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灵媒师》 楔子 天阴的吓人。 风陡然大了起来,送亲的花轿被吹得摇摇晃晃。 媒婆紧了紧衣襟,暗自念了声晦气。 “这怕是要下雨了。”轿夫抬头看了看天。 这还真邪了门儿了,盏茶之前天空还是万里无云,不过眨眼功夫,这天就成了这个样子。 陪嫁丫鬟的脸上似乎飘过一丝惧意,眼神惶恐不安地四处望了一眼,双手拢在袖子里,左手捏着一串佛珠,暗自念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哎呦,前面有个山洞,先去躲躲雨吧。”媒婆额头上急出了冷汗,正拿帕子擦着脸,“可别真出什么事儿啊。” “呸呸呸!”陪嫁丫鬟的脸色更白了些,她急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乌鸦嘴,我们家小姐的大喜日子,能出什么事儿?” “我听说,你们小姐是不能活着嫁进宋家的……”轿夫小声地嘀咕。 这个倒不是他造谣,整个临安城都传疯了。 “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陪嫁丫鬟厉色喝道,“把轿子抬到山洞去躲躲雨,不过是场阵雨,休要胡说八道!” 轿夫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刚想反驳几句,但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到嘴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风声更加急促,天空黑得像锅底,一阵一阵的闷雷声响了起来。 为了不让新娘子淋雨,轿夫加快了脚程将轿子抬到了山洞口,因为轿子太大山洞无法容纳,所以直接在洞口落了轿。 “小姐,小姐我们下轿躲一躲吧,眼瞅着这雨就要下了。”陪嫁丫鬟凑近轿子轻声喊了一声,然而等了一阵轿子里并无声息,丫鬟不由得抬高声音又唤了一声,“小姐?” 轿子里始终没有动静。 “啊!”媒婆忽然尖叫了一声,双眼直直地看着轿子底下。 只见木头的轿子底上,染上了一团深色污渍。媒婆吓得瞪大了眼睛,伸手颤巍巍地指着那黑色污渍,“血血血……那是血……” “小姐!”丫鬟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她飞快地扯下花轿的轿帘子,便是这个时候,天空猛然裂开一道闪电,白花花的闪电耀亮了眼前的物事。 只见轿子里端坐着的新娘子,衣冠十分整齐,但盖头上全是血,正啪嗒啪嗒地滴在轿子里。盖头是直接盖在脖颈上的,因为新娘子的头竟是被整齐地砍了下来,被新娘子的双手抱着放在膝盖上,表情十分安详。 “轰隆隆——”雷声响在头顶上。 闪电很快暗了下去,黑暗之中没有人敢说话。 被说中了。 “曲家的小姐,是不可能活着嫁进宋家的。” “但是曲家的小姐,是一定要嫁进宋家的。” 第一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01) 刚刚下了一场阵雨,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雨滴,苏迟将屋里摆在漏雨地方的木桶端出来,里面已经积了小半盆的雨水了。 “啊啊,真想换个地方住啊。”苏迟嘀咕着将盆里的水倒进院子里的一小片菜地里,正打算转身往回走,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气声。 不好! 苏迟本能的想逃。 “苏姑娘你要去哪里啊。” 逃不掉了,因为房东陈夫人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 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苏迟赶紧摆上一个笑脸,笑嘻嘻地转过身。 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一身府绸单衫,正是房东陈夫人。她脚边蹲着一条半人高的猎犬,此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苏迟龇牙咧嘴地喘气。 “夫人好,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苏迟陪着笑脸道,“快里面请。” 陈夫人万分鄙夷地瞅了她一眼,“苏姑娘啊,你欠着我好几个月的房租,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上次来你说缓几天,你到底是给不给的出租子?你要是实在给不出,就搬出去吧,这小院子可是这临安城里最便宜的了,你不租,还有旁人租呐。” “给!当然给!”苏迟连忙上前一步,笑嘻嘻道,“夫人您行行好再宽限两天嘛,等我做个大媒,保准儿把租子给您交上。” “我已经宽限你很多天了。”陈夫人这一次看来像是不拿到租金不罢休了,“你这样拖下去也没有办法啊。我是看你可怜,一个姑娘家无亲无故的在这临安城里,所以才将这处院子便宜给你的,但是你也不能叫我做亏本的买卖不是?” “是是是,陈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明天,明天我一定交上!”苏迟想了想又说,“明天再不交,我就搬走,您看……” 陈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上下打量着苏迟。 陈夫人有点微胖,圆润的脸上一对凤眼显得十分细长,她把苏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忽地叹了一口气,“欸,我看你生得也细眉大眼的,模样也十分周正,要不是你左眼角下那颗泪痣啊,给你说户好人家嫁了也是一世不愁吃穿。算了,我就再帮你一次吧。” 她说着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红纸递给苏迟,“临安宋家贴了告示找姻缘师,说是要通灵的,只要通过考验能证明自己有灵力,就可以拿一百两银子。我记得……你好像是御庭苏家的远房亲戚?那御庭苏家可是赫赫有名的灵媒世家,虽然一夜之间不知去向,但是余威还在嘛,说不定你能跟着沾点光。” “可是我虽然是姻缘师,但通灵……”苏迟将红纸打开看了一遍,就见上面写着宋家广求灵媒姻缘师,若是真正的灵媒,便给出一百两银子的报酬。 “嗨,你只要让宋家的人以为你是灵媒不就成了。”陈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瞅着苏迟,“我可是提醒你了,要是赚到这一百两,你这辈子的吃穿用度都不用愁呐,我这院子直接就能卖给你。好了,我话说到这里,你自己个儿看着办吧。大黄,回家。” 陈夫人说完,就唤着那只硕大的猎犬出了苏迟院门。 剩下苏迟一手抱着木盆,一手拿着红纸榜文站在原地发愣。 没错,她苏迟是临安城里一个小小的姻缘师,自从她两年前来到临安城,就一直租着这处院子住到现在。这院子本是陈家一处废弃的院落,虽然离集市很近,但是因为太过破旧而一直闲置。 苏迟很穷。 不,应该说苏迟非常穷,穷到只能租这样的破屋子住。 好在,这里还算宽敞,院子里还有一小片菜地,虽然不大,但苏迟一个人吃饭,也可以对付了。就是这屋子真的十分破,常年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灵媒啊。”苏迟喃喃着抱着木盆走回屋里,她已经三个月没交房租了。 “咕噜……”肚子适时地叫起来,苏迟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早饭加午饭都还没有吃。她放下木盆走到厨房,找了一圈却发现家里根本就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 米罐子空空如也,面粉也是一点都不剩。 “啊,这么下去,非饿死不可……” 将那张红纸拿出来铺在桌上研究了好几遍,苏迟觉得十分想不明白。 这临安城里,说起宋家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家世代为官媒,专门替达官贵人皇室宗亲缔结良缘。这坊间分私媒和官媒,私媒就是像苏迟这样替寻常庄户人家说说亲的,官媒就要正式的多。 “为什么呐。”苏迟不解,“宋家这是要做什么呢?身为官媒,竟然会发榜寻灵媒……” 所谓灵媒,自然就是说有灵力能通阴阳仙凡的媒人。 这类的媒人并不少,但是就苏迟所知,基本都是一些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在招摇撞骗,根本没有所谓的真正意义上的灵媒存在。 之前陈夫人提及的御庭苏家,据说是最有名的灵媒世家,但是十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就消失在世人眼前。 当初苏迟来到临安城和陈夫人租下这处院子的时候,陈夫人要她的祖籍,她就胡乱扯了一句和御庭苏家是远房亲戚的话,只是没想到陈夫人会一直记得。 “一百两银子呐。”苏迟有些动摇。 一百两银子对于苏迟来说,那可是一笔想也不敢想的数目,那是她说媒牵线一辈子都赚不来的红封。 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就意味着她可以不用受穷挨饿,可以住不漏雨的房子…… 就这么定了! 苏迟将红纸拽在手里想:反正循着风声去的那些人,也都是一些装神弄鬼的人,去试试总不会少块肉,要是成功了,她可以白得一百两银子。 挑了件稍微体面的衣衫换了,苏迟又重新梳了个头,将发髻用木簪子簪好,这才转身出了门。 宋家在临安城可是赫赫有名的,宋家的门槛儿那可是相当高的,像苏迟这样的穷鬼,肯定是没有机会踏进宋家的大门的。 苏迟一开始还有些忐忑,一会儿到了宋家该怎么说才能进去,可等她走到宋家大门口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顾虑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她才停住脚,便瞧见前面有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从宋家偏门走出来,边走边嘀咕着什么。她走到门边还没开口,边上侯门的人就开了口,“苏姑娘也是来应聘灵媒的?” 苏迟在临安城也算是有名的,只不过她有名是因为她穷。临安城里,混得最差的姻缘师,怕就是苏迟了。 苏迟连忙点点头,“对对,请问是在哪里?” 侯门小厮上下打量了苏迟一眼,那眼神里自然是带了一点蔑视的味道的,“跟我来吧。” 苏迟跟着那小厮从偏门进了宋家园子,先入眼的是一页屏风,上面苍劲有力地绘着一副山水图,苏迟虽然不懂书画,但也看得出这屏风一定不凡。 宋家不愧是官媒世家,这府园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亭,都彰显着一股奢华劲儿。一路上倒是遇到好几个出园的媒人,看样子都十分沮丧,想来都是装神弄鬼被识破的灵媒了。 “这一天,可是来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人了。”那小厮说道,“要在我们官媒大人面前弄虚作假,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苏迟笑着哼哼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小哥,我问你啊,这负责测试灵媒的,是府上哪位爷啊?” 小厮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苏迟一眼,“怎么,你这个都不知道也敢来?” 他也没有等苏迟回答,径自又点头道,“也对,苏姑娘这样的,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这次贴出榜文和测试灵媒的,都是我们大少爷。” 第一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02) 宋家大少爷? 苏迟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位宋大少爷名叫宋良辰,素来十分低调,苏迟来临安城两年,都不曾见过这个人。当然,这也因为苏迟只是个草民,那宋家大少爷是云端儿的人物,就是她想见也没这个机会。 不过,除去身份差别这一点,坊间也鲜少有这位大少爷的传闻,如此低调的人,怎么会做放榜找灵媒这样高调的事儿呢? 正想到这里,小厮停了脚步,指着前面一处厅堂,“便是这里了,那里都是得了风声来应聘的灵媒,苏姑娘在这里等一等便是了。” “好,谢谢小哥。”苏迟道了谢,抬脚踏进了厅堂,就见原本宽敞的厅堂里面,还真的坐了好些人。苏迟大略看了一眼,好些都觉得眼生,想来并不是这临安城的。 啧啧,宋家好大的手笔,不过是寻个灵媒,竟然也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有钱人出手就是阔绰啊,一百两啊! 苏迟在凳子上坐了大概半个时辰,厅堂里的人走了个七七八八,每个人都是斗志昂扬地进去,最后都是耷拉着脑袋出来。苏迟顿时就有些好奇,这宋家大公子看来能耐不小。 “到你了。”等到厅堂里的人都走完了,一个传话丫鬟对着苏迟喊。 苏迟连忙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跟着丫鬟走进去。 内堂出乎意料的简单,只有一张书案,书案后面是一把太师椅。 此时,宋大少爷正四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看书。 听到有人进来,他眼皮子都没有抬,只是伸手指了指书案前面的圈椅,干净利落地说了一个字,“坐。” 苏迟也不客气,直接在圈椅上坐下了。 宋良辰这才抬起一只眼睛瞄了苏迟一眼,“先说好了,那些坑蒙拐骗装神弄鬼的就不要使了,都被我戳穿了。” 苏迟笑了笑,“是吗?” 宋良辰嘴角动了动,却是放下了手里的书,端正地坐好了,饶有兴趣地看着苏迟,“我这个人特别怕鬼,所以一旦有鬼,我会特别在意,到底是真的有鬼,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之前进来的那些人,无一不是整些神神叨叨的噱头,叫人稍微一琢磨,便能拆穿那些把戏。 苏迟直接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红线团递给宋良辰,“请公子检查一下,看看我这红线有没有动什么手脚。” 宋良辰从苏迟手里接过红线。 那是一团很普通的红丝线,他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由得就有些不解,不知道苏迟要用这红线做什么。 他将红线还给苏迟,点点头,“没有动过手脚。” 苏迟将红线绕在手指上绕了几道,“公子有没有一枚铜钱。” 宋良辰从钱袋子里取出了一枚铜钱递给苏迟,苏迟笑着看着宋良辰,“现在,我用红线将铜钱缠住。” 苏迟说着,便将红线一端捏在手里,另一端穿过铜钱中间的洞,反反复复将铜钱缠了一圈才停手。她捏着铜钱递到宋良辰面前,“公子请看,这铜钱是不是被我用线缠得很牢?你可以检查一下。” 宋良辰将铜钱接过去,反复地看了很久,甚至还用手扯了扯线,最后点了点头,“很紧。” 苏迟满意地笑了笑,“现在,我要施展灵力,将这枚铜钱从红线上变到另一个世界去。公子你看好了。” 宋良辰的脸上明显写着不相信,不过听苏迟这么说,却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用视线牢牢地锁定苏迟的双手。 苏迟将铜钱放在右手掌心上,跟着左手放上去,她紧紧闭上眼睛嘴里念着一串宋良辰从未听过的语言,几息之后,苏迟猛然张开眼睛喊了一声,“去!” 宋良辰的视线依旧紧紧落在苏迟交握的双手上,却见苏迟十分自信地笑了,她缓缓移开覆在右手上的左手,只见红线还在,但是原本被红线紧紧缠在中间的铜钱却不见了。 “我已经将铜钱送到另一个世界了,公子,你刚刚亲眼看到的,我是真的有灵力的。”苏迟笑着将那团红线递给宋良辰,“你可以检查,红线依旧是完好无损的。” 宋良辰再次握住那团红线,反反复复又看了一遍,红线确实还是完整的一根,并没有被割断,他将红线放下,缓缓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书案上,“这是二两银子。” 诶? 苏迟愣了愣。 通过了?她成功的把宋良辰给忽悠过去了? 苏迟心里蓦地一松。 刚刚看那么多人都无功而返,她还以为这宋良辰有多厉害,不过这样一个小把戏,一百两银子她不就赚到了么? 宋良辰笑着又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银子边上,“这是一百两银票。” 苏迟有些不解地看着宋良辰,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听他道:“刚刚只是测试你是不是真的灵媒,所以不能给你一百两。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拿着二两银子走人,第二个,帮我做一件事情,拿走一百两银票。” 苏迟想也不想地抓起二两银子,“公子再会。” 第一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03) “你等等!”宋良辰眼疾手快地抓住苏迟的手臂,苏迟本能地甩开他的手,甚至回头瞪了他一眼,宋良辰就咧唇笑了笑,“姑娘这可是一百两啊。” 苏迟白了他一眼,“我知道那是一百两,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正常人不都会选择一百两么?”宋良辰急急道,“你还没有听我说是什么事情呐。” “不用听。”苏迟将银子揣进怀里,“会用一百两请灵媒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或者说,一定是十分危险的差事。一百两是不少,但也得我活着才能花呐。” 宋良辰嘴角抽了抽,眼神闪烁了一下,“你听过冥婚么?” 苏迟眼神一沉,转身就要走,“那个宋公子,这一百两,我真不想赚。” 才怪。 苏迟恋恋不舍地看了那一百两银票一眼,收回视线往外走。 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苏迟总算明白,为什么身为官媒世家的宋家大公子宋良辰,会出一百两的天价寻找灵媒姻缘师。 苏迟一点也不想沾惹麻烦,更何况这麻烦是宋家都棘手的,她这样的小草民,就更加惹不起了。 说完这句话,苏迟就没有停步的往外走。 此时已经是黄昏,苏迟摸了摸怀里的银子,虽然惋惜那一百两银子,不过二两银子对于苏迟来说,那也是一笔巨款了。 苏迟从袖子里摸出那枚铜板来,抛在空中再接住,“啧啧,宋家公子,怎么会沾上冥婚的呐。” 苏迟当然知道冥婚,有些人家里有未婚的子女夭折,为了让他们在地底下不至于孤独无依,便替死了的子女结阴亲。 一些有钱人家甚至会用活人和死人结亲。有穷人家女儿多,为了生活会让女儿和有钱人家的孩子结阴亲,当然结了亲的活人是会被弄死的。 苏迟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宋家这么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甚至还是官媒世家,怎么会和冥婚扯上关系的。 “唔,不想了,大户人家是非多,还是先去填饱肚子要紧。”苏迟嘀咕着,决定去吃一顿好吃的。一想到吃完就能去陈夫人那里把房租给结了,苏迟的心情就变得非常好。 这算是白捡来的二两银子啊,来的太容易了。 那宋良辰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若说他笨,可是她之前的那么多骗子都被戳穿了,那些人能混成那样也不是吃素的。 所以说……宋良辰应该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但他如果真有那么厉害,为什么她这么简单的小把戏他看不穿呐? 苏迟有些唏嘘,决定还是不要再考虑这个复杂的问题了。 吃饱喝足,又将房租给了陈夫人,苏迟这才回了自己的家。 只是,她还没有踏进家门,就看到家里有灯光。 苏迟心里一沉,难道有贼进了家门?可是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她苏迟根本是一贫如洗,没有什么值得贼惦记的好么。 苏迟从院子里找了一个木头棍子握在手里,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她抬手按在门上,透过门缝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摇晃。从苏迟的角度看过去,好像正在她柜子里翻着什么。 好啊!还真进贼了! 苏迟一阵怒火上涌,她都这么穷了还来偷她的,这小偷到底是怎么想的! 手下猛然用力,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苏迟大喊一声握着木棍就朝着那人后背敲了下去,“小贼!我让你偷我东西,我让你偷我东西!” 这么喊着,苏迟已经几棍子落下去了,那人哎呀一声急忙用手去挡苏迟的棍子,一边挡一边喊,“苏姑娘别打别打,是我,是我啊!”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苏迟手下顿了顿,那人逮着空隙,一把将苏迟手里的棍子抢了过去,心有戚戚焉地藏在了背后,“苏姑娘,你看,是我,能认出来么?我是宋良辰,那个英俊潇洒聪明非凡的宋大公子啊!” “哈?”就着灯光,苏迟当然也看清了他的脸。 眼前这青袍公子,眉目清朗,笑得十分自来熟,可不就是宋家那位大公子宋良辰么? 第一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04) “宋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苏迟吓了一跳。 宋公子是什么身份,他怎么能来她这破落的小院子呐,并且还被她当成小偷一顿猛打,这要是传出去,她苏迟怕是别想在临安城里当姻缘师了。 宋良辰揉了揉被打疼的手臂,嘿嘿嘿笑了几声,自顾自的在苏迟家的小板凳上坐下,“先坐先坐。” “宋公子,你还没有回答我,这大晚上的,你跑我家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迟眉头皱了皱,宋良辰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的?难不成她出了宋家大门,他跟着就来她家堵她了? 宋良辰抬手倒了一杯水凑近嘴边喝了一口,“苏姑娘,你难道真要见死不救啊?” 苏迟有些头疼,看来这宋良辰是把她当救命稻草了,“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就算答应你,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啊。” “你一定可以的!”宋良辰急忙道,“因为你是灵媒师啊,只要可以通灵,和另一个世界沟通,就一定能帮上忙的。” 苏迟明白了,宋良辰之所以会追到这里,是因为他完全相信了她有灵力…… 如果她现在告诉宋良辰,之前把铜钱变不见完全是个小戏法,不知道他会不会跟她要回二两银子啊?万一他去衙门告发她是骗子,她要去哪里再拿回二两银子还给他?因为她交了欠着的三个月房租,另外又多交了三个月的,二两银子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 “三年前的六月二十六,本是我和曲家大小姐曲婉儿的大喜之日。我们两个是打小从娘胎里就定下的婚约,所以到了年龄,曲家便将婉儿嫁了过来。”宋良辰没心思去揣摩苏迟现在的想法,只是缓缓的将事情说给苏迟听,“但是就在迎亲那一天,婉儿在花轿里被人杀了。喜事变丧事,事情发生之后,大理寺的捕快查了很久,但是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事儿我听说过。”苏迟想起来,那时候她刚到临安城,的确听到了一些有关此事的传言。 不过,因为那个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所以就算还有些人在谈论,也说的比较含糊。 “杀死婉儿的凶手还没有找到,所以我便一直没有再娶妻。哪知道,前段时间,曲家来了个灵媒,说是婉儿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要和我完婚。”宋良辰说到这里,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宋家当然不肯答应,于是从那天开始,宋家就开始出现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苏迟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比如说?” “比如说,忽然多出一样东西,或者假山的位置出现变动,还有……”宋良辰说着,忽然凑近苏迟道,“我看见了,我看见婉儿了……” “哈?”苏迟讶然地看着宋良辰,“可是婉儿不是已经死了么?” 宋良辰点头,“的确是死了。三年前,身首异处。” “呃——”苏迟想了想,缓缓道,“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只是宋公子,我想说,我不是灵媒师。” 苏迟虽然缺钱,但是她惜命,她直觉这件事一定有猫腻。 为了能每一天都看到天上的太阳,她决定告诉宋良辰自己不是什么灵媒师。 “啊?”宋良辰不解地看着苏迟,“可你不是能把铜钱变没,你不是灵媒?” 苏迟立马摇头,“不是,把铜钱变没,其实是很简单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所谓的灵媒,全都是骗人的。” “你是骗人的?”宋良辰呆呆地看着苏迟,像是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她的说法。 苏迟就从袖子里抽出那团红线来,跟着将之前那枚铜钱取出来放在掌心里,“诺,这就是下午的时候,你拿出来的那枚铜板。看好了,这个线是这样穿进去的,从线中间捏起来一点,从铜钱中间穿进去,然后拽紧了穿一圈,是不是看上去红线将铜钱紧紧绑了一圈?” “恩恩。”宋良辰点头,看着苏迟的手灵活地将红线缠在铜钱上。 苏迟捏着缠满红线的铜钱放在掌心,然后轻轻搓了一下,红线挪了位置,整个从铜板上脱了下来,那红线根本一开始就没有交叉穿过铜钱,只要稍微搓一下就可以取下来了。 宋良辰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苏迟将铜钱放回去,又将红线理好了团成一个小团儿塞进袖子里,“没错,所以你看到了,我没有灵力,没有办法通灵的。” 宋良辰嘿嘿嘿笑了几声,摊开手放在苏迟面前,“既然是假的,那么二两银子还给我。” 苏迟心里哀嚎一声,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宋良辰十分得意地看着苏迟,“苏迟姑娘,你现在有三个选择,第一个是跟我去见官,第二个是跟我回宋家帮我戳穿曲家灵媒的诡计,还有宋家种种的灵异事件。当然,第三个选择就是你现在就还我二两银子。怎么样,你选哪一样?” 苏迟黑着脸站起来,一把拿过之前被宋良辰抢过去后丢在地上的木棍,照着宋良辰就抽了过去,“我哪一样都不选,宋良辰宋大公子,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第二章 半夜芳踪难寻觅(01) 宋良辰推开客房的门,侧身将苏迟让了进去,“苏迟姑娘,我就住在隔壁,要是有什么事儿,直接喊一声我就听到了。” 房间里点着一盏琉璃灯,柔白的光将房间照得整个通透起来。 这是一间中规中矩的客房,一张四柱雕花大床,床前一张红木小圆桌,桌边配着两只雕花圆凳。大床的右侧是一张镶了铜镜的柜子,柜子再向前就是窗户,窗帘是竹篾编制而成的,窗前放着一张梳妆台。 有钱人家的家里,这样的客房有很多,并且摆设大多没有差别。 宋良辰带她来的这处院子,是在宋家的东南边,这处院子想来是宋良辰自己的院落。 她知道这人怕鬼,肯定会把她安排在就近的地方,只是没想到。他会直接让她住他隔壁。 大户人家待客还是十分讲究的,东南院一般都是上房,上房的客人自然是十分尊贵的。 “曲家来的灵媒,是不是也住在这里?”苏迟将带来的小包袱放在圆桌上,抽出凳子坐下便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们宋家大概的情况么?” 宋良辰差人送了一些小点心来,七七八八摆满了圆桌,又亲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苏迟,这才在另一只圆凳上坐下,捏了一只绿豆糕塞进嘴里边吃边说,“曲家灵媒并没有住在上院,是住在我二叔的院子里。宋家院子虽然很大,但其实布局并不复杂。宋家人丁并不兴旺,家中只有我爷爷奶奶,还有二叔一家子加起来共八口人。所以,我们住的院子也就没有分的太远,我二叔一家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爷爷奶奶自然是住在主屋上房。” 苏迟暗自点头,宋良辰说的这些她倒是知道一些的。宋家老爷子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已经死了,只留下宋良辰这一个儿子。二房倒是有两个孩子,不过女儿已经嫁人了,二少爷也已经娶了妻,并且还生了一个儿子。这么算下来,好像宋家大房只剩下宋良辰一个人了。 “你娘呢?”苏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爹已经过世了我知道,但坊间传闻里好像很少有你娘的消息?” 宋良辰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苏迟会问这个问题,“我娘自从我爹过世后,就一直待在玉佛寺里吃斋念佛,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宋家了。” 原来是这样…… 苏迟心里浮上一丝疑窦。 像宋家这样的官媒世家,怎么会让长房夫人住到寺庙里去呢?但这个和她并没有关系,苏迟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时辰不早了,宋大公子,你是不是……”苏迟说着,眼睛瞟了瞟房门。 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有人说闲话,他宋良辰不在乎名声,她可是在乎呐。 宋良辰又吞了一只绿豆糕这才站起来,“那么姑娘早点休息,明天我就带你去见那曲家来的灵媒。到时候你不要客气,请尽情地揭穿他,让他不要再在宋家装神弄鬼。” “你该出去了。”苏迟抬眼扫了宋良辰一眼,“不送。” 宋良辰十分识时务地出了客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苏迟将桌上的点心一扫而空,她已经多久没有吃过这些点心了,啧啧,看来这差事也不是一无是处啊,最起码她可以吃饱喝足啊。 就着宋家下人送上来的热水洗了把脸,苏迟吹熄了床头挂着的琉璃灯,和衣躺下。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因为多日以来烦恼的房租问题得到了解决,再也许是这床实在太舒服,苏迟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睡着了的苏迟开始做梦。 梦里烧着一场滔天大火,她在火海里奔跑,嘴里大声地喊着什么,可是四周只有急促的风声和烈火燃烧的声音。 火光里,依稀看到一张脸,那是一张七八岁的小姑娘的脸,她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站在火里。苏迟心里发急,想要去拉她,可她才伸过手去就被火烫了回来。 “啊——!”黑夜里,蓦地响起一声凄厉地尖叫声。 苏迟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因为梦靥不住地喘气。 心跳得十分快,她抬起手一摸额头,上面全是细密的冷汗。 苏迟顾不得去平息自己的心跳,直接掀了被子下床。 她拎起外衫套在身上,飞快地开了门朝着惊叫的方向跑。 然而苏迟才开门便看到隔壁的门也开了,宋良辰正一脸呆滞地看着前面。 “宋良辰?”苏迟喊了一声,“你怎么了?” 宋良辰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了指前面。 苏迟就转头看了过去。 宋良辰住的这处院子,屋子前面便是一处假山。此时,假山前面漂着一团白影,乍然一看就像是一只女鬼在飘。苏迟盯着看了一会儿,抬脚就要朝女鬼走过去,却听身侧噗通一声,宋良辰竟然被那女鬼吓晕过去了。 说好的怕鬼,所以会仔细辨别是不是真鬼呢? 这明明是一下子就被吓晕了啊! 苏迟嘴角抽了抽,只得收回要去查看女鬼的脚步,转身去扶宋良辰,“喂喂喂,你醒醒,别晕啊现在,那不是女鬼,你给我醒醒!” 然而不管苏迟怎么喊,宋良辰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苏迟就站起身折回房间去,端起之前的洗脸水,哗啦一下全部倒在宋良辰的脸上。 这一刺激,宋良辰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哎呦!” 苏迟将盆丢在地上,一把抓着像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宋良辰往假山处走,“你给我看好了,这不是女鬼。你一个大男人,胆子竟然这么小。” 宋良辰已经缓缓地回了神,此时有些脸红,“咳咳,我只是有点头晕,恰好晕倒。” 苏迟无语地看着宋良辰,“明明就是吓晕了。” 苏迟没有再管宋良辰,她回房间提了琉璃灯出来,就着灯光走近假山。 原先漂着白影的地方,此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宋良辰跟在她身后,双手紧紧捏着她的袖摆,嘴里念念有词,“不见了,白影不见了。” 苏迟将假山检查了一遍,这假山是太湖石搭建而成,中间是可以走人的,洞内四通八达,每一个入口都可以通向不同的出口,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喜欢这种假山。 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白影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样,苏迟的眉头皱了皱,喃喃念道,“这不可能啊。” “等等,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宋良辰忽然停住了脚步,声音沉了沉,“啊!” 苏迟愣了愣,随即也想了起来,“刚刚的尖叫声!” 是了,她在梦中被那个尖叫声吵醒的。 本来,她出了房门是要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后来被假山上的白影一打岔,差点就忘记正事儿了。 “快走,”宋良辰一把扯住苏迟的袖摆,拽着就往前走,“刚刚那个声音,是从上房主屋传来的。” 第二章 半夜芳踪难寻觅(02) 上房主屋,那是宋良辰的爷爷奶奶住的地方。 宋家在职的官媒,就是宋家老太爷。 上房主屋离宋良辰住的院子并不远,只是要绕过一道围墙,等到宋良辰拉着苏迟赶到的时候,主屋里已经灯火通明,二房的几个人都到了,老太爷和太夫人脸色都十分不好。 苏迟视线扫过去,就见坐在左手边圈椅上的那个人,面白须长,眉眼和老太爷有点像,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直裾,应该是宋家二老爷,他手边那个穿儒裙的夫人应该就是宋家二夫人了。 宋家二少爷也在场,苏迟是见过这个二少爷的。 他平日在老太爷手里帮忙做事情,苏迟去换文书见过几次,这人脾气有些懦弱,眼神畏畏缩缩的,做事情得听别人吩咐,别人让他做什么他才做什么。 宋二少爷身侧是个年轻的美妇,美妇手里抱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这大概就是那宋二少爷的妻子和孩子了。 苏迟的视线从那婴儿身上移开,最后落在一个人身上,苏迟眉头微微动了动,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 那个人十分年轻,年轻到苏迟看不透他到底是十几岁还是二十几岁,他的五官非常漂亮,却丝毫不会显出女气,他穿了一身纯白色儒袍,头发没有扎,只在耳边用红线绑了两只银白铃铛。 此时,他的视线也落在苏迟身上,只是眼神十分淡然,苏迟只觉得那像是一潭古井,深沉的可怕。 这个人不简单…… 就在这时,宋良辰凑近她耳边轻轻说,“那便是曲家派来的灵媒,名叫阮鸢。” 苏迟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宋良辰走进了主屋正堂。宋老太爷见到宋良辰来了,脸色微微好了一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边的宋老夫人打断了,“良辰啊,你怎么来了啊。” “奶奶。”宋良辰走过去在老夫人身侧站住,“我听到有人尖叫了一声,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蓦地低下头去,伸手死死地抓住宋良辰的手,“奶奶不会让你去的,奶奶一定会保护你的!” 苏迟将正堂打量了一下,这里大概是宋老爷子会客的地方,摆设相当考究。 苏迟的视线落到了正堂通向偏厅的那扇门上,那门此时开着,可以看到一双脚横在地上,看那鞋子,比一般下人的要好很多,怕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出事了。 苏迟看了宋良辰一眼,见他正被老夫人拉着哭,也就没有去打扰他。堂上的人似乎都没有看到她,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沉重,苏迟就独自朝那倒在地上的丫鬟走过去。 本来,那丫鬟是从外往里倒的,苏迟只能看到一双脚,此时走近了,苏迟就看得清楚了。 那确实是个丫鬟打扮的姑娘,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年纪,模样也算清秀,只是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怖,眼睛睁得很大,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被吓死的。 她从外向里躺在地上,眼睛看向的方向是偏厅里面,她一手被压在胸前,一手伸着手指指着眼睛看着的方向。苏迟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那里立着一张镶着铜镜的衣柜,这个柜子在苏迟住的那间客房里面也有。 只见原本平整的铜镜上,不知道被谁用血写了一个大大的“六”字,苏迟走近那个字,细细看了一下,这才发现那写字的东西不是血,而是朱砂。 苏迟扫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值得留心的线索,便转身从偏厅出来了。那偏厅也是一间客房,里面的布局摆设和她住的那一间完全是一样的。 “怎么样?”宋良辰已经从宋老夫人那里走开了,此时宋家二叔正安慰着宋老夫人。 苏迟对着宋良辰摇摇头,跟着他走到正堂,宋二夫人像是才发现苏迟,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大少爷,她是谁?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出现在我宋家?” 宋二夫人这一开口,自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苏迟的身上,苏迟下意识地看向宋良辰,只见他稍微侧身站在了她面前,缓缓开口道,“她是我找到的灵媒。”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她是真正的灵媒。” 说到这里,那些原本充满探究和审视的眼神,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苏迟就微微笑了笑冲着众人点了下头,“我是苏迟,临安城里的灵媒姻缘师。” 宋二叔眉头就皱了起来,“事到如今,就算有灵媒又怎么样?曲家是不会罢休的,前些日子还只是吓唬吓唬人,今天就出人命了。该不会是曲婉儿知道了大少爷请了灵媒,对此十分不满,所以才害死了锦儿那丫头?” “老爷啊,你也看到镜子上的字了,太吓人了啊!那个六,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宋二夫人脸色并不好看,“如今这人命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已经差人去请大理寺的人来了。”宋老太爷终于开了口,“锦儿的尸体谁都不许动,一切都等官府的人来看了再做定夺。” “没用的。”坐在上座上的阮鸢忽然开口道,“这是我们大小姐给你们的警告,若是宋家大少爷不答应和小姐完婚,那么大小姐就一定不会罢手的。这个六字,是告诉你们,还有六天就是约定的婚期了。”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转了头,将堂上的人全部看了一遍。 他耳边的铃铛叮铃作响,眼睛半眯着,眼眸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妖媚之气,“你们最好不要做出什么叫小姐生气的事情,否则……” “你休想!”开口的是宋二叔,他的眼神很愤怒,“我们宋家怎么可能娶一个死人!良辰是大哥唯一的孩子,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们伤害他的!” 苏迟下意识地就多看了那宋二叔一眼,但看他面上表情却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这个人一开始明显是故意将话题往曲家冥婚那件事情上面引,但是等到真正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为什么又会这么愤怒呢? 并没有人接他的话,堂上一时间有些安静。 宋老太爷忽的将视线移到了苏迟身上,“苏姑娘当真是灵媒?” 苏迟硬着头皮点点头,“回宋老爷的话,我是真的灵媒。” “既然是真的灵媒,那就请叫出曲家小姐,问问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宋家。”宋老夫人忽然站起来朝苏迟走过来,她一把抓住苏迟的手,眼神急切地看着苏迟,“做的到的吧!如果你是真的灵媒,这点事情,一定可以做得到的吧。” 苏迟张了张嘴,正想回答宋老夫人的话,就听那边阮鸢笑了起来,笑声很诡异,“没用的,就算有灵媒师,你们也无法改变宋家大少爷要和曲家小姐完婚的事实。” 阮鸢说完站起来,苏迟这才发现他并不是很高,尤其是和站在身侧的宋良辰相比,阮鸢就要矮很多。 他径直朝苏迟走过来,却不看苏迟,只盯着站在苏迟身边的宋老夫人看,“孰轻孰重,老夫人,你应该明白吧。整个宋家的安危和宋家大少爷一个人相比,到底哪个更重要呢?” 苏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个阮鸢他到底想做什么?曲家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敢这么堂而皇之的想夺宋良辰的命? 阮鸢说完,只是用眼角瞥了苏迟一眼,跟着就转身踏出了正堂,他身后跟着一个小童,小童手里提着他长长的裙摆。直到阮鸢消失在黑暗里,苏迟才回过头来。 “爷,奶,二叔二婶,时辰不早了,你们歇着去吧,锦儿的死一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等到大理寺的人来了,自然会有个说法。”宋良辰沉吟道,“现在我们也有灵媒师,自然不需要惧怕曲家。” 宋良辰说着,冲苏迟使了个眼色,苏迟连忙道,“对,老夫人,老太爷,我一定会让曲家小姐放弃冥婚的。你们放心吧。” 听苏迟这么说,虽然知道她也许是不靠谱儿的,但宋老夫人脸色却真的好了一些。 当下二房的人也都告辞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宋良辰和苏迟拜别老太爷后回了宋良辰的院子。锦儿的尸体则派人在那里守着,只等明天大理寺的人前来验尸查案。 第二章 半夜芳踪难寻觅(03) 苏迟走在宋良辰前面,宋良辰从头到尾都扯着她的衣摆,长手长脚的宋良辰这么跟在苏迟身后缓步走,看上去还真有种说不出的喜感。 “这个阮鸢,到底是什么来历?曲家人真相信他是灵媒师?”苏迟扯回自己的衣摆,宋良辰手里一空,跟着就拽住她的手臂,看来他是真的十分胆小啊。 宋良辰想了想道,“是,他当着曲家人的面,给曲小姐写了一封信,然后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曲小姐真的有回信。” “怎么回事?”苏迟心里一紧。 她是绝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一说的,这种种诡异的无法解释的表象之中,一定藏着某种手段。 这种手段,苏迟自认为还是很熟悉的。 宋良辰缓缓道,“阮鸢在众人面前写了一封给婉儿的信,然后把信装在信封里封死了。跟着,他念了一串常人都无法听懂的咒语之类的东西,再打开信封,原本他写的那封信就不见了,里面的那封信,变成了曲婉儿的回信。那字迹我认识,确实是婉儿的没错。” 苏迟笑了,“果然是这样……” 宋良辰正想问话,就听苏迟又问,“我问你,你同曲家大小姐曲婉儿可有见过面?嗯,就是说,你们之间到底有多熟悉?” “曲家并不在临安城,是在临安邻县,曲家老爷同家父本是同窗好友,婉儿的亲事是我们还没有出生便定下的。不过我们并没有见过面,只偶尔有书信往来。三年前,曲家差人送来婉儿的画像,说婉儿已经十六岁,到了可以完婚的年纪了。”宋良辰并没有隐瞒苏迟,“所以,除去她是我父母之命的未婚妻身份外,我们倒也可以算是并不相识。” 苏迟微微愣了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你说你见过婉儿的冤魂来向你索命,可是你并没有见过她,你怎么断定你看到的那个人是曲婉儿?” “我曾见过婉儿的画像。”宋良辰推开房门将苏迟让了进去,跟着反手关上了房门回到圆桌前坐下,“那天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女鬼,她的模样和婉儿的画像一模一样。” 苏迟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许你看到的,也是一张画像。你只是怕到极点,以为那是女鬼,加上晚上光线本就不好,眼花也情有可原。” “可是婉儿有开口说话啊。”宋良辰急急道,“她就飘在半空之中,还在笑呐,那个声音太吓人了。” “那就更简单了。”苏迟叹了一口气,“宋大少爷啊,你这样可不成,这种最简单的装鬼招式你都没有办法识破。你看到飘在空中的,可能只是一副穿了衣服的画像,用细线吊在房梁上,在昏暗的光线下,乍然一看就非常像女鬼,然后再有其他的人躲在暗处装作婉儿和你说话。你没有见过曲婉儿,她的样子也只是看到过画像,所以你根本分不清曲婉儿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啊。”宋良辰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是这样,怎么可能有鬼嘛,呵呵呵呵。” 苏迟满脸黑线地看着宋良辰,这人明明就被吓的半死,明明就完全被骗住了好么! “那阮鸢的信又是怎么回事?”宋良辰怎么都没有办法弄清楚,阮鸢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毕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太可能将信封掉包,信封没有动过,里面的信怎么会变成了另一封的。 苏迟没有说话,只是从带过来的包袱里掏出一张纸一只毛笔,沾了点茶水递给宋良辰,“阮鸢可以和曲小姐通书信,这本事正好我也有啊。” 宋良辰的眼神带着一丝狐疑,不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接过苏迟手中的笔,信手在那张纸上写了几个字。苏迟将写了字的纸叠起来,这才拿出一只黄褐色信封来,她将叠好的信塞进信封里,然后递给宋良辰,“你把信封粘起来。” 宋良辰用手指蘸了茶水,沿着信封口糊了一圈,“将就粘一下可以吧?” 苏迟点点头,将信封捏在手里,跟着闭上眼睛嘴里默默念了一阵。宋良辰的视线一直盯着信封,就见苏迟睁开眼睛,抬手将信封撕开,跟着从里面抽出一封信来。 宋良辰将那封信接过来,他将信将疑地将信封拆开,在看到信纸上的字迹后,脸色陡然一变,“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字迹虽然和婉儿的有出入,但也不是我刚刚写的那一封,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迟笑了笑,抬手将信封递给宋良辰,“你仔细看看信封,并不是信消失了,只是恰好藏起来了而已。” 宋良辰将信抖了抖,顿时一封信从里面掉了出来,正是他之前亲手写的那一封。 “其实很简单,阮鸢的信封里,本身就有一封信。你们之所以没有发现,是因为那个信封和你手上的信封一样,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双层信封。他只要给你们看没有装信的那一侧就足以让你们以为那个信封是空的。”苏迟将信封拿过来,将中间的隔层展示给宋良辰看,“等他将信放进去,再将信封封口,这样再撕开,自然会露出原本藏信的那一边了。” “这么说,阮鸢他也在装神弄鬼?”宋良辰瞪大了眼睛看着苏迟,语气十分错愕,“他也没有灵力,只是普通的骗子?” 苏迟正色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鬼怪,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背后,一定都是人在做。我现在还不知道阮鸢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敢断定,他一定没有灵力。” “先不说这个,那个锦儿到底是谁?”苏迟问道,“她死的太奇怪,很像是受到惊吓而死,如果她只是普通的丫鬟的话,这死法未免太离奇。” 宋良辰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是普通的丫鬟。三年前婉儿的花轿抬到临安城外,发现婉儿出事的,就是锦儿。她是曲家陪嫁来的丫鬟,也是婉儿的贴身丫鬟,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再回曲家,所以我奶奶便将她留在了宋家,又瞧她手脚利落,索性留在了自己身边。” 苏迟心里一震,“什么?” 第二章 半夜芳踪难寻觅(04) 那横死的丫鬟,竟然是曲婉儿的陪嫁丫鬟。 那曲婉儿的死本就充满了疑团。新娘子的头被砍掉,还被新娘子抱在怀里,这样的死法太诡异,连大理寺都束手无策,到现在还没能将凶手找出来。 三年后,曲婉儿的陪嫁丫鬟又死在了宋家,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阮鸢说,是婉儿对锦儿活着十分不满,要锦儿死了去服侍她。也乘机再警告宋家不要耍花样,所以婉儿才会害死锦儿的。”宋良辰之前在正堂里和宋老夫人说话,想来这些话是那个时候阮鸢说出来的。 阮鸢会这么说,倒也不是很奇怪,他来宋家的目的就是要宋良辰娶已经死了的曲婉儿,先不说有没有可能锦儿就是被他害死的,就说他的立场,他也是站在曲家那一边的,自然会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说。 “小心这个阮鸢。”苏迟声音沉了几分。 “你怀疑锦儿的死和他有关?”宋良辰也不傻,苏迟想到的这些,他其实也想过,但这阮鸢和他无冤无仇的,没有理由来和宋家做对,毕竟宋家是官媒,他阮鸢再厉害,也只是私媒而已。 苏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就算锦儿不是他害死的,但我有直觉,锦儿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还是小心他一点比较好,你们家这闹鬼的事情,倒有可能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一点宋良辰并不反对,因为宋家开始闹出这些不安宁的事情,时间上也正是那阮鸢进府开始的。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只是不认为,竟然有人敢在官媒家里装神弄鬼。 “三年前曲婉儿横死,如果曲家真的要坚持这桩婚事照结,何必要等三年呢?”苏迟喃喃着十分想不明白,“锦儿为什么会死,她有什么不得不死的理由……啊!” “怎么了?”宋良辰看苏迟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你刚刚说,是锦儿第一个发现曲婉儿遭遇不测的?”苏迟像是要抓住什么,但偏偏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锦儿是陪嫁丫鬟,跟着花轿走,她第一个发现曲婉儿死了,那么会不会她其实发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所以现在被灭口了?” “她的确是第一个发现婉儿死的人。”宋良辰不太赞同苏迟的话,“但若是说她发现了什么,凶手怎么可能让她多活这么多年,早在当初不就该杀她灭口了么?” 也对,如果锦儿真知道什么,没有道理能多活三年,苏迟顿时就有些头疼。 她就知道那一百两银子不是好赚的! “不早了,宋大少爷,你该回房歇着了。”苏迟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她现在迫切的需要休息。 宋良辰就退出了客房回了自己房间,苏迟关好门窗,再次躺回床/上去。 等到半夜,苏迟睡到迷迷糊糊之间,隐约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唱歌。 那歌声十分奇怪,分不清是男是女,并且那调子提的非常高,听得人十分不舒服。 苏迟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朝窗口望过去,然而才刚刚转头,苏迟浑身就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嘶……”苏迟倒吸一口气,迅速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因为她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惊叫出声。 她没有动,保持着侧头的姿势看向窗外。 她房间的窗户本来是关好的。 她记得十分清楚,宋良辰出去之后,她还亲自检查了一遍门窗。 可是现在,窗户洞开着,窗户外面,腾空站着一个人。 不,苏迟的心跳非常快,那不是人。 那“人”的脸色透着一股青白,眼睛直直望着苏迟。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苏迟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那浮在窗外的“人”,可能和之前宋良辰看到的一样,只是穿着衣服的纸片而已。 “咯咯咯咯……”蓦地,那“人”咧开了嘴冲着苏迟阴笑,然后在苏迟瞪大的双眼之中,飞快的朝窗户冲过来。 苏迟的心提到了嗓子口,这怎么可能! 可是,原本不可能的事情,此时此刻就发生在眼前,就算是苏迟此时也被吓到了。 她手脚冰冷,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下半身穿过墙壁,上半身透过窗户飘进房间的“人”…… 一定有什么人在捣鬼,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苏迟猛然一掀被子,顾不得穿鞋,直直朝着那个飘进来就立在她床前三丈远的“人”扑过去。 便是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一个铁器从另一个铁器上划过一样,跟着苏迟就看到,原本立在眼前的“人”不见了,只有一个阴测测的女声响在耳边,“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苏迟眼神一沉,直接推开房门朝外冲。 刚刚看到的,一定是有人在捣鬼,这个时候出去,一定可以抓住一些蛛丝马迹的。 她才推开门,就听到一串脚步声从假山那边传来,苏迟顾不得去喊住在隔壁的宋良辰,急急朝着假山那边跑,“谁!谁在那里!”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她的。 苏迟一咬牙,一头扎进了假山里,好在月色还不错,苏迟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假山里的情况。 “我看到你了!”苏迟虚张声势道,“不要躲了,你做的一切,都已经被我看破了,躲起来也没有用!” 苏迟说话间已经四处看了一圈,刚刚的脚步声确实是这里传出来的没错,可是她跟到这里后脚步声就消失了,这就说明那个人一定还在这里。只是这假山的入口极多,她若是大意随便走进去,极有可能让那个人溜掉。 她在里面走了一圈,正打算继续向前走,脚下蓦地一个踉跄,苏迟急忙扶住假山的山壁,这才免于摔倒。她蹲下身看了一下,这才看到地面一尺高的地方,被人栓了一根细线,那细线很像是用天蚕丝制作而成,坚韧纤细色泽近乎透明,乍然一看根本看不出那里有线。 苏迟眉头皱了皱。 为什么会有线?这个线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她索性将线扯下来,一点点地绕起来。 线大概有三四丈长,十分坚韧。她才将线收进袖子里,就听到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苏迟飞快地回头,就看到假山口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着月亮站,脸隐藏在阴影之中,身形十分高大,苏迟沉声问,“你是谁?” 自然是不会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苏迟飞快的往前走了一步,在那个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拽着他的手臂拉着转了一圈。 两个人的位置就换了过来,苏迟猛然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人的脸,惊呼了一声,“你是……咚……” 苏迟的身子顿时就倒了下去,从苏迟的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那个人藏在假山的阴影之中,手里握着一根木棍,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被敲晕的苏迟,然后冷冷地开口说话,“真是多管闲事。” 这个声音和苏迟之前听到的那个阴测测的,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的声音,是出自同一个人。 第三章 灯火阑珊夜微暖(01) 苏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蒙住双眼困在一处非常安静的地方。 有些微的风声传入她的耳中,脸上身上有些温热。她侧耳听了很久,但除了风声之外,什么其他的声音都听不到。 她的双手和双腿都被人用绳子牢牢地捆住了,她躺在地上没有办法动弹,心里便有些发急。她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打晕她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以及宋家有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她必须尽快脱困,昨天夜里,月色之下她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是宋家二少爷,宋家二房的长子。敲晕她的人她不知道是谁,也许是宋二少爷的同伙儿。 苏迟想起那时候她和宋良辰听到尖叫声,当时在假山处看到的白影,极有可能就是那宋二少爷干的。 虽然她还没有弄清楚,之前那“人”穿墙进她房间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肯定,这一定和宋二少爷脱不了干系。 苏迟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她背后的人又是谁,是谁和宋二少爷联手装鬼呢? 苏迟深呼一口气,脑子里一片混乱。 既然想不明白,还是先脱困再说! 苏迟挪动着蹭掉了绑在眼睛上的黑布条,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闭眼,过了一会儿,等眼皮子适应了阳光的热度,她才再次睁开眼睛。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这里是山底,四周都是半高的山坡,附地菜到处疯长,蓝色小花遍地都是。 这里很安静,并没有人声,苏迟挣扎着坐起来,身子贴着山壁,手臂抵着一块凸起的石头,打算磨断绑着双手的绳子。 苏迟本以为那绳子会捆的很紧,但她只是稍微转了转手腕,那绳子就松了。 苏迟飞快地解开捆住双手的绳子,再将双脚的绳子解开,苏迟这才站起身。 “咦?”苏迟诧异地看着身后黝黑的山洞。 她本来躺在地上,只能看到前面和两边的山壁。此时她站起来转了个身,就发现,她身后竟是一处山洞。 苏迟想了想,决定走进去。 山洞里面非常黑,苏迟走了差不多盏茶的功夫还是没有看到光,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 这山洞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山洞的尽头,又在什么地方? 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前面似乎有细微的光透过来,苏迟心里一喜,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这个山洞的尽头应该是在宋家附近的地方。 终于看到洞口处的光了,苏迟加快了脚步,一口气穿出了山洞。 然后苏迟就愣住了。 她本以为出口只是在宋家附近,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出口,竟然会是在宋良辰住的院子里那处假山上! “怎么会这样。”苏迟喃喃着走下假山。 她之前是在这里被人打晕,想来是宋二少爷将她通过山洞搬到了那处山谷之中。宋良辰多半不知道这个通道,她忽然确定了一个猜想。 之前她和宋良辰看到的那个白影,为什么后来不见了,那多半是扮鬼的人躲进山洞里去了。她之所以什么都找不到,是因为她想不到这假山里竟然藏了一处隐秘的通道。 她明白了,宋良辰院子里闹鬼的真相,还有闹鬼假象背后藏着的目的,那人必定是通过扮鬼出入宋家的。 那么,杀死锦儿的凶手,就未必是宋家的人了。 苏迟决定去问一问宋良辰,对于宋家,对于曲家,她知道的实在太少。要解开这些疑团,就必须知道全部的真相。 苏迟敲了敲宋良辰的房门,宋良辰并不在房间内。 苏迟的眉头皱了皱。 他到底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宋家好像都没有人在找她啊——等等! 苏迟心里一动,宋家好像意外的很安静。 那种暴风雨来袭之前的安静,让苏迟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苏迟。”蓦地一个声音从苏迟背后响起。 苏迟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就看到宋良辰就站在她背后,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你去哪里了?” 苏迟就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和宋良辰说了,只不过,她隐藏了宋二少爷的事情,因为她现在没有证据,说出来宋良辰怕是不会相信。 “原来是这样,你快跟我来,出事了。”宋良辰听了苏迟的话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急匆匆地拉着她朝宋家主屋走。 他走得非常快,以至于苏迟都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发生什么了?” 宋良辰便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的跟苏迟讲。 苏迟被宋二少爷打晕并通过山洞丢到山谷之中的事情,宋家果然没有觉察。一来,她不过是小小姻缘师,宋家不会太注意她,二来,宋家一大早就又出事了。 大理寺的捕快来的很早,大概天一亮就到了。 本来,捕快来了是要验尸的,宋老太爷就带着两个捕快去看尸体,哪知道他们才走到正堂门口,就看到看守尸体的人全部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捕快赶紧走了过去,这才发现锦儿的尸体不见了。 “什么?”苏迟错愕地看着宋良辰,“锦儿的尸体不见了?” 宋良辰点点头,一脸担忧,“锦儿的尸体不见了,并且在锦儿尸体的位置上,多出了第二个人的尸体。” 苏迟没有问宋良辰那尸体是谁的,因为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正堂之外,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苏迟可以清楚地看到——倒在地上面朝外笑得诡异的那张脸。 正是宋家二少爷的。 叮——苏迟脑中的那根弦断掉了。 死了?! 苏迟连忙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她蹲在尸体边上,地上躺着的人,的的确确就是宋二少爷。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的猜想此时全部被现实推翻。 难道在宋家装神弄鬼的人不是宋二少爷,她昨晚上看到他只是偶然? 其实他也不知道她后面有人—— 不对不对不对。 苏迟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个打晕她的人,本来是站在宋二少爷背后的!她为了看清宋二少爷是谁,所以在眨眼间拉着宋二少爷换了位置,在她看清宋二少爷脸的一瞬间,她就被人袭击了。 苏迟忽然打了个寒战。 也就是说,那个人本来想打晕的人不是自己,那个人一开始就是打算打晕宋二少爷的? 第三章 灯火阑珊夜微暖(02)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迟不解地看向宋良辰,只见他也是眉头紧锁,没有半点头绪。 之前只是死了一个贴身丫鬟,宋老爷子只是要大理寺的捕快来查案,可现在死的可是宋家的子孙,自然是全府上下都被传唤过来问话。 问话的地点设在正堂东边的偏厅里,捕快都坐在里面,正在询问府里的人寅时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原来已经有仵作验了尸,宋二少爷死的时辰大概就在寅时,死因是被人切断喉管而死。 宋二少爷的尸体放的也很奇怪。 不同于之前锦儿的放置,他整个人仰面朝上,双手拢在心口,手里抱着一大团蓝色小花。他的脖颈被切开,血贴着脖子流了一地。他本来是穿着一身浅青色锦袍,但此时,他上半身的衣背和手臂上已经被血染透了。 “附地菜花。”苏迟抬起手从那堆蓝花里捏出来一朵放在掌心。 凶手应该去过那个山谷,会不会就是那个打晕她的人呢? “让开让开!”大理寺的捕快吕一刀眼尖地看到苏迟蹲在尸体边上,“不要随便碰尸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宋良辰就拉了苏迟站起来,“她是我请来的灵媒师。” 吕一刀将苏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既然这样,先来做个口供吧。” 苏迟就跟着吕一刀过去了,偏厅里设了一张书案,此时陈捕头正一手撑着下巴在打瞌睡。 “头儿,还有个灵媒师没有做口供。”吕一刀摆上笑脸,略微弯腰十分恭敬的对着那打瞌睡的捕头儿说话,“她是最后一个了。” 陈捕头抬起一只眼睛来扫了苏迟一眼,语气有些傲慢,“姓谁名谁。” “回大人,草民姓苏名迟,是名姻缘师。”苏迟不咸不淡地回话。 一般来说,这样的捕头儿问话,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我问你,今晨寅时你去了哪里,可有人证。”陈捕头缓缓问,“你最好说实话。” 苏迟就将她昨晚上被人打晕的事情说了,又将那山洞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捕头盯着苏迟看了一阵,忽的发出一串得意的笑声,“凶手已经找到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陈捕头的身上,苏迟心里咯噔一下,浮上来一丝不好的预感。 “是谁?”宋老太爷就坐在一边,此时亦是十分紧张。 “大人,究竟是谁!”宋二叔的模样有些狼狈,他双目通红显然是哭过,宋二夫人并不在这里,想来是伤心过度歇着了。 陈捕头得意地抬起手从众人脸上一一指过去,最后在众人万分紧张的眼神之中,一动不动地停在了苏迟面前,“就是她!” “诶?”苏迟愣在了原地,“为什么是我?” 宋良辰也很震惊,他飞快的将苏迟拉到身后,“不可能,苏迟不可能是凶手。陈捕头,你若说她是凶手,可要拿出充分的证据。” 陈捕头脸色一沉,缓缓绕到苏迟的背后去,“证据?证据就是这个!” 他说着,一手指向苏迟的后背,所有人的视线就都落了上去。 就见苏迟原本鹅黄色的衣衫已经被草叶子染青了,甚至苏迟的头发上还沾着不少的蓝色小花。那是苏迟躺在地上的时候蹭到的。 陈捕头从苏迟身上捻起一朵小花朝着众人示意,“你们看,这个花和死者怀里抱着的是同一种。而且她说她被人打晕,但又说不出那个人的样子,谁知道她是不是在胡说?也没有人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所以只有她是没有人证的。再说,被绑住双手的人,怎么可能自己解开绳子?她就是凶手,带走!” “等等!”苏迟急忙喊道,“这样也不能就说我是凶手啊,大人!我不是凶手!” “嚷嚷什么,你又不能证明你自己不是凶手。”陈捕头黑着脸十分不耐烦地看着苏迟。 苏迟一急,直接将昨天在假山那边看到宋二少爷的事情说了,“真的,当时我转身,宋二少爷就站在我背后,当时打晕我的人,一定是想袭击二少爷的。” 陈捕头朝她笑了笑,“就算是这样,你能证明你说的那个人,真的存在么?不要狡辩了,带走!” “你还我儿子命来!”宋二叔直接朝苏迟扑了过来,眼瞧着就要抓到她了,还是宋良辰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 宋二叔有些疯狂的吼道,“你不要挡着我,让我杀了她替我儿报仇!” “真的不是我!”苏迟心里发急,“放开我!” 吕一刀已经拿了镣铐给苏迟戴上了,“走吧,跟我们回衙门。” 苏迟想反抗,奈何力气太小反抗不了,只得任由吕一刀拉着走出了偏厅。 “诶!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良辰啊,你可是害死了你弟弟啊!”宋老夫人猛然嚎啕大哭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奶奶!”宋良辰大喝一声,“我敢以我项上人头担保,苏迟一定不是凶手!” 所有人声都消停了一瞬,苏迟愣了愣,回头看了宋良辰一眼。 这个人还真敢随便担保啊? 毕竟,她现在确实怎么看都是最像凶手的那一个…… 没有人能证明她没有杀人,她出现的时机又太尴尬,她身上还沾着附地菜的叶子汁水和花,偏偏宋二少爷的怀里就抱着一大团。 再来,手脚被绑住的人,若是没有别人的帮忙,想在短时间解开绳索,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 种种迹象都在指向她,苏迟脑中蓦地一响。 她之前还在想,为什么那个人把她打晕之后会不惜暴露那个通道也要将她丢到那个山谷……为什么绑住她双手的绳子稍微一挣扎就可以解开…… 那个人是一开始就计算好了要让她当替罪羊! 她从一开始就落入人家的圈套了! 第三章 灯火阑珊夜微暖(03) 宋良辰虽然笃定她不是凶手,并且愿意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做担保,但是陈捕头可不爱听那样的话。 在陈捕头的眼里,宋家的人命案就等同于麻烦事儿,还是件十分棘手的麻烦事儿。 三年前曲婉儿的死因,大理寺至今未有说法,如今又因为曲婉儿,宋家连着丢了两条人命,这未免太过离奇古怪。 所以早早的拿住凶手,结案陈词那是最好不过的。 不过,好在锦儿的尸体不见了,他们还需要找到锦儿的尸体确定死因,所以并不能现在就治罪苏迟。 既然不能治罪,那就只好先关押收监。 苏迟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大牢,吕一刀将她推了进去,咔哒一下将一把大锁落了下去。 苏迟趴在牢门口喊了几声,可惜没人搭理她,她也就不再叫唤了。她认命的在地上坐下,十分郁闷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顶,“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锦儿的尸体去了哪里? 苏迟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好好地看看锦儿的尸体,也许有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为什么呢……”苏迟嘀咕了一句,“凶手到底想做什么?” 宋家二少爷为什么会被杀,苏迟没有一点头绪。 没有进展,没有任何进展……苏迟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她忽略了,但是她又一时想不起来。 “喂!”一个声音打断了苏迟的思路,“这里这里。” 苏迟眉头皱了皱,循着声音看向大牢里面的墙壁。 视线往上移动,苏迟看到靠着墙壁的窗户上,有个人双手抓着窗棂,伸着头看着她,“你还好么?” “宋良辰!”