五岁了,别看年龄小,淘起来却管不住。而且,他专门愿意找比自己大的男孩子玩儿,特别是阿尔斯楞,只要让袁野“逮”着,想跑是跑不掉的。袁月亮有时就“骂”弟弟是“跟屁虫”,他不顶嘴,反正能和“狮子哥”一起玩儿就行。 其其格说:塔拉?我还能管住?这不嘛,阿尔斯楞放假了,可把你儿子高兴坏了。这回就撒野了,一天天在外疯跑。你这一提醒啊,我还真得说说他。振富,你也对他严厉点儿,塔拉这孩崽子,一给好脸儿,就会淘得没边儿没沿儿的。 ………… 又过了两天,月牙河水将要漫过大堤,这可是要命的啊,如果出现决堤,后果不堪设想。情况紧急,红楼市立即组织各机关单位干部职工分批上一线抗洪抢险。月牙河村人更是拼命奋战,不讲代价。 白哈达一刻不停地奔忙。特木尔带领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几乎是昼夜坚守。 这天,天空难得放晴,但是据气象预报说这只是短暂的,还会有大暴雨,还要有洪峰到来。上级指挥部命令,必须抢在洪峰到来前将月牙河堤坝加高加固,必须多上人…… 放暑假闲在家中的袁振富,主动要求加入到抬沙袋的行列。其其格劝他不要去,说他根本不是干体力活儿的料。袁振富非去不可,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有一份力出一份力。 其其格犟不过他,只好由他去了。并嘱咐弟弟阿来夫,照看点儿他,别让他“虎”干。 由于平时缺乏锻炼,工作和生活的压力较大,高强度的劳动让袁振富明显感觉到体力不支。他想找个干一点儿地方坐下来歇一会儿,突然,发现一位小伙子背沙袋时身子一晃,即将摔到大堤下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袁振富冲上去拉住那人,而自己却脚下一滑栽了下去。 事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当人们开始惊呼时,袁振富已被滚滚洪水卷走。 “有人掉进河里啦!” “被水冲走啦!” 听到呼喊,阿来夫就是一激灵,心里祈祷着:可别是—— “是袁老师!快救人啊!” 阿来夫险些一头扎进泥里…… 大家疯了似的顺着大堤往下游跑,边跑边招呼着往河里扔绳子。 “快看——”有人喊道,大家往前一看,发现有一棵被洪水卷下来的大树横在前面,缓慢移动,如果袁振富撞上大树,肯定就…… 阿来夫和大家都惊出一身冷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姐夫,小心啊!前面有大树啊——” 特木尔更是声嘶力竭地喊:振富——振富,快抓绳子,快! ………… 月牙河变了模样,变了性情。混浊的河水翻滚着,卷着袁振富向下游而去,就像卷着一片树叶、一根稻草。 月牙河发怒了,一向温顺的月牙河发怒了! 袁振富离横在河道上的大树越来越近了…… 人们的呼喊声听不见了,河水的咆哮声听不见,空气仿佛凝结了。但时间并没有静止,袁振富仍快速地向大树靠近…… 阿来夫的嗓子都喊哑了,有一只脚上的鞋都跑丢了。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儿,只见袁振富挣扎着把头探出水面,扬起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一根扔过来的绳子,随后另一只手也抓住了绳子。 “抓住!快拉!” 岸上的人一起用力,就在袁振富在即将撞到大树时终于停止向下移动。大家再缓缓用力,七手八脚地把袁振富拉上岸。 此时,袁振富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人也就晕了过去。特木尔赶紧喊人开车过来,立即将他送往市区医院,阿来夫光着脚儿跟着。白哈达听到信儿随后赶到…… ………… 袁振富被送进急诊室,检查身体并未受伤,主要是疲劳过度加之受到惊吓,才导致昏厥,并无大碍。在医院走廊里等候的阿来夫和特木尔等人这才放下心来。 大夫怒气冲冲地要见家属,因为先前没敢告诉其其格,也没有时间去告诉,此时的家属就是阿来夫了。他刚要往前去,被特木尔拉住了,给他使了个眼色。 白哈达主动走上前去,说:大夫,我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我叫白哈达,有啥事儿您和我说就行。 大夫上下打量打量白哈达,看到他同样是一身一脸的泥水,气就消了些,但还是当着大家的面,没有给这位一村之书记留任何情面。语气生硬地说: “我真不知道你这个村书记是怎么当的?他这人严重营养不良,怎么还让上一线?这是被救得及时,万一被洪水冲走了,怎么办?” 跟在白哈达身后的特木尔反问道:营养不良? 大夫点点头:是啊。 我也奇怪,都这个年代了,没病没灾的人怎么还会营养不良? 白哈达低下了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他是我们村的一名老师,工资…… 大夫顿时明白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眼睛湿润着转身走了。 陪同来的人们都深深低下了头,阿来夫蹲在墙角,不住地薅自己的头发,肩头一颤一颤的。 突然,白哈达把披在肩头的外衣往地上一摔,站起来冲大家喊:以后,谁他么么的再看不起咱们学校老师,再在背后他么么的数落老师穷,老子决不饶他!特木尔和阿来夫留下,其他赶紧回去,继续干活儿!大堤必须守住,不然的话,都对不起人家袁老师!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02章 为救人袁振富落水)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02章 终于迎来大喜事 特木尔按照村支书白哈达的意思,撵走跟来的几个人,身强力壮的必须到抗洪一线!此时,只有阿来夫和他一起,等袁振富打完吊瓶送其回家。 阿来夫从在走廊的长条椅上,低着头,眼里含着泪。 特木尔拍了拍阿来夫的肩膀,说:没事儿,你姐夫挂两个吊瓶,休息两天就好了。 “我姐夫——他——太苦了——” 话没等说完,阿来夫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 月牙河村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是瞒不过其其格的。其其格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急得就要立马往医院跑。大家都劝她不用去,人没事儿,马上就回来了,她根本不听,大吵大叫。 大家只好拉住其其格,把她强摁到炕边儿坐下。其其格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女儿袁月亮和住在家里的孟静围着她左右,两个小姑娘已经哭得快成泪人儿了。 袁振富终于被特木尔和阿来夫“保驾”带了回来。 此时,老安家院子里、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学校老师,也有袁振富教过和正在教着的学生,更有左邻右舍、亲朋好友…… 小小的袁野,面部没有表情,刚刚五岁的他仿佛长大了许多。竟然独自一人提前来到村口,向着爸爸回来的方向张望。他特别担心父亲,他也特别想哭,但觉得自己是男子汉了,哭天抹泪的会让人笑话,于是,他就憋着,把小脸儿都憋得通红…… 院子里、屋里,都安静极了,大家都不说话。 正在焦急的等待,有一人跑了进来喊了句“回来了”,便又跑了。人们都迎了出去,其其格却坐在那里没有动,乌兰图雅和邻居两位妇女陪着她。 袁振富由阿来夫的搀扶着,在大家的簇拥下进了屋。屁股刚一坐在炕边儿,其其格上去就打了他一拳,嘴里骂道: “你咋不淹死了呢,省着让我跟着你担心啊?”然后抱着丈夫就痛哭不止。 顿时,袁月亮、袁野和孟静跟着哭了起来。众人纷纷抹眼泪…… ………… 大雨在半夜凶猛袭来,瓢泼一般倾泻而下。白哈达、特木尔带人巡护大堤,又有部队战士接到上方紧急命令,准备好沙袋儿来到大堤上…… 雨来得急、下得暴,走的也快,后半夜就已是晴空万里了。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月牙河的这次洪峰安全渡过…… 百年不遇的洪水,被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人们战胜了。为了保卫家园、保卫田园、保卫即将丰收的成果,月牙河人在村党支部的带领下,不怕困难、顽强拼搏,守住了希望…… 坚韧不拔,敢于胜利!洪水肆虐之时,抗洪一线的每个人都是英雄! ………… 洪水退去,月牙河逐渐恢复了平静。月牙河畔,蒿草开始结籽、变黄,田地里除了被水冲毁的地块,大都是丰收在望。 阿来夫愁眉苦脸地靠在大树上,目光呆滞。好伙伴李三福坐在他的身旁,同样是两眼失神。两人都不说话,其实都有一肚子的话。 突然,有两只小鸟从树上飞了起来,在两人面前来了个低空俯冲,又迅速提升,双双飞过月牙河。 李三福咧嘴笑了,说:阿来夫,别装了,都要当新郎官儿了,还愁啥?像谁欠你八万吊似的。 “真要有人欠的八万吊就好喽,这个时候一要回来,结婚就不愁钱了。” 李三福叹了口气,突然眼前一亮,说:哎——听说韩黑虎在外面混得不错,挣着钱了,你和他张张嘴呢? 阿来夫头不抬眼不睁地说:你没长脑子吧?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这都四五年了,就算知道,我怎么好意思和他张口?当初,我和他的交情还没有那么深…… 李三福点点头,说:要说找他吧——他爸妈肯定知道。但就像你说的,人家有钱也不给借咱,白扯啊。 原来,1994年,韩黑虎带着阿来夫、李三福在红楼市区里干了件极不光彩的事儿,就被人寻仇给盯上了。竟然还报了案,对方门子很硬,开始搜集韩黑虎的种种“劣迹”,扬言要“办”了他。韩黑虎来个一不做二不休——选择离家出走,外出闯荡。这一走,就是几年无音信。当然,韩大胆儿和童雨婉是知道的,只是不往外说 阿来夫和李三福望着滚滚奔流的月牙河,又一言不发了…… ………… 再难再苦,就是砸了老骨头熬油卖,安七十七和莎林娜也要给儿子娶上媳妇! 有情人终成眷属。结束了漫长而波折的恋爱,穷苦的安家终于迎来了一件喜事—— 秋收之后,地里的收获变卖出了现金,安家开始为阿来夫张罗结婚了。 阿来夫已是二十三岁了,女方自然就是幸福路村的李春草,她二十四岁。 说到波折,这里面李春草的大哥李秋风在中间进行了“挑拨”,导致李春草在处理一些问题上有些欠妥。用阿来夫的话说:李秋风就是李秋风,一听这名字就有凉意,他在这中间没做啥好豆腐。 好事多磨,等把阿来夫磨得没脾气了,事儿也就敲定下来了。 李春草家人对阿来夫也很了解了,特别是他二哥李冬阳,一直认为这小子是条“汉子”,大加赞扬。又有巧舌如簧的媒人中间撮合,安、李两家的亲事终于能定了下来。 其其格主动提出搬到仓房去住,把自家四口人住的屋腾出来,要给弟弟阿来夫做新房,袁振富没有任何怨言。开始时,安七十七和莎林娜都觉得过意不去,说是太委屈了闺女和姑爷,但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家里穷,暂时盖不起新房子,总不能让阿来夫结婚就住仓房吧? 阿来夫的心里一直很愧疚,只是他装在心里,没往外说。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他卖力地把仓房维修一新,特意买来棚纸糊了棚和墙。 在1998年初冬的一个早晨,李春草被迎娶到月牙河村…… 外人谁都不知道,阿来夫和李春草两人的姻缘是起于那次乌兰牧骑的文艺惠民演出,他俩却成了整个红楼市最“受益”的人。当然,那次是因为唠嗑儿而丢失月亮的事儿,二人更是守口如瓶。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03章 终于迎来大喜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03章 其其格计划要分家 从本质上讲,李春草是善良的,而且是个性格开朗的有,给人一种大大咧咧的感觉,但心思却是缜密的。特别是有时回娘家大哥李秋风不说“好言”,弄得她心里挺别扭,安家人也跟着别扭。 是啊,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性格脾气就会逐渐显露出来。于是,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细心的其其格同样感觉到弟妹李春草并不是个很大气的人。为了不把关系搞僵,她在心里盘算着是该分家了——不管谁反对,必须得分了,不然,对谁都不好。其其格甚至后悔,当初就应该按李春草的想法早些分家,就不会有接下来的各种麻烦事儿了。 夜晚,各屋的灯相继熄灭,只有袁振富还在老仓房内一个简易的台灯下批改学生的作业。 其其格起身给倒了一杯茶后,竟然没有走开,袁振富抬头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问:有事儿? 其其格拿过一把小凳儿往前挪了挪,坐下来笑了笑,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分家!而且是搬出去另过! 袁振富先是吓了一跳,心里琢磨着怎么突然商量要分家的事儿呢?是不是最近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自己做错了什么? 其其格连忙解释说:你别误会,什么事儿都没有。现在是这样的情况——春草是个好媳妇,对我很尊重,对咱爸咱妈很孝敬,但我看得出她还是有些—— “有些啥啊?” “有些——反正我当大姑姐的不好说兄弟媳妇。” 袁振富笑了,说:那你总得让我明白吧,春草到底有些啥啊? 其其格牙一咬、心一横,说:有些——有些小心眼儿——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 “我也不虎。不对啊,我瞅着春草没那么多说道儿啊?” “那只是你瞅着,细情你不知道。我和她时间长了,就慢慢品出来了……” 说到这儿,其其格停顿了,抬起头看看躺在炕上袁月亮和袁野,并站起来过去给女儿掖了掖被,回头小声儿说:得看看萨仁睡了没有,这小丫头片子才精呢,别把这话传出去——现在春草我们相处得很好,但谁敢保证总这样儿?万一以后哪一天出现了矛盾,到那时再分家,就不是和和气气的了。 袁振富有些不舍,他对这个家非常喜爱、非常有感情。便说:不分不行吗?咱们当大的让着些,应该——没事儿吧? 其其格成天与李春草在一起,了解她自然要多一些,就说:振富,我知道你不愿意分,你想着要维护这个家能够和和睦睦、高高兴兴的,我们都是这个心情。可是,我觉得这家是必须得分,只是早晚的事儿。那依我看,还不如早分。就拿现在说,咱们这屋里是一家四口,你虽然挣工资但也没多少,这几年还拖欠得邪乎。我种地呢,收入就是一脚踢不倒的几个钱儿。咱们两个孩子小,用钱的地方多,特别是以后上了初中,那就更得花钱了。需要钱不说,而且饭量一天天也会增加,一个人能顶俩人吃,还为这个家出不了力…… 袁振富笑了,说:谁家养孩子,不都这样嘛? “当然都是这样,可那是爸妈养着,或者是爷爷奶奶养着,没有道理让人家舅舅和舅妈帮着养吧?说白了吧,咱们这是在拖累人家呢。你想啊,就算春草一时不说、两时不说,难道她心里就没意见吗?就是换我,多少会有想法的。” 其其格说完,直盯盯地瞅着袁振富。他默默地点点头,有些开窍儿了。是啊,能有什么办法?自己挣那点儿工资,现在看真的养活不了自己小家的四口人儿,在安家的“大锅饭”里,自己的小家是属于“多吃多占”那伙儿的啊。 袁振富以前从来没有想得这么多,经其其格一提醒,感觉脸有些发热了——原来,本以为能为“大家”出力,没想到是占了“大家”的便宜,怪就怪这些年总拖欠工资。 其其格接着说:我刚才说过了,等将来李春草提出这想法,大家都会很难受,面子上都不好。特别是会让爸妈更为难。如果我们主动先提出来,这事儿就好办多了,而且还不伤和气。 “你的意思是,见好儿就收?”袁振富说。 其其格点点头,看着丈夫有些动心了,就又说:你还有啥顾虑吗?难道你愿意一辈子住在仓房里?就算你愿意,你也得为萨仁和塔拉想想吧?两个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这个小屋能住下吗?别的不说,多冷啊?我都怕给孩子冻感冒喽。 袁振富站起身来,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说:仓房这屋比原来的屋冷多了,还是透风啊。其其格,你说得对。还有一点啊, 那分了家,咱们就不能在这儿住了,得弄新的房子啊。 其其格:就是啊。但是,这你放心,我打听了,前趟街老钱家要往红楼市里搬,张罗着要卖房子呢。我这几天都偷偷去看好了,房子不错,门窗都挺严实的,院子很利整,价钱算是合适吧。当初成家时,爸妈给了我一些私房钱,这几年我也偷偷攒了一些,批死我都不舍得动。现在可派上用场了,如果我们再张罗一点儿,基本是够了。 袁振富惊讶地看着其其格,说:原来你是早有预谋啊。 “去你的吧。过日子谁不留个后手儿?都造败没了,遇到事儿咋整?” “那——阿来夫结婚时,家里那么紧,把爸妈都愁坏了,你咋都不往出拿?” “我——我这钱就是为了买房子的,那叫——叫——专款专用,不能乱动。” 其其格说完,呵呵地笑了,主要是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袁振富也乐了。 其其格又神秘地说:对了,这房子的事儿,咱还先不能说是买呢,那样春草会嫉妒的,而且会怀疑分家时爸妈偷摸多给了咱们钱了。 “那咋说?还能说是抢的啊?” “你是榆木疙瘩脑袋啊?咱就说是借的——不行,得说是租的。对,咱们也得和老钱家说好。这样,才是最稳当的。” 袁振富突然指着其其格,说:我是明白了,你明着是拿着春草说事儿,其实是自己早憋着要分家了。哈哈…… “去你的吧。才不是呢。”其其格打了袁振富一下,又赶紧往炕上看了看,别把两个孩子吵醒喽。 ------------ 第204章 “袁氏家族”新生活 孟静和袁月亮一样,秋季开学时也上学了。还没有到放寒假的时候呢,这个周日,孟静非磨着爸妈要去月牙河,说想月亮姐了、想其其格婶子了、想袁叔叔了、想袁野老弟了…… 孟国忠被女儿缠得没法儿,答应要带她去,孟静刚要蹦高儿庆贺,刘萍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她说: “还是别去了,铃铃,你其其格婶子的弟弟阿来夫也结婚成家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已经够热闹的了,咱们就别去给添乱了。这样,如果你实在想你月亮姐,就让你爸骑车子去把她接咱家来住一天,周一上学时再起早给送回去,咋样?” “啥?你豁出我了行,可别把人家孩子给冻着。这大冷天儿的。”