苏迟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宋良辰就咧唇对她笑了笑,“抱歉啊,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在这里。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不逼你跟我回宋家就好了,是我连累了你。” “干嘛忽然说这些。”苏迟偏开头去,有点小小的感动。 之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宋良辰就那么相信她,现在又忽然对她说这些话……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宋良辰说着冲她点点头,“相信我,十年八年的,我一定能救出你。” 苏迟还没有来得及发酵的感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年八年?我现在就要出去啊喂!” “咳咳,其实你跟我说的那个假山山洞,我刚刚去走了一下。”宋良辰无视了苏迟的话,缓缓道,“确实有一个山洞存在,我在那里发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 “是什么?”苏迟急急问,“还有,我希望你告诉我,关于曲家,曲婉儿,还有你宋家的宋二少爷的事情,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宋良辰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丢进大牢,苏迟眼疾手快地跑过去接,只可惜那东西擦过苏迟的手还是掉在了地上,苏迟讪讪笑了笑,“咳咳,失误失误。” 苏迟从地上捡起那东西,一层一层地拨开帕子,最后,一只耳环出现在了苏迟的手心里。 “诶?!”苏迟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那的确是一只耳环,并且看得出来这个耳环的价值不菲,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才戴的起的。 是了,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当时站在宋二少爷背后的一定是个男人,可是她怎么就没有去想,也许凶手是个女人呢? “这个耳环,是我在山谷入口处找到的,我本来以为是你的。”宋良辰说着瞥了苏迟一眼,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苏迟的耳朵,“不过,我又觉得像你这么穷的,应该是买不起这样的耳环的。” 苏迟顿时就怒了,“宋良辰!” “曲家在邻县也算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曲老爷和我爹曾经是同窗好友,在曲家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其余还有三个姐姐两个妹妹,她们都嫁在我们临安城。曲婉儿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不过曲婉儿的娘,只有曲婉儿一个孩子。那哥哥和弟弟妹妹,都是叔伯家的。” 宋良辰直接开始跟苏迟讲起曲家的事情,“关于婉儿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是很多。只知道婉儿似乎有哮喘,但大夫说好生养着便没有大碍。我从未见过她,只是见过她的画像,婉儿倒是写得一手好字,我同她通过书信。” 苏迟仔细听着宋良辰的话,想从他话里得到有利的线索,可是宋良辰描述的曲家,除了给她一种人丁兴旺的感觉之外,根本是一无所获。 接下去,宋良辰又将宋家的事情跟她讲了讲。 这里倒是有出乎预料的收获,之前也说过了,宋家的人丁并不多,一共八口人,当然已经除去了在玉佛寺吃斋念佛的宋夫人。 宋家大房如今还在宋家的,只有宋良辰一个人,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 叫人玩味的是宋家二房。 宋家二少爷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懦弱,事实上他非但不懦弱还十分的纨绔。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是装给宋老太爷看的。 那不是个好东西! 这是宋良辰的说辞。 想来这宋二少爷平日里造的孽也不少,否则宋良辰也不会这么说自己的兄弟。 宋良辰说了明天还会来,就要回去收集线索。 苏迟拜托了他一件事情,让他务必要完成,否则她就不能找出凶手了。宋良辰听苏迟这么说,也就没有再问下去,他放开了抓着窗棂的双手,噗通一声牢牢摔在地上,苏迟听着都觉得疼。 等宋良辰走了之后,苏迟就开始整理刚刚所获得的这些信息。 首先,曲家人丁兴旺,曲老太爷十分能生,曲家有很多很多人。 其次,死掉的宋二少爷平时纨绔横行,善于伪装自己。 再来,曲婉儿和宋良辰之间有书信往来,曲婉儿的身体不是很好,但不足以致命。曲家有好几个姑娘嫁在临安城里—— 等等。 苏迟忽然想到了一个很让人玩味的问题。 第三章 灯火阑珊夜微暖(04) 曲家离宋家也不是太远,邻县而已,就算有些路程,但曲家好几个女儿嫁在临安城,那么关于宋家发生的事情她们没有道理不知道。 曲家要宋家遵守婚约,让曲婉儿和宋良辰冥婚,可是曲家除了打发一个灵媒阮鸢之外,好像并没有其他人来啊。 出了这样大的人命案,曲家都没有人到场,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曲家好像在刻意地,小心翼翼地躲在背后不出面…… 曲家在回避着什么?既然这样,又为何这么高调的要宋家娶已经死了的曲婉儿呢? 这实在太奇怪。 苏迟双手托着腮,仰着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户发呆。 无论是曲家还是宋家,似乎都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苏迟这一发呆,就足足发了一个晚上。夜里,她睡得十分不安稳,地上窸窸窣窣的总觉着有老鼠在爬。到了早更天,半梦半醒之中苏迟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 但她一夜没睡好,眼皮子实在是不愿意睁开,“谁,谁啊。” “快起来!”这次声音抬高了很多,苏迟一个机灵从冷硬的木板上爬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看向站在牢门前一脸阴沉的吕一刀,“你还真是……” “呵呵呵。”苏迟只好赔了个笑脸,“怎么的,大人这是要放我出去么?” 吕一刀瞪了她一眼,“想得美,有人探监。” 苏迟有些迟疑,刚睡醒的头脑也有些迟钝,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 “不是你还有谁?”吕一刀瞪了她一眼。 有谁会来探监呐,莫非是陈夫人? 苏迟立马摇头。 不对不对,她的租子已经交了,陈夫人才没有空惦记着她呐。 宋良辰? 不可能,他不会这么正常的从正门来看她的。 拨手指算了算,除了这两个人,苏迟想不出会是谁来看她。 啧啧,苏迟扁了扁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 “苏姑娘。”一个冷幽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来,苏迟顿时一个机灵,收回游走的神智,飞快地转头看向牢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白袍公子,因为此时天色还没有大亮,所以乍然看过去,苏迟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是这一花,苏迟的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你可还好?”那个人的嘴角动了动,微微露出一抹笑容来。 苏迟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她视线一动不动的地看着站在牢门前的那个人。那个人苏迟认识,正是曲家派来的灵媒阮鸢,苏迟哼道,“不如换阮灵媒来试试?你来待一晚上不就知道了么。” 听她这么说,阮鸢也没有在意,只是低下头去,沉默了一阵,“苏姑娘你放心,你很快就可以出来的。宋二少爷不是你杀的,我知道。” 苏迟心里一动,有些诧异地看着阮鸢,“你怎么这样笃定?连大理寺的捕快都确定是我了,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我?还有,你这么早来大牢里见我,不会只是为了来和我说这几句话的吧。” 阮鸢笑了笑,耳边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苏姑娘这样聪明,应该可以猜出我的来意。” 苏迟眼神冷了冷,她淡淡道,“锦儿死的那夜,我和宋良辰看到的,假山那边的白影,是你吧。” 阮鸢愣了一瞬,但他很快的恢复过来,“我不知道,苏姑娘在说什么。” 苏迟冷笑一声,“不要装傻了!阮鸢,你知道宋良辰十分怕鬼,只要稍微一吓唬就一定会晕倒。那夜锦儿尖叫了一声,听到声音的宋良辰一定会去查看,但你们需要时间来隐藏踪迹。宋家二房的人,肯定不会第一个跑去现场,宋老太爷和宋老夫人行动必定没有宋良辰快,所以只要吓唬住了宋良辰,你们就有足够的时间从偏厅离开。” “我想,姑娘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阮鸢面色不改,依旧淡淡道,“你说的这些,根本没有证据。而且,听你的意思,在宋府,我还有同谋?” 苏迟点了点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这是她苦想了一整天得出来的结论。 “不是哟。”阮鸢笑了笑,“我是灵媒师,我可以沟通阴阳,这一切都是婉儿做的,因为宋家不答应冥婚,她只是想警告宋家而已。” “说谎!”苏迟大喝一声,“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沟通阴阳的灵媒师,一切不过是骗人的!” “有的。”阮鸢冷冷地看了苏迟一眼,“苏迟,我们是一样的人。我是真正的灵媒师,很快你就可以知道了。” 说完,他没有再看苏迟,转了身就要离开。 “喂!”苏迟急急唤住他,“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要乱来,我不许你伤害宋良辰!” 阮鸢的脚步微微顿了顿,“我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是婉儿。是她……” “你住口!”苏迟喝道,“别再用借口了,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查明白的!” 阮鸢摇了摇头,“你不要执迷不悟了,苏迟,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是灵媒师,婉儿的灵魂还活着呢?”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苏迟沉声道,“如果你来,只是想和我说这些,那么你就太小看我了。我一定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的。” 她顿了顿,又道,“包括三年前横死在花轿里的曲婉儿的死因。” “随你。”阮鸢微微侧头看她,“很快你就会知道的,这个世上存在真正的灵媒师。苏迟,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完,没有再做停留就离开了。 苏迟顿时一阵脱力地坐在了地上,她喘着气,觉得心跳有些快。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很多的往事,那时候她还很小,但是已经开始让人觉得害怕。 “灾星!她是灾星,迟早有一天,她会连累我们的!”她爹站在离她三丈远的地方,伸着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苏迟,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只是站在原地,十分无辜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想欺骗。” “没有欺骗!真的有灵媒师的!”爹爹怒目瞪她,“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 “老爷!”她娘亲从屋里冲出来将她抱在怀里,“不要吓着她啊。” 透过娘亲的臂弯,她看到她爹失望愤怒的眼神。她喃喃着,“没有灵媒师,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这个世界上,没有灵媒师的。” 然后就是那场来得莫名其妙的大火。 在那场大火里,她听到四面八方的人声在喧闹着,家丁和仆人在火里挣扎哀嚎。 只有她没有动,她听到爹爹的声音,“灾星!灾星啊!” 苏迟用力抓紧自己的衣襟,十分努力的让自己从回忆中解脱出来。 她深呼一口气,索性闭上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现在她不能乱,她得稳住阵脚,她要从这里出去,她一定要戳破阮鸢的真面目! 是啊,她说过,她一定会证明,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灵媒师的! “等着瞧吧。”苏迟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平复了很久,苏迟才渐渐地缓了过来,虽然依旧有些心悸,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得从这里出去,苏迟只能寄希望于宋良辰。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苏迟脸上,有种久违的温暖感。 牢头送了早饭来,因为宋良辰打点过,她的早饭也并不差。吃过了早饭,苏迟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宋良辰。 不过,宋良辰这次是从正门来的,他身后还跟着吕一刀和陈捕头。宋良辰的表情有些凝重,陈捕头和吕一刀都垂头丧气的,像是有些失望。 苏迟心里一愣,莫非宋家又出了什么事儿? 第三章 灯火阑珊夜微暖(05) 她去宋家第一天,曲婉儿的陪嫁丫鬟锦儿惨死。第二天,宋二少爷死了她被诬陷进了大牢。这第三天又出了什么事情? 吕一刀直接掏出大牢钥匙开了门,“苏迟,你可以出去了。” “哈?”苏迟怔住了,“怎么回事?” “你到底要不要出去?”陈捕头有些不耐烦地将她推了推,“不出去就继续呆在这里吧。” “要的要的!”苏迟连忙走出了大牢,她揪了揪宋良辰的袖摆,“喂,到底怎么回事?” “先出去再说。”宋良辰低声在她耳边道,“看来是真的有鬼魂啊。” 苏迟满腹疑团,不过她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跟着吕一刀和陈捕头走出了大牢。 呼吸到久违的空气,苏迟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连昏昏沉沉的脑袋都灵活了很多。 陈捕头和吕一刀并没有跟着她和宋良辰回宋家,他们似乎是去大理寺求援了。 宋良辰是坐马车过来的,苏迟跟着他上了马车,马车上了官道直奔宋家。苏迟这才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把我放出来了?” “因为杀死锦儿和宋二少爷的凶手,是曲婉儿。”宋良辰说的很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苏迟眉头皱了皱,“你在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是曲婉儿?” “是真的,一会儿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了。”宋良辰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开口,苏迟也没有继续问,因为她知道,从宋良辰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马车的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宋府,宋府今天大门洞开,苏迟跟着宋良辰下了马车,堂堂正正地走了一次正门。 宋良辰带着苏迟一路直接朝宋家二房住着的院子走,宋老太爷和宋老夫人并不在,只有宋家二房的二少奶奶和二夫人在,二少奶奶没有抱着婴儿,想来是让奶娘带在里屋。 “你看那里。”宋良辰扯了扯苏迟的袖子,朝着二房的正厅指过去。苏迟就看到正门口面朝着自己的方向跪着两个人——不,确切的来说,是跪着两个死人。 一个是之前尸体不见了的锦儿,还有一个是昨天被害的宋二少爷。 两个人均被砍掉了头颅,头被安置在大腿上,两只手牢牢地抱着自己的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凶手疏忽了,竟然将两个人的头颅放错了位置。 锦儿的头颅被宋家二少爷抱在大腿上,而宋二少爷的则放在锦儿怀里。 苏迟倒吸一口气,她被吓了一大跳。 她有听坊间说过,当初曲婉儿死在轿子里,头就是这样被砍下来双手抱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的。 难道真的是曲婉儿的冤魂作祟? 她之所以被放出来,是因为她待在大牢里,根本不可能出来分尸。 “捕头有问过话么?”苏迟扭头看宋良辰,“可有查到什么?” 宋良辰无奈地摇头,“没有,仵作验过了尸体,说他们大概是在卯时被分尸的,但是那个时候,大家都有证人能证明自己不可能分尸。” “那阮鸢呢?”苏迟急忙问,“他在哪里?” “他不是去见你了么?”宋良辰有些困惑,“吕捕快说,那个时辰,他在大牢里和你说话呢。” 苏迟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想要彻底撇清关系,和她一起待在大牢里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阮鸢去大牢里找她,原来是有这样的意思么? 她想起来,之前阮鸢有说过,她很快就可以出来的。 她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苏迟蹲下身去查看那两具无头尸体,奇怪的是锦儿的尸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凶手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想伪装出是曲婉儿冤魂索命的假象么? 不,苏迟并不这么认为。 “陈捕头交待我们不要动尸体,他回大理寺搬救兵去了。”宋良辰缓缓道,“不过,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是什么?”苏迟问道。 “你跟我来。”宋良辰说着,将苏迟领回自己的院子。 一路上,丫鬟家丁个个都面色苍白,那是被吓到之后的样子。 宋家这几天出了这样多的怪事,人心惶惶也在所难免。宋良辰推开自己书房的门将苏迟让了进去,苏迟抬头打量了一下宋良辰的书房,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中规中矩的,是官宦人家的摆设。 她仰起头看着房梁,“你之前说,你在书房里看到过曲婉儿的鬼魂,是不是这间?” 宋良辰正从书案上拿起一叠信,听到苏迟问话,又将信给放了回去,“对,就在这间书房里。” 苏迟点点头,“你还记得是在哪里么?” 宋良辰走过去,他想了想,指了一个位置,“大概是在这里。” 苏迟点了点头,她搬起太师椅放到那个位置上,然后整个人站了上去,可惜她还是有些矮,无法看到房梁上的情况,她索性下了椅子将宋良辰推了过去,“你看看,那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宋良辰闻言站上了太师椅,“能有什么东……咦,这是什么?” 苏迟心里一沉,“是什么?” 就见宋良辰从房梁上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解下了什么东西来,苏迟眼睛一亮,她飞快地将宋良辰拉下太师椅,直接将他手里握着的东西抢过来,“果然是这个!” “这个怎么了?”宋良辰茫然地看着苏迟。 苏迟从袖子里掏出另一团线来递给宋良辰,“这是那天晚上,我在假山里找到的细线。” 宋良辰接过来,反反复复看了很久,“这个线大多被用作琴弦,其他的,我倒是看不出用途。” “让人浮在半空的技巧,我已经知道了。”苏迟笑道,“关键就在这个细线上,那天晚上从我房间的窗户外面飘进来的那个人,我也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等等,你不会是想说,那个人就是用这种线吊在半空中的吧?不可能的,这线虽然很坚韧,但是用来吊人还是吊不动的。”宋良辰在苏迟开口之前就否定了她。 苏迟手里扯着细线,面上带着一丝笑容,眼眸十分清亮。 宋良辰心跳蓦地一快。 她这个样子,自信之中带着一丝小得意,那眼神澄亮无比,宛如漆黑夜色里的一抹明光。 “可以的哟。”苏迟看着宋良辰缓缓道,“用这种线,我也能化身厉鬼哟。” 第四章 春蚕到死丝方尽(01) 苏迟找了三根筷子,两根竖着放,一根梗在这两根竖着的筷子中间。 “你看好了,我现在就解开漂浮着的鬼魂谜团。”苏迟边说边将那天在假山里发现的细线缠在竖着的筷子上。 因为线并不短,等她将两根竖着的筷子缠在一起之后,筷子上已经缠了好宽的一层线了。 苏迟将梗在两根筷子中间的那根筷子拿开,又让宋良辰一手拉住一根筷子,然后将两根筷子平放在半空。 苏迟拿了一只灌满水的茶壶放在两根筷子中间,那一层细线牢牢的将茶壶托在半空。 “那天夜里,我看到的那个鬼影,是从窗外飘向我房中的。我一开始想错了,就算那天晚上有月亮,但想要看清楚飘在窗外的是不是人,还是太暗了一些。” 苏迟又拿了一只茶杯放在那层细线上,细线依旧很牢固,“这个线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穿过很小的缝隙,那天浮在我窗外的确实是人,只不过她不是浮在半空,而是像这样,脚下踩着细线织成的路。而出现在我屋里的,应该和你屋里出现的女鬼一样,不过是一层纸而已。那个女人要做的,仅仅是在飘到我窗前的时候,将本来就藏在我房间里的纸人拉出来,然后她躲在纸人后面悄悄逃走。” “我知道了!”宋良辰激动地一把抓住苏迟的手,“我刚刚解下来的细线,应该是那个人在我睡着之后,打算直接扯掉销毁证据的。只是那线缠在了木头缝隙之中,所以才断了一部分在了房梁上。果然是这样,我看到的果然是吊在半空的纸片!” 苏迟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动脚做什么。” “我没动脚啊。”宋良辰傻笑了几声,“是阮鸢干的吧,一定是他干的,我们现在就去拆穿他!” “等一等。”苏迟朝宋良辰摊开手,“我昨天让你找的,曲小姐给你写的那些信,你都找到了么?” “啊。”宋良辰想起刚刚拿的那些信,便转身走到书案前将信纸递给苏迟,“都在这里了。” 苏迟拿过来就要开始看,蓦地又想起什么,扭头看了宋良辰一眼,“呃,没有什么读不得的吧?” 宋良辰摆摆手,“没有,都是闲话家常。” 苏迟就打开了第一封信。 不得不说,曲婉儿的字写得的确很好看。相比之下,苏迟的字就有些歪歪扭扭上不了台面了。 苏迟很仔细地看过每一封信。 不过,就和宋良辰所说的一样,信里的内容不过是闲话家常,偶尔写上几句诗词而已。就这么看,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苏迟就有些困惑了,莫非她想错了么? 正想到这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听到小丫鬟有些急地叫声,“大少爷大少爷,曲家来人了!” 终于来了么? 苏迟心里一动,这样大的动静,终于让曲家人无法再装不知道了么? “是谁?”宋良辰将信叠起来揣进怀里,“老太爷可在家中?” “回大少爷的话,老太爷已经在前堂招待曲家客人了。”丫鬟想了想又道,“来的是曲家三夫人。” 曲家三夫人? 苏迟记得宋良辰之前和她说过,曲婉儿的爹在曲家排行第三,只有曲婉儿一个女儿,这三夫人不正是曲婉儿的娘亲么! 宋良辰就点头道,“我这就去。” 苏迟也跟着宋良辰往外走,宋良辰也没有拦她,由得她跟在身后。 到前堂的时候,宋老太爷和老太夫人都已经在前堂招待曲三夫人了。 宋家二房并没有到场,因为二少爷出了事,二房很是悲恸。若非二少爷还留下一个子嗣,怕是那宋二夫人就要去寻死了。 宋良辰悄悄凑近苏迟耳边,“那个就是曲三夫人,我无缘的丈母娘。” 苏迟就朝宋良辰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就看到坐在上座上的曲三夫人,她看上去十分显老,脸色苍白,两腮却有一种不自然的红晕,虽然她两鬓的发有些白,仍可以看得出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子,但是岁月不饶人,愣是将红颜换了容颜。 “曲婉儿好像长得比较像她娘啊。”苏迟喃喃道,“曲三夫人也太憔悴了些吧。” 宋良辰已经上去和三夫人问好了,苏迟仔细观察那三夫人,见她神色十分淡然,眉目间却隐着一丝哀戚。 就是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串叮当声,苏迟连忙转过头去,果然是穿着一身白袍的阮鸢朝这边来了。他走的不慢,一直走到曲三夫人身侧才停下脚步。 “良辰啊。”宋老夫人笑着开了口,看得出来她原本悲戚的脸上见了晴天。 “奶奶我在。”宋良辰走到老夫人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奶奶。” “诶。”宋老夫人拍拍宋良辰的手背,“刚刚曲三夫人说了,曲家决定收回冥婚的要求,你不用娶婉儿了。” “真的?”宋良辰愣住了。 不光是宋良辰,苏迟也怔住了。 不要宋良辰娶曲婉儿? 苏迟是不信的,若是这样,何必煞费苦心地害死锦儿和宋二少爷呐? 不过,也不排除曲家真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今大理寺已经开始查案,虽然陈捕头的判案手段让人有些无语,但既然开始查了,总归是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若曲家害怕事情无法收场而选择放弃,也不是不可能。 苏迟再次打量了那曲三夫人一眼,却见她正直勾勾的凝视着自己,苏迟心里突突一跳,莫名觉得那眼神有些眼熟。 曲三夫人缓缓移开视线,对着宋良辰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在大家都放松了的时候,又缓缓开了口,“不过,放弃这个婚约,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宋老夫人急急开口。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孙子,她不能再接受自己最疼的孙子去送死。 曲三夫人笑了笑,“老夫人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请良辰到曲家小住几日陪陪婉儿。婉儿的祭日就要到了,我想让良辰去给她上个香,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很过分,但是却没有人敢开口这么说。 宋家老夫人相信鬼怪,认为锦儿和宋二少爷会死,完全是婉儿的冤魂在作祟。宋老太爷可能隐隐知道事情不简单,但大理寺的人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算知道这两条人命和曲家灵媒脱不了干系,但是没有证据,他就不能开口拒绝曲三夫人。 “不过分。我去婉儿坟上上炷清香是应该的。”宋良辰冲曲三夫人笑了笑,他知道若是不这么说,曲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迟没有说话。 第一她没有立场和资格开口,第二她觉得也许去了曲家,她想不通的地方就能全部想明白了。 第四章 春蚕到死丝方尽(02) 不错,苏迟决定和宋良辰一起去曲家。宋良辰的胆子太小,稍微一吓就会晕倒给你看。 宋老夫人本来想要反对,但是宋良辰已经开了这个口,她再反对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只好幽幽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曲三夫人似乎十分满意,她笑着道,“那么,我们一会儿就动身吧,现在动身,还来得及到曲家吃晚饭呐。” 苏迟的眉心皱了起来。 曲三夫人为何这么急着要走? 她放弃冥婚这本来就很奇怪,再要宋良辰去曲家小住就更加让人想不明白了。 宋良辰下意识地朝苏迟看了一眼,见她冲他点了点头,原本有些发虚的心里忽然就有了底气似的,他点了点头,“如此,就打扰三夫人了。” 宋老太爷有些惊讶地看了苏迟一眼。 宋良辰刚刚的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住老奸巨猾的宋老太爷。他有些不明白,一个穷困落魄的小小姻缘师,为何能让一向胆小避世的宋良辰愿意面对危险。 商定好了半个时辰后在宋家大门口汇合,宋良辰就拽着苏迟回了自己院子,苏迟问他,“你竟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三夫人,这不像你啊。” “哼哼哼。”宋良辰有些得意,“像我这样聪明绝顶英明神武,做事怎么可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苏迟顿时有些无语,这个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好吧,再会。”苏迟说着就要转身朝外走,只是才走了两步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放手。” “不放。”宋良辰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就不放,你咬我啊。” “我……”苏迟默默地看着宋良辰,想说出口的话也默默地吞了下去。 “你陪我去曲家的话,我给你交半年的租金!”宋良辰咬咬牙,对着苏迟承诺道,“怎么样,成交否?” “一年!”苏迟也不退让,不趁机敲他一笔,她真的太不划算了。 “好!就这么定了!”宋良辰终于松开了捏着苏迟手臂的手。 苏迟来宋家的时候,是有带一个小包袱的,后来她根本没机会将包袱打开,现在正好省的收拾,直接拎了包袱跟着宋良辰出了宋府。 三夫人和阮鸢已经都到了门口了,老太爷和老夫人送了出来,宋家二房的人依旧不见踪影。 苏迟的心里有了几分猜疑,不过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听宋良辰指着她对曲三夫人道,“三夫人,我带个小丫鬟,没关系吧?” 三夫人瞥了苏迟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她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苏迟伸手在宋良辰手臂掐了一把,他竟然说她是丫鬟,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非狂扁他一顿不可。 她跟宋良辰坐的一辆马车跟在曲三夫人马车后面,那阮鸢是和三夫人坐的同一辆。 “这么看来,阮鸢还真是曲家请来的灵媒啊。”苏迟喃喃道,“喂,宋良辰,你觉得,曲家为什么忽然放弃让你娶曲婉儿?” 宋良辰就正色道,“其实一开始我有猜测那阮鸢是个骗子,打着曲家的幌子来骗财。” 苏迟心里一动,看宋良辰的眼光不由得就变了变。 她本来以为宋良辰是个大笨蛋,现在看来他好像还真是有点心思的。也对,之前宋家请灵媒,他可是戳穿了很多骗局啊。 宋良辰的猜测,苏迟也这么猜测过,不过之后宋家出了人命案,这个想法就不攻自破了。不是为了财,那么阮鸢来宋府就是为了别的东西。并且他要的,极有可能就是宋良辰的命。 “但是后来,宋家出了那么些事儿,我就觉得他要的只怕不是财那么简单。”宋良辰顿了顿,缓缓往下说,“现在看来,他的确是曲家派来的。至少,他是曲三夫人派来的。” 苏迟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她自然听得明白宋良辰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这桩亲事,曲家老爷并不知道,是三夫人一人自作主张?”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曲家是什么人家,要人家公子娶自己已经死了的闺女,这样的事情干出来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但是如果是这样,曲家没有道理保持沉默。你别忘了呐,曲家好几个姑娘嫁在临安城,这样大的事情,你觉得曲家会不知道么?”苏迟将一直以来的疑问问了出来,“或者说……因为某个原因,使得曲家明知道冥婚的主意只是三夫人一个人闹出来的,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某个原因?”宋良辰眉头皱了皱,“可是能有什么原因呐,冥婚可不是说笑的,我宋家可是官媒世家,宫里好几个娘娘都是我宋家送进去的。能有什么理由,让曲家宁可得罪宋家也不敢站出来?” 苏迟的心里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个猜测,但是那个猜测太过于可怕,她不太敢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是往往你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总是在偷偷的发生着,苏迟有些迟疑的低声道,“这个原因,会不会和婉儿的死有关?” 说到婉儿的死,宋良辰就愣住了,他有些不明白,“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若是真有关系,怎么会隔了三年才……” “不。”苏迟打断他的话,“一定有关系。” 她这次没有迟疑,而是斩钉截铁。 宋良辰见她这么笃定,心下也生出几分怀疑来。 曲婉儿的死,大理寺查了三年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宋良辰从未将她的死和曲家的人摆在一起去想,可当初曲婉儿死的太过离奇,那样的死法,处处都透着诡异。 三年后,宋家的丫鬟锦儿和二少爷双双死于非命,尸体还被摆成那样的姿势,凶手到底想做什么呢? “啊……”苏迟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 “不对。”苏迟猛然转头看着宋良辰,“不对不对,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一把抓住宋良辰的手臂,她抓的十分紧,宋良辰可以感受的到她在颤抖,也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兴奋,因为抓着他手臂的那双手,分明在轻轻地颤抖着。 苏迟的眼眸乍然亮了起来,她语速很快,“没有冥婚,从一开始,曲家就没有要你和曲婉儿冥婚!” “诶?”宋良辰被她说的一头雾水,“可是如果不要冥婚,那么三夫人为什么打发了阮鸢来宋家?如果不要冥婚,为什么要害死锦儿和我宋家二少爷,他们不就是要逼迫我娶婉儿么?” “不是的。”苏迟摇摇头道,“三夫人的目的不是冥婚,而是让你答应去曲家小住。” 第四章 春蚕到死丝方尽(03) “哈?你怎么越说我越听不懂。”宋良辰的眉头皱了起来,“曲家要我去小住,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请,何必用这样的手段?” 苏迟笑了起来,她笑的十分自信,“不是曲家要你去小住,而是三夫人。要你去小住的人,是三夫人,这和曲家没有关系。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三夫人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我能确定两点,第一点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冥婚并非曲家的意思,是三夫人的意思。曲家因为某个原因对三夫人的所作所为选择了沉默。第二点,锦儿和二少爷的死,一定和三夫人还有阮鸢有关系,但是现在不能报官,因为我要顺着这个线索去查一查,三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三年前曲婉儿到底为什么会死。” 苏迟说完了,宋良辰就有些发愣,刚刚苏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看着她的脸,莫名的嗓子口发涩。 她生得并非倾国倾城,秀丽的眉目灵活生动,左眼下的泪痣笑盈盈的,单薄的唇一张一合,他视线落在她的唇上,只觉得心里浮上一抹莫名的躁动来。 苏迟并没有发现宋良辰在走神,她一把拍在宋良辰肩膀上,“你放心,我一定会弄清楚的,一定可以证明这个世上是没有鬼怪的!” 她说完,笑意盈盈地看着宋良辰,“你相信我么?” 你相信我么? 宋良辰微微勾了勾唇角,鬼使神差的,他伸出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苏迟心里一颤,一把拍掉他的手,“咳咳,相信就相信嘛,干啥动手动脚……” 宋良辰就一脸灿烂地笑起来,“嘿嘿嘿嘿。” 苏迟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不许傻笑!” 宋良辰就乖乖闭了嘴,只是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满全是笑意。 快傍晚的时候,马车终于缓缓的在曲家大门口停了下来。 苏迟跟着宋良辰下了马车,抬眼就看到曲家大门口站着一堆人。 站在最外面的应该是曲家老太爷,此时正笑着和宋良辰说话。曲家人丁兴旺,一大家子人都迎出来,就显得十分隆重。 苏迟心里微讶,就算宋良辰是宋家长孙,但也没有必要一家人都出来迎接吧。 三夫人站在宋良辰身侧,阮鸢则是站在三夫人身后。 曲家大老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霾,苏迟悄悄打量了一圈,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在看到三夫人的时候都会变得很奇怪。 “让良辰先进去吧。”三夫人淡淡道,“将客人堵在门口,可不是曲家的待客之道。” 曲老太爷的笑容僵了僵,不过他反应很快,不过一瞬便又笑得很和蔼,“对对,良辰快进院子,进院子再说。” 因为宋良辰和曲家可是有婚约的,是以曲家长辈称呼宋良辰都是直呼其名。 宋良辰笑着说了声好,就在众人的目光里拉着苏迟踏进了曲家大门,三夫人跟着就要进门,曲家大老爷忽得往前面一挡,拦在了她的前方。 三夫人微微笑了笑,“怎么大哥,这是不让我进家门么?” “老大!”曲老太爷低喝一声,眸光锐利,“休要对弟媳无礼!” 苏迟回头看了一眼,脚下却并没有停留。曲家众人将宋良辰迎到了正屋里,很快有丫鬟上来看茶。苏迟一直处于被无视的状态,没有人注意她,想来都将她当做是一个小丫鬟了。 这样也好,苏迟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这曲家一家人的反应,三夫人终归是进来了,带着阮鸢坐在一边缓缓地喝着茶。 一群人围着说了会儿话,宋良辰就说有些累了。 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三夫人站了起来,“良辰就住东院上房吧,那里正好有两间客房,苏姑娘正好也能住一间。” 她这么说,众人的视线才落在了苏迟的身上。苏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被一大家子的人围观,这可不太舒服。 三夫人说完,视线和曲老太爷对上,苏迟用眼角瞥见老太爷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笑着说,“那么,就依三夫人的话,小喜小福,你们带良辰还有苏姑娘去歇息,一会儿晚上可要好好的喝一杯。” 苏迟跟着宋良辰被下人带着出了正堂,走了并不远,就似乎听到正堂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苏迟也不好妄加揣测,这毕竟是曲家的家务事。 东院上房倒是收拾的很干净,苏迟刚进了客房,视线就先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面十分精致的屏风,上面题的是字,只是那字迹有些眼熟,苏迟仔细看了一阵,顿时恍然大悟,这屏风上面的字是婉儿的字迹啊! 苏迟见过婉儿的画像,那的确是个才貌兼备的好姑娘,若是嫁给宋良辰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只可惜她红颜薄命,还死得那么离奇。 宋良辰推门进来,就看到苏迟站在屏风前面发呆,他轻轻咳了一声,“怎么,这屏风有什么不对的?” 苏迟摇摇头,“没有什么不对,婉儿的字确实很漂亮。” “这样的字,应该很难模仿吧。”宋良辰掏出一封信来,“其实我有一点十分不明白,如果真的没有鬼怪的话,那么这封信上的笔迹怎么解释?” 苏迟认得,那是阮鸢变出来的信。 她接过来对着屏风上的字迹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越看脸色越差,因为这字迹分明是一样的。她也想过可能是阮鸢找来了婉儿的旧稿,但那字迹分明是新的。婉儿的字体不是很好模仿,并且模仿的这么像,除非是本人写的,否则还真有些难度。 “我不知道。”苏迟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我总会知道的。” 只要是某种手段,她迟早能够拆穿的。 和宋良辰说了一会儿话,曲老太爷就打发了人来请宋良辰过去吃饭。苏迟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就没有跟着去。 不过曲家也做的很到位,她不去,很快就有人给她送了饭菜来,苏迟十分满意地坐在桌前开始吃,正是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来吧,门没关死。”苏迟正吃得开怀不想挪位置,直接就对着门喊了一声。 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人却是三夫人。 三夫人身后跟着的是阮鸢,他换了一件紫色绸衣,脸色略显苍白。他走到苏迟面前坐下来,并没有先说话。 苏迟也没有说话,只是十分专心地吃,等她吃完了才擦了擦手看向三夫人,“怎么,三夫人来可有什么事儿?” “你是不是怀疑,锦儿和宋二少爷的死和我有关系?”三夫人开门见山就道,“还有,曲家要和宋家冥婚,也不是曲家的主意,是我自己的意思。” 她说话的时候,双目视线咄咄逼人地瞅着苏迟,苏迟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三夫人会自己将这些说出来。 “对,我是在怀疑。”苏迟也没打算隐瞒。 既然她亲自找上门来,甚至直截了当的这么说了,她装傻也是没有意义的,“只是我不明白,三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夫人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只是淡淡的,“你不用怀疑,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哈?”苏迟被她弄糊涂了,她不知道三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是我做的,甚至杀死锦儿和二少爷的凶手,就是我。”三夫人说着,微微露出了一抹笑容,“怎么,不惊讶?” 第四章 春蚕到死丝方尽(04) 苏迟耸了耸肩,“我已经猜到了。” 轮到三夫人吃惊了,她眸色一沉,“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要说什么时候……”苏迟想了想,“大概是在看到你的一瞬间就确定是你的。我本来只是知道阮鸢有同伙,那个同伙就是凶手,我只能确定那是个女子,但我不知道是谁。直到在宋家看到你,我就确定是你了。你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宋良辰娶婉儿,你的目的就是让他来曲家,可是这样?” “没错。”三夫人点头道,“你的确很聪明。” “谢谢夸奖。”苏迟看着三夫人的眼睛缓缓道,“但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三夫人这次却没有回答苏迟的问题,“你若是能找到我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我就去大理寺投案。我会承认杀死锦儿和宋二少爷的凶手就是我,但是前提是你能找出原因来。” 她说完,没有再做停留,站起身就走到了门边。 “等等!”苏迟蓦地唤住了她,“这个原因,是不是和曲婉儿的死因有关?” “你猜。”三夫人说完,背身关上了门。 剩下苏迟面对这盘纷乱的残局。 苏迟料到了三夫人是凶手,但是她没有料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亲口来跟她说。她很想去通知大理寺,但是她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谁会相信她的话? 不是每个人都像宋良辰,只要她说他就信啊。 苏迟顿时就有些头疼。 她第一次觉得无力,第一次无法揣摩一个人的心思。 三夫人风轻云淡地坦白她是凶手,这就让苏迟处于被动的下风,她使不上劲儿,看不见尽头,看不到来路。 到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三夫人之所以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将他们引来曲家,而三夫人最终的目的,大概是想让她找出曲婉儿的死因吧。 三夫人和曲家一家的关系十分微妙,表面上看上去没有什么,但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的。难道说三夫人知道了,婉儿的死和曲家有什么关系? 苏迟想得头脑发胀,决定还是不要再想了。 她洗了把脸洗了脚就上了床,半天的舟车劳顿,苏迟几乎头沾了枕头就睡了过去。一夜无梦十分好眠,苏迟睡到宋良辰来叫门才起来。 待穿戴整齐,苏迟才开门将宋良辰放了进来,“我说你一直进姑娘家的房间,这似乎不太好吧。”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闲言碎语的,谁爱说就说去吧。”宋良辰说着不客气的在凳子上坐下。 苏迟脸上黑了黑,“但是我介意啊,我这不还没嫁人呢么,传出去多不好听!” 宋良辰就不再说话,只是嘿嘿嘿嘿地傻笑。苏迟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这一巴掌的效果果然十分好,宋良辰立马就停止了傻笑。 “再有三天就是婉儿的祭日了。”宋良辰缓缓道,“诶,要是能抓住凶手就好了,这样婉儿也能瞑目了。锦儿和二少爷的凶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出来。” “啊这个啊。”苏迟漫不经心道,“凶手已经知道了哟。” “是谁!”宋良辰被她的话惊到了。 “昨晚上三夫人来找过我,她说锦儿和二少爷都是她杀的。”苏迟没有打算隐瞒宋良辰,当下直接就把昨晚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可惜的是我没有证据,所以现在还不能告诉大理寺这件事情。” 宋良辰显然被吓到了,“你说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夫人说,只要我们找到了原因,她愿意去大理寺自首。”苏迟烦躁的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可是我怎么猜得出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先别急。”宋良辰一把抓住走来走去的苏迟,将她按在了凳子上,“她既然费尽心机把我们引到曲家来,那就说明,在这里,我们可以找到想要的答案。” 苏迟点点头,“也对。也许,答案就在曲家,甚至就在这个院子里。” 东院是曲家三房的院子,也就是说,是三夫人自己的院子。当时三夫人要宋良辰住在这里也并非是过分的要求,因为当初和宋良辰有婚约的,可是三房的独女曲婉儿。 苏迟让自己安静下来,她觉得有必要从头想一遍这整件事情。 一开始是宋家不安宁,总是出现古怪的事情,这个苏迟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阮鸢。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通,阮鸢怎么会知道宋家有那么一处通道的呢。 “那假山里的通道,你知道的有多少?”苏迟问宋良辰,“你之前知道那个通道的存在么?” 宋良辰摇摇头,“并不知道。” “等等!”苏迟忽然想起来,“你当初来找我的时候,好像说你家里闹鬼,假山的位置出现变化,会忽然多出什么或者少了什么对吧?” 宋良辰不解地看着苏迟,“的确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假山的位置之所以会变化,是因为要移开那个洞口!” 苏迟点点头,“没错,这样就只剩下一个疑点了。那就是阮鸢和三夫人并非宋家的人,连你宋良辰都不知道那里有个洞口,那么曲家的三夫人,这样的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呢。” “你的意思是……”宋良辰听出了苏迟的弦外之音,“但是不太可能吧。” 苏迟冷笑了一声,“那么怎么解释,二房死了儿子却不敢高调找凶手呢?你宋二叔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儿子如此年轻就惨遭毒手,你不觉得奇怪么?二房是不是过分的安静了些。” 宋良辰骤然恍然大悟,是了,平常二少爷就经常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就算这样,二房也十分宝贝这个儿子。宋良辰这一代,就只有他和宋二爷。二房死了唯一的儿子,没有道理不抓狂。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心中有鬼。 他们害怕报案了,会叫人查出更加不得了的事情来。 “啊,对啊!”宋良辰喃喃道,“那假山要移开,并非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做到。能做到的,除非是……” 第五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01) 苏迟点点头,“不错嘛,你也能想到这一步。” 宋良辰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可是这样做,二叔到底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你死了,那么宋二叔可以得到什么呢?”苏迟缓缓道,“这个是你宋家的事情,你自己去想比较好。” 宋良辰想了一阵,苏迟就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显然宋良辰已经想到了什么,“是官媒!” 宋家是世袭官媒之位,历来都是长房长子继承,可是宋良辰的爹早死,只剩下宋良辰一个孙子辈的在。 宋二叔的想法其实轻易可以猜得出来,只要原本的长子死了,这官媒之位一定是宋二叔的,可是奈何长房还有宋良辰在,只要他还在一天,这世袭官媒的位置就轮不到宋家二房的头上来。 若是为了这个理由,倒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二房的风气一直都不正。 苏迟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么在权利的诱惑之下,是不是可以连亲情人伦都不顾惜了呢? 苏迟想起宫廷里的皇子争夺皇位,哪个不是争得头破血流,那当真是没有半分亲情可言。 “可是……一个小小的官媒之位,值得么?”宋良辰的语调带着几分悲哀,“二叔他……” 苏迟笑了笑,“其实很简单,问问三夫人不就知道了么?” “你觉得她会告诉你么?”宋良辰很是困惑,这一切的猜测来得太过震撼,他此时脑中已经有些乱了。 苏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她不是已经告诉我了么?” 宋良辰没有继续问下去,他需要时间来好好的理一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这件事情,我觉得你亲自去问三夫人比较好。”苏迟缓缓道,“俗话说打铁要趁热,还是先弄清楚宋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较重要。” 宋良辰就站了起来,他冲苏迟点了点头就出了房门。 他心里其实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三夫人全盘否定,希望这不是真的,毕竟那是自己的叔叔,毕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苏迟并没有跟过去,她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因为她已经确定事情就是这样的。她心里浮上一抹悲哀,宋家看上去无比光鲜,门槛儿极高,普通人轻易是进不去的。 可是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家,竟然也会藏污纳垢呐。 宋良辰很快就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脸色更糟糕了几分,他耷拉着脑袋,想来心里十分不好受。 猜测是一回事,当事人确定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自己的亲叔叔竟然联合外人,当真要害死他呀。 不过这样一来,宋家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释了。 三夫人和阮鸢,勾结了宋家二房的人,想要宋良辰遵守婚约娶已经死了的曲婉儿,目的是为了害死宋良辰。这样,二房的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世袭官媒之位。 但是,显然二房的人被骗了,并且代价是二少爷的命。 这是否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出去走走。”苏迟转头对着显然还没有缓过来的宋良辰道,“你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宋良辰点了点头,事实上他现在哪里也不想去。 苏迟出了房间,反手关上了房门,她需要去确定另一件事情。 她没有去找三夫人,她叫住了一个下人,问了几个问题。下人倒也没有隐瞒,但凡是知道的也都尽数告诉了苏迟。 曲家现在的这批家丁佣人都是新换的,进府的日子大多都是三年前,曲婉儿出事之后。 “最后一个问题。”苏迟想了想缓缓问道,“你知道,这里谁呆的最久么?” “是三少爷的奶娘。”下人有些不解地看着苏迟,“姑娘可还有别的问题?” 苏迟摇了摇头。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苏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的猜测没有错,这三夫人其实已经三年没有回过曲家了。 确切的来说,自从三年前曲婉儿出事之后,三夫人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次,她带着宋良辰回来,其实是出了那件事情之后,三夫人第一次回曲家。 苏迟笑了笑,联系之前曲家一家人对三夫人的反应,她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出了真相一角了。 但是越接近真相,疑点也就越来越多。 曲婉儿为什么会死?曲家为何讳莫如深?三夫人到底知道了什么使得曲家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忍耐?她为什么会失踪三年?那个叫阮鸢的灵媒师,他又和曲家有什么关系呢? 苏迟找下人问了路,但她并不是去找那个奶娘,而是去了曲婉儿生前住的地方。 曲婉儿是三房唯一的女儿,她的住处自然不差,在东院最里边被隔开一个院落里。 这里没有人在,苏迟就直接推了门走了进去。 小院子里种了很多的桃树,上面结了很多桃子,很多已经熟了。 苏迟眼睛一亮,抬手摘了一颗最红最大的,随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就咬了一大口。甜甜的汁水沁入喉咙里,苏迟舒服地发出一声叹息。 啧啧,这可是很少见的大水蜜桃啊,这院子里种着这么多的桃树,为什么没人来摘桃子呢? 苏迟边吃边穿过桃树往里走,走了七八步就看到桃树背后那一排厢房,门上的颜色已经有些陈旧了。想来是这里很久没人来过,自然也就没有人刷新漆了。 推开门,屋里浅浅落了一层灰。苏迟抬头看了一眼,这屋里陈设十分考究,想来曲婉儿在曲家过的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极好的。 苏迟直接走到书房之中,只见书案上还放着一本书,书摊开并未阖上。苏迟就瞥了几眼,上面是晏殊的《蝶恋花》,却被人用笔勾勒几行字。 那几行字是这样的——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上面的批注小字倒是叫苏迟停住了脚步。 那个字迹,并不是曲家小姐的,字体十分漂亮有风骨,瞧着便是男人的字迹。苏迟将那册书拿了起来,前前后后翻了一遍,这的确不是曲小姐的书,因为在书的第一页,用了同样的字体写了两个字:阮鸢。 苏迟心头震惊了一下,她突然不敢往下猜也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她将书放回原处,转身走向一边的书架,书架上放着几只卷起来的字画,苏迟随手拆开了一只,上面的字体很素雅,看得出是出自女子之手。 她将字画全部打开,视线落在了字画的落款处,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字—— 腊月十七,婉儿留于梅亭。 “诶?”苏迟瞪大了眼睛,她将这幅字画卷好了放回原处,跟着又打开了第二卷,第三卷,然后她彻底的有些凌乱了。 这些字全部都是出自于曲婉儿之手是没有错了,因为字迹老旧,看着就是好几年前的了。可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曲婉儿的字迹和给宋良辰的信上的字迹,完全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苏迟喃喃道,“不一样……” 那么给宋良辰写信的人,是谁? 苏迟放下字画出了书房,她直接去了曲婉儿的闺房,房间里也是一层的灰尘,床/上的被褥还在,想来婉儿上花轿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苏迟走到床边,并没有发现什么,这是一间很正常的小姐闺房。 见找不到有用的线索了,苏迟就反手关了门出了房间。 走到桃树下又摘了几颗桃子兜在衣摆里,苏迟这才出了院子。 第五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02) 回了客房,宋良辰还坐在那里发呆,看来二房要害他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十分大。 苏迟丢了一颗桃子给宋良辰,“曲小姐给你写的信,你可有带来?” 宋良辰接住桃子,也学着苏迟的样子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就啃,“那些信你不是都看过了么?” “你就告诉我你有没有带。”苏迟说着直接拉了凳子在他身侧坐下。 宋良辰咬着桃子含糊不清地回答,“哼哼,现在知道我是多么聪明了吧,看我多有先见之明!” 苏迟直接一巴掌抽在他脑门儿上,“说重点!” “咳咳。”宋良辰呛到了,憋得满脸通红,他边咳嗽边点头,“带了带了。” 苏迟满意的将最后一口桃肉丢进嘴里,扯过宋良辰的衣袖擦了擦满是桃汁的双手,“走,有必要再看一次那些信了。” 宋良辰被苏迟扯着衣襟往外走,他死命地揪着苏迟的手腕,企图将她扯开,“放手放手。” 奈何苏迟用的力气也不小,宋良辰竟然一时间扯不开,这一路拉拉扯扯的回了宋良辰的客房,苏迟这才松了手,“快找出来。” 宋良辰直接掏出包袱来丢在桌上,打开来一顿翻找,可算是将那一叠信找出来了。 苏迟数了数,其实信一共只有七封,内容仍旧只是闲话家常。 “到底是想说什么呢?”苏迟喃喃道,她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信上面,“不可能只是这样简单的内容,不可能啊……” “到底怎么回事?”宋良辰被苏迟弄的一头雾水。 苏迟就正色看着宋良辰,将她刚刚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宋良辰,“所以,她特地写信给你,怎么可能只是闲话家常这么简单?” 宋良辰显然被苏迟的话惊到了,“信不是婉儿写给我的?奇了怪了啊,那么到底为什么要给我写信呐。” 苏迟将信拿走了,又留下了两颗桃子这才回了自己客房。 问曲家下人,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那么些完全没有头绪的线索,到底要如何才能连起来组成事情的真相呢? 苏迟将信收好,决定去见一个人。 她要见的人,是阮鸢。 见到阮鸢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的的紫藤花树荫下发呆。他面前摆着一架瑶琴,手边还有一张茶几,上面放着一杯清茶。 苏迟走过去,弯腰在瑶琴上胡乱拨了一个音,“阮灵媒,这么有雅兴?” 阮鸢没有回头,他目光只是淡淡地看着一个方向。 苏迟也不介意,自顾自的在藤椅上坐下,她把瑶琴拉到跟前,不着调地拨着琴弦,“我去过了婉儿住的院子,我也看到了书案上放着的那本书了。” “嗯。”这次他终于轻轻回应了一声。 “你和曲小姐……嗯,是什么关系?”苏迟知道这样问很唐突很无礼,但是她想不到其他的问法。 阮鸢这才将视线移开落在了苏迟脸上,他蓦地笑了笑,原本有些空冷的眸子里竟然徐徐浮上一丝笑意,“我很喜欢她。” 啧啧,苏迟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了,“我懂的,曲小姐才貌皆备,你仰慕她我很能理解。” “不。”阮鸢勾了勾唇角,“我说的喜欢,是想和她在一起的喜欢。就算她无法走路,就算她注定成为别人的妻子,也不能阻止我喜欢她。” “诶?”这下苏迟愣住了,她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等等,你说曲婉儿不能走路,这是什么意思?” 阮鸢脸色微变,他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不再看苏迟。 苏迟却没有打算放过他,“你和三夫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已经全部被我看穿了,你再隐瞒又有什么意义?你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阮鸢忽然笑了,“如果全部被你看穿了,你又何必来问我?” “你!”苏迟被他堵得一句话憋在嗓子口,心底十分不舒服,“你等着!” 她说完,愤愤然起身就要离开。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背后传来阮鸢轻轻淡淡的声音,“或者,我一直在等着谁来阻止我……” 苏迟后背一僵,她迅速转身,阮鸢还坐在那里,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苏迟总觉得他正陷于某种癫狂的状态,尽管他的表情十分平静。 他喃喃道,“也许,她也在等着谁来阻止她,阻止或者拯救。身陷囚笼之中的人,被愤怒和仇恨烧红了眼睛,连自我都失去了,到底想做什么,谁知道呢?” 苏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咽了下去。 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的转身朝前走。 阻止或者拯救……身陷囚笼之中的人,被愤怒和仇恨烧红了眼睛,连自我都失去…… 阮鸢在说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三夫人? 不管说的是谁,都叫人心生惆怅。 她抬起头来,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站在回廊的尽头。 光影横陈,盛夏的燥热扑面而来,苏迟停了脚步,她静静地看着站在回廊尽头的那个人,好久好久她才轻轻唤了一声,“三夫人。” 站在那里的,正是曲三夫人,她听苏迟唤她,就轻轻点了点头。 苏迟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她缓缓说,“杀死婉儿的凶手,就藏在曲家吧。” 三夫人没有说话,她只是望着苏迟,眼神里瞧不出什么端倪,苏迟就要不耐烦地走开,就听三夫人说,“果然,那个人说的没有错。如果是你,就一定可以挑破真相的。” “谁?”苏迟飞快地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夫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说,“所以苏迟,来抓住我吧,否则,我要开始复仇了。” “不要再做傻事了!”苏迟大喝一声,“三夫人,已经两条人命了,不要再错下去了。” 三夫人冲苏迟笑了,“那么,就抓住我吧。我没有办法停手,能让我停手的,只有你。” 苏迟愣了愣,她很快的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从一开始,你想引到曲家来的,不是宋良辰,是我?” 三夫人微笑着点了头,“是哟,从一开始就是你。” 苏迟脑中轰然一响,也就是说,她从踏进宋家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如果你没有顺着我留下来的蛛丝马迹一步一步地戳穿我的意图,你又怎么会在这里。”三夫人收了笑,脸色淡然,“那个人说的没有错,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 苏迟心里沉了沉,三夫人的意思是,她后面其实还有一个人存在? 那个人对她很了解,甚至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牢牢的掌握着,她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这种感觉真糟糕。 “阻止我吧。”三夫人说着朝后退了一步,“如果你阻止了我,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等一等!”苏迟抬脚朝三夫人走过去,只可惜她已经先一步转身走入回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咔哒一下将门锁死,不管苏迟怎么喊都不再说话了。 苏迟脱力地回到自己的客房,一头栽进床/上就不想再起来了。 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报案,明明知道凶手还会继续作案,她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泛起。 苏迟闭上眼睛,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重新想了一遍。 是了,她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虽然在她到宋家之前宋家就一直不太平,但是从未出过人命案,是她去了之后,三夫人才开始杀人的。 苏迟心里一紧,难道锦儿和二少爷的死是三夫人故意杀给她看的? 她想告诉她什么呢? 如果说锦儿的死让她猜测到这一切可能和曲婉儿的死有关系,那么宋家二少爷又为什么会死,他和婉儿完全没有关系,他死了,到底有什么用? 锦儿死了之后,尸体是有失踪了一天的,后来又再次出现,只不过尸体已经被人破坏了,并且头还被不小心放错了位置—— 苏迟猛然坐了起来。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锦儿的头被放在二少爷的膝盖上,这真的是不小心的么? 三夫人那样的人,她从一开始到现在,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从没有出过差错,她会犯那样的低级错误么?可如果不是她不小心放错了,三夫人又想告诉她什么呢? 锦儿,二少爷,两个不相干的人,交错放置的头颅,和婉儿一样的将头颅抱在怀里……苏迟心里烦躁起来,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的地方,但是她又总是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缓缓地躺回床.上,苏迟索性拉过薄被盖过脸,只是她这一躺下竟然睡着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苏迟被屋后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吵醒。 第五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03) 苏迟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屋后面的窗户上闪着飘忽不定的火光,哭声越发清晰真切起来。 苏迟眉头皱了皱,这是谁半夜不睡觉的在外面哭什么? 她下床轻声推门走了出去,她本来打算去喊宋良辰,然而转念一想,这货十分胆小,万一看到什么吓晕了,她可是扛不动他。 她循着哭声走过去,那哭声是从她房间后面传来的,夜里并没有星光,因为是暗月,所以四下有些黑。 终于看到火光了,苏迟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看到有个人蹲在地上,正在烧纸钱。 那是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十分清瘦,佝偻着背蹲在地上,一手擦眼泪,一手往火里添纸钱。 苏迟走过去,“大娘。” 那妇人听到苏迟在唤她,脸上露出惊吓的表情来,她猛然一呆,跟着站起来就要跑。苏迟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不要跑!等一等!” “我什么都没干,我什么都没干啊……”妇人很是惶恐,她用力地想要甩掉苏迟的手。苏迟直觉这个妇人一定知道什么,便伸出双手拉住她的手臂,“你再喊下去,可是要引人来了。” 妇人僵了一瞬,缓缓地安静了下来。 苏迟没有放开她的手臂,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忽地想起一个人,就试探性地问了问,“你可是三少爷的奶娘?” 妇人惊得抬头看了苏迟一眼,“你怎么知道?” 苏迟心里一动,她这么回答,那便是了,苏迟笑了笑,接过她手里抓着的纸钱,跟着蹲下身将纸钱添进火堆里,“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 妇人站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缓缓弯下腰在苏迟身侧蹲下,“我的确是三少爷的奶娘,府里人都喊我陆嫂。” 苏迟点点头,“那么陆嫂,这大晚上的,你为什么在这里烧纸钱,你是为谁烧的?” 陆嫂刚刚止住的眼泪,此时因为苏迟的询问又滚了出来,“诶,我可怜的女儿啊。” “诶?你女儿?她……”苏迟看了陆嫂一眼,有些迟疑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她死了,三年前,她被老太爷叫过去送茶,就一去不回。我只等到了她的尸体,老太爷说是她不小心跌倒了,头磕在了石头上所以死的。可是我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分明不是那样的!”陆嫂说到这里忽然激动起来,“我闺女啊,她浑身都是血啊,双腿青紫的,肚子上还有一个大洞啊!老太爷不许我胡说八道,可怜我们买断给了曲家,就算死了也不能伸冤啊。” 苏迟脸色白了白,“陆嫂我问你,你闺女,是今天死的么?是在曲小姐出嫁之前死的么?” 陆嫂想了想,点点头,“对,我闺女死后第二天,小姐就出嫁了。诶,之前很多人都在说小姐是不能活着嫁入宋家的。不过曲家都十分谨慎的保护着小姐,直到上花轿也没事,诶,谁想到半道上竟出了人命。” 苏迟冷笑一声,那曲家小姐,只怕不是上花轿出的事。 “陆嫂,你觉得你闺女是怎么死的?”苏迟直接问陆嫂,她此时心里已经暗暗有了计较。 陆嫂愣了愣,眼神有些畏缩,“哎呦,这话我可不敢随便说啊,老爷说秋儿是摔死的,那就是摔死的了。” 陆嫂到底是人家的奴才,到底是没有胆子去猜测什么,或者说她心里不是没有猜测的,只是她不敢说出来,毕竟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那你知道,三夫人之前是怎么失踪的么?”苏迟也不逼她说自己闺女的死因,换了个问题问她。她是曲家待的最久的下人,应该是知道什么的。 果然陆嫂飞快地看了苏迟一眼,“姑娘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啊。” “陆嫂,人死不能复生,但人死总要求个公道。”