孟国忠咧着嘴说。 “搁大皮袄包上,没事儿。” 孟国忠想了想,说:行。我也觉得去人家不好。那我就去接月亮来咱家吧。 孟静是想和月亮姐玩儿,也想和袁野玩儿,更想到月牙河边儿去玩儿。冬天河水冻了冰,可以打出溜滑儿,还可以玩儿冰车、打冰猴儿……可是,爸爸也赞同妈妈的提议,自己只好勉强同意了。 孟国忠骑自行车很快就来到了月牙河,穿得很厚,并没有感觉到太冷。袁振富拉着他来到自己居住的仓房唠了好一阵子。两人性格想像、脾气相投,一见面总有唠不完的话。 看看屋里没有外人了,袁振富就把其其格提出要分家的理由和打算都和孟国忠说了。最后说: “国忠大哥,说实话,我虽然同意了,但是这两天也矛盾着。当时其其格是把我说通了,过后一想,还是不明了分家到底好不好,会不会伤害了我岳父、岳母?会不会让村里人说我——不想养活老人,太无情无义了呢?” 孟国忠说:振富啊,我觉得你是多虑了。我认为弟妹想得很周到、很长远,而且这个时机掌握得也好。家家都要走这一步,就像燕子,小燕子翅膀长硬了不想飞都不行,总窝在家里哪行?何况你们都是大燕子了,又有了自己的小燕子。社会的发展就是这样的,一个家庭变成两个家庭,两个家庭再分下去。至于你说伤害到老人——当然,五十多岁还不算老——我知道你这人孝心,可是我劝你不要有顾虑。你要知道,分家不等于分心,分开过不等于不往来。对老人来讲,一个家变成两个家,那是家庭兴旺的好事。 话是开心的钥匙。孟国忠的一席话,让袁振富的心里彻底透亮了,眉心的“锁”也打开了。 孟国忠还说:如果买房子需要钱,尽管说话,我和你嫂子还有些积蓄。 “暂时应该不用。农村的房子也不值钱,我们手头儿也攒了些……” ………… 袁月亮一听说是来接自己去找孟静,不管外面多冷,就守在自行车旁不进屋了。她在院子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就攒动袁野一个劲儿地按自行车铃。其其格喊不住,气得要打,袁野赶紧跑开了。 孟国忠看了看窗外,笑着说:月亮肯定是着急了。行啦,我们该走了。 袁振富: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月亮急,家里那位更急。要不是天太冷驮两个孩子费劲,铃铃肯定就跟过来了。” 其其格也留孟国忠在家吃饭,女儿袁月亮却帮着回绝了,说:下次再吃吧。铃铃想我都想哭了…… “萨仁,你这孩子,真没礼貌!”其其格瞪了女儿一眼。 孟国忠:月亮说得对,我们得赶紧走喽。 袁月亮高高兴兴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袁野却哭了,吵着要跟着去,其其格哄也哄不好。 孟国忠说:好了,来,你坐大梁上,我驮你们姐俩,都去都去。但咱们可说好喽,必须多穿啊,千万别冻着…… ………… 其其格先和妈妈莎林娜透露了一下,提出要分家,然后由妈妈过话儿给爸爸,算是提前打个预防针。不这样的话,她还真怕爸爸一时无法接受。 开始时安七十七真的不同意,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了,怎么轻易说分家就分家了呢?莎林娜理解女儿,她也了解自己的儿媳妇,觉得其其格这样做很对。毕竟是女儿和女婿,就算是儿子和儿媳,现在这社会也不一定非在一起过。于是,在莎林娜的劝说下,安七十七勉强同意了,阿来夫再有意见也不顶事儿了。 分家协商是有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阿来夫很明事理,希望多给姐姐和姐夫分些家产,特别大度。李春草面带笑容并不反对,私底下却偷偷捅了捅阿来夫的后腰,他想了想就不再发表意见了。 李春草还是乐呵呵的,说:爸、妈,多给我姐和姐夫一些吧,我没意见。在这个家里,姐和姐夫做的贡献多,这么多年了,我和阿来夫不能争。 “对!”阿来夫没有感觉到李春草的话不是发自内心的,就举手赞同,获得了她的一个白眼儿。 其实,自从有了要分家的消息,李春草和阿来夫两人私下里闹了矛盾。只是,阿来夫不太敢坚持自己的原则,他这个全月牙河都着名的“淘气的孩子”,在媳妇面前竟然成了小面瓜儿。 其其格既有姐姐的宽容,更有长姐的威严,虽然没有与李春草争家产,但还是豪不客气地把话讲在了明处,不卑不亢地说:春草说得有道理,看来,我兄弟媳妇真是个明事理的人。确实是这样的,置办这些家产时,不但春草还没嫁到咱们老安家,而且阿来夫还小,根本没有他什么事儿呢。 李春草就是一惊。 其其格接着说:但是,春草既然嫁到了咱们老安家,就是安家的人了。我这个当姐姐的,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兄弟和兄弟媳妇吃亏,而且,他们两个还要养活爸妈呢,我不争家产…… 李春草领教了这位大姑姐的厉害,在后来的言语及行动上很有些收敛。 ………… “租”下了房子,又进行了简单的修整,彻底搞了卫生,袁振富一家四口儿便从老宅搬了出来。时间是1998年的年底 袁振富一家——这回是严格意义上的一家——搬进了新居,开始了“袁氏家族”独立的生活…… ------------ 第205章 月牙河畔兴产业 【1999年】 泥巴裹满裤腿 汗水湿透衣背 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为了谁 为了秋的收获 为了春回大雁归 满腔热血唱出青春无悔 …… 不管是谁,不管为了谁,生活都得努力向前、向上,都得为了过上好日子。为此,大家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特别是到了1999年,即将跨世纪了,意义是不一样的。月牙河村也开始“鸟枪换炮了”。 那一阶段,村办企业风生水起,看到别的村或嘎查都建有砖厂等自己的村办企业,月牙河人也动了心。在村支书白哈达的倡导下,结合村里有朝鲜族群众的优势,以当地优质大白菜、苏子叶为原料,创办了具有朝鲜族风味的咸菜厂。 月牙河村是一个蒙古族、朝鲜族、汉族杂居的小村庄,这在红楼市的其他嘎查村中是不多见的。各民族的生活习惯和生产方式相互交融影响,相互借鉴促进。就拿白哈达一手操办起的咸菜厂来说吧,离不开朝鲜族村民的支持。 蒙古族同样有自己的特色咸菜,只是口味偏酸。当然,也深受人们的欢迎,但对第一次吃或不常吃、不了解的人,需要费一番解释“你放心吃,这是蒙古族风味的咸菜,就是偏酸的,不是坏了,就是这个口味儿”。这样的解释多了,就会很麻烦。而且品种不是很丰富,特别是要想进入饭店啊、市场啊,销售起来不是很顺畅。 朝鲜族的泡菜可以说是世界闻名,朝鲜族的咸菜更是是闻名世界。这其中尤其以辣白菜、苏子叶、桔梗等最为突出。 苏子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叶片椭圆形或圆形,边缘有粗锯齿。还有一面呈紫红色、淡红色的,叫“紫苏”,更为美味。苏子叶不但有一种特殊的清香,还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具有散寒解表、宣肺止咳、理气和中、解鱼蟹毒等功效。制作苏子叶咸菜相对来说很简单,水烧开后将新采摘的洗净的苏子叶焯一下,捞出来用凉水涮一下、攥干水分放在盆里待用。当然,用晾干的苏子叶浸泡后也可以,只是没有新鲜的味道鲜美。在拌制中,一般的人家会放入蒜末儿、一点点的糖,还有酱油等就算拌好了。但在朝鲜族人家里,少不了甜面酱。朝向族人家几乎家家都做甜面酱,风味各不相同。这才是苏子叶咸菜的“秘诀”所在。 于是,白哈达便将村里制作咸菜最拿手的一位朝鲜族老阿妈金菊慧聘为“高级顾问”,并将金菊慧的儿子尹松哲安排到咸菜厂工作。 月牙河朝鲜族风味咸菜厂,抓住市场的需求、突出的自己的优势,开始阶段还是红红火火的。 白哈达一天天乐呵呵的,期待着生意再好些,就要扩大规模,为村里积累更多的资金。如果顺利的话,这些钱就能投入到基础设施的建设中。 ………… 袁野也已经六岁了,本来是不到上学的年龄,但他见姐姐袁月亮上学了,天天背着小书包很牛的样子,就非常羡慕,吵着要上学。特别是“狮子哥”阿尔斯楞也上学了,对袁野的“刺激”很大。阿尔斯楞是袁野最好的朋友和玩伴儿,袁野觉得自己必须“追随”他。 1999年春季开学,袁月亮和阿尔斯楞都顺利地升入一年级的下学期。袁振富被儿子磨得没办法,就把他带到了学校,和原来“育红班”、如今叫“学前班”的老师商量好,把他硬塞到班里,就算个旁听生吧。因为,按他的年龄,秋季开学入校都是早的,只是袁野这小子等不及了。 袁振富没有太多的想法,他知道儿子淘,就想让老师归拢归拢他,收收他的野性。 袁野淘气那是出了名的,用了解他的长辈的话说“这孩子,淘得没边儿了”,或者是“这孩子,淘出花儿来了”,还有人说“这小子随他舅舅”。 袁野的舅舅是阿来夫,这个名字在蒙古语中就是“淘气的孩子”之意,阿来夫名符其实,袁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袁野进了学前班头几天还觉得挺新鲜的,跟着老师“1、2、3、4……”“a、o、e……”地读,不到一周,本性尽露。老师在黑板上写完字一转身,袁野在座位上消失了。老师惊讶得跑出教室向外看,根本没个人影儿啊,这时,教室里一阵暴笑,老师进来弯腰一看,袁野正从桌子底下爬,而且挨个挠同学脚脖子。 学前班的老师看在袁振富的面子,只好留下了袁野,不过呢,盯得更紧了。专门派两个老实、稳当的同学坐在他旁边,一面一个地贴身“护驾”。 ………… 时光推移,岁月流转,袁野一如既往地淘气。他的乐子事多了去了。更有甚者,他作为一名“旁听生”,有一次竟然鼓动几名比他大的正式生“罢课”去河里捉鱼。 那是夏天的一个中午,袁野吃完饭就往外跑,被袁振富“擒”了回来,关在屋子里必须睡觉。袁野翻来覆去睡不着啊,约好的和苏合等几个伙伴儿趁着中午时间去月牙河里去捞鱼啊。他事先都已经把家里的筛子偷出来藏在河边大柳树上了,他不去,那几个人没工具怎么办? 袁振富看得紧,袁野是跑不了啦。好不容易挨到爸爸上班,喊他起来一起上学校。 袁野装模作样地说:你先走吧,我先上趟厕所,我一会儿跑得快,能追上你。 袁振富没管他, 自己往学校走了。袁野从后院儿跳墙跑出去,直奔月牙河边儿。没想到苏合那几个傻小子还在那儿里等着他,一见面就生气地质问他怎么才来。袁野撒谎说家里来客人了,爸妈让他烧水沏茶,走不开。 接着,袁野有鼻子有眼儿地说:我家来的这客人是乡里中心校的,来咱们月牙河村通知学校老师下午去中心校开会,我爸他们刚走。 一个同学说:那老师都开会去,咱们干啥啊? 另一个同学说:当然是放假喽。 袁野:我爸说了,学校下午放假。我们可以捞一下午的鱼了。 苏合:真的? 袁野装着结巴地说:骗你——你——是小狗。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06章 月牙河畔兴产业)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06章 两小无猜的童年 袁野的“表演”很成功。当初和阿尔斯楞、袁月亮一起演小品的功夫没白练啊。 大家高兴得跳了起来,谁也没有怀疑袁野的话,因为他爸是老师,他当然会知道不少“内幕”消息啊。更何况大家都愿意听这种好消息啊。 于是,苏合这几个家伙就撒欢儿了,真就泡在月牙河里捞了一下午的鱼。等他们各自分得“战利品”高高兴兴回家准备邀功请赏时,迎接他们的是树树条子和笤帚疙瘩…… ………… 袁野的骗术并不高明,班级缺了学生老师能发现不了?逃课下河的事情败露后,苏合几人被罚每天晚走一个小时,还要打扫班级卫生。因为袁野只是旁听生,就免于处罚了。 放学钟声敲响了,袁野知道那几个家伙挨了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就想抓紧跑。 苏合几人紧追几步拦住了袁野,责问他为什么撒谎,还让他承认自己是小狗。 袁野说:你们没听清,我当时说的是——我骗你——你是小狗。 说完转身就跑,苏合几人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让这小子给耍了。 ………… 袁月亮八岁、阿尔斯楞九岁了,正是无忧无虑的年龄。与袁野相比,阿尔斯楞别看只大他三岁,但作为“狮子哥”,他可是稳当多了,是大家眼中公认的好孩子。而且,他的“孩子缘儿”特别好,身边总会围着年龄相仿的男孩。不管是比他小的还是比他大个一两岁的,自觉不自觉的都愿意听他的话。也有人说,阿尔斯楞这头“狮子”,天生就是个“将帅之才”。 ………… 夏日的月牙河畔,草绿花艳、蜂飞蝶舞。大柳树上知了叫个不停,草丛中的虫鸣也是此起彼伏。袁月亮穿着小巧的、蒙古族特色的夏装马夹、短裤,与伙伴小诺敏在河边采野花、捉蝴蝶。阿尔斯楞和几个小男孩儿,穿着小裤衩、拿着筛子在河里捞鱼。每每有鱼捞上来,袁月亮和诺敏听到喊声后就跑过去,拿起小水桶接住扔上来的小鱼。 巴雅尔这小东西特别调皮,突然,他双手捧起河水扬了袁月亮一脸。袁月亮很生气,真瞪眼睛,巴雅尔却冲她做鬼脸儿,接着还是撩水扬她。 看着袁月亮的脸上和身上挂着水珠儿,滴滴答答另往下掉,几个男孩儿哈哈地笑起来。袁月亮更生气了,想用手里的野花束去打,又舍不得,于是拣起块石头,看了看又扔掉了,她怕把对方打坏。 巴雅尔几个家伙笑得更欢了。这时,气急了的袁月亮竟然把鞋脱掉一只,举起来打向巴雅尔。结果,人没打着,鞋却掉进河水里被冲走了。看到这个情景,几个男孩笑得前俯后仰,又起哄喊着“没打着,干气猴儿”…… 袁月亮气哭了,看着鞋顺水冲走,奔跑过去冲进河里,没想到前面有个深坑,她滑了进去,双手开始扑腾。几个小男孩一下子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阿尔斯楞刚才就想教训几个小子,又怕他们说自己的“闲话”,就忍着呢。看到这种情况,他忍无可忍了,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过去把袁月亮拉了起来。回过神儿来的其他男孩儿也跑过来帮忙扶着,阿尔斯楞才把袁月亮背上岸。 袁月亮哭了。 阿尔斯楞瞪着巴雅尔,巴雅尔头一歪,说: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诺敏护着袁月亮,训斥巴雅尔:你不撩水扬月亮,她能这样吗?多危险啊。 巴雅尔狡辩道:这不是让阿尔斯楞给捞上来了吗,再说我们都帮忙了。诺敏,你个小丫头片子乍乎啥? 田秀在一旁又取笑说:是啊,捞上来就没事儿了。是阿尔斯楞把月亮捞上来了,这回我们真见到“猴子捞月”了。 天真活泼的袁月亮竟然也被逗乐了。阿尔斯楞脸却红了。 巴雅尔觉得好玩儿,便重复道:猴子捞月,猴子捞月。阿尔斯楞这个“狮子”变成“猴子”了。 阿尔斯楞很生气,要打他,巴雅尔边跑边喊:猴子猴子抓不着,气得直挠后脑勺儿…… ………… 小孩子淘气,就算做出过格儿的事儿,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了,不会记仇儿的。 诺敏送袁月亮回到家中。看到浑身湿透的女儿,可把其其格吓了一跳,惊呼:萨仁,这是怎么啦? 袁月亮不吱声儿,更不敢瞅着妈妈。诺敏帮着解释说:姑姑,是这样的,我们在月牙河边儿上玩儿,月亮不小心掉到河里去了—— 其其格一听,连忙拉过袁月亮,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遍,边检查边说:怎么样啊?没磕着哪儿吧?没呛着水吧?萨仁,告诉妈,你没事儿吧? 袁月亮摇头。她有些怕,怕妈妈训她。 其其格赶紧拉着女儿进屋换衣服,诺敏要走,被其其格喊住了,她语气温和地说:诺敏啊,先别走,姑姑一会儿有话儿问你呢。走,先进屋,我先给萨仁换好衣服。 诺敏跟着进了袁家的东屋,其其格在西屋给袁月亮找来干净的衣服,让她自己换上,然后又来到东屋。她向诺敏问起女儿是怎么掉进河里的,又是怎么上来的。诺敏不敢撒谎,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和其其格讲了一遍。 其其格认真地听着, 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到松弛,还掺杂些莫名其妙的笑意。 其其格说:诺敏,这么说——是——阿尔斯楞救了我们家的萨仁? 诺敏说:可不是嘛。当时把我们都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办好。亏得狮子哥——不,是阿尔斯楞游过去,才把月亮拉上来。阿尔斯楞可真厉害啊。 ………… “闹剧”结束了,谁都没想到后留下“后遗症”——袁月亮由于受到惊吓,当晚又发高烧又说胡话,竟然病了一场,没有去上学。 其其格没有去找巴雅尔的家长,一是同村住着,脸上抹不开,二是此事只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嬉闹。于是,她请来村卫生所的大夫天天来给打针,阿尔斯楞放学后就过来看望,并把当天所学的课程给袁月亮讲,还帮着她完成作业……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07章 两小无猜的童年)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07章 自作主张的怪想法 袁振富下班回来,看到阿尔斯楞如此细心地帮助女儿袁月亮,心里很高兴。赶紧洗了几个又红又大的西红柿端过去,说:来,阿尔斯楞吃柿子,这是我刚从园子里摘的,可甜了。 阿尔斯楞毕恭毕敬地说:谢谢袁老师。 袁振富摸了摸阿尔斯楞的小脑袋,说:在家里,叫姑父就行。 阿尔斯楞吐了吐舌头,说:我不敢…… 袁振富一愣,说:为什么不敢啊? 阿尔斯楞低下头不说话,袁月亮鼓励他说:没事儿,别看我爸在学校挺严肃的,在家可好了,从不打我骂我,也不打袁野。 阿尔斯楞挠了挠脑袋,说:是我爸告诉我的,对老师要尊重,不管啥时候见着了,都要叫老师。我爸还让我要先说话,不要像根死木头橛子似的。不然,他知道了就会打断我的腿。 袁振富一听,哈哈大笑地说:你爸还真行啊。尊重老师这是对的,你爸的意思是让你见到老师要打招呼,不是说必须得“叫老师”。听明白了吗? 阿尔斯楞一脸苦笑,很诚实地皱了皱眉头。 袁月亮乐了,说:你没听明白?我爸是说见到老师不能装着不认识,要说话,在学校呢,就得叫“老师好”,在大街上呢——还得这么叫。要是在家里,就是说现在,就可以叫——袁叔叔——不对,我爸刚才说了,是姑父。对,是得叫姑父,你管我妈叫姑姑的。阿尔斯楞,你这回知道了吧? “袁——姑父。”阿尔斯楞终于叫出了口。 “哎——”袁振富摸了摸阿尔斯楞的头,说,“这就对喽,以后在家就这么叫,在学校还是要叫‘老师’,包括月亮和袁野,在学校也一直叫我‘袁老师’,不然成何体统啊?” 袁月亮马上接话道:是的,袁老师。 说完就“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袁振富点了女儿脑门儿一下,说:看把你给惯的,没大没小的。好了,你俩好好学习,不懂的再来问我。 袁振富退了出来,其其格一直在门口偷听着呢。见袁振富出来,竟然忍不住要乐出声来。 袁家人、安家人,都把阿尔斯楞当成月亮的救命恩人,对他特别好,尤其是其其格。她甚至产生要等阿尔斯楞长大后给袁家当女婿的想法,袁振富笑她想得太早了,简直就是在做梦…… ………… 月牙河村的咸菜厂红火了一段时间后,态势开始回落,效益并没有期待中的那么好。原因主要还是出在设备落后上:无法进行真空包装,简单的塑料袋一封口儿,保质期当然会缩短很多。有些客户将很多卖不出去、即将变质的咸菜退了回来。 支书白哈达为此焦头烂额。本业是想着创办工厂带领村民共同致富的,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白哈达的打击太大了,每天往村部前的“神石”旁一站,没有往日的那种“神气”了。 “难道,我这个厂子办错了?我白哈达光明正大,没往自己兜里装一分钱啊。可是,厂子现在是带死不活的,村里人会怎么看我呢?”白哈达在心里画了无数个问号。 ………… 此时,特木尔已由村治保主任升任村党支部副书记,他就抽出时间跑到村里的咸菜厂来帮忙。一来二去,得到白哈达的点头,特木尔就能代他做出决定了。 又有一批咸菜被退了回来,是价格比较贵的那种苏子叶。当时,恰巧白哈达去村部处理事情,厂里的尹松哲就找到特木尔。 特木尔看着满满两大纸箱的咸菜直发愁啊。他不断地嘬着牙花子,并拿出一袋仔细查看,发现还没有过期,说:松哲,这上面标的过期日期还没到啊,是明天啊,怎么就退货了呢? 尹松哲解释说:都是这样的,保持期前一天要退回,不然一到保质期,没人买了就得扔。 特木尔:以前都是怎么处理的? “倒掉。” 尹松哲回答得很干脆。 特木尔打开一袋尝了尝,这才问道:那你为啥不倒掉,还来问我呢? 尹松哲笑了笑,说:白书记不在,你就是——就是这儿的头儿了嘛。,主要是让你过过目,然后在退货单上签个字。到时,我们对村里好有个交待。 特木尔点点头,拿过本和笔刚要签字,突然抬头又问:松哲,在家里,菊慧大娘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办? 特木尔的一句话把尹松哲问蒙了,说:啥事儿? “哦,我的意思是说,”特木尔有些吞吞吐吐,最终还是说了下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家的苏子叶咸菜快要坏了,菊慧大娘同样是直接扔了?” “我家哪有那么多苏子叶?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我是说如果——打比方,要是有这样的事儿,那就扔了?” “那才舍不得呢。”尹松哲摆着手说,“我妈那人,可是特别会过日子的人。她会把上面的甜面酱洗掉,重新加工……” “噢?”特木尔不再说话,认真地查看记录,眉头紧锁。 “真是白瞎了——苏子叶可是好东西啊。不用说别的,当是摘叶子、洗叶子搭的工,就不少啊。”尹松哲惋惜地说。 特木尔嘴上说“这两箱子咸菜还真是不少钱啊,快顶上两亩地的收入了”,手上的笔还是在本子上签了名。 尹松哲接过本子转身要走,特木尔马上喊住他:等等—— 特木尔与尹松哲悄声交谈,对方是连连摆手。最后,特木尔生气了,拍着自己的胸脯,尹松哲才极不情愿地点点头,苦着脸走了出去。 ………… 特木尔做完这一切,也是提心吊胆的,在心里默默祈求千万别出问题。然而,有些事情好像故意找茬儿似的,就是不会如人所愿。 该来事情终归要来。 没过两天,有人喊特木尔立即到村部,白哈达书记在办公室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特木尔本能地感觉到——出事儿了。他跑步来到村部,从打开的窗户看到白哈达焦急地向外面张望。进了屋,看到了尹松哲也在,白哈达虎着脸,特木尔一切就都明白了。 白哈达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喊道:特木尔,你这不是胡闹吗?我让你负责咸菜厂,可是——你糊涂啊!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08章 自作主张的怪想法)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08章 小咸菜厂出了大事 客观地说,特木尔是出于好心。为了节约成本,为了把厂子的效益提高,但是,好心却办了坏事。白哈达大为光火。 尹松哲赶紧关上门和窗,怕外面的人听到。 特木尔没有解释,等待白哈达的训斥。而白哈达却望着窗外,不理他了。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仿佛听得见时间嘀嗒嘀嗒流走的声音。 特木尔实在熬不住了,悄声问尹松哲:到底出了啥事儿?把人吃坏了吗? 尹松哲小声儿说:我说那样不行,你非不听—— 特木尔:说正题儿。 尹松哲叹了口气,提高了声调儿说:刚才白书记在工商局的朋友偷偷打来电话,说有人到局里举报了,举报咱们咸菜厂以次充好,把快过期有咸菜重新处理了一下又卖出去,坑害百姓。让白书记赶紧做好准备,一旦查出问题,那就是个大麻烦。 特木尔一听,没吃坏人更没吃死人,心就有底了,满不在乎地说:那还能麻烦到哪儿去? 白哈达立即转过身来,气呼呼地说:麻烦到哪儿去?你说得轻巧,麻烦大了!特木尔啊特木尔,你真是块“铁”啊,油盐不进!说轻了咱这是以次充好来欺骗消费者,说重了,那就是销售过期伪劣食品,那就是谋财害命!你懂不懂啊? 特木尔一阵惊愕,这才真正了解到了事件的严重性,有些后悔莫及了。 “白书记,这事儿因我而起,我负责!怎么处理我都行,大不了蹲‘笆篱子’去!” 白哈达语气还是很强硬地说:你负责?你负得了吗?“月牙河朝鲜族风味咸菜厂”注册时没有写你的名字! 特木尔一时语塞。 尹松哲:白书记,总得想个办法啊? 白哈达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办法倒有,只是——你俩得答应我个条件。 二人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白书记,不知怎么回答。白哈达又“嗯——”了一声,二人才连忙点头。 白哈达:今天我说的这事儿,只有咱们三个知道。如果再让外人知道,我拿你俩是问!记住了? “记住了!” 白哈达:这就是我的条件。你俩回去吧 “啊?”两人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站着没有动。 白哈达接着说:特木尔啊,你的肩膀太瘦了,担不了啊。这样吧,不管接下来会发生啥了,你俩都假装不知道。这就是我对你俩的要求,记住我说的话就行了。 特木尔:白书记,不行啊。我—— 白哈达一挥手,狠狠地说:没啥不行的!我这个村书记,这点儿主还做不了啦?赶紧都回去吧,别磨叽啦。记住啊,和谁都别说,就算有人问你俩也是啥都不知道! ………… 果然不出白哈达所料,事情真的闹大了。开始是一位消费者,后来就变成一帮了。即将变质的苏子叶即使洗过,从外观上看颜色有了变化,从口感上讲没了韧性,所以,就连外行人都很容易分辨出来的问题,还用内行人站出来说话吗? 入口的食品是绝对不能马虎的,红楼市工商部门组成专门小组进行调查,发现“月牙河朝鲜族风味咸菜厂”出厂的一批苏子叶咸菜确实存在质量问题,要追究负责人的责任。还有消费者反映因吃了这批咸菜发烧拉肚子,正在医院打吊瓶。这就涉及到食物中毒了,工商部门立即向上级领导汇报,公安机关也介入进来。 月牙河的“长舌妇”们极尽之能事,传得沸沸扬扬。 其其格听到这些话,回去和袁振富说了。袁振富皱了皱眉头,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麻烦了。食品啊,不是小事儿啊。 其其格:有时候和腌的咸菜都长毛儿了,洗吧洗吧照样吃,也没见你们跑肚拉稀!城里人,就是娇气——不对,孟大可和刘萍嫂子人家就不这样…… 袁振富白了其其格一眼,继续低头批改作业。 ………… 包巴音抽着旱烟袋进了院子,见包牧仁提着镰刀要出去,就问:干啥去? 包牧仁:咱家苞米地头儿水稗草严重地高,我去割回来,晚上可以给猪吃,还能剩下猪食呢。 “猪吃?吃得都没有它祸害的多。去吧去吧,割了也对,要不然来回过人,一看就该说咱们地侍弄得太荒了。” 包牧仁刚走到院门口儿,又被包巴音喊住了。 “干啥啊?” 包巴音:村里咸菜厂或能要出事儿,外面说啥的都有,你可管住自己的嘴啊。 包牧仁龇牙一笑,说:扯老婆舌的话,严重地不能信。 “这回啊——不好说啊。”包巴音抽了一口烟,进屋去了。 ………… 白哈达得到这些消息时,显得格外平静。他把特木尔叫来,再一次和他开诚布公地谈到问题的严重性,叮嘱他一定要代表村里妥善地处理此事,要尽量安抚好住院的消费者,不能和人家来硬的,多说拜年话儿。 特木尔:白书记,你和我说这些,是—— 白哈达:不瞒你说,我得进去呆几天了,不然事情平息不了。 特木尔:进去?进哪儿去? 白哈达轻松地说:还能哪儿去?“局子”呗。你不是说敢蹲“笆篱子”嘛,我先蹲蹲试试。 特木尔明白了,急忙说:白书记,不行啊。这事由我而起,我去蹲—— 白哈达打断了特木尔的话,说:不行啊。我不是我非到逞能、愣充英雄好汉,是形势逼逝的。我早不就和你说过了吗?你担不了。可是我行,我当了二十多年的书记啦,五十多岁的人了,怕的是啥?我得负这个责任,要不然你们让我当这个支书还有啥用?按理说,我早就应该申请提前退了,组织上信任我—— 特木尔都要急哭了,请求地说:白书记,还是我去吧,你都干一辈子了,不能抹黑啊!像你说的,你已经年过半百了,进去受不了—— “有啥受不了的?又不是鬼子的集中营。你啊,想的多啦——”白哈达笑呵呵地说,“我这样的年纪才经得起。你是正在起步的好时候,一旦背上这个重担,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年轻人,路还长着呢。” 特木尔:白书记,我不怕! ------------ 第209章 放羊偶遇大青石 咸菜厂出了问题,白哈达要为特木尔“背锅”,主要是考虑到他的前途问题。特木尔于心不忍啊。 “我不在乎这些!” 白哈达:可我在乎啊!这些年来,我培养你、给你机会锻炼,还不是指望你能从我肩头接过月牙河的担子?以后啊,你得带着村民发家致富呢! 特木尔:这不行啊。你让我——怎么接受得了啊?我心里不得劲儿…… 白哈达:特木尔啊,说实话,这事儿你做得——不对啊。但是,你先别内疚,先听我的。作为月牙河村的一把手,我确实是要负一定责任的。况且我资历比你老,没事儿,你是承受不了的。我要考虑你的前途,将来,你一定要接好这个班儿,管好月牙河村,让我们甩掉穷帽子,挺直腰杆子! 特木尔还要说什么,被白哈达一挥手给阻止了。 “别说了,听我的。下午我就开班子会,让你先代理村党支部书记,回头儿呢,我们再按组织程序再向上级请示……” ………… 白哈达还是被带进了公安局。 只是“抓”他的车没有开进村,在村外很远的地方等着他。哈达乡的领导特别请求,白支书二十多年来一直勤勤恳恳,对党忠诚、对事业忠诚、对月牙河村民忠诚,为月牙河的发展尽心尽力。此次咸菜厂的质量问题只是个意外,希望能给他留些面子…… 在白哈达接受调查期间,咸菜厂被停业整顿。 特木尔小心翼翼地负责起村里的各项工作,并尽最大努力安抚好住院的消费者,按白哈达的嘱咐处理好善后工作…… ………… 李来财在月牙河村绝对是老户,是汉族人儿,是“李家三福”的“创造者”。 如今,年过半百、接近六旬的李来财,终于享受到“多子多福”理论的“好处”。早些年可不行,特别三个孩子能吃饭、不能干活儿的时候,家里往往是揭不开锅的。他的媳妇吴美娟经常说:这哪是三个“福子”啊?简直就是饿死鬼转世投胎,要吃死我们两口子的! 再后来,孩子都长大了,老大先成了家分开过了,只是明分暗不分。李家很团结、很和气,经常是干活儿不分你我。 李来财扬眉吐气的日子来了。见谁都是笑呵呵的,不笑不说话,于是,他就成了月牙河村子里公认的老好人儿,各方面关系都不错,几乎是从来不得罪人,除非—— 除非涉及到利益和钱财,李来财那绝对会是“两两计较”“分分计较”的。 原来,李来财见人就笑,那是有原因的——孩子大子,该成亲了,一是希望大家帮忙介绍对象,二是用钱的时候可以四处借借…… ………… 李来财和吴美娟一共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这也是他最大的遗憾。 李家长子叫李大福,从降生那天起就被爸妈视为宝贝,认为会给李家带不福气,故起名“大福”。大福有两个弟弟,他俩的名字同样很有意思,二弟叫李二福,三弟叫李三福。 从孩子的名字上看,李来财起名还是很实在的,在自己名字“来财”的寓意上又有了延伸,而且很有特点。一是很有顺序,从名字看兄弟三人的排行一听便知;二是追求比较直接——福!据说,当初李来财为接下来的儿子也起好了名字,叫“四福”“五福”,想凑个“五福临门”,但被计划生育的都给“计划”了。开始他还特别恼火,后来到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时,李来财逢人就说国策好啊,救了自己,要不,一家五个小子,还不得把自己的骨头渣子都给嚼了啊? 李大福这年二十九岁,真应了自己的名字,终于圆了老爸的“梦”——他发现了“宝”——福从天降。 这天,李来财让小儿子李三福去放羊,他却推说肚子疼。恰巧那天李大福和李二福都在,李来财便让李二福去,他却说自己脑袋疼,一走道儿都感觉脑瓜浆水在逛荡。 李来财生气了,大喊:咋不给你逛荡出来呢?一到干活儿,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吃饭时咋不疼呢? 老二、老三呵呵地笑,盯着大哥。李大福年近而立了,按理说这类活儿不应该自己去。大哥要有大哥的样儿,便和李来财说:爸,今天我没啥事儿,那我就去吧。 李来财瞪着李三福和李二福, 说:人家都是“大懒儿支小懒儿,小懒儿干瞪眼儿”,在咱家正好反了。你俩好好跟你大哥学吧。 李二福嘟囔一句:谁让他是大哥呢,娶媳妇都可着他先来。 李来财一听,举手就要打,李二福和李三福便跑了。他气得直骂:这两个混犊子,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了! 李二福二十六岁了,订了亲,但因为没有钱,拖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结婚。李三福也都二十四岁,是该找对象的年龄了,就是因为家里困难,连个对象的影儿都没有呢。和他同岁的阿来夫早已娶妻,并且做了“准爸爸”。李三福绝对称得上是村里的“大龄光棍儿”了。 别看李来财生气时骂、发怒时还想打,但对儿子绝对不信心。两个儿子的婚事还真成了他的心头病,有时甚至想:如果二福是个女儿就好了,这样她出嫁要一份彩礼,就能给三福娶媳妇了。唉—— 李大福放羊走得比别人要远一些,过了月牙河还翻过了一道山梁,那里放羊的人少,草要好些。 放羊是个枯燥的差事,李二福和李三福不愿意干也很正常。平时大都是李来财亲力亲为的。 李大福顺着山坡漫无目的地溜达,突然差点儿被拌了个跟头,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被山洪冲刷出来的青石。李大福很生气,踹了石头一脚却没有踹动,便向前走增。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停了下来,思索着几个问题: 这一带根本没有这样的青石头啊?难道,是有人故意搬到山上来的?从哪搬来的呢?谁搬这种平平整整在大青石干啥?是不是闲得有病? ------------ 第210章 青石下面是个洞口 放羊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块大青石,让李大福觉得很奇怪,都走出几步了又踅了回来。他蹲下来仔细看着这块石头,觉得和村部前的那块“天降神石”一样,同属于“天外来客”。 李大福用手中的粪叉子在石头的四周开始抠…… 说是叫粪叉子,其功能却很多。一头儿是用钢丝做成的叉子状,一头儿拴的是鞭子。鞭子用来抽打行走慢的羊,叉子是“投石器”,扔出石头提醒走得太快的羊。这种放羊的工具,被人们习惯性地叫“粪叉子”,并不仅仅只有捡粪的功能。 李大福越抠越觉得这里面有古怪。石头越来越大,等露出全貌时,他看明白了,竟然是一个三尺见方的石砖! “石砖?不会是……”李大福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让他激动不已。连发扔下粪叉子,双手较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感觉到自己能搬动,便气沉丹田一咬牙,小心翼翼地搬起来——发现下面竟然是个洞口。 “绝对是——那啥啦!”李大福心里默念道。 黑黝黝的洞口,着实把李大福吓了一跳,他赶紧放下石头,向四周张望一下,发现没有人看见,便慌忙给石头上培上土,又怕人们发现是新印儿,就薅上几根蒿子,把土轻轻扫平——像电影《地雷战》中的民兵在布雷一样…… 李大福的心在“砰砰”直跳,如果不是上衣扣子紧,可能几下子就蹦了出来。他擦了擦额头上了汗,强制自己平静了一会儿,这才去找来一块形状特别的石头放在一边儿,作为记号。 完成这一切,李大福长出了一口气,拎起粪叉子,继续在附近放羊。他的眼神不仅仅停留在羊身上,还要四周环视,像是在防备着外人的进入…… ………… 白哈达被公安机关带走后,月牙河村却没有乱,正常运转着。除了个别“长舌妇”们背地里嚼嚼舌头,一切都按部就班。并不是说月牙河村可以离开白哈达,而是每一位村干部都憋着一股劲儿——努力把工作干好,努力把村民带好,努力想办法让白书记早日“回家”! 特木尔冲在了最前面…… ………… 那段时间,在社会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要想富、,挖古墓,一夜就成万元户”。 李大福知道,自己成为“万元户”的机会来了。他更清楚,凭自己的力量不行,必须要有帮手,“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李大福在心里琢磨:这一“仗”,得兄弟齐心上。不但自己富了,闹好了的话,二弟、三弟结婚娶媳妇的钱就不愁了…… 李大福得意洋洋地放羊归来,便把李二福、李三福召集到一起,进行秘密谋划。两位兄弟先是一惊,后又被说得眉开眼笑,最后是摩拳擦掌、喜形于色了。 李大福严肃地说:这个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露馅儿,后果你俩是知道的。所以,一定不要声张,更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就是咱爸也不要让他知道。 李二福:你是怕咱爸发现,把那些东西没收喽? 李三福:扯!就算是没收喽,那也是为了卖钱先给你娶媳妇! 李大福:都闭嘴!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懂不懂? “懂了。