苏迟说着,透过火光留意着陆嫂的表情,“若是凶手逍遥法外,秋儿在地下能安宁么?” 陆嫂低下头去,不再看着苏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一定知道的。”苏迟没有让步。 陆嫂一定知道什么。 曲家为什么要将家丁全部换一遍,到底想隐瞒什么,陆嫂也许知道的不全,但是一定还知道一些苏迟所不知道的。 陆嫂沉默了好一阵,终于缓缓的开了口,“小姐病了,病的很严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是很多人都在传,说是小姐活不到出嫁了。” “你继续说下去,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必定还你闺女一个公道。”苏迟说得极其认真,她在给陆嫂说下去的勇气,其实也在给她自己一个查下去的信心。 也许是被苏迟话里的坚定所感染,陆嫂渐渐放开了胆子往下说,“没有人见过小姐,三餐都是锦儿伺候的。那时候小姐的婚期就快到了,可是小姐的身子始终没有好转。后来,小姐出嫁之前三天,锦儿传话出去,说是小姐痊愈了。我秋儿就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出事的,命苦的孩子,她还那么年轻啊,同小姐一般年纪啊。” 这时候,苏迟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她蓦地瞪大了眼睛,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为什么锦儿和宋二少爷的头会放错了!那果然不是仓促之间放错的,那是故意的,是三夫人刻意留下的线索! 她一把抓住陆嫂的手臂激动地问,“你可知道秋儿的尸体埋在哪里?” 陆嫂被她吓了一跳,不过还是如实告诉了她,“就在城南树林里,有个墓碑的,曲老太爷厚葬了秋儿的。” 苏迟本来想走,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了陆嫂,“我问你,三夫人,是在什么时候失踪的?” “是在小姐出嫁的前一天就不见了,那后来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三爷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人。”陆嫂没有隐瞒,“其实关于小姐的死,姑娘不妨去找一找媒婆胡灵儿,那天就是她跟轿的。” 苏迟点点头,“今天我问你的这些,你可别告诉别人。” 陆嫂急忙道,“我绝对不会说的!姑娘也千万别说我半夜在这里烧纸的事情,要是老太爷知道了,我老婆子可是不能安生了。” 苏迟又同陆嫂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走开了。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直接推开了宋良辰的客房,她一把抓住宋良辰摇了摇,“快起来!” 第五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04) 宋良辰正睡得迷迷糊糊,被苏迟喊醒有些茫然,“嗯?干啥?” “别睡了,跟我去一个地方!”苏迟说着,一把将他从床/上拽下来,“快,我们的时间不多。” 她必须尽快解开这个疑团,否则三夫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要阻止她,她从三夫人的表情和言辞里听出了她的求救。 没错,三夫人,甚至阮鸢都在向她求救,他们无法阻止自己去杀人去复仇,他们需要她去阻止他们。 宋良辰来不及问苏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刚刚穿好了鞋披上了外衣,就已经被苏迟拽着朝曲婉儿原先住着的院子跑。 白天苏迟来过这里,她注意到,这个院子就在曲家围墙边上,只要翻过围墙就可以出曲府。 苏迟寻了两个铁铲丢了一把给宋良辰,“带我去城南树林。” 宋良辰惊讶地看着苏迟,“去那里做什么,那都是埋死人的地方。” “去见的就是死人。”苏迟瞥了他一眼,“我们就要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宋良辰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们还是白天去吧……” “你怕鬼?”苏迟嘲讽地看着宋良辰。 宋良辰立马就扬起了头,“胡、胡说,本大少爷如此的英明神武怎么可能怕鬼。” “看!”苏迟蓦地指着前面一处,“那里有鬼!” “啊!”宋良辰立马跳脚,张开双手就将苏迟抱在怀里,他抱得非常紧,边抱着还一边发出惊叫声。 苏迟被他逗乐了,她一把推开宋良辰,“是谁英明神武不怕鬼的?” 宋良辰的脸蹭一下就红了,“咳咳,我这是怕你胆小嘛。” “你就嘴硬吧。”苏迟白了他一眼,没有再和他废话,催着他在前面赶路。宋良辰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放开她的手了,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苏迟觉得好像有些男女授受不亲,不过要是她不让他握着,估计这胆小的宋良辰就不肯带她去找秋儿的坟墓了。 拉一下手又不会死,苏迟咬了咬牙,也就随他去了。 城南树林离曲家并不近,大概走了大半个时辰,宋良辰才缓缓慢下了脚步。前面非常的黑,苏迟四处望了望,就看到了前面有两点亮着的灯笼,苏迟心中一喜,那大概是这里的义庄了。苏迟就拉着宋良辰的手往那边去。 “喂喂喂,你要去哪里啊。”宋良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想来他是真的很害怕。 苏迟被他逗笑了,“别害怕,只是去借个火。” 说是借个火,不过苏迟是直接将那灯笼扯下来了。 宋良辰看的目瞪口呆的,“你你你……你就不怕么?” 苏迟耸耸肩,将铁锹塞进宋良辰手里,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依然牵着宋良辰的手,她走的并不快,“怕什么?我告诉你了,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 她提着灯笼在坟墓堆里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了秋儿的墓,她将灯笼绑在墓碑上,从宋良辰手里接过一把铁锹来,“挖,在天亮之前挖出来!” 宋良辰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真的要挖么?” “挖!”苏迟没理她,自顾自地拿着铁锹开始挖坟头。 宋良辰似乎做了一会儿心里挣扎,双手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得罪了,这才抡起袖子抬起铲子开始挖土。 “喂,我说宋良辰,要是当初曲婉儿没有死,估计你们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苏迟拉着宋良辰说话,“真可惜啊,那么个才女。” 宋良辰边挖边回答,“虽然我没有见过曲婉儿,不过看画像,还是个美女哟,嘿嘿嘿嘿。” 苏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话,宋良辰跟着她的话头往下聊。一开始,他还奇怪苏迟为何要和他说这些,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苏迟这是知道他害怕,所以故意和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的么? 一丝暖意从宋良辰心底浮上来,令他原本还有些害怕的心,渐渐的变得勇敢起来。 就算身边奇黑无比,但眼前的一盏灯笼竟让他觉得不害怕。 大概挖了小半个时辰,苏迟的铁锹碰到一样东西,她心里一动,“到了。” 她小心翼翼的顺着挖出的棺木往前清理棺材盖上的泥土,终于清理完了,苏迟用铁锹沿着棺材盖子使劲的挖了一圈,最后用力的将棺材盖掀开来。 顿时,一阵恶臭扑鼻而来。 苏迟连忙挡住口鼻,她拉着宋良辰往后退,等到那股臭气稍微消散了一些,她才从墓碑上解下了灯笼,拎着灯笼重新跳下去。 苏迟开始查探尸体。宋良辰因为害怕没有下去,他站在上面留意着四处可有人过来。 苏迟蹲下身,将灯笼移到棺材上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已经腐化的差不多的脸,苏迟将灯笼移到尸体的脖颈处,在看到那里整齐的断痕的时候,心里一顿狂喜。 她的猜测没有错! 那断骨并非自然腐化而断,是生前被斩断的。 秋儿不是摔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 苏迟的心里涌上一股悲愤之情,就算只是个下人,但那也是个十多岁的少女啊,曲家的人怎么下得了手的。 她接着移动灯笼,就看到几乎已经化作白骨的尸体腹部,那里断掉了好几根肋骨,就算是隔了三年,这具近乎已经化作了白骨的尸体也让苏迟感受到了疼痛。 是的……疼痛。 无论是被斩断的脖颈,还是断掉的肋骨。 “曲家小姐,到底受到过怎样的折磨啊。”苏迟喃喃着将棺材盖子盖回去,她将灯笼重新绑在墓碑上,跟着招呼宋良辰将挖开的土埋回去。 “怎么说?”宋良辰不是很明白,“这里不是死掉的婢子的墓么,怎么又扯到了婉儿?” 来的路上,苏迟已经将从陆嫂那边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宋良辰,所以他是知道他们挖开的是那奶娘的女儿,秋儿的坟墓。 苏迟摇摇头叹息道,“你可知道,为什么锦儿和宋二少爷的头会被放错了么?” “难道不是不小心?”宋良辰惊讶地看着苏迟,“莫非还有什么用意?” 苏迟认真地点头道,“不错,三夫人是故意放错的。她是为了告诉我们,当时的花轿里面,曲婉儿的身体和头并不是同一个人的。” “哈?”宋良辰被吓到了,“怎么可能!” 苏迟眼神很沉,“我一开始并未这么想,直到我知道了在曲婉儿出嫁前一天,奶娘的女儿很突然的死掉了。分明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为什么死的时间这么巧呢?就像锦儿和宋二少爷,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也是一前一后的死掉了,头颅还被放错了。” “三夫人做的那些事,从一开始就是在给我们看真相。”苏迟沉声道,“她用这样的方式,将曾经发生的事情,再一次的在我们面前展示了一遍。” 宋良辰猛然睁大眼睛,“啊!” 他显然也想透了。 是了,三夫人杀死锦儿,杀死宋二少爷,这两个人不就像那秋儿和婉儿么! “可是曲家这么多人,会是谁干的呢?”宋良辰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三夫人怕是要动手了。” 苏迟点点头。 三夫人一定知道凶手是谁,但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她要用她的方式为婉儿报仇。而她的方式,一定是杀人。 她杀锦儿苏迟可以理解,但是她杀宋二少爷,根本没有任何的因缘!这样的人,一旦因为仇恨杀人,那么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她必须查出来,当初杀死婉儿的,到底是曲家的谁。要阻止三夫人杀人,她就必须查出全部的真相。 “我们还需要去见一个人。”苏迟沉声道,“当年曲婉儿的压轿媒人,胡灵儿。” 宋良辰眼睛一亮,“这个人我知道,当初就是她来宋家,提出曲家要完婚的事情的。” 第六章 我血泪尽作刀刃(01) 苏迟暗自懊恼,她早该想到的。 砍掉头颅的尸体,最明显的一处破绽,不就是无法判断尸体和头颅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的么?要是早点想到的话,她就不会处于这么被动的处境里了。 秋儿棺材里的那截身体,肋骨断裂,明显是受了很重的外伤而死。那样的尸体装入花轿,一定会被大理寺的人仔细检查的。到时候婉儿被曲家人害死的真相就无法掩盖下去,然而换了秋儿的身体,仵作再厉害也不会想到,这身体和头根本不是一个人的。 因为尸体是在花轿里发现的,完全制造了一种,婉儿是在轿子里被人杀死的假象。 苏迟要见胡灵儿,是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如果确定了,那么所有的疑点就可以全部解开了。 不过,现在还没有天亮,去见胡灵儿自然是不太方便的。苏迟就和宋良辰缓缓的往曲家走。他们还是从曲婉儿住的院子那边翻墙进去的。看样子并没有人发现他们溜出去的事情了,苏迟松了一口气,洗了把手和衣躺回床/上去。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吵醒苏迟的,是一串急促的拍门声。 苏迟开了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丫鬟,她脸色十分不好看地看着苏迟,“苏姑娘,三夫人喊你去前厅。” 苏迟愣了愣,“怎么了?” “我们大老爷被人害死了!”丫鬟说着,声音里充满恐惧之感,“太可怕了,他的头被人砍下来了。” “是不是抱在手上放在膝盖上?”苏迟追问道,“尸体在哪里?” 丫鬟急忙点头,“对对对,就是那样的,尸体就在前厅,现在老太爷也在那里。” “宋公子呢?”苏迟扭头朝边上看,正问着,就看到宋良辰从房间出来了。 “我已经喊了宋公子了。”丫鬟适时道,“我们快过去吧。” 苏迟点点头,和宋良辰一前一后地跟在丫鬟后面往曲家前厅走。 三夫人已经动手了么,莫非害死婉儿的人是曲家大老爷? 现在去的话,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也不一定,只要有证据,她就能让大理寺的人抓三夫人,可是若是没有证据,她人微言轻,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 到了前厅,就看到曲家一家子都在,三夫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她身侧依旧是白衣阮鸢。 苏迟眉头皱了皱,大理寺已经来了人,此时正在问话。 苏迟趁着没人注意她的档子,围到尸体边上,她看的很仔细,但可惜的是,不同于宋府里轻易可见的线索,尸体上没有任何疑点能指向三夫人。 苏迟下意识地看向三夫人,就看她坐在那里,也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她在笑,杀了人的三夫人在笑。 苏迟知道她为什么笑,她在笑就算她杀了人,却没有任何人能捉拿她。她杀了三个人,可是她毫发无损地坐在那里。 而阮鸢,他依旧是一副淡淡的,幽冷的模样。这两个人,都是深爱曲婉儿的人,偏偏这两个人凑在了一起,爱会更浓烈,而仇恨,也会更加浓烈。 “咦,怎么又是你!”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在苏迟耳边,“走开走开,离尸体远点!你还真是煞星啊,不管你走到哪里,哪里都会出现这么邪门儿的尸体。” “吕捕快!”苏迟惊呼一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一身捕快装的吕一刀。 大理寺派下来的,竟然还是吕一刀,那么在里面做口供的不用说,一定是陈捕头了。 苏迟顿时就是一阵头痛。 难道大理寺没人了么!为什么会派出这两个正事干不了,完全只会添乱的捕快啊! “走走走,跟我去做口供。”吕一刀拉着苏迟朝内堂走,苏迟无法,只好去做了个口供,等她出来,前堂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尸体已经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曲老太爷脸色煞白地坐在太师椅上,嘴巴蠕动着,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婉儿死不安稳,她有冤屈,她回来报仇了!锦儿死了,大老爷死了,害过锦儿的,谁都逃不掉!”三夫人说着,咯咯咯咯地笑起来,堂上的人都变了脸色。 “你胡说什么!”曲二老爷低喝一声,“休要胡说八道!婉儿都死了三年了,你不要再说这些胡话!她死了,我们都很难过。” 三夫人的视线冷冷地扫过去,“是不是胡话,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她说完,就带着阮鸢走了出去,苏迟想也不想的就跟着跑了出去,“等一等!” 三夫人就停住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低低道,“你要阻止我么?” “我一定会阻止你的。”苏迟咬牙道,“虽然我还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但是我很快就可以解开全部的谜团了。我不会再让你杀人的,我会阻止你的!” “我等着你哟。”她说着缓缓往前走,“看我杀到第几个,你来阻止我。” “我一定会的!”苏迟大喝一声,眼圈却红了红。 说不明的哀戚拢在心头,她忽然想哭,十分十分的想哭,她冲着三夫人的后背大喊,“我一定会好好的阻止你的,黑暗的地方待久了,很痛苦的。” 三夫人的后背僵了僵,她扭过头来,苏迟看到她的脸上已经湿透了,她双手紧紧交握着,她大大的眼睛里填满了泪水,她说,“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来救我。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去复仇,我希望你阻止我。” “你知道吗?无法停止,我没有办法自己停下来。”她说着,眼泪不停的往下落,“你不知道,那种你爱的人,却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她不会再爱你的苍凉啊。婉儿她就在那里,她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神那样无辜。我停不下来,在杀光凶手之前,我停不下来啊……” 明白的啊。 苏迟心里蓦地一痛,眼前浮现出一场滔天大火。 火光里,她所拥有的全部都燃烧成了灰烬。这诺大的天地之间,她爱的,爱她的人,全部全部都回不来了。 所以,她是明白的啊…… 身处黑暗之中的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做一些事情来自欺欺人,让自己可以稍微地接近温暖。 “一定可以的。”苏迟喃喃着,抬起手背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一定可以的!” 她冲三夫人坚定道,“我会亲手将你们送进大牢里,我一定可以的,等着我,就算没有人救你,我也会救你的。” 三夫人忽的笑了,苏迟眼睛一花,那个笑脸,那样美丽。 是开于最黑暗的深渊里,最璀璨的冰凌之花。 她转身,缓缓走到前厅里,一把揪住还在发呆的宋良辰就朝外走。 她要去见胡灵儿,谜题的最后一道,她就要解开了。 “等着我。”她心里默默地说。 宋良辰脸色并不好。 和苏迟一样,他是知道凶手的,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让凶手得到应有的制裁,不知道三夫人在婉儿死的时候,是否也有同样的心情呢? 一直沉浸与这样的心情之中,谁都会发疯的吧……三夫人现在这个样子,和一个疯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迟没有说话,她第一次什么话都没有说。 要找胡灵儿并不难,在这里,胡灵儿也算得上是有名的姻缘师了。 到了胡家,是宋良辰叫的门,宋良辰毕竟是官媒家的人,由他出面找胡灵儿似乎更加合适一些。 胡家人很快将他们请了进去,胡灵儿也很快就走出来了。 苏迟端着一盏茶,抬头看着胡灵儿掀开帘子走进了前堂来。苏迟打量着胡灵儿,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胡灵儿是个中年女人的,没想到竟是个十分年轻的姑娘。 她穿一身桃红色薄衫,容貌倒也算得上可爱,她一出来,视线就在她和宋良辰身上转了一圈,“不知道宋公子找我有何事?” 宋良辰开口道,“我问你,三年前,曲家小姐曲婉儿出嫁,可是你压轿的?” 胡灵儿愣了一下,很快点点头,“正是我,不知道公子有什么疑问?” “你将一路上的事情都说给我听一下。”宋良辰顿了顿又补充道,“一点细节都不要遗漏。” 胡灵儿眼珠子转了转,她也是个十分灵秀之人,并没有再问,而是依着宋良辰的话,缓缓的将出嫁那天的事情,徐徐道来。 第六章 我血泪尽作刀刃(02) 那天她到达曲家的时候,新娘子已经上了花轿,锦儿是陪嫁丫鬟,自然是跟在轿子边上的。她本觉得奇怪,但是大户人家也许有自己的规矩也说不定,所以胡灵儿就没说什么。 不过那段时间,整个城里都传遍了,说是曲家小姐是不可能活着嫁入宋家的。她只当是闲言碎语没有管,尤其是看到新娘子都上了花轿,那些话就更加当不得真了。 轿子上了路后,胡灵儿觉得更加奇怪,因为陪嫁丫鬟锦儿的手里一直捏着一串佛珠,并且一直在念着什么。轿子快要进入临安城的时候,天色忽然大变,锦儿要求轿夫将轿子抬到山洞里去避雨,也是这时候,胡灵儿发现轿子底下有血迹,扯下轿帘子,就看到了那叫人做噩梦的一幕。 “你是说,新娘子脸上的表情很安详?”苏迟有些迟疑地问胡灵儿,“你看仔细了?” “是的,我看得很仔细,她表情很安详,一点痛苦都没有。”胡灵儿心有余悸地看着苏迟,“真的邪了门儿了。”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苏迟就站起来拉着宋良辰从胡家退了出去。 宋良辰眉头紧锁,他叹了口气缓缓道,“看来,锦儿是知道的。” 苏迟点点头,她要确认的,也正是这一点,“我听陆嫂说,出嫁前婉儿似乎病的很严重,当时谁都见不到婉儿,服侍她的,就是锦儿。照胡灵儿的说法,大概在上花轿的时候,婉儿就已经是后来大家看到的那个样子了。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天过海,害死曲婉儿的人,不是一个人。” “可是只是这样,我们又怎么知道到底是谁杀死曲婉儿的呢?”宋良辰心里发急,他也想尽快找出事情真相,但是事实上他发现,苏迟的心思远远比他要细腻的多,她可以顺着一点蛛丝马迹查出十分了不得的真相来。 苏迟摇摇头,“这是最后的谜题,从三夫人的话里,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害死曲婉儿的,绝对不止一个人。在杀死这些人之前,除非有人找到真相阻止她,否则她是不会停手的。” 苏迟和宋良辰回到曲家,曲家已经挂起了白布摆起了灵堂,大夫人哭的几次晕死在棺椁前,大老爷的尸体已经从大理寺拉了回来。 苏迟和宋良辰对视一眼,都从前堂退了出来,只怕现在宋家也是一片白吧。 苏迟去见了陆嫂,可是却再也没有任何的线索能问出来。苏迟心里发急,若是再不弄清楚,明天早上一定会出现第二具尸体。 三夫人要杀的第二个人,会是谁呢? 苏迟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然后,她将曲婉儿写给宋良辰的信全部摊在桌子上。 按照她得到的信息,曲婉儿给宋良辰写信的时候,就是陆嫂说她得了很重的病的时候吧。那个时候除了锦儿没有人能见到曲婉儿,那么她写的信就绝对不会简单。 不对—— 苏迟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忽然想起来,这些信的字迹和婉儿的并不一样,也就是说这信并非是婉儿写的。 不是婉儿写的,那么会是谁写的呢? 时间好像过得特别的快,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苏迟想了一整天却毫无头绪,婉儿已经死了三年了,很多线索都被掩盖了。她查到这里已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三夫人失踪了三年,忽然出现就是带着一身腥风血雨归来。那么失踪的这三年,三夫人去了哪里呢?看曲家一家人对三夫人的态度,三夫人一定是知道杀死婉儿的凶手是谁的。曲家为了保护凶手选择牺牲三夫人,三夫人的“失踪”,到底是她主动消失,还是曲家让她消失的呢? “啊!”苏迟恍然惊呼一声,是了,她再次回曲家,是借助宋良辰啊! 有宋良辰在,不管曲家多么不希望三夫人回来,他们都不得不让三夫人进门! 所以…… 苏迟心里轰然一响,她明白了! 她飞快地推门出去,因为听到声响,宋良辰开门出来,正打算叫住苏迟,见她急匆匆的像是出了什么事儿,索性直接跟在她后面跑了。 苏迟手里还抓着那叠信,她抓了好几个人急切地问着些什么,很多人都被她吓坏了。苏迟却不管,她要去阻止三夫人,她在等她阻止她,她必须去阻止她! 不要再杀下去了,明明痛苦一直在增加,并没有因为杀戮而得到救赎啊。 苏迟一把推开一扇门,世界似乎在门开的一瞬间安静下来。 那是曲家二房的正堂大门,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屋里点着一盏琉璃灯。三夫人手里的刀抵在曲二老爷的脖颈上,她的视线落在苏迟的脸上,眼底说不清是悲还是喜,她嘴角颤抖着,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一串铃铛声从苏迟身后传来,苏迟没有回头,她知道身后站着的是阮鸢。若是她再来迟一小会儿,那么他就已经配合三夫人杀死了曲二老爷了。 曲二老爷此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的手被绑在身后,听到人声,浑身都开始颤抖,他颤着声音说,“救、救救我……” “当初婉儿死的时候,她一定也向你说过同样的话吧。”三夫人说着,泪珠从眼角滚落,她眸光冷的像冰霜,她死死望着曲二老爷,“可是那时候的你们,为什么就下了狠手?那是我的女儿啊,我唯一的女儿啊!你们害死了她,你们害怕吃官司,你们不许我报官,你们将我关在地牢里三年啊!若不是阮鸢将我救出来,你们会关我一辈子的是不是?” “原谅我……原谅我……”曲二老爷已经语无伦次了,他又不敢乱动,因为那把刀还抵在他脖子上,“弟妹,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吧……” “那你下去问问婉儿原不原谅你!”三夫人说着,目露凶光,眼瞧着手上的刀就要切入二老爷的脖颈。 “住手!”苏迟冲上去一把夺下三夫人手里握着的刀,她一把将刀甩到一边,“不要再杀下去了!你不是让我救救你么?你不是让我阻止你么?为什么我在这里,你还要继续杀人呢?” 三夫人的眼神直直地望着苏迟,“为什么不晚来一点,你为什么不晚来一点?” 苏迟摇摇头,将那一叠信递给三夫人,“这些信,是你写的吧。你杀宋二少爷,是因为你恨。你原本是想杀了宋良辰的,但你却不能杀他,因为你需要借助他回曲家来复仇。你只能杀宋二少爷泄愤,是不是?因为一开始,你有向外求救啊。” 三夫人浑身一软摊在地上,“我明明要宋良辰救救婉儿,可是他没有来,宋家没有人来。我的婉儿死了,可是宋良辰他还活着,凭什么我的婉儿死了,他还活着?” 宋良辰此时站在那里,他跟着苏迟跑到了这里。 可是他说不出一句话。 是这样么?婉儿死之前,三夫人其实有向他求救? 在三夫人看来,那是她唯一的一条生路,可是他却没有发现,是他让婉儿和三夫人陷于绝望之中的么?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滋味,要是那时候他从信里看出了蛛丝马迹来,那不就好了么?要是那时候他来曲家看看,那不就好了么! 他为什么没有发现……他为什么谁都没能救下来! “因为你的信,没有传到宋良辰的手里啊。”苏迟叹了一口气,“你给宋良辰的信,是不是也用的双层信封,一侧是用来放闲话家常的信,还有一侧是求救的。” 苏迟缓缓地掏出几只信封来,那是原本用来装那些信的信封,她缓缓的当着三夫人的面将信封撕开,果然里面滑出另一封信来。 之前,阮鸢用过的骗人的把戏,不就是这一招么? 第六章 我血泪尽作刀刃(03) 宋良辰呆呆的看着,那些救命的信,自始至终都还呆在信封里,没有人发现。苏迟叹了一口气,是她疏忽了,她猜得出阮鸢用的是这样的把戏,她怎么就没有能联想到,当初曲婉儿寄给宋良辰的信,也是这样的双层信封呢? 早点发现的话,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走到这样的局面了? 三夫人蓦地咯咯咯咯笑出声来,她将苏迟手里拿着的信封接过来,她捏在手里捏了许久,笑着笑着,嘴角就再也扬不起来了。 她哭笑不得的将信封狠狠捏在手心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苏迟缓缓走到她身边,她蹲下身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对不起,如果在我看到这些信的时候,能够发现信封是双层的话,你就不用双手染满鲜血了。” 三夫人仰面大笑起来,“你是怎么猜出我接下来要杀谁的,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明明我给你留下的线索,也没有告诉你曲家哪个人才是凶手啊。” 苏迟表情十分淡然,她轻声道,“凶手不是曲家的某一个人,而是曲家所有人。这整个曲家,都是害死婉儿的凶手。你杀了曲大老爷,那么接下来不就是二老爷了么?你要杀的不是一个人,在有人阻止你之前,你会杀掉曲家每个人的。” “哈哈哈。”三夫人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她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苏迟,“苏迟,你竟然猜得出杀死婉儿的,是整个曲家,你竟然猜得出。” 苏迟无奈地摇摇头,“如果不是整个曲家,还有谁能瞒过所有人,将已经死了的曲婉儿扶上花轿?如果不是整个曲家,有谁能够那么残忍的杀了秋儿将她的头砍下,只是为了掩饰婉儿腹部受了重创的事实。我知道了啊,砍断头颅的目的,谁能想到,花轿里,头和身子竟然不是一个人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这么好的曲婉儿,为什么会死。” 没错,就算是到了现在,苏迟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曲家的人会将婉儿杀死,甚至为了掩饰这一点,还杀了一个秋儿。 “这一点,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门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苏迟愣了愣,扭头朝着门口望去,就见原本还空荡荡的大门口,此时站了不少人。而原本被押在原地的曲二老爷已经不见了。苏迟明白来,估计是曲二老爷趁着她和三夫人说话的档子,去找了曲老太爷和曲家其他人来帮忙了。 苏迟站起身,冷冷地看着曲老太爷。 曲家主事人是曲老太爷,若是他没有隐瞒着,那么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阮鸢缓缓地走过来,他将三夫人扶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他自己仍旧没有坐,只是站在那里。屋内琉璃灯光白如雪,却白不过他一身白袍。苏迟隔着灯花看阮鸢,他实在是好看,这样的人物却因为曲婉儿,双手染血,这一身白衣怕是早就洗不干净了吧。 “其实没有人想伤害婉儿的。”曲老太爷说的很惋惜和懊悔,“一开始是误伤。婉儿和良辰婚期的前一个月,婉儿的大伯和二伯因为闹分家而起了争执,闹到最后竟然拿起刀棍要打起来,婉儿冲出来想要阻止他们打下去,可是她二伯失手一刀砍在了婉儿腹部。” 苏迟呆呆的听着,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竟然是为了这样无趣的理由,白白害死了两条人命么! 曲家二老爷失手砍伤了婉儿,曲家所有人都慌了手脚。婉儿从那天起就昏迷不醒了,曲老太爷见闹出了大祸,就立马让人将婉儿关在了深院里,只用人参药吊着半条命。三夫人要带婉儿去看大夫,可是曲老太爷害怕大夫看了婉儿的伤追问下来,万一婉儿没救活,曲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就得吃官司。 这一怕,曲老太爷竟然生生将三夫人关在了东院禁足,三夫人没有办法,就想了法子给宋良辰写信,只可惜宋良辰不知道那是双层信封,只以为是普通的书信。 婚期一天一天的接近,可是曲婉儿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甚至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伤口竟然开始化脓发臭。 曲家一家人都在发急,家里不知道哪个奴才走漏了风声,说曲婉儿是不可能活着嫁到宋家的,因为她根本就不可能醒过来了。 就在婚期的前三天,曲家老大终于铤而走险向曲老太爷提了个办法。 反正婉儿是不可能醒来了,索性害死她。到时候把死了的曲婉儿放上花轿,只要出了曲家大门,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并且他听说,在烧了煤炉子的屋子里死了的人,面上不会露出痛苦的表情,曲老太爷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竟然同意了这个办法。 但是,若是让这样的婉儿上花轿,谁都会看到她腹部那可怖的伤口,伤口甚至生了蛆虫,怎么看那伤口都有些日子了。曲大老爷就咬了咬牙,提出了将死掉的曲婉儿的头砍下来,身子换另一个姑娘的。 曲家的姑娘自然是不可能拿去当牺牲品的,院里唯一手上不生茧子的,就是陆嫂的女儿了。曲老太爷就唤了她去送茶,让人害死了她。 他当然心里不好受,那可是个活生生的姑娘,他也算是看着长大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 若是让人知道了真相,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就得去蹲大牢,曲老太爷在曲婉儿和自己儿子之间,选择了后者。 三夫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几乎发了疯,她哭闹着要去救婉儿,可是她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呢?曲老三一直是个窝囊的男人,一直是被压在两个哥哥下面的,从来都是爹娘怎么说他就怎么接受的。 在他看来,反正婉儿已经这样了,与其让两个哥哥去受苦,倒不如……倒不如……牺牲自己的女儿。 三夫人闹着要去报官,曲老太爷怎么能答应?他就让人抓了三夫人将她关进了曲家的地牢里。 第六章 我血泪尽作刀刃(04) 这一关就是三年,那黑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里,没有人知道三夫人到底经历过什么。遭遇了全世界的背弃,失去了唯一仅有的女儿,仇恨的种子种在心底,三年的时间足够让那种子长成苍天大树。 她一直在等人来救婉儿,等人来救她,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最,后救她出来的是阮鸢。 三夫人是知道阮鸢的。他是婉儿的师傅,他教她琴棋书画,教她摘花种草,三夫人一直知道,阮鸢是喜欢婉儿的。 是的,阮鸢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灵媒师。他出现的唯一的目的,就是替死去的婉儿报仇。 阮鸢对她说,“三夫人,我们报仇吧,我们替婉儿报仇吧。凭什么害死婉儿的人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去死的,被牺牲的只有婉儿呢?” 阮鸢带着三夫人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教给他们计谋,教他们如何替婉儿复仇。 苏迟一把抓住三夫人的手臂,“你说过,只要我弄清一切谜团,你就告诉我那个人是谁的。你告诉过我的!” 三夫人忽然笑了,“苏迟,对不起。” 苏迟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她正想说什么,就见三夫人飞快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那把刀,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之中,她握着刀飞快的往前冲。 刀,没入腹部,血,顺着她白皙的手背流出来。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只有三夫人疯狂的笑声,“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被刀刺中的那个人眼中有不解茫然的眼神,他是曲三老爷,曲婉儿的爹。 三夫人用力将刀拔·出来,血溅了她一头一脸,“都是你!是你啊,如果你不是这么的狠心,婉儿不会死,你是她爹啊,可是至始至终,你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她说完,猛然回头看向曲老太爷,曲老太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别乱来……” 三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乱来,我从一开始……就不想乱来的。爹啊,若是当初你给婉儿请个大夫,若你没有答应大爷的提议,若你没有狠心的害死婉儿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她说着,猛然将刀刺向了自己的心脏,“没关系,没关系的……婉儿,我去陪你吧。我可怜的婉儿啊!” 苏迟呆愣在原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三夫人站立不稳就要摔倒,她快步上前就要扶住她。但有一个人比她更快,苏迟看到了,那是陷入自责之中的宋良辰,他终于从自责之中回过神来,他一把将三夫人拢在怀里,他的表情那么难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迟大喊着用手去捂她的心口,她以为这样,三夫人的血就不会流出来了,可是没有用,血依旧透过她的指缝流出来,“我来救你了啊,我明明……来救你了啊。” 三夫人冲她笑了笑,“可是我们都知道,你是救不了我的,救不了的。” 苏迟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三夫人已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在笑,她的表情那么的安详和温暖。好像那些杀戮和血腥都没有存在过,她笑得那么开心。 苏迟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如果她早一些解开这些谜团的话,是不是……是不是可以稍微地留住些什么呢? 耳边响起一串铃铛声,苏迟扭头朝阮鸢看过去,就见他缓缓朝她走过来,他解下系在耳边的铃铛递给苏迟,“这个,送给你。” 苏迟就接了过来握在手心里,她红着眼眶看着阮鸢,“你想对我说什么?” 阮鸢也在对她微笑,他说,“谢谢你,谢谢你让婉儿的死真相大白,婉儿可以瞑目了。她终于可以死得明明白白了。” 苏迟就想起来,他说过,就算婉儿无法走路,他依旧是爱她的。他说得无法走路,便是婉儿陷入昏迷之中的时候吧。 要多少情,才能让一身白衣染上洗不干净的红? 但他从不悔。 他只是喜欢曲婉儿,喜欢到无论怎样都无法原谅那些人。喜欢到——就算染红一身白衣又何妨? 苏迟不停的摇头。 她不喜欢这样……她不要这样! 无论是三夫人还是阮鸢,他们都曾期待着有人来救婉儿一把,可是谁都没有来。于是,他们只好自己拿起了屠刀,将伤害他们至深的人,变作了一座座孤坟。 “不要哭。”阮鸢抬起素白的袖摆替她擦掉脸上的眼泪,“那个人说,你其实很弱的,弱到轻易的为不相干的人哭泣。” “那个人是谁?”苏迟轻轻问道,“阮鸢你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了谁,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 阮鸢摇了摇头,他猛地咳嗽了一下,嘴角沁出一丝血来。 苏迟倒吸一口气,她一把抓住阮鸢的手臂,“你做了什么?你要做什么!” 因为她的摇晃,从阮鸢袖子里掉出一样东西来,那是一只瓷瓶,上面的瓶塞已经被拔掉了…… 苏迟心里充满了恐惧。 是的……她其实并不够坚强……她害怕面对死亡…… “你!” “我只是自我了结罢了,反正没有婉儿的人世间,我一点也不想多待。”阮鸢却还在笑,“苏迟……你相信这个世上有真的灵媒师么?” 苏迟摇摇头,“没有的,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灵媒师的!” “可是真的有的。”阮鸢呕出一口血来,顿时他的白袍上就像开了一朵红艳艳的蔷薇花。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苏迟说,“找到我的那个人,他就是真正的灵媒师。” “他到底是谁!”苏迟急急地追问,可惜阮鸢已经闭上了眼睛。 苏迟跪坐在地上,她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心里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到最后,三夫人死了,阮鸢也死了。 他们明明是杀了锦儿,杀了宋二少爷,甚至曲大老爷还有曲三老爷的凶手,可是苏迟却一点都不觉得解恨。 明明所有的疑团都解开了,明明到最后她证明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怪的,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不快乐…… 为什么呢? 宋良辰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苏迟再也忍不住趴在他肩膀上大声哭了出来。 大理寺的人是一个时辰之后到的,曲老太爷没有隐瞒的将真相和盘托出,曲家上上下下都被带回衙门审理曲婉儿那一桩命案。 持续三年悬而未解的一桩案子,终于尘埃落定了。 苏迟收拾了包袱回了临安城。阮鸢给她的那两颗铃铛,她细心的用一根红绳子串起来挂在窗户口。 她打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结,红色的结,白色的铃铛,这么看着,也十分赏心悦目。 抬头的时候,刚好有风吹进来,铃铛摇晃着推挪着发出十分好听的声音。 她用竹板并排刻了两个人的名字……曲婉儿和阮鸢。 至少死后,他们可以这样近的挨在一起。她这个姻缘师,假扮的灵媒师,似乎唯一能做的,只是替他们结这一场阴亲了吧。 苏迟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纠结了她好几天的那些难过事儿,好像在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了。 “真好听。”苏迟抬起手拨了拨铃铛,她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就连她左眼下的那颗泪痣,好似也盈满了笑意。 ************ 不经历最黑暗的绝望,你怎知身处地狱之中的人,见微光,如彩虹。 不曾拥有过感情的人,又如何明白,我爱的人再也不会爱我的悲凉? 第一卷《冥婚》完 第一章 温润如玉佳公子(01) 苏迟最近特别穷,其实这么说也不对,因为苏迟没有不穷的时候。 本来,她从宋良辰那里得来的二两银子没有全部花完,可是七夕那天,她在逛街的时候不小心弄翻了一个小贩的摊位,最后不得不赔了人家七钱银子。 于是,本来稍微能过两天“富裕”日子的苏迟,一下子又穷了。 家里的米缸见了底,她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叫,身为姻缘师却混到她这个份上,要说也是罕见。 苏迟叹了口气,收拾收拾便出了门。 在家等着是等不到生意的,她打算去月老祠碰碰运气。 去月老祠求姻缘的痴男怨女特别多,尤其是七夕节刚过,保不准有那几对眉目传情私定终身的小情人儿,就差个姻缘师去保媒拉线的。 当她走到一处阴暗的小巷时,发现巷子里的乞丐们正聚在一起,他们在谈论一件怪事,说是临安城闹鬼了。 苏迟觉得有趣,就停下来听他们说了一阵。 七月初八,临安城里出了一桩人命案,是专门帮大户人家倒夜壶的马三叔发现的。 那死人的尸体被剁得乱七八糟,头,手,脚,都被剁开放在夜壶里,而那些有问题的夜壶,都是从陈员外家运出来的。 如果只是这样,那这凶手大概就是个变态的杀人魔,和死者有深仇大恨,把人杀了都不解恨,还要剁碎了丢进夜壶里。 然而这个案子蹊跷的地方在于死者的身份。 死的是个女人,不到四十的年纪,是荷花村有名的俏寡妇,虽然已经三十有六,却生得是花容月貌,有不少人都肖想能爬上她的床。 作为最后一个见过俏寡妇,又去过陈府倒夜壶的马三叔,自然被当成了嫌疑犯抓进了大牢。 马三叔是个老光棍,荷花村的村民都说,他总往寡妇家跑,肖想寡妇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马三叔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不过在公堂上,他还说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叫人觉得临安城闹鬼,那寡妇是被恶鬼杀死的。 寡妇死的那个晚上,马三叔的确去了寡妇家,但他去寡妇家是为了睡寡妇,而不是杀寡妇的。 荷花村有个张姓的光棍,他摸不上寡妇的床,就喜欢偷偷在寡妇家窗户下面听墙根。那天夜里,他的确是听了一整晚的墙根,因为马三叔和寡妇颠鸾倒凤的,直折腾到天快亮才消停。 马三叔是五更天的时候往回走的,他一到家就倒夜壶,而这个时候,本应在家里睡大觉的寡妇,却被人剁碎了放进了马三叔院子里的夜壶中。 怎么看,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然而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 事出有异必有妖,大家都认为只有恶鬼才能做到这种事,于是临安城闹鬼的传闻一下子就传开了,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苏迟听了个大概就走了。 这种稍微带点香艳的桃色恐怖事件,总是会让人浮想联翩,但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并没有人关心。 苏迟也不关心,因为她肚子很饿,在填饱肚子前,苏迟的大脑向来拒绝去思考任何一个问题。 她一路慢悠悠地走到了月老祠。 这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闹鬼的事,扎堆儿的人群衬得月老祠的香火都旺盛了一些。 苏迟蹲在地上,看着往来的行人,琢磨着谁才能让她接到保媒拉线的活计。 然而等了半天,活儿都没等到,苏迟只好又饿着肚子回家了。 拐进了自己住的那个破败小院儿,苏迟正想着要不要去荒野找点野菜回来充饥,抬起头却看到有两个捕快正坐在她家门口打盹儿。 苏迟本能地转身就想跑,然而打盹儿的两个人正好醒了,抬起头就看到苏迟慌乱逃窜的身影。 “别跑!说你呢,就是你!” 喊她的那个人苏迟认识,正是临安城里的捕快吕一刀。上次在宋家,就是他把凶手赖到了苏迟头上,还把她关进大牢里去的。 苏迟不想和这些当官的扯上关系,草民见官本就三分怕。所以,当她看到穿着捕快服的两个人时,本能地转身就跑。 非亲非故的,捕快来找她准没好事,他们总不可能是来给她送温暖的。 “苏媒婆你跑什么啊,不要跑!”吕一刀身为一城的捕快,他本以为三五步就能追到苏迟,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追着苏迟跑了好几条街,最后还是苏迟饿的实在没力气跑了,才叫他在一个死胡同里追到了苏迟。 “你跑啊,你接着跑啊。”吕一刀气喘吁吁地指着瘫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苏迟说,“你跑什么跑,我会吃人吗?还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见了我就跑。” “闭嘴,我没做亏心事你不也抓了我。谁知道你来找我干嘛的。”苏迟有气无力地说。 这时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另一个小捕快也跟上来了,这个捕快倒是有些面生,并不是上次在宋家见到的捕头陈劲。 “这次不是来抓你的。”吕一刀说,“我们头儿要见你。” “你们头儿?”苏迟饿得大脑一片空白,她反应有些慢,“哦,是那个陈捕头么?” “是我们陈捕头。”小捕快很是恭敬地说,“他叫我们来抓你去府衙。” “说好不是来抓我的呢!”苏迟愤愤不平地拿大眼珠子瞪着吕一刀。 她最近特别老实,根本没有往可疑的地方凑! 上次她明知道宋家有问题还跑去,被误会成凶手她也就认了,可是这段时间,她没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啊。 “是请,不是抓!”吕一刀一巴掌拍在那小捕快的脑门上,“不要胡说八道,别吓到我们苏灵媒。” 苏迟听到吕一刀这么说,心中就猜到了他们来找她的原因。 “是这样的苏大师。”转眼间,吕一刀对苏迟的称呼换了三种,“我们陈捕头请您去县衙坐一坐。” “你确定?”苏迟看着吕一刀笑得有点谄媚的表情,心中暗暗警惕起来,“我和你们陈铺头非亲非故,他请我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陈捕头有事情想拜托苏大师。”吕一刀陪着笑脸说,“刚刚是误会,是误会,我们不是来抓您的。” “可是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帮到你们陈捕头的啊。” 就算她最终拗不过吕一刀,她也想尽可能的多知道一点消息。 “是这样的,我们陈捕头知道,苏大师是货真价实的灵媒师,所以有要紧的事想拜托苏大师。”吕一刀好心地给苏迟解释了一下,“苏大师,您生活拮据我们都是知道的。我们捕头他说了,一定不会亏待您的,他已经在县衙备好了一桌酒席等着您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跟你们走一趟吧。”苏迟从地上爬了起来。 听到有吃的在等着她,饿得头晕眼花的苏迟,非常没有原则地答应了跟吕一刀去县衙。 第一章 温润如玉佳公子(02) 到了县衙,吕一刀领着苏迟直接走了侧门。 在县衙的一个小会客厅里,苏迟见到了陈捕头。 陈捕头最近非常憔悴,他被寡妇离奇死亡的案子弄得心力交瘁。 他已经对这个案子束手无策了,但县令限他半个月内破案,否则他捕头的帽子就戴到头了。 对于这些带着乌纱帽的大老爷,一个小小的捕头根本不算个什么,可是对于当了小半辈子捕快,好不容易才当上捕头的陈捕头来讲,这捕头的头衔可就太重要了。 临安城是大周的都城,这临安城的捕头又岂是人人都能当的?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临安城中更是流言四起,陈捕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后来,他突然记起,宋家当时被冥婚的事缠得焦头烂额,最后是宋大少爷请了苏迟过去,才顺利化解了宋大少爷的危机,还捎带着破了一桩悬案。 虽然陈捕头对于苏迟到底是不是真的灵媒深表怀疑,但危急关头也由不得他多想。 死马当作活马医! 万一苏迟真的能通灵呢? 要是苏迟能见到寡妇的鬼魂,那谁是凶手,凶手是怎么行凶的,这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想到这里,陈捕头也顾不得矜持,立刻吩咐吕一刀去把苏迟请来。 “苏灵媒,可把您给盼来了。”陈捕头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和颜悦色的笑容,巴巴地把苏迟让到上座,生怕一个闪失把苏迟弄生气了。 “陈捕头这么客气做什么,大家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苏迟虽然没有仔细了解过寡妇被杀的案子,但她一路上听吕一刀在耳边叨唠了一路,也算是掌握了案情的大概。 也难怪陈捕头这么焦头烂额,这个案子看似很好侦破,马三叔,听墙根的张姓光棍,甚至是陈家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但是细细一推敲,这些凶手的人选又都站不住脚。 这案子太像是鬼做的了。 除了恶鬼索命之外,根本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马三叔回到家的时候,会见到小半个时辰前还和他厮混的寡妇,竟被人肢解了泡在夜壶里。 “呃……以前那点小误会,还希望苏灵媒不要往心里去。”陈捕头就怕她记仇。 上次在宋家,苏迟可是被他认定为凶手关进大牢里去的。 “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苏迟的肚子咕噜叫了一下,她面不改色地看着陈捕头,很不要脸地说,“有吃的吗?” 陈捕头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忙说:“有有有,自然是有的,苏大师跟我来就是了。” 苏迟跟着陈捕头走出会客室,绕过一道粉白的影壁,最后穿过一道月门,直接进了饭厅。 吕一刀没诓她,陈捕头当真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苏迟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吃。 她是真饿了,这个时候给她一桌上好的酒菜,别说假冒一次灵媒,就算是假冒个死人她也愿意。 没办法,谁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别提苏迟还不是个好汉。 这种骗人的事,有了第一次,这第二次就驾轻就熟,她毫无心理负担。 陈捕头和吕一刀面面相觑,都坐在桌旁陪着苏迟吃。 说是陪吃,那还真的是陪吃,因为一桌好菜到最后全进了苏迟的肚子。 片刻后,苏迟终于咽下最后一口饭,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 陈捕头见她一副从容无畏的样子,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期待。 她既然敢这么胡吃海喝,一点都不带客气的,那就说明她肯定是胸有成竹,一定能见到已经死掉的寡妇鬼魂。 一想到凶手就要浮出水面,这桩离奇的案件就要告破,陈捕头就觉得自己马上能升职加薪,出任总捕头,走上人生巅峰了。 这么想想,陈捕头就有些激动。 “那个,苏大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招魂?需要准备什么,大师不必客气,尽管提!”陈捕头把胸脯拍的砰砰响,他决定了,在案子告破之前,自己要成为大师的左膀右臂,致力于解决大师的后顾之忧! “要准备的东西嘛……”苏迟装的很像那么回事。 所谓做戏做全套,她现在可是能通阴阳的灵媒师,那就必须像个灵媒师的样子。 天知道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怪这种东西。 在苏迟看来,无论多么恐怖离奇的鬼故事,那背后都是有居心叵测的人在装神弄鬼。 就算她在假扮灵媒,她仍然坚信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怪的。 “我能先去看看尸体吗?”苏迟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毕竟要给她招魂,我得先和她的尸体打个招呼。” “这……”陈捕头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身为一个捕头,虽说私下带个人去看看尸体并不难,但这寡妇的尸体却有些特殊,让陈捕头下意识的想拒绝苏迟。 因为案情太过蹊跷,寡妇的闺女又早就嫁出门,所以没人来给寡妇收尸,那寡妇的尸体就一直在义庄放着。 现在这个天气还有些热,尸体放个一两天就会有怪味,更何况那尸体还被肢解过,又泡在了夜壶里…… 那个味道,只要稍微闻到就能呕吐三天,更不提那尸体的恶心样子了。 陈捕头怕苏迟看了尸体就会吓跑了,因为那尸体实在是惨不忍睹。 人已经死了三四天,那尸体的状态会是什么样的,想想也知道。 尸体被发现的那天,仵作一边呕吐一边将尸体从夜壶里取出来,拼凑在一张木板上,等到尸体拼完,仵作也被臭晕了过去。再醒来,那仵作就得了失心疯,提早告老还乡去了。 陈捕头远远地看过一眼,根本不敢凑近了看,那气味,那尸体的惨样,怎么都不适合让苏迟这样一个妙龄大姑娘去看。 “有困难?”苏迟倒是没有往这方面想,她只以为陈捕头是不方便带一个与案情无关的人去看尸体。 “倒不是。只是那尸体……苏大师还是不要去看的好。” 陈捕头怕苏迟有什么想法,不肯好好招魂,就把尸体的情况如实的和苏迟说了一下,希望打消她去看尸体的念头。 然而苏迟听完却并不在意,“你只管带我去看就是了。” 苏迟严重怀疑,这县衙的仵作根本就没有好好验尸。 死人不会说话,但是尸体会。 很多重要的信息就藏在尸体上,那是死者最后的诉求。 “既然大师坚持,那我就带大师去看看吧。”陈捕头见苏迟的态度很坚决,便也放下了继续劝说她的念头,他也不耽搁,趁着时间还早,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就带着吕一刀和苏迟朝着义庄去了。 一路上,陈捕头见缝插针地和苏迟说起了这个寡妇的事。 这个寡妇是荷花村有名的俏寡妇,这一点苏迟上午就从路人嘴里听说了。但接下去,陈捕头说的就是苏迟所不知道的了。 这个寡妇姓季,名叫季如棠,三十六岁。 她本不是荷花村的人,是在十二年前才搬到荷花村的。 搬到这里的第一年,她就死了丈夫,也就是说她二十四岁就守了寡。 她一个人将闺女养大,等到三年前,她闺女出嫁之后,她家里就开始有人走动了。她大约还算是个好母亲,知道不能毁了女儿的名声,所以在闺女出嫁之后才与人相好。 陈捕头将死者大概的信息都告诉了苏迟,除去死者的身份之外,其余的一些倒是和路人口中传出的相差无几。 第一章 温润如玉佳公子(03) 离义庄还有半里路,路上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每个城池的义庄都设在郊外,除去有尸臭之外,义庄这种停放死人的地方总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恐怖传说。 人们畏惧鬼神,除非必要,没有人会跑来义庄。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义庄已经在远目能及的地方了。 远远看去,那义庄的白墙黑瓦在视线中若隐若现,荒郊野外就这么一处房舍,看着的确有几分阴森。 来临安城两年多,苏迟还没有来过临安城的义庄,倒是隔壁城的义庄她去过。 那时候她陪着宋良辰去曲家,为了弄清楚曲婉儿的死因,她还刨过一座坟。 想到这儿,苏迟不禁有些走神。 也不知道宋家那位怕鬼的大少爷近来如何…… 从曲家回来之后,苏迟就没再见过他,算算也有一个多月了。那时候夏桃才熟,如今七夕已过,再过一段时间就该秋深了。 “大师,前面就是义庄了。” 陈捕头已经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了,苏迟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快走到义庄了。 他们站着的位置离义庄还有一点距离,但义庄那种难闻的气味儿已经飘到这里了。 陈捕头用袖子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问,“大师,您确定要去吗?”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苏迟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捕头一点也不想进义庄,苏迟都怀疑他压根就没看过尸体。 不看尸体,怎么可能知道死者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经历过什么? 他这样的态度要是能破案,苏迟就相信这世界上一定有鬼。 越靠近义庄,那股难闻的味道就越是浓郁,苏迟能走到义庄门口,已经是用了常人想象不到的毅力了。 看守义庄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人有些木讷,所以大家都管他叫老木头,他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怪病没了嗅觉,这差事丢给他倒也极为合适。 老木头领着苏迟走进了一间停尸间,苏迟只看了一眼,胃里就开始造反了。 被剁成碎块的尸体在夜壶里泡过,又在义庄摆了两三天,无论是谁看了大概都会做噩梦。就连看守义庄多年的老木头都不愿意走进去。 “我自己进去就好。”苏迟对老木头说完就往前走了一步,老木头如蒙大赦,急忙走出去了,他虽然闻不见那味道,但他没有瞎啊。 苏迟从怀里翻出一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粒小红丸吞了下去。 这种药丸可以暂时让人的味觉失效,苏迟不喜欢自虐,这种味道能不闻还是不闻的好。 这个天气,一般的尸体摆个三四天都要发臭,更不要提被分尸的。 苏迟离摆放尸体的木板有三步远,闻不到那种怪味,先前那股反胃的感觉便好了许多。 只不过,木板上那一堆,说是尸体都勉强,那完全已经是一滩烂肉。 苍蝇从上面飞来飞去,很多白色的虫卵眼见着就要孵化成蛆,再摆上个三五天,这尸体就要烂成一滩腐肉了。 苏迟闭着眼睛平息了一下再度翻滚的胃,这才再次睁开了眼睛。 也怪不得陈捕头不愿意来看,这尸体也实在是太挑战人的极限了。 苏迟走近了两步,仔细地观察着面前的尸体。 近距离看,可以看到尸块上的经络,苏迟数了一下,尸体一共被切成了三十六块,除了手脚头比较完整之外,身体部分都被切得乱七八糟。但奇怪的是,那些骨头都断得非常整齐,那是被利器一下切断的,甚至是很轻而易举的切断的。 这就怪了。 一个村野乡姑,有谁会和她有这么大的仇?又有谁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将尸体剁成这种样子? 普通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除非分尸的人有很大的力气,这不由得让她想到了马三叔。 都说这马三叔年轻的时候是码头上抗货的,难道人真的是他杀的? 不,不是他。 苏迟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要把尸体肢解成这样,单只是一般的有力气可不成,分尸的人显然从头到尾都不慌不乱,这得有非常强大的心理素质。 马三叔那种平头百姓,连上了公堂都会腿软,他根本不具备这种心理素质。 她找了根木棍,轻轻拨了拨尸体的头颅,将尸体的脑袋拨到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因为在夜壶里泡过,尸体的头已经涨了起来,又因为腐烂的缘故,尸体的脸皮也几乎从脸上脱落下来。但就算是这样,也能看出这人生前一定是个美人。 因为曲婉儿的事,苏迟特地看了一下尸体头颅和身体的链接位置,确定这头和身体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苏迟回过头,打算再看看尸体的手,但她转头的瞬间,眼尾却扫到尸体的嘴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连忙凑近了看了一眼,发现方才并不是她的错觉,这尸体的嘴里的确有东西。 她试着用棍子拨了一下,发现尸体的腭骨咬得极紧,必定是这个人死之前,曾死死闭着嘴巴的缘故。 一般情况下,遭遇不测的人在断气之前,总会下意识地想留下些信息,如果这桩案子是他杀,那么寡妇在死亡的前一瞬极力留下的信息,就一定和凶手有关。 苏迟的心中一阵激动,当下也顾不得那尸体有多么血肉模糊,直接丢了棍子就用手去掰尸体的嘴巴。 如果是前两天来看尸体,苏迟就无法发现尸体嘴里的东西,这尸体的嘴巴之所以会张开,完全是因为尸体已经腐烂了。 苏迟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尸体的嘴巴撬开,她将尸体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看着手心里带着血的小东西,苏迟非常意外。 那是一枚翠绿色的平安扣,那玉的质地极好,入手寒凉,是快极好的玉。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块玉苏迟认识! 她曾见过这块玉…… 那时候她还小,不过七八岁大。苏迟的记性极好,很多东西只要她见过一次,那东西的特征她就能记住,并且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忘。 她曾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见过这块玉,那人是碧波庄的大小姐,也是个美人。 苏迟用帕子将玉包起来塞进袖笼里收好,然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尸体,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发现。 尸体被毁坏的程度太高,连尸身上的肉都已经腐烂变质。她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身上是否有瘀伤,是否有反抗的痕迹,根本一点都看不出来。 确定尸体上不会再有什么线索,苏迟就从停尸间退了出来,老木头正坐在门口打盹儿,他木木地看了苏迟一眼,没说话。 苏迟也没和他多说话,她现在就想赶紧找个地方好好梳洗一下。 陈捕头和吕一刀并没有走远,就在和苏迟分开的地方等着她。待苏迟走近之后,陈捕头直接用手捂住了鼻子。 那停尸间里尸臭熏天,苏迟在里面待了那么久,自然被染了一身的臭味。 “大师,您可算是出来了。”陈捕头说,“那里面可真不好闻。” “嗯,陈捕头,有地方让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吗?”苏迟很真诚地看着陈捕头,“我身上的味道应该不太好闻。” 不是不太好闻的问题,陈捕头忍住没说,那真是太不好闻了。 不过,陈捕头是有求于人,自然要放低姿态,对苏迟做到有求必应。 他将苏迟带回了府衙,只不过这一路上,过往行人都要绕着苏迟走,因为她身上真的太臭了。 第一章 温润如玉佳公子(04) 一个时辰后,苏迟终于洗干净了,而她原本那身衣服也被陈捕头差人丢到火坑里烧掉了。 此时的苏迟穿着一身崭新的细布衣衫,神清气爽地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她都忘了自己上一身新衣是哪里来的了。 见她已经洗去了一身尸臭,陈捕头立刻迎上来,问她什么时候能开始招魂。 苏迟想了想,答道:“就今天晚上。” 她随口胡说了几样东西,陈捕头就兴冲冲地跑去做准备了。 苏迟借口有其他要准备的东西,暂时离开了府衙,她打算去两个地方。 这两个地方,当然是马三叔家和荷花村的寡妇家。 然而她才出了县衙大门,走了没几步,就被人抓住手臂拖进了一个巷子里。 苏迟本能地张嘴就咬,一声惨叫顿时贴着苏迟耳边响起,她马上松了嘴,回头一看,站在她身后的,竟然是宋良辰! 一个多月不见,宋良辰当然还是那个宋良辰,没胖也没瘦,看上去就是一个有些疏冷的翩翩佳公子,一副好皮囊足以入了满城妙龄女子的春梦。 只可惜和他相处之后就会发现,他真正的性格并非看上去那么高冷,他为人还算正直,除了有点胆小怕鬼之外,倒是没有别的毛病。 “你怎么在这里?你抓住我干什么。”苏迟抚平了被他抓皱的衣袖。 “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啊。”宋良辰说得十分理所当然,“我还想问你,你怎么会在县衙,你又惹上什么官司了?” “你才惹官司!”听到宋良辰的话,苏迟顿时想起上次在宋家,被陈捕头误认为是凶手,还被带去大牢的事,“我看着像三天两头惹官司的人吗?” 宋良辰把苏迟上上下下前后左右打量了一遍,“倒是不像,看着像个良民。” “我当然是良民,什么叫看着像良民。”几日不见,苏迟发现宋良辰的嘴巴变得一点都不讨喜,“你还没说,你找我干什么?” “为了这个。”宋良辰递给苏迟一只信封。 苏迟狐疑地接过信封,她抽出信封中的东西,里面放着的是一封信。 信是碧波庄的庄主写的,上面写着碧波庄的大小姐要出嫁,出嫁的对象是凌天阁的萧三少。 碧波山庄号称天下第一庄,宋家作为官媒世家,这种层次的婚宴自然会在受邀之列,碧波庄的庄主正是想邀请宋家为大小姐保媒。 原本,这事儿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这宋家和碧波庄的事,和她这个徘徊在温饱线上下挣扎的草民也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但碧波庄的庄主听说了宋家冥婚那件事,得知苏迟能通阴阳,是真正的灵媒师,更知道苏迟和宋良辰有交情,就在信中邀请苏迟和宋良辰一起去碧波庄。 理由很荒唐,碧波庄的庄主邀请她去给已经过世的庄主夫人招魂。 苏迟从信封里又翻出了一封请帖,果然是给她的。 “你会去吗?”宋良辰见苏迟看完了信,便问了一声。 他当然也看过了信,知道碧波庄想邀请苏迟去招魂的事。 私心里,他是希望苏迟能同去,因为宋家只派了他一个人去碧波庄。 这一路上孤孤单单的,再加上七月十五就是鬼节,他心里便有些打鼓。 那庄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女儿的婚事放在鬼月里。 宋良辰总觉得这日子不吉祥。 “我会去的。”苏迟回答。 本来,如果陈捕头没有找她,她肯定会拒绝这份邀请,但现在她却改了主意。 因为那枚平安扣。 她小时候看碧波庄的大小姐戴过,确定那是碧波庄大小姐的东西。 只是,那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荷花村寡妇的尸体里? 原本她还发愁没办法去弄清楚这枚平安扣的事,哪想这现成的机会这么快就送到了她眼前。 虽然她也怀疑,为何会这么巧,她才发现了那枚平安扣,碧波庄的庄主就送了请帖来。不过,想弄清楚这件事的欲望战胜了那一点怀疑,苏迟很果断地接下了这份邀请。 “那到时候我们一起走。”宋良辰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得知苏迟也会去,他竟然觉得有点安心。 “要的要的。”就算宋良辰不邀她同行,她也会想办法和他同行。 因为碧波庄并不在临安城,从临安城去碧波庄,徒步走过去需要一个月,若是骑马三天可达,坐马车则需要五天时间。 苏迟穷到没钱吃饭,哪有闲钱出远门。 “你还没说,你来县衙是做什么。”宋良辰将信又塞回了袖子里,他可不认为苏迟是来县衙串门的。 “陈捕头请我帮他招个魂。”苏迟说完自己先笑了,她这个从来不信鬼神的人,倒要成为招魂专业户了。 “你不是不相信有鬼吗?”宋良辰不解地看着她。 “但是我穷啊。”苏迟说得一点都不嫌害臊。 宋良辰顿时就明白了苏迟的意思。 当初苏迟也是因为穷得揭不开锅才去宋家假扮灵媒师的。 在贫穷面前,原则是什么,坚持是什么,苏迟表示她不知道。 “那你现在要去哪儿?”宋良辰不再问她为何要装灵媒师,只是问她要去哪里。 苏迟本不想和宋良辰多说什么,不过看他一脸好奇的样子,又想到去了碧波庄少不得要他帮忙,便将寡妇命案的事和宋良辰说了。 不过,她隐去了平安扣的事。 在她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前,她不想把任何外人牵扯进来。 直觉告诉她,藏在那枚平安扣背后的真相一定不简单。 “我和你一起去。”宋良辰听完苏迟的话,当机立断表示要同去,苏迟也不拦他,马三叔家和寡妇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她只是怀着侥幸的心理,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因为小鱼巷离得近,苏迟自然是先去的小鱼巷,许是因为出了那种人命案,这小鱼巷里户户人家都闭门落锁,家家门口都贴着黄符。 在旁人眼中,那寡妇显然是被恶鬼害死的。 “这就是那马三叔的家啊。”宋良辰前两天也听说了寡妇命案。 家里的小厮们私底下讨论那寡妇,说的那叫一个起劲。有的说那寡妇死了真是可惜,也有说那寡妇是死的活该,谁叫她不知检点。 然而不管怎么样,宋良辰总觉得一个人就这么死了,还死的这么惨,就不该再拿这件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苏迟推开紧闭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臭气熏天,虽然在发现尸体之后,已经有人匆匆将这里清扫过一遍,但这里常年堆积着夜壶,气味自然不会好闻到哪里去。 “那尸体当真被剁碎了放在夜壶里?”宋良辰无法想象那种场面。 这手法明显不是为了隐藏尸体,而是为了故意羞辱人吧,这得多大的仇才能下这种狠手。 “是的,三十六块。”苏迟一边走一边说,“骨头倒是砍得很平整,下手的人并不太懂怎么分尸,完全是凭着蛮力砍断的。” “呕——”听着苏迟的形容,又闻着院子里的味道,宋良辰很没出息地弯腰吐了一地。 苏迟将马三叔住的那个小院子查看了一遍,但这里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线索。 这便说明,要么是凶手手段太高明,要么就是这里并不是现场。 不是杀人现场,也不是分尸现场,更不是藏尸现场,否则,她不可能一丁点的线索都找不到。 苏迟推开马三叔的屋子,那是三间小瓦房,中间进去就是正厅,里面乱七八糟地堆了些杂物,正中间放着储物的柜台,柜面上放着神像和香炉。 左边那间是厨房,灶台边上就是吃饭的桌子,而右边的房间是马三叔的卧房。 独身老光棍睡的被子总是有点脏的,枕头更是磨得发亮,苏迟查看了一下,也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虽说过来的路上她就做好了什么也查不到的心理准备,但当真什么都没发现,还是叫她觉得有点失望。 出了马三叔的院子,苏迟就和宋良辰一同往荷花村去了。 “我说,你行不行啊。”苏迟看着一脸发白的宋良辰,好心地提醒他,“荷花村寡妇家,有可能就是死人的地方,你确定你要去吗?” 宋良辰把心一横,咬牙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怕这个吗?说好了一起去的,我怎么能半途而废!而且,让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到那种地方去,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看着他明明很害怕却又要逞强的样子,苏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就走吧。” 从马三叔家走到荷花村,抄近路需要走半个时辰。 这条路线是陈捕头告诉苏迟的,根据马三叔的口供,那天早上他就是走这条路回家的。 苏迟和宋良辰走到荷花村寡妇家,的确是用了半个多时辰,这一点马三叔没说谎。 人命关天,他自然是没胆子隐瞒任何细节,只怕自己交代的不够清楚,否则他就要被当做杀人犯了。 和马三叔家完全不同,那季姓寡妇住的地方极为雅致。 那是一处很周正的两进小院,在荷花村里算得上是另类的。 苏迟想起陈捕头说过,那寡妇原本不是荷花村人士,是十二年前才搬来这里的,想来她夫家也颇有些家底,否则怎么可能在村子里住上这样的房子。 这里才出过人命案,案子还没破,陈捕头便派了两个带刀衙役在这里守门。苏迟说明了来意,那两人又看到宋良辰跟着苏迟,便没有怀疑,就开了门让苏迟和宋良辰进去了。 戳进来 (新读者戳进来,老读者就不用看啦!一会儿更新了再看!哦哈哈哈哈) 断断续续的,虽然写的很慢,灵媒师也写了二十多万字了。说起来,当初挖这个坑的时候,其实没有想过会真的把这个文写下去。 应该是2010年的时候吧,那时候灵媒师这种题材十分不受待见,给出版社看过之后,因为题材问题,不得不暂时搁浅。这一放,就是五年,那个时候第一卷已经写完了,是的没错,灵媒师的第一卷,在2010年,挖这个坑的时候,就一口气写出来了。 我一直以为这个文可能没有机会写完,直到今年,我翻电脑找个旧文时,翻出了这个坑,那天下午,我正事儿没干,硬生生坐在电脑前把第一卷看完了。那时候心里有个冲动,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写完这个故事,有关于苏迟,有关于宋良辰,他们还有很长的路没有走。 然而冲动之后,我不得不面对一些现实问题。我是一个全职作者,如果一个文纯粹写完而没有任何收入,我可能会和苏迟一样,面临没有小钱钱而穷到饿死这个危机,因为过了一开始为了梦想不顾一切,日以继夜地写完一个故事的时期,我会考虑一些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所以有一段时间,我是一边写其他文,一边有空的时候,才能写这个文。 后来辗转来了火星,让灵媒师在火星安了家,我也才有足有的底气真正地捡起这个文继续往下写。 在网站写,就不得不面对上架收费的问题。一路跟着这个文走下来的真爱小天使们,我真的挺感动的,一言不发就订阅了,也没有抱怨过收费。才开始看灵媒师的小天使们,我也希望我们可以一起,陪伴着苏迟姑娘一路走下去。 下一章就是收费章节了,这里贴一下充值方法。 手机站充值:在手机站充值需要您先登陆,登陆方式比较简单,分为QQ、微信、微博、手机号注册登陆。登陆成功以后您就可以选择想要充值的金额,分别是30、50和100.确定想要充值的金额以后,选择支付方式,支付方式可以用微信和支付宝这两种快捷支付方式。 电脑端充值:同样是需要登录账号,然后选择微信或者支付宝充值。 安卓手机app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安卓手机,下载“火星小说”app以后登录使用充值。充值的话是在“我的”这个模板页面中,页面靠上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充值按钮,点击充值按钮进入充值页面。在这里充值最低可以选择充值10元(1元等于100火星币),也可以选择充值20元、30元、50元、100元这几个数额。 苹果手机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苹果手机,充值需要您先在苹果账户也就是你的appstore里面先进行充值,在appstore里面充值一次至少是五十元,充值以后可以回到“火星小说”app购买火星币。这时候您可以选择购买12元、25元、30元、50元、98元、618元不等金额的火星币。苹果手机目前还不能使用微信、支付宝等其他第三方充值方式,如果您使用苹果手机充值实在感觉操作不便,可以找个安卓手机登陆自己的账号充值,或者直接访问手机站、电脑站,登录自己账号。充值成功以后再返回到苹果手机登陆相同的账号使用。(火星小说所有需要登陆的平台,账号都是通用的) 另外遇到充值问题或者是看书问题,可以添加火星小说客服官方微信号进行咨询,微信号:huoxingkufu(是ku不是ke)。QQ:3416319270,电话:010-59002324-621。 最后:真的很期待你能陪着这本书一路走下去,陪着苏迟去更多更远的地方,看更多有趣的人,洞察更多隐秘的真相! 第一章 温润如玉佳公子(05)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白色的影壁,绕开影壁才是前厅入口。 苏迟仔细看了一下,见这院子建的极为考究,清水中养着太湖石,一丛芭蕉长在窗下,很多都是照着风水来布置的。 苏迟当下就觉得有些奇怪。 住得起这样院子的人,怎么会贪图马三叔的那点好处? 这怎么想都不对…… 那寡妇生得非常漂亮,细皮嫩肉的根本从未吃过苦头,她会愿意和马三叔睡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迟只觉得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可要她仔细说清楚是哪里古怪,她又暂时还抓不住重点,闹得她心中一阵焦急难受。 “咦,这是什么?” 就在苏迟苦思冥想的时候,宋良辰突然发现地上有一样东西,正要伸手去摸,苏迟应声看过去,在看到那东西的时候,脸色顿时就变了。 “不要动!”苏迟大喊了一声,然而宋良辰已经手贱地摸了上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梅花造型的薄片,看着很好看,但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有点像是姑娘家簪在头上的花,可这铁梅花上又没有用来穿针的洞孔。 “啊!”宋良辰呆呆地看着手上沁出的血色,一时间有些发怔。 他没想到,那小小的梅花竟然那么锋利,他就只是摸了一下,竟然将手指割破了。 苏迟赶到宋良辰面前,她一把拍掉了宋良辰手上的梅花,急忙咬住他的手,用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口有些发黑的血。 她回头继续吸了一口,宋良辰只觉得指尖酥酥麻麻的,像是被蚂蚁在啃咬,他看着苏迟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有种想要抱抱她的冲动。 不过没等他行动,苏迟已经放开了他的手。 她吐掉了嘴里的血,那血已经是正常的颜色了。她将之前的那只小瓷瓶掏了出来,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塞进宋良辰嘴巴里,看着他吞下去之后,这才找出一粒同样颜色的自己吃掉了。 “你找死啊!”她脸色缓和了一些,“不要随便捡东西,也不要随便去摸。” “恩恩,下次不会了。”宋良辰的心脏砰砰直跳,从苏迟的表情和举动来看,刚刚那梅花一样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好奇的问,“那是什么啊。” “那是梅花镖,是暗器。”苏迟隔着一块帕子将那梅花镖捡了起来。 这种梅花镖并不多见,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梅花镖,就是在一具尸体边上。 那梅花镖上淬了剧毒,只要割破一点皮,那毒就能渗入五脏六腑。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宋良辰这下是真的害怕了,虽然他不知道梅花镖到底是什么,但暗器总不是好东西。他身为官媒世家的大少爷,从小也算是泡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鲜少接触死亡,更少会接触江湖上的这些东西。 “应该是有人不小心遗漏的,你从哪儿捡到的?”苏迟将梅花镖包好了放在了一个小袋子里,宋良辰指了指影壁的墙根,果然,在那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浅浅的梅花形状的印子。 苏迟不得不感叹,瞎猫也能碰上死老鼠,这么隐蔽的地方他都能发现,这还真是太巧了。 要不是今天有自己跟着,宋良辰一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如果不是跟着她,他大概也没有机会中这种剧毒。 苏迟心中寻思着,得去找一下‘那家伙’了…… 虽说她已经给宋良辰做了应急处理,但余毒还留在宋良辰身体里,他只是暂时还死不了而已。 不过苏迟并没有告诉宋良辰,因为她怕她说了,宋良辰现在就晕倒给她看,她可拖不动这么大个活人。 苏迟和宋良辰又在院子里找了一阵,几乎把每一寸地面都翻看了一遍,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苏迟就推开了前厅的门。 先入眼的,是一套做工非常精致的红木家具,桌椅板凳,一应都是高档货,并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前厅,书房,厨房,花厅,这些地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然而找到卧室的时候,苏迟却发现了一些线索。 寡妇家的卧室在二进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那房间靠着围墙,所以,那姓张的光棍说听了一夜墙根倒是合理的,在外面的确能够听得见里面的声音。 苏迟查看了一下梳妆台,她发现里面的首饰都没有了,不只是首饰,连衣柜里值钱的衣服也不见了。 这就奇怪了,难道有人闯空门不成? 可这里一直有衙役看守,怕是没人敢来偷东西吧。 无论是梳妆台还是衣柜,都有很明显的被翻动过的痕迹,苏迟不认为这是寡妇自己做的。 不是寡妇,那么一定是来过这个房间的人。 马三叔不太可能,他是来睡寡妇的,不是来偷东西的。 既然不是马三叔也不是寡妇自己,那么剩下的那个人,要么是凶手,要么就是和凶手有关系的人。 苏迟和宋良辰走出寡妇家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待他们走到县衙门口,就看到陈捕头和吕一刀正满脸焦急地在说话。 看到苏迟回来,陈捕头和吕一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晴朗了。 “大师,您可回来了。”陈捕头的视线落在了苏迟身边的宋良辰身上,“宋少爷也在啊,见过宋少爷。” “不要多礼。”宋良辰摆了摆手,并不受陈捕头的礼。 他如今还是闲人,身上并无官职,哪里能让在职的陈捕头向自己行礼。 进了县衙,陈捕头就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都拿给苏迟,苏迟像模像样地看了两眼,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宋良辰没走,他留了下来,因为他很好奇,苏迟要怎么装神弄鬼。 天很快黑了下去,苏迟在县衙的院子里升起了一盆火,她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绕了两圈,使了点小小的手段造了点炫目的场面,最后如老僧入定般坐好闭上了眼睛。 陈捕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身后站着的知县也一样。 知县听闻苏迟要招魂,先是觉得他们在胡闹,却也有些好奇。等他看到了刚才的场面,立刻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宋良辰也看呆了,在花火之下,苏迟那张脸显得神秘又美丽,看着不像是个神婆,倒像是个仙女……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摇了摇头将这个错觉赶出脑海。 过了一会儿,苏迟睁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吹熄了案上的烛火。 众人见她那边结束了,纷纷围上来询问招魂是否成功。 “嗯,她已经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她要带我去找凶手了。”苏迟一脸严肃地说,“陈捕头,徐大人,你们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一定会带着凶手来见你。” 陈捕头和徐大人早就被她唬住了,只觉得苏迟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她根本没有半点怀疑和不满。 徐大人甚至还拍着胸脯保证,要是苏迟能在一个月内抓住凶手,县衙就给她奖赏一百两纹银。 金钱的力量是巨大的,在一百两银子的诱惑之下,苏迟当晚便催促宋良辰启程赶去碧波庄。 第二章 碧波山庄风波起(01) 落霞山位于蜀中西北,那里常年雾气弥漫,只有每日黄昏时才会雾气尽散。 到了那个时候,满山青葱沐浴晚霞,如彤似火,景致如梦似幻,素有落霞山上不落霞之美称。 不过,常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落霞山并没有通向外界的路,要进来,必须爬过陡峭的山壁。山中蚊虫毒蛇横行,想要站在落霞山顶,可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这一日,山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二十出头的白袍公子,看上去斯文儒雅,通身的气派非富即贵。 另一位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她生得眉目秀丽,眼下有一滴泪痣,直教人叹息,若是没有那泪痣,那张脸必定更加干净无瑕,可若是当真没了那泪痣,却又让人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这两人就是去往碧波庄的苏迟和宋良辰。 虽说落霞山就在去往碧波庄的途中,但这里倒也不是必经之路,因为有另一条更近的路可以缩短行程,但苏迟却特地绕了这样一个远路。 此时,马车就停在道旁,苏迟让宋良辰等在原地,说是要去山里找一个人。 宋良辰自然是没有意见,便留在马车里等着苏迟。 苏迟走到山林深处,那里有一条往山顶攀爬的藤蔓,她抓在手上用力扯了一下,见藤蔓如她记忆中一样结实,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是第一次爬这个藤蔓,只是每一次她都要确认一下,以防止藤蔓中途断掉。 苏迟抓紧了藤蔓,沿着陡峭的山壁灵活地攀登,很快就隐入青山不见了踪影。这里很少有人来,因为这座山实在是太高,高到没有人愿意冒险爬上来,所以没有人知道,这山顶上有一座小屋。 小屋的四壁几乎透风,苏迟对这里很熟悉,环顾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只是最终一个人都没看见,于是她扯了嗓子就喊,“小燕子——小——燕——子——” 可是喊了一阵并没有人应门,苏迟便快步上前,直接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并无多余物什,只一张厚实的方桌,板凳两条,但角落里却有一张风格迥异的藤椅。苏迟匆匆扫了一眼,然后就摸进了厨房,只见炉火上炖着一口罐子,罐子内飘出丝丝甜气。 苏迟径自取了一只搪瓷碗,用布裹了罐子柄熟练的一倒,只见晶莹如雪的汤水倾入碗中,果然是上好的杨枝甘露,苏迟又取了一柄勺子端着碗回到正屋中,往藤椅上一躺,神情惬意的开始喝汤,一看便知道是这里的熟客。 天渐渐黯下去,却仍然不见屋主回来,苏迟也不着急,点了一盏小油灯,靠着藤椅继续打盹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忽然变了天,细雨簌簌而下,汇聚在屋角的蓄水池中,沉淀之后落在一口大缸里,声音清越灵动。 然后,屋门便被推开了,一个青衫男子走了进来,身上还蒙着一层水汽,乍看之下竟生出几分玉润之感。 男子背后背着一只药篓,里面是满满的一筐药材,他身上还印着好几处猫脚印,紧接着便看到一只浑身湿透的大白猫优雅地出现在男子身边。 青衫男子的左颊有一块浅的几乎看不见的胎记,细看却是莲花状,若是常在江湖走动的人,必定能认出这个男人的身份。 他脸上那莲花样的胎记就是他身份的象征,这人就是名动江湖的神医燕双柳,因为他轻功相当了得,所以江湖人称千寻燕。 当年,他用金针救活了已经断气的婆罗门教主任无涯,而名扬江湖的杀手桃花也和他交情匪浅,但凡是他的事迹皆被江湖人传的神乎其神。 有人说这位神医乃是太乙真人座下大弟子,下凡界来拯救芸芸众生,还有人说这神医年岁还不到三十,长得那叫一个风华绝代,于是不少闺阁小姐就将他视为梦中情人。 如果让世人知道,这样一个人物,竟然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不知道那些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千寻燕一进门就瞧见了苏迟,他有些意外,甚至还有些惊奇,“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是不是超级大的惊喜?”苏迟对他笑得极为灿烂,“我下午的时候就来了,等了你一个多时辰呢,等得我都快睡着了。” 千寻燕放下药篓,那药篓子里装的是千里及,泽泻和苜蓿一类的草药,他看着苏迟说,“今天吹的是什么风,竟然把你给吹来了。” 他言语之间也是温温笑意,并没有什么神医的架子,“我一锅汤又进了你的肚子吧。” 那大白猫跳到苏迟的膝盖上,调皮地踩了几脚。 猫脚上都是泥渍,苏迟怪叫一声将猫甩出去老远,手忙脚乱地拿手去擦,却发现越擦越脏,不由得骂道,“小花,这可是我唯一一件体面的衣衫,你竟然想都不想地踩了上来!大笨猫,傻猫,白痴猫!” 千寻燕不理会她的怪叫,他忽然凑近苏迟,一把抓住苏迟的手腕,待他把脉之后便脸色不太好的问,“暮春寒?你怎么会中毒了。” “这是个意外。”苏迟之前帮宋良辰吸出毒素,自然也染上了一点,但是在神医面前,这一点点的分量就足够让他觉察到了。 “不是为这个来的?”千寻燕挑了挑眉,凝视她。 “这只原因之一,我山脚下还有个朋友,他中了这种毒。”苏迟解释了一下。 听她这么说,千寻燕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种毒,要么是直接中,要么是为了帮别人吸毒而中。他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苏迟冒着中毒的危险去救。 “还有什么原因?”千寻燕压下对那人的好奇,耐着性子询问。 他了解苏迟,甚至可以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能叫苏迟上心的事并不多。 “碧波山庄要办喜事了,你知道吗?”苏迟没有回答千寻燕的问题,反而又丢出了一个问题。 千寻燕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封大红喜帖丢在了苏迟面前,“已经给我送过请贴了。” “哦?”苏迟有些意外,“你也收到请贴了?我也有呢。奇怪,是谁送给你的啊,竟然还有人知道你在落霞山?你要不要去?” “前几日,少林寺的圆寂方丈在我这里讨了两味方子,顺便就带过来了。”千寻燕转眼看她,“为什么用也字,难道说你也收到请贴了?” “是这个。”苏迟将自己的那封请帖丢给千寻燕,千寻燕接过去看了一眼,顿时更加意外了。 请贴上,碧波山庄的庄主邀请的是灵媒师苏迟。 千寻燕一直都知道,苏迟比任何人都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事,怎么三年不见,苏迟竟然去当了什么灵媒师,这简直比他医死人更叫人觉得惊悚。 第二章 碧波山庄风波起(02) “灵媒师?”他声音都有些变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迟,他真希望苏迟摇摇头否定他。 然而苏迟却点了下头,不甚在意地说:“因为某种原因,我假扮了一次灵媒,结果假扮的太像,入了碧波庄庄主的眼。眼下他女儿大婚,就邀请我去给他已经过世的夫人招魂。” 千寻燕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所以你这是要去碧波山庄,顺路路过这里才来看我的?” “也不是。”苏迟摇了摇头,她取出那枚平安扣递给千寻燕,千寻燕在看到那平安扣时,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苏迟问:“小燕子,这枚平安扣,是碧波庄大小姐的吧。” 千寻燕接过去细细端详了一下。 他有些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应该是……但我也不能确定。这枚平安扣有什么问题,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世上,这种样子的平安扣有不少,虽然珍贵,但也并非独此一只。 “临安城最近出了一桩人命案。” 苏迟就将临安城里发生的事情和千寻燕说了一遍,她没有隐瞒千寻燕,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隐瞒。 “你怀疑是碧波庄的人干的?”千寻燕看着苏迟又递给他的那枚梅花镖,总算是明白了苏迟的来意。 这家伙是来邀他一起去碧波庄的。 千寻燕很少在江湖上露面,本来他也并不打算去喝喜酒,不过苏迟亲自来找,那他无论有多要紧的事也会暂且放下,先陪苏迟走上一遭。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一个寡妇死的那么惨有点奇怪,而梅花镖和平安扣这两样东西,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寡妇的家里。这枚平安扣是被寡妇死死咬在嘴里的,死人最后一刻咬住的东西,往往是凶手身上的。” 苏迟不敢把话说死了,因为碧波山庄的大小姐,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和一个寡妇过不去。 碧波山庄和荷花村,这之间隔了这么老远的路,就是要制造点矛盾也不太容易。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到底是怎么在一个案子里被牵扯上的,这很让人费解。 “有道理。”千寻燕点了点头,他赞同苏迟的说法。 想到苏迟身上的暮春寒,千寻燕立刻配好了解药,用温火熬好了,逼着苏迟一口气喝掉了。 苏迟寻了个药葫芦,把剩下的解药倒了进去,准备拿给山下的宋良辰。 想到宋良辰,苏迟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只觉得这人真是有趣极了。 认识宋良辰之前,苏迟从不曾和官场的人打过交道,自从她成为孤儿之后,她所见的,大多数是和千寻燕一类的江湖中人。 直到三年前,她只身前往临安城,这才和那些江湖人暂时断了联系。 苏迟推开门,却见外面还在下雨,她往外走了一步,千寻燕正在整理药草的手顿了顿,“外面还在下雨,而且已经天黑了,这会儿你要去哪里?” “我下山,山下还有人在等着我。”宋良辰等了她一个下午,也不知道有没有等急了。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下山。”千寻燕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开始收拾东西。 苏迟就倚着门等着千寻燕,千寻燕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她:“苏迟,这几年,你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啊。”除了一日三餐偶尔会吃不上饭之外。 “既然挺好的,为什么要假扮灵媒师?”虽然知道苏迟不喜欢这种话题,但千寻燕还是问了,“你不是最讨厌灵媒吗?” “我现在也还是讨厌。”就算她不得不假扮灵媒师,她也是打心里的讨厌。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苏迟并不想让千寻燕知道她穷得快吃不起饭了,当初她去临安城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过会照顾好自己的。 没错,在苏迟去临安城之前,曾在这落霞山生活过两年。 那时候,是千寻燕收留的她。她当时受了伤奄奄一息,也是千寻燕妙手回春将她救活的。 对苏迟来说,千寻燕就像是家人一样,她不愿家人知道她在外面过的不好。 “我真的挺好的。”她冲千寻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桌上的烛花微微一晃,千寻燕看着她的笑脸,恍惚间竟觉得时光往回退了一步,眼前的姑娘似乎还是十五六岁的苏迟,她站在七里香的花架前笑的特别灿烂,就和现在这个笑脸一样。 千寻燕也跟着笑了,感觉到曾经的苏迟并没有改变,他也就放下心来。 “走吧。”他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缓缓走到苏迟身边。 那只大白猫也跟了过来,苏迟蹲下摸了摸大白猫的脑袋,“小花怎么办?” 明明是一只白猫,偏偏被苏迟起了个小花的名字,每次千寻燕喊这个名字,总是忍俊不禁。 “带着它。”他说完,一弯腰将大白猫抱在了怀里。 “哎,人不如猫。”苏迟故意打趣他,“不知道多少千金小姐想成为这只猫呢。” “你就打趣我吧。”千寻燕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苏迟的脑袋,他甩手熄掉了桌上的烛火,再反手将门锁好,也不打伞,两人一猫就这么冲进了大雨里。 千寻燕的轻功相当了得,下山的时候,苏迟并没有爬藤蔓,她被千寻燕提在手里,就这么被他带着下了山。 树林里浓密的树叶挡住了雨丝,当两人一猫走到马车前时,宋良辰还坐在马车里等着苏迟。 他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掀开车帘子走了出来,当他见到苏迟身后的千寻燕时,他愣住了。 虽然夜色暗淡,但他点在马车边上的火堆还在燃烧,火光耀亮了千寻燕的脸,那实在是一张漂亮的脸,虽说千寻燕是个男人,但宋良辰找不到比漂亮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苏迟站在千寻燕的身边,就像个邻家妹妹一样,一时间衬得千寻燕更显妖孽。 “回神了。”苏迟走过去扯了扯他的手臂,她将药葫芦打开递给他,“先喝了这个。” 宋良辰不知道那是什么,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顿时被苦的张嘴要吐。 苏迟早料到他会这样,便在他吐出药水之前,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巴,强迫他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是药吗,我为什么要喝药?”宋良辰硬生生被苏迟将一葫芦药都灌了下去,苦得他直想挠墙。 宋良辰从小到大最怕苦,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小时候就算是伤风了,大夫开的药里也会多放些冰糖和山楂。 “因为你中毒了。”千寻燕不禁有些莞尔。 这贵公子的脾气倒还是不错的,换做一般的公子哥,早就翻脸不认人了。 药是他熬得,有多苦他知道。 苏迟之所以不怕苦,那是因为她对苦已经麻木了,曾经有一年,她几乎每天都要喝三碗药,喝到后来就跟喝白开水似得。 “中毒?”宋良辰一脸惊恐地看着苏迟。 难道是之前梅花镖的毒吗? 苏迟不是给他吃过解药吗,他一直以为没事了的。 “放心吧,死不了。”苏迟解释道,“只是一点余毒,没告诉你是怕你胡思乱想。现在给你把脉的大夫,他如果说自己是第二,就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你是……”宋良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千寻燕,“你是燕双柳,燕神医?” 他虽然身为官媒世家的大少爷,对江湖中的人和事都不甚了解,但这位燕神医的知名度实在是太高了,高到闺阁小姐,富家子弟,没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号。 “是我。”千寻燕倒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苏迟说他是朋友,还不顾自己的安危给他吸毒,这就说明对苏迟来说,这个人有点重要。 “他是宋良辰,这次碧波山庄邀请的主婚人就是他。”苏迟替宋良辰介绍了一下。 千寻燕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苏迟会和官家扯在一起,但转念一想,苏迟在临安城是名姻缘师,会和官媒打交道倒也很正常。 “见到燕神医真的太荣幸了。”宋良辰忙说。 “不用客气,你是苏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千寻燕轻笑着放下了他的手,“我替你把过脉了,没有大碍。梅花镖上的暮春寒虽然是剧毒,但好在解毒及时。你刚刚喝了那些药,余毒也会除掉的。” “谢谢神医。”宋良辰很诚恳地说。 “寒暄完了,我们也该上路了,从这里到碧波山庄还有两三天的路程。而且,这里不太适合过夜。”苏迟爬上马车,她招呼了一声,宋良辰和千寻燕就跟着进了马车,那只大白猫挂在千寻燕的肩膀上,倒也挂的十分牢靠。 一路上,苏迟慢慢说起和宋良辰认识的过程,千寻燕听了也就明白了。宋良辰倒是知道分寸,并没有询问苏迟是如何认识千寻燕的,这倒是省去了很多解释。 不久后,他们就寻到了一处就近的客栈,那客栈虽然有些简陋,但贵在能够遮风挡雨。 苏迟躺在床/上,只听外面风雨大作,她不禁佩服起自己的英明决定。 第二章 碧波山庄风波起(03) 昨夜风雨飘摇,第二天一早却出了太阳,三人吃了些早饭,又给猫喂了点鱼干,打包了一些干粮之后,便继续上了马车,朝着碧波山庄去了。 请贴上写着,婚期就在五天后,除去路上的时间,苏迟算了一下,他们会在婚礼前两天抵达碧波山庄。 一路上,他们看到不少人马汇聚而来,这些人的目的地自然也是碧波山庄。 碧波山庄作为江湖上最有名望的山庄,如今庄主嫁女儿,江湖上有谁不想去参加?只不过能够接到庄主请帖,被请到山庄内的,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 身为临安城最穷困潦倒的姻缘师,竟然也能收到庄主的亲笔邀请函,苏迟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荣幸。 碧波山庄之所以会成为江湖第一庄,这就不得不提庄主古成烈了。 古成烈酷爱收集各类兵法秘籍,碧波山庄里收录了江湖上一百八十七路兵法,若是有人能得观一二,必定会在武学上有所成就。除此之外,山庄里还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古玩珍品更是不胜枚数。 古成烈之所以能守得住这样的珍藏,这也得益于他强大的人脉,江湖上三大门派的掌门,与他都是生死之交,只要是不想和三大门派结仇的,都不会昏了头的去招惹碧波山庄。 于是,这碧波庄的地位就更显得超然起来。 往日,碧波山庄都闭门谢客,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被请入庄内,这一次庄主女儿出嫁,不少江湖中人便想趁机混入山庄。 “我总觉得这碧波山庄要出事。”宋良辰掀开马车侧面的小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的人,“这么多人赶去同一个地方,肯定不可能太平。” “不出事才怪吧。”苏迟说,“我没想到,收到请帖的人竟有这么多。” 这次的请帖是庄主古成烈亲手签发的,江湖上但凡称得上名号的都有收到。 碧波山庄办喜事,众人岂有不去的道理? 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别的念头,这庄子里藏着一百七十八路兵法,随便得了哪一样,练成了都足够他们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地。 距离婚期只剩三五天时间,江湖中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朝碧波庄的方向聚拢。 又走了两天的时间,苏迟望了望远处,隐约看到隐在繁茂密林中的巨塔塔尖。 那是碧波山庄的象征,碧波山庄就在不远处了…… 苏迟在一个岔路口前停下,她辨别了一下方向,那岔路口,一条是通往下山的官道,一条是直指巨塔的小路。 “我们抄近路吧,那样近多了,大抵今晚就能到碧波山庄。”她说完也不管千寻燕和宋良辰答不答应,当下一夹马肚子,就朝前方疾驰而去。 千寻燕坐在马上,刚想问她认不认识小路要如何走,可苏迟已经没入山林中没影了,千寻燕和宋良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最后只得跟着苏迟拐进了小路。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四处都是山林,小道也越来越窄。 跟着苏迟乱走一气,待他们穿过一片极为茂盛的树林,宋良辰和千寻燕已经彻底不知道他们身处什么地方了,偏偏天快黑了,四处阴暗的很,更是难以辨明方向。 过了一阵,苏迟折回来,一张脸上尽是无奈委屈之色,“燕子,我饿了。” 千寻燕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不是说今晚能到的么?” 苏迟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甘心地说,“预计是这样的没错,可是你瞧,这荒山野岭的连根人毛都没有,怎么也不像要到碧波山庄的样子啊。明明站在岔路口的时候,那个塔就在这个方向的。” 千寻燕愣了愣,“怎么,你不认识路?” 苏迟顿时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宋良辰骑在马上,一瞬间也找不到话说,千寻燕也不说话,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同时无语了。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不认识路,你是怎么有勇气跑进这山里来的?”千寻燕慢悠悠的开口。 苏迟讪讪地笑了一下,十分不要脸地说:“这不是还有你们在嘛,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好歹也有三个人,肯定能够找到路的。” 千寻燕已经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这一路奔波劳累,马儿已经不肯再走,三人只好下了马。林中幽暗,偶尔有老鸦萧索的叫声,平添了几分凄然之意。 又向前行了一段,林中便有野兽的怪叫传来,苏迟忽然弃马往地上一坐,再也不肯起来了。千寻燕拿她无法,只得将马栓在树上,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找了一些干柴点燃,且随意地坐在了苏迟的身边。 宋良辰在一旁看着千寻燕和苏迟的互动,心中突然浮上一抹很奇怪的心情,好像是不高兴,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并不是不高兴。 他就是觉得苏迟和千寻燕靠得那么近,有什么都先和千寻燕说,这让他有点不开心。 “我饿了。”苏迟无辜地望着千寻燕,火光之中,那双眼睛宛若琉璃一般通透漂亮。 宋良辰那里已经没有吃的东西了。 他们在客栈里打包的干粮已经吃完了,本来预计晚点会抵达碧波山庄,到时候主人家自然有饭菜招待,但他们现在却身处荒山野岭,好酒好菜没有,冷风倒是吹了一个晚上。 “宋少爷在这里陪着苏迟,我去找点吃的。”千寻燕对宋良辰和苏迟交代了一下,便转身走入了密林。 “呃,燕神医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宋良辰有点不放心。 这深更半夜的,树林里很危险,要是碰到大型的野兽就不妙了。 “放心吧,带着你才危险。”苏迟知道宋良辰在担心什么,不过她相信千寻燕,如果这么个小树林都能难到他,他也就不是千寻燕了。 “好吧。”宋良辰乖乖地在苏迟身边坐下,忍不住问道,“你和千寻燕……” 宋良辰到底没敌得过心中的疑惑,他想知道苏迟和千寻燕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苏迟说:“我们是好朋友。” “哦。”宋良辰微微点了下头,但眉心却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为什么得到了苏迟的答案,他反而更加困惑了…… “沙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响,宋良辰的神经顿时绷紧,他不敢回头,生怕看到什么可怕的画面。 然而苏迟并不害怕,因为她坚信,这个世界上是绝对没有鬼怪的。 “那边……那边有什么?”宋良辰一把揪住了苏迟的衣袖,他故作镇定,但声音却暴露了他害怕的事实。 “什么小动物吧。”苏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说了一句。 夜晚的密林中多得是飞禽走兽,不过这些动物一般都惧怕火光,所以基本没有什么危险。 这时候正好千寻燕回来了,宋良辰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人多力量大,就算再有什么,他也不用怕了。 千寻燕是带着两只山鸡回来的,山鸡已经被拆洗干净了。他将两只山鸡放在火堆上慢慢烤着,苏迟的注意力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 刚刚她顺着那沙沙声望过去的时候,眼尾似乎撇到一点发光的东西。 “怎么了?那边有什么吗?”宋良辰注意到苏迟的目光,见她看的专注,便问了一声。 苏迟站了起来,她冲宋良辰摆了摆手,示意他没有什么大事。 她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过去,然后蹲下身在地上摸索着找了起来。 宋良辰跟了过去,虽然不知道苏迟在找什么东西,但那里一定有什么吸引了苏迟的注意力。 他也蹲下身在地上摸来摸去,冷不防忽然摸到了一个冰冷的小东西,他连忙拨开残枝败叶,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不远处的火堆的光照过来,将宋良辰手里的东西清晰的呈现在他眼前。那东西透亮无比,中间仿佛有光在流淌,煞是好看。 “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吗?”宋良辰愣愣地说。 苏迟回头看了一眼,见宋良辰手里拿着的,是一颗水滴状的透明宝石。 那宝石通体莹白,似玉非玉,似琉璃非琉璃,苏迟接过来反复看了看,然后她笑了,“真是了不得的东西。” 第二章 碧波山庄风波起(04) 她招呼宋良辰回到了火堆旁,千寻燕在看着烤鸡,那只猫蹲在火堆旁,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鸡。 “嗯?”千寻燕也看到苏迟捏在手上的那颗宝石了,“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也想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苏迟将那小东西对着火堆又反复看了看。 “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宋良辰虽然出生在富贵人家,但这种女人的饰品他却不太了解,那水滴状的宝石被做成了耳环,也不知是谁家夫人小姐的东西。 “这是一只耳环。”苏迟笑着将那耳环凑到宋良辰面前,“现在,看懂了吗?” 宋良辰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不就是一只耳环吗?” 苏迟轻轻摇了下头,“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耳环,这可是一只价值连城的耳环。你可知道这一只耳环的价值是多少?” 千寻燕虽然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但他常年泡在药材堆里,自然不知道它的价值。宋良辰连这耳环的材质都认不出,自然也不知道这耳环价值几何,两人同时用困惑地眼神看着苏迟,很期待她给出一个答案。 宋良辰问,“是琉璃么?我记得琉璃也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琉璃。”苏迟微微一笑,“这东西叫做颇梨,这一只足够买下一处三十亩地的宅院。” 千寻燕愕然地望着他,“草丛里捡的?” 苏迟得意地点了点头,“是的,多幸运。” 她又看了宋良辰一眼,忍不住说,“我发现你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总能找到别人找不到的东西。” 之前的梅花镖也是宋良辰找到的,这只颇梨耳环是她先发现的,然而找到它的人却是宋良辰。 “只是凑巧而已。”宋良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千寻燕听过了价格,惊讶之后也就一脸平静地继续烤他的山鸡,坐在一旁的大白猫小花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苏迟却盯着那只耳环发起呆来,“奇怪,这么值钱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呢?” 听到苏迟的感叹,小花忽然跳了起来,纵身便朝林子深处去了。 “猫跑了。”宋良辰忙提醒了一声。 “没关系,小花会自己回来的。”苏迟和千寻燕都不担心,那只猫被千寻燕养得特别精明,除了不会说话,几乎就是一个人了。 架在火堆上的烤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再过了不多时,烤鸡便熟透了。千寻燕将烤鸡分给苏迟和宋良辰,自己留了一些,边吃边问,“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掺和进这些人命案里的,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苏迟耸了耸肩说,“别人求上门,我怎么拒绝。” 千寻燕望着她的脸,见她神态自若,并没有在逞强,不禁有点好奇。 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苏迟到底经历过什么,心境竟然变化这样大。 “说起来,古成烈把女儿嫁给了凌风阁的萧三少吧?”千寻燕忽然问道。 苏迟将请帖掏出来看了一眼,请帖上写的的确是凌风阁萧三少的名字。 说起这位萧三少,倒也算是一个青年才俊,仅凭着一把临水剑行走江湖,只不过……论起身家背景,这位萧三少还不太能配得上碧波山庄。 “这门亲事有什么问题吗?”作为被邀请的主婚人宋良辰,自然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就我知道的,是古大小姐下嫁到凌风阁萧家。” “这就更奇怪了啊。”苏迟说,“如果是上门女婿,倒也还说得过去。但下嫁……这个女婿的家底似乎不太能配得上碧波山庄的大小姐啊。” 江湖上,这种大家族的联姻都有其特殊的意义,但碧波山庄和凌风阁的这场联姻,饶是苏迟这么聪明的人,也有些看不透了。 “总觉得这场婚礼有点蹊跷。”千寻燕看着苏迟说,“一定要去吗?” 苏迟点了点头,“非去不可。” 开玩笑,她还等着县衙给她一百两银子的赏金呢! 有了那一百两银子,她就搬家,她要换个更加安稳的地方,省着点花,一辈子就花一百两银子。 她就是这么没出息,没理想的人。 “喵……”小花也许是闻到香气回来了,一下跳上了苏迟的肩膀,用头蹭着她的脸,苏迟以为它要吃的,便将啃了一半的鸡腿递给小花。 却见小花叫了一声,一样东西闪着红光落入苏迟怀里,苏迟眼疾手快地接住,发现那是一颗红色玉石,苏迟顿时瞪大了眼睛。 见到另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宋良辰也觉得奇怪,“难道这山里当真埋了什么宝藏?” 千寻燕拿着鸡腿逗小花,“带我去看看你找到宝石的地方,我就给你吃。” 小花不满地喵了几声,乖乖地跳下苏迟的肩头往山林中走去,苏迟三人赶紧跟上去,当他们跟着小花走到目的地之后,三个人同时傻眼了。 只见山林深处横着乱七八糟的树枝藤蔓,而藤蔓下有一只半开的包袱,里面的珠宝撒了一地,属于玉石的莹润之光在夜色中显得分外醒目。 苏迟咂舌道:“乖乖……燕子,良辰,我们发达了。” 那不是一颗颇梨,那是一堆颇梨,琉璃,珍珠,玛瑙……苏迟忽然正色,喃喃道,“好奇怪,这东西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捡走呢?” 千寻燕也觉得奇怪,却听苏迟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咦?”苏迟伸手捡起一串玛瑙来,露出上面斑驳的黑点,竟然是血迹,“燕子,这不会是死人的东西吧。” “……还真被你说中了。”千寻燕扯扯嘴角,“你看那边,那里不是有个死人么?” 苏迟抬头去看,果然在枯枝败叶之下看到了一角白纱。 那是女子的外衫,然后—— “鬼啊——”站在一边的宋良辰大喊一声,接着噗通一下,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这家伙还真是胆小,不只是怕鬼,连死人也怕。 恰好此时有脚步声传过来,千寻燕抬眼去望,却看到火光一闪,有人厉声高喝,“何人在此?” 第三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01) 脚步声很快走近,火光映出了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浓眉大眼,虽然称不上英俊,但也并不难看。 他一身黄色大麾,神情肃然,凌厉的眼神从千寻燕和苏迟身上滑过,最后又停在晕倒在地上的宋良辰身上,“你们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碧波山庄的后山禁地?” 苏迟伸手指了指那尸体,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路经此地,无意间撞见了死人骨头,我们的一个同伴被吓晕过去了。” 青年眉头一皱,“什么死人?” “你没看到么,就在那里啊。”苏迟指着尸体的方向。 “青天白日……”像是发现并非大白天,青年干咳几声,“我碧波山庄的后山,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更何况,下午刚刚有人巡山……山……” 他突然瞪大眼睛,显然也看到了那大片珠宝和露在外面的死人手。 “我没骗你吧,真有死人。”苏迟一把抢过青年手里的火把,凑近那堆宝石照了照。 那些珠宝原本应该是被包袱兜着的,也许是匆忙之下包袱散了,珠宝便落了一地。而那死人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埋在枯枝下,只是埋的人行迹匆忙,像是要急着离开,只得匆匆将一些残枝败叶盖了上去。 苏迟拿着火把照了一圈,突然发现尸体上面盖着的枝叶并非枯死的,而是从树上折下来的。 好奇怪,这人有时间折树枝为什么没时间用土将这死人埋了呢? 四周的树干上,还有一些奇怪的凹槽,也不知道是怎么留下来的。 “咦?”那青年像是发现了什么,面色急变。 尸体露在外面的手腕上,赫然绑着一圈红绳,那红绳上还穿着七颗相思豆,青年的脸色一片惨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惊叫道:“是小师妹!” 一个时辰之后,碧波山庄的正堂内,古二夫人哭倒在尸体边上。 古二夫人是古成烈的续弦,古成烈的原配夫人在生下古大小姐古兰后就去世了。那之后,古成烈就娶了古二夫人。 听闻,古二夫人嫁到古家三年后才有了一个女儿。现在的古二夫人三十多岁,保养的相当好,并不显老,她身上套着一件紫色罩衣,头戴朱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摆在正堂的尸体是个女子,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五官与那古二夫有五分相似,只是尸体已经僵硬,怕是死了有八个时辰以上了。 苏迟在后山见到的青年名叫魏七,是古成烈的三弟子,除了他和古二夫人之外,此时的正堂里还有古成烈的大弟子宋柯络,他着一身黑色绣袍,面白如玉身形欣长,倒也是个偏偏佳公子模样。 死去的女子名唤古馨,是古成烈的小女儿。 除了要出嫁的古兰和小女儿古馨之外,古成烈还有一子,叫古季风。只是那古大公子身体不好,一直养在别院,并不在碧波山庄里。 就在苏迟观察着在场众人的时候,古二夫人忽然朝千寻燕扑来,“你不是神医么?你救救我的女儿,她还没嫁人,她还这么小啊!” 千寻燕一脸歉疚,“抱歉,我……无能为力。” “咳咳……”一阵衰弱的咳嗽声从内堂传出来,“馨儿,馨儿……” 紧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从帘后走出来。 他形容枯瘦,脸上气色很差,这个看上去像是随时要死的人,正是碧波庄的庄主古成烈,奇怪的是他的身体糟糕到这种地步,却从未请千寻燕为他治过病。 古成烈进了内堂,一眼就看到了古馨的尸体,他应该极为疼爱这个小女儿,以至于在人前都失控了。 他扑上去抱住古馨的尸体,因为又怒又悲,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馨儿啊,你怎么……咳咳……你……” “古庄主。”千寻燕上前扶起他,“切不可动气,你气血两亏,不宜伤心伤肝。” “哎!”古成烈潸然落泪,“馨儿平日里最懂事了,哪个和我碧波山庄过不去,大可冲我古成烈来,为何要伤我骨肉啊。” “妹妹,妹妹!”这时又有人哭喊着过来了,苏迟回头看了一眼,见跑进来的是个衣着精致面容姣好的姑娘,正是即将大婚的古家大小姐,古兰。 看样子,除了古大少爷之外,其余的古家人都在这里了。 “兰儿,你新婚在即,不要为了馨儿的事费心,我一定会找到凶手的!”古成烈不愧是天下第一庄的当家人,他很快稳住心神,没有让自己在人前继续失态。 “我说馨儿怎么一去不回,没想到她竟然已……”古二夫人哭倒在古成烈的怀里,像是一下子老去了十岁,“到底是谁!竟然害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啊!” “说起来……”苏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刚刚魏少侠说,贵庄会定时巡山,怎么会没有发现古二小姐呢。” 古成烈一怔,转头看向宋柯络,“今日是谁巡山的?” 宋柯络细想了片刻,“应该是老谭,我这就去把他找来。” 千寻燕靠近尸体,却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那香味不似檀香,又比花香浓了一些。他并未多想,俯身查探古馨的尸体,却见她的衣物上并无血渍,白色的衣裙上很是干净。 千寻燕微微皱眉。 瞧这古二小姐的脸色并不像是毒杀,那她是怎么死的? “这凶手真厉害。”苏迟不知什么时候也凑到了尸体边上,她一把扯下了古馨的衣襟。 宋良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口,他正要阻止她这无礼的举动,却发现古馨的心口处有一个寸余长的伤口,直接贯穿了她的心脉,神奇的是那伤口并未出血。 宋良辰喃喃道,“你怎么知道她伤在这里?” 苏迟微微笑了笑,“猜的。” “这是一线牵!”看到伤口,古成烈惊呼一声,堂上几人顿时都面露惊恐之色。 谁都知道,一线牵这绝招是十年前震惊江湖的第一杀手——桃花的独门绝学。 桃花的一线牵,可让人不流半点血而死。可江湖中人又都知道,杀手桃花在五年前就死了,一个死掉的人怎么可能会出来杀人? 可是,这一线牵的绝杀,除了桃花之外根本没有人能使得出来。 “不可能!”千寻燕很快否认,“这不是一线牵。” 古成烈却忽然逼近,“这不是一线牵又是什么?” 千寻燕望向苏迟,却见她正微微皱着眉看着古馨的尸体,像是也不明白这伤口为何是这样的。 片刻后,苏迟将目光投向了那堆珠宝,“古庄主,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贵庄的?” 古成烈微微愣住,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不,不是,这些东西并不是我庄内之物。” “那就奇怪了。”苏迟又看向古馨的尸体,“这些东西是和古二小姐的尸体一起被发现的。” “馨儿半个月前离家出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古二夫人哀声道。 苏迟眉头皱了皱,再看向古成烈时,却见他脸色极差,像是随时要撒手西去一样,就听他吩咐,“老三,你赶紧去霹雳门请白判官。” 说完,古成烈站起来看向古二夫人,“我累了。夫人好好招待三位贵客,我这身体实在是……哎……一切就等白判官过来查明真相。这几天,来山庄的客人就烦劳夫人费心了。”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也自有江湖人的做法。 江湖上有个规矩,烈火令在谁的手上,谁就能执掌武林中的正与邪和生与死,所以,若是江湖门派有了人命案,都要寻霹雳堂的白脸判官白清风来断案。 千寻燕本想给古成烈号脉,然而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古成烈并没有让千寻燕把脉,千寻燕只好说,“古庄主切勿动气,您的身子需要好好调养。” 那古成烈又是一叹,便被下人扶下去了。 内堂一时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大小姐古兰压抑的抽泣声。 古二夫人强撑着打起精神,对苏迟等人说:“对不住三位贵客……庄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怠慢了。” 眼下古成烈的身子大大的不好,这碧波山庄里,除了古二夫人之外,再没有人能处理眼下这场面了。 苏迟上下打量了古二夫人一眼,却见她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深紫色玉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仍能清晰地看到玉中有细致的碎花纹路,苏迟笑道,“夫人手上的玉镯真精致。” 古二夫人一怔,下意识地将袖子往下拉了拉,“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东西。来人呐,将三位贵客带去厢房好生服侍,再吩咐……” “老谭带来了。”这时,宋柯络带着一个老汉过来,古二夫人只得将打发苏迟等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三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02) “大伯啊,可以说说你今天是何时巡山的么?”苏迟笑眯眯地看着老谭。 老谭年纪不小,估摸着有六十出头,他须发皆白,头上包着一个巾子,显得整个人有些畏畏缩缩,神情也很是恐慌,“小人……小人下午未时巡山,并未发现小姐的尸体啊。” 苏迟点点头,又问,“那,你可有再巡过呢?” “没、没有。”老谭急忙道,“小人巡山之后就一直在待在庄里并未出去。” “也就是说,从未时往后这段时间,有人杀了二小姐,还带着一大堆价值连城的珠宝去了后山,然而他却没有把那些珠宝带走?”千寻燕皱眉,“为什么凶手会有那么多珠宝呢?古庄主说这些珠宝并非庄内之物,那凶手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珠宝的?” 苏迟忽然看向魏七,“魏少侠,一个时辰之前,你为何会去后山?” “这……”魏七有些支支吾吾,“自然是听到后山有动静。” “有什么动静?”宋柯络追问,“师弟,你听到什么动静了?” 魏七的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看,“我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去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发现,然后就遇见燕神医了。” 苏迟又细细看了众人一眼,突然转了个身,一手拉着宋良辰,一手拽着千寻燕就往外走,“已经很晚了,我忽然觉得累了,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吧。” 听了苏迟的话,立刻有下人领着三人去往客房的方向,魏七也连忙出门赶往霹雳门的分舵,好在白判官近期就在南陵一带,估计现在出发明早便能请来。 待他们走出内堂之后,苏迟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就见古二夫人面上一松,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有猫腻。 苏迟几乎不用思考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古家这一家人还真是有趣…… 去往客房的途中,苏迟饶有兴致的欣赏起四周的风景。 古家不愧为武林第一山庄,庄内的庭院布置得相当精致,假山流水错落有致。 通向客房的是一条长廊,栏外有一处人工湖,苏迟忽然翻下栏杆跳到了湖边,她蹲在湖边看了一会儿,只见湖中黑沉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沉在湖底。 “苏大师?”给他们带路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见苏迟此举,有些讶然不解。 苏迟很快又折了回来,嬉笑着道,“我看看这湖中有没有鱼。” 小丫鬟也不怕生,听苏迟这么说,也就顺着话头往下讲,“那池子里有些锦鲤,二夫人喜欢,就差人放了好多。” “哦。”苏迟做恍然大悟状,很快她又问,“你们小姐是什么时候离家出走的?” 小丫鬟很热心地回答了苏迟的问题。 半个月前,古成烈的身体忽然出了状况,古馨似乎和古成烈吵了一架,之后古馨就离家出走了。 后来,古成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便无暇再顾及这个赌气出走的小女儿,只派出了二弟子葛毕去寻找她的下落。 半个月来,古馨半点音讯也无,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惨遭横祸。 千寻燕有些不明地看向苏迟,“既然是这样,凶手杀了古馨,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的把她埋到古家后山?” 苏迟“诶”了一声,没有回答千寻燕的问题,继续问那小丫鬟,“你们二夫人,这段时日有外出么?或者说……贵府有没有来过什么客人?” 小丫鬟偏头细细想了想,“二夫人一直在庄内,至于客人……就是那些接到请帖来参加我们大小姐婚宴的贵客了。” 很快,客房就近在眼前了。 那是一排朝东的客房,一共有四间,小丫鬟推开了中间的一扇门,将三人让了进去,里面的被褥都是新换的,三人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 “这是什么香?”宋良辰嗅了嗅,只觉得这香味儿似乎跟之前闻到的一样,虽然淡了一些,但应该是同一种。 丫鬟茫然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苏迟挥手让小丫鬟离开,却不进自己的房间,而是拉着千寻燕进了他的厢房,宋良辰不太敢一个人待着,硬是拉着苏迟的衣袖也进了千寻燕的房间。 关了门之后,苏迟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发现这客房并无什么特别的,入门是一张绘着山水的屏风,后面是一张四柱大床,绸缎面的紫色被褥上绣着朵朵荷花。 苏迟拉了一张圆凳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开始想事情。 这碧波庄里发生的事情太过古怪,她本是为了寡妇的案子来的,却不想才到碧波庄,就砸下来另一桩命案。 虽然她目前还没有想到,隔了几千里,寡妇的命案和碧波庄到底有什么联系,但她那种直觉仍然没有消失。 平安扣和梅花镖出现在一个村野乡姑家里,怎么看都蹊跷,尤其是那枚平安扣。 要是能弄清楚寡妇为什么要拼死咬住那枚平安扣,案子的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喜事还没办,古家二小姐就死了,三天后,大小姐还出门不?”宋良辰冷不丁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古家这婚事怕是要推迟了。”千寻燕接过话头。 “小燕子。”苏迟问道,“你之前是不是想给古庄主把脉的?” 千寻燕点了下头,缓缓道,“的确想给他把脉,可惜被他给拒绝了。” “他为什么要拒绝你的好意?”宋良辰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有些困惑,“难道古庄主不愿意好起来,还是说他的病有什么难言之隐?” “都有可能。”千寻燕说,“古成烈是一家之主,碧波庄又是武林第一庄,他应该是不愿意别人知道他患的是什么病。” “之前古庄主说,古馨的伤口是一线牵,那又是什么?”宋良辰之前就很想问,只不过碍于场合一直没有问。 “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个赫赫有名的杀手,她有一招自创招数,就是一线牵。但在五年前,这位杀手死了,如今坟头上的草都及腰了。” 苏迟知道杀手桃花,甚至在她小时候还见过一回,那是个美人,据说她连杀人的样子都是极美的。 “死人是不会杀人的。”苏迟继续往下说,“燕子,你也看过了,那个伤口究竟是怎么回事?” 千寻燕仔细回想了一下,倒是有些不确定,“看伤口,确实像是一线牵。” 这就奇怪了,一个已经死了五年的人,怎么会出来杀人? 苏迟愣住了,她忽然想到了寡妇的案子。 临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那寡妇是被恶鬼索命而死,而现在古馨的死,似乎又跟死人扯到了一起,这是不是说明,这两个人的死,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 但这个念头刚刚浮上来,就被她否定了。 还没有足够的线索支撑起她这个猜想,毕竟这个猜想太过匪夷所思了。 不过,有人想把真凶嫁祸给死人倒是真的。 她忽然想起在古家后山捡到的那只耳环,便将颇梨耳环拿出来,放在灯下细细的瞧,“我才想起来……你们知不知道,这个耳环是用来做什么的?” 千寻燕虽然精通药理,对于这些珠宝首饰却懂得不多。 宋良辰看着那枚耳环问:“难道不是给人戴的吗?” “如果这耳环是从那个包袱里掉出来,那就不是给人戴的。”苏迟也是忽然才想起来的,“颇梨,魂魄石,采霜,这些都是陪葬之物。” 宋良辰一惊,“你的意思是……那些珠宝都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 苏迟点点头,一脸认真地拍拍宋良辰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我刚刚瞧见古二夫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玉镯,那玉镯的质地很奇特,可以说是玛瑙中的极品。”苏迟想起刚刚她看着古二夫人手镯时,古二夫人有些不自在的表情,不禁心生疑惑。 千寻燕心下一动,“难道那也是陪葬珠宝中的一个?可古庄主说那些珠宝并非庄中之物,若是这样,那他岂不是在说谎?那古二夫人又为什么要紧张?还是说,他们都在说谎?” “不是难道,而是一定。”苏迟正色道,“古二夫人手臂上的玉镯,就是那堆陪葬珠宝中的一个,那种镯子应该是成双成对的,为什么她只戴了一个呢……” 第三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03) 这时,门咿呀一声开了,千寻燕转头一看,是他养的大肥猫走了进来。只见它屁股一甩将门关上,然后轻盈一跃跳上桌子,将一块淡粉色的绢帕放在了苏迟面前。 “你这是猫还是人?”宋良辰看的一惊,他见过不少通灵性的猫狗,但是如此通灵性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神医养的猫都这么的神,宋良辰心中不禁感叹。 苏迟将小花找回来的那只绢帕拉到面前,见那帕子团成了一团,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帕子都有些黏在了一起。 苏迟将那帕子平铺开来,然后三人同时变了脸色。 那手帕中包着的,赫然是一截断指。手指虽然沾着血,但一瞧便知是女子的尾指。 这是谁的?为什么会被裹在手帕之中? 这古家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大小姐的喜日近了,失踪半个月的二小姐,尸体却和一堆陪葬的珠宝一起出现在古家后山,而她心口的致命伤竟然和死去多年的杀手桃花的绝技一线牵几乎一模一样。 这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或者都是偶然吗?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风声,有个人影飞快的闪过,千寻燕低喝一声,“谁!” 说话的档子,千寻燕已经朝窗户掠去,他穿破窗纸,闪电一般追出去,但饶是轻功如他,也只来得及看到一角白衣从眼前晃过,然后就隐入了黑暗之中。 “啊!鬼——啊——!”就在此时,古家主院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千寻燕脸色急变,“不好,是古二夫人!” 当下整个碧波庄都乱了套,脚步声纷纷乱乱的响起,点火把的点火把,找家伙的找家伙,苏迟拽着两腿发软的宋良辰,和千寻燕一刻不停的朝声音的来源赶去,黑暗中,一丝甜腻的香气自空气中蔓延开。 “这究竟是什么香味呢?”苏迟仔细嗅了嗅,“为什么在林子中的时候,古馨身上没有这种香味,反而当尸体抬到古家后,就有了这么浓郁的香气。刚刚的白影……莫非真是见鬼了?” “快看!”千寻燕低喝一声,手指着远处,就见刚才那白影正从主院正屋的屋顶一掠而过。 苏迟不会武功,千寻燕飞快地跟过去,轻轻落在屋顶,他点燃火折子瞧了一眼,然后就露出了很古怪的神色。 只见屋顶上留下了一串极为浅淡的脚印,一个叠一个,以蛇形向前,一直没入屋顶的尽头。 苏迟和宋良辰站在下面,他们上不去屋顶,都仰着头看着千寻燕。 千寻燕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是踯躅步法!” “嗯?”苏迟也愣住了。 “那是什么?”宋良辰茫然地看着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的两个人。 “和一线牵一样,都是杀手桃花的绝技。”苏迟解释道。 “除了杀手桃花之外,还有人会这种步法吗?”宋良辰的心里有些发虚,一切与鬼有关的东西,他都有些害怕。 “没有。”苏迟缓缓道,“燕子,这两年江湖中有出现什么高手吗?尤其是能用踯躅步法和一线牵的高手。” “要是这两种绝技那么容易学会,杀手桃花的名头早就不值钱了。”千寻燕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古家主院中,古二夫人房里已经点起了灯,三人同时回了神,飞快地朝古二夫人的房间跑去。等他们跑到的时候,古二夫人的卧房外已经聚了不少人,千寻燕拨开众人走了进去,苏迟也拽着宋良辰跟在千寻燕的身后挤了进去。 只见古二夫人跪在血水之中,神色痴傻,嘴里念念有词。 她的手腕被割破,血正顺着手腕不停地淌出来,很快,地上就被血色染红了一大块。 千寻燕急忙点了她的支正小海肩真等四处小·穴,抓住她被割伤的手腕用力一合,吩咐道,“快取些热水来!” 小厮急忙去取热水,千寻燕另一只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盒,他相当利落地拍开小盒,里面摆放着长短不一的金针。 趁着千寻燕为古二夫人止血,苏迟开始观察起眼前的屋子。 这是一间很奢华的房间,鎏金灯盏,合掌大小的焚香炉,里面的明火已被人浇熄了。 她又抬头看了几眼,瞧见房梁上有一个小小的勒痕,就像是用绳子绑过,绳子下面又挂上重物后留下的痕迹,直白的说——就像是曾有人在那里上吊自杀过一样。 宋良辰向里走了几步,见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白色纱帐只放下了一边。他正打算离开,却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于是他俯下身去,看到自己竟踩到了一个香包,而香包里散发出来的味道,正是充斥在古家大院的那种奇怪的香味。 宋良辰四下看了两眼,见没人注意他,便偷偷将那香包收进袖子里去了。 “夫人!”一声惊呼突然传来,原本正看着房梁的苏迟立刻收回了视线,扭头向古二夫人望去。 原来,千寻燕刚为古二夫人缝好了伤口,古二夫人却不知为何忽然发了狂,她一边疯狂地朝墙上撞去,一边喊道,“哈哈哈……报应……报应!‘他’来了,我们都要死,都要死!” 苏迟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和千寻燕面面相觑。 ‘他’是谁? 恰好此时有下人打了热水进来,千寻燕便拉住发狂的古二夫人,将她的手泡进热水中,看着她手上的血渍在水中化开。 直到她的伤口再也没有血渗出来,千寻燕才用帕子擦去手腕上的水渍吩咐,“扶古二夫人去休息吧,小心不要让她的伤口再裂开。” 下人扶着疯疯傻傻的古二夫人朝另一处厢房去了,苏迟蹲下身去,看到地上有一串沾血的脚步印子,她用手抹了一下,却发现血迹已经干涸,显然并不是古二夫人走动时滴下来的。 苏迟拿起灯盏凑近地面仔细看了看,见地上还有好几处血点子,那痕迹很大,刺猬一般溅开,色泽已经暗得几乎看不出来,若不是刚刚凑的近,苏迟根本不会发现这些血迹。 苏迟心中有些困惑,这里为什么会有血迹? 这血迹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会是谁留下的? 或者说……这间屋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悬梁上的勒痕,地上时日已久的血渍,古二夫人口中的‘他’,还有古二夫人所说的报应……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苏迟本想借着参加古大小姐婚礼的机会,暗中查探一下荷花村寡妇的死是否和碧波庄有关,却没想到竟意外发现了古馨的尸体,然后又发生了古二夫人发疯割腕这些事…… 等等! 苏迟心中一动,眉头皱的更紧。 古二夫人是不是刚刚真的看到了什么? 她说的那个“他”来了,或许不是疯言疯语,而是真的看到什么人来了? 单只是看到就令古二夫人神智失常……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屋顶上的踯躅步法绝非偶然出现,一线牵的出现也不是巧合,古二夫人发疯更加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捏造一个鬼影。 这个鬼影害死了古馨,逼疯了古二夫人,甚至还会…… 正想到这里,苏迟忽然听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不好了!老谭死了!” 苏迟和千寻燕同时一呆,“你说什么?” 第三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04) 来上报的是之前带着苏迟去客房的小丫鬟,名叫香河。 她将苏迟三人安顿好之后,便一个人回下人房休息,当她途径老谭的房前时,突然看到一个白影掠过去,而老谭的房门则半开着。 香河因为好奇朝里面看了一眼,却发现老谭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 此时的下人房里,苏迟三人以及之前去安置古二夫人的宋柯络都已赶到。 千寻燕上前仔细查探,发现老谭的面上还带着几分惊讶的神色,他眼睛睁着,眼神很茫然,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毙命。他的致命伤在心口处,同古馨的死因一模一样,而那个伤口,怎么看都像是一线牵。 按照香河的说法,她看到了一个白影。而苏迟他们,也是在听到古二夫人的尖叫之后,看到了一个白衣鬼影。 难道是这个白影先去吓傻了古二夫人,然后又来杀掉了老谭? 或者是白影先杀了老谭再去吓傻了古二夫人? 可老谭做了什么必须要死的事情么…… 宋柯络显然也看到了那个伤口,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难道,真的是桃花……” “不可能。”千寻燕打断了他的话,“死人是不会杀人的。” 宋柯络瞪了他一眼,“可那伤口怎么解释?你再看看师娘受伤的时间和老谭的死亡时间,这之间几乎没有时间差,没有人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行凶,除非那个人……” “是鬼吗?”宋良辰说完了宋柯络未说完的话。 宋良辰怕鬼,但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害怕,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扮鬼的人表演得很不成功,连怕鬼的宋良辰都没吓到。 “啊。”苏迟忽然叫了一声,蹲下身从老谭的床底下掏出一个包袱来。 她将包袱一把抖开,包袱里面是那些和古二小姐一起被发现的珠宝,苏迟轻笑,“说不定,真的是鬼……” 千寻燕皱眉,不解地望着她,“你在发什么疯,这世上哪有鬼?” 世界上最不相信鬼怪存在的人,竟然说有鬼……这才是最大的鬼故事! 苏迟随手一抖,原本装在包袱里的珠玉就全都洒在了地上,她将空掉的包袱皮丢向千寻燕,千寻燕扬手接住。 她发现了什么吗? 就着灯火,千寻燕仔细看向那包袱。 无论是之前在后山,还是后来在碧波庄的内堂,似乎没有人去在意这个包袱皮,比起包袱皮,大家更在意的是装在包袱里的东西。 