反正我觉得,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我是下定决心干了!”李二福坚定地说。 “那就——拼一把吧。”李三福心里美着呢,于是又哼唱起来,“该出手时就出手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路见不平一声吼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说走咱就走哇,金银财宝全到手哇……” ………… 说走就走,说动手就动手! 这天深夜,三个黑影各带“兵刃”走出村子,向李大福白天放羊的山沟儿走去……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这里的山歌排对排,这里的山歌串对串……”李三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又哼唱起来。 李大福:闭嘴吧!你不怕招来人儿,我还怕招来狼呢! 李三福:我特别高兴。 李二福:那也不行唱。你不怕招来狼,我还怕招来鬼呢! “呸呸呸!别给我满嘴喷粪!谁也不许说话!”李大福训斥道。 ………… 夜空,星月辉映,银河如链。回望月牙河村,只有几户还亮着点点有灯火…… 李家“三位福子”摸黑儿打开大石头,洞口呈现出来了,阴森恐怖,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就在谁先下去的问题上,哥仨儿出现了分歧,谁都有些胆怯。于是,开始了“石头、剪子、布”的游戏,最后是李二福荣幸“胜出”,赢得了这次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得过,一福压百祸,二福更是没的说。我李二福就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啥都不用怕……”李二福叨咕了几句,咬咬牙,刚要往里跳,被李大福拉住了。 李二福感激地说:谢谢大哥,我就知道你会替我。 李大福:滚!替啥替?我听别人讲,这地洞里长期不通风,恐怕会有毒气。 一听此话,李二福“噌”的一下就蹿了出来。 “小点儿声儿!看把你吓的那熊样儿。” 李三福在一旁煽风点火,说:就这点儿胆儿,能干成什么大事? 李二福:你胆儿大那你来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三福:刚才是你“福大命大造化大”抢去的。 李二福还想还击,被李大福喝住:快都闭嘴吧!我听咱爸说过,如果菜窖里常时间不去人、不掀盖儿,下去前要先把点着的蜡放进去。如果蜡灭了,人就不能进,要放放风儿、透透气儿。如果不灭,那就没事儿。来,三福,把蜡给我拿来。 李三福从口袋里拿出蜡烛,李二福小心地点着,李大福用一根长铁丝把蜡烛缓缓放下去。 “三福,你去把风儿。” 李三福应了一声站起身,四下张望了一圈儿,扭回头小声儿说:平安无事儿喽。 李二福笑了,说:这小子,露天电影看多了。 蜡烛被放了下去,观察了好一会儿,烛火竟然奇迹般的没有灭……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11章 青石下面是个洞口)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11章 月牙河村有些乱了 黑黝黝的洞口,不就是恶魔张开的大嘴吗? 让人不寒而栗! 为了能够发财,为了一夜暴富,为了过上好日子,为了……反正,李家“三位福子”是豁出去了! 借着跳动的烛光,李大福和李二福看到了洞里的情况:是青砖砌成的台阶,上方和四周都是大石板,再往深——就看不到了。 李大福镇定地说:这一定就是那啥道——墓道了。里面能容下人猫着腰儿走。二福,还是我在前面吧,你在后边儿跟着。把锹递给我,三福——三福—— 李三福跑了过来,问:大哥,啥事儿? “小点儿声儿!别‘毛楞三光’的!”李大福又低声说,“你在上面看着,我和你二哥进去。” 李三福应承着,向大可和二哥点点头,意思是要小心啊。 李二福递过来铁锹,李大福接住后先跳进墓道,李二福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往河里扎猛子似的,紧跟在后面。两人战战兢兢走了十多米远,却被石墙堵住了去路,巨大的条石垒砌得严丝合缝,连锹尖儿都伸不进去。 李二福:大哥,他么么的也太结实了,整不动啊。 李大福伸手仔细摸了摸,确定整不动了,说:看来得用撬棍了,光是铁锹可不行啊。走,先回去,明天再带家伙来。我就不信了,还整不开它可得了,送到嘴边儿的肥肉,必须得张嘴吃掉! ………… 近几年,月牙河村计划生育的风头更紧了。村民高美一家都是汉族,按政策规定只能生一胎,这是绝对不能动摇的。高美头胎生的是女儿,非得想要生二胎,她喊出的口号是“必须生个儿子传后”。所以,不顾村妇联主任的劝告,二十七岁的她又怀孕了。 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更是头等大事,绝对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当是地,村妇联主任请示了白哈达后,又向哈达乡计生办汇报,得到支持后,高美被强行拉去做了流产和绝育手术。 高美觉得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自打白哈达因咸菜厂的事儿被处理,高美和丈夫就开始明目张胆地闹起来,而且是越闹越凶,让特木尔很是头痛。 还有一家妇女想逃避做绝育手术,装成了疯子,引来大家都来看热闹。其中有一个人说“听说疯子都爱吃屎”。那女人狠狠瞪了说话人一眼,骂了一句“去你么么的吧”,转身就进屋了。众人哄堂大笑。 计划生育,计划生育,引出一场一场的“好戏”。 特木尔焦头烂额。深知“一把手”不好当啊,自己还是“猪油渣子发白——短炼”。 于是,特木尔开始四处托关系,头拱地要把白哈达“拽”出来…… ………… 至于李家“三位福子”在青石之下到底闹没闹到宝贝,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的“长舌妇”们怎么说的都有。 有的说:弄了老多宝贝啦,光是金元宝就有一坛子! 也有的说:狗屁没整着,里面就是个空墓,假的! 还有的说:他们哥仨根本就没整开墓门,古人设计那东西,能让你轻易打开?没放暗箭把他仨射死就是万幸了! 等等等等,说啥的都有。但是,第二年李二福便娶回了媳妇,第三年李三福也成了家,这确实是真事儿。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活字典”格根回月牙河村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每一次回来,都会被大家“抓住”必须得说上一段儿。虽然电视机、录音机都很普及了,很多人还是喜欢这一口儿,时间长了不听“活字典”的评书、故事,耳朵就痒痒。 院门口儿聚的人差不多了,“活字典”一拍醒木,捋了捋个性十足的山羊胡,开口道: 依山傍水房几间,行也安然,住也安然。 一条耕牛两晌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日早三竿聚门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子女龙凤妻更贤,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掌声响起。人群中不但有李家“三位福子”,还有“童氏三魔”,即“大蘑菇”童为山、“二魔怔”童为思“三磨叽”童为奇。这哥仨近些年以收猪贩猪为主业,顺带着搞些马牛驴羊,当然是见便宜才上,挣了不少钱,其中有不少是“黑心”的。 “活字典”摇头晃脑地讲:各位,最近啊,江湖上有不少传闻,说什么“要想富、盗古墓,一宿就成万元户”,还有人说“千辛万苦吃不饱,不如夜里漫山跑”。总之,就是追求两个词儿——不劳而获、一夜暴富!各位,这是不是白日做梦呢?搞不好啊,那就是一场噩梦,到那个时候,行也不安然住也不安然,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还有铁窗铁门铁锁链! 大家沉默了,各自琢磨着心事。 “啪——”醒木一响,“活字典”问了一句:大家知道靠盗墓养活军队的人是谁吗? “好像有一个姓孙的,叫啥来着?没记住。他是个大军阀,这家伙就盗墓!”有人回答道。 “活字典”哈哈一笑,又开讲了: 你说的这位我和要讲的那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啦。我要说的就是——三国时期的奸雄曹操! 汉朝时期就盛行厚葬之风,啥好东西都往棺材里塞,好像死者能带到另一个世界似的。三国时候,乱啊,你打我、我打他、他再打你,兵荒马乱的,人们哪有心思种地经商啊?于是,便掀起了盗墓之风。其中,曹操曹孟德最甚,他盗墓就是为了获得军资,目的很明确。为保证盗墓有组织、高效率,他在自己的军中成立了类似“盗墓办公室”这样的机构,设立了“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的军职,成为中国盗墓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军方盗墓机构。在盗墓生涯之中,曹操曾经成功挖到了一个非常神秘的墓穴,后来证实是芒砀山王墓,汉梁孝王刘武和李王后的陵墓。据说,当时曹操亲自到现场指挥挖掘,获得金银财宝无数……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12章 月牙河村有些乱了)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12章 一夜暴富只为梦 夏日的午后,村子里没有一丝风。树上的“知了”毫不谦虚地喊着“知了——知了——”,也搞不清楚它们到底知道啥了。被太阳烘烤过的空气,热乎乎,树阴之下都不是很凉爽了。 如果是往日,好多人这个点儿不是在睡午觉,就是跳进月牙河里降温去了。 “活字典”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曹操的“发迹史”,特别是盗墓盗得金银财宝太多了,怎不让人心生羡慕? “看人家这命,真他么么的……”有人啧啧称羡。 “活字典”笑了笑,说:当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后来,曹操就得了头疼病,疼起来真要命,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的盗墓行径有关。就连曹操死后都不消停,生怕自己的墓被别人给盗喽。史上传说,他生前就做了周密安排,发丧时出现了数十具相同的棺材,几乎同一时间从不同城门出殡,便有了“七十二疑冢”之说…… 大热的天气,李家“三位福子”竟然感觉后脊背一阵阵发凉。“活字典”的话让三人听得胆战心惊,悄悄撤退了。 接着,“童氏三磨”开始“咬”起了耳朵,不一会儿,三人也走了。或许,这仨家伙又憋着一肚子坏水呢…… ………… 每个人都有一个或多个发财梦,梦里设计得老美了,甚至梦想着在山中无意间碰到神仙传授点石成金之术,或者掀起一块石头下面就是一坛子元宝……再回过头来说月牙河村里有关古墓的故事吧。 自从李大福放羊时发现了一座古墓之后,村里又有人在山坡上发现了几处。于是,“月牙河有古墓,一挖一个万元户”的消息就迅速传开了。 不仅成年人疯了似的往山上跑,就连小孩子们都蠢蠢欲动了。 这天,阿尔斯楞放学后扔下书包,并没有着急写作业,找到一把铁锹就往外跑。乌兰图雅喊他没喊住,就去找包牧仁,让他追出去看看,盯着点儿“小狮子”别跟人家打架。 此时,阿尔斯楞早已同伙伴们汇合在一起了,大家都各自拿着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山上而去。 包牧仁一看他们的阵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便在后面紧撵,却没有喊。他知道自己要是一喊,那几个正有说有笑做着发财梦的小屁孩儿准得尥蹶子跑。 越来越近了,当阿尔斯楞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时,包牧仁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他牢牢抓住,大手像钳子一样,捏得阿尔斯楞骨头都疼了。 阿尔斯楞没有反抗,他心里明白,在倔强的爸爸面前,反抗是没有用的。其他几个孩子顿时惊讶不已,没想到领头的“狮子”会让他爸爸拎小鸡崽子一样抓个正着。 ………… 包牧仁把阿尔斯楞拽了回来,关在屋子里写作业。阿尔斯楞一言不发,气的。爸爸不管不顾地打破了自己的发财美梦,能不生气吗? 乌兰图雅边烧火做饭边说:这小孩子也跟着瞎掺和啥? 包牧仁:大人也是严重地不行!就不是个正经路子。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严重地病! “万一碰上了呢——不是,我的意思是,万一捡着一个宝贝,卖了咱家也能宽绰宽绰……”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你咋不想想万一让公安给抓住,那是要蹲‘笆篱子’的。严重地违法。” 乌兰图雅:那我听说,老李家的哥仨就偷摸整着好东西了,没看走在街上一个个都脸往天上瞅了吗? 包牧仁:那是他们心虚,怕老天爷找他们算账!还有啊,人家真整不整着宝贝咱们没亲眼看着,可不能乱说啊,问题是严重地。唉——白书记不知道啥时候出来,村子里真该好好管管了,严重地乱套啦…… “严重地严重地,穷的问题才是严重地呢!我看你就是瞎操心,自己日子过好比啥都强!起来,我倒刷锅水别烫着你!” 包牧仁嘿嘿一笑,又顺着门上的窗户往屋里看了一眼,发现阿尔斯楞开始写作业,就放心了。 这时,包巴音、吉雅也回来了,后面跟着蹦蹦跳跳阿茹娜和金梅花。 乌兰图雅:都十四五的姑娘了,没个稳当劲儿! 包牧仁清楚乌兰图雅肚子里憋着一股火儿,怕她撒在女儿身上,就赶紧出去通风送信儿去了…… ………… 月牙河一带发现古墓并受到盗挖一事,惊动了红楼市的文物部门和公安机关,立即展开了保护和秘密调查工作。 一时之间,月牙河村小学校园里,也不是清净所在了。学生们仨一群、俩一伙地悄声议论,无外乎谁谁谁挖到什么了、谁谁谁家卖了多少钱之类的。 别看袁野年龄小,但野心却很大。听者有心的他也动了心思。当然,他知道“狮子哥”阿尔斯楞已经被家里人盯住了,不敢进山一步,便约了同学苏合,想着放学后一起进山去碰碰运气。两人一拍即合。可能是被发财的念头冲昏了头脑,两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穷的家伙,谁都没有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 ………… 袁振富在屋里地上的桌子那里批改作业, 袁月亮在炕上的桌子上写作业,袁野站在柜子前也在假装写作业,眼睛却瞄着厨房。 其其格正在做饭,趁她起身去仓房取东西的时候,袁野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拎起墙边儿靠着的比他还高的铁锹,顺着墙根儿猫着腰走出了院子。 在月牙河边的大柳树下,袁野与苏合二人聚齐。两人什么都没说,直奔目的地而去。此时,一切语言都没有,找到古墓、挖出宝贝、挣得大钱,那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节省时间,袁野和苏合抄了近道儿,从庄稼地里走的。玉米叶子把手和脸都刮出了小口儿子,一出汗都“杀”得慌。两人一声不吭,为了改变家庭困境,为了时常能够往饱了吃肉,为了经常能有白面饼和大馒头吃,小家伙拼了! 终于到了山根儿,袁野和苏合钻出庄稼地,刚要从地里露头,就看见山坡上站满了人,还有汽车和警察……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13章 一夜暴富只为梦)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13章 歪风邪气必须刹住 初生牛犊不畏虎,但是——怕警察!“大盖儿帽儿,带手套儿。腰里别着枪,脸上没有笑”,别说小孩子,大人见了都哆嗦啊。 袁野和苏合一看到眼前的情景,吓得一下子就趴下了,心扑通扑通直跳。苏合想哭,看到袁野正瞪着大眼珠子盯着自己,只好忍住了。 恰巧在这时,有一位警察向两人躲藏的地方看了一眼。苏合的眼泪立即掉了下来,刚要张嘴“放声”,被袁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捂住了…… 袁野屏住了呼吸,顺着蒿草的缝隙机警地观察着。或许那位警察只是随意的一瞥,并没发发现还有两个孩子。袁野和苏合可吓坏了,趁没人注意这边儿的情况,赶紧匍匐着退回庄稼地里,根本顾不上铁锹不铁锹的了。退了好远,觉得应该是安全了,这才站起身往回跑。 ………… 袁野在晚饭前赶回了家,身上沾的土提前都拍打干净了,不仔细瞅是看不出来的。其其格瞪着他说:塔拉,一眼没看到,又跑哪儿去疯了? 袁月亮也说:作业是不是没写完? 袁野:用你管! 袁月亮:和我都敢顶嘴了?妈,你管不管你儿子啦? 其其格:管管,我一会儿看着他写作业。 袁振富洗完手,说:都吃饭吧。 袁野向姐姐做了个鬼脸儿,袁月亮举手要打他,却被爸爸用眼神制止了。 ………… 第二天早晨,袁振富趁上班前一点时间,想要侍弄园子,却怎么也找不到铁锹了。其其格帮着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两人都很奇怪,拼命想着是让谁借去了。 袁野却在偷偷地笑,让袁月亮发现了…… ………… 特木尔有个表弟名叫赵有亮,是幸福路村的,也称得上是个小混混,在村子里的名气仅仅落后于李秋风。前些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却很少来月牙河村。后来,阿来夫与李春草结了婚,算是缓和了两村的“仇怨”,村民之间的往来就多了些,赵有亮往特木尔家跑了几趟。 二十八岁了,赵有亮还是“混”,用村里人的话评价就是“不定性、不准成”。在幸福路村,基本上没人敢惹他,这其中有怕的成分,更多的却是烦。正如一句歇后语所言“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咯应’人”。“咯应”是土话儿,就是形容很烦人,而且还含有“恶心、埋汰”的意思。 赵有亮一直信奉“富贵险中求”。听到月牙河村一带发现古墓的消息就跑来凑热闹,结果,他就成了第一个因为此事被公安局带走的人。 那天,公安机关找到了特木尔,要他赶紧配合,做好群众的工作,不然真的要抓人了。 特木尔被弄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白书记还在“里面”,咸菜厂何去何从,村里盗墓风四起,表弟赵有亮因偷挖古墓被抓、村里计划生育工作千头万绪……他在想,我作为村党支部副书记,还兼着村里的治保主任呢。“治保治保”,就是要治理好村子保一方平安,说白了就是不许出乱子。可眼下呢…… ………… 月牙河村“兵荒马乱”,孔雀屏草原风平浪静。 日子过起来了,鲍青山特意买了一辆摩托车,没事儿就在草原上风驰电掣。 这天,于秀兰和鲍青山商量,要回春州县太和乡河兴村的家里看一看,想让他骑摩托车带自己回去。 “那么老远?骑摩托车多累啊?” 于秀兰假装生气地说:这时候嫌累了?刚介绍对象那会儿,你坐班车儿一坐一天,那都劲儿劲儿,去得可勤快了。 鲍青山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那时候——那时候还是太年轻…… “现在咋了?嫌弃我了?” “哪敢啊?我去还不行吗?我知道,你就是想回娘家显摆显摆咱家的新摩托。” 于秀兰抿嘴一乐,说:知道就好。另外啊,咱们再顺路拐到月牙河,我想阿尔斯楞了…… “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去月牙河!”鲍青山说完,脸就沉了下来。 于秀兰斜了一眼,说:德性!一说月牙河就好像踩到你的尾巴一样!你过去在月牙河村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啊? “别扯没用的啊!要不,我哪儿也不去!”鲍青山的倔劲儿上来了。 “那你不想阿尔斯楞?” “想——想有啥用?人家早就忘了我这个亲爸了。” “不管咋说,你还是他的舅舅嘛,娘亲舅大……” 鲍青山真生气了,把手里的铁叉往地上一扎,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秀兰苦笑了一下,说:这吧——就是命啊。该着,阿尔斯楞就是咱们给人家生的…… 鲍青山气得拽出铁叉又狠狠地扎进地里! 好了的伤疤被揭开了,而且还要往上面撒盐面儿,能不疼吗? ………… 接连发生的各种事件,确实让特木尔很上火。破事一大堆,先从紧处来啊,眼前火烧眉毛的、头等要解决的事情,就是刹住盗挖古墓之风。 于是,特木尔想来想去,想出了“攻心为上、吓唬为辅”的策略。不把道理讲清楚,大家不太懂,以为那些都是没有主儿的坟了,谁挖不是挖呢?不吓唬更不行,有些人为了发财,真就不择手段了。 他马上到自己不放心的“重点户”家去走访,宣传不能挖古墓,讲清楚那是违法行为,陈述利害关系。为了起到威慑作用,他还偷偷地和他们说: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知道有些人根本没挖到啥文物,也就不想深究了。但是,如果谁胆大包天再有行动,为了发财贼心不死,绝不轻饶! “重点户”被安抚住了,特木尔又利用村里的广播喇叭反复播放宣传知识,同时公布了赵有亮被刑事拘留的消息。大家很快都恢复到常态,不再狂热了,不再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了。 哈达乡的领导对特木尔处理盗挖古墓这一问题时所展现出的能力,给予了充分肯定。这也为他以后能够接任白哈达成为月牙河村新的党支部书记,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14章 歪风邪气必须刹住)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14章 发扬风格受人敬重 咸菜厂以次充好事件得到了妥善解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白哈达从“笆篱子”里回来了。这半个月时间,对白哈达来讲像是过了十五个月,对特木尔而言简直就是十五年。 因为对“受伤害”消费者安抚到位,更何况并没有造成恶劣影响,加之哈达乡政府的力保,公安机关不再深入追究。工商部门要求月牙河村党支部要把咸菜厂好好整改,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类似事件。签订了相关保证书后,白哈达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月牙河。特木尔带着村干部还有听到信儿自发组织起来的村民,像迎接英雄一样,在月牙河畔迎候老书记…… 白哈达对村里人近期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他语重心长地说:我才离开几天啊?怎么大家都疯了呢?拍拍脑袋想一想,不劳动能有收获?不付出辛苦能过上好日子?天下啥时候掉下过馅饼?不劳而获的东西也敢要?烫手啊,要命啊,糊涂啊!如果,咱们月牙河村的大人小孩儿都不走正道,那还了得?整个村子不就成了小偷村、犯罪村了吗?真要是有那么一天,别说咱们,咱们的孩子出去都得让人戳脊梁骨!让人笑掉大牙! 一语惊醒梦中人! ………… 白哈达五十一岁了,按理说刚刚年过半百,正是经验丰富、干劲充沛的时候,他竟然意识到自己年龄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往往是顾东顾不了西。所以,不想再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了,要让贤给特木尔。 当老支书白哈达和特木尔说出自己的决定时,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检讨自己。 白哈达习惯性地依旧披着外衣,笑着说:你检讨个啥? 特木尔有些紧张地说:白书记,这段时间村里的事儿太多了,但是您放心,我每做一件事儿都和大家说是按您的意思去办的,绝对没有一点儿别的意思。 “你说这些干啥?以为我怀疑你有篡权谋位之心?” 特木尔不说话了。 “你啊,把我当成啥人啦?”白哈达拍了拍特木尔的肩膀,又接着说,“我白哈达一生——应该是半生吧,行得端、走得正,没让人说半个不字儿。你呢,更应该脚正不怕鞋歪,何况你的鞋还没歪。我之所以让你接我的班儿,我是考虑了很多,也考虑了很久……” 再后来,白哈达与特木尔进行了一次长谈,他才勉强同意了。 白哈达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很快就向哈达乡领导进行了汇报和推荐,得到许可后,他正式从村党支部书记的岗位上退下来。白哈达想要一心要办好“月牙河朝鲜族风味咸菜厂”,努力来增加村集体积累,为月牙河造福。 ………… 袁振富终于得到了一次转正的机会。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讶的决定——先是大跌眼镜,接着是大竖拇指——他把机会让给了更需要的人。袁振富发扬了一把大风格! 那位也是从红楼市里来月牙河小学校代课的老师,姓高名臣,他比袁振富小六七岁。 高臣来到月牙河时,袁振富已经和其其格成家了,他便住在袁振富以前住过的那个打更室。 高臣成家之后,就开始“跑宿”了。她的妻子也是一名代课老师,在红楼市里居住。高臣就每天骑车往返与市区与月牙河村之间,风雨不误。同时,他对工作更是尽职尽责,因为一种从内心里、从骨子里发出的热爱。 袁振富在高臣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所以,对他格外的好。 因为是在市里生活,日常开销很大,高臣夫妻俩又都是代课的,工资低且没有其它收入来源,生活特别困苦。袁振富常与高臣闲聊,并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教学心得“传递”给他。有一天,他问高臣:你家在市里哪儿块住? 高臣答:原来我家在老影剧院后院住,我是租的房子,离我爸爸家不远。 袁振富想了想说:那块儿有一户人家,也是当老师的,叫高德泉—— 高臣高兴地说:那就是我爸。他原来就是老师,现在退休在家了。袁老师,你认识他? 袁振富被高臣的回答惊呆了,他仔细端详着高臣,寻找高德泉老师的影子。 “你——你认识我爸?”高臣又问。 袁振富这才回过神儿来,敷衍道:噢,不认识,只是听人家说过这个人。挺正直的,特别敬业,而且心地善良,是位“传道授业解惑”的好老师。 ………… 于是,教育局把转正指标给了月牙河村小学,学校通过全体老师无记名投票的方式决定分配给谁。每人限投两人,得票多者胜出。不出所料,袁振富以绝对优势成为第一人选,高臣是第二名。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袁振富是众望所归,终有出头之日了。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主动退出,把机会让给了高臣。 很多人不理解,就连高臣自己都觉得袁振富老师理应得到这个指标。他甚至找到袁老师,真诚地要“还”回指标,袁振富还劝了他,说“你比我更需要”。 家里人同样不理解袁振富。当其其格知道这个情况后尤其恼火,指着他的脑门儿问:你是不是傻?是不是缺心眼儿? 袁振富嘻嘻地笑着, 说:咱们还有机会的。高臣要是转了正,就能往红楼市区里调了,省着天天跑了…… “他天天跑关你屁事儿了?骑你家自行车了还是吃你家粮食啦?你咋那么操心呢?你是校长啊还是想当校长?赛罕还没退休呢,就算退休,你一个民办的根本当不上!” “你看你,说这些没用的干啥?我哪有当校长的心思啊……” “你可想有!做梦吧!”其其格停了停,看了看窗外又说,“还嫌我说的没用,啥有用?钱有用!你才挣多少?要是转正的话,工资能涨一大块儿……” 是啊,其其格的想法是,就算不为别的,为了工资也得转正啊。正式老师和代课老师所挣的钱儿那可差距很大,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那是多么重要啊。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15章 发扬风格受人敬重)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15章 袁野其实挺淘的 袁振富不好解释太多,只能安慰其其格说现在政策好了,年年都会有转正指标。今年让了,明年来了指定不让。 “你糊弄鬼呢吧?还年年有指标,都快二十年了,才有几个指标?不会超过一巴掌吧?”其其格问得袁振富无言以对。 这时,袁月亮和袁野从外面回来了,才算暂时解了袁振富的围。 ………… 其其格是顾大局的人,虽然表面上和袁振富闹,私下里和爸妈安七十七、莎林娜说这事儿时,一直为袁振富辩解。说他做得对,你们二老不总劝我们人就得善良、不能总为自己着想吗?振富就是这样的人,心好…… 安七十七:但愿好人有好报吧。 莎林娜:有“好报”也得早点儿“报”啊。瞅你们的日子,过得那个紧巴啊…… 其实,袁振富让指标的另一个原因他没有说,那就是高臣的父亲高德泉正是自己父母的同事。父母去世后,高德泉老师一直偷偷帮助他……这个理由,袁振富没有与任何人说,包括其其格,也包括高臣。 ………… 由于袁振富工资不多,家里其其格种地缺乏经验也缺乏体力,又供着两个孩子上学,还要保证两个孩子的营养,生活上确实是挺困难。安七十七和莎林娜时常偷偷接济,让其其格很过意不去。 其其格每次回家看爸妈,在走的时候都要有意或无意地让李春草看到自己是空手出门的。怕她起疑心,说自己从娘家拿了东西…… ………… 袁月亮和袁野都特别喜欢到姥爷、姥姥家玩儿,有空儿就来,有时还带着阿尔斯楞一起来玩儿。但是,只要一到饭时,姐弟俩马上就走,姥姥、姥爷、舅舅怎么留都不会在这儿吃的。李春草虽然也挽留,明显有些言不由心、虚假得很。莎林娜眼里不揉沙子,看得越明白,心里就越难受,而且还是有口说不出。 袁野只有六岁,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很多,当然,也会淘气很多。有一次在外面玩儿得出汗了,就把衣服一脱光起了膀子,结果晚上回来就发烧了。其其格要带他去卫生所看看,他怕打针,坚决不去。 “等你要是烧大发了,容易把脑袋烧傻喽。” 袁野:妈,妈,我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要不,我把脑袋插洗脸盆儿里? 其其格:你想洗脸盆里扎猛子——不知深浅啊?你这种招儿不行。还硬犟没事儿,咋没事儿?脸烧得通红,身上都像火炭儿一样了。 袁野仍在请求:妈,我不想打针,太疼了。 其其格耐心地哄着,说:塔拉,妈的好儿子,打一针就好了。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袁野突然精神了,忙问:啥好吃的。 其其格根本没想好能给儿子吃啥,刚才只是随口一说,被儿子一问,竟然一下子懵住了。 袁野捕捉到了妈妈脸部表情的变化,就撒泼似的说:妈,你骗我,咱家根本没有好吃的。 其其格:有有有,一会儿妈给你煮鸡蛋。 袁野想了想,说:行。那——那也不能打针,可疼了。 其其格没办法,只好行应承着,说:好吧,好吧,不打针,只让大夫看看就行,抓点儿药就回来。 “我不吃药,太苦了。” “妈给你买糖……” 好话说了三千六,终于把袁野“糊弄”到了村卫生所,其其格悄悄和大夫说了几句,大夫小声儿说“还是打针来得快”。时刻处于警觉状态的袁野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妙,因为有妈妈牢牢地拉着自己,也没办法。 等大夫从里间配药室拿着装满药的针管出来了,袁野突然挣脱妈妈的手,“刺溜”一下就钻桌子底下,怎么喊都不出来。其其格伸手去拉也拉不动,袁野的手紧紧抱着桌子腿儿,大夫乐得前仰后合,把针管放桌子上就要来帮忙。 袁野趁妈妈不注意,“腾”的就蹿出来,迅速抓起针管就朝大夫扔过去。结果,针头扎在大夫的大腿上——稳、准、狠。就在其其格愣神儿、大夫龇牙咧嘴的时候,袁野夺门而逃。其其格追了一段也没追上,气得大骂。 袁野真野了,成了月牙河村第一个能给大夫“打针”的“英雄”! 袁野疯狂地奔跑,有一种终于逃出魔掌的感觉。其其格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得破口大骂。不行啊,还得和村卫生所的大夫赔礼道歉去啊。至于袁野,就由他野去吧,饿了就回来了。 妈妈不来追了,袁野也没放松,继续跑着,跑出了一身大汗才停下来。接着,他又四处游荡了一圈儿,晚上回家后发烧竟然好了。 袁野还得意洋洋地说,我是给家里省了钱,自己得的病自己治好了。 其其格大骂道:塔拉,你这个孩崽子,就狗戴“嚼子”——胡勒吧!省个屁钱,大夫没让你给治腿就不错了!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绑到树上,皮鞭子沾凉水把你屁股抽开花儿!看你还敢不敢了! 袁振富和袁月亮一想起袁野的“壮举”就憋不住哈哈大笑…… ………… 特木尔正式上任月牙河村党支部书记, 并没有高兴和激动,而是感觉肩头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 白哈达一心扑在“月牙河朝鲜族风味咸菜厂”上,抓原料、抓质量、抓品种、抓效益,总之,希望通过严格的管理能给村里挣更多的钱。 村子虽小,和麻雀一样五脏俱全,上面指派的工作都得承接。特木尔重任在肩,不能说不敬业、不尽心,还是有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过去,他只是听从白书记的指令就行了,如今掌控全局,那就大不相同了。于是,特木尔经常向白哈达请教,每一次老支书都毫无保留,而且每一次都不忘提醒特木尔要有一颗公道心、为民心,如果存在私心、想着私利,你这个书记就趁早别当了。 有一天傍晚,特木尔还在村部办公室里闷着。他没有开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见。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16章 袁野其实挺淘的)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16章 老支书没袖手旁观 天色越来越暗了,空气中柴草的烟火味儿更浓了。突然,特木尔一拍桌子,起身就往外走。 有的人家已经掌灯了,街上不时有小孩子跑过,耳边不时有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一天当中,最轻松、最美好的时刻来到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餐,聊着趣事儿、憧憬着明天的好事儿…… 特木尔在村部门前的“神石”处停留了一会儿,像似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走开了。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但是,特木尔没有回自己家…… ………… 白哈达也是踏着晚霞余晖进的家门。咸菜厂的运转终于步入了正轨,他基本上可以准点儿回家吃饭了。 儿子白宝音已经二十六岁了,个儿还算挺高,就是有些偏瘦,前两年成的家。媳妇名叫王爱莲,身材高大,人们都习惯地叫她“大莲子”,是个心地善良、性格开朗的女性。 白哈达当过兵,所以不但做事雷厉风行,而且很讲规矩。在家里同样如此,他不回来或者没有他的“命令”,家里人必须等他吃饭。 白宝音笑着给老爸倒上水洗手,问:爸,晚上喝两盅儿? 白哈达没着急回答,洗完了手,才勉为其难地说:倒上吧。 “哎。”白宝音答应着赶紧去办,王爱莲一边往桌上端菜一边笑。 “大莲子,你笑啥?” “笑你咋地?” “凭啥笑我?” 王爱莲:谁馋啥还不知道吗? 白宝音嘻嘻一笑,倒满一壶酒,拿了两个酒盅儿。其实,他是馋了想喝两口儿。 正在这时,听到屋外有说话声音,是特木尔来了。 “来,进屋。正好刚要吃饭呢,陪我喝两盅儿。” “我——有点儿事想和你唠唠。” 白哈达:那就边喝边唠。 特木尔被白哈达拉进了屋,微笑着与白家人打招呼。 “哎呀,宝音这小子会来事儿了,提前把酒盅儿都摆好了。来,特木尔,脱鞋上炕里。”白哈达一看饭桌上有两个酒盅儿,特别高兴。 白宝音笑着说:是啊,一听到“铁哥”的动静儿,我就把酒盅儿拿上来了。“铁哥”快往里坐。 特木尔并不客气,与白哈达面对面坐在了炕上。没有老爸的指令,白宝音不好意思再去给自己拿酒盅儿了,而是操起了酒壶,两人喝一盅儿他给倒一盅儿。 王爱莲从厨房的门缝儿往屋里看,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 几盅儿酒下肚,特木尔向老书记说出了心中的一个结:高美这两口子,横推车,蛮不讲理,说啥都不听,就是闹,要赔偿。