此时细细看来,千寻燕才发现,这包袱皮竟然极为精致,本来的颜色应该是红色,细密的纹路显示出这块包袱皮来路不凡,只是沾了许多泥土,才让人以为是黑色的。 千寻燕心中一动,他将包袱拎到火上烤了片刻,发现这包袱竟然遇火不化,千寻燕的脸色又变了,“这……这是杀手桃花的衣服,千年冰蚕丝!” 当年,桃花阁座下的第一高手许碧落一直都在寻找桃花,最终,她在昆仑山脚下寻到了血色长袍一件,三丈红绫一条,而这些,都是属于桃花独有。 那红绫是桃花的武器,是用千年冰蚕丝织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桃花为其起名叫‘叱咤’。而桃花的红衣,同那三丈红绫一样,也是由千年冰蚕丝织成。 摆在千寻燕眼前的这块包袱皮,质地和桃花的衣服完全一样,正是桃花独有的千年冰蚕丝。 当年,桃花经常带着伤去找千寻燕医治,千寻燕自然能认出,这布料是从桃花的衣服上拆下来的,上面还有细密的针孔。 “难道是桃花的鬼魂杀了古馨,然后又杀了老谭,还吓傻了古二夫人?”宋良辰听说那包袱皮是死人衣服做的,顿时头皮发麻,他低声念叨,“这些珠宝,难道是从桃花的墓里面盗出来的?” “有可能。”苏迟一本正经地应和了一声。 宋柯络上前一步,正色道,“会不会是小师妹误拿了这些珠宝,惹来了桃花的鬼魂索命,而老谭见财起意,偷了这些珠宝……” “然后,也是桃花吓傻了古二夫人?”千寻燕扫了宋柯络一眼。 苏迟胡闹,他可不想跟着胡闹,桃花是他的朋友,他不希望她死后还要被人栽赃,“想不到宋大侠也信鬼怪之说。” “呃——”宋柯络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我也只是随便猜测……咳咳,今晚劳烦三位贵客了,宋某人深感抱歉。天色不早了,三位贵客还是回去休息吧,待明早我三师弟把白判官请来,应该就能断明是非曲折了。” 千寻燕还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苏迟拉住,苏迟对宋柯络笑笑,“如此,我们就告辞了,宋大侠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关心。”宋柯络对着苏迟一抱拳,转身吩咐下人看好尸体,然后便离开了下人房。 苏迟也拉着千寻燕和宋良辰离开,却禁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夜风萧瑟,树影婆娑,偌大的碧波庄一夜之间因为古二夫人发疯和老谭的死讯笼上了一层阴霾,苏迟低声轻叹,“看样子,今晚我们别想好好睡觉了。” 古馨的死就像是什么预兆一样,从她的尸体被发现开始,碧波山庄就阴云密布,庄内之人更是死的死疯的疯。 苏迟总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很怪异,让她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她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关键的东西,但发生的事情又太多太杂,让她一时间无法抓住。 三人折回房内,见小花正蹲在床/上舔着爪子,屋内的灯火依旧点着,千寻燕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往下说?那宋柯络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桃花头上,我们怎能让他这样污蔑桃花。” “说了也没用,说得再多都没有查出凶手来的实在。” 很多时候,苏迟都不愿意多话,但凡是能用事实证明的,她就懒得浪费口舌去辩解。 千寻燕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然而此事攸关桃花的名声,千寻燕就有点不冷静。 苏迟也在落霞山上住过一阵子,自然知道千寻燕是真心拿桃花当朋友看待的。 她认识千寻燕是在五年前,正是桃花逝去的那段时间。 千寻燕原本是去吊唁桃花,却在半路上捡到了重伤的苏迟,他将苏迟带回了落霞山,把濒死的苏迟给救了回来。 那时候的苏迟只有十三四岁,还是个小女孩儿,她凭着惊人的毅力活了下来。她没有告诉千寻燕,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千寻燕也没有问,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两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千寻燕拿苏迟当妹妹看,自然告诉过苏迟许多事情,苏迟不认识桃花,但千寻燕的回忆和讲述,已足够让苏迟明白,千寻燕有多看重桃花这个朋友。 “现在这碧波庄里,每个人都在说谎,但,也可以说,每个人都没有说谎。”苏迟看着千寻燕,缓缓地说,“不要去解释,解释是没有用的。” 第三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05) 千寻燕在想苏迟说的话,但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开口问,“为什么你说每个人都说谎了又都没有说谎呢?” 苏迟拉了拉他袖子,往桌面靠近了一些,她手上沾了点水,慢慢地在桌上画了一个空心圆圈,“你看,有的人在说谎,有的人在圆谎。这中间的空白,就是谎言。有人一直在说谎,就有人一直用谎言去圆谎,甚至是动手去圆谎。” 千寻燕和宋良辰对视一眼,眼底都滑过一丝茫然。 和苏迟在一起,很多时候他们都无法明白苏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迟见千寻燕和宋良辰都一脸茫然,便抬起袖子擦掉了那水渍,点了水的手指再次在桌上画起来,“你看啊,我们是晚上,大约酉时的时候走错路误入古家后山,之后就发现了古馨的尸体。然后,魏七出现,他并不知道珠宝和古馨在后山。这点你们能理解吧?” 苏迟见他们点了点头,又继续往下说,“接着,一个时辰之后,也就是戊时,我们在碧波庄见到了古二夫人,得知老谭未时巡山,但古馨死亡时间也许是在八个时辰之前,也就是说,凶手是在未时之后埋掉古馨的。可我们当时看到的现场,古馨身上的那堆落叶,很明显是埋尸体的人埋得很匆忙,甚至没有埋好就走了,这是为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正认真听她说的两个人,接下去道,“假设他是来不及埋尸,必定是有人来了。但魏七说,那里是碧波庄后山禁地,尤其隐秘,平常是没有人往那里跑的,只除了巡山的老谭。但老谭又说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如果不是老谭,凶手到底是看见了谁才匆匆离去的?再来,你们不要忘了,那样多的宝贝,为什么会散落一地?我们假设一下,凶手杀了古馨以后,原本打算埋尸,却突然出现了第二个人,凶手只能马上离开。这第二个人发现了那堆宝贝,他打开了包袱,发现里面有东西,但这时又来了第三个人,于是第二个人没有来得及拿走宝物便顺着山路下山了。可能有一只耳环勾在了他的衣服上,他跑到一半的时候,耳环掉进了草丛里,然后很巧的被良辰捡到了。” 苏迟满怀期待地看着千寻燕和宋良辰,“所以……你们懂了吧?” 宋良辰和千寻燕依旧不明所以地望着苏迟,“所以呢,这些只是猜测吧?” 苏迟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那两个人,她叹了口气,只得接下去说,“你们如果看得认真些,就不会认为我只是在猜测。当然,就算是猜测,也是在线索允许的情况下,合理的猜测。” 苏迟自己倒了杯水喝掉,然后继续给他们解释,“我们在树林里看到古馨的尸体时,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些树上都有奇怪的痕迹,那应该是高手过招留下的痕迹。我猜测,这第二个人可能是已经死了的老谭,也就是说,老谭有可能看见了凶手。你们还记不记得,魏七说他是听到后山有打斗的声音才来的。假设是老谭撞见凶手埋尸,在凶手走后打开了包袱发现珠宝,可就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第三个或者第四个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在林中起了冲突,于是就引来了魏七。你们再想一想,老谭被叫来的时候,场上有谁,又没有谁?” “古庄主被下人扶下去休息了,古二夫人,魏七和宋柯络都在场。”宋良辰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 苏迟点点头,丢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不错,这三个人当时都在场。可是后来魏七被古庄主支开去找白判官去了,现场只剩下宋柯络和古二夫人。我们回到客房不过盏茶的功夫,古二夫人被吓傻了,老谭也死了。主院到下人房之间要走好长一段路,在这盏茶的时间内,一死一疯,现场又都出现了白影。一线牵,踯躅步法,包袱的布料,陪葬的珠宝……” “嫁祸?”千寻燕打断苏迟的话,“你的意思是,这一群人,都在将线索引向桃花?他们想将凶手推到一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人身上。毕竟,要在武林第一庄杀人,凶手太弱会没有说服力。可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用呢?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相信凶手是桃花吧。” 苏迟呷了一口茶,“做戏给我们看。让我们相信,这一切的元凶就是桃花的鬼魂,然后隐藏真正的凶手。他们不需要别人相信,只是想说服我们。目的嘛……或许是为了毁灭线索。只要能拖延出足够的时间,就一定会有人处理掉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你知道凶手是谁?”千寻燕听她说的头头是道,那些画面就像是她亲眼所见的一样,“或者,其实那些人也知道凶手是谁?” 苏迟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用遗憾的语气说,“我不知道,至少现在,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想通。第一,古馨身上的那股香味究竟是怎么回事?第二,古二夫人和老谭的死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凶手是怎么做到在盏茶时间内让人一死一疯的?二夫人说的‘他’是不是凶手,那个他是谁?第三,古馨到底是怎么死的,她和老谭是不是死于一线牵。” “啊。”宋良辰忽然想起他在古二夫人的房中找到的那枚香囊,他忙将香囊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这个香囊里有那种香味,是我在古二夫人的卧房找到的。” 苏迟和千寻燕同时沉默了,他们一起看向宋良辰,那眼神看得宋良辰有点发毛,“怎、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我说,你的运气为什么总是这么好?”苏迟忍不住说。 千寻燕也有些莞尔,他拿起香囊凑近闻了闻,脑中闪过一点什么,“这个香味,很像一种松香。” “松香?”苏迟对香料没有什么研究,千寻燕说是松香,她一时间还想不到什么和命案有关的信息。 千寻燕摇摇头,“我还不确定,但有一种药材,可以保存尸体不坏,可那个味道与这个稍微有些出入。” 苏迟忽然笑了,“真是怪事,这世上竟然有燕神医不知道的药材。” 千寻燕倒也不恼,苏迟一把扣住他手腕,“走,陪我去一个地方。一个好地方!” 第三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06) “什么地方?已经很晚了,现在就不要出去了吧。”宋良辰有点不太想出门,因为碧波庄给他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那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苏迟太了解宋良辰了,这家伙看上去很厉害,其实根本是个胆小鬼。 “我和你们一起去!”比起一个人留在这里,宋良辰觉得还是和苏迟待在一起更安全。 “那就走吧。”苏迟一把抓住了宋良辰的袖子,她知道宋良辰害怕,想用这种方法让他稍微安心一些。 苏迟带着两人来到了之前经过的小鱼塘边。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千寻燕黑着脸看着苏迟。 苏迟摆了摆手,她蹲在水边低着头,像是在水中找着什么。 就着淡淡的月色,湖面异常平静,水里并没有种莲花一类的水生植物,宋良辰凑过去问道,“你在找什么东西?” 苏迟指着水面,“你不觉得奇怪么,香河说古二夫人喜欢锦鲤,还在水里养了不少,为何我一条都没有看见?” 宋良辰怔了怔,“也许是晚上的原因,鱼都躲起来了呢?” 苏迟笑了笑,她将手指咬破,然后放到水中,不过几息之间,水面起了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向这边靠近。 一直在一边看着的千寻燕面上变色,他急忙将苏迟的手拉上来,脸色很不好,“竟然是这东西!这小鱼塘里怎么会有食人鱼?” “食人鱼?”宋良辰也被吓了一跳,这种鱼他也曾见过,之前宋老爷对这种鱼很感兴趣,就找人弄来了两条,平日里就用肉类喂养。 这种鱼是会咬人的啊。 “是啊,食人鱼。”苏迟擦了擦手,“为什么碧波庄的鱼塘里养的不是锦鲤,而是食人鱼呢?”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千寻燕问道。 “你们注意到了吗?”苏迟问,“之前古二夫人出事,很多人都去了,当时我仔细看过了,古二夫人手臂上带着的玛瑙玉镯不见了。” “不见了?”当时的场面有些混乱,千寻燕和宋良辰都没有注意这一点。 苏迟点了点头,“我在想,古二夫人手上的手镯被我看见了,然后她就割腕发了疯。老谭得了珠宝,然后他死了。这一切都和那些珠宝有关。但那些珠宝是老谭死后被人放进他床下的,还是他自己偷拿的呢?” 苏迟忽然正色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有一个应该在场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应该在场的人却始终没出现,这就是苏迟觉得怪异的地方。 她也是刚刚忽然想通的。 她一直都有种强烈的违和感,觉得少了点什么,待她仔细地将线索梳理了一遍,这才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缺漏。 那就是身为碧波庄的庄主,古二夫人的丈夫古成烈,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竟然只在古馨的尸体被发现时出现了一下,等他下去休息之后就全然没了动静。 他是去休息的,又不是去死的,庄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一直都无动于衷? “你说的是古庄主?”宋良辰也想到了,“他的妻子差点死,那么大的动静,他没有道理听不见。” “你是在怀疑古庄主?可他怎么可能杀了自己的女儿呢?而且你不要忘了,他确实虚弱的很。他不是在装病,他是真的有病。而且我总觉得他是走火入魔,所以才不让我给他把脉。”千寻燕皱眉沉思,却发现越想越乱。 “走火入魔?”苏迟脸色大变,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不好,我们去看看古庄主!” “怎么回事?”千寻燕不解地问,“你真在怀疑他?” “不,我不是怀疑他,而是我不确定他是否还安全。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都没有出现,你不觉得,也许凶手已经找上了他么?”苏迟看了他一眼,“他可能已经死了。” 宋良辰和千寻燕同时变了脸色,他们跟着苏迟,一同去找古庄主去了。 夜晚的碧波庄,因为发生了奇怪的人命案而显得极为阴森,风呼呼地扫过耳际,蝙蝠吱吱地叫着,苏迟在一条岔路口前停住了脚步,她正发愁要往哪个方向走,就看到有个黑衣男子从前方走来,她仔细一瞧,那人竟然是宋柯络,苏迟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宋大侠……” 宋柯络像是不太喜欢苏迟,在看到她后眉头微皱,“姑娘这么晚还不休息,怎么会在这里?” 千寻燕走到苏迟身侧,“是这样的,我之前看古庄主的身体似乎很不好,想去帮他诊治一下,不知宋大侠可愿意替燕某带路?” “关于大小姐的婚事,我也要和庄主确认一下。”宋良辰见宋柯络不像是好打交道的人,便又找了个理由,“毕竟,山庄出了这样的事,我得问一下,婚事是不是照办。” 宋柯络听到千寻燕和宋良辰这么说,一时间也找不出反驳的话,这些也的确都是急事,也就应了下来,“几位贵客跟我来。” “有劳宋大侠了。”宋良辰到底是官家人,说话极为妥当和体面。 宋柯络带着三人径直走出了主院,苏迟这才发现,原来古庄主并不住在主院,若是这样,他对主院里发生的事无知无觉,倒也情有可原。 一路上,宋柯络告诉三人,古庄主在年后就搬出了主院,住到了尚武堂边上的厢房里,据说是为了更专心的钻研武术。 千寻燕心底默想,难道古庄主当真是走火入魔了? 起初他只是猜测,但现在看来,这个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三人跟着宋柯络又绕过了几个回廊,古庄主住的厢房便近在眼前了。 宋柯络推开门,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千寻燕凝神嗅了嗅,“请问宋少侠,这个是什么香味?” 宋柯络微微一愣,“哦,这个是茴香里加了些麝香,二夫人很喜欢这个香味,所以吩咐下人在庄子里点的。” 苏迟一呆,喃喃道,“这两个香味混合在一起,究竟有什么用呢……” 她是用极低的声音说的,其他几人倒是都没有听到。 进屋之后,有风贴着耳朵擦过,苏迟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卧房的窗户开着,窗外树影婆娑,苏迟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这时,宋柯络点亮了灯。 当灯光耀亮卧室里的一切时,屋中的四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只见一张楠木大床/上,被褥极其凌乱,那被褥上还沾着黑红色的血渍,可是古庄主却不见了踪影。苏迟上前探了探,被褥已经冷了,这说明床/上的人已经走了多时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柯络很是着急,他大声唤道,“庄主?庄主!庄主你在哪儿!” 千寻燕也是一呆,他下意识地看向苏迟,苏迟却站在那里,像是在想着什么,她转身走到窗户边,伸手探出窗外,千寻燕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良辰,来帮我个忙。”苏迟招呼了一声,一直没能回过神来的宋良辰,这才回过了神。 他走到苏迟身边,苏迟按着他的肩头爬上了窗前的案几,她探头看着窗户木框,用手摸了两下之后,恍然道,“这里果然也有。” 第四章 夜半哭声夜雨迟(01) 窗框上有一道痕迹,那是和古二夫人屋中房梁上的勒痕一样的痕迹。 苏迟站在窗前极目远眺,从这里向外看,可以看到几颗大树,这里的地势比较高,这么看居然能将整个碧波山庄都尽收眼底。 离这里向北三四百丈是下人房,向南七八十丈是主屋,中间隔了几道回廊假山,乍一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苏迟从案几上跳了下来,她摸出之前收起的那只香囊,递到宋柯络面前,“宋大侠,请问,你可知道这是谁的香囊?” 宋柯络茫然地接过来,仔细看了两眼,“这是小师妹的香囊……没错……这是小师妹的东西。不过,之前她说香囊丢了,还让我们替她找了好久……这香囊怎么会在你这里?” 苏迟有些意外。 这是古馨的东西?可这香囊怎么会出现在古二夫人的房里呢? 听宋柯络的话,这并不是古馨不要的东西,可古二夫人没道理霸着香囊不给古馨啊…… “我捡的。在园子里的一株牡丹下面。”苏迟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道。 宋柯络也没有再追问,他面露担忧,“庄主身体不好,现在又不见了人影,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如今山庄里意外不断,若是庄主再出什么事,碧波庄该何去何从?” 一直沉默的千寻燕冷不丁地问道,“请问宋少侠,贵庄这几日可有其他访客?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不少来吃喜酒的江湖人士,不知道贵庄将那些人安置在哪里?今晚这么大的动静,我好像没有看到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客人。” 这个问题苏迟之前已经问过香河,如今千寻燕再次问起,就见宋柯络摇了摇头,“除了三位之外,庄里并没有接待过其他宾客。来参加婚礼的其他客人,全都住在离山庄不远的客栈中。” “原来是这样。”苏迟之前也觉得奇怪,听宋柯络这么说才明白过来。 宋良辰这时候也上前道,“眼下贵庄主不见踪影,关于婚礼的事,还请宋大侠暂时拿个主意。” 宋柯络强自镇定,“三位先回去休息,一切等明日白判官来定夺,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庄主。” 又是这一招? 千寻燕发现,这一家人——古庄主,古二夫人,还有这位宋大侠,都急着让他们回房休息。 眼下古庄主失踪这么大的事,宋柯络除了一开始喊了几嗓子之外,表现的好像太过于镇定了些。 然而苏迟却很听话地应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去睡觉吧。” 千寻燕虽然不知道苏迟又打了什么主意,不过苏迟行事向来缜密,想来她是有了后招,想要以退为进吧。 三人再次回到客房,苏迟却忽然在屋子里查看起来,千寻燕见她摸上摸下的,有些看不懂她要做什么,“你在找什么东西?” “第三个死人。”苏迟冷不丁抛出这句话来,“你一定也注意到了,这庄里的人似乎都急着把我们往客房送。为什么呢?是庄内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秘密,还是说,这些客房里有特别的惊喜呢?” 千寻燕猛然想起小花叼回来的那节断指,“你怀疑他们把尸体藏在这里?” 苏迟微微一笑,“你也看到了,古二夫人美的很,古庄主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全府上下都说除我们之外没有来过客人,可是那节断指从何而来?那种古怪的香气,还有荷塘里的食人鱼……这碧波庄里肯定还有第三个死人。” 她接着在墙壁上敲打,可她找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千寻燕终于忍不住问,“你究竟在找什么?你该不会觉得,这墙壁里藏着尸体吧?” 宋良辰顿时抖了抖。 “香料。”苏迟环视了一圈,缓缓说,“这房里没有熏香炉,可是香气经久不散,这香味从何而来?” 千寻燕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他脸色急变,“我想起来了!这个香味,这个香味……” 宋良辰不解地看着他,“这个香味怎么了,不是松香吗?” 千寻燕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急,“宋柯络在说谎,这个不是茴香与麝香的混合香料,南疆有一种香料秘方,可以促进人的功力提升,但也会引起一个很不好的后果……” “什么后果?”苏迟直觉这些怪事的关键线索就要出现了。 千寻燕接着说,“绝后!这个配方中,确实加入了麝香和茴香,但还有其他的东西。这种香料用得久了,就会丧失生育的能力!” “怪不得啊。”苏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怪不得古庄主的儿子不在庄内。难道是古庄主想修习什么上乘武功,所以从主屋搬了出来,还支开了儿子,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了……” “但古馨身上怎么会有那么浓的香味?要是古庄主害怕绝后,为什么不把古馨也支开呢?他看到古馨的尸体时,明明也很悲痛,怎么也不像是不在乎古馨的样子。”宋良辰不太明白这一点。 千寻燕缓缓道,“古家人做事,看似在常理,又每一件都透着古怪。那节断指是女子的,说明,古家还有一个死人,是女人?” 苏迟却摇了摇头,“不不不,断指是女人的,但死的不一定是女人,他也有可能是个男人。” 千寻燕越听越糊涂,只这一小会儿,他脑袋里就变成了浆糊一样,这件缠着那件,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他索性往床/上一躺,小花睁开眼瞄了他一眼,又懒懒的闭上了。 “时候不早了,先歇着吧,一切等明天再说。”这一天发生了太多意外,苏迟的脑袋其实也有些发蒙,她见千寻燕躺下了,就拉着宋良辰出了厢房。 “等等,你还没说为什么第三个死人可能是个男人呢!”宋良辰正听得入神,苏迟却说要等第二天再揭晓谜底,急得宋良辰一阵抓心挠肝。 第四章 夜半哭声夜雨迟(02) “我不确定啊,你没听我用了可能嘛。”苏迟将宋良辰送到厢房门口,她说,“先休息吧,今天一天也怪累的。别担心,这里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别担心这种香料,小燕子说了,短时间不会对人产生不好的影响,而且神医就在这里,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事的。” “嗯,那你也早点休息吧。”宋良辰只好压下满心的疑窦。 目送着宋良辰进了厢房,苏迟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房间。 碧波庄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庄里四处都点着灯笼,主屋和下人房都是灯火通明,这边客房却冷清的很,并无人走动。 宋良辰住的房间是左起第一间,千寻燕住在左边起第二间,她的房间在第三间。苏迟想了想,走进了她隔壁那一间空着的厢房。 屋内的陈设与其他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屏风,苏迟点燃火折子四处看了看,这间屋子里并没有那种香味,于是便反手关好了门出来。 谁料,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苏迟吓了好一大跳,“鬼啊!” “别叫!”来人很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迟凝神望了望,“呀,这不是宋大侠么?” 眼前的黑衣男子,可不就是刚刚拜别了的宋柯络么。 苏迟的眼睛开始乱飘,要是人家问她大晚上瞎跑什么,她要扯什么理由才能糊弄过去呢? “苏姑娘,刚刚可有见到一个白衣人?”宋柯络盯着她很急切地问。 苏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的衣服也是白的……我没看见另一个白衣人。难道宋大侠听到了什么动静,追出来,然后就遇见我了?” 宋柯络却不同她玩笑,“我刚刚在庄中寻找庄主的下落,然后发现一个白衣人潜了进来,我追到这里,那人就不见了。” “呀,难道是小偷……这是要趁火打劫么……”苏迟还想说些什么,宋柯络却忽然出剑朝她身后劈去! “哇哇!”苏迟怪叫着躲开,转身时却看到有一角白纱飘过,很快又没入夜色中去了,不由得一愣,“你们碧波庄里真有鬼啊!” 她这一叫,千寻燕和宋良辰也被惊醒。千寻燕刚走出房门,就看到苏迟怪叫着朝他扑过来,千寻燕有些无奈地问,“你在发什么疯?” 苏迟却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一样,指着走廊的尽头说,“刚刚有一个白衣吊死鬼从这里飞过去了,你没看到么?” 她这吊死鬼三字一出口,才走出厢房的宋良辰双脚一软,噗通一声栽倒,晕过去了。 宋柯络面上的神情陡然一变,“什么吊死鬼?” 苏迟却不回答他,没头没脑的嘟哝,“要人命了要人命了,这地方再住下去,估计全尸都难留。我们快走吧,这碧波庄待不得了。” “你什么意思?”宋柯络疾声低喝,上前挡住要离开的苏迟,“苏姑娘,这个地方为什么住不得?你不是灵媒师吗?灵媒师会怕鬼吗?” 苏迟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因为我是灵媒师我才要走啊,因为我发现啊,这间,还有这间,那一间,都住过死人。” “此话怎讲?”宋柯络的眉头皱起,“没有证据,我劝你不要血口喷人!我碧波庄怎么可能有那些龌龊东西?” 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么,古馨是怎么死的呢?我相信宋大侠应该比谁都清楚。” 宋柯络神情古怪地扫了她一眼,“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恩……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古馨已经死了,并且连凶手是谁都知道,所以你主动为凶手圆了谎。”苏迟一改之前惶恐的表情,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宋大侠,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错?” 宋柯络面上闪过一丝愠色,“苏姑娘,凡事讲究证据,你无凭无据,难以叫人信服。” “不是你说的吗?我是灵媒啊,我见到了古馨的鬼魂,是她的鬼魂告诉我的。”苏迟一脸真诚地看着宋柯络。 “荒唐!”宋柯络怒了。 “嗯?刚刚宋大侠不是很相信,灵媒师是能见到鬼的吗?”苏迟笑着说,“怎么,难道宋大侠并不相信?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要装作相信呢?” “你!”宋柯络眼中闪过一抹杀气,千寻燕一把将苏迟拉到身后,他说,“宋大侠,苏姑娘年纪小,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开个玩笑而已,我相信宋大侠一定不会介意的。” 噗—— 苏迟忍不住笑出声来。 千寻燕还真好意思说…… 她年纪小?这要换做一般的姑娘,早就嫁人生孩子了。 “那是自然。”宋柯络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便顺着千寻燕的话找了个退路,“只是刚刚苏姑娘的话,似乎另有所指啊,苏姑娘能不能明说了?” “不能。”苏迟非常不给面子的拒绝,“还是等明天白判官来了再定夺吧。” 宋柯络的脸色又是一黑,但他又想不出该怎么反驳苏迟。 千寻燕刚刚堵了他的退路,他堂堂一个宋大侠,在江湖上也有点声望,要是欺负一个姑娘家,传出去多不好听。 于是宋大侠只能在心里生着闷气。 “喵……”这时候,小花踩着猫步凑过来,一跃跳上苏迟肩膀,蹭了蹭她脸颊,蹲在她肩上打呼噜。 “小花这是饿了吧。”苏迟抬头看了宋柯络一眼,“我也有点饿了,宋大侠不介意我借贵庄的厨房用用吧。” 宋柯络阴着脸哼了一声,甩手就走。 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做,哪有时间在这里和这苏迟计较。 苏迟只当他默认了,兴高采烈地拉着千寻燕就要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不远处还有个人晕着。她便折回房间,端起洗脸水哗啦一下倒了下去,宋良辰顿时坐了起来。 他警惕地四处看了一圈,却没有见到什么可怕的吊死鬼。 “吊死鬼在哪里!”他还惦记着晕过去之前,听到苏迟说的吊死鬼…… 第四章 夜半哭声夜雨迟(03) 到了古家厨房,当然苏迟是不会动手的,有千寻燕在,苏迟才不去献丑。 苏迟做的饭,大概也只有苏迟自己不会嫌弃,因为真的太难吃了,连苏迟都觉得这世上第一难吃的菜就是自己做的。 千寻燕也不指望苏迟做菜,而宋良辰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要是能动手做饭那才见了鬼了。他们晚上就只吃了一只山鸡,闹腾到现在三人也真是饿了。 千寻燕很快做好了两个小菜一锅汤,想到这一晚上,古家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个关键人物不见了踪影,苏迟的心情就有些沉重。 她还惦记着查出寡妇的死是怎么回事,现在非但没有一点进展,反而还闹出了其他事情。 她吃着吃着,忽然停了筷子,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怎么了?”看到苏迟若有所思的模样,千寻燕询问了一句。 “我在想那个寡妇的事。”苏迟说。 “寡妇?”宋良辰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又提到了寡妇。 “是的。”苏迟放下筷子,她张了张嘴,本想说一说寡妇的事,然而看着桌上的饭菜,她最终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那寡妇的死相实在太惨了,现在说了,千寻燕做的菜就该浪费了,因为说了肯定就吃不下饭了。 “先吃饭。”苏迟继续拿起筷子,千寻燕和宋良辰见苏迟这样,就知道她肯定要说什么倒胃口的事情了,当下也不迟疑,三下五除二,将千寻燕做的吃的全都解决了。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寡妇的死因?”苏迟问道。 “记得……印象深刻。” 被人砍成三十六块,泡在夜壶里,这种死法太阴毒也太诡异,实在无法让人忘记啊。 “我觉得我们都被一件事给误导了。”苏迟说,“我也是才想到的。既然古馨的死,是有人故意栽赃给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凶手,那寡妇的死也绝对有猫腻。” “你想说什么?”宋良辰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他索性直接问苏迟。 “其实我们都想错了,不只是我们,连陈捕头他们也都想错了。”苏迟说,“因为马三叔和张姓光棍的供词,我们都觉得寡妇是在早更天,马三叔走之后才被人杀害,然后再泡进夜壶里的。” “难道不是这样?”宋良辰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我们来假设一下吧。”苏迟并没有掌握什么实质的线索,目前她能做的,只有假设,“马三叔的话其实藏了很多信息在里面,让我们来理一下,七夕节那天,在临安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说。”千寻燕将碗筷放回了灶台,他倒了三杯清茶放在三人面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在七夕节的前一天,寡妇要马三叔在七夕夜里丑时去她家。这是之前寡妇和马三叔的约定,那后来马三叔所陈述的事,都是在这个约定的基础上发生的,这一点你们没有疑问吧。”苏迟看着千寻燕和宋良辰,两人点了点头,表示并无异议。 “那么接下来,我要开始讲故事了,你们可以当做故事来听,因为我也只是猜测。”苏迟缓缓地说,“七夕节当天,马三叔左盼右等,等到了天黑。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俏寡妇在等着他,想到好事将近,他当然是心痒难耐的。但他却不能马上去,因为他还要去给大户人家倒夜香。没办法,他以此为生,寡妇能睡一次已经是意外惊喜了,他不能为此丢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活计。” “所以他等到了子时,就拖着板车去倒夜香了,现在的大户人家也真是懒,以前还会自己刷夜壶,但现在大多都会让倒夜香的人刷好送去。马三叔在陈员外家的后门敲了很久,却没有人来应门,心急的马三叔就选择了翻墙进去。” “那个柴垛肯定是平常翻墙出入陈府的人干的,两人高的围墙,一般人想要翻进去,没有东西攀爬肯定是不行的。但不管是谁留下的柴垛,总之马三叔是进去了,往常看门的小厮不在,有可能是七夕节贪玩赌钱去了。于是马三叔自己开了院门,将板车推了进去。那天夜里,陈老夫人放夜壶的地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这种事倒也常见,马三叔就将陈府其他的夜壶都收好了推出了陈府。主子院子里的夜壶都是小夜壶,但下人的夜壶却很大。后来,仵作从夜壶里取出的尸块是这么分部的:头,手脚,这些是单独放在小夜壶里的,而被切成很多块的身体放在下人用的大夜壶中。” “当然,这个时候马三叔还不知道自己收的夜壶,会被用来放尸块。眼见着和寡妇约好的时辰就要到了,从小鱼巷步行到荷花村,抄近路也要半个时辰。马三叔收好夜壶放在院子里,然后他还换了一身衣服才去的荷花村,由此可见,他到寡妇家的时候,肯定不是丑时,至少是丑时已经过半。” “我看过寡妇的尸体,就算已经开始腐烂,也依旧无法掩饰她的美貌。这么美的一个人,又不缺吃穿,就算她要找人私通,也不会找上马三叔。所以……如果她约马三叔丑时见,并不是为了和马三叔睡觉呢?” “什么意思?”宋良辰被苏迟的说法弄糊涂了,因为马三叔的确睡到了寡妇。按照张姓光棍的供词,他们颠鸾倒凤直到早更天才消停。这个倒也可以理解,马三叔想了寡妇那么久,一朝得手哪能一次就完事儿。 “一个寡妇找一个男人夜半三更会面,不是有奸/情,就是有案情。”苏迟笑了笑,“换做是谁都无法想象,寡妇会和马三叔那样的老光棍有奸/情,那么我就做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寡妇找马三叔去是为了别的事,那么是什么事,会让她选在丑时呢?” 第四章 夜半哭声夜雨迟(04) “杀人。”一直沉默的千寻燕倒是回过味来,“借刀杀人,或者是栽赃。” “对,不管是不是杀人,寡妇约马三叔丑时相见,肯定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就假设是杀人,寡妇约马三叔是为了借刀杀人,或者是为了嫁祸给马三叔,让他成为自己的替死鬼。” “寡妇本来约了另一个人来家里,可能也是丑时来,可能是丑时多一点点,本来寡妇的安排天衣无缝,但是她没想到,那天晚上马三叔会一直敲不开陈员外家的门,耽搁了一些时间,后来马三叔去老夫人那里,肯定也耽误了一会儿,这一耽搁,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马三叔不知道寡妇约他的目的,只以为好事近了,他还特地擦了身体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想给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增添一点美好的回忆。” “所以他迟到了,他迟到的不是一点半点,他迟到了很久。寡妇特地约了马三叔丑时相见,那么在寡妇的杀人计划中,马三叔一定充当了很重要的角色。但是马三叔迟到了,原本计划杀人的寡妇,被对方反杀了。我后来去寡妇家的时候发现,寡妇的首饰和衣服都被人拿走了不少,我原以为那不是凶手干的,因为现场遗落了一枚平安扣,凶手既然戴的起价值连城的美玉,就不会眼红那点首饰。” “当然,这是我之前的想法。”苏迟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在碧波庄,我看到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使我的想法改变了。” “你看到了什么?”宋良辰呆呆地问。 “你们还记得那个包袱么?包袱里装了很多首饰,那些首饰极有可能是陪葬品。”苏迟说。 “你是说……”千寻燕惊讶地看着苏迟,苏迟点了点头。 “寡妇约对方丑时相见,为什么对方就来了呢?肯定是她这里有让对方觊觎的东西。我原就奇怪,一个乡野村姑,为什么能住得起那样的院子,良辰你也和我去看过了,那些家具都是极好的,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而且,对于一个村野寡妇来说,寡妇的名字会不会太有文化了一些。” “名字?”宋良辰倒是没有注意过寡妇叫什么。 “她姓季,叫季如棠。”苏迟缓缓地说,“她本来并不是荷花村的人,后来和丈夫搬到了荷花村,可是搬过去的第一年,她就守了寡,成了寡妇。” “在来碧波庄之前,我只以为有人闯空门,偷走了寡妇的首饰和衣服,虽然当时也觉得不对劲,不过并没有多想。现在看来,我当时真是漏掉了好大一条线索。”苏迟说,“寡妇肯定有宝藏,一般人会把宝藏藏在隐秘的地方,可寡妇是个聪明的人,她知道越明显的地方,越不会被人怀疑,于是她把宝藏明目张胆地放在了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地方。” “你是说,寡妇的首饰,就是和古馨的尸体一起被发现的陪葬珠宝!”苏迟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要是宋良辰还不明白,那他也太白痴了。 见宋良辰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苏迟满意地点了下头,“只可惜寡妇虽聪明,但对方也不蠢。杀掉寡妇之后,凶手在寡妇的妆匣中找到了宝藏,为了伪造成闯空门的假象,对方还拿走了一些不值钱的衣物。我原本以为,凶手只有一个人,如今想来,凶手应该不只一个。有时候,一件事之所以看上去像是鬼神所为,那是因为凭借一人之力做不到,但如果是两个人呢?” “你是说,凶手有同伙。”宋良辰问。 “一个负责去毁尸灭迹,一个留下来善后。”苏迟说,“去善后的人,必定武艺高强,内功高深,否则尸块的骨头不会断的那么整齐,那只有高手才能做到。他们必定是知道了马三叔要来,索性将计就计,将尸块藏在了马三叔的夜壶中。这样,就算不能栽赃给马三叔,也能让人觉得这是鬼神所为。当然,凶手和死者一定也有深仇大恨,所以寡妇才会死的那么凄惨。” “可是张姓光棍听了一夜墙根又怎么解释?”宋良辰不明白,如果那时候寡妇已经死了,那么和马三叔睡觉的是谁? “所以我说凶手有同伙。”苏迟说,“马三叔的供词里有一段很有意思,那就是他到了寡妇家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他没有看到寡妇的脸,所以和他睡觉的究竟是谁,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不可能吧……留下来善后的人,怎么可能让马三叔得手,他虽然有点力气,但在有武功的人面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千寻燕提醒苏迟,这一点是说不通的。 “我累了。”苏迟却不往下说了,看她的样子,似乎这一点她已经想过了,并且还想到了合理的解释,“总之,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猜测嘛,有些细节和真相肯定会有偏差。不过马三叔的艳福……还真是不浅。” “然后呢?”宋良辰心里痒痒的,一件事知道了一大半,到最关键的地方却没了下文,换谁都会抓狂。 “现在不能告诉你们。”苏迟故意卖了个关子,“一切等天亮之后,白判官来了再说。” “喂!”宋良辰很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就算这只是个故事,也是个很吸引人的故事,宋良辰迫切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睡觉睡觉,回房睡觉。”苏迟却不管宋良辰的好奇心。 千寻燕倒是没有再问,他了解苏迟,她不想说的事,你就算问到天亮也白搭。 “等到天亮,一切就真相大白了。”苏迟笑着说。 第四章 夜半哭声夜雨迟(05) 白判官来的挺早。 魏七和白清风的身上都沾着露水,想是连夜赶路而来,也恰好白清风刚刚接手了一个案子,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所以才能这么快就赶过来。 抵达山庄之后,白判官验过了古馨和老谭的尸体,那床染血的被褥也被取来放在了白判官的面前。 古二夫人仍旧疯疯癫癫形态痴傻,古庄主仍然不知所踪,碧波庄身为武林第一山庄,大小姐大婚在即,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白清风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眉眼锐利,神情话语之中自有一股刚正不阿的气势。他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从小丫鬟香河到大弟子宋柯络,三弟子魏七,疯妇古二夫人,以及苏迟,千寻燕,宋良辰……最后落到了古馨的尸体上。 就听他肃然开口,“这伤口,与桃花的一线牵倒真有九分神似。” 场上众人纷纷侧目,魏七接话,“可传闻中桃花不是已经死了么?” 白清风拉起包住珠宝的布巾,盯着细细瞧了一会儿,脸色越发古怪,“奇怪,这确实是桃花衣衫上的碎片,可是五年前,桃花阁现任阁主许碧落亲手将这衣衫和“叱咤”埋进了桃花的衣冠冢里,这些珠宝也许是桃花衣冠冢里的东西。” “那可是桃花的衣冠冢。”宋柯络眉头紧皱,“传闻那里机关重重,寻常人根本下不去。” 白清风点点头,“不错,寻常人想下到衣冠冢里,确实有些难度,但也不排除盗墓之人是个精通奇门遁甲之人,这种人想破除机关并不是什么难事。” “咦,那是什么。”苏迟忽然指着大门外的一颗大树问道,“树上怎么会长风筝?” 她这一开口,众人都是一愣。 白清风率先走了出去,就见古家大厅外十丈远的地方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此时正是七月份,树上的叶子还没有完全转黄,那梧桐树的枝桠间,挂着一只纸糊的风筝。风筝下的线很短,很像是有人放了风筝,结果不小心卡在了树上,而那人想要将风筝扯下来,却因为用力过猛扯断了线的缘故。 瞧见那风筝的时候,宋柯络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苏迟正巧视线扫到了他,“宋大侠你见过这个风筝么?” 宋柯络被问了个正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不错,我见过这个风筝。这是一个月前,小师妹亲手糊的风筝,后来也没见她放过。这风筝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还真的不知道了。” “馨儿,馨儿……”古二夫人忽然朝梧桐树跑去,她跑到树下,仰头望着那风筝,疯疯癫癫地喊着古馨的名字。 魏七瞧不过去,点足跃上树梢,打算替古二夫人把风筝取下。 他本以为这纸鸢卡在树枝上很难取下,哪想到他指尖才触碰到风筝,风筝就朝下落去,古二夫人伸手一捞就握在了手里。她用力将风筝团起来抱在怀里,痴痴傻傻的又哭又笑。 “二夫人。”苏迟走到古二夫人身边,蹲下身与古二夫人平视,她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见她手腕上仍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起初带在手上的玛瑙镯子的确不见了。 “二夫人,这风筝可不可以借我瞧一瞧?” 古二夫人畏畏缩缩地瞧着苏迟,忽的抱着那纸鸢就朝前跑,众人连忙追过去,苏迟边跑边喊,“我没有恶意啊二夫人,我只是想看一看那风筝。” 这个样子的古二夫人当然不可能有回应,她顺着回廊一直跑到了小池塘边上,此时宋柯络和魏七已经抢先堵到了古二夫人前面,古二夫人见有人拦道,想转身往回跑,然而身后追过来的人却更多。 她站在回廊上,廊下是小池塘,前后左右都没了退路。 “二夫人,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你不要怕。”千寻燕温声安抚着古二夫人,试图让她安静下来,“你站着不要动,我们不靠近你,也不要你的纸鸢了,你别动。” 苏迟当然知道千寻燕为什么让古二夫人别动,古二夫人的前后都有人拦着,她若想继续逃开,就只有跳进回廊下的小池塘里了。 那小池塘里有什么东西,昨晚苏迟已经带着千寻燕和宋良辰看过了。 那可是一池子的食人鱼,要是活人掉进去了,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 “这是怎么了?”一个有些冷漠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现场的混乱和紧张。 众人回头望去,就看到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年站在几十丈开外的走廊里,他面色很白,相貌非常俊秀,他肩上背着一个黑色小包袱,手中握着一柄剑,正神色淡漠地望着众人。 “大少爷您回来了?”宋柯络第一个反应过来,点足跨过回廊朝那少年掠去。 古二夫人趁着众人发愣的档子,猛然推开魏七继续往前跑,一路疯疯癫癫地跑进了内院。魏七很快追了上去,千寻燕叹了口气,“你们暂时还是不要打扰夫人的好,不然只怕会变得更糟糕。” “我二娘怎么了?”古家大少爷古季风问道。 “二夫人因为受了刺激,暂时有些神志不清。”宋柯络将昨夜发生的事情都和古季风说了一遍,当他说到古馨死了的时候,古季风的脸色猛地一白。 “馨儿死了?”古季风看上去相当震惊,眼底还有磅礴的怒气,看样子他倒是非常在意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很不幸,令妹遇害了。”白判官的眼神极为锐利,他盯着这位古大少爷,始终不肯错开视线。 “我想去看看馨儿。”古季风虽然是征求意见的语气,可是话音刚落,人就已经朝着古家内堂走去。 众人都跟着他往前走,不过古家大小姐却没有露面,说是因为昨天的打击太大,已经病了。 苏迟和千寻燕还有宋良辰远远地跟在人群后面,碧波庄的人也无暇顾及他们。 这种大场面有个好处,那就是不会有人特别注意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去做。 “真奇怪,大少爷不先关心自己的爹去了哪里,倒是先关心起妹妹来了。”宋良辰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苏迟未置可否,她一直在想一件事。 寡妇的死还有古家离奇的案件,她都猜到了七八分真相,如今只剩下了一件事她想不通。 只要想通了这件事,那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 苏迟的脑中有些乱,她觉得一定还有什么线索被她忽略了。 那个线索可能不太起眼,但是至关重要。 第五章 烟花巷里看烟花(01) 众人跟在古季风后面,折回了停放古馨尸体的地方。 苏迟一直在看着古季风,她在观察他的表情。 古季风是古庄主和原配夫人所生的第一个孩子,而古兰是古季风的妹妹。算起来,古季风如今已经二十了,古兰小古季风两岁,正是十八岁。已经死去的古馨比古兰又小了三岁,现在是十五岁。 苏迟看了一圈,仍然没有看到古兰的踪影,想来是病得不轻,连今天这样的场合都缺席了。 “馨儿,馨儿,哥哥回来了。”古季风单膝跪在古馨面前,他的表情很悲痛,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宝贝似得。 古馨的确是古季风的妹妹没错,可苏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古季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略带歉意地看着白清风,“白先生,还望先生查明凶手。” “这是白某份内之事。”白清风并没有推脱,却也没有太过热切。 白清风白判官,素来是铁面无私,见着谁都没有过分热切的表情。 “我们走吧。”苏迟轻轻扯了扯宋良辰的袖子,宋良辰正想出去透透气,听到苏迟叫他,他立刻跟着苏迟溜出了那间厅堂。 “怎么没喊上燕神医?”出来之后,宋良辰见千寻燕没有跟上来,便问了一声。 “因为他得留在那里。”苏迟一边说,一边顺着一条青石路往前走,“我们有其他事情要做。” “你要去哪里?”宋良辰问。 “去二夫人的卧房。”苏迟一直记得,昨天晚上,她在二夫人房间里看到的血脚印以及干涸的血滴。 苏迟想不明白,那血迹分明是很久之前留下来的,为什么古二夫人没有让人清理干净,古馨的香囊又为什么会落在那个房间里。 照理说,古二夫人住在那里,没有理由看不到香囊的。 苏迟将所有的线索都重新归拢了一次,却仍然缺少关键的线索。 她已经能断定杀害寡妇的凶手是谁,也知道杀死古馨的是什么人,甚至还找到了杀死老谭的凶手。可古馨的死法却让苏迟想不透。 一定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被她忽略了,苏迟告诉自己不要着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沉着冷静,这样才不会错过重要的线索。 而那些已经被忽略的线索,想要再次回想起来,她必须重回案发现场。 此时,所有人都在会客厅,古二夫人住的院子就冷清了下来,苏迟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门口台阶上,正抱着纸鸢痴痴傻笑的二夫人。 苏迟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她拔了一根簪子,猛然用力将簪子刺向古二夫人的眼睛。 “你干什么!”宋良辰吓了一大跳,急忙出声阻止她。 苏迟的手硬生生停住了,簪子的尖端离二夫人的眼睛只剩下了一丁点的距离。然而二夫人却没有躲闪,她还是那副痴傻模样。 “二夫人她疯了,你用簪子去刺她做什么?”宋良辰将她手里的簪子接了过去,仔细地又替她簪上了。 “我就是想试试,逗一逗傻子是什么样的感觉。”苏迟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她昨天就有些怀疑,却一直没有机会试探,如今有机会验证她的猜测,事实和她推想的完全一致。 “我们进去看看吧。”苏迟不再理会傻傻的二夫人,她拉着宋良辰从二夫人面前走过,径直走入了内厅。 房中陈设未变,仍然保持着昨天晚上所见的样子。地上的血没有人打扫,已经干掉了,那是二夫人割腕时流出来的。 “良辰,那个香囊你是从哪里捡到的?”苏迟没有放低声音,反正在场的,只有她和宋良辰,还有一个痴痴傻傻,仿佛人事不知的二夫人。 “这里。”宋良辰绕到床的里侧,苏迟跟过去看了看。 二夫人的床是一张四柱雕花大床,樱粉色的纱账垂落,床/上的被子叠得还算齐整。但她总觉得这张床缺少了一点什么,看着不像是一个夫人住的,倒像是小姐的房间。 难道这里其实是古馨的房间? 不,不是古馨的。 苏迟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碧波庄里这么多人,不可能瞒得住房间的主人是谁。 苏迟蹲下身朝床下望去,见床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苏迟伸手在地上摸了一把,地上有一层灰。 “怎么了?”宋良辰见她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便问了一声。 苏迟站了起来,她拍了拍手,将手上的灰尘都拍掉,她抬起头,透过纱账朝二夫人望去,二夫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抱着那只风筝不肯撒手。 “没有,我就是觉得这大户人家的下人,原来也爱偷懒。”她说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就从里面绕了出来。她又回到了二夫人面前,只不过她没有和二夫人说话,她蹲在地上,寻找昨天看到的血迹。 血迹当然还在,暗黑色的痕迹滴在铺地的砖块上,已经沉淀了有些时日了。 “唔,这血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呢。”苏迟似乎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谁。 “二夫人,你能告诉我吗?”她微微笑着,看着二夫人。 二夫人当然没有回答她,她被吓傻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二夫人没办法回答你吧。”宋良辰在苏迟身边蹲下,和她一起研究地上的血渍,“你问她,倒不如喊碧波庄其他人来得有用。”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知道大少爷知不知道呢。”苏迟说这话的时候,眼尾的余光一直在看着二夫人。 “这里应该找不出什么线索了。”宋良辰不如苏迟那么细心,他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是啊,我们去老谭的房间看看。”苏迟站起来朝外走去,当她路过二夫人身边时,她忽然伸手要去抢那风筝,而原本抱着风筝一动也不动的二夫人,瞬间灵敏的躲开,只听撕拉一声,风筝在苏迟和二夫人的拉扯下,坏掉了。 那是一只很朴素的风筝,只用竹篾弯出形状,再用白纸糊了面,做成蝴蝶的造型。 “坏掉了啊。”苏迟有些遗憾地看着手里的半截风筝。 “二夫人不让看,你又何必硬抢呢。”宋良辰不明白苏迟为何要这么做,“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已经很可怜了。” “回头帮她修好就是了,反正二夫人已经疯了。”苏迟将坏掉的风筝塞回二夫人的怀里,她没有再折腾,直接和宋良辰出了小院。 “你刚刚为什么要用簪子去刺二夫人的眼睛?”出了院子之后,宋良辰迫不及待地问了苏迟这个问题,他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相信苏迟刚刚的说辞。 “因为我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傻了。”苏迟笑着说,“我总觉得,二夫人这样的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傻的。” 拥有强大心理素质的人,要让她疯,让她傻,这是比撞鬼更有难度的事。 “那你试出什么来了?”宋良辰追问。 苏迟忽然伸手朝宋良辰的眼睛挥去,宋良辰本能地闪到一旁,惊出了一身冷汗,“你干嘛?” “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会本能地闪避。”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良辰,“你明白了吗?” 宋良辰愣了一下,然后他瞪大眼睛看着苏迟,“可是……可是二夫人是傻子吧。” “是傻子,不是瞎子啊。”苏迟叹了口气说。 “那或许,是她反应慢呢?”宋良辰还是觉得那个结论有些奇怪,因为他完全不知道二夫人有什么装傻的必要。 “风筝。”苏迟只说了两个字就没有再往下说。 刚刚离开的时候,她故意去抢风筝,那完全是在二夫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去抢的,可是二夫人的反应却异常灵活,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宋良辰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他悻悻然不说话了。 二夫人没有傻,她在装傻。 一般装傻的人,都是为了掩饰什么,或者逃避一些什么,那么二夫人,她身为碧波庄的庄主夫人,到底有什么理由装傻呢? 宋良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第五章 烟花巷里看烟花(02) 从二夫人房里出来,苏迟直接去了下人住的院落。 碧波庄的人都在会客厅,是以这一路走来,苏迟和宋良辰一个人都没有碰到。 “碧波庄还真是气派。”连宋良辰这个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公子哥都发出这样的感叹,可见碧波庄建得有多么奢华了。 碧波庄的下人房,昨晚苏迟和宋良辰也来过,就是在这里,苏迟扯出包袱皮,认出那是桃花的衣服布料的。 老谭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此时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苏迟四处找了找,并没有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出了下人房,苏迟抬起头看了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宋良辰不解地问,“天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苏迟摇了摇头,她收回视线,“你去找千寻燕,我要去见一个人。” “你去见谁?”宋良辰问,“不能带我去?” “你去喊千寻燕,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在千寻燕的厢房汇合。”苏迟说完就径直朝碧波庄的东北角走去,那里,是古家大小姐古兰的住所。 本来,古兰就要穿上嫁衣出嫁了,谁想在她出嫁之前,碧波庄竟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意外,下人说她病倒了,倒也情有可原。 可她真的已经病到不能下床的地步了吗? 苏迟不信。 不只是苏迟不信,她觉得,白清风也不会相信。 她想,等白清风问过会客厅的那些人之后,一定会去找古兰,她得在白清风过来之前先见一见古兰。 古兰身为古家大小姐,住的地方自然是极气派的,但这气派之中,又夹杂着些许说不出的冷清。 苏迟穿过一道月亮门,拐进了古兰住的院子。虽说下人们都不再,但要找到古兰的房间也不难,甚至不用找,她直接就看见了。 靠东的一间房间窗户没有关,古兰此时正呆呆地坐在窗边,神色怔怔地,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她脸色不太好,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像是真的病了。 苏迟径直走到窗边,古兰竟一直都没有发现有人过来,她神情一会儿惴惴难安,一会儿茫然失措,这六神无主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古家大小姐该有的模样。 “你还记得我吗?”苏迟微笑着开了口,古兰浑身颤了一下,她有些狼狈地回过神来,看着窗外的苏迟,眼底浮上一抹困惑之色。 “大小姐,你好啊。”苏迟看着古兰的眼睛,她不肯错过古兰的任何一个表情和眼神,“记得吗?我们以前见过的。” 古兰强自镇定地看着苏迟,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回忆。 “还是说,大小姐不记得我了?”苏迟唇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笑容让古兰有一种自己已经被看穿了的感觉。 “我、我当然记得你。”古兰说,“你是苏迟,灵媒师。”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苏迟听她这么回答,心中所猜想的那些事,就又证实了一件。 “这个……”古兰有些慌了,她眼珠子无意识地转了几圈,苏迟知道,这是人在不安的时候才会有的举动。 “你是谁?”苏迟趁热打铁,这个时候的古兰是最脆弱的时候,也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你不是古兰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古兰?” “我是古兰!”古兰的声音下意识地抬高了一些,“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从听说你要嫁给凌天阁的萧三少时,我就觉得特别奇怪。”苏迟慢悠悠地说,“碧波庄是什么地位,碧波庄的大小姐要嫁人,怎么会找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选?如今已临近婚期,可是庄内却什么都没有布置,就算是下嫁,以你的身份也该是风风光光的。古庄主请帖发了一堆,却不允许来参加婚礼的宾客进入碧波庄,只安排他们住在庄外的客栈里……”苏迟盯着古兰,“如今看到了你,我总算明白这些怪事都是为什么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古兰的语气变冷了,“苏灵媒,请你出去。” “下逐客令吗?”苏迟冷冷笑了一声,“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你根本是在胡说八道。”古兰说。 “是吗?昨天晚上,我在前厅看见你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因为你的长相,的确和真正的古兰有七八分相似。”苏迟缓缓摊开掌心,她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枚价值连城的平安扣。 “不知道古大小姐认不认识这个东西?”苏迟留意着古兰的表情,果然,古兰在看到平安扣时,眼神有一刹那的闪烁。 苏迟是什么人,她心细如发,这种破绽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将平安扣收了回去,“果然是认识的,认识就好,不认识我会很困扰的。” “你到底是谁?”古兰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隐瞒了什么。”苏迟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古兰。 “我的确不是古兰。”看着苏迟淡然的表情,古兰突然泄了一口气,承认了苏迟的猜测。 古家人待她不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大小姐的标准派发给她的。因为她在碧波庄的意义就是成为古兰,成为古家大小姐活下去。只可惜,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古兰…… “进来坐坐吧,苏姑娘。” 一旦承认了自己不是古兰,就意味着她的心城被苏迟暂时攻破,其实想一想,她假扮成另一个人这么多年,身边没有人说话,也什么都不能说,这种日子也不太好受。 “那么,打扰了。”苏迟也不客气,她走进了古兰的卧房,四处打量了一眼。 这是一间很标准的闺阁千金的卧房,红木朱漆的家具,锦缎的棉被,梳妆台上,品相上成的珠钗胭脂,无一不彰显着古家大小姐该有的气派。 “在变成古兰之前,我的名字叫古诗。”古兰沉默了一下,似乎终于酝酿好了某种情绪,她抬起头来看向苏迟,“苏姑娘,其实邀请你来碧波庄的人,是我。” “哦?”苏迟有些意外,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女子,“是你邀请我来的?可是给我发请帖的人是古庄主吧。” “我模仿爹爹的笔迹,写了一封请帖给你。”她说。 “既然是你邀请我来的,为什么你一直没有来找我,甚至什么都不肯说?” 苏迟想起刚刚古诗闪躲的态度。 “因为我想看看,苏姑娘是不是真的能够帮我。”古诗惨然笑了一下,“我一直在查,十二年前我娘到底去了哪里,可我什么都查不到。” “你娘?”苏迟一下子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十二年前?” 苏迟记得很清楚,荷花村的寡妇季如棠,就是十二年前搬去荷花村的。 “如果苏姑娘没有能力,我什么都不会说。”她直直望着苏迟的眼睛,“苏姑娘能看出我不是古兰,我想,你一定也能帮我查出我娘的下落。” “那么现在,我是通过了你的考验吗?”苏迟莞尔一笑,古诗的做法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她的胆子也太大了一些,竟然冒用古成烈的身份。 “若是没有,我也不会让姑娘进来坐了。”古诗无奈地说。 苏迟看着古诗,心底却若有所思。 荷花村的那位寡妇季如棠,会不会就是古诗的娘呢?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如果寡妇真的是碧波庄的人,那么碧波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导致庄内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以至于这么大的家业都岌岌可危。 “季如棠。”苏迟直截了当地问,“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她惊得坐了起来,满脸都是惊愕,“我怎么可能没有听过,那是我娘的名字啊!” 第五章 烟花巷里看烟花(03) 苏迟有一种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感觉。 她一早猜想,那寡妇一定和碧波庄有某种联系,但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是古诗的娘。 事情,似乎在朝着更诡异的方向发展。 古诗似乎是将苏迟当做了救命稻草,在她认出自己的身份后,就全身心的信任了苏迟。 她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苏迟。 而听了古诗的故事以后,苏迟终于明白—— 怪不得她无法弄清楚寡妇命案和碧波庄命案之间的诸多牵扯和细节,因为一切的起因,根本不是开始于半个月前寡妇的死,这一切,开始于十二年前。 不,说是十二年前也不对,真正的开始,始于更早的时候。 这一切,自然要从古成烈说起。 二十年前,古成烈二十五岁。 他这个年纪早该儿女成双,可他却一直不肯娶妻。江湖上有多少名门望族想和碧波庄结亲,奈何古成烈一个都不答应。 古成烈的爹,也就是古老庄主,他对古成烈放下狠话,若是不娶妻,不生子,那就永远别想坐上碧波庄庄主的位置。江湖上的人也因此在私底下猜测,这古成烈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又或者他其实是个断袖,有龙阳之好。 然而那些人猜测的通通都不对,古成烈爱的当然是女人,他既没有生理问题,也没有特殊的癖好,他爱着一个大美人。 这个美人就是荷花村的俏寡妇,季如棠。 当然,二十年前的季如棠还不是寡妇,她那会儿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正是二八年华,瞧见俊俏的公子就要脸红。 季如棠本是滁州人,距离碧波庄十万八千里,她和古成烈本不可能有交集,但有时候,老天爷就喜欢将本不可能遇见的人,用种种巧合推到一起去。 那一年,古老庄主要古成烈去滁州采购一批烟火。滁州的烟花很有名,就连皇宫里的烟火,都是从滁州进贡的。 古成烈到滁州的时候,还是隆冬,天气冷的很,接连几天的大雪让他的行程不得不放慢。 他住进了滁州最奢华的客栈里,那天正好是腊八节,腊梅花悄然盛放,临近夜晚,一朵烟花嘭的一声炸开。古成烈本是随手推开窗户,想看看那烟花开成了什么样子的,然而他的视线却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个妙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她白皙的脸孔像玉一样细润,当烟火炸开的那瞬间,火光耀亮了她的脸,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天真烂漫。她穿了一身红色的袄子,身侧放了一盏琉璃灯,就这么站在雪地里放着烟花。 烟花很美,他却一眼都没有看,因为他觉得,站在那里,被烟花耀亮的那个姑娘,比烟花更美。 那一刻,古成烈突然明白,他多年来坚持不娶妻,为的就是等到她。 古成烈直接从窗内一跃而下,仿若谪仙一般落在季如棠面前,季如棠看的呆了,好久之后,她问他,“你是仙人吗?雪变成的仙人。” 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烟花在头顶砰然炸裂,他说,“如果我是仙人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里?”她仰头看着天空,“去天上吗?” “不,不去天上,我想带你回家。”还是青年的古成烈,生了一张俊朗的脸庞,朗眉星目,唇红齿白,加上一身好武功,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 怀春少女要爱上这样的男子,简直再简单不过。 他拒绝了那么多人,却独独爱上了这样一个姑娘,她家里开着一间烟花铺子,那天是去帮爹爹试放新做的烟花的。 那之后,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一个月后,古成烈带着一车采购好的烟花返回了碧波庄。 “我一定会来提亲的,你等着我。”他向她承诺,无论如何都会回来娶她,她信了他。 然而就在古成烈走后的第五天,一群山贼杀了过来,一整个村子都被屠尽,殷红的血撒在纯白色的雪上,触目惊心,像是最好的红梅,一夜之间全都开败了。 季如棠没有死,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她在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她又怕又怒,她无处可去,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只有古成烈。 距离他说好来娶她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可是她已经不能等了,她安葬了爹娘,匆匆踏上了去往碧波庄的路。 在认识古成烈之前,季如棠哪里都没有去过,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她在路上辗转,二十天之后,她终于抵达碧波庄,一路舟车劳顿,加上那样的变故,季如棠憔悴的不成人样。 然而这还不是最惨的,惨的是季如棠到碧波庄找古成烈的时候,竟吃了一个闭门羹。 也是啊,碧波庄是什么样的地方,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孤女,哪有可能进得去?可是她不想放弃,因为她已经无处可去了。 季如棠从山庄的后门偷偷潜入了碧波庄,她假扮成下人,试图找到古成烈。然而她还没有找到古成烈,就先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让她近乎崩溃的消息。 古成烈要成婚了,他要娶南陵顾家的千金顾茗。 曾经的誓言,言犹在耳,此时回想起来却好像是一个笑话…… 季如棠心灰意冷,她离开碧波庄回到了滁州,然而意料之外地,她见到了古成烈。 本该在家里拜堂成亲的古成烈,他在等着季如棠。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责备他,因为他是碧波庄的少庄主,她不过是个做烟花的小姑娘。 这之间,是天差地别的鸿沟,季如棠没有办法去拉近这样的距离,曾经他们花前月下时,她也不是不明白这些,只是因为他对她太好,好到让她忘乎所以。 而今,当一切现实成为她不得不面对的高山,她才知道,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天真。 “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古成烈急切地问她。 他说好一个月后来见她,可当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后却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你找我做什么呢?你家里有等你回去的妻,我……我从不曾等你来,你回去吧。”她背过身去,红着眼睛对他说。 古成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有那么一瞬间,他手足无措地像个毛头小子。 “我没有想过要娶你之外的人。”他小心翼翼地赔着不是,他是江湖上人人争相结交的武林天骄,可在她面前,他不过是个想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普通人罢了。 季如棠听他这么说,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扑进他的怀里,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像是要将所有委屈和难过全都发泄出来。 在那之后,季如棠和古成烈自然是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古成烈仍是要娶妻,因为古老庄主答应他,只要他娶妻,就允许他将季如棠接进碧波庄。 陷于爱情中的人总是盲目的,季如棠知道自己配不上古成烈,便不在意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身份进入碧波山庄。古成烈带她回去的那天,正好是他和顾茗的大喜之日。 古家和顾家联姻,为的是什么,古成烈和顾茗的心里都明白。 顾茗要成为碧波庄的女主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容忍古成烈把季如棠养在家里。她明明才是古成烈明媒正娶的妻,可是除了身份之外,她一无所有。而季如棠,她什么都不是,却占尽了种种的好。 古成烈迟迟不肯和顾茗圆房,古老庄主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用季如棠的生命作为要挟,要他必须让顾茗生下古家的子嗣。 古成烈自然是不肯,古老庄主便对季如棠下了狠手。 那时候季如棠已经怀孕了,老庄主是个果断的人,他不能让季如棠先生下孩子,那样顾家势必会有意见。 所以,季如棠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 古成烈心中怨恨,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强大,那他就什么也保不住,他连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名分都做不到,甚至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夭折,而他却根本无力反抗。 从那之后,古成烈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冷落顾茗,他开始频繁地在顾茗房里过夜。许是不爱的缘故,他对顾茗很粗暴,顾茗也是个能对自己狠心的人,就算每夜都生不如死,也咬牙忍了过去。 终于,两个月后,顾茗有了身孕,古成烈就不再去顾茗的房里。 季如棠是在顾茗之后的一个月怀孕的,顾茗有什么,古成烈就一定也要让季如棠有什么。他爱的如此偏心直接,一点伪装都不肯。 没有人去在意顾茗是什么样的心情,而她也似乎没有喜怒哀乐一样。 古成烈来了,她接纳,他走,她也不会去追,她大度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古家,虽然没有人敢对顾茗不敬,可私底下的闲言碎语也不少。 顾家在武林也是大家,但这不是古家选择她成为碧波庄女主人的原因,顾家的势力不只在江湖,顾茗的哥哥是当朝宰相,官居一品,在朝中实力不可小觑。 古家在武林中的地位虽然已登峰造极,但如果没有朝廷势力撑腰,怕是也不得长久。古老庄主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他选择了顾茗,是为了让古家的地位变得更加坚固。 季如棠是个意外,如果没有季如棠,那么一切会更加顺利。古老庄主也动过除掉季如棠的心思,只是顾茗一直以来并不关心季如棠,古成烈又特别在乎季如棠,所以古老庄主就迟迟没有动手。 这一等,就等到了顾茗的孩子出生。 第五章 烟花巷里看烟花(04) 那是个冬天,天气非常非常冷,冷的人心都是一片冰凉。 那一天,不只是顾茗生下了一个孩子,季如棠因为受惊也早产了。 碧波庄里一片混乱,因为顾茗要生的是碧波庄的长孙,所有人都守在顾茗房里,包括古成烈。 季如棠动了胎气,一时间身边竟找不到人,还是一个年迈的老奴冒着雪去寻了一个稳婆来。 季如棠生产的时候大出血,但她拦着老奴不让她去找古成烈。 说到底,她心中还是有怨的。 当最初的情爱过去,冷静下来的季如棠,怎么可能对顾茗的存在无动于衷? 他爱她又怎样,他连让她正大光明地在碧波庄生活的能力都没有! 这种时候,丈夫本应该陪在妻子的身边。可她不是他的妻,她甚至连妾都不算,她是见不得光的,她不过是他圈养的玩物罢了。 她知道,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即将出生,让她变得贪心起来,她想要一个名分,不管是妾也好,通房丫头也罢,总好过不明不白的活在这里,连生下来的孩子都无法被认可。 后来,她从鬼门关闯了过来,极其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身旁是才出生的小小婴儿。 那是个男婴,眉宇之间像极了古成烈,其他部分却像她。 那真是个漂亮的男婴,没有人能够否认,若是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郎。 那一刻,季如棠想,一无所有也没有关系,只要让她和孩子好好的,这就够了。 成为一个母亲可以变得很贪心,却也可以在一瞬间,让她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抢。 她只愿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可惜这个愿望却没能实现,因为顾茗生下的也是一个儿子,古老庄主不允许两个男婴同时存在。 于是,在季如棠的孩子出生之后的第三天,古庄主就将那孩子抱走了。 季如棠很虚弱,她拼命追上去,却跟不上古庄主的脚步,她摔倒了,就趴在地上爬,她手脚都磨出了血,却浑然不觉的痛。 她一路追过去,最终在后山追到了古老庄主,白茫茫一片雪地里,他将婴儿高高的举起又摔下,然后他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要知道自己的本分,不过是个做烟花的,在碧波庄,就夹起尾巴做人,否则,下次被丢在这里的,就是你自己。” 他转身就走,季如棠跑过去,她用双手在地上拼命的挖。雪地上有个深坑,那是古庄主用力将婴儿丢下去时砸出来的。 她趴在地上很久很久,最后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她睡在床榻上,古成烈就守在她身边,他眼下有浓浓的阴影,也不知道她究竟昏睡了多久,而他又到底守了她多久。 这一刻,她的心是冷的,她想,她可能永远没有办法好好面对古成烈了。 “对不起。”这是古成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眼睛红红的,那里似乎有什么在闪动,“对不起如棠,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你相信我,我不会了。” “孩子,长得很像你。”她声音非常轻,轻到风一吹就散了,“或许,我们真的不应该在一起。我的两个孩子,都没有了。” 失去第一个孩子,她尚能原谅,或许是因为那孩子还没有成型,可是这个孩子,她怀胎九个月,费劲千辛万苦才将他生下来,她抱过他,拥有过他,可最后仍是被夺走,所以她无法原谅。 “对不起,对不起……”他什么都没有办法说,唯一能说的,只有对不起。 她闭上眼睛不想听,她后悔了,第一次,后悔遇见古成烈。 古成烈开始逃避季如棠。 他不敢见她。 见了她,他就会意识到自己有多无能。 他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他什么都为她做不了。他无法让她快乐,连个名分都无法给予。他只敢远远看着她,或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陪着睡着的她。 因为胆怯,他变得越来越不敢面对她。 季如棠的身体,到底还是慢慢的好起来了,古成烈亲自替她熬药、做吃的,他不敢去送,就托了衷心的老奴送到她手上。 这个冬天,似乎特别特别的冷,日子又长的叫人害怕。 顾茗的孩子满月那天,碧波庄来了很多客人。 江湖上,朝野间,有头有脸的都来了,他们是来给碧波庄的小少爷过满月的,古成烈那天必须要去。 季如棠披着外袍走了出去,没有人管她,所有人都在前面照顾客人。 她在碧波庄的身份一直都很尴尬,不是主子又不是下人,她什么都不是。 她走到主院,远远地看到琉璃灯亮如白昼,隔着一排灯花,古成烈和顾茗并肩站在一起,他怀里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温柔。 看吧,她到底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带回来的玩物,等到兴头过去了,他还有他的妻,他的孩子,而她却一无所有。 她孤零零地走了回去,这一晚,那孩子过的有多风光,季如棠的心就有多痛。那孩子和她的孩子,分明是同一天出生,可她的孩子连座孤坟都没有,另一个孩子却如此风光的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季如棠想,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们的,永远不会。 她回到自己的小小院子,她翻出了自己亲手做的烟花,当一朵一朵的烟花在碧波庄上空绽放,她想她这个做娘的真糟糕,她什么都没有,唯一能送给她死去的孩子的,竟然只是这样稍纵即逝的烟花。 烟花很快的绽放,美丽的不可思议,然后迅速的熄灭,只剩下颓败的残渣。 就如同她和古成烈之间的感情,来的快,或许消失的会更快。 古成烈偷空从宴席上溜了出来,他要去看季如棠。 他走到半道上就看到了那些烟花,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来到了她住的院子,清净的院子里显得尤其冷清,她孤零零的站着,一如去年今日一般,燃起绚丽的烟火。 他看的痴了,辨不清今夕是何年。 古成烈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妥协就好了,或者他再强大一些,强大到足以对抗所有人就好了,那他就不至于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都保护不好。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疯了一般地收集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他想变强大,他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保护自己的所爱之人,不至于让她伤了身,又伤了一颗向阳而温暖的心。 季如棠也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变得很安静,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就研究如何做烟花,各种各样的烟花从她的手中绽放,美得不可思议。 古成烈不敢去见她,每天只静静地望着烟花在天空炸开,他想,至少她现在还在这里,让他知道她还好好的,也是好的。 慢慢的,一年过去了,季如棠终于有了勇气来见古成烈。 一年了,她瘦了一些,小脸闷的发白,仿佛是一尊透明的琉璃娃娃,脆弱的一碰就碎。 “我要回滁州了。”季如棠静静地看着他,曾经她眼底流光溢彩,是叫人看了又看的芳华潋滟,可如今那眸色已然熄灭了。 那里波澜不惊,什么都没有。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她说着,转身要走,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 “放手。”她没有回头,声音出奇的冷静。 “不要。”他弯腰将额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要走。” “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到老,到死。”她声音很轻很淡,似乎不带任何感情,又好像饱含了所有的情绪,“你知道吗?在那孩子被你父亲摔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们的一辈子,竟然这么短暂。” “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了,如棠,我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了。”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一次就好。” “不好。”她想掰开他的手,可是他抓得很紧,“放手吧,这样有什么意思?你和我都明白,我们不可能有未来的。” “我不要放。”古成烈执着起来,谁也奈何不了他。 曾经他不想娶妻,古老庄主也没能逼他就范,因为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有弱点,直到——他爱上了季如棠。 她成了他的弱点,而他却没有能保护这个弱点的力量。 为了要挟古成烈娶顾茗,老庄主无所不用其极,他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娶顾茗。从此,他一退再退,而她也伤得越来越深。 古成烈本以为他可以保护好季如棠,可他后来才发现自己太天真。 偌大的江湖,偌大的一个天下,他哪儿也去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其实天地这么大,他只要和她在一起就足够了,他的心其实很小的,小到根本摆不下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可是就算是这么小的愿望,他都无法实现。 如果变强就好了,强到他能无视任何威胁就好了! 人一旦有了软肋,却没有足够坚硬的铠甲,那就一定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无能,才是一切悲剧的原罪。 “别走,别走。”他一遍又一遍地挽留她,一遍又一遍。 她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泛红,没有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尤其是他从来不曾爱过别人,她是明白的。 错的是什么呢? 错的大概是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存在的那道天堑。 “不要走……未来还有那么长,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他声音带了一丝哽咽,她再也忍不住,转身的刹那,她被他拥进了怀中。 她没能离开碧波庄,其实后来她一直都在后悔,要是那个时候离开就好了,至少离开了,她还带着一点爱,留下了,那一点爱也慢慢的消磨干净了。 可是如果重来一次,她也仍然会因为感动而留下,因为她爱他,只一个爱字,她就输的彻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杀死了她的孩子,古老庄主竟然没有再为难季如棠,甚至说,如果她能再生下一个儿子,就允许她成为古成烈的妾室,给她一个名分。 那时候的季如棠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竟然就真的,将过去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淡忘了。 季如棠再一次有了身孕,然而命运却像是故意给她添堵一样,顾茗也一起有了身孕。 十个月之后,她们一起生下了两个女儿—— 古兰和古诗。 外界都说,顾茗在生下古兰之后就去世了,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顾茗没有死,她被囚禁了。 第五章 烟花巷里看烟花(05) 古成烈要求古老庄主给季如棠名分,古老庄主以季如棠生的是个女儿为理由,不肯兑现承诺。古成烈长久以来的怨愤终于爆发,于是他做了一件事——他将古老庄主和顾茗,一同软禁了起来。 他彻底的疯了,他将顾茗的两个孩子全都带到了季如棠面前,他说:“再也没有别人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碍事的人了。如果你不喜欢这两个孩子,我可以杀了他们。” 季如棠错愕地看着他,他眼中淡淡的,那两个孩子,仿佛都是多余的一样。 本应该觉得感动,可季如棠却怎么也感动不起来,她觉得古成烈疯魔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管怎么样,那两个都是他的骨血,不管他喜不喜欢,他们是他的孩子啊。 “其实,名分我已经不在意了。”她原本就对名分看的很淡,那时候她之所以在意,只是因为她想让自己的孩子可以名正言顺。 可是现在,她已经彻底不在乎了。 “所以,你不要这样,夫人她……没有为难过我。” 季如棠对顾茗的感觉很微妙。 顾茗从未找过她的麻烦,偶尔遇见了,也只当做没看见一样。 这样就好,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彼此相安无事,谁都不要为难谁,她觉得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可古成烈却做出了这种激烈的举动,他软禁了自己的妻子和老父。然后对外宣称,顾茗死了,死于难产。古老庄主因为一时激动,也病死了。 碧波山庄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丧事,江湖上所有人都以为,古老庄主和古成烈的原配都死了。 碧波庄一夕易主。 从古老庄主害死他孩子的那瞬间,古成烈的心里就种下了黑暗的种子。一年的时间,那种子慢慢发芽,吸收着怨愤的养分,最终长成了苍天大树。 “你高兴吗?如棠,挡在我们中间的人全都不见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他是那么高兴,高兴到连季如棠眼底的悲伤都没有看见。 如果一切就这么走下去,或许季如棠能慢慢地安抚他被黑暗滋养的内心,然而一切的变故,来的是那样措手不及。 风平浪静的日子只持续了半年,有一天下人急匆匆地跑来,说是西厢房的人自杀了,季如棠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哐当一声砸了个稀巴烂。 西厢房,那是软禁着古老庄主和顾茗的地方。 从古成烈宣布了他们的死讯后,这庄子里的下人,都不敢叫他们的名字。 季如棠一边让人去找古成烈,一边赶了过去。 西厢房里,血腥气几乎弥漫了整个屋子,有一个人血淋淋地倒在地上,那是古老庄主,他死于一剑穿心。而杀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顾茗。 她仿佛受了什么莫大的刺激,整个人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她看到季如棠后,挥刀就朝她砍过来,季如棠吓得掉头就跑。 季如棠不过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有武功,顾茗又像是发疯了一样。季如棠逃的很狼狈,身上被顾茗砍出了好几道伤痕,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顾茗手中的时候,古成烈终于来了。 他命人将季如棠带走,然后将顾茗带回了西厢房,没有人知道古成烈和顾茗在那血气冲天房间里里说了些什么,又到底做了什么,就算是季如棠也不知道。 但那之后,顾茗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顾茗去了哪里,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横在季如棠和古成烈之间的那道天堑终于消失不见了,可古成烈却没有娶季如棠,他的确续弦了,可他娶得却是川蜀米家的二小姐,米幽兰,也就是现在的古二夫人,古馨的母亲。 明明已经没有障碍了,但古成烈却没有走近季如棠,他甚至不再去她那里过夜,季如棠很想知道为什么,难道说,他对她的爱,终于消磨干净了吗? 似乎除了这个解释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三年后,古二夫人生下了古馨,这个时候的古季风,古兰和古诗,都三四岁大小,已经开始记事。在古诗的记忆中,季如棠从来没有笑过,她是那么的不开心。终于,在十二年前,也就是古诗六岁那一年,季如棠忽然消失了,毫无预兆地,她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碧波庄上上下下好像在一夜之间得了失忆症,没有人记得季如棠,古诗到处找季如棠,可是季如棠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了。就连古成烈都仿佛从未认识过季如棠一样。 但古诗从来没有忘记过季如棠,她不相信那只是一个幻影,她知道季如棠是真实存在过的。 当然,这不是全部,在古诗十岁那年,她被迫成为了古兰,因为古家大小姐古兰也离奇失踪了。 和季如棠消失时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碧波山庄上上下下,都喊她大小姐,明明她是二小姐,可是她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古兰。 她去找过古成烈,可古成烈却说她生病了,她在说糊话,因为从来没有过古诗,这个家里只有一个大小姐,那就是古兰。 十岁的古诗无法反抗,只有接受这样的身份,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季如棠和真正的古兰,可是十二年过去了,如今她即将嫁去凌天阁,那里距离碧波庄极其遥远,想要查出那两个人的下落,谈何容易? 正好在这时候,宋家冥婚事件传到了古诗的耳中,她当然不相信这世上有那种玄玄乎乎的事情,她觉得苏迟一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如果是苏迟的话,说不定能帮她找出季如棠和古兰。 于是她冒充古成烈的笔迹给苏迟下了请帖,再然后发生的事情,苏迟都是知道的。 苏迟到了碧波庄,发现了古馨的尸体,再后来,古二夫人疯了,老谭死了,甚至在此之前,远在千里之外的季如棠也死了。 “这些就是你知道的全部了吗?” 苏迟将这些刚刚得到的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之前的一些疑问似乎可以解答了,但又有新的问题浮上了水面。 “是的。”古诗无奈地说,“我并不是真正的古家大小姐,如你所见,我只是个冒牌货,我是个连妾都算不上的女人生的。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太小,我说的往事有些是我自己的记忆,有些是曾经照顾我娘的老奴告诉我的。” 苏迟轻轻点了点头,又和古诗说了几句话,这才起身告辞。 她回了千寻燕的客房,千寻燕和宋良辰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白清风查的怎么样了?”苏迟问。 “卡住了,至少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进展。”千寻燕答道。 “你去找古大小姐说了什么?怎么去了这么久?”宋良辰好奇地看着苏迟,之前苏迟明显是为了支开他,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嗯,说了一下古成烈的感情史。”苏迟觉得,古诗说的那些,或许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假的,但不管真假,有一点是她可以肯定,那就是季如棠和古成烈之间,绝对是有亲密关系的。 她直觉一切的关键,就是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令季如棠和真正的古兰消失在碧波庄。如果弄清楚这件事,所有的疑问就都能解开,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就可以拼凑在一起了。 “你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说过今天会告诉我们凶手是谁的。”宋良辰的记忆不错,但他不擅长思考太细节化的东西,他现在只觉得一头雾水,整个事件显得乱七八糟。 先是寡妇死了,然后古家不停的出现让人猜不透的怪事,宋良辰只觉得心中有猫爪在挠,挠的他浑身难受。 “你想知道哪个的凶手?”虽然还有一些关键的地方没想通,但对于凶手是谁,苏迟已经有了八九分的把握了。 “寡妇的,古馨的,老谭的,你知道的就都说说嘛。”宋良辰听她松了口,立马在她身边坐下,做洗耳恭听状。 苏迟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好吧,杀死寡妇的是装疯卖傻的二夫人,杀死古馨和老谭的是古成烈。” 苏迟说完之后,宋良辰和千寻燕同时怔住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如此一致,都是一副茫然外加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说什么?”宋良辰不太肯定,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是说,把寡妇杀死,砍成那么多块的人,是二夫人?你没有开玩笑?” “而且,古馨是古成烈的亲生女儿,他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女儿。”就连千寻燕都觉得苏迟是在开玩笑了。 先不提二夫人为什么要杀寡妇,就说古成烈,他也完全没有理由杀古馨。之前他看到古馨的尸体时,那悲痛的表情和神态,完全不像是装的。 “难道也和曲婉儿的死一样,是误伤?”好一会儿,宋良辰才缓缓地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不是误伤,哪个当爹的会忍心对自己的女儿下杀手? “不是误伤。”然而苏迟却否定了宋良辰天真的想法,“他是真的要杀古馨,甚至在杀她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为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宋良辰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他总觉得人心不会狠绝到那种程度,连亲人之间都能互相捅刀。 “因为要造成那样的伤口,但凡有一点犹豫就会失败吧。” 那么完美的伤口不可能是误伤,古馨的伤口,是这么告诉苏迟的。 第六章 谁把娥皇作女英(01) 苏迟说完之后,厢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静。 千寻燕没有说话,宋良辰也没有开口,这沉默仿佛是有重量一般,一点一点地压在人的心头,叫人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了过来,宋良辰顿时跳了起来,“我去开门!” 一室的宁静被打破,刚刚凝重的气息瞬间消散。 来人是白清风,他已经把该问话的人都问过了一遍,只剩下最后一个——苏迟。 苏迟很自觉地站了起来,她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白清风朝她看过来,她冲他略微点了下头,然后抬起手指了指隔壁房间,白清风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不过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宋良辰和千寻燕目送着苏迟和白清风走出厢房,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困惑不解。 苏迟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和白清风说,宋良辰和千寻燕都不是那不知趣的人,自然也不会干涉苏迟的秘密。 隔壁厢房里,苏迟反手将门关上,这才慢悠悠走向白清风。 白清风一直在打量苏迟,他眼底有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苏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白清风问。 苏迟似乎料到了白清风会问这个问题,她从容不迫地说,“白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当然见过我。” “哦?”白清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迟。 “六年前,在玄阴司里,白先生去请教圆寂大师一些问题,当时我就在那里。”苏迟笑道,“不过那时候我才十一二岁,现在已过去了六年,先生只觉得我眼熟,却不记得我,也是情有可原。” 白清风仔细想了想,最终恍然大悟。 六年前,他的确在玄阴司里见过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的眉目,确实和眼前的苏迟有几分相似。 所谓女大十八变,这话说的可真是不假。 “苏姑娘怎么会在这里?”白清风问。 苏迟将请帖拿出来放在白清风面前。 白清风是个聪明人,没必要和他玩什么花样,那样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露出更多的马脚。 “灵媒师?”白清风顿时想起了一件事,前段时间江湖上才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你就是那个破了曲家悬案的灵媒师?” “如果你说的是曲婉儿那件案子,那么应该就是我了。”苏迟也没有隐瞒,这种事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 “嗯。”白清风反复把玩着那张请帖,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近距离打量他,苏迟发现,岁月到底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的,比如说曾经微微上挑,风华绝代的狐狸眼,眼尾也有了皱纹了。 苏迟第一次见白清风,并不是在六年前,而是更早的时候,只是白清风不知道而已。而他之所以觉得苏迟眼熟,当然也不是因为六年前的那次见面,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白清风见过另外一个人。 脑海中,一个小小少女静静地站在一排花墙前面,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望着她…… 苏迟深吸一口气,将那身影赶出了脑海。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白清风冷不丁地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当然没有。”苏迟回答的很坚定,“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只要一点一点剥开谜团,最后找到的真凶,绝对不会是虚无缥缈的鬼,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那么苏姑娘,既然你不相信鬼,为什么你要来这里?”白清风看着请贴上的字迹,她是作为灵媒师被邀请来的,邀请她的理由,是招魂。 既然苏迟并不相信鬼怪的存在,那她没有理由接下这个请帖,还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 白清风听说苏迟的名字是因为曲婉儿的案子,只不过百姓茶余饭后所谈论的,并不是破案人的心思有多缜密,而是说一个苏姓灵媒师神通广大,说她找到了曲婉儿的鬼魂,问出了凶手。 白清风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他当时多留意了一下,因为苏迟的姓。 曾经盛极一时的灵媒世家,就是苏家。虽说苏家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但白清风一直没有放弃追查苏家那件案子。 苏家的消失,是因为一场滔天大火。当时那把火将整个苏家烧成了灰烬,苏家一百多口人,全被烧成了焦炭。 那场灭门之火来的着实蹊跷,实在让人不得不在意。 “是我们临安城的陈捕头拜托我而来。”苏迟实话实说,“不知道白先生有没有听说,半个月前,在我们临安城发生了一桩命案。就在七夕节的第二天早上,荷花村的一名寡妇被人残忍的杀害,尸体还被放进了夜壶里。” “有所耳闻。”虽说朝廷和江湖是两个不同的势力,但白清风也是辑凶之人,自然对这些奇怪的案件比较感兴趣。 “临安城离这里隔了上千里,苏姑娘查案怎么会查到了碧波庄?”白清风并没有研究过那个案子,只是听说过。毕竟武林中人的手,还不能伸到朝廷里去。 大周国内,朝廷和江湖这两大势力,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互不干涉,相处还算友好。 就目前来讲,没有人想打破这个平衡。 “在查寡妇那个案子的时候,我发现了两样特别有意思的东西。”苏迟将梅花镖和平安扣一起拿出来,放在了白清风的面前,“这枚平安扣,价值连城。这梅花镖是什么,我相信白先生比我更清楚。” 白清风当然清楚那梅花镖是什么。 “这是川蜀米家的独门暗器。”白清风身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断案高手,对于江湖中每门每派的功夫都了如指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准确的断案。 江湖中每门每派的心法武功都不一样,这些功法制造出来的伤口也不一样。 就比如古馨和老谭身上,那酷似一线牵的致命伤。 “碧波庄的二夫人,是米家出身。”苏迟将那枚平安扣放到白清风面前,“而这个,似乎是古家大小姐古兰的东西,这两样东西出现在死者身边,一定不会是巧合。” 白清风看着那枚平安扣,心中了然。 这枚平安扣的确是古兰之物,白清风甚至比苏迟更清楚它的来历。 平安扣自然是保平安用的,在古兰五岁生日那年,古成烈从玉面郎君手里得到了这枚平安扣,当时他的表情慈爱无比,说是要把这平安扣带回家,当做礼物送给五岁的古兰。 想不到,这枚平安扣,会被牵扯进一桩凶杀案里。 “你可有查出什么?”白清风没有回答苏迟的问题,而是直接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真是个老狐狸,苏迟在心中默默咒骂了一声。 “我要查的案子,当然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苏迟才不会傻傻的被白清风套了线索,开玩笑,要是案子被白清风破了,那朝廷的脸面何在,那不是说朝廷的断案水平比不上江湖? 那样的话,她就拿不到那一百两的赏金了! “说说看。”然而,苏迟低估了白清风的脸皮,他似乎没有听出苏迟不愿意多说的意图,而是直接追问了下去。 白清风自然也不傻,这碧波庄发生的事情,虽然并不难猜,可是他缺少关键性的线索。 说不定这个关键,被苏迟发现了呢? “凶手应该是二夫人无疑。”苏迟没有办法,只好招了,“死者季如棠并不是个普通的寡妇,她是古成烈的女人。” “哦?”白清风大大的意外。 古成烈的名声,在江湖中算得上是极好的。 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口碑极好的青年才俊,娶了有朝廷势力的顾家千金后,也没有三妻四妾拈花惹草,更不曾传出什么风流韵事。 然而传说中专情专一,从不和别的女人搞暧昧的古成烈,他竟然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女人。这个女人没有名分,什么都没有,却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边。 “二夫人要杀季如棠,实在是有太多的理由了,而最有可能的理由就是报复。”苏迟说,“或者说是为了泄愤。” 她脑中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 一个美丽出尘的妇人,她手握长刀,一脸冷酷地将已经死去的季如棠分尸数块,但这样还不够她解恨,她还将季如棠的尸体泡进了夜壶中。 “此话怎讲?”白清风追问道。 苏迟心中暗叹一声,看样子,白清风是打算将她知道的事情全都挖出来了。 “一个女人,满怀憧憬的嫁入了碧波庄,夫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倾心吧。”苏迟缓缓地说,“可是当她嫁进来之后,却发现一切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自己的存在就像个笑话一样。明明是自己的相公,却一直陪在别人身边,换做任何人都不会愿意接受吧。” 其实,苏迟倒是有点佩服古成烈的从一而终,却也有点看不惯他用这种偏激的方式来表达他钟情于一人的决心。 很多事,在古诗将那段过去讲给她听之后,就自然而然的衔接到了一起。 比如说,十二年前,季如棠失踪了。 她是在十二年前出现在荷花村的,那时候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她的丈夫和孩子。 那么苏迟就猜测,因为种种理由,季如棠不愿意继续留在碧波庄,于是古成烈就陪着她搬到了荷花村。 但古成烈到底是碧波庄的庄主,任性也要有个度,所以一年之后,古成烈回去了碧波庄,季如棠就成了荷花村的寡妇,对外宣称她的相公死了。 那之后,寡妇一直洁身自好,直到她将女儿养大成人。 有关于她的闲言碎语是从三年前开始的,那一年寡妇的女儿出嫁了,寡妇似乎没有了顾忌,开始乱来了。 或许她根本没有和任何人勾搭上,她不过是做出了一些不检点的寡妇会有的举动,说白了,她是在伪装自己。 人一旦开始做不符合自己身份性格的事,那就说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第六章 谁把娥皇作女英(02) 那么,寡妇到底在酝酿什么事呢? 苏迟目前还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白清风沉吟片刻,最终没有继续追问苏迟,而是挥了挥手让她走了。 苏迟出了厢房,回到了千寻燕的房间,隔壁传来了一阵踱步声,再接着是关门的声音,应该是白清风走了。 “他找你问了什么?”宋良辰问。 “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查到了什么。”苏迟没有隐瞒,在宋良辰和千寻燕面前,苏迟没想过要隐瞒任何线索。 她将古诗的话也告诉了宋良辰和千寻燕。 “等等。”宋良辰不解地问,“你没有告诉古诗,季如棠已经死了吗?” “没有。”苏迟唇边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因为我觉得古诗的话,不可全信。” “你在怀疑她?”千寻燕问道。 苏迟点了点头,“对,古诗的故事讲得非常好,好到让人觉得故事有点假。” “嗯。”宋良辰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尤其是古庄主囚禁老庄主和古夫人那段。前面讲的那些,尚且有鼻子有眼,后面的那些,未免太含糊其辞,总让人觉得,她还藏着什么秘密没有说。” “是,故事在那之前都是真的,但在那之后,就未必是真的了。” 苏迟之前将线索反反复复梳理了很多遍,但始终缺少关键性的线索。直到白清风来了之后,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 那么大的破绽,她竟然一直都忽略了。 没错,这个被苏迟忽略的线索,就是古兰古大小姐。 古家所发生的事情,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古兰要嫁人了。 古兰要嫁人,古庄主才给江湖群雄发请帖,于是苏迟和千寻燕还有宋良辰就来到了古家。 先是古馨的尸体被发现,再是老谭被杀,二夫人割腕装疯,古家的顶梁柱古庄主不知去向,而这所有的人里,唯独有一个人被漏掉了,这个人就是古兰。 若说她身上没有秘密,这才是真见了鬼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迟独自去见了古兰,得知她不是古兰而是古诗,原本缺了一大块的事件版图,便一下子被拼凑完整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良辰一头雾水,他已经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搞晕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古诗?”千寻燕不愧是神医,脑袋比宋良辰要灵活多了,虽然还比不上苏迟缜密细腻的心思,倒也不至于忽略这些目所能及的线索,“你刚刚肯定和白清风说了,季如棠和古成烈的关系吧。” “是啊。”苏迟笑了起来,“因为我想看一看,古诗知道季如棠死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宋良辰觉得自己都要疯了,所有事情都乱七八糟的堆在他脑海中,完全形不成完整的线索,“你就不要卖关子了。” “哎。”苏迟十分遗憾地看着宋良辰,她知道宋良辰不擅长想复杂的事件,要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被她的小把戏给骗到,但她万万没想到,他的头脑竟然如此不灵光,真是和他那张英俊的脸蛋儿完全不相配。 “古诗一直在寻找季如棠和古兰。”苏迟只好慢慢地和宋良辰解释,“她拜托我帮她找季如棠,这就说明,她对碧波庄外发生的事情,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相反,她一直都在关注我的一举一动。你还记不记得,碧波庄给我的请帖,是放在你的信封里一起送来的。”苏迟看着宋良辰,见他点了下头,这才继续往下说,“那么你觉得,她对临安城中发生的那桩命案完全不知道的可能性有多大?” 宋良辰怔住了,苏迟的这句话,仿佛一朵烟花在他脑海中炸开,那些混沌的线索,乱七八糟的事件片段,一下子被炸了个粉碎。 他只是缺乏对复杂事件的逻辑思考能力,这不等于他是个傻瓜,一旦点透至关重要的点,他还是能很快反应过来的。 “也就是说……她明知道季如棠已经死了,却让你来找季如棠?”宋良辰的脸色变得不太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啊,我也很好奇,这位古大小姐,她究竟想做什么。”苏迟眼底闪过一抹晦涩难明的眸光。 或许答案就在嘴边,可苏迟却不太愿意去点破。 “古兰。”千寻燕缓缓地说,“她要找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就是古兰吧。” “真正的古兰。”苏迟接过话。 “可是真正的古兰,在多年之前就失踪了吧,难道说,那孩子是被季如棠带走了?”宋良辰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不对啊,她为什么不带走古诗,却要带走古兰?” “原因很简单啊。”千寻燕慢悠悠地开口,“为了让自己的孩子生活的更好,而不是跟着自己成为一个山野村姑。” “啊。”宋良辰恍然大悟,“是了,为了让古诗名正言顺地成为古家大小姐,她带走真正的古兰,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古兰。” “唔。”苏迟沉吟片刻,千寻燕的这个说法倒也不是不可能,父母都是自私的,但凡是为了自己孩子,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 那么,真的是季如棠带走了真正的古兰吗?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仍然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是什么呢? 她站起来,来来回回踱了几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古庄主去了哪里?”宋良辰发现,这样的解释无法说得通古成烈的下落。 古成烈,碧波庄的庄主,事件最关键的核心人物,昨日在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下,之后就不见了。 那么不见了的古成烈,他去哪里了呢? 苏迟的脚步越来越快,她总觉得真相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这种感觉相当的不好。 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了,是丫鬟香河,她奉命来传饭,众人这才惊觉饿了。 也难怪,他们一早起来就去见了白清风,后来一直忙到现在,早饭也没来得及吃,眼见着太阳已经到了头顶,现在都到了午饭时间了。 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明明才过去了一晚,苏迟却有种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错觉。 先是发现了古馨的尸体,再来二夫人疯了,后来又是鬼影重重,老谭也死了,最后古庄主又不知去向…… 昨天晚上折腾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碧波庄的午饭放在了主院的芙蓉厅,这里本就是古家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如今古二夫人在装傻,古兰在装病,古庄主不知去向,这庄里能做主的,就只剩下了上午才回来的古大少爷古季风。 古季风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衫,早先是一件蓝白相间的袍子,现在则是一身纯白色的锦袍,只显得他越发的丰神俊朗。 “各位,对不住了,因事务繁杂,招待不周,还请海涵。”古季风行事还算稳重,只是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想来是因为劳心过度所致。 一通寒暄过后,众人入了席。 古家本就人丁单薄,因为二夫人傻了,所以并未出来。古诗倒是来了,只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坐在一旁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的客人其实也没几个,各路江湖人士仍然没有被放进来,在场的只有苏迟三人,以及白清风。 一桌人落了座,下人马上端来了美味的佳肴。 气氛有些压抑,碧波庄接二连三出了这些糟心事,换谁都高兴不起来。 苏迟吃饭的时候,也不忘留意场上众人的表情。 她从小就是个细心的姑娘,一群人聚在一起时,她总会习惯性地去观察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因此,但凡见过苏迟的,没有不夸她懂事的,但也因为这样,大人在谈事情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将她支开。 太聪明,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苏迟的视线落在了古季风的脸上,见他的胃口并不是很好,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她移开视线,看向白清风,却见白清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迟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饭。 白清风见她收回了视线,便也若有所思地看向古季风,看样子,白清风对古季风也有怀疑的。 苏迟收回眼尾余光,暗道白清风不愧是名震江湖的白判官,果然心思细腻,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错过。 只是不知道,他到现在为止,在这碧波庄里,都查出了什么呢。 苏迟的唇边露出一丝浅笑,眼中似有流光拂过。 第六章 谁把娥皇作女英(03) 吃过了午饭,众人自然是回客房休息,白清风已经差人去通知霹雳堂了,想来不消两日,霹雳堂的人就要暂时接管碧波庄。 因为凶手还没抓到,所以苏迟三人被限制不许出碧波庄。 不只是他们,碧波庄现如今是只准进不准出,但凡是在庄里的,谁都不能出去。 苏迟倒也不着急,一开始她以为她已经找到了寡妇命案的凶手,但她又突然发现她的推理有些问题,虽然古二夫人是最大的嫌疑人,可是在听完古诗的话之后,她又不那么想了。 凶手出现了第二个可能的人选,这世上,憎恨季如棠的,不只是古二夫人。 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千寻燕回了厢房,他有睡午觉的习惯。苏迟本是打算一个人在山庄里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然而宋良辰阴魂不散地粘上来,看样子,不带上他,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想了想,白天的碧波庄应该没有什么危险,苏迟便没有拦着宋良辰,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让他跟在了身后。 昨天晚上,在古成烈住的地方,苏迟有看过碧波庄的格局。 碧波庄是武林第一庄,这整座山都属于碧波庄所有,不过碧波庄人丁单薄,所以碧波庄的主院占地不过十余亩,要把主要的地方都走一圈,一个下午的时间也勉勉强强够用。 古二夫人住的主屋和古诗住的地方,苏迟已经去看过了,苏迟想了想,决定先去看看古馨的卧房。 因为古家人丁单薄又有钱任性,所以每个主人都单独有一个小院。古馨住的馨雅阁距离二夫人的主院很近,那是个相当雅致的小院,院子里收拾的也很干净。 苏迟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或许是因为古馨已死,院子里此时并没有下人走动。 午后的日光懒洋洋地照在院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被日光蒸腾的格外浓郁。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楼,雕梁画栋好不精妙。苏迟随意推开了一扇门,那是古馨的书房。她进屋翻了翻,扫兴的是没有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苏迟也没有气馁,毕竟她也没指望在这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从书房退出来,苏迟又去看过了古馨的卧房,卧房里当然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苏迟在梳妆台上看到了一盒干了的胭脂,这胭脂干到这个程度,起码放了有半个多月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宋良辰也在看,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宋良辰看来,这就是一个千金小姐的闺房,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看到。 “是啊,什么也没有。”苏迟应了一声,“走吧,我们到二楼看看。” 馨雅阁的二楼,是一间雅致的花厅,一扇大窗户正对着二夫人所在的房间,苏迟站在窗户边上愣住了,她的手正好搭在窗台上,指下凹凸不平,像是谁无意识间,把指甲抓进了木头里去了。 苏迟伸出头,仔细看了看那印子。 “怎么了?”宋良辰见她举止异常,忙走过来询问。 “有人站在这里过。”苏迟站直了腰,她找了个姿势,将双手都搭在窗台上,“就是这样的姿势,在这里站着。” “在这里站很正常吧。”宋良辰站在苏迟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站在这里看看远处,随便休息休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是很正常。”苏迟嘴角勾了起来,她的视线落在了正前方的那扇窗户上,“没事的时候,来这里看看风景,的确很惬意。但是风景也分好多种,有些风景看了赏心悦目,还有一些……估计会让人大惊失色,甚至是愤怒。” “嗯?”宋良辰不解地看着苏迟,难道说苏迟发现了什么吗?不能够吧,他一直跟着苏迟,苏迟看到的他也看到了,没道理苏迟能发现的,他发现不了啊。 “这里。”苏迟伸手拉住宋良辰的手,将他的手放在她之前按着的地方,“你摸摸看。” 宋良辰耳朵微微有些发红,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被苏迟触摸到的那只手像是有火燎过了一样,不知怎么的,他莫名有些心虚。 “有、有什么?”他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苏迟完全没有发现宋良辰的异样,在她看来,她刚刚的举动并无不妥。 她是拿宋良辰当朋友的,他们在一起找线索,并没有做什么暧昧的事,她压根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 “你摸不到吗?”苏迟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按着他的手握住了窗台边沿,“现在呢,发现了吗?” 宋良辰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莫名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苏迟的手心很温暖,但并不烫,可不知怎么的,宋良辰却觉得心里烧起了一把火,撩的他很想做点什么。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便是这时,他的指尖按进了一个凹槽之中。 “这是什么?”原本旖旎的心思顷刻间烟消云散,宋良辰的注意力被那个凹槽吸引了过去。 那个凹槽,分明是有人用力的抓下,然后就留下了一排手指印。 他的手是男人的手,那凹面包不住他的指尖,所以,这应该是个姑娘家的手印。住在这里,能够在这里留下这样的痕迹的,似乎只有古馨。 “人在愤怒之中,很容易会留下一些痕迹。”苏迟示意他看向正前方,那扇窗户紧闭着,自然是看不到里面的东西的。 “可是站在这里能看到什么啊。”宋良辰不太明白,什么样的场景会让一个人如此愤怒,竟然一下子将窗沿抓得凹陷下去。 这窗台可是用大理石凿成的! “或许到了晚上就能看到也说不定。”苏迟回头看着宋良辰,“你还记不记得,你在二夫人房里发现的那枚香囊?” “香囊?”宋良辰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就是那个带着奇怪香味的香囊?” “对,就是古馨的香囊。”苏迟笑了起来,“走吧,香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我想我已经弄清楚了。” “诶?”宋良辰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迟。 虽然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宋良辰还是为她强大的思维震惊了,“只是一个印痕,你就知道香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哎。”苏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想不到?” “我应该想到什么?”宋良辰有些焦躁,“香囊在二夫人房里,难道是古馨从这里丢进二夫人窗户里的吗?” “哈?”轮到苏迟目瞪口呆了。 她知道宋良辰的脑袋不太好使,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不好使。不过换个方向去想,宋良辰说的那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甚至发生的可能性还非常大。他虽然思维逻辑不是很好,可每次总能很神奇的撞大运。 “古馨是习武之人,要将香囊丢进那扇窗户里,也不是不可能。”苏迟笑着说,“不过昨天我去二夫人的房里看过了,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些好玩的痕迹,你说的这种就可以排除了。与其说那香囊是古馨从这里扔进去的,倒不如说是古馨藏在了二夫人的床底下,将那香囊故意放在那里的。” “为什么这么说?”宋良辰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在二夫人房间里看到的东西,然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看。”苏迟伸手指着二夫人的那扇窗,“白天看,是不是什么也看不到。” 宋良辰点了下头,窗户纸不是透明的,那棉纱纸糊的窗户,很成功的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那么,如果是晚上呢?”苏迟笑着问,“晚上,四周一片漆黑,那里如果有灯亮着,站在这里应该能看到那个房间里的灯光。” 宋良辰眼神蓦地一亮,苏迟微微笑了一下,“这种窗户只要透光,就能看到影子。想象一下,在一个天气非常舒适的夜晚,古馨心血来潮上来吹风,然而当她打开窗户后,却发现对面那间没有人住的房间里,竟然亮起了灯。” “等等,为什么是没有人住?”宋良辰打断了苏迟的话,“那不是二夫人的房间吗?” 为什么明明是二夫人住的房间,苏迟却要说那个房间,没有人住呢? 宋良辰想不明白。 第六章 谁把娥皇作女英(04) “我们一起去过那个房间吧。”苏迟考虑了一下宋良辰的智商,决定将一切从头说一遍,否则他一定会有更多的问题问她,苏迟其实是个怕麻烦的人。 “你听好了。”苏迟在花厅里的小圆凳上坐下,宋良辰坐在她面前,乖的像只大型忠犬,兴致勃勃的等着苏迟往下说。 他一定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有多谄媚,苏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人还真是好玩儿。怕鬼,怕死人,头脑简单,偏偏对需要强大逻辑思维的事情感兴趣。 “那个房间你也看过,在我看来,那根本不像是一个夫人住的房间。那个房间的地砖上有陈旧的血迹,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如果那是二夫人的房间,下人们打扫的时候会疏忽那些血迹么?” “像碧波庄这样的地方,那些血迹会留下来这么久只有一种可能:在那里房间里曾发生过一些事情,但那些事情却不能被人知道,所以那个房间就被封锁废弃了,那些血迹自然就留在了那里。” “很久之后,那个房间碰巧被二夫人收拾了出来,但二夫人没有让人来打扫,也没有兴师动众的换掉地砖,因为那个房间开出来的目的是见不得人的。你没有注意到么?那个房间虽然收拾的井井有条,但床底下却有一层灰。灰尘很让人讨厌,可是在案发现场,灰尘却是最受欢迎的存在,因为灰尘会记录下很多东西,比如说,人在上面趴过的痕迹。” “啊!”宋良辰低声叫了一声,他想起上午,苏迟蹲在地上看床底下的事了,那时候他还好奇,苏迟为什么要用手去试地上的灰尘。 “是的,床底下,有人待过的痕迹。”苏迟见宋良辰反应过来了,便接着往下说,“你还记得吗?那天你把香囊拿给宋柯络看,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小师妹的香囊不见了,曾经让人大费周章地找过香囊。” “如果是你,你丢了重要的东西,你会怎么做?”苏迟问道。 宋良辰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去之前去过的地方找一找,只要是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一找。” “嗯,正常人都是这样的反应,但古馨却没有这么做。她去过二夫人的床底下,理应折回去找,可她没有。她非但没有低调的去找,反而声势浩大的找,这是为什么呢?”苏迟饶有兴趣地看着宋良辰,这个问题,他能答出来吗? “难道说……”宋良辰有些迟疑,“她故意将香囊留在二夫人的床下,再令人到处寻找香囊,她想用这种方法提醒二夫人什么事?” “没错。”苏迟松了一口气。 他的脑袋还不算太笨,只要不是很复杂的问题,他也是能想明白的。 “古馨把香囊留在那里,甚至连床底下的痕迹都没有抹掉,是为了让二夫人知道她去过那里,让二夫人明白,她已经知道了二夫人在那里做的事。可惜的是,二夫人始终没发现床里侧的香囊。”苏迟有些遗憾,“如果她发现了,说不定古馨不会死。” “我知道了!”宋良辰只觉得豁然开朗,“是古馨在这里,无意间发现了那个房间亮着灯,然后又发现有人在那个房间里做着某些见不得光的事。古馨因为愤怒,在窗台下留下了指印。后来她为了确认自己所见,决定藏在床底下,亲眼看看屋里的人到底是谁,结果……等等!夜里发生的难以启齿的事……难道二夫人偷情?” 宋良辰被自己的这个推论吓到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推测的。”苏迟看着宋良辰的反应,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房间里那样的布置,不是为了睡觉,还能为了什么?二夫人在那里偷情,结果被自己的女儿撞见了,古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而二夫人偷情的对象……呵呵……” “你知道是谁?”宋良辰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苏迟。 她的脑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竟然能够想到这些,怎么看都太匪夷所思。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没有八成的把握,苏迟是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的,虽然她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却不想说出来,因为这很可能会误导别人。 “好吧,那这里还有别的什么线索吗?”眼见着太阳朝西偏移,宋良辰便问了一句。 苏迟摇了摇头,带着宋良辰从馨雅阁走了出去。 疑问又解开了一个,然而剩下的零碎线索还有很多,真相的拼图还是没有拼凑完全,很多细枝末节没有能够拼凑进去。 比如说,小花发现的那节断指是谁的,那一池的食人鱼是用来干什么的,古庄主现在到底去了哪里,古诗的真正目的,以及那四间死过人的厢房里,死的都是些什么人。 “接下来去哪里?”宋良辰没有发现,他已经把全部的信任都给了苏迟。 他从没见过像苏迟一样的人,她特别擅长将一些琐碎的线索整理成完整的故事,这种能力,宋良辰简直太向往了。 宋良辰看着苏迟的时候,苏迟在他眼里都像是会发光一样。 “去古庄主住的地方看看吧。”昨天晚上虽然看过一次,但天黑,加上宋柯络在,匆忙间苏迟也没看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这一次,苏迟和宋良辰没能顺利的进去,因为古庄主住的地方,已经层层叠叠围了许多人。 宋柯络和葛毕等人都在,见到苏迟来,宋柯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苏迟很无奈,看样子她真的讨人嫌了。 “你们来做什么?”宋柯络的语气不是很好。 “我是灵媒师啊。”这种时候,苏迟的另一个身份就变得很好用了,“我想到这里来看看,能不能发现古庄主的踪迹。” “你什么意思!”宋柯络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谁说庄主死了,你无缘无故咒我们庄主,是何居心?” “我没有咒啊。”苏迟很真诚地看着宋柯络,“我就是想问问住在这里的其他鬼魂,说不定他们知道呢。” “胡言乱语!”宋柯络气得脸色铁青。 “是苏姑娘吗?让她进来吧。”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了白清风的声音。 苏迟冲宋柯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抓着宋良辰的衣袖走了进去。 与外面层层叠叠的守卫不一样,屋里只有白清风一个人。他正站在窗户边上,和苏迟昨天晚上所做的事情一样,他在极目远眺。 白清风是个聪明人,他有一样苏迟没有的东西,那就是阅历和经验。 “苏姑娘去过古馨的住所了吧。”白清风没有回头,他直接这么问了。 宋良辰怔住了,显然是觉得奇怪,难不成有人在跟踪他们,否则他们才从馨雅阁出来,白清风怎么就知道了。 “白先生弄清楚这碧波庄里闹鬼的真相了?”苏迟并没有回答白清风的话,而是直接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么,苏姑娘你呢?”白清风终于回过头来,看着苏迟的眼神含着一抹洞察似的笑意。 宋良辰觉得他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插话比较好。 聪明人和聪明人正在对话,他这种简单到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还是边上待着吧。 他在房间里绕了一圈,那床都是血的被褥当然不在这里,空气中那股香味非常浓郁,一想到千寻燕说的,这种香的副作用,宋良辰就想捂着鼻子跑出去。 他视线转了一圈,眼尾忽然扫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钥匙,一把很小的,生了锈的钥匙。 钥匙掉在床边,因为生了锈,所以显得极不起眼。宋良辰蹲下身去捡起了那把钥匙,直觉告诉他,这个钥匙应该不简单。 这里是古成烈住的地方,这钥匙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 他想了想,就将钥匙收了起来,打算一会儿回去之后交给苏迟。 苏迟现在忙着跟白清风说话,白清风也忙着应付苏迟,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宋良辰的小动作。 “我说,白先生。”苏迟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各查各的吧,我不干涉你的案件,你也不要干涉我的案件,怎么样?” 白清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我要是说不好,苏姑娘打算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灵媒师,能做什么。”相反,白清风身后站着的,可是武林中掌管正义与刑罚的霹雳堂,两相比较,苏迟要是反抗白清风,那完全是蚍蜉撼大树,自己找死呢。 “我们合作怎么样。”白清风觉得这位灵媒师特别有意思,他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如果有很好的合作对象,他不介意和别人一起查案。 “唔……”苏迟有些犹豫。 “怎么,可有什么难处?”白清风问道。 苏迟犹豫了片刻,最后问道,“如果我帮你破了案,有赏金吗?” “嗯?”白清风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产生了幻听。 “毕竟……我挺穷的。”苏迟说得特别真诚。 白清风忍不住笑出了声,“只要苏姑娘你能破了这个案子,我就给你一千两赏金。” 第六章 谁把娥皇作女英(05) 一千两! 苏迟眸光顿时亮了。 想到不能当众丢人,苏迟很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爱钱。 没办法,苏迟太穷了,如果和白清风合作,那陈捕头那边的一百两赏金大约是拿不到了,她必须给自己博个退路不是? 她原本只是随便说说,却没想到白清风出手竟如此的大方。 “怎么样,苏姑娘,赏银还算满意吗?”白清风似笑非笑地问她。 “白先生很有诚意啊。”苏迟说,“那就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尽早抓住凶手,还碧波庄一个清净。” “既然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说话。”白清风看了看外面围着的那些人,“毕竟,这里不是能说话的地儿。” “是的。”苏迟想起她来这里的目的,她问,“白先生,这里可能会有的线索,你都检查过了吗?” “嗯,半个时辰前就查完了。”白清风说。 “你在等我?”苏迟挑了挑眉。 白清风点了点头,“没错,我想苏姑娘一定会来的,所以就直接在这里等着你了。” 真是只老狐狸,苏迟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 她敢肯定,白清风和她一样,都被这混乱的线索弄得卡壳了。 想要把所有零落的线索整理在一起,要么消耗更多的时间,要么就找个同样聪明的人一起去整理。 显然,白清风选择了第二种,虽然苏迟原本是想选第一种的。 苏迟跟在白清风后面,带着宋良辰大摇大摆的从古成烈的房间走出去,宋柯络纵使看苏迟千百个不顺眼,也只得忍着。 白清风让围在屋外的人都散了,这才跟着苏迟去了千寻燕的厢房。 “谢谢你了,白先生。”看到白清风遣散那些人,苏迟小声地对白清风道了声谢。 “举手之劳,不客气。”白清风说。 苏迟总算明白,为什么她和宋良辰去馨雅阁的时候没有碰到任何阻碍了,那是因为白清风把碧波庄的内室和外室弟子都聚在了这里。否则,她哪能如入无人之境似的进入馨雅阁。 不料,三人才走到千寻燕所在的客房门外,就有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小丫鬟的脸色极其不好,她满脸惶恐地说:“不好了不好了,二夫人出事了!” 苏迟扭头和白清风对视了一眼,当下顾不上去喊千寻燕,抓住那丫鬟直接往二夫人的住处赶去。 二夫人身上还有很多疑团没有解开,她还是杀害季如棠的嫌疑人,她要是死了,事件就会陷入僵局了。 “怎么回事?”苏迟一边跑一边问。 “奴婢刚刚去给二夫人送晚饭,推开门就看到二夫人倒在血泊里,大少爷就叫我来这里请燕神医。”那婢女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在哪里。”千寻燕应该是听到了声音,他轻功了得,已经追了上来。 “在、在二夫人的房里。”那下人哆哆嗦嗦的说完了。 千寻燕一把捞起苏迟的腰,就要带她去找二夫人,苏迟却拦住了他,她继续问那丫鬟,“二夫人的房间在哪里?” “就在大小姐的院子前面。” “走!”苏迟这才让千寻燕带着她赶了过去,她猜的没有错,昨日二夫人出事的地方,并不是二夫人的房间。 白清风见宋良辰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便好心的带了他一把。四人赶到二夫人住的院门外,就见不少人也正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苏迟冷笑了一声,跟在白清风和千寻燕的身后,扯着宋良辰的衣袖,率先进了二夫人的院子。 刚才那丫鬟说是大少爷让她去找千寻燕的,那就是说,古季风可能是第一个发现二夫人出事的。 这可真是巧,他上午回来,下午二夫人就出事了…… 二夫人住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虞美人,花开成了一片,看着就像是一团烧着了的火焰。 古季风正焦急地守在门外,见到千寻燕后,他一个健步上来,“燕神医……” “客套的话不必多说,夫人在哪里。”千寻燕打断了他的话。 古季风也不含糊,转身就往里走,二夫人的房间在左起第三间,屋里陈设奢华,稳重又有内涵,这样的房间才是武林第一庄的夫人所住的房间,也只有这样的房间,才配得上庄主夫人这样的身份。 苏迟没有上前,只透过人墙看着二夫人的脸,她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也不知道究竟伤在哪里。 苏迟四下望了望,见地上有一串血滴子,应该是古季风带着二夫人进卧房时,一路留下的血印。 苏迟跟着血印往前走,最后走进了一间小偏厅。 偏厅果然有很多血,除了血之外,苏迟倒是没有别的发现。 “这个大少爷可真有意思。”