我们还能赔偿她一个儿子啊? 白哈达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说:这事儿我听说了。高美两口子根本就是瞎胡闹啊,根本不了解计生工作,这是国策,不是他们闹一闹就松口儿的。行啦,你整不了他们,就别管了,我去找这两口子谈谈。 特木尔等的就是老支书这句话,高兴得赶紧端起酒盅儿给白哈达敬酒。 ………… 自从袁振富、其其格有了自己的房子,孟国忠、刘萍来得就勤了。不勤不行啊,架不住女儿孟静闹。当然,每次来夫妻俩都不空手,不是给孩子带来麻花、面包,就是拿点儿大米、白面…… 两个家庭处得像亲属,两家的孩子在一起像亲姐妹、亲姐弟一样。 月牙河村好多人都羡慕袁家,“捡”来了一门好亲戚。 ………… 白哈达抽出时间,来到高美家。夫妻俩一见老书记来了,心里就发毛了,气势上首先就软了下来。 白哈达一针见血地说:高美啊,你这个年轻人脑筋转得慢啊。计划生育从上抓到下,松不得口儿的。你们两口子是明白人,不要一脑袋封建思想,将来啊,这女儿更吃香。 高美委屈地说:白书记,我觉得吧,还是有儿子的好,要不人家都说我们——绝后了。 白哈达:胡扯嘛。女儿就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儿就不是你的传后人? 高美夫妻俩敬重老书记的威望,甚至还有些怕,便不再吭声了。 白哈达接着说:好话说了三千六,相信你们有些事儿比我还明白,我别的也不多讲了。听说你还找村里要赔偿,这可不妥啊。按理说,这种计划外怀孕,是要罚款的,村里都网开一面了。如果深追下去,对你们也没好处。说白喽,村里是按法律条文办事的,你们这是无理取闹啊,弄不好,是要犯法的。特木尔刚接了我的班儿,他的职责是发展生产,带领全月牙河村的人致富,你们这么闹,算不算是给他下绊子呢?好了,事怕翻、理怕掂,你们自己再琢磨琢磨吧。 这些话,有分量啊。白哈达说完转身就走了。 高美夫妻俩当然想得到,再闹下去也没有结果,弄不好还会把自己“闹”进去,也就算了。 有些事情,是需要过程的。几年来,各级都绷紧“计划”这根弦儿,月牙河村各家各户都有了计划生育的观念。 ………… 一晃儿的时间,就进入了阳历九月份。阿尔斯楞和袁月亮都是二年级的学生了, 袁野也成了“学前班”的正式学员,不再顶着“旁听生”的帽子了,转正了。 但是,袁振富的转正还是没有眉目。 过了一个不咸不淡的教师节,拿回了一块儿香皂。接着就要到中秋节了,然后就是国庆节。节日一个接一个,却没有带给袁家太多的喜乐。 由于前些年教师工资由上级财政下拨到乡镇财政发放,便出现了被挪用、挤占的情况,不能及时发放。越占越多,开始两年还能拆东墙补西墙,再后来墙是越拆越大,窟窿就再也补不上了,结果造成连年欠资。很多当老师的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如果家里能种点儿地的还好些,单纯靠工资过活的,基本上快喝西北风了。 原本就并不宽裕的袁振富一家,无疑于雪上加霜。虽然家里也有点儿地,袁振富帮不上忙,仅靠其其格一个产量也不多,所以吃粮都成了问题。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17章 老支书没袖手旁观)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17章 吃块雪糕用鸡蛋换 袁家的生活更苦了。 袁月亮八岁、袁野六岁,都是长身体能吃饭的年龄。一个是有工资不发、一个是种地收入不多,家里却有四张嘴等着吃饭,想想都头疼。 贫苦孩子早当家。袁野理解了爸妈的难处,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无端地淘气了,仿佛忽然之间长大了、懂事儿了,知道为家里分忧了。甚至在吃饭时假装说吃饱了,非得其其格含着眼泪再给盛上一碗,他才肯接着吃…… 休息日放假的时候,袁振富主动抽出时间和其其格一起到地里干农活,家里就交给了袁月亮和袁野姐弟俩。 袁月亮能做饭,袁野能浇浇园子,四口人都在尽力为家庭分担。阿尔斯楞又跑来了,争着抢着从桶里抢过水瓢,要帮着给茄秧浇水,结果是没浇到茄子,倒把自己的鞋浇得湿透了。袁野忍不住哈哈大笑,阿尔斯楞更来劲儿了,又舀出水往鞋上倒,不住地哈哈笑。 袁月亮正扎着小围裙在做饭,听到笑声的跑出来一看,先是一乐,马上又说:袁野,你还傻笑啥?还不帮你“狮子哥”找双鞋换上?把他的湿鞋给晾上,要不该凉着拉肚子了。 “不用。我没那么娇气。”阿尔斯楞满不在乎。 袁野:你还怪我啊?不让他浇都不行,“狮子哥”非要浇。 阿尔斯楞得意地说:我帮袁野干干活儿。 袁月亮一把抢过阿尔斯楞手里的瓢,说:你还干活儿?快歇歇吧。 袁野拉起阿尔斯楞,边给他找鞋边说:“狮子哥”,你这是不帮忙反而添乱啊,我都跟着挨训。 “你就当啥都没听见呗。” 袁野和阿尔斯楞坐在门口儿的小凳上,袁野突然说:我听见了—— 阿尔斯楞:听见啥了? “你听——在后趟街儿,一会儿就能转过来了。”袁野聚精会神地听着。 原来,大街上传来卖雪糕的吆喝声:雪糕——雪糕—— 袁野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叫卖声,肚子里的馋虫开始蠕动,但他嘴上却说:喊啥喊啊?我不要,我家不买雪糕。 袁月亮又往炕里添了一把柴,出去翻鸡窝找到一个鸡蛋。拿出去与骑自行车卖雪糕的小贩换,一个鸡蛋只能换一根雪糕。 看到姐姐把雪糕拿回来了,袁野还不好意思地说:姐,我说不要,你咋还给我买啊? 袁月亮逗弟弟说:真不要啊?真不要那我可就退回去了。 袁野一听马上改口说:那就给“狮子哥”吃吧,我就尝一点点儿。 说着,还用手比划着。 袁月亮白了袁野一眼,爱怜地说:你个小馋猫儿,自己想吃还跟我耍心眼儿。 袁月亮拿着雪糕让袁野先咬第一口,再经他同意要给阿尔斯楞咬一口,阿尔斯楞红着脸,说啥也不肯吃。 最后,是袁野硬逼着,阿尔斯楞不得不咬下一点点。 在此之前,三人同吃一根雪糕的时候,都是这样,袁野吃的是最多…… ………… 孟国忠一家的生活却在发生着较大变化,通过努力,从平房搬进了楼房,虽然不是新楼,六十多平的面积还是让一家人很满足。最高兴的当然是孟静,因为可以在同学中间理直气壮地说“我家是住楼房的”,特别能显摆。仿佛住了楼房就高人一等似的。 刘萍最平静,说不上太高兴,因为再没有了那个自己种菜自己吃的小园子;也说不上苦闷,因为毕竟是集体取暖,大冬天再不会下班回来像掉进冰窖一般。 了解到袁振富一家的生活困苦后,孟国忠一家这几年竭尽所能给予帮助。然而,送过几次米面后,其其格实在过意不去,说什么也不接受了。刘萍回来和孟国忠说:其其格的自尊心很强啊。咱们这样帮,她心里很难受。 孟国忠歉意地说:都怪我,米啥的不能成袋子地给,他们会感到这份礼物太重了。 刘萍叹口气,说:唉,这一家人也够苦的。振富的工资不发,地里的收成又不太好,一家两个孩子上学。四张嘴等着吃饭——难啊。 孟国忠闭了电视,呆坐在沙发上。刘萍突然想起个问题,说: “哎,国忠,你们科长不是想请个家教给孩子补课吗?让振富去怎么样?你去给说说呗。” 孟国忠看着妻子,一字一顿地说:我去说说行。可是,你想啊,以振富的性格,他能去吗?他又咋去呢? 刘萍愣了一会儿,说:那倒也是,振富脸皮薄啊。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女儿孟静放学回来了,蹦蹦跳跳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走了出来,说:妈、爸,明天星期天,我要去袁叔家,我想月亮姐了。 刘萍说:铃铃啊,你要是稳当点儿,我就更放心喽。 孟静摇着妈妈的胳膊撒娇地说:妈,你看你,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爸爸,你倒说句公道话啊? 孟国忠笑了笑说:在你们娘俩面前,有我的公道吗? “那倒也是啊,咱们二比一,女人当家。”孟静说完,又“铃铃、铃铃”地大笑起来。 刘萍也跟着笑了。 孟静又说:妈,这次给袁叔和其其格婶子带点儿啥? 刘萍:让你爸给称二斤肉吧,估计他们又没有油了。马上要到中秋节了…… 孟静鼻子一噤,说:就二斤?哼,你们是不是太小气啦? 孟国忠拉过女儿的手,说:不是我们小气,如果一次拿太多,你其其格婶子就不会收的。 孟静想了想,明白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就对妈妈说:妈,给我找件衣服呗,身上这件脏了,我要换。 “这么大了,还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你也得像你月亮姐学学,人家在家都能给大人做饭了。”刘萍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衣柜。 孟静还狡辩说:我这不紧学呢嘛,明天我去要和月亮姐好好学。 刘萍给女儿翻找衣服,竟然把其其格给她的王府刺绣的门帘儿拽了出来,忍不住又给孟国忠和孟静炫耀:看看,其其格这手艺,是越看越漂亮。 孟静:那还用说,婶子可是王府刺绣的正宗传人呢。 刘萍欣赏着刺绣,突然计上心来,对女儿说:铃铃啊,明天妈也和你一起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18章 吃块雪糕用鸡蛋换)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18章 铃铃爱去月牙河 孟静八岁了,这两年她要去月牙河村,如果孟国忠和刘萍都没时间,就会把她送上公交车,并和司机打好招呼,她也敢自己走了。 一路之上,孟静怕倒不怕,只是感觉到孤单。 这一闪,妈妈答应和自己一起去,孟静怎么能不高兴呢?她一下把妈妈抱住了,大喊:太好了。爸,你也去呗? 孟国忠说:不行啊,我明天还有个会。 孟静撅嘴了,说:会会会,一天天总有会,还能不能干点儿工作啦?妈,明天咱早点儿走啊。 说完,孟静就回到了自己屋,留下惊讶的爸爸和偷偷笑的妈妈。 ………… 包牧仁起了个大早,他要去放羊,刚把羊赶到大门口儿,阿尔斯楞揉着眼睛跑了出来。很显然,他是刚起来,连脸都没顾得上洗。 “爸——” 包牧仁停下来,回头看着儿子,说:啥事儿? 阿尔斯楞坚定地说:爸,我去放羊吧。 包牧仁很奇怪,问:那你今天不上学了?逃学可是严重地错误啊。 “今天放假,星期天儿。” “噢——我还忘了。行,能帮爸干活儿了,好啊,严重地好啊。”包牧仁把放羊用的粪叉子递给儿子,又说,“放两个钟头就行,你就回来吃饭。” “嗯。”阿尔斯楞赶着羊往外走,突然又回头对爸爸说,“爸,我想买个自行车。” “嗯?”包牧仁站住了。 阿尔斯楞接着说:爸,再过几年我就要去红楼市里上初中了,我想来回跑,不住宿。 包牧仁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小子如此积极呢,便问:再过几年?那到底是几年啊? “我现在是二年级,小学五年级毕业,还有三年。” “那——到时候再买不行吗?离你上初中还老远呢。” 阿尔斯楞轻轻抽了最后那只羊一鞭子,又说:我想先练练车子,到时候骑得顺溜儿。 “你现在都没有车子高呢,怎么练?严重地扯蛋!” 阿尔斯楞呆住了,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 没等包牧仁说什么,阿尔斯楞赶着羊走了,包牧仁站在那里,自言自语道:这小子,今天这么早起来帮我去放羊,是严重地拍马屁啊。自行车?真敢想啊,我看你像个自行车! ………… 刘萍带着女儿孟静来到月牙河村,在村口儿下了公共汽车,看到阿尔斯楞正赶着羊往回走。 孟静认识阿尔斯楞,阿尔斯楞当然也知道她是袁月亮最好的姐妹,“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儿的。现在“长大”了,阿尔斯楞竟然有些腼腆了,见到刘萍和孟静,只是憨憨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了。倒是活泼爽快的孟静先开了口:“狮子哥”,你放羊去了? 孟静沿用的是袁野的叫法儿,因为阿尔斯楞在蒙语中就是“狮子”的意思。所以,村里一些孩子就叫阿尔斯楞为“狮子哥”。 “狮子哥”不得不开口了:是的。你们刚到啊? 孟静:刚到。去月亮姐家。 其实,这都是“严重地”废话,刚下的车你都看见了,不去袁月亮家还能去哪儿? 阿尔斯楞只说了声“噢”,赶着羊走在了前面。忽然觉得不够礼貌,便又回过头来说:婶子、铃铃,一会儿有空儿到我家里串门儿啊。 刘萍说:好的,你快忙吧,阿尔斯楞。 孟静只是笑,刘萍掐了她一把,说:你这死丫头,傻笑啥?不会客气客气啊。 孟静止住笑,说:妈,这是近两年他和我说过最多的一次话,头几次我来好长时间他都不说一句话。不像没上学的时候,阿尔斯楞老能说了,我一来月牙河,总听他一天天嘚啵嘚啵的不闲着。 刘萍:人家现在是学会了稳重。谁像你,还是从早到晚叨叨个不停。 “这是让我爸你俩给逼出来的。” “哎呀——你这个小臭丫头,学会讹人了?我俩咋逼你唠叨了?” “妈,你说,咱家就三口人儿。我爸你俩平时都怎么不愿意说话,我要再不说话,别人还以为这一家仨哑巴呢。”孟静振振有词地说。 刘萍气乐了,说:净胡说八道。自己管不住嘴还赖别人。 “不信,你把我放在月牙河村里。这里人天天互相打招呼,唠得嗑儿可多了,就不需要我多说话了,我也能‘稳重’起来。” 孟静说完,一甩马尾辫子,很骄傲的样子。 “去你的吧,我怕你更会唠叨个没完了。再学会了东家长、西家短地扯老婆舌,那可麻烦了……” 母女俩有说有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袁家。 ………… 刘萍和孟静母女二人依然没有空手而来,不但买了肉,孟静还把自己的衣服给月亮姐拿了几件,包成一个小包袱。这是孟静自己挑的,并不是破旧的,有的只上了一回身儿,而且都是孟静喜欢的。只要是给月亮姐的东西,孟静全舍得。 其其格正在园子里拔大草,袁月亮帮着妈妈收拾完屋子,正在找筐和铲子,要去月牙河边儿挖野菜。袁野却在睡懒觉,吃早饭时都没有叫醒他。 袁月亮挎着篮子正要出院,便远远地看到孟静与刘萍一起走来,她回头冲其其格兴奋地喊:妈——妈,铃铃和刘萍大娘来了。 “真的?”其其格同样很高兴。 “我不骗你!妈,真的。” “我去洗洗手,你先去迎一迎!” 其其格忙去洗手,袁月亮已经向孟静母女俩跑去,笑盈盈地迎二人走进小院儿。 四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 孟静发现袁野还在睡懒觉,就喊:袁野,你这个小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袁野—— 袁野没有理她,袁月亮也喊:袁野,快起来,刘萍大娘和铃铃都来了,你也不知道害臊,还睡! 袁野还是没有动。 孟静:这大热天捂着被,你就不怕出汗? 袁月亮:他是要捂蛆呢。 “看我不把他的被给掀喽的,让他睡——” 孟静与袁野从来都不见外,说完就冲上去要动手。 袁野刚才是在装睡呢。一激灵,下意识地坐起来,赶紧抢过被围住自己,瞪着眼睛看着孟静。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19章 铃铃爱去月牙河)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19章 熬夜刺绣贴补家用 看到袁野被吓到的样子,孟静已经乐得直不起腰了。 刘萍对女儿说:铃铃,你这小丫头儿,净瞎闹。 其其格对袁野说:塔拉,还不穿衣服干啥呢?你大娘来了也没句话? 袁野这才恢复笑脸,对刘萍说:大娘好。 刘萍笑着说:小孩子,觉都大——要不,再睡会儿? 袁野不好意思地笑了,揉了揉眼睛。 袁月亮白了弟弟一眼,说:就是我妈和我爸给惯的。 “不惯你啊?”袁野一边顶嘴一边背过身儿去穿衣服。 刘萍问其其格:振富呢?今天不是周日吗?下地干活儿去了? 其其格:指不上他,本来说好了是要下地去的,没等走呢学校来信儿了让他去,说啥要测验了,给学生出题去了。 “他啊,可够忙的了。” “谁说不是呢。还是个代课的,就显他积极了。” 其其格说完,就去给刘萍倒水。 ………… 孟静拿过带来的布包,在袁月亮耳边儿说着悄悄话儿。袁月亮脸上绽放开了花朵,拉着孟静去了自己的屋。不一会儿,袁月亮穿着孟静给的衣服,这回是被孟静拉着给大家看。 袁月亮还有些不好意思呢,羞羞答答的,显得小脸粉红粉红的。其其格连连夸好看,袁野嫉妒地说:哼,就你能臭美! 刘萍对其其格说:其其格,我这次来,还有事儿想求你呢。 其其格一听竟然特别高兴,难得为嫂子分忧啊,忙问:啥事儿,说吧,嫂子,全没问题。 刘萍笑了,说:我有朋友到我家,看了你给我绣的门帘儿,相中得不行了,非要让我跟你说,人家要买。其其格,帮帮忙,再给绣两幅吧 其其格脑海里根本没有将刺绣作品卖钱的概念,说:嫂子,我一定会抽时间绣。不能卖人家,我得送。你的朋友,肯定不是外人。 刘萍赶忙解释说:这样不行,人家都说好了,如果不收钱的话,她是不好意思收的。 其其格:这个——我从来没想过要卖刺绣啊——不能收人家的钱—— “这有啥啊?你买材料不也得花钱啊?还搭工夫呢。” “我们的时间都不值钱,闲着也是闲着。” “不行。我说给钱指定得给钱,谁家的刺绣都不是白来的。去商场不花钱行吗?再说,就算花钱都买不到你绣的这么好。 其其格吞吞吐吐地说:要不——实在要给——那——那就给我材料钱就行。 刘萍笑了,说:你啊你,太实在了,那工钱不是钱啊? 其其格:我说过了,我一个农村妇女,平时就是闲着,还谈什么工钱。 刘萍:你啊,有那时间你侍弄侍弄地,还给多打几斤粮呢。得了,这事儿我做主了,一幅刺绣不但材料钱照付,而且折合工钱,怎么都得——也得三十五十的。就这么定了,先给你一百元,算两幅的! 其其格竟然有些吃惊了。 这之后,时不时就有人托刘萍来买其其格的刺绣作品…… ………… 阿来夫成家后,小日子过得不错。他和李春草都是好劳力,爸爸安七十七经管家里的羊,妈妈莎林娜照顾家里,忙时还能帮着做饭。 再后来,李春草怀孕了,地里的活儿就不用她了。当然,她在家里可不是养尊处优,对婆婆是体贴的,自己能干的活儿,从不指着莎林娜。只是,公婆私下里帮助大姑姐其其格一家,李春草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 其其格了解李春草的脾气秉性,特别不好意思接受爸妈的接济,这两年最困难的时期,幸亏有刘萍一家的帮助。特别是近段时间以来,刘萍的的朋友经常要买刺绣,家里有了些进项,多少贴补一些家用。 所以,每天只要一有空闲,其其格就会拿起绣针,一针一线地绣起来,有时一绣就是半夜。袁振富看在眼里非常心疼,他又没有理由劝妻子停下,只好趴在被窝里看书,算是陪陪她了。 其其格把绣针放下,理了理头发,说:你困了,就睡吧。 袁振富嘿嘿一笑,说:不困。要不,你也歇歇吧,眼睛受不了啊。 其其格打了个哈欠,说:我没事儿,活儿得赶出来。 袁振富:刘萍嫂子不是说,不急嘛? 其其格:她不急,我急啊。