白清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很有意思,二夫人都快死了,他还有心将人抱去床/上,再差一个不会武功的丫鬟去喊大夫。”苏迟自然知道白清风话中的意思,她也说的直接,没有拐弯抹角。 “苏姑娘,你说二夫人能不能活?”白清风问。 苏迟摇了摇头说:“怕是救不活了。” 刚刚匆匆一瞥,二夫人脸上已经没有生气了。 “就算是千寻燕也救不了吗?”白清风显然不想二夫人在这个时候死掉,二夫人活着,他们才有机会从她嘴里问出一些事情,比如说,当年古成烈为什么要娶她,又比如她到底在和谁偷情,以及,季如棠的死是不是她做的。 “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二夫人别死。” 苏迟是为了寡妇的案子来的,而杀了寡妇的凶手十有八九就是二夫人,二夫人要是死了,她要去哪儿抓凶手去? 死无对证啊…… 毕竟苏迟没有直接证明二夫人就是凶手的证据。 “千寻燕不是神仙,起死回生这种事,他做不到。”苏迟很是遗憾。 果然,过了不多会儿,宋良辰就找了过来,他告诉苏迟和白清风,二夫人已经断气了。 昨天,她割腕装疯,大概也是没有想到,今天她还是死了。 白清风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苏迟三人,二夫人的尸体就放在床/上,因为血流不止的缘故,床单被褥全都被染红了。 她伤在颈部和两只手腕,血管全被切开,那刀口利落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苏迟心中微微一动,她想起寡妇了。 季如棠被人泄愤似得切成了三十六块,她骨头上断裂的痕迹,倒是和眼前这伤口有几分相似。 苏迟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难道说她猜错了吗? 杀死季如棠的,不是二夫人? 可若不是二夫人,又会是什么人呢? 还有谁会嫉妒季如棠和古成烈在一起么? 季如棠不过是个做烟花的普通女子,她与人结仇的可能性不大,除了古成烈的缘故,还有人会因为其他理由恨她么? 她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 她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她推想了那么多,二夫人杀季如棠是其中很关键的一环,如果这一点不成立,那么她之前猜测的真相就有可能要全部推翻。 这种感觉相当糟糕,苏迟的脸色很不好。 “有什么问题吗?”宋良辰注意到苏迟的脸色,凑过来小声问了一声。 “没事,我没事。”苏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闷。 “白先生,你能看出来,有谁能在人的身体上制造出这样的伤口么?”苏迟收拾好了心情,就问了白清风。 白清风和苏迟一样,也对着那伤口若有所思,“伤口断的非常干脆,伤人者若不是借助利器,就是有极好的功夫。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套路有很多,我一时间倒也想不出来。” “灵犀一指。”千寻燕忽然开口说,“这个有点像是武当绝学,灵犀一指。” “哦?”白清风立刻又检查了一次伤口,“的确像是灵犀一指。” “白先生,你应该看过了古馨和老谭的尸体,他们的致命伤,真的是一线牵吗?”苏迟看着伤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从伤口来看,的确是一线牵,但杀手桃花在五年前就去世了,除非她将这绝学教给别人,否则这套绝学就已经失传了。”白清风对案情的推演就是卡在这里,迟迟未能继续下去。 “桃花墓。”苏迟提醒白清风,“碧波庄里,有人去盗过桃花墓,如果那墓中藏着桃花的武功秘籍,得到的人或许能学会。” “啊。”宋良辰道,“那种香,那种能让人武功快速提升的香。” “没错。”苏迟点了点头说,“这碧波庄内一直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千寻燕说这种香味对练功有奇效。我们昨天来的时候,是有见到古庄主的,只是他虚弱的很,但他不让千寻燕替他诊治,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是说,古成烈有可能走火入魔了?”白清风就是白清风,苏迟稍加提示就知道了她想说什么。 “对,古成烈极有可能走火入魔了。”苏迟应道。 “这是燕神医看出来的吗?”白清风望向千寻燕。 千寻燕轻轻点了下头,并未答话。 白清风的眉头拧了起来,“可古成烈有什么理由杀古馨?虎毒不食子,古馨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没有理由杀古馨。” “如果……”苏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她的猜测,“我是说如果……” “苏姑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不必在意正确与否。”白清风看出苏迟的顾虑,开口安抚道。 “如果古馨不是古成烈的女儿呢?”苏迟看向白清风,缓缓道,“如果古馨不是古庄主的女儿,那么他杀古馨的理由就成立了吧。” “此话怎讲?”白清风追问。 “二夫人和古馨都死了,我说的这些可能无法证实。”苏迟缓缓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家有美妻,古庄主却不和夫人同房。但二夫人这样的美人,庄主不爱,总有其他人爱吧。二夫人装疯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说“他”回来了,我们都要死,这是报应。这个‘他’会是什么人?之前我以为是她故意在误导我们,可现在想来,或许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 “我知道了。”白清风了然地笑了笑。 宋良辰和千寻燕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 聪明人知道了,不那么聪明的,都没有听明白。 第七章 旧花巷里遇故人(01) “到底怎么回事?”宋良辰扯了扯苏迟的袖摆,他眨巴着大眼睛,那里满满都是不解和好奇。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苏迟解释,“古二夫人说的那句话,很有可能是在暗示我们,曾经有个人在碧波庄里枉死。” “这和古馨是不是古成烈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宋良辰还是不能理解。 “碧波庄是武林第一庄,名声一直都极好,在碧波庄里死掉的人,只怕大家都会认为他该死。但如果不是呢?如果有一个人,他并不该死,却死在了这里,或许死法还很惨……这样一个人死在了碧波庄,他的死讯也没有人知道,那么他的死因就可能是见不得光的。这种事,无非就是偷情一类的。古二夫人既然知道这件事,那就说明,事情是发生在她嫁来山庄之后。古二夫人生的很美,这么美的人,古庄主不爱,自然有别人来爱。然而男人能够容忍自己三妻四妾,可若是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那就绝对无法容忍。于是这个人就死在了山庄里。发生这种事,古成烈更不可能去碰二夫人,那么古馨是从哪里来的,就很好理解了。” 宋良辰和千寻燕听完苏迟的话,都愣了好一会儿没能回过神来。 她的推测极为大胆,虽然也可能只是她在胡说八道,可是宋良辰和千寻燕听完,竟然都觉得苏迟说的很有道理。 因为反过去推测一下,的确是能够得出那样的结论。 可惜古二夫人已经死了,死人是无法解答他们的疑问的。眼下能够验证这件事的,只有古庄主。可是身为杀害古馨和老谭的嫌疑人,古庄主始终不知去向。 “很有意思的想法。”白清风未置可否,他没有说苏迟的说法错,当然也没有肯定她的猜想,因为这只是个猜想,没有证据。 “古馨死了,二夫人死了,古庄主失踪了,古家现在只剩下古兰和古季风了。”苏迟低声呢喃了一句。 “这两个人,你觉得谁的可能性比较大?”白清风问道。 苏迟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都有可能,但又都没有可能。” 是古家人在自相残杀,还是外来的仇家寻仇,苏迟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了。 二夫人的死太让人措手不及…… “白先生,你有没有从宋柯络那里问出什么来。”既然案情的推演进了死胡同,苏迟只好选了另一条线继续往前摸索,“我总觉得他很有问题。” “的确。”白清风深以为然,“他可能知道一些什么。” 就在这时,敲门声传了进来,白清风暂时停止了说话,宋良辰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就是宋柯络。 宋柯络一脸的纠结,显然是做了一番心理挣扎才来的。 “宋大侠,你好啊。”说曹操曹操到,苏迟不得不感叹一声,老天爷好疼她,看到她的线索断了,马上就送了一条新的过来。 “白先生,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宋柯络扫了苏迟一眼,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单独和白清风说话。 “不必,苏姑娘也是断案高手,你有什么就直接说吧。”就在苏迟打算回避时,白清风却一点也不见外的说。 宋柯络有些意外,他再次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白清风和苏迟。 昨天,苏迟说,宋柯络知道杀死古馨的凶手是谁,她并不是随便说说的。因为宋柯络似乎一直在替某些人圆谎,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是为了保护一些人才选择这么做的。如今他需要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他自然没有顾忌,甚至也想要找到凶手,所以才来坦白。 “苏姑娘,我的确见到了凶手。”他说到这里,稍稍停了停,“杀死小师妹的凶手。” “是古庄主吗?”白清风问。 宋柯络的身体微微震了震,他飞快地看了苏迟一眼,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但他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是庄主没错。” “还真是啊!”宋良辰低声感叹。 “宋大侠,可以详细说说你那天看到的和听到的吗?”白清风继续问了下去。 宋柯络点了点头,慢慢地说起他在碧波庄后山的所见所闻。 宋柯络去后山,完全是个巧合,他本是去后山摘柿子——二夫人最爱吃柿子。 然而他才上树,便瞧见了那样的一幕。 当时的古馨很是激动,说激动也不太恰当,应该是非常愤怒,她对着古成烈大喊大叫,只是因为声音太尖锐,宋柯络没有听清她到底在吵什么,依稀只辨认出‘大哥’两个字。 宋柯络不好上去打扰父女两个吵架,只能藏在茂密的树叶背后。 古馨不知道说了什么,古成烈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的脸色极为不好,宋柯络还没有看清楚一切是怎么回事,古馨就倒在地上了。 古成烈看古馨死了,并没有露出什么难过的表情,相反,他非常镇定。 他用内力震开一个坑,将古馨丢了进去,宋柯络已经完全呆在了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要作何反应。 但他知道,他不能出现,否则他一定会和古馨的下场一样。 古成烈刚将古馨埋好,远处就传来了说话声。 因为人数挺多,古成烈只得暂时离开。宋柯络僵在树上一动也不敢动,他怕他一动,古成烈就会发现他在这里,还目睹了古馨被杀的全过程。 宋柯络在树上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人过来,他正想离开,却发现巡山的老谭又来了。老谭不知道这里刚刚死过人,但他发现地上有一个包袱。宋柯络看的很清楚,那个包袱是古馨带着的,他以为那只是些衣物,毕竟在这之前,古馨离家出走了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 然而老谭打开包袱的时候,宋柯络却发现里面全是价值连城的珠宝,他摘下一片树叶用内力射了过去,老谭吓得七魂丢了六魄,也顾不得拿走那些珠宝,便狼狈地逃跑了。 宋柯络又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再过来,这才从树上跳下离开了后山。 他去找了二夫人,将古馨的死讯告诉了她,二夫人因为悲痛,硬生生地呕出了一口血,但她却让宋柯络谁都不要说,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宋柯络不知道二夫人要做什么,因为二夫人看上去异常冷静,但宋柯络总觉得二夫人一定会替古馨报仇,她应该会杀了古成烈。 宋柯络惴惴不安,但他不愿违背二夫人的命令,于是就只能煎熬着。 就这么耗到古馨的尸体被苏迟发现,宋柯络为了保守秘密,硬是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谎替二夫人隐瞒真相。 老谭会死,大概是因为古成烈怀疑老谭看到他杀人,所以就杀他灭口。 宋柯络又惊又怕地等到了后半夜,他本是想去见古成烈的,想探一探古成烈的口风,看看他有没有怀疑自己,然而他却在半道遇上了苏迟。 那之后就是古成烈的失踪,宋柯络直觉是二夫人所为,毕竟二夫人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宋柯络决定守口如瓶,不透露一个字,可让他捉摸不透的是,二夫人也死了。 宋柯络一下子就坐立难安了,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来告诉白清风这些事,免得自己也死的不明不白。 “噫。”苏迟目光灼灼地望着宋柯络,“你确定这就是你看到的全部,没有遗漏?” “当然,这就是全部。”宋柯络很果断地说。 “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并不是全部被埋在坑里的。”千寻燕缓缓道,“但你刚刚说,古庄主把古馨埋进坑里去了?” “是,我确定。”宋柯络是豁出去了来坦白的,哪有可能隐瞒。 “那你看到有人在林中打斗么?”苏迟想起树上的那些奇怪痕迹,那很有可能是两个人在打斗的时候留下来的。 “没有。”宋柯络道。 苏迟和白清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若有所思。 昨日,在宋柯络之后,一定有人去过树林,那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 明明知道的线索在增加,之前的谜团也解开了,但未解之谜却似乎更多了。 第七章 旧花巷里遇故人(02) 将宋柯络打发走之后,白清风问苏迟,“苏姑娘,你觉得他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敌人在暗,宋柯络害怕自己会死的不明不白,他说谎的可能性很小。”苏迟说,“只不过……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将古馨从坑里拉出来的人是谁,在树上留下打斗痕迹的又是谁,古馨身上的那些枝叶是谁震落的?那人将古馨的尸体暴露在外面,显然是为了让人发现她,可有谁会做这种事呢?” “这么说,二夫人和古庄主在看到古馨的尸体前就知道她已经死了?”宋良辰的反应有些慢,他需要时间来消化刚刚宋柯络说的那些话。 “是这样没错。”苏迟想起昨天晚上,在古家前厅里,古成烈和二夫人悲痛的表情,不由得一阵唏嘘。 这些人还真是会伪装,明明早就知道古馨死了,却能装的那么像。 “那也太……”宋良辰想了半天,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保持了沉默。 “古馨到底说了什么,才让古庄主直接对她下了死手呢。”千寻燕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是啊,说了什么呢。”苏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按照宋柯络说的,古馨和古成烈一开始只是争吵,古成烈并没有要杀古馨,应该是古馨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了古成烈,这才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就算不是亲生的,好歹也是看着长大的,古成烈怎么就这么狠心。”宋良辰还在感叹古馨的死,他始终无法接受是古成烈杀死了古馨。 在他的认知中,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很单纯,很温暖的关系。尤其是至亲之间……骨肉相残这种事真的太残忍了。 “断指。”苏迟忽然提到了另一件事,“我们曾在古家发现了一截女人的尾指,我一直都在想,这断指到底是谁的。” “会不会古家还藏着一个人?”白清风问道,“古家还藏着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人。” “有可能。”苏迟说,“古家这么大,藏一两个人完全没有什么难度,可是会是什么人呢?” “我觉得,我们应该把线索互相交换一下,说不定能拼凑出一些完整的线索。”白清风提议道,“或许我们都有疏漏,如果将所有线索放在一起梳理一遍,说不定这些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我刚刚就打算这么做的。”苏迟笑道。 说罢,苏迟就将古诗告诉她的,有关于古成烈和季如棠的往事转述给了白清风,宋良辰和千寻燕一直在一边听着,并不插话,而白清风则时不时的问苏迟一些疑点。 苏迟说完之后,白清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武林之中,的确没有人知道古成烈在碧波庄里藏了一个美人,并且还独爱这个美人,爱到都不愿意去碰他明媒正娶的庄主夫人。 当然,这还不至于让人震惊,让白清风意外的是,现在的古兰竟然不是真正的古家大小姐。 那真正的古兰去了哪里? 听完了苏迟的话,白清风便将他查到的线索也都告诉了苏迟。 他没有接触寡妇那个案子,又是今早才来,他查到的东西并不如苏迟多,而他说的那些,大多是苏迟已经觉察到了的。 一转眼,天色暗了下来,霹雳堂的人也赶过来了。 白清风没有耽搁,他差人快马加鞭赶去荷花村,详细去查季如棠的事情,包括季如棠已经出嫁的那个女儿。 因为没有新的进展,这一夜自然是没有什么闲话。到了第二天,凌天阁迎亲的轿子到了。 萧三少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但怎么看,他都配不上古诗。 古诗虽然是季如棠所生,但她模样生的好,又是碧波庄的小姐,怎么看都不应该下嫁给萧三少,这门亲事似乎太过草率了一些。 萧三少的到来,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略有缓和。他见到毫无准备的碧波庄,倒也没有在意,迎亲的路上他已经听说碧波庄出事了,对此也有了心理准备。 用过午饭之后,苏迟找机会独自去见了古诗,古诗的气色仍然不是很好,脸色白的有些不太正常,她见了苏迟倒是很有礼貌,大概是因为有求于人的缘故。 “大小姐平常和二夫人的关系如何?”苏迟闲话家常般地问。 古诗听到苏迟提起二夫人,神色便有些暗淡,“二娘待我不错,到底是谁,害死了馨儿还不够,还要害二娘。” “大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苏迟直视着古诗的眼睛,眼底有看透人心的凌冽眸光,“我希望你诚实地回答我。” “你问。”古诗说。 “你真的不知道季如棠已经死了吗?”苏迟仔细留意着古诗的表情。 古诗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你说什么?”她不解地看着苏迟,“你在说什么?” “大小姐,到此为止吧。”苏迟眸光一沉。 古诗在说谎。 虽然白清风那里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有一点苏迟反复的确认过了,那就是白清风找到古诗问话的时候,有跟古诗说起过季如棠的事。 就算她之前真的不知道季如棠死了,那么在白清风见过她之后,她也该知道了。 然而她大概是没有料到,自己会和白清风联手,所以她就露出了破绽。 “你伪装的很成功,那天我真的被你骗过去了。”苏迟有些无奈,“我早该想到,你既然在留意我的事情,没道理不知道临安城最近才发生的惨案。一个叫做季如棠的寡妇,她被人砍了三十六刀,还被泡进了夜壶之中。你是真的不知道吗?古大小姐。” 古诗沉默了一下,然后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吧,是我的疏忽。” “说吧,你给我发请帖,到底是让我来做什么的。”苏迟问。 不是为了找到季如棠,那么古诗找她来的目的是什么? 招魂? 别开玩笑了,古诗一开始就说过,她不是冲着苏迟灵媒师的身份来的。 她看中的,是苏迟缜密细腻的心思。 她想要知道什么,又想要查清楚什么,苏迟猜不出来。 “找人啊,我说了,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古诗的声音异常冷静,“我从一开始不就说了吗?” “你要找的人是谁。”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但是苏迟没有直接说出来。 之前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却被古诗牵着鼻子走,这一次,她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 “顾茗。”古诗的表情里带着一点忧伤,“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既然古成烈那么爱季如棠,怎么会冷落他们的孩子,怎么会把你草草嫁出去。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说谎。”苏迟早该想到的,在听完古诗的话之后,就应该想到的。 “你不是季如棠的女儿,你是顾茗的女儿。” 因为古诗是别的女人生的,所以她过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嫁给谁都无所谓,远远地嫁掉最好,于是古成烈在那么多的求亲人士中,随意地选了凌天阁萧三少。 她早该想到的……苏迟有些懊恼。 这么显而易见的漏洞,偏偏她到现在才发现。 “我一直在想,这个世上,会那么恨季如棠的人还会有谁,我竟然忽略了在我眼皮子底下的古大小姐你。”苏迟叹了口气说,“我原本以为,那萧三少必定是个谪仙一样,出色到能让人忽略他身家背景的人物,所以古庄主才会把你嫁给他。但见到他以后我才明白,是我自己想多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去和白先生告发我,说我才是幕后凶手?”古诗一脸有恃无恐的表情,“可苏姑娘你没有证据。” “所以说,我猜的没有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苏迟忽然觉得很好笑,兜兜转转饶了一圈,竟然回到了原点,“我会抓住你的,大小姐。” “是吗?”古诗看上去有些意兴阑珊,“我要等多久呢?要不我给你一个机会吧。” “你是不是想说,只要我找到顾茗,你就主动投案?”苏迟直截了当地说,“我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话,我找到顾茗,你主动投案。” “只要你找得到。”古诗终于认真了起来。 苏迟没有再和她多说什么,她现在的确拿古诗毫无办法。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古诗是罪魁祸首,如果她没有猜错,古庄主应该已经遭遇不测了。 这一切都源自仇恨,这接二连三的命案皆是复仇。 很多线索,其实在古诗讲述的那段故事中就已经埋下了。 没有人证明顾茗已经死了,她只是失踪了,她杀掉了老庄主,最后一个见她的人是古成烈。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苏迟猜测,顾茗并没有死,她仍然活着,甚至还将过去发生的种种告诉了古诗。 她在古诗幼小的心灵种下了仇恨的种子,那种子慢慢的发芽,慢慢地吸收着养分,最终于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苏迟不知道是什么事刺激了古诗,让她正式开启了她的复仇计划,然而当这个计划开始之后,古家就一步一步的落入了炼狱。 先死的当然是她恨之入骨的季如棠,古家的种种龌蹉事情有太多的利用空间,她在其中穿针引线让矛盾激化,最终令古家一步步地落到了现在的下场。 第七章 旧花巷里遇故人(03) 要经历怎样的黑暗,才会让一个人的心彻底失去光明。 要走过怎样的荆棘之路,才会让自己也沦为刽子手,将曾经的刽子手,一个一个的杀掉。 苏迟的心里说不清的难受。 不过是星星之火,却烧着了整个碧波庄。 这一切都开始于多年前的那场烟花,然而绚烂过后便是满地狼藉。 她不能说古成烈不对,也不能说季如棠不对,他们只是相爱而已。 可她不能赞同他们的做法。 如果古成烈不愿意,为什么要娶顾茗? 顾茗那时候也是一个二八年华的怀春少女,她犯了什么错要成为一颗棋子? 一颗——让爱人踩着她去另一个人身边的棋子。 以爱之名的伤害最没有资格被原谅。 那是最卑鄙的辩解,那是最狡猾的誓词。 “其实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你。”在离开之前,苏迟背对着古诗说了这样一句话,她没有回头看古诗的表情,她慢慢地往前走,心里越发堵得难受。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核心线索的缘故,其他支离破碎的线索,在此之后便一条又一条的,无比顺畅地拼凑到了他们本该存在的地方,而事情的真相,也一点一点的被苏迟还原。 找到顾茗,只要找到顾茗,古诗就一定能从黑暗中走出来。 苏迟其实不确定顾茗仍然活着,她只是这么希望,只是这样期待。 回到厢房,天已经快黑了,千寻燕正在灯下整理药方,宋良辰在门口踱来踱去,大概是在等着苏迟回来。 苏迟的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温暖。 一盏孤灯,一个等着她回来的人。 多久了呢? 她到底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光景了…… 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能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可当她被阴影笼罩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坚强和乐观。她见不得人间有悲伤,在某些方面,她其实和宋良辰很像。 天真的很像。 她希望每个人都能活的安康顺遂,每个活着的人都好好的过好每一天,这是那一年,在火海中爬回来的苏迟,在看到满地狼藉的灰烬时,浮上脑海的唯一一个愿望。 “你回来了啊。”宋良辰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苏迟,眼睛顿时一亮,或许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他见到她的时候,会开心成这样,“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找你了。晚上的碧波庄不安全,老是出事。” “我不会出事的。”苏迟笑了笑,扯着宋良辰的衣袖,将他拉回了厢房。 “怎么去这么久?”千寻燕没有抬头,语气淡淡的。 “嗯,走回来的路上,慢慢整理了一下线索什么的,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苏迟在凳子上坐下,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 “那有什么进展吗?”千寻燕问。 他修长干净的手里握着一支毛笔,他的字很清秀,像是姑娘家的笔迹。 “我找到凶手了。”苏迟说着,语气却并不高兴,反而有些落寞,“可是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是凶手。” “嗯?”宋良辰连忙扑了过来,“凶手是谁?” 千寻燕放下了笔,也抬起头朝苏迟望了过来。 “古诗。”苏迟不打算瞒着千寻燕和宋良辰,“她不是季如棠的女儿,她是顾茗的女儿。” “顾茗的女儿?”宋良辰怔住了,“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是说,她娘是季如棠吗?” “她说了谎。”苏迟叹了一口气,“她需要争取时间毁灭一切证据,所以她说谎了。” “毁灭证据?”宋良辰想了想,脸色猛地一白,“杀了二夫人的,不会就是古诗吧。” “应该就是她了。”苏迟很自责,要是她早一点看穿古诗的谎言,二夫人或许就不会死了。可是现在二夫人死了,古庄主不见了,季如棠也死了,能够证明古诗身份的人已经没有了,一切和案情相关的人都不在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切是古诗干的。 “那现在要怎么办?”宋良辰问,“总不能放任她不管吧,真的一样证据都找不到吗?” “她很聪明。”苏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低估了她。” “那么,她下请帖给你,到底是喊你来做什么的。”千寻燕比宋良辰要冷静一些,他一针见血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找顾茗。”苏迟说,“虽然她毁掉了一切证据,但是她承诺,只要我能找到顾茗,她就去自首。” “可是顾茗早就死了吧。”宋良辰不解,“要怎么找到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挖坟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苏迟也不敢肯定顾茗还活着,毕竟她失踪了太久。 不过,古诗既然让她找人,肯定也有一定的把握,顾茗还是有活着的可能的。 千寻燕想了想,问:“外界传说,顾茗是生下古兰之后死的。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八年了,现在古庄主不见了,二夫人死了,季如棠也死了,要去哪里查顾茗的下落?” “总会有办法的。”苏迟说,“一定会有什么痕迹留下,无论多么天衣无缝的案子,都会留下什么破绽,只要找到这些破绽,我就能找到顾茗” 苏迟是个行动派,她既然决定了要做某件事,那就不会耽搁。 千寻燕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收集线索这种事,当然是苏迟和宋良辰去干了。 苏迟从香河嘴里得知,在碧波庄里时间最长的,是一个叫刘喜的下人。 她扯着宋良辰的袖子,好不容易在碧波庄里找到了刘喜,然而遗憾的是,就算刘喜在碧波庄待了很久,他也完全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因为刘喜是十二年前才到碧波庄的。 苏迟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断层太明显了,就像是十二年前发生了某件事,让碧波庄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导致十二年前的下人全都不见了。 之前的下人都去了哪里呢?苏迟带着宋良辰悄悄溜出了碧波山庄。 他们去了离碧波山庄最近的小镇,希望能够找到曾经在碧波庄里做过事的下人。然而他们打听了整整一天,却发现没有人知道那些下人去了哪里。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苏迟坚信这一点,那么下人们的消失就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种是那些人都去了更远的地方,第二种是那些人都死了。 苏迟打听了一整天,其实也是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她希望那些人还活着,然而现在看来,这一丝侥幸,应该是她的奢望吧。 “我们回去吧。” 夕阳西斜,晚霞如血,仿佛要将这天与地都染上一层洗不干净的血色。 苏迟回头看向宋良辰,他此时正望着某处发呆,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听见苏迟和他说话,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来。 “好啊,回去。”宋良辰应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就算是宋良辰,这一天走下来,也应该意识到了什么吧。 “那天,我们刚刚到碧波庄的那天晚上,你说我们住的那几间厢房都有死人。”终于,打破这安静的是宋良辰,“那时候,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因为那几间厢房的墙壁都重新粉刷过。”苏迟当时有仔细地看过墙壁,千寻燕还问她在找什么的,她本来是想找找看墙上有没有暗格,然而暗格没有找到,却让她在墙上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那面墙,有一块石灰剥落了,露出了一大片已经变成铁锈色的血痕。 血痕在墙里,说明那堵墙是重新粉刷过的,如果只是一小块血渍,那么墙壁根本不需要全部粉刷,之所以会那么做,必定是因为整面墙都有血迹。 她当时没有多说,是因为那血迹很老,必定有些年头了, 宋良辰怕鬼,要是让他知道,他住的厢房死过很多人,他肯定要吓得晕过去。 而今,那些血渍的主人似乎都已经找到了。 一股浓浓的悲伤情绪,在这血色残阳中,慢慢的将苏迟淹没了。 回到碧波庄,白清风正在等着苏迟,他知道苏迟和宋良辰出去了,不过并没有责怪他们,只是问苏迟有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古家的下人,在十二年前全部换过,我们去问了附近小镇上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碧波庄上的下人下山。”苏迟没有隐瞒他,这种事,白清风随便叫个人去问就能问到。 “哦?”白清风是何等的敏锐,他一下子就抓住了苏迟话中最关键的点,“你是怀疑,十二年前,碧波庄的下人都没能活着走出山庄吗?” “要是他们活着出去了,必定会留下一些痕迹,如果一点痕迹都没有,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都不在了。”苏迟叹了一口气,“白先生,你是老江湖,可曾听说过,十二年前碧波庄内有发生过什么事么?” 白清风摇了摇头,“碧波庄素来神秘,能够进人庄里的素来都是些极尊贵的人物。碧波庄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庄外的人根本听不到半点风声。” “我一直不明白,碧波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望。”进入碧波庄之后,苏迟发现这里其实与一般的武林山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苏迟完全看不出它到底神秘在哪里。 “自然有他的道理。”白清风却拒绝回答苏迟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这个问题和案情没有关系。 苏迟也不追问,这的确和案情没有多大的关系。 “白先生,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苏迟看着白清风,很郑重地说。 “什么?”白清风问。 苏迟说:“拜托你保护古家大少爷。” “你觉得他会有危险?”白清风有些意外。 “是,我觉得他有危险。” 古诗的复仇来得如此汹涌,她怕她什么都不做的话,古诗会杀掉大少爷,就像曲婉儿事件里,三夫人无法控制自己,一直在杀人一样。 “好,我会保护他。”白清风没有多问,很干脆地答应了苏迟的请求。 苏迟暗暗放下心来。 照理说,大少爷和古诗是亲兄妹,应该不会对他下死手。可苏迟总觉得不安,她怕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因而再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 如果大少爷再出了意外,她就真的要愧疚死了。 第七章 旧花巷里遇故人(04) 白清风走后,很快便有下人送了晚饭过来。 自从二夫人遇害之后,古季风没有再将他们请到一处用饭,而是吩咐下人每天送来可心的饭菜,毕竟他已经没什么心情再设宴和众人寒暄。 霹雳堂来了不少人,碧波山庄出了这么大的事,山下住着的那些武林人士听到了风声,都压抑不住的蠢蠢欲动。 他们都明白,现在是潜入山庄的最好机会。 这山庄中有那么多的秘籍和财宝,随便得到一样,就足够下半辈子逍遥了。 现在有霹雳堂的人驻守在这里,武林人士尚不敢轻举妄动,但苏迟知道,这种局面不会一直维持下去,总会有不怕死的铤而走险。 未免节外生枝,苏迟必须在这种状况发生之前,找出顾茗的下落。 她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她的时间不多,最多只有七天。 七天的时间,寻找一个消失十多年的人,这个难度真的很大。 苏迟有仔细想过,如果顾茗还活着,她就一定在山庄的某个地方,因为古成烈不会让顾茗走出山庄,她一定是被囚禁的状态,只有这样,碧波庄里的秘密才不会被泄露出去。 会在哪里呢? 苏迟几乎把整个碧波庄都翻了一遍,可到处都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她也试着找过密室地牢之类的,可惜就算有白清风帮忙,她也没有任何发现。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进展仍然没有出现,苏迟的心情便越来越压抑。 这一天,苏迟没有带任何人,一个人在山庄里走动,当她走到一座桥上的时候,她脚步忽的顿住了。 那座桥,是她刚来碧波庄那天走过去的那座桥,就是在这个桥下面的池塘里,苏迟发现了食人鱼。 食人鱼! 苏迟脑中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塌了,一阵灰尘过后,她脑中的拼图,咔哒一声,终于拼凑完整了。 她想,她知道古成烈在哪里了! 她沿着那条人工湖走了一圈,一开始她以为这是一处死水,然而走到一块假山石边上的时候,她发现那里有暗潮。 她想了想,就去找了千寻燕和宋良辰过来。 既然是活水,那就一定有办法将河水放干净,因为碧波庄是建在山上的,山上地势高,只要找个缺口,让水流下山就好。 “你要放水?这一湖水得放到什么时候。”宋良辰听苏迟说完之后,整个人都惊呆了,苏迟要么不动手,动起手来还真是声势浩大。 “不放掉这里的水,怎么能知道这碧波庄里,到底藏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呢。”十二年前,碧波庄的下人一个不剩的死光了,那么死掉的那些下人的尸骨到哪里去了? 苏迟看着眼前的池塘露出一丝冷笑,但眼底却闪过一丝悲伤。 “我看看。”千寻燕跳上假山,仔细看了看那暗潮,他来来回回踱了好几步,最后一掌朝一块石头劈了下去。 宋良辰吓了一跳,张嘴就要出声阻止他。 人的手怎么可能劈的坏石头?千寻燕这不是在自虐么! 然而还没等宋良辰开口,那石头就轰隆一声朝水面砸落,原来那是一块空心的太湖石,与其他石头之间本身就有缝隙,要拍落那石头只需要用一点巧力就行。 当石头砸进水里,水中立刻泛起了无数细小的气泡,再接着就是咔嚓一声脆响,水里那些早就被腐蚀的快要烂的湖石坍塌了。 顷刻间,河水迅速往下流去,然而那么大一个人工湖,即便水流很急,想要把水放干净也需要一些时间。 苏迟并不着急,她没有在原地等,而是和千寻燕他们又回了厢房。她找来了一把瓦匠砌墙用的瓦刀,将墙壁上那一层石灰一点点地刮掉。 宋良辰在看到那一墙的血渍时,果然噗通一声晕了过去。 “我说,这家伙这么胆小,为什么偏偏对那些让他害怕的事情感兴趣?”千寻燕无语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宋良辰。 “可能因为他是被虐体质。”苏迟忍俊不禁,千寻燕将宋良辰拎起来放在床/上,苏迟用被子将他盖好,然后继续回去刮墙上那层掩盖血渍的白色石灰。 “古大少爷一定恨死你了。”千寻燕一边刮墙一边说。 “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想那些死去的人永远无法见到阳光。”苏迟不喜欢掺和进人命案中,因为她见不得死亡。 平日里,她自然是离命案越远越好,可如果她接手了,那她就一定会追查到底,一定会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这些事情公开之后,碧波山庄大概再也无法维持武林第一庄的名号了。”千寻燕的声音里有些惋惜,“持续了上百年的武林神话,终于要坠落了。” “风光了上百年也足够了吧。如果风光背后的代价是枯骨如沙,那这个风光还是不要的好。” 为了声望和利益,为了掩盖碧波庄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碧波庄的那些下人就再也没能走出这里。 何其无辜,又何其悲哀。 “找到顾茗之后,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回临安城当你的灵媒师吗?”千寻燕手下动作未停,“怕是这之后,你就会变得非常有名了。” “哎。”苏迟当然知道这一点,之前她破了曲婉儿那个案子之后,就有很多人在谈论她,如果不是那件事,她也不会被扯进碧波庄的人命案里。 “要跟我回去吗?”千寻燕问,“至少在落霞山,我还能保护你。” “不用了,我能保护我自己。”苏迟拒绝了千寻燕的好意。 他是武林第一神医,不是武林第一大侠,如果真的有人要对付她,就算有千寻燕在也没有意义。非但没有意义,还有可能给千寻燕带来危险,这种恩将仇报的事她不要做。 她苏迟虽然很穷,但自认还是个相当有义气的人。 “嗯,实在不行,你就去少林寺找圆寂方丈吧。”千寻燕笑着说。 “好的,算起来我也好久没见过圆寂方丈了。”苏迟想起那个可爱的老和尚,心情莫名的好转。 “有空就去看看他吧,上次他给我送请帖时还和我说起你,说你个小没良心的,跑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千寻燕忍俊不禁地说。 “知道啦。”苏迟嫌弃千寻燕啰嗦,心口却觉得很温暖。 这种被人挂念着的感觉,甚好。 等他们将四间厢房的墙壁全都刨干净了,被封在墙里的秘密,就直截了当的显示了出来。 “刀,剑,拳头,暗器。”苏迟的手拂过墙上留下的痕迹,那每一道痕迹的背后,或许就是一条人命。 这些罪孽被深藏在粉饰过的白墙之中,若不是苏迟来了,还不知道要继续沉睡多久。 “墙壁被刨成这样,厢房里怕是不能住人了。”千寻燕说。 话音刚落,就听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哀嚎,那是宋良辰发出来的,苏迟和千寻燕怕他遇到危险,跑去一看,顿时笑了。 哪里是有危险,是宋良辰醒来之后,一眼看到满墙的血渍,吓得又晕了过去。 “这人还真是……”苏迟伸手捏了捏宋良辰的脸,“胆小如鼠。” 看样子,这屋子是真不能住人了,不然,宋良辰怕是要一直重复醒来和晕倒两种动作了。 她喊了个小丫鬟去请白清风,白清风来的挺快,然当他看到被刨得惨不忍睹的厢房墙壁时,也不由得愣了一瞬。 不过,白清风当然不会像宋良辰一样吓的晕倒,他只是后背稍微僵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 “十二年前,碧波庄那些下人们的遇害现场。”苏迟指着墙壁说,“这些痕迹,白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是什么武功留下来的吧。” “是在这里啊……”白清风对着墙壁沉默了好久,“如果你真的是灵媒师该多好。” “白先生为何这么说?”苏迟问。 “这样,你就能告诉他们,冤情已了,可以安息了。”白清风叹道。 苏迟微微笑了笑,“想不到先生竟然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只是有感而发罢了。”白清风眼神黯然,“我们这些人,去到哪里,哪里就有死亡,我们无法救人,能做的,只是给他们一个迟来的公道。” “是啊,就算一切水落石出,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苏迟是知道的,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些。 死亡是最大的无奈,它阻断了一切可能性,死了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苏迟深吸一口气,将涌上心头的苍凉压了下去。她暗暗念了一遍清心咒,思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那年,经历过那种事之后,苏迟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后来,圆寂方丈教给了她清心咒,让她在心情压抑的时候念一念,她心底的黯然和诸多不平才慢慢地付诸流水。 第七章 旧花巷里遇故人(05) 苏迟和白清风商量之后,白清风让苏迟三人搬到了他所住的院子。宋良辰在睡梦中被人抬走,一直睡到半夜才被饿醒。 他从床/上爬起来,披外袍的时候,一声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他趴在地上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制造出声响的小东西。 那是一把生了锈的钥匙,也不知道是用来打开哪里的锁的,这是宋良辰在古庄主的卧房里捡到的。 他把钥匙塞回了袖子里,想着明天再给苏迟看看,他决定出去找点吃的。 深夜的碧波庄,因为出了好几件人命案而显得鬼气森森,宋良辰心里发毛,他想了想,又折回了房间,硬生生地熬到了天亮。 没办法,他实在是害怕那些玄乎的东西,这是与生俱来的,怎么都改不了。 平常,宋良辰也不会接触到这些,他是官媒世家唯一的继承人,将来也是要有官衔的。他所遇到的,应该都是喜气洋洋的喜事,和死亡根本搭不上边。 可不知不觉得,他怎么就和这些事搅在一起了? 宋良辰想了又想,最后得出了结论—— 遇见苏迟之后,他就一直在遭遇死亡事件。 苏迟走到哪儿,哪里就会有命案发生,她还真是煞气十足…… 天一亮,宋良辰就迫不及待地跑向了碧波庄的厨房,这里他来过,再来一次也算是驾轻就熟。 因为时间还太早,碧波庄的下人也才起床,庄里就显得比较冷清。当他走到一处很偏僻的假山时,忽然听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他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仔细听了听,不是假的,的确有人在哭。 “谁……谁啊!”宋良辰心里发毛,他壮着胆子问了一声,当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他环视一圈,根本没有人,可是那哭声却依然在。 “噗通——”宋良辰再一次不负众望地晕倒了。 再次醒来时,宋良辰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猛地坐了起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站在他面前的当然是苏迟,苏迟才睡醒,就看到有人将宋良辰抬了回来,那架势,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这青天白日的,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没出息的晕倒,苏迟表示非常不理解。 “苏迟我跟你说,这碧波庄真的有鬼!”宋良辰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小声地对苏迟说。 “你见到了?”苏迟寻思着,莫不是他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我听到了有人在哭,可是我四处看了并没有人!没有人,那就一定是鬼!”宋良辰说的有板有眼,一副事实就是这样的表情。 “哭声啊。”苏迟觉得宋良辰应该没有说谎,他应该是真的听到了有人在哭。“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听到有人哭的吗?” “我记得!”宋良辰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地方,冷冷清清的,像是随时都能跳出个鬼影一样。 “那你带我去!”但凡是可疑的地方,苏迟都不想放过。 宋良辰应了下来,就在这时候,白清风走了进来。 人工湖里的水放干净了,湖底果然有累累白骨,食人鱼搁浅在河底,有些耐不住干旱已经死了。 苏迟和白清风一起去看了看,他们站在桥上,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是触目惊心的白骨,也不知道这河里到底死过多少人,藏了多少尸体。 食人鱼只能吞噬人的皮肉内脏,骨头是无法啃得动的,所以这些死者就只剩下了骨头在水中沉睡,有些骨头上生了青苔,有些被水腐蚀的脆弱不堪,轻轻一捏就碎。 “找到古庄主了吗?”苏迟之前就断定古成烈已经死了。 他是把所有不幸带给顾茗的罪魁祸首,古诗要是能放过古成烈才怪。 只是被食人鱼啃咬之后,水里只剩下了累累白骨。 霹雳堂的门徒们都在河底收拢着那些不知沉淀了多久的白骨。这些白骨,根本没有办法辨别出谁是谁,只能胡乱堆成一堆。 在那一堆的白骨中,苏迟眼尖的发现了一具尚带着些残肉的尸体,那尸体在水中泡久了,骨头和皮肉里的血气早就泡没了。 “这应该就是古庄主了。”苏迟指着那具尸体说,“想不到原本的武林神话竟然会死在了这种地方,我想古庄主一定不喜欢世界上真的存在鬼神,否则他在湖底面对那些亡灵时,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很多无法解开的疑团,只有等古诗来解答,苏迟没有时间耗在这一堆尸骸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们走。”苏迟抓着宋良辰的袖摆,拖着他走开了。 宋良辰根本不敢看湖底的白骨,全程他都是看着别的地方的。这人有足够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能看,那就乖乖的不看。 苏迟让宋良辰带着她来到他听到哭声的假山前。 那里已经听不到哭声了,苏迟仔细观察了好久,却看不出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 这里位于碧波庄的西南角,连接着一座险峰,除了山石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么荒芜的地方,会藏着什么呢? 她环顾一圈,确定这里的确是藏不住人的。 她蹲下来看了看,猜测着那哭声是不是来源于地下。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找,那么多毫无线索的地方她都能翻上两三次,没道理这个奇怪的有哭声出现的地方,她视而不见。 她觉得她应该把小花带来,那只猫和宋良辰一样,总能捡到奇奇怪怪的东西。 苏迟走到一旁的假山石边,她踩了踩地面,忽然发现声音和踩在平地上的不一样,这下面是空的! “有人在下面吗?有没有人,有人的话就喊一声!”苏迟扯着嗓子喊道。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她的,只有几声稀稀拉拉的鸟鸣,仿佛在嘲讽着苏迟的笨蛋行为。 苏迟咬了咬牙,她用手在那块石头上敲了一会儿,最后确定出一个三丈见方的范围。这地下是空的,一般这种地底下被挖空的,十有八九藏着密室。碧波庄里的密室当然也不少,可惜的是那些密室里没有她想找的人。 她耐心地寻找着入口,这里的石块很完整,一看就是人工修筑的,绝对有办法打开才对。 宋良辰见她找的认真,也蹲下身帮忙一起找,他的手贴着一圈石壁往前,试图摸到接口的地方。 “咦。”他的手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是不是在这里?” 第七章 旧花巷里遇故人(06) 苏迟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好运气,她走到宋良辰身边,扒开乱草,就见那石块上有个小小的凸起,苏迟按了一下,那凸起却纹丝未动。 “要怎么打开呢。”苏迟很是困扰,宋良辰立刻伸手摸了上去,然后用力拔了一下。 只听咔哒一声,锁链晃动的声音传来,苏迟连忙拉着宋良辰退开,才站稳,就见他们原来蹲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三丈见方的深坑。 坑中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靠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腐湿气息。 “是这里吗?”宋良辰心中一喜,原来这里有个地下密室,他早先还真以为自己撞鬼了。 “下去看看。”苏迟一手按在洞孔,一边将脚伸了下去。 “小心点。”送良辰不放心的提醒。 “我会的。”苏迟松开手,很快就踩在了实地上。 这个坑并不深,只是黑。 宋良辰也跟着跳了下去,他找了根木棍,将自己的衣衫扯下来包在木棍上,他点燃了火把,在黑暗中颤颤巍巍地寻找苏迟。 “苏迟?你在哪里啊。”宋良辰一边往前走一边喊。 火把的光能照出一小片的地方,地底下有很多铁牢,因为很久没有打开都生了锈。 “苏迟……苏……”宋良辰忽然闭嘴了,因为他看到了苏迟。 不只见到了苏迟,他还看到了一个很可怖的画面。 在漆黑的囚牢中,火光耀亮了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人。 说是人都有些勉强,因为那完全不像个人形。 火光中,苏迟依稀辨认的出那是个女人,她身上的衣服早就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一块破布。 苏迟没有动,她在黑暗中和那个女人对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 宋良辰近乎看不出那是人的眼睛了,许是常年不见天日所致,她的眼睛十分畏光,但又害怕挪开视线或者闭上眼睛会有危险,于是就这么死死地盯着站在铁笼前面的两个人。 她眼睛涨的通红,浑身臭气冲天,她手里还抓着一只死老鼠,嘴上有血和毛,看上去让人反胃。 然而苏迟没有动,宋良辰也没有,他们就这么看着她,就这么看着。 “你是顾茗吗?”苏迟轻声询问。 那一瞬间,那个人浑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她似乎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凄厉可怕的声音,那声音听的人头皮发麻,若是深更半夜听到,绝对会以为自己撞鬼了。 一行血泪自她眼底流下,苏迟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被死老鼠的血染红的那只手上,缺了一节尾指,因为没有处理过伤口,那里已经化了脓。 “你是顾茗吧。”苏迟的声音越发的轻柔了,她眼眶发红,有水汽不受控制的浮上来。 就在这碧波庄里,有人活的像鬼一样。 她已经可以断定眼前这人就是顾茗,是古诗找了十多年的顾茗。 这里距离古诗住的院子并不是很远,可是古诗不知道,她想找的人就在这里,受着怎样的煎熬。 她身上有很多伤痕,头发乱七八糟地黏在一起,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囚犯,就是碧波庄的庄主夫人? 她到底都遭遇了些什么……又或者说,古成烈都对她做了什么! “你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苏迟一边说一边试图找到开铁门的方法,“你的儿子和女儿都已经长大了,你的女儿一直在找你,她一直在找你。” 不知道是苏迟的哪句话刺激到了她,顾茗忽然发起疯来,她拼命的用头撞着笼子,脑袋撞破了,血流了她满脸。 “不要怕,已经没事了,没有人会伤害你了!”苏迟看得心酸,偏偏这铁笼十分坚固,哪怕锈迹斑斑她也无法打开。 “啊!”宋良辰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翻出了那只生锈的钥匙,“是不是这个!是这个吧!” 苏迟忙接过来,宋良辰用火把照着铁笼,苏迟立刻寻找起开锁的地方。 终于,苏迟发现了铁柱上的锁眼,她的手在颤抖,以至于她试了好几次才将钥匙送进锁眼里。 咔哒一声脆响,铁门开了,顾茗鬼叫着躲到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她的神智似乎已经不是很清醒了,只是靠着本能在行动着。 她脸上都是血,看上去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顾茗,顾茗……已经没事了,我们出去,我们从这里出去!”苏迟伸手想去拉她,然而她触碰到她的一瞬间,顾茗忽然跳了起来,她像是在黑夜中穿行的老鼠一样,错开苏迟跑了出去。 “顾茗!”苏迟转身就要追,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苏迟眼前的世界一下子黑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苏迟和宋良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关在了地下。 “糟糕了。”苏迟心中发急,顾茗那个样子冲出去,一定会非常危险,她现在特别后悔,她没有告诉白清风自己在找顾茗。 宋良辰走到石板下面,他用力推了推,可是石板纹丝未动。 “我们被关在这下面了。”宋良辰说出了他们目前的糟糕处境。 “她为什么要关我们啊,我们明明是来救她的。”宋良辰心中非常不痛快。 “她已经疯了。”苏迟无奈地说,“这种场景,可能是她被关在这里之后,一次又一次设想过的。虽然她思绪已经混乱了,但这种画面想的多了,也就成了她的一种本能了。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啊。”宋良辰看了看手里的火把,这火把撑不了太久,再烧一会儿就会熄灭,到时候一片漆黑,更麻烦。 苏迟有些后悔这么草率的下来,尤其是还带着宋良辰一起,万一他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那她就罪过了。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于事无补,苏迟没有多想,她开始寻找出去的方法。 “不要怕。”苏迟安抚了一下宋良辰,“这里有流动的空气,一定有通往外界的办法的。” “是哦!”宋良辰也反应了过来,他举着火把开始四处查看。 地牢里黑漆漆一片,与外界相连的地方应该有光才对,可是他们却看不到一丝光亮。 苏迟站起来,她将这个囚牢完完整整的走了一遍。 这里一共有十二间铁牢,其中一间还有个死人,只是时间太久,那死人已经风化成了一具干尸,尸体上还有受折磨的痕迹。 苏迟一瞬间福至心灵,难道这人是古馨的亲生父亲? 第八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01) 苏迟举着火把仔细地看着那具干尸,可惜的是尸体上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这是个伟岸的年轻男人,身上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衣袍,因为这地底下太过肮脏污秽,以至于那白袍还没有腐化的部分,已经呈现出了污浊的霉斑,这尸体若是继续放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风化成白骨,脱落在地。 “你说这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啊。”宋良辰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他胆子小,见不得这些,到现在还没有晕过去,已经是个不小的进步了。 “死了至少有十年了。”苏迟这话不是瞎说的,对于死了多少年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苏迟大致上还是了解的。 脑海中浮上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其中有一个画面是这样的。 艳阳高照的三月天,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衫…… 是的,她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她穿的是红色。 门前一株凤仙花开的极好,花瓣上还有清晨干净剔透的露珠,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露珠上鲜活起来,阳光炫目的有些不真实。 很奇怪,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但这样一个细致入微的画面,她却一直记得。 “小迟。”有个清脆的声音,划破了漫长的时光响在了她耳边。 那是一个小少年,小小年纪,却安静的很,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里,有一抹浅淡的幽光,他站在那片凤仙花后冲她笑,似象牙一般光洁白皙的脸孔,被红艳艳的凤仙花,衬得好似年画里最漂亮的年画娃娃。 “苏迟。”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苏迟猛地一震,缓缓回过了神来。 是宋良辰。, 他漆黑的仿佛没有杂色的瞳孔里,透过火把的光,映衬着她微微有些失神的脸。 她勾了勾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了?”他明亮的眸光里慢慢浮上一丝关切,“是不舒服了吗?这地底下也真是潮湿,得想办法出去才行。” 他说着,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宋良辰的手很修长,因为不曾做过什么事,掌心很细致,甚至连文人执笔磨出来的老茧都没有,他的手覆在她的头上,从手指到掌心都很温暖,那微热的温度,不知怎么的,莫名让苏迟觉得有些安心。 仿佛是记忆里的三月暖阳,穿过十多年的时光照了过来。 “我没事。”苏迟拍开他的手,稍稍侧过头,继续去观察那具尸体。 然而尸体上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就算苏迟继续看,也看不出一朵花儿来。 “咦。”宋良辰讶然叹了一声,他举着火把蹲在地上找了找。 “你在找什么?”苏迟都快习惯他这种逆天的运气了。 “这里,有个东西刚刚在发光。”宋良辰伸手在地上慢慢的摸索。 “让我来。”苏迟怕他又碰到梅花镖那种毒物,她让宋良辰举着火把绕到另一侧,此时火把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那光照不了多大的地方。 苏迟趴在地上仔细的摸索,宋良辰看到发光的地方在铁牢的角落里,那里堆了一些刑具杂物,所以找起来就慢了一些。 “火把快灭了。”宋良辰抬头看了一眼越烧越暗的火把,心中隐隐有些着急,“我们要不要把那些刑具搬开?” “找到了。”就在这时,苏迟的手顿住了,她小心翼翼地从一块绣的快看不出原样的烙铁下面,拿出了一只手镯。 苏迟和宋良辰同时怔住了。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将目光转回了手镯上,一阵阴风吹过,本就已经接近熄灭的火苗晃了几下之后,彻底熄灭了。 没有人说话,气氛似乎一下子凝结住了。 “这个镯子……”宋良辰的声音在打颤,“这不是二夫人的镯子吗?” “不是。”虽然只是看了一眼,苏迟却很快就否定了宋良辰,“这个不是二夫人的。” “为什么?不是和二夫人手上的一样吗?”宋良辰的记性虽然比不上苏迟,观察力也没有苏迟强,可是那莹润的色泽,用苏迟的话来说,就是玛瑙中的极品。 这镯子怎么看都是二夫人的啊!而且,二夫人的手受伤之后,她的手镯就不见了。 难道说,是眼前这个死了很久的男人变成了鬼去伤了二夫人,还抢走了玉镯?宋良辰越想越害怕,黑暗中,苏迟都能听到他上牙和下牙打颤的咯咯声。 嘴角一勾,苏迟摸索着握住了宋良辰的手,感觉到手的主人似乎浑身僵硬了一下,苏迟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还没晕过去?” “我晕了,你怎么办?”声音的主人明显在逞强,谁都听得出他声音中的胆怯,按照苏迟对宋良辰的了解,在火把熄灭的瞬间,他就应该吓晕过去的。 可他没有。 一股温暖的热流涌上苏迟心底,若是现在有光,宋良辰一定可以看到苏迟的眼神。 温柔温柔极了。 “我不害怕的。”苏迟的手下意识地握得紧了一些。 她的手不如宋良辰的暖和,微微有点凉,但宋良辰却非常非常安心。 他觉得,只要这只手还握着他,他就无需害怕。一种毫无来由的勇气涌上心头,他想,就算真的有鬼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一定不会害怕。 “这只镯子不是二夫人的,但这只镯子和二夫人的镯子应该是一对的。”镯子就放在苏迟的掌心,那种不见天日的阴湿让镯子有种透心的凉,“这个人的身份可以确认了,他曾经是二夫人的情人,也是古馨的爹。”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古馨不是古成烈的女儿呢?”宋良辰始终无法明白这个问题,虽然白清风和苏迟都已经认定这件事了。 “如果古馨是古成烈的亲骨肉,他怎么可能让她和古季风有暧昧?”黑暗中,苏迟用极其平淡且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了一句震得宋良辰三观俱碎的话。 “诶?”宋良辰半张着嘴巴,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瞥见一点白色的东西朝这边飘来,他啊的尖叫了一声,全部的勇气终于耗尽,带着满心震惊晕了过去。 “喂。”苏迟伸手在半空中一抓,将吓晕宋良辰的白影抓在了手里,那是尸体身上的衣衫,有一片衣袖腐化掉落了,这才飘到了他们眼前。 苏迟叹了一口气,“没有鬼的啊。” 然而宋良辰已经晕得透透的了。 第八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02) 苏迟抹黑将宋良辰扶着靠坐在墙壁上,然后她站了起来。 刚刚吓晕宋良辰的那片衣袖让她忽然意识到,这里有光。 虽然看不到确切的光源,可这里并不是纯粹的黑,在火把熄灭之后,他们已经开始习惯这种黑,然后宋良辰就看到了那片飘落的衣角。 有风,有光。 她一早知道这里并非是完全封闭的密室,现在确定这里肯定有缝隙,这让苏迟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 她一边想着顾茗从这里跑出去之后,庄里的人发现她会是什么反应,一边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光源。 这里应该是碧波庄的秘密地牢,一旦进了这里,基本就出不去了,苏迟在地上摸索着,摸到了一些已经变成白骨的死人,好在宋良辰已经晕过去了,否则他摸到这些,一定会被反复吓晕的。 她忍俊不禁,唇角忍不住的往上翘。 地底下的空间出乎意料的大,可惜除了她和宋良辰,再也没有其他活物了。 她也不是没有疑惑的,这里距离古诗的住所那样近,古诗当真不知道顾茗就在这里吗?苏迟心中还是有些不确定,因为古诗这个人,让她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她不禁想起小时候见过的真正的古大小姐。 真正的古大小姐,嘴角边有一粒小痣,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也不知道真正的古兰去了哪里,古成烈到底为什么宁愿走火入魔,宁愿冒着危险也不要求救,这碧波庄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呢。 脚下忽的一滑,苏迟反射性的伸手在半空抓了一把,她抓住了一根麻绳,那绳子风化的厉害,但好在没有断。 苏迟吓了一跳,心脏砰砰跳的极快。 四周并不是纯粹的黑,很像是在没有星月的夜里,那种带着一点朦胧白光的感觉,非常非常微弱,但的确存在着光。 有光,就一定有缝隙,只是,她暂时找不到在哪里。 她解下外衫,这是她难得的一件新衣,不过现在……她咬咬牙,抱着外衫摸到了宋良辰身边,她从宋良辰的身上找到了火折子,想了想,她又扒掉了一件他的衣衫。 她果然还是舍不得烧自己的新衣的。 她摸索着缠了一只火把,用火折子点燃了,这地底的世界再一次被照亮了。 窸窸窣窣地,是老鼠惊觉有光后四处逃窜的声音。 苏迟举着新做的火把继续在地牢里四处走动,当她走到最远的一处墙壁时,她发现那墙壁可以推开,推开之后,有一股臭味传来,她连忙关了门,举着火把回到了宋良辰身边。 的确是有光源的,刚刚她打开的地方,是如厕间。 苏迟回到了宋良辰身边,他还没有醒过来的趋势,苏迟就着火把的光,将玉镯翻出来再次细细地看了一遍。 她没有弄错,这不是二夫人的镯子,这只镯子明显大了一个尺寸,和二夫人那只绝对是一对。 当时是她被误解了,以为二夫人手上的镯子就是那堆陪葬宝物中的一个,现在看来不尽然。 二夫人的镯子应该陪了她很久,以至于她后来要拿下镯子,就不得不弄伤自己。只是那镯子到底是她自己拿掉的,还是被人拿掉的,苏迟就不敢肯定了。 一对镯子,令苏迟飞快地脑补出了一段恩怨是非。 痴男怨女多深情,多年前的古成烈没有娶季如棠,却娶了川蜀米家的米小姐,这着实有点匪夷所思。 可惜的是二夫人已经死了,古成烈也死了,很多事情怕是无法知晓真相了。 苏迟的眼皮子越来越重,后来慢慢觉得困,这两天她都没有睡好,于是她放任自己陷入了睡梦中。 黑暗里只有两道浅浅的呼吸声荡开,苏迟的头慢慢倾斜,慢慢倾斜,最后靠在了宋良辰的肩膀上。 “苏恒。”她呢呢喃喃地说着梦话,梦中,她轻轻喊了这样一个名字。 她的确在做梦,她其实很少做梦了,曾经她每一夜都在重复同一场噩梦。 梦中,她站在青天白日下,梦境让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白,每个人都在忙碌,只有她呆在一旁,她手里抱着一只精致的藤球,球上绑着一些铃铛,轻轻一晃就发出脆响。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动,她就站在一道白色的影壁前,满园的凤仙花疯长,那红被刺目的光晕开,她看到有个小少女朝她跑来,她还看到一个眉目温柔的小少年,站在离她十丈远的回廊里看着她。 然后她想要开口,一股浓烈的青烟涌起,她瞬间被淹没在火海中,所有人都被大火吞没了,她想喊,可是怎么都发不出声,她害怕极了,着急极了,就在这时,仿佛是接收到了什么信息,所有人同时朝苏迟望过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意,好像他们不是去死的,是去成佛的。 她一惊,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苏迟?”是宋良辰的声音,在苏迟睡过去的时间里,他终于醒过来了。 火把还有微弱的光,宋良辰发现自己的衣衫被苏迟扒了,但他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甚至他都没有想过要生气。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啊。”他有些担心。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苏迟睡着了,但她睡的极其不安稳,她的眉心始终紧紧皱着,因为不安,有冷汗沁出来,他一直在试图安抚她,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此时见苏迟终于醒过来,他的心才稍稍落下去,宋良辰知道自己很不对劲,他好像特别的在意她,在意到自己都有些吃惊的程度。 “嗯,一个噩梦。”心口仍然惊悸,甚至声音都还有些气息不稳,但苏迟一直很冷静,冷静到近乎变态。 “苏恒……是谁?”宋良辰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在梦中,反反复复地喊着这个名字,因为喊的太过急切,宋良辰有点在意。 苏迟的后背猛地一僵,她理智的面具几乎要出现裂痕,然而她还是很淡定,淡定到让人怀疑,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情绪。 “苏恒是我已经死了的爹啊。” 她说的一本正经,正经到让人不得不信,仿佛不信她就是罪大恶极。 第八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03) 时间一点点的在暗淡的火光中逝去,当黑暗再一次吞噬那如豆的星光,苏迟和宋良辰暂时放弃了寻找出路。 这里他们已经找了好多遍,除了如厕的小隔间,没有任何地方能出去。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因为不知道时辰,宋良辰觉得他和苏迟一定已经被困了几天几夜,因为他现在很饿,非常非常的饿。 “不会。”苏迟语气很坚定,一定有通往外界的地方,只是她没找到,否则被小花找到的那节断指是从哪里来的? 她看过了,顾茗手上缺根手指,那断指的确是顾茗的。 那节断指,到底是怎么从地牢里丢出去的呢? “你说,你听到有人在哭。”苏迟忽的回头看向宋良辰,黑暗中,她明知道她是看不到宋良辰的,但她还是很认真的在看。 “是这样没错。”宋良辰早上的确是听到有人在哭…… 等等,听得到声音,那么他们是不是可以呼救?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迟和宋良辰一起喊了起来,然而遗憾的是他们喊了好久,却一直没有人发现他们。 