早绣完,早能卖出去不是。 袁振富不再说话了。夫妻俩平时言语不多,每一句都透着关心和体贴。 彼此心里都懂的,不必说破。 ………… 袁振富家庭状况的窘迫,是当时红楼市老师家庭的一个缩影。自打工资不能按时发放后,乡村教师的地位就显得极其卑微了,别说添置家具、购买衣物,就连平时居家过日子离不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中不能自产的“盐、醋、茶”,都要到商店去赊。一回两回行,时间长了,旧账未还又欠新帐,让老师们“信誉扫地”。甚至有时办事可能会路过商店,只要店主远远看到他们向这边儿走来,就把商店的门关上了。怕他们再上门赊账,已经不敢赊给他们了,要是实在不赊吧,人家可是老师,教过或正在教着自己的孩子…… 有商店店主甚至说:赊给农民还有秋天这个盼头, 赊给老师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这话,扎心啊。 ………… “活字典”格根四十六岁了,远没到退休的年龄,但教师进修学校领导考虑到他年纪大了,还与家人两地分着,秋季开学后学校就不再给他安排课了,也是为了给年轻的老师锻炼的机会。格根现在的主要角色就是“顾问”——有人光顾、有人问。他从来都是有问必答,对虚心求教的年轻老师毫无保留、毫不吝啬。于是,虽然没有课,他反而成了大忙人,比以前还忙,办公室、宿舍总是客人不断。正因为如此亲密地接触,格根更了解到了基层教师的难处。所以,不管是谁提出要请他去饭店喝上一杯,一概严词拒绝。而且,往往是自己买回酒菜,请远道而来的老师在自己的宿舍吃饭,他再也不像原来那样单人独桌地摆谱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20章 熬夜刺绣贴补家用)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20章 袁野穿的花格衫 这一天,“活字典”格根回到月牙河,因为头一段时间马明艳给他捎话儿,家里的房子漏雨严重,趁天气没凉时得赶紧修一修了。 房子可是大事,必须重视起来,因为“活字典”格根已经做好了打算,退休后还回到月牙河村来生活。这么多年来,他在红楼市区一直住宿舍而没有买房子,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袁振富路过格根家,发现他在打扫院子,便走进去攀谈起来。两人的感情不一般啊,虽然见面不多,可每一次见面都会有令人难忘的深入交流。 格根和袁振富谈及教师欠薪一事,感慨万千。袁振富对他讲,现在老师都不敢训学生了,没底气啊。有一次,有个班的学生被老师批评了,他就站起来说“老师,你欠我家商店的钱啥时候还?”让老师们无地自容。 “活字典”格根捋着山羊胡子唏嘘不已。 生活难,工作难,却没有人知难而退。袁振富依然坚持教书育人原则,从不懈怠。 师者,无私奉献者! ………… 一天放学回家后,袁野竟然躲在墙角偷偷地哭,其其格发现后问他是不是闯了祸。袁野抽噎着就是不说。很明显,他很伤心。 袁振富一进院门儿,其其格就告诉了这个情况,他还挺奇怪,没听说袁野在学校和谁打仗啊?他们班的老师也没训他啊? 于是,袁振富蹲在儿子面前,满脸慈爱地问:袁野,你说吧,就算闯祸了爸都不训你,因为啥哭啊? 袁野抬头看了看爸爸,哭得更利害了。 其其格:塔拉,你到底咋地啦?咋你爸一问还问大扯了呢?你这孩崽子,有啥事儿就说,想急死我们咋的? 袁振富回头给其其格使了个眼色,其其格一甩袖子就走了,说:你们就作吧!不作出点儿事儿来是不能消停。 袁振富开始劝说袁野,举了好多古代的、近代的小英雄的例子,这些人都不会哭哭啼啼的。接着又讲了袁野紧紧“追随”的阿尔斯楞,说他很勇敢,啥事儿都跟爸妈说,就算是自己犯了错误,都敢承认、敢承担。 其其格在里屋刺绣也绣不下去了,拿着就出来了,接过袁振富的话头儿说:你爸说得对,阿尔斯楞可听话了,他可没像你这样哭起来没完没了。红口白牙的,你这孩崽子不知道咧咧个啥。 袁振富又回头瞅着其其格。这回,还没等他使眼色,其其格已经把眼色给他用上了,意思是你别管。 “上次,你睡懒觉儿,我咋招呼你都不起来。结果怎么样,铃铃从红楼市区那么老远都到咱家了,堵了你的被窝子,丢不丢人?如果铃铃突然一来,看你‘哭叽尿嚎’的样子,还不得笑掉大牙啊?” 其其格的几句起作用了,袁野不自觉地抬起头向外看了看。 袁振富趁热打铁地一引导,袁野这才说出了心里话。原来,学校里有同学取笑他,说他是“假丫头”。原因是什么呢?就是袁野身上穿的是姐姐袁月亮穿小的花格布衫。 袁振富和其其格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愣了一下。 其其格心里一酸,抱着儿子竟然跟着掉下了眼泪。袁振富垂头无言。 袁野赶紧抹了抹眼睛,又懂事儿地说:妈,没事儿,我愿意这样穿。别人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等咱家有钱了,再给我买新衣服,眼气死他们…… ………… 哄好了袁野,袁月亮放学了,后面还跟着阿尔斯楞。今天是袁月亮的值日,阿尔斯楞一直帮她,两人才一齐回来了。 看到了“狮子哥”,袁野又高兴起来,把“假丫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袁月亮眼尖,看出袁野不对劲儿了,就问:袁野,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没有啊?”袁野被问得莫名其妙。 袁月亮指着袁野的眼睛问:那你咋哭了? 阿尔斯楞好奇地仔细看着袁野,袁野忙拿手遮遮掩掩。说:谁哭了?我——没哭。 “没哭眼睛怎么红的像桃儿似的?你扯谎!”袁月亮咄咄逼人。 袁野喊到:刚才进了“小咬儿”了,是我揉的。不信你问妈! “俩眼睛同时进的?真有意思?” 其其格狠狠斜了女儿一眼,说:俩眼睛一起进小虫子不行啊?刚才俩“小咬儿”就一起飞来着,就像你和阿尔斯楞,还一起放学呢! 袁月亮无话可说。阿尔斯楞竟然脸红了。 ………… 晚饭过后,袁月亮和袁野跑另一个屋子去写作业去了,其其格往厨房收拾饭桌,袁振富却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你找啥呢?把东西都给我翻烂了!” “我记得有一件‘的确良’的衬衫了,怎么找不着了?” “找它干啥?明天要去开会啊还是有公开课?” 其其格问。因为她知道,那件衬衫平时袁振富舍不得穿,除非有特殊场合儿。 袁振富:不是。我穿着有些瘦了,想着找出来,你给袁野改一改,让他穿吧。 其其格很惊讶,手里拿的碗差点儿掉地上,说:给塔拉改?那你不穿了?你就那件衬衣能拿得出手儿啦? “衣服都瘦了。”袁振富说着,真就把那件衬衫掏了出来。为了证明自己确实穿不了,在其其格面前试穿时故意鼓起了肚子,下面的扣的确系不上。 其其格叹了一口气。 袁振富:你抽空儿去阿来夫家,用他家的缝纫机改一下吧。 其其格:其实吧,小孩崽子正淘气的时候,啥好东西都穿不出样子来,不露肉就行呗。 袁振富苦笑了一下,说:大人要脸儿,小孩子更要脸儿,你就听我的吧。等以后有钱了,我再买新衬衫。 “但愿早点儿有钱吧, 这日子,我啊——都快熬不住了……” 其其格说得很伤感…… ………… 第二天早晨上学,袁野没有等着姐姐,而是穿好衣服、背起书包往外跑。 跑出很远了,袁野看看四围没有人,才停了下来。把身上的花格布衫快速脱下来,卷吧卷吧就塞进书包,只穿着小跨栏儿背心往学校走。 早晨还是有些凉意的,特别是月牙河边儿,凉风习习。袁野感觉到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于是,他又跑了起来。 跑进学校时,袁野脑袋上已经冒汗了。所以,他更可以名正言顺地穿背心儿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21章 袁野穿的花格衫)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21章 一块月饼切六瓣儿 袁野有了高档的“的确良”衬衫,穿出去自我感觉老牛了。就连好朋友苏合想摸一摸都不行,理由是:苏合的手太粗糙,像老鸹爪子似的,该把衣服刮拔丝了。 当然,生活不仅仅是穿。衣、食、住、行中,最最重要的就是——吃。 吃饱的话,还相对容易一些,粗茶淡饭而已,一般的人家都能满足,除非老、弱、病、残、懒的特殊家庭。当然,月牙河村党支部会针对特殊家庭给予特殊关照的。 至于吃好,那就难了,特别是像袁家这种长期被拖欠工资的家庭。大米、白面都是稀罕物,更别说吃到肉了。大人可以忍耐,小孩子受不了啊,肚里的“馋虫”得有二尺长啊。 穿了几天“高档面料”的衣服后,随着自豪感的消减,袁野的肚子提出了抗议——好长时间不见油水了,好长时间没吃到肉了,馋啊。 当然,不管怎么馋,袁野都不说。他知道,家里暂时没有钱买肉来喂养肚子里的“馋虫”。那就,盼着过节吧…… ………… 八月十五这天,各地、各家都在庆祝中秋佳节。袁振富却因为不能给孩子吃上一顿肉、吃上一块月饼而心里难受。上一次刘萍来月牙河里给买的肉,早就吃没了。 于是,从早晨开始,全家人谁都不提过节这个茬儿,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该下地的下地,各忙各的事儿。 这天,月牙河小学校领导商量了,上午多上两节课,下午就放假了。所以,一两点钟的时候,袁振富和袁月亮、袁野回到家,桌子上还是简单的饭食…… 快到傍晚时,阿尔斯楞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挎着一个蒙着布帘儿小筐里装满了东西。是包牧仁和乌兰图雅打发阿尔斯楞来的,送来一斤肉、三斤白面还有四块儿月饼。两人还特意带来话儿说,中秋节是团圆节,不比平常,大家都应该高兴,应该吃顿饺子…… 袁野乐得一个劲儿叫着“狮子哥”。有好吃的了,能不高兴吗? 阿尔斯楞又说:姑姑、姑父,这是我爸去红楼市里买东西时特意多买回来的。我妈他俩都说,你们不要客气,八月十五,过节了都该乐呵乐呵。本来想请你们去家里吃饭了,怕你们多想,就让我把东西送过来了。 其其格很受感动,留阿尔斯楞在这吃饺子,袁野一听就抓住阿尔斯楞的胳膊,喊着“狮子哥在我家吃吧,狮子哥在我家吃吧”,说啥都不让他走。 阿尔斯楞有意想留下,只是来时爸妈有话,要他把东西送到就早点儿回家吃饭。所以,没敢答应。 “那就多坐一会儿吧,阿尔斯楞。”其其格向窗外看了一眼又说,“萨仁下午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你俩一起说说学习的事儿。” 正说着话儿呢,袁月亮打外面进了屋,挎着的柳条筐里是新挖来的苣荬菜。见到阿尔斯楞在家里,她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微微一红,细声细语地说“来了”,算是打了招呼。 阿尔斯楞说:嗯。现在还挖苣荬菜?是不是都老了? 袁月亮:我挑嫩的挖的,有的是掐的尖儿上的嫩叶,还能吃。我爸特别爱吃。 袁野抢着说:姐,姐,“狮子哥”给咱家送肉和面来了,妈说要包饺子呢。这回咱们家也有饺子吃喽—— 其其格:塔拉,别闹你姐,让阿尔斯楞他俩去学习。你到园子里,给妈薅两根葱,妈给你们做馅儿包饺子。 袁野连跑带颠儿地去了。袁月亮和阿尔斯楞进了里间屋,研究起数学题来。 其其格忙着剁馅儿、和面。袁野就一直围前围后地盯着看,恨不得马上把饺子吃到嘴里。 其其格乐了,说:塔拉,你是不是馋着想要吃生饺子啊? 袁野咽了咽口水,说:我才不那么虎呢,生的怎么吃? 阿尔斯楞在里屋听到了,就探出头来说:姑,我知道谁能吃生饺子。 “谁啊?”其其格问。 “我大姑父就吃过生饺子。” 袁野大吃一惊,几乎是喊道:啥?我爸他吃生饺子?他疯了吗? 其其格笑着说:不是你爸。 阿尔斯楞也乐了,说:是我家的我大姑父,是梅花姐姐的爸爸。他小时候就吃过生饺子…… 袁野咧着嘴,恶心得不行了,好像自己的嘴里就塞进了生面生肉一样。 其其格抬头问:阿尔斯楞,你是听谁说的啊? “我爷和我奶唠嗑儿时说的,我偷听到的。” “那时候,家里特别穷,一年都吃不上一顿觉饺子,别说小孩子,大人都馋得哈喇子二尺长啦。”其其格边揉面边说。 袁野:妈,那时候比现在还穷? “当然比现在穷了,现在生活好多了。只是咱家——是特殊情况,你爸的工资发不下来,要不然——唉,不提了。阿尔斯楞、塔拉,梅花他爸小时候吃生饺子的事儿,你们千万别往外说啊,让人家听到了该生气了……” 其其格撩了一下刘海,额头竟然蹭上了白面…… ………… 袁振富从外面回来了。他刚才去找了村支书特木尔谈了个事儿,当然,其其格不知道,以为他去了学校呢。 阿尔斯楞呆了一会儿,就回家了。袁野送他到院门口儿,转身就往回跑,到妈妈跟前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小心翼翼地说:妈,我想——吃月饼。 其其格笑了,说:还挺有脸的呢,刚才阿尔斯楞在时装得挺严实啊。连瞅都不瞅那月饼,是不是哈喇子都咽肚子里了? 袁野嘻嘻地笑着。 其其格洗了洗手,然后拿过来一块儿月饼,用菜刀平均切成四瓣儿。 “咱们四口人儿,一人一瓣儿,先垫巴垫巴。去,给你姐和你爸都送一块儿尝尝。” 袁野答应着,端着盘子跑开了。 不一会儿,袁野和袁月亮的月饼消灭掉了。而其其格和袁振富那份一口没动。其实,四分之一的月饼,都不够袁野塞牙缝的。 其其格又在剩下的两瓣月饼上各切一刀,又成了四瓣儿。她这次有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吃掉,吃了月饼就算团团圆圆过中秋节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22章 一块月饼切六瓣儿)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22章 八月中秋月儿圆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不仅仅是美味的饺子,还有圆圆的明月。 其其格特意让袁振富把院子好好清扫一下,晚餐就在院子里吃。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赏着月亮,吃着月饼和饺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为了显得丰盛一些,其其格特意做了盘西红柿拌白糖,还洗了一盘沙果。果是精心挑选的,个个都是糖心儿,好像透明的一般。还有一盘月饼,是一整块儿切的,匀匀称称的四瓣儿。包家给送来的另外两块月饼,其其格早已经包好,提前让女儿和儿子给他们的姥爷安七十七、姥姥莎林娜送去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终于出锅了。袁野等不及,夹过一个就咬,把嘴烫得够呛,一个劲儿地“嘶嘶哈哈”的。 袁振富笑了,说:儿子,慢点儿吃,今天的饺子肯定够。 袁月亮:没出息的样儿!好像谁和你抢似的。 袁野回敬姐姐道:要抢也是你跟我抢。如果是“狮子哥”在咱家吃,肯定会让着我的。 其其格:吃饺子还堵不上你们的嘴。今天过节,都乐乐呵呵的,别拌嘴了。 “妈,今天的饺子真香,真好吃。”袁野又歪着头问爸爸,“爸,你说,大家都说要跨世纪、跨世纪的,进入了新的世纪,是不是就能天天吃上饺子啦?” “放心吧,儿子,就怕到时候啊,你连饺子都能吃腻喽。”袁振富说完,摸了摸袁野的头。 “啊?吃饺子都能吃腻?那得是多好的日子啊?爸,你没骗我吧?” 袁振富:不骗你。但是,好日子得靠国家的好政策,更要靠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奋斗。爸爸小时候,特别盼着跨入2000年,盼望着过上美好的现代化生活呢。现在一想啊,转眼就到喽…… 家里四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各自憧憬着连饺子都能吃腻的新世纪…… ………… 老安家同样是其乐融融。安七十七、莎林娜盘腿坐在炕里,餐桌上的菜比往常要明显多了、“硬”了。过节嘛,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东西都会拿出来的。 阿来夫跟着在厨房忙活。因为,李春草的身子越来越重了…… ………… 清亮亮的月牙河,在满月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美丽的月牙河村,沉浸在祥和的节日氛围之中。 包家也把晚餐的餐桌摆到了院子里。近几年收入多了、生活好了,桌子上的内容就丰富起来。有鸡有鱼,有炒有炖,有荤有素。包牧仁特意给老爸和自己都倒上酒,乌兰图雅给婆婆吉雅倒上了香槟后,阿茹娜接过来瓶子,给妈妈和弟弟倒满杯,阿尔斯楞等不及,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一直甜到了心里。 “真好喝啊。” 包巴音把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然后别在了腰上,端起酒盅儿,眉开眼笑地说:今天过八月节了,咱们一家人共同喝一杯。人团圆,生活就会美满…… ………… 老金家的晚餐没有摆在屋外,田杏花的意思是圆圆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哪个月不圆一次?再好看还能摘下来挂屋里当电灯用啊?只要吃得好,屋里院外都一样,在屋里吃饺子同样香! 金宝给爸爸金顺来倒上了酒,刚要给自己倒,田杏花说:给我也倒上一盅儿,今天过节,你妈我得开开荤。 金宝赶紧把倒好的递了过去。金梅花特别懂事,跳到地上去给爸爸拿酒盅儿。 田杏花冲着外屋厨房喊:代小——代小,炒完菜赶紧上桌,我要共同提盅儿酒…… ………… 刘萍给女儿孟静做了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又做了孟国忠最爱吃的红烧鲤鱼,外加一个凉菜和一盘韭菜炒鸡蛋。 父女俩已经拿起了筷子,刘萍拎过两瓶汽水,说:我记得买了四瓶汽水呢,咋少了两瓶? 孟静不回答,却“铃铃、铃铃”地笑了起来。 刘萍:铃铃,是不是你提前偷喝了? 孟静:没有,我没偷喝。妈妈,是我给藏起来了。等再去月牙河时,给月亮姐姐和袁野带去,让他俩也尝尝…… ………… 美丽而有着诗意名字的月牙河,只是宝茵河的一部分。“宝茵”是蒙古语的音译,汉语的意思是“福气”“幸福”,所以说,宝茵河就是幸福河。从草原深处发源的河流,滋润着广袤的原野,更像田地的血脉一般,滋养着两岸的生灵。 沿河而上,二百里之遥的孔雀屏草原,被同一轮明月映照。月色如水,光华似银,草原上的一家牧点,蒙古包外已经生起了篝火。旁边支着的铁架子上烤着两条羊腿,架子下是专门做烧烤的木碳火。 这是鲍家的牧点。按照于秀兰的意思,鲍青山提前把爸妈和两个儿子接到草原,一家人必须团圆过中秋。 烤羊腿的香气盖过了桌子上饭菜的香味儿,鲍锁链又鼓动哥哥鲍锁柱,去割下一点儿羊腿外层已经烤熟的肉。 鲍青山:锁柱,没大没小的,先给爷爷、奶奶吃啊,你俩小子倒是先造起来了,像什么话?平时好像没吃过似的。 鲍石头笑了,说:没说道儿,小孩子馋了,先吃就先吃。等一会儿都烤熟了,我和你妈再吃。 唐玉春:就是,我们这么大岁数了,还和孩子争嘴啊? 于秀兰:爸、妈,不是争嘴不争嘴的事儿,我们得让他俩懂得尊老爱幼。 “就是。这俩小子不在我身边儿,让你们可给惯坏了。要我看,不好好收拾收拾不行啦。”鲍青山笑着又对两个儿子说,“罚你俩‘搏克’一下,摔上一跤,给我们助助兴。我看看你俩到底谁厉害。” 兄弟俩一听,立马来了劲儿,简单收拾收拾衣服就下场儿了。 鲍锁柱毕竟年长一岁,力量上要胜过弟弟。鲍锁链是个滑头,总想着用巧招儿、奇招儿,却没有占着便宜。 几个回合下来,鲍锁链已经没有招架之力了。鲍锁柱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土和草屑,说:锁链啊,你还是太嫩了。不是我吹啊,就算你和阿尔斯楞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 突然提到阿尔斯楞的名字,大家都怔住了。 于秀兰赶紧打圆场,喊道:烤羊腿好喽,快吃啊,凉了就不香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23章 八月中秋月儿圆)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第223章 党支部就要带民富 年节好过,平常日子难熬。这是月牙河村老人们常挂在嘴边儿上的一句话,蕴藏着朴素的生存智慧和哲理。意思是说,过年过节就那么几天,根据各自的条件可以“穷过”可以“富过”,平时日子长啊,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得张罗?日子好坏不在一时,而是在长久。 怎么让月牙河村的人们“长久”地过上好日子呢?村党支部动起了心思。特别是特木尔,刚刚接过重任的他感觉到了压力很大。 中秋节前,袁振富去找过特木尔了。是想通过村党支部和乡里反应一下,老师欠薪的问题必须重视起来,必须尽快解决。因为,这不仅仅是关系到教师家庭的生活,还关系到社会的稳定。 特木尔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可怎么办才好呢?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 为了表示对袁振富的同情,特木尔特意拿出五十块钱,算是借给他的,让买点儿好吃了,让孩子过个快乐的中秋节。袁振富怎么能接呢?又苦于撕巴不过特木尔,只好攥在了手里,临走时悄悄放在了外屋的窗台上。 当特木尔送走袁振富回来进屋,发现了已经攥得皱皱巴巴的五十块钱,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中秋节过后,特木尔特意跑去哈达乡政府,见到了乡领导。然而,有些问题真不是乡里能决定的。理解归理解、同情归同情,解决——是解决不了的。 老师群体的暂时困难只是个例。月牙河村还有很多户人家在温饱钱上徘徊、挣扎,他们的生活如何好起来才是大事啊。 特木尔很挠头。连续召开了几个会,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贫穷的原因分析了一大堆,有主观的也有客观的,却都没有好办法来脱贫、治穷,除非——伸手向上面要。要政策、要项目,特木尔能接受,直接要救济,他觉得脸上无光啊。 马上就进入新世纪。难道,月牙河村在21世纪里还要贫穷下去吗?改革开放将近二十年了,落后的面貌还不能彻底改变吗?如果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混吃等死地熬着,那还要我们党支部干什么? 特木尔扪心自问! ………… 李春草历经“磨难”嫁到了月牙河村,由于性格比较外向,很快就和村里的人混熟了。然而,阿来夫很不放心。并不是说阿来夫心眼儿小、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他是不放心李春草跟“长舌妇”们搅和在一起。 为此,两人还闹过几次半红脸儿呢。再后来,阿来夫就叮嘱李春草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啥话该传啥话不该传,啥话该信啥话不该信……就顺其自然了。当然,李春草毕竟是有文化的,能分辨出好歹,她和这些“长舌妇”交往就是为了解闷儿,绝对没有与此群体同流合污的意思。这样一来还挺好,阿来夫经常会听到一些小道儿的、有趣儿的消息。 最为有趣儿的是,李春草这一天竟带回了有关阿来夫的小道儿消息——他偷偷摸摸地和“大金牙”打得火热。 “大金牙”何许人也?是一位搞废品收购的男子,如今已是年过半百了。满嘴黑牙就有一颗金光闪闪的、后镶嵌的门牙,故此得名。 李春草挺生气的,自己的丈夫竟然和“破烂王”秘密联系,还有点儿出息没? 面对质问,阿来夫先是嘻嘻地笑,避而不谈。李春草咄咄逼人,说得阿来夫挂不住劲儿了,才反驳道:我和“大金牙”有交往怎么了?你还瞧不上人家,人家能看上咱们就不错了! 李春草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你还有理了?你是不是也想我们的孩子出生,就看到你天天跟着收破烂儿的在一起混呗? “收破烂儿是一种高尚的职业!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赚钱养家,怎么了?” 李春草有些惊讶,说道:刚开始我还以为你就是想和“大金牙”套套近乎想借俩钱儿花呢,看来,你真想和他一起干了? “那啥——暂时——不行。”阿来夫见李春草真生气了,就把话头儿往下压了压。 “这还差不多。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好好种地,再好好养羊,日子会过得更好的。” 阿来夫笑了,说:其实,这几年“大金牙”可发财了。 李春草:比“童氏三魔”还厉害? 阿来夫一撇嘴,说:老童家那仨玩意儿就是搞歪门邪道,早晚必栽大跟头! “你是眼气!还歪门邪道,挣钱就是真道理。收破烂只能算小打小闹。” 阿来夫:“大金牙”这才几年啊,小毛驴儿车换成了柴油三轮子,最近还准备买汽油的小货车呢。谁都不可能一口吃个胖子,挣钱得一点儿一点儿来。 李春草:你别跟我扯没用的。要我看,你真想发财的话,你偷摸把“大金牙”的那颗金牙撬下来就行…… 阿来夫气得干瞪眼。 ………… 月牙河村里,很多人都在像阿来夫一样,为自家的生活寻找出路。特木尔则在为全村人的幸福开拓思路。 怎么才能让月牙河村民摆脱贫困、体面生活,过上吃啥有啥、想啥来啥的好日子呢? 特木尔从村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那块巨大的石头,便走上前去。伸手抚摸着石头光滑的表面,感受着岁月的变迁。他突然想到了“神石出汗”那件事儿,竟然笑了笑,心里说:有些人啊真有意思,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鬼点子,啥都敢想、啥都敢干,只是心思没有用到正地方啊。不然的话,我还真得向他请教一二呢…… 正在这时,远处走来了一个披着上衣的人,脚步匆匆却很有力。 特木尔眼前一亮,说了句:没有想到曹操,曹操却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白书记,从咸菜厂来啊?” “啊——你在这儿干啥呢?” “等你啊。” “等我?你知道我要从这儿过?” 特木尔哈哈一笑,说:这就叫心有灵犀吧。白书记,我有些事儿想不明白了,你给我的脑袋开开窍儿吧…… ………… 月牙河畔,站立着两个男子,斜阳的柔光把影子拉得很大。 白哈达和特木尔,月牙河村的老支书和新支书,面对着哗哗奔流的月牙河水,进行了一次长谈。主题就是——发展,就是党支部如何带领村民奔富路…… 月牙河从草原涌来,向远方流去。而月牙河畔的故事,一如生生不息的流水,仍然在继续…… (本卷结束) (《草原有条月牙河》“上部”结束,感谢大家的支持!“下部”即将推出,敬请关注。)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24章 党支部就要带民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后记一:月牙河的故事还在继续 “草原有条月牙河”的故事,在我的头脑中已经酝酿好多年了,真正落在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却不长,而边梳理、边创作、边上传的时间就更短了。有几章真的是快供应不上了,着急啊,打字的速度跟不上了脑子的转速,脑子的转速跟不上时间的流逝…… 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这篇作品不够“热”而寻找时间仓促的理由。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自己写作能力和水平有限,特别是掌控大背景、大主题、大脉络的作品,显得力不从心。今后,还要多学习、多借鉴、多请教、多努力! 当然,我必须感谢编辑老师的指点、扶持和推荐,感谢网友们的点击鼓励、收藏支持。这些,都是我创作的动力和信心。万分感谢!特别感谢“”这个广阔的平台,让我写的“东西”以“网络”的形式与大家见面…… 每个人的家乡都至少会有一条河,但并不是每个人的家乡都会有草原。我很幸运,出生在有草原的地方,虽然真正的草原离我所居住的城市还有一定的距离,可我仍然以“草原牧人”自居,觉得很骄傲。 因为心中割舍不断的草原情结,就总惦记着写一写与草原有关的故事。于是,便有了一条河流穿过草原奔流而下、带给沿岸众生滋养和幸福的故事,为了战胜贫穷而奋斗的故事,为了体面生活而拼搏的故事…… 故事里的人物,可能现实中就有,有的是我的亲戚、朋友、发小,或者是认识的或者是听说的,再或者是几个人的事儿捏合在一起的。说实话,我非常想让每一个人物、至少是主要人物能鲜活起来、生动起来、个性起来,让故事有血有肉、有起伏有悬念,引人入胜、念念不忘……道理我是懂的,心思是这样想的,但落到文字上,就摆布不开了。归根结底,就是自己“太嫩”啦,必须坚持锻炼啊…… 我爱草原,我爱河流,我爱写作。业务时间读书、写作,丰富了我的生活。写作——痛苦并快乐着,如果获得朋友的指点及点赞,那就会升华为一种幸福了。 《草原有条月牙河》前两卷算是“跟头把式”地写完了,说实话,确实很累也很费劲。接下来,我将在前两卷的基础上总结不足、汲引“教训”,更欢迎朋友们多提宝贵意见和建设,我争取接下来的创作有所长进吧。 再次谢谢各位的支持与鼓励。 星光不负赶路人。隧道的尽头总会有光亮。这是近一段时间里,我听到了两句励志的话,对此深有同感。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境界,我还没有达到,惭愧啊。我是现实的,埋头写作之时会憧憬着美好的前景。就像里月牙河人对幸福生活的追求一样,我同样会执着的,执着于自己的梦想! 朝夕必争,不负韶华! 月牙河的故事,还在继续。有苦有乐、有惊有喜,生生不息…… 《草原有条月牙河》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大家收藏:()草原有条月牙河新更新速度最快。 ------------ 后记二:河流是乡村的血脉 我小时候,家乡有两条河。一条水量挺大,绕村东北而过;一条水量较小,从村子西南部发源,属于多眼山泉汇集,然后流向东南,注入一条更大的河。 有河环绕的村庄是有灵性的。没有河流的村庄,总给人干巴巴的感觉,好像是土里土气的。 有两条河的村庄,绝对是富有的——当然,不仅仅是指生活层面的富有。 有河水流过,旱季里浇大田就方便多了。不管是马车、牛车,后来是柴油“四轮车”,拉着大水箱到河套装满水,再拉到地里。如果幸运的话,自家的地正好在河边儿,那就美了,直接闹个抽水泵就可以浇地了…… 有河水流过,牲畜喝水可方便了。同样是马车、牛车这回还得加上力气不大的毛驴儿车,上地或回家时路过小河,自然停下来让它们喝个饱儿。特别是放羊的,羊群一过,像聚餐一样享受着河水的甘甜…… 有河水流过,消夏避暑就有了好地方。大人穿着裤衩,小孩儿干脆一丝不挂,在河水里“扑通扑通”一顿折腾,洗去了暑热,洗去了烦躁。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有河水流过,日子就感觉很滋润,很有味道,也很有奔头…… ………… 后来,我考学走出了家乡,就不太关心河流了。在外漂泊几年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进村时不用趟水了——我惊呆了…… “这是咋回事儿啊?”我问爸、妈——当时,爸、妈还在世呢。 妈妈说:这几年天太旱,河就干了。 爸爸补充道:不仅仅是天旱的问题,这里面的事儿老多啦。 我突然发现,爸、妈额头的皱纹更多了、更深了,而且脸也灰蒙蒙的了,这难道——是没有了河流的结果? 河水干了,这里还是我的家乡吗? 河水干了,童年的记忆往哪里安放? 河水干了,未来的村庄还会走多远? 那天,我哭了。当然,是悄悄哭的。哭我逝去的时光,哭我远去的童年,哭我消失的河水,哭我淳朴的乡亲…… ………… 家族发展,开枝散叶。我们兄弟姐妹相继都安家在了城市,便把父母从村庄接了出来。于是,回家乡的机会就少了。只是,对那片故土的感情总未消减…… 有一年,家乡的亲属家办喜事,我们回去了。当汽车从村子东头儿一进村,我突然感觉到轮胎轧过河沙和水流的声音。心里一动,赶紧往窗外看——河里有水了! 虽然水量不大,绝对是流动的!是生生不息的!是滋养生命的! ………… 时光如流水,在指缝间游走。从那时起,我的脑海里就有一条河在流淌,一条带给村庄生机与活力的河,一条带给乡亲欢乐与美好的河,一条满载着故事、承载着希望的河…… 我给这条河起了个诗意的名字——月牙河。我给这条河赋予一个重要的使命——流淌幸福、输送力量。于是,她就发源于美丽的孔雀屏草原,叫作“宝茵河”…… ………… 我爱草原,我爱河流,我爱家乡。 宝茵河流过草原,月牙河流进我的梦。梦里的故事有真有假、有实有虚,可那份情意却是深沉的、厚重的、持久的…… ………… 河流是乡村的血脉,只要珍惜,就不会断的。真的…… 《草原有条月牙河》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大家收藏:()草原有条月牙河新更新速度最快。 ------------ 完本感言:我在起点等你 我喜欢“起点”,因为寓意着开始。其实,生活中的每一天,对我们来说都是新的起点、新的开始、新的征程。 万事开头难,头儿开好了就不难。结缘“起点”之后,我就从喜欢写作升温为爱上了写作。从而更加关注身边人、普通人的生活,力求让自己的作品有市井气息、生活气息、烟火气息。 之所以冒出要创作《草原有条月牙河》的念头,是和自己的一段“打工”经历有关的——用父母的话说,不尝尝生活的苦,就不会珍惜生活的甜…… ………… 那是我离开家乡在外读书的一个暑假,回到家里就是闲呆,觉得很无聊。正赶上表哥在外地包了瓦匠活儿缺少人手儿,回村子里来招小工,我便商量:让我去吧。开始时父母都不同意,一是不放心我的身体,怕吃不了那份苦;二是当时家境虽说不太宽绰,也不缺那几个钱儿。后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同意了:去就去吧,当是锻炼锻炼,长长见识。 就这样,表哥领着满心欢喜的我和本村几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马车,来到他包活儿的地方。 这次表哥包的是一座三间民房,平地而起,时间要求紧,所以我们一到那里,安排好住宿就准备开工了。正是大三伏天儿,热着呢,得趁早晚凉快的时候多抢些工。每天清晨四点左右就起来,好在我们住宿处离工地较近,先干一阵活儿再吃早饭。我是爱睡懒觉的,这么早起床,可真是天大的苦头。幸得表哥照顾,只叫我干些拎拎水、递递砖之类的轻巧活儿。就这,对于我这个不常干农活的“文弱书生”来讲,已是快吃不消了。可别的小工都瞧着呢,我要不好好干,他们就跟着偷懒儿,再说,怎么都不能给表哥丢脸呀。于是咬着牙硬撑着,并时时表现出特别卖力的样子。 早晨那点儿凉爽劲儿很快过去了,暑气开始上升,不用说干活儿,单是在毒太阳下站一站,就会汗如雨下。搬砖送泥、侍候大工,这些活儿对其他几个小工来说是轻车熟路,不太费力。我却不同了,渐感不支,身上脱到只剩一条短裤了,仍有些喘不过气来。跑到井边儿咕咚咕咚灌一肚子凉水,直灌得肚子哗哗乱响,才觉得凉快了许多,增了些力气。好不容易挨到吃饭,天热,又累,开始是吃不下去的。后来几天饭量大增,四五个馒头轻松拿下。中午睡觉同样是个苦事,一间房的宿舍,七八个小伙子,汗泥味、脚臭味、酒味、烟味、大葱味……真够受的。屋里躺不下了就找树阴下、车底阴影处,随便一倒,凑合打个盹儿,养养神吧。 下午干活儿心里有了盼头,因为越干越凉快。等太阳落山实在看不清楚东西了,就收工开饭。大家团团围坐,定要喝些酒来解解乏的。本不怎么喝酒的每次我都会多喝些,这样迷迷糊糊的,顾不得各种异味和蚊虫的叮咬,睡得踏实。 漫长的十二天后,我该上学走了。手里攥着七十二元的工钱,竞没有生出太多的感慨、因为我付出了辛苦流了汗,该有回报。脸晒黑了脊梁晒脱了皮,手磨出了茧子,肌肉似乎却结实了许多。一天挣六块钱,值!当时觉得很美、很骄傲…… ………… 岁月流转,社会在进步。我现在不会为每天仅有的“六元钱”而“卖命”了,但那段经历让我明白两个道理:一是幸福生活不会从天而降,二是自己的血汗钱花着节省而又踏实。 于是,我想到了身边的亲朋好友们,想到他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想到了他们为了追求脱贫致富、体面生活所付出的辛苦、智慧以及“坏心眼儿”…… 所以,我要写一部了,来记录、来激励、来抒怀…… 我自己定义的“上部”已经完本了,开始着手“下部”的创作。这是一段艰难如“打工”的历程,我时常给自己鼓劲儿:汲取经验、改正不足,争取有所提升吧。 “上部”结束,不是终点。新的“起点”正在酝酿…… 感谢起点!给我信心、力量和希望! 支持我的朋友们,你们好!我会在起点等你,分享我写的奋斗故事…… 《草原有条月牙河》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草原有条月牙河请大家收藏:()草原有条月牙河新更新速度最快。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