这就奇怪了,虽然这个地方很偏僻,可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路过吧…… 不,不对,是有可能的,因为现在的碧波庄不太平,偏远的地方是没有人愿意来的。 可是反过来想,这里也不会一直都这么冷清吧。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顾茗在这里?古诗是真的不知道吗? “当时你听到的声音,有多大?”苏迟问。 宋良辰仔细回想了一下,“就像有人在附近哭一样。” “附近啊。”苏迟站起来,慢慢走到关着顾茗的那间地牢,那里的气味不太好闻,所以苏迟和宋良辰刚才都没有靠近。 看样子,她还是得仔细看看才行。 苏迟摸到牢门,又问,“钥匙,你刚刚开门的钥匙是哪里来的?” “是我从古庄主的房间找到的,当时你和白清风在说话。”宋良辰说。 苏迟微微愣了一下,“古成烈?唔,也只有古成烈了。” “什么意思?”宋良辰不解地问,他不明白这呼吸一般短暂的时间里,苏迟又想通了什么。 “当初顾茗失踪,最后一个见的人就是古成烈吧。”苏迟一边解释,一边在牢里摸索了起来,“他把顾茗囚禁在这里并不奇怪,那把钥匙已经绣成那个样子,大概他也极少来这里见顾茗。这人还真是奇怪,他不要她,又不肯杀她。不杀她,却也不肯好好待她。” “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呢?”苏迟还在自言自语,“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导致现在这样的后果,碧波庄里死的都快没人了啊。” “不,不对,不是十二年前。”她又允自改了口,“不是十二年前,应该是十八年前才对。” “十八年前?”宋良辰不解地问,“有什么不对的吗?” “十八年前,顾茗杀了古老庄主,她为什么要杀他呢。”苏迟顿住了,她忽然意识到,她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这个线索她也曾上过心,却又很快忽略了,就像她忽略古诗一样,将那么明显的线索忽略了! “血迹。”她喃喃念叨着,“是了,血迹啊。” 二夫人偷情的那个房间,她曾和宋良辰分析过那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什么她就没有仔细想一想,那陈旧的血迹是从而何来呢! 苏迟觉得自己真的愚蠢极了,那么大个线索,反反复复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竟然没有注意到。 有血迹的地方,一定有故事,有故事,那么就离事故不远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宋良辰问道。 苏迟叹了口气,“二夫人偷情用的那个房间,极有可能就是十八年前,顾茗杀死老庄主的地方。” “诶?”宋良辰一下子就愣住了,他跳跃思维的能力并不强,苏迟一下子说到十八年前,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十八年前,顾茗在那个房间杀死了古老庄主?然后那个房间就荒废了,因为种种原因,也一直没有人敢踏足哪里?” “如果那个房间没有被二夫人拿来偷情,应该还是没有人去的。”苏迟说,“碧波庄这么大,废弃一个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一般人也不会在意,主人也不会觉得可惜。” “话说回来,二夫人到底和谁偷情啊,碧波庄也没有多少人。”宋良辰不解地问。 “我们先出去吧,出去再说。”苏迟担心顾茗,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发生些什么事。 她也不指望等人来救了,对苏迟来说,等人来救还不如自救。 “也对。”宋良辰暂时压下心中的困惑,他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摸索着一同进了顾茗的牢房。之前火把没有熄灭的时候,宋良辰和苏迟已大概的看清了这间牢房的格局。 和这里的每一间牢房一样,顾茗这一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然而苏迟摸索着,却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她轻声“咦”了一声,她的手碰到了一扇门。 “怎么了?”宋良辰听到苏迟的声音,忙追问了一句。 “这里有扇门。”苏迟轻轻推了一下,那扇门并不难推,一阵阴冷的风从门里吹了进来,风中带着潮湿的气息。 “怎么有污泥的味道。”宋良辰摸了过去,他此时就站在苏迟身边,被那风吹了一脸。 “污泥……”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进去看看。”苏迟伸手摸着墙壁往前走,宋良辰跟在她身后。 黑暗中,苏迟摸索着牵住了宋良辰的手,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宋良辰明白的,她是怕他害怕。 “这前面是什么地方啊。”越往前走,脚下的路面就越潮湿,这是一条斜向下的坡道,又走了一段,地面上有水渗出,宋良辰和苏迟的鞋子都湿透了。 “前面有光。”苏迟的脚步顿了顿,“呵,你说前面会是什么地方?” “难道你知道是哪里?” “是啊,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地方。”苏迟就笑了起来,“我知道那节断指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你听到的哭声是怎么回事了。” 宋良辰正要问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就见苏迟稍稍侧过了身,然后他就看到了原先被苏迟挡住的东西。 那是一个能让人将头伸出去,却无法将身体探出去的圆洞,洞的外面,是湿漉漉的青苔和崎岖嶙峋的太湖石的底端。 “怎么会在这里!”宋良辰细细辨认了一下,他都惊了,这个位置是在那座桥的下方! 第八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04) 太湖石上有水痕,内湖的水位在一年四季里都不一样,当水位落下去时,这个圆洞就能露出来,而水位上升的时候,这个洞会被水注满。 他们之前走过的通道是斜向下的,地牢的高度应该是在水位以上。 这条暗道挖的可真够长的,竟然从那么远的地方一路通到这里。苏迟觉得古成烈真是个怪人,他不想见到顾茗,又不让她死,把她关起来不闻不问,将她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样子,但就是不让她死。 这种感情苏迟无法理解,因为古成烈似乎没有太多的理由去憎恨顾茗,就算是要迁怒,也不至于恨她恨到这个地步。 “这个通道是做什么用的?”宋良辰也不太明白古成烈的做法,挖这么一条通道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从这里又无法出去,有什么意义? “有人想出去,所以挖了这个通道。”就着光,苏迟看到了洞壁上留下的抓痕,“你看,这是有人用手挖出来的。” 宋良辰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说,这个通道是顾茗挖的吧?这怎么可能,这么长的通道,如果顾茗能挖到这里,她没有道理出不去啊。” “所以这个通道不是顾茗挖的。”苏迟说着,抬起手顶住了通道的顶壁,“挖这个通道的,是个身形魁梧,武功不低的人。” “那这个通道怎么没能被打通?”宋良辰不太明白。 苏迟摇了摇头,她并不是神,她只能根据一些已经有线索,去得出最有可能的结论。 碧波庄里藏了太多的秘密,有这样一条奇怪的通道也不算什么。 “从这里能出去吗?”宋良辰将头伸出洞外,他试了试,这块石头非常坚硬,不借助一些器具,根本无法弄坏。 “这里出不去,不过等在这里,总有办法能出去。”苏迟唇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宋良辰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苏迟的意思。 之前,内湖水位明显是高过了这个洞口的。但为了看清湖底的死尸,千寻燕将湖里面的水都放干净了,湖里没有水了,这条被水淹没的通道就露了出来。 如今他们完全可以站在这里等,只要有人从这里经过,他们就能得救。 这一等,又是小半天,苏迟和宋良辰都是又困又饿又渴,就在他们都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有人走上了桥。 那是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苏迟记得她叫香荷。 她连忙叫了一声,香荷听到有人在叫她,四下望了望,却没有看到人。 “在桥下,往桥下看!”苏迟又喊了一声。 香荷这才从边上绕了过来,当她看到小洞里面的苏迟和宋良辰时,惊道,“苏姑娘和宋公子在这里啊,大家找你们都快找疯了。” “去喊白清风和千寻燕来。”苏迟吩咐了一声。 香荷应了声好便急急走开了,不多会儿,白清风就和千寻燕一起赶来。这两人看上去都有些憔悴,像是一夜没睡着,苏迟和宋良辰被关在地牢里,也说不清到底被关了多久。 白清风一掌震碎了那块大石头,苏迟和宋良辰总算是从那潮湿肮脏的通道里走了出去。 “你们见到顾茗了吗?”苏迟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顾茗。 千寻燕点了点头:“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吗?” “就是她!”苏迟问,“她在哪里,我要去见她。” “她在古大小姐那里,古诗在照顾她。”白清风接过话头,“是你找到她的?” 苏迟就将她和宋良辰的遭遇都说给了白清风听,白清风听完好一会儿没说话,苏迟急着去见顾茗,也就没有管白清风。 宋良辰和千寻燕跟在苏迟身后朝古诗的住所走去,已经快到掌灯时分,天空已然暗了下去。 “你给顾茗看过了吗?”苏迟一边走一边问千寻燕,“她看上去像是疯了。” “失心疯。”千寻燕说,“她的确是疯了,并且疯了有些年头了。” “换谁被关在那种地方都会疯,她被关了十多年啊。”苏迟心中很是不忍,“这古庄主可真是造孽。” “她被关在那里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千寻燕也难以想象,一个人被关在潮湿阴暗的地底,孤独和恐惧常伴左右,这碧波庄里没有人知道顾茗的存在,这就说明根本没有人照顾她的三餐,那么这么多年,她到底是靠着什么生存的呢? “我和良辰下去的时候,她正在吃活老鼠。”苏迟的脚步慢了下来,“在地牢里,我还摸到了一些鱼骨头。” “鱼骨头?”宋良辰探过头来,他完全没有注意这些。 “是的,鱼骨头。”苏迟说,“刚刚你们也看到了,那个地牢和碧波庄的内湖之间,有一条通道连接,我们先不去管那个通道到底是谁挖的,但是那个通道一定存在很久了。内湖里的水可以从那个小洞里流进去,那个通道是向下倾斜的,而地牢的位置高过通道入口,这就说明,那些湖水可以一直漫到地牢口。” “你不会是想说,顾茗就是从那里抓的鱼吧。”宋良辰觉得苏迟一定是在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有那么愚蠢的鱼? 正常人在水里抓鱼都很艰难,更何况一个疯子? “哎。”苏迟的视线从宋良辰和千寻燕的脸上扫过,他们的脸上都有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而白清风就要淡定的多,看样子,他应该已明白了苏迟的意思。 “你们忘了吗?碧波庄的湖里养着什么鱼?”苏迟很有耐心的解释了一下,“那天晚上,我咬破手指放进水里的情形,你们应该还记得吧。” “啊!”宋良辰顿时恍然大悟,“食人鱼!” 碧波庄的内湖里,养着的不是锦鲤而是食人鱼,那些食人鱼食人尸骨,生生不息地在湖里活了下来,而这些食人鱼,又养活了地牢里,被关了十八年不见天日的顾茗。 “只要嗅着血的味道,食人鱼就会钻进通道。”苏迟的眼神很悲伤。 “我明白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宋良辰再不明白也太不像话了。 没有人再说话,因为顾茗真的太可怜了。 她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些磨难? 若不是苏迟和宋良辰找到了她,顾茗会不会吃光地牢里的老鼠,然后就这么饿死了? 因为湖水放光了,她无法再抓到食人鱼了。 古诗的院子就在前面,苏迟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她甚至有点不敢去见她们。 太悲伤了。 悲伤的让她觉得无法承受。 “走吧,总要有个了结的。”白清风低声对她说。 苏迟无声地叹了口气,跟着白清风走进了古诗的院落, 她明白的,不管什么事,既然发生了,总要有个了结。 她深吸一口气,扭头朝正对着自己的窗户望去。 窗前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仿佛没有灵魂,只是呆呆地坐着,古诗手里拿着一把梳子,正在慢慢地替她梳头。 众人走了进来,她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她仍然专注地替顾茗梳着头。 苏迟细细地打量着顾茗,十八年不见天日,她一头青丝白如雪,她的眼睛没有焦距,漆黑的眼仁里毫无光彩。 但这无碍于她的美丽,是的,她是个很美丽的女人,苏迟不得不感叹一句,古成烈真的是人生赢家,不管是第一任庄主夫人还是第二任夫人,又或者是他钟爱的季如棠,他们全都生得比花还要娇俏。 “知道吗?”古诗慢慢地开了口,“从我知道我娘是顾茗开始,我就一直想要见见她,想要像这样,亲手替她梳头。” 她说着说着,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可我没有想过,我再见她,她竟然是这个样子。” “但至少……不管怎样,她还活着。”苏迟往前走了一步,和上次一样,她站在窗外,古诗站在窗内,“我找到了顾茗,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诺。” “我会的。”古诗替顾茗梳头的手真真温柔极了,像是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燕神医,我娘能好起来吗?” “她疯了太久了。”千寻燕有些遗憾地看着古诗,“我能让她暂时清醒,但要彻底好起来,有些难。” “原来这世上,还有燕神医也无法医治的病症。”古诗似是自嘲,又似在嘲笑千寻燕,“那你让她暂时清醒吧,毕竟……我得遵守我的承诺,我想和清醒的娘亲见一面。” 她替顾茗梳好了头,又给顾茗换了一身衣衫。她就这么坐着,和苏迟在地牢里见到的那个顾茗完全判若两人,虽然现在的顾茗木木的像个玩偶,至少她干净整洁,还是个美人模样。 算来,顾茗也还不到四十的年纪,本该是夫妻恩爱,儿女成行的年纪。 “好。”千寻燕点了点头从怀里翻出了针具,虽然他不能让顾茗的疯病好起来,但要让她暂时恢复清醒,他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第八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05) 就在千寻燕替顾茗医治的时候,白清风的手下来通报,说是真正的古大小姐找到了,她现在就在古家会客厅里,古大少爷也在那里。 千寻燕这边还需要一会儿,于是白清风便带着古诗,苏迟,宋良辰一同去了会客厅,千寻燕则继续留在这里替顾茗医治疯病。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苏迟扭头看向她身边的古诗。 “我应该要担心吗?”古诗唇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来,“其实苏姑娘你应该明白的吧,我一直相信,苏姑娘你是个明白人。” “我很讨厌被人利用。”苏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古诗,我不能说你的做法是对的,但同样的,我也不能否认你的做法就一定是错的。” “你说过,你可以理解我的。”古诗淡淡地说。 苏迟没有说话,她的心情有些糟糕。 上一次她被曲夫人利用,揭开曲婉儿被害的真相,让曲家的暗疮暴露在阳光之下,这一次她似乎又着了道。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苏迟直直盯着古诗的眼睛。 “你问,我一定知无不答。”古诗倒也很坦诚,既然苏迟会这么问,这就表示苏迟已经明白了她所做的一切。 “是谁让你找我的。”苏迟停下脚步,她看着古诗,语气分外的严厉。 古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苏迟的眉头皱了起来。 古诗的意思是……的确有人找她,那人让她去找苏迟,只是古诗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和那人的往来,只有信函,并且每一封信我读完就会自动焚烧了。”古诗有些抱歉的看和苏迟,“所以我手里,也没有那个人的信函可以给你看。” “我记得,你很精通模仿别人的字迹吧。”苏迟冷哼了一声。 当时苏迟收到的请帖,是古诗模仿古庄主的笔迹写的。 “苏姑娘,人不能太聪明。”古诗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苏迟,“太聪明未必是好事。” “我也这么觉得。”苏迟不以为然,她接过信函,然后将信塞进了怀里。 现在不是看信的时候,古家这一大摊子的事,总要有个了结的。 会客厅里,古大少爷正和古兰说着话,古兰六岁时离开碧波庄,算来十多年未曾回来过,她稍稍有些拘谨,或许在她心里,这里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众人鱼贯而入,会客厅里一下子就显得热闹了起来。 苏迟上上下下打量了古兰一遍,她的确是古兰,是她小时候见到的那位古家大小姐。 “人好像都到了吧。”白清风眼神淡淡地将场上众人都扫了一遍,“苏姑娘,古家发生的这些命案,你有定论了吗?” “我需要问古大小姐几个问题。”苏迟看向白清风,“可以吗?” 白清风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苏迟就走到了古兰面前,古兰看着苏迟,她眼中有一丝困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嗯,小时候我们曾见过一面。”苏迟也不否认,她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古兰的记性也不错,竟然还记得曾经见过她。 “不、不是小时候。”然而叫人意外的是,古兰却摇了头,“我总觉得我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你,不是小时候,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 “在哪里?”苏迟心中咯噔一下,她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你仔细回想一下,是在哪里见过我?” “我想想。”古兰开始仔细回想起来,“我记得,应该是在上元节,我在街上,看到姑娘你手里拿着面具。” “哦,或许吧,毕竟都在临安城,偶然遇到也不是什么怪事。”苏迟笑了起来,“古大小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是和我娘的案子有关吗?”提起季如棠,古兰的眼圈有些红,她显然也知道了季如棠的命案。 “是的。”苏迟点了点头,“的确是和你娘有关系。” “那姑娘但问无妨,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的。”古兰轻声道。 “你娘是什么时候,和谁一起去盗桃花的墓的?”苏迟问道。 她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场上众人都愣住了,谁都没有想到,她先问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不过仔细一想也没什么不对,因为古馨和老谭的死,都是有心人在栽赃桃花,无论是一线牵还是踟蹰步法,都是桃花的绝技。当时在古家后山,和古馨的尸体一同被发现的,还有那些疑似桃花墓里的陪葬品。 古兰的脸顿时就白了,苏迟的问题问的她措手不及,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这和我娘的死有关系吗?”古兰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有关系。”苏迟坚持要她回答这个问题。 在场的这些人可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但是苏迟相信,古兰一定知道。 从古成烈已经快练会一线牵和踟蹰步法来看,他得到桃花的秘籍,绝对不是一两天的事。 古兰出嫁还没多久,也就是说,桃花墓被盗的时候,她肯定还和季如棠生活在一起,那些陪葬品被季如棠堂而皇之的放在首饰妆匣里,古兰又不是蠢笨的人,她怎么可能全然没有觉察。 而且刚刚古兰的反应,也证实了苏迟的猜想,她肯定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好吧,我的确知道一点,不过我知道的并不多。”古兰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古成烈去找季如棠。 他是带着一个小盒子去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堆价值连城的珠宝,他将那些珠宝给了季如棠。 那天,季如棠和古成烈大吵了一架,古兰记得特别清楚,季如棠怪古成烈不管她们母女,一年都来不了几回。古成烈要季如棠再等一等,说是再等几年,等他解决了一些事情,就能永远和季如棠在一起了。 古兰本来是在隔间里睡觉的,她睡到一半被吵醒,于是就听到了这些对话。 她当时看到了那一盒子珠宝,她很震惊,她认出了珠宝中间的三丈软红,那是杀手桃花的叱咤。那些本该待在桃花墓里的东西却出现在了自己家中,古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敢相信,身为碧波庄庄主的古成烈竟然会去盗墓,并且还是盗取的桃花的墓! 多少人觊觎着桃花的武功,江湖上也有传闻,说是桃花的秘籍就藏在桃花的衣冠冢里。她不敢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桃花墓中的宝藏就在她家,她们就要不得安宁了。 没想到,隔了五年,在古家的会客厅里,这位名叫苏迟的灵媒师,会一针见血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她如今只是个普通富商家的夫人,早已不是江湖中人。 三年前,季如棠将她嫁到了信阳,那里离临安城有点远,所以季如棠的死讯古兰完全不知道,还是白清风差人去找她来碧波庄,她才得知季如棠已经被人害死了。 季如棠已经死了,古家也家破人亡,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古兰说完之后,场上众人都沉默了, 一切昭然若揭,杀死古馨和老谭的凶手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古家促进修为的香料,走火入魔却不肯请大夫医治的古成烈,杀手桃花的绝技一线牵和踟蹰步法,这些都指向了古庄主。 “我还有个问题。”苏迟取出那枚平安扣放在掌心里,摊开摆在古兰面前,“这枚平安扣,是你的吗?” 古兰的目光落在了古诗的身上,“我十岁那年,爹将我送到了娘的身边,这枚平安扣被他拿走了,给了古诗。” “我已经问完了。”苏迟收回平安扣,缓缓走到古诗身边,她将平安扣放在了古诗的手里,“现在,这枚平安扣可以物归原主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古大少爷古季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 苏迟唇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她回头看了古大少爷一眼,缓缓道,“大少爷稍安勿躁,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命案发生的时候,我根本不在家里。”古季风却一反常态的,拒绝回答苏迟的问题。 “不,我要问的,不是命案发生时的事。”苏迟笑了起来,“大少爷不要激动。这样吧,我就只问你两个问题怎么样?” “你想问什么?”人在面临威胁的时候,大概都有预感,或许古季风已经提前感知到了,苏迟要问的问题是相当不怀好意的。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坚持不肯答,那么必定会被怀疑心里有鬼。 “大少爷和古馨之间,不只是兄妹之情吧。”果然,苏迟问的相当直接,场上众人再次惊呆了。 苏迟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她在怀疑古季风和古馨之间有暧昧? 古兰的表情很是惊讶,倒是古诗一脸平静,像是苏迟问这个问题早就在她意料之中似得。 白清风目光如炬地盯着古季风,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然有聪明人的怀疑。 宋良辰从头到尾都听的目瞪口呆,无论是苏迟问古兰的话,还是现在问古季风的话,宋良辰都觉得相当出乎意料。 明明他一直都跟在苏迟身边,为什么苏迟看到的想到的听到的,永远都比他多呢,宋良辰再次觉得自己真的弱爆了。 第九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01) 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没有人说话,古季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请你不要无中生有,馨儿已经死了,你说这些不觉得很过分吗?”古季风恼羞成怒地喝道,“若是姑娘有什么正当的问题,我一定照实回答,如果是侮辱馨儿的问题,还请不要再问。” “这样啊。”苏迟看他恼了,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有深意,“那么我们换个问题吧。第二个问题,大少爷你和二夫人偷情,碧波庄里的人都知道吗?” 哐当——外面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有眼力见儿的丫鬟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葛毕,宋柯络等庄内的弟子,魏七手里端着的茶盏摔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都进来吧。”白清风淡淡说了一声,“你们都是古庄主的入室弟子,也是碧波庄的人,理应知道这碧波庄里到底是什么在作怪。”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起走进了会客厅,至此,碧波庄里所有和案件相关的人都来了。 葛毕三人在门外听到了苏迟问的问题,脸上都还挂着震惊的表情,他们看苏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因为她问的问题简直太大逆不道了! 虽然古大少爷并非古二夫人所出,但是怎么看这两个人之间都不可能存在龃龉龌蹉的事。 “大少爷?”苏迟见古季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没有开口回答她的意思,便好心的喊了他一声,“我刚刚的问题你听清楚了吗?需要我再问一次吗?” “不用了。”古季风的声音冷了下来,“苏姑娘,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侮辱死者?我二娘和我妹妹尸骨未寒,凶手还未伏法,你说这些,就不怕半夜鬼上门吗?” “大少爷都没怕我怕什么?”苏迟笑道,“我是灵媒师,灵媒师怕鬼,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还请古大少爷回答苏姑娘的问题。”就在苏迟和古季风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的时候,一直在一旁听着的白清风开了口。 苏迟回头看了白清风一眼,见他正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白清风对案情的了解并不如苏迟深,很多细节他没有亲自去查,所以很多地方都没有想通,此时苏迟问的这些问题,看上去荒诞无比,甚至有些看上去和案情毫无关系,但是白清风知道,苏迟从头到尾,一句废话都没有问,她所问的全都是古家命案的关键。 “白先生,你怎么……”古季风不可思议地看着白清风,像是没想到他会站在苏迟那一边。 “我也很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白清风淡淡地说。 古季风的脸色变了。 苏迟冷冷笑了一下,她说:“这样吧,既然古大少爷不肯回答,那不如我来猜猜吧,若是猜的不对,你们权当笑话来听。” 她说完,也不管场上众人答不答应,直接就开始往下说:“其实我本来并没有注意古大少爷,如果不是大少爷回来,我可能不会注意到大少爷。” “哼。”古季风冷哼一声,扭头不看苏迟。 “古家发生命案,古馨疑似被桃花的一线牵杀死,随后巡山的老谭也被同样的方式害死,这碧波庄里好像有一个名叫桃花的鬼魂在作怪。”苏迟淡淡地说,“这一切太像是鬼神所为,这不禁让我怀疑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这个一会儿再说,我们还是继续说说大少爷的事。” “大少爷是在命案发生的第二天回来的,当时古庄主已经失踪,古馨死了,二夫人疯了,但是身为碧波庄的大少爷,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古庄主的事,反而一直对古馨的死很感怀。” “怎么说呢,那种沉痛,不像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当然,只凭借这个就怀疑大少爷和古馨之间的关系不单纯,未免也太过儿戏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回到一个月前说起。” 她从怀里翻出了一只香囊,看到那只香囊,古季风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苏迟继续道,“这是古馨的香囊,宋柯络证实过,之前古馨丢过香囊,并且声势浩荡地在碧波庄里寻找过这样一个香囊。” “你们知道这个香囊是从哪里找到的吗?”苏迟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在二夫人看见鬼影,割脉自杀的那个房间里,这个香囊掉在床里侧的地上,而床底下有人趴过的痕迹。” “我之前一直以为那是二夫人的房间,但作为碧波庄的二夫人,房间里面却有陈旧的血迹,里面的陈设用具也都太过小家子气,和碧波庄主子的院落完全不一样。更有意思的是,那个院子的后面就是古馨所住的馨雅阁。馨雅阁的二楼是个花厅,站在二楼往前看,就可以看到二夫人的那个房间。” “花厅前面的大理石窗台上,有手指陷进去的痕迹,就像是有人在窗前忽然看到了什么叫人震惊的事,震怒或者错愕之下,双手用力抓住窗台边沿,指腹陷进窗台底下似得。那么站在窗前往前看,到底能看到什么东西呢?” 苏迟说到这里,环视了一下场上的众人,只见有些人的目光碰到她的目光后不躲不闪,而有的人则不敢和她对视,还有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天的时候看过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景色,但如果到了晚上,四周都黑漆漆的,站在那里吹风的时候,往前看能看到什么呢?” “能看到什么?”魏七先沉不住气了,“苏姑娘你就直说吧,不要卖关子了。” “你们还记得我刚刚说的,二夫人割伤手腕的那个房间里,床里侧有古馨的香囊,而床下还有人趴过的痕迹吧。我之前也说了,那个房间不像是一个夫人住的,后来也证实了那的确不是二夫人的房间。” “那么,那个荒废已久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呢?为什么古馨的香囊会在那里?我们来假设一下,古馨去过那个房间,床底下的印子是古馨留下的,那么古馨去那里做什么,那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去看?” “再回到刚刚说的,窗台下,有愤怒时留下的抓痕,我们再来假设一下,有一天晚上,古馨睡不着去了花厅吹夜风,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对面一直无人的房间里竟然亮起了灯。灯真是个坏东西,因为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影子。光将屋内发生的事情,用影子的方式呈现在白纸糊的窗户上,这一切被站在花厅里的古馨看了个正着。” “她看到了让她震惊的一幕,于是震惊错愕之下,她在窗台上留下了抓痕。但她可能觉得是自己弄错了,她想要去亲自求证一下,于是有一天,古馨早早地躲进了床底下。古馨自小习武,她应该有很多种方法能让人无法发现她的存在。于是那个晚上,古馨趴在床地上,近距离地围观了一下那个房间发生的事。” “那个房间是个废弃的房间,只有床/上是干净整洁的,那个房间会被用来做什么,古馨看到什么会那么生气,我相信在座各位都能想到答案了吧。”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那个房间里偷情?”白清风接过话头,“不无道理,那些细节痕迹,的确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可你怎么能肯定偷情的是谁呢?” “碧波庄里的主人很少,古馨,古诗,古二夫人,古季风和古庄主。如果是下人或者是古庄主的弟子偷情,那么古馨大可不必去钻床肚子,她可以在看到的时候就去抓个现行,但她没有。她选择去亲自验证,这就说明,在那个房间里偷情的人,一定是古馨不能直接去面对质问的人。” “这样的人选,似乎只剩下了四个,古诗,古二夫人,古季风和古庄主。”苏迟说到这里时稍微停了一下,毕竟她要照顾那些脑子转的不快的人,“这几个人似乎谁都有可能,不过古庄主却可以直接排除在外。” “为什么古庄主可以排除?”白清风问道,“看见自己的爹和别人偷情,作为女儿,古馨应该也会很震惊吧。” “的确,但古庄主毕竟是一庄之主,而且他是古馨的父亲,如果他偷情,古馨撞见了肯定会去告诉古二夫人,而不是将香囊故意遗失在现场。”苏迟说,“每个丢了东西的人,都会沿着自己走过的地方再找一遍,但古馨没有这么做,她大张旗鼓地让人帮她找香囊,而那个香囊就在那间被废弃的房间里。她在那里看到了很糟糕的一幕,如果她是不小心遗失在那里,肯定会偷偷去拿回来,然而她选择了让所有人帮忙找香囊,这样的举动,有两个可能性,第一种是古馨不记得香囊丢在那个房间,第二种就是古馨故意丢在那里,想让在那里偷情的人知道,她已经知道他们偷情这件事了。” “然而可惜的是,没有人发现香囊,古馨的良苦用心就这么付诸东流。” “当然了,仅仅是因为这个,就说古庄主没有可能,未免也太过儿戏。”苏迟又说,“让我确定在那里偷情的人是谁的,恰恰是古二夫人。” “这又怎么说?”宋柯络的震惊不比任何人少,而且他脸色还很不好,他一直对二夫人怀有异样的感情,这一点苏迟和白清风都知道,他之前为了保护二夫人,还特地帮她圆谎。 “二夫人是在那个房间遇袭的,也是在那个房间看到了鬼影,深更半夜的,二夫人去那个房间做什么?这很奇怪不是吗?女儿死于非命,做娘的还有闲情逸致去荒废的小房间散心?怎么看都不对吧。” “她会出现在那个房间里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和人有约。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被割了手腕的二夫人,她说她看见鬼了,有个人要来索命了,这碧波庄里的人都逃不掉。”苏迟叹了口气,“我当时只以为她是在胡说八道,也是后来我才知道,二夫人的话里其实藏着话,她不是真的疯了,她只是在装疯。” “她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去一个荒废了的房间,割腕之后还装疯卖傻,这怎么想都很奇怪吧。如果她不是用那个房间偷情的人,为什么会去那里?如果她是,那么另一个人是谁呢?”苏迟抿唇笑了一下,“如果古馨只是单纯看见自己的母亲偷情,可能只会生气,然后跑去和二夫人争吵。她没有那么做,唯一的可能就是,偷情的两个人古馨都认识,并且那两个人对于古馨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因为觉得被背叛了,所以才会那么生气,才会无意识间将窗台抓的凹了进去。” “以上的这些,尚能找到蛛丝马迹来佐证,但接下来我说的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的确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苏迟说,“古馨和古季风是一对很隐秘的情人,因为表面上还是兄妹关系,所以他们只能偷偷在一起。有一天,古馨在花厅里吹风的时候,看到对面的房间里亮了灯,并且看到了两个异常熟悉的人在偷情,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古季风和二夫人。” “胡闹!”葛毕露出一副听不下去了的样子。 “我说了,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要当真。”苏迟不介意他的反应,她继续往下说,“看到这两个人偷情,古馨又怒又气,又觉得不可置信,于是她决定亲自去确认一下那两个人的身份。她提早趴在了床底下,然后她终于看清了那两个人。当时她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就不去猜测了,肯定不会很好就是了。她在那里待了很久,等到他们离去,她百般纠结之后,将香囊丢在床里侧,想用这样隐晦的方式让他们明白,她已经知道了他们在偷情。” 苏迟说着,缓缓地看向古季风,“古大少爷,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第九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02) 古季风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他本可以反驳她一句荒谬,然而他却没有开口。 “不说话也没关系,因为碧波庄里这出大戏,不只是由你古大少爷一个人参演的。”苏迟冷哼道,“碧波庄短短几天之内,死的死疯的疯,好像是被厄运缠身似得,然而这一切的开端,却是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宋柯络有些意外。 苏迟冲他点了点头,“对,就是二十年前。” 苏迟就将古诗讲给她听的那段往事,重复了一遍给场上的众人听,古成烈的弟子们听到之后,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在他们眼中德高望重的师父,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这不可能!”葛毕的性格比较耿直,他不愿意相信这些事。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众人的视线纷纷投向了门口,就见千寻燕扶着一个白发妇人走了进来。 她原本无神的双眼此时一片清明,千寻燕不愧是千寻燕,他将一个疯子暂时变回了正常人。 “你是什么人?”古季风面色不善地喝问了一声。 “我是顾茗,古成烈明媒正娶的原配正妻。”她的语气淡淡的,语气里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还有疑问吗?” “你是……我娘?”古季风一下子就怔住了,她看着顾茗,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可是,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啊,我也希望我早就死了。”顾茗自嘲地笑了一下,“只可惜我还活着。” 顾茗一来,场上那些质疑的声音都消失了,毕竟道听途说,永远比不上当事人的亲身经历。 “这位姑娘,谢谢你救我出来,否则我大概会死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顾茗朝苏迟行了一礼,“姑娘你接着往下说。” “好的,那么我就接着说了。”苏迟也不客气,她走到古诗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我记得你说过,季如棠是十二年前从碧波庄消失的,也是那一年,碧波庄的仆人们被大清洗了,他们的尸骨就在碧波庄的内湖里,血肉喂了食人鱼,骨头沉在水底。那个时候,古诗你应该有六岁,你能告诉我,那一年古家发生了什么吗?” “不许说!”古诗还没有开口,古季风先厉声喝道。 “哦?大少爷你不让古诗说,莫非你是想亲口告诉我吗?”苏迟打趣道,“无妨,大少爷请说。” “这是我碧波庄内的事,容不得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古季风恼羞成怒道,“十二年前发生的事,和眼下碧波庄里的人命案并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苏迟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大少爷你在害怕什么呢,从刚刚开始,你就非常不淡定哦,你杀人的部分还没有提及,你跳脚未免也太早了些?” “你血口喷人!”之前的英俊少年此时脸孔扭曲,早就失了那一份气度。 “是不是血口喷人,等我说完吧。”苏迟不和他一般计较,毕竟凶手都不会乖乖就擒的。 “古诗,说说吧。”苏迟看着古诗。 “十二年前。”古诗没有理会恼羞成怒的古季风,她自顾自地说道,“碧波庄里出了一件丑事。” “什么丑事?”白清风适时开口问。 “二娘私会情人被发现了。”古诗说,“当时这件事整个碧波庄都知道,后来,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整个碧波庄的下人都被杀死丢进了内湖。” “你胡说!”古季风脸孔近乎狰狞了。 “我没有胡说。”相对于古季风,古诗就要镇定的多了,“你忘记了吗?大少爷,撞破二娘偷情的,是我和你啊。” 场上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十二年前,古季风八岁,古诗六岁。 那时候的古诗还是天真无邪的古家二小姐,虽然总是不受待见,但她却从不在意。 那天她抱着球去找古季风一起玩,却不小心将球滚进了一个废弃的院子。 她跟在古季风后面走了进去,而那个虚掩着门的房间里,正在上演着一出活色生香的戏,古季风静静地站在那边看着,二夫人娇美的身形是烙印在少年心上的第一抹印记。 古诗那时候还小,并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在做什么,她天真无邪地喊哥哥快走,房间里交叠的人影瞬间分开,于是隐情再也隐藏不住。 没人能想到,在碧波庄废弃的房间里,会上演那样不堪的一幕。 “爹知道了这件事后非常生气,他将和二娘偷情的人抓走了,并且将碧波庄的下人都换了一遍,因为碧波庄容不下这样的丑行。也是这个时候,季如棠消失了。” 古诗说完,视线朝古季风望过来,“二娘的胆子真的挺大的,那个情人是陪她一起嫁进碧波庄的,爹一直不怎么去二娘房里,所以不知道二娘一直和人偷情,甚至古馨也不是古家的孩子。” “什么?”宋柯络十分震惊,“小师妹她……” “是的,她不是古家的孩子。”古诗说完这些,就退到顾茗身边,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那个情人就在关着我的那个地牢里。”顾茗说,“那时候我还没有疯,他每天都要被拉出去毒打一顿,然后再被拉到地牢里吊起来,如此反复,直到他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古家这内情也太离谱了,然而这些都是古家人自己说出来的,无论怎么离谱都是事实。 “古家人都知道,古馨不是古庄主的亲生女儿。”苏迟缓缓地接过话头,“古大少爷,现在怀疑你和古馨有暧昧,合理了吗?” “就算是这样,你又凭什么断定和二娘偷情的人是我!”古季风仍然不服气。 “不是你,还有什么人会让古馨那么隐忍?”苏迟说,“一个是自己的娘,一个是自己的恋人,你们同时背叛了古馨,如果古馨还活着,她站在你面前,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这样的底气狡辩。” “我是在命案发生的第二天才回来的,那时候二娘已经疯了,这要怎么说?”古季风咬定苏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他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关于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去问问住在山下的武林人士,我相信他们比我们更清楚。”那天古季风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苏迟就觉得有点奇怪, 他出现的时机也太微妙了,不早不晚,恰好是在古庄主失踪,古二夫人疯了的时候。 “不用去问了。”白清风淡淡道,“这件事我已经让人去确认过了。古大少爷,你是在命案发生的前一天回的碧波庄,而不是发生的第二天。” 古季风的脸色瞬间白如死灰,他万万没想到白清风会釜底抽薪,率先去查了这件事。 白清风是谁,他是霹雳堂的老江湖了,他的经验是苏迟的好几倍,他的鼻子可灵着呢,一旦嗅到线索,不查个底朝天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么古大少爷,可以解释一下,你在命案前一天就回来了,为什么要装作是命案之后第二天才出现呢?”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古季风,“约二夫人去废屋见面的人就是你吧。你提前回到山庄,谁也没有惊动,本是想悄悄和二夫人见面。然而你没想到古馨会死,你约二夫人去废屋见面,是想问她古馨为什么会死吧。那天晚上你们说了什么,二夫人为什么会装疯卖傻,为什么要割腕,她戴在手腕上的那只镯子去了哪里,你能告诉我吗?” 古季风眸光纠结,片刻后,他似乎终于放弃了挣扎,“我承认那天我约了二娘,但她为什么要割腕,镯子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因为我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我为了避嫌所以先离开了。” “这个做娘的还真是自私。”苏迟冷笑道,“女儿的命都没有了,她却还为了自己的丑事装疯卖傻。”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她说过她会为馨儿报仇的!”古季风听到苏迟这么说,顿时就有些激动,“她说她会亲手为馨儿报仇,而且她告诉我她做到了!” “哦?”苏迟意味深长地看着古季风,“也就是说,她杀了古庄主。” 古季风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他脸色憋得特别难看,这个人还真是经不起刺激,她稍微说了点过分的话,他就沉不住气了。 “现在案情已经明朗了。”苏迟缓缓道,“古馨和老谭是古庄主杀的,古庄主死在二夫人的手里,而二夫人,她是死在我们这位古大少爷手上的。” “诶?”宋良辰惊讶地喊出了声来,“你不是说杀死二夫人的,是古诗吗?” “你凭什么说是我杀了二娘!”古季风阴沉着脸问,“苏姑娘,没有证据,我劝你话不要说的太满。” “因为你不想被人发现你和古二夫人偷情的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死无对证。你发现我知道了那间废屋里的秘密,担心我迟早会查到你头上。二夫人若是真的傻了也就罢了,偏偏她是装疯卖傻的,所以你就杀了她。”苏迟淡淡地说,“至于证据?找证据不是我这个灵媒师要做的事,找证据是刑部衙门和霹雳堂的差事,我还是不夺人之美了。” 第九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03) “好一个不夺人之美。”白清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能者多劳,若是苏姑娘能找出证据,我们会很感激你的。” “不用这么客气,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查碧波庄的这些命案。”苏迟叹了口气,“我本是为了一桩寡妇案而来,只不过死的那个寡妇,恰好就是季如棠。可惜的是我要找的凶手已经死了,这可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等等。”千寻燕忽然打断了苏迟,“我记得你说过,凶手是古诗这种话,还说只要找到顾茗,古诗就会自动投案。” “是有这么回事。”苏迟点了点头,“如果我不这么说,真正的凶手怎么会放心让我去找顾茗?” “什么意思?”宋良辰不解地看着苏迟。 “哎,你们没有发现吗?我们在这碧波庄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啊。”苏迟笑着看向古季风,“大少爷还真是用心良苦,香荷为了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怕是辛苦了吧。” 她说着,微微笑着看向站在一旁端着茶水的香荷,香荷手一抖,差点将水给弄洒了。 从进入碧波庄之后,这个叫香荷的丫鬟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他们周围,总是很巧的遇见他们,怎么看都不对劲吧,碧波庄这么大个山庄,多少丫鬟下人,怎么就恰好总是这一个小丫鬟跟着他们? 苏迟之前总有一种被监视着的感觉,这并不是错觉。 她和古诗的对话真真假假掺在一起,古季风真的就以为古诗会抗下所有的罪过,于是他非常积极地帮忙找顾茗。 宋良辰在地牢附近听到的哭声,并不是顾茗发出来的,那应该也是香荷干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提示他们,那里有个地牢, 早一天找到顾茗,古诗才会早一天去投案,古季风自以为自己监听到的就是真相,殊不知自己早就落入了别人布下的套。 “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宋良辰问出了场上除了白清风之外,所有人的疑问。 白清风听明白了,然而其他人显然都没有太明白,尤其是宋良辰和千寻燕。苏迟明明说过古诗是凶手,怎么一转眼,古诗就变成清白的了?如果是这样,那季如棠嘴里咬着的平安扣是怎么回事? 人一但有了先入为主的观点,就容易一叶障目,忽略很多细节和真相。 苏迟叹了一口气,“好吧,那么我就从头到尾,给你们再说一遍吧。”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发生在临安城的一桩很诡异的命案说起。 半个月前,一个叫做马三叔的光棍儿,以为终于能睡到荷花村的俏寡妇而兴奋不已,但他错过了和寡妇约定的时间,寡妇约他丑时相见,他到的时候,已经快到寅时。 当晚他的确睡到了一个人,但屋里没有灯,他根本没有看清他睡的到底是什么人。天快亮的时候,他离开了寡妇家,到家的时候,正好才出日头,他开始倒夜香。 然后他就差点被吓死了,因为他的夜壶里装着尸体。他屁滚尿流的去报了案,县衙去了人,然而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尸体拼凑出来竟然就是荷花村的俏寡妇。 她的尸体被剁成了三十六块,分别泡在不同的夜壶里,这案件的可怕之处在于,马三叔前脚还在睡寡妇,后脚回家,寡妇已经变成碎尸泡在他家夜壶里。如果马三叔没有说谎,那么就是有鬼。偏巧当天夜里,有个张姓光棍听了一夜墙角,他能证明马三叔的确是和寡妇睡到了天快亮,然后才回家的。 马三叔没有说谎,那么就的确是有鬼,整个临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整个小鱼巷都没人敢出门,都怕遇到那剁人骨头的鬼。 苏迟接下这个案子后,去仔细看过了尸体,那尸体的断层断的相当干净利落,这说明碎尸的人是个习武之人,尸体的嘴巴里含着一块平安扣,巧的是苏迟见过这块平安扣,她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见过的东西,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记。 这时候宋良辰来找了苏迟,他带来了碧波庄的请帖,碧波庄主邀请苏迟去碧波庄,目的是为了让她替死去的庄主夫人招魂。 她和宋良辰一起去了寡妇家,在那里,他们发现了梅花镖,那是川蜀米家的暗器,碧波庄庄主的续弦夫人,恰好就是川蜀米家的人。 平安扣和梅花镖,这两样东西似乎是在将凶手指向碧波庄,然而一个小村子里的寡妇和江湖上极负盛名的碧波庄能有什么联系? 带着这样的疑惑,苏迟等人来到了碧波山庄,他们到的第一天,在后山发现了古馨的尸体,当天晚上古二夫人割腕疯了,碧波庄巡山的老谭死了,碧波庄里似乎有个鬼影在游荡,古庄主被窝里都是血,而他完全不知去向。 再接着第二天,霹雳堂的白清风来了,古家大小姐古兰却因为身体不适始终没有露面,就在这时候,并不住在庄内的古大少爷忽然回来了。 这就是临安城的寡妇分尸案和远在千里之外的碧波庄鬼影杀人案的全部经过。 这两件案子隔了上千里,怎么看都不会扯在一起,然而偏偏死的那个寡妇,她是古成烈的女人。 于是这一切又必须回到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十六岁的季如棠初遇古成烈,宛如干柴碰到烈火,季如棠和古成烈相爱了。但古成烈是碧波庄未来的庄主,这样的身份,注定不能娶一个烟花女。 为了让季如棠进入碧波庄,古成烈娶了南陵顾家的千金小姐顾茗,于是命运的齿轮正式压下了属于悲剧的第一道齿痕。 为了所谓的爱情,古成烈娶了顾茗,却对顾茗不闻不问,顾茗也不在意,只是这么安静地待着。然而古老庄主却不答应了,他不允许季如棠生出古家的后代,于是他逼着古成烈和顾茗圆房,终于顾茗怀孕了,那之后古成烈再次冷落了顾茗,几乎是和顾茗差不多时间,季如棠也怀孕了。 在同一天,顾茗和季如棠都生下了一个儿子,季如棠的心态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的。 生孩子的时候,爱人不能陪在自己身边,生出来的孩子没有任何名分,这种感觉能逼疯每一个做母亲的女人。 更叫她绝望的是,三天之后,古老庄主以碧波庄不需要两个一样大的男婴为由,当着季如棠的面摔死了她的孩子。 那个和古季风一样大的孩子,死在了那年的大雪之中。 古成烈后来疯狂搜集江湖上的武功秘籍,便是因为他想要变强大,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强大,他就一定能保护好心爱的女人。 第三年,顾茗和季如棠又在差不多的时间里都生下了女儿,这两个女孩儿就是古诗和古兰。古兰先出生,她是碧波庄的大小姐,是季如棠的女儿,而古诗是顾茗的女儿。 因为古老庄主不肯让古成烈娶季如棠,古成烈终于下了狠手,他将阻碍他和季如棠在一起的顾茗和古老庄主软禁在了西厢房。 半年后,顾茗忽然杀死了古老庄主,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而她杀死了老庄主之后,还想杀了季如棠,她当然没有得逞,因为古成烈来了。 那之后,再没有人见过顾茗,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因为那之后没多久,古成烈就迎娶了川蜀米家的米幽兰,很奇怪,他没有娶季如棠,他明明是因为爱她才软禁的古老庄主和顾茗。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之后过了六年,在古季风和古诗撞破二夫人偷情的那一年,季如棠从碧波庄消失了。 也是那一年,古家的主子们都知道古馨并非古庄主的亲生女儿,但碧波庄是武林第一庄,容不得肮脏的东西浮在水面上,于是大家表面一派和气的将此事揭过,只是底下暗流涌动,就如同那养着食人鱼的内湖一样,早就是一片杀机了。 季如棠选择离开,大概也是想逃离这种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她离开四年后,大小姐古兰也消失了,古兰的平安扣戴在了古诗的脖子上,从那以后,古诗成了古兰,真正的古兰和季如棠一同不知去向。 这么一过就是八年,八年之后,一桩命案让这段持续了二十年的往事浮出了水面。 古成烈最爱的女人死于非命,古馨和老谭死于杀手桃花的一线牵,古馨的身边还放着桃花的陪葬珠宝,一切看上去就像是桃花的亡灵在作祟。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人为而已。 第九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04) “让我来还原一下,季如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苏迟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因为说太多话而又干又涩的嗓子,“季如棠和古成烈带着古兰生活在宁静的荷花村,然而古成烈到底是碧波庄的庄主,他不能任性地一直待在外面。” 古成烈一年只能来看她们几次,季如棠自然是不满的,千般恩爱,在争吵之中也慢慢地稀薄了。 五年前,古成烈带着一个箱子去找了季如棠,箱子里装着桃花衣冠冢里的东西,古成烈似乎要做一件大事,他承诺季如棠,等做完那件事就和她一直在一起。 当然,没有人知道他要做的到底是什么大事。五年后,古馨和老谭死于桃花的一线牵,甚至还有桃花才会的踟蹰步法。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古成烈。 五年前他盗了桃花的墓,目的自然是得到墓里的秘籍,江湖中谁都知道,碧波庄的古庄主酷爱收集武林秘籍,他怎么可能放过桃花的秘籍。 他偷了桃花墓里的东西,但他没有将这些东西放在山庄,而是放在了季如棠那里。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会给季如棠招来杀身之祸。 虽然苏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又有什么隐情,但至少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季如棠绝对是因为那些珠宝才死的。 古馨带着那些珠宝去见古成烈,古成烈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古馨,那之后他将古馨和珠宝一起埋了起来,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尸体被人从泥土里挖了出来,那人还故意将装有珠宝的包袱放在了古馨的身边。 应该在寡妇家里的东西却出现在了古馨的手里,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古馨去找过寡妇,寡妇的死一个人做不到,所以至少有两个人一起去见的寡妇,一个负责杀掉寡妇,一个负责找珠宝以及善后。 这些年来,古成烈都在偷偷练功,并且还用了能让功力大增的香料,但这种香料会让人断子绝孙。古成烈将古季风送出了碧波庄,却把古馨和古诗留在了庄内。 大概这碧波庄里,人人都恨着古成烈,古二夫人更是恨不得他去死,当她知道珠宝在荷花村后,古二夫人便和古馨一起去杀人夺宝。然而他们没有料到,她们的行动完全被另一个人掌控了。 寡妇约马三叔丑时见面,极有可能是因为知道了古馨和二夫人要来,她是想利用马三叔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惜的是,这一切都没能照着这两方人马的心愿走下去。 马三叔迟到了,寡妇死于非命,古二夫人带走了季如棠的尸体,并将尸体剁成了三十六块丢进了夜壶里,她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古成烈害死了她的爱人,那么她憎恨他的爱人,这有什么不对? 她只是没想到,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女儿正在经历着什么样可怕的事。 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古馨和古二夫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古诗。 她敲晕了古馨将她放在了季如棠的床/上,然后她吹熄了屋里的灯。 她跟着古二夫人留下的痕迹找到了马三叔的住所,她将平安扣解下来塞进了季如棠的嘴里。她要做的,就是把苏迟引到碧波山庄去。 她没有杀人,杀人分尸的是古二夫人,被马三叔睡到天亮的是古馨,于是就有了马三叔前脚还在睡寡妇,后脚到家,寡妇已经被碎尸放在夜壶里了。 古馨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人糟蹋了,但她还是冷静地找到了季如棠的珠宝,并且带着珠宝回到了碧波庄,这也足以看得出古馨的心理承受能力相当强。 也不得不强吧,毕竟她曾看到自己爱的人和自己的母亲在偷情,任谁经历过这种事,心脏都会变得异常强大的。 她带着珠宝去找古成烈谈判,宋柯络当时离得远,但是至少听到了他们是在说古季风,古馨喜欢古季风,她极有可能是用那些珠宝去威胁古成烈,答应让她和古季风在一起,否则就公开他盗了桃花墓的秘密。 可惜这个孤勇悲伤的姑娘,没能为她的爱情争取到机会。 古馨真的诠释了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古成烈在十二年前就想让她死,若不是那样做对碧波庄的名声有损,怕是古馨早就被丢进湖里喂了食人鱼。 宋柯络看到了古成烈杀死古馨,一直对二夫人有抱有不正常感情的宋柯络,第一时间去找了古二夫人,他告诉了二夫人,古成烈杀死了古馨这件事,然而二夫人却让宋柯络保密。 二夫人并不愚蠢,她比谁都要明白,如果她去找古成烈讨个说法,她就是自寻死路,她并不怕死,她怕死了却不能拉上古成烈垫背。 她酝酿了一个计划,一个疯狂的杀人计划。 古成烈害怕老谭看到他杀人的过程,所以他用杀古馨一样的手法杀掉了老谭,但他却没有想到,他会被二夫人杀掉。 古成烈为了练功,也为了避开不守妇道的二夫人,他一直住在练武堂,二夫人找到古成烈的时候,正是古成烈杀了人后最为虚弱的时候。 千寻燕没有看错,古成烈的确是走火入魔了,他一旦动手,就会变得异常虚弱,在连续杀了两个人之后,古成烈虚弱到了极点。他搬到练武堂一个人住,也有这个原因,虚弱的古成烈,哪怕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孺都能杀死他。 二夫人在练武堂将古成烈捅成了重伤,他几乎被放掉了身体里全部的血液,然后二夫人将他吊了起来。 碧波山庄的格局是南低北高,练武堂的地势很高,站在窗户边上能将整个碧波庄尽收眼底。 二夫人在练武堂的窗户口挂了一根绳子,那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内湖的桥上。那绳子打了个活扣,只要站在另一端的人扯动绳子,被悬在练武堂窗户口的尸体就会飘下去。 于是碧波庄里就有了白衣鬼影,二夫人将古成烈的尸体用这样的方式运到了桥上,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古成烈还没有死,他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挣扎了起来,缠斗之中,他抓掉了二夫人手臂上的玉镯,并且抓伤了二夫人的手腕。但他到底是受了重伤,这最后的挣扎之后,也就彻底的断了气,他自己丢过很多人下水喂鱼,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被丢进水里喂鱼吧。 古二夫人做完这一切,就扯掉了绳子,她和古大少爷还有约,于是她去了那间废屋,然而在废屋里,二夫人被一个鬼影吓到了。 那是悬在房梁上的一件衣袍,衣袍上有个破洞,和古成烈的伤口一模一样,二夫人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几乎一下子就明白,碧波庄里有人知道她杀了古成烈。 她索性将计就计,割破自己被古成烈抓破的手腕,装疯卖傻,想借此查出是谁弄了白衣吓人。 古季风到了废屋的时候,刚好看到那诡异的一幕,他便认定二夫人是真疯了,古季风走后,那件悬在房梁上的白衣,忽然被人扯着从窗户口飘了出去,然后峥地一声发出一声脆响,绑在房梁上的绳子断掉了,二夫人就更加肯定是有人在操纵这一切,她惊叫一声引来了众人,她手腕上的伤口得到了医治,她用伤上加伤的方式,掩盖掉了古成烈地抓伤。 但她没有料到,她会被苏迟识破是在装疯卖傻,苏迟知道了她在那里和人偷情,古季风当然就急了,二夫人不过是他偷情的一个对象,他不想为了二夫人搭上自己的一切,于是他杀死了二夫人,故意让香荷去找千寻燕。 至此,古家的全部命案,苏迟都一个一个的解释完毕了。 她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觉得她说的很不可思议,他们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 她说的这些,就仿佛是她亲眼所见一样,竟然可以这么详细,这么生动。明明都是她自己想象补充的,可是却出乎意料的合乎逻辑。 每一个细节都是连贯的,只除了几个地方,实在是缺乏证据之外,能连起来的全部都连上了。包括因果循环,包括杀人理由和方法。 “啪啪——”有人在鼓掌,这掌声唤醒了沉浸在苏迟推想中的众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鼓掌人的身上,鼓掌的人是古诗。 她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很满意苏迟的推论。 “苏姑娘果然心细如发。”古诗缓缓道,“我说过,你帮我找到我娘,我随你去投案。” “我有个地方始终想不明白。”苏迟却轻轻摇了摇头,“寡妇为什么要约马三叔,她为什么知道古馨和二夫人会在丑时去找她。” “很简单,我给他们写了信。”事到如今,古诗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你绝大多数都猜对了,就算没有猜对的地方,也都猜的八九不离十。” 第九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05) 古馨和二夫人之所以会知道桃花墓里的东西在荷花村,是因为古诗模仿古成烈的笔迹写了一封信,她故意将那封信遗落在古馨或者二夫人能够看得到的地方。 然后这场蓄谋已久的复仇,终于拉开了帷幕。 古诗模仿笔迹的能力相当了得,她在中间穿针引线,让古馨和二夫人在丑时去杀寡妇,而寡妇约马三叔的目的,是想玩一招金蝉脱壳。她想让马三叔在黑暗中假扮成她,而她自己则带着桃花墓里的珠宝离开荷花村,她明白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被人拿走的,否则碧波庄的名声会毁于一旦。 然而她失算了,马三叔迟到了,并且迟到了很久。 季如棠倒是想早点离开,然而古诗一直藏在阴影里监视她,季如棠只以为是要来抢珠宝的人,一直在家里不敢轻举妄动。她想着等到马三叔来了,自己易容之后,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然而她没能等到马三叔,她等到了自己的死期。 季如棠为了拖延时间,故意说了马三叔会来找她,如果她死了,马三叔一定回去县衙告状。可惜的是二夫人完全不吃这一套,看到季如棠生活的这么好,她就为死去的情人感到心痛。她恨极了,于是她带着寡妇的尸体,潜入了她亲口说的,那个和她约好的老男人的家。 那真是个脏兮兮的家,她也不管这些,就一阵刀劈斧砍,将已经被砍得一块一块的尸体塞进了夜壶。 她的确就是为了纯粹恶心人的,她要借此报复古成烈,甚至她和古季风偷情,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古成烈害死她的情人,她想以这种方式抹黑碧波庄。但她没想过,害人终害己,古馨就是这么死的。 季如棠死后,二夫人先回了碧波庄,她根本没想到古馨会遇到意外。那之后,古馨找到了桃花墓里的陪葬品,她带着那些陪葬品回了山庄找到古成烈,从头到尾,古诗都在跟踪她。 古馨用那些珠宝要挟古成烈,他们吵得特别凶,古馨的死的确是因为她自己在找死。 古馨的尸体,古成烈的确埋起来了,挖出尸体的人是古诗,她知道当天下午老谭会巡山,所以不管那天苏迟他们有没有发现那具尸体,古馨的尸体都是会被发现的。 她甚至还伪造了现场,那些树上的痕迹,都是古诗干的。 苏迟一行人抵达碧波庄之后发生的事,大致上也都是苏迟所猜测的那样,而苏迟半夜看到的那件飘动的白衣,就是挂在废屋里吓唬二夫人的那件。 碧波庄的地势实在是很微妙,房屋高矮错落有致,从上到下,屋宇之间没有什么阻挡,她要做的,不过是连上一根能够被扯断的线,那些在黑暗中飘动的白影,都是这么来的。 她想用这种方法提醒苏迟,二夫人是用这一招来运送古成烈的尸体的,可惜苏迟当时没能明白。 她邀请苏迟来的目的,从头到尾都很明确,那就是找到顾茗,她目睹了这些凶杀案,她就是人证。 她和苏迟约好,只要苏迟找到顾茗她就去投案,意思是苏迟找到顾茗,她会成为目击证人去投案作证。 古季风完全相信了苏迟和古诗的假话,以为古诗要作为杀人凶手而投案,他甚至还主动帮忙找顾茗, 古季风是最熟悉碧波庄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庄内什么地方最适合藏人,又有什么地方最有可能藏人。 他知道宋良辰胆小怕鬼,经不起吓唬,于是他让香荷躲在隐秘的角落里哭,宋良辰只以为撞见鬼了,真如他所愿,晕倒了。 那之后就是苏迟和宋良辰去寻找有可能存在的地牢,他们不负众望,找到了地牢。古诗其实并不确定顾茗一定还活着,她不过是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顾茗果然没有死,这是古诗的意外之喜。 “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主动投案?”白清风不能理解古诗这种袖手旁观,甚至还故意穿针引线制造冲突矛盾的做法,她的确没有动手杀人,但她也的确在引导着这场厮杀。 “因为很多东西都是从内里开始腐烂的,身在其中的人是什么也做不了的,只有外人才能揭开这层粉饰太平的虚伪外衣,碧波庄早就从里到外都烂透了。”古诗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我主动投案?别开玩笑了,我若是主动投案,你们只会认定我就是犯下这些杀戮的罪魁祸首吧。没有人会相信这些事的真凶,会是这些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人。” “偷情,盗墓,谋财害命,杀奴毁尸,哪一样像是这武林第一庄的人干的?”古诗自嘲地一笑,“没有吧……身在局中的人,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脓疮需要彻底挖掉才能洗清这一切罪孽,不是吗?”古诗眸光锐亮无比,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她的视线从活下来的人的脸上扫过去,入室弟子们纷纷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而古季风则面如死灰。 他手里可是沾着人命案的,非但如此,他身为古家大少爷,和继母继妹都有暧昧,这着实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古兰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她的脸上看不清喜悲,好似古诗说的这些与她全然没有关系,但又有那么一瞬间,她眼中的的确确是有着恨意的。 才清醒的顾茗,她同样没有说话,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生气,又好像并没有,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苏迟走到顾茗面前,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弄清楚。 “古夫人,我其实也有个疑问想要问你的。”苏迟看着顾茗,缓缓地说。 顾茗已经明白了苏迟想要问什么,她轻轻点了点头,“你问吧,趁着我还清醒,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十八年前,在那间废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废屋之中陈旧的血迹到底诉说着怎样的过往,如今季如棠死了,唯一能回答苏迟的,只有顾茗。 虽然是一段极为遥远的往事了,但顾茗回想起来,脸上仍然白了又白,她眼底浮现出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一提起,她还是无法释怀。 她的视线慢慢转到了古季风的身上,她看着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十八年前,老庄主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一个让我发狂的秘密。”顾茗的声音越发的沙哑了,她被关在地牢里,早就喊哑了嗓子。 然而无论她喊的多大声,外面的人却永远也听不见。 第九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06) 顾茗和古成烈的故事,要开始于更早的时候。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中秋,顾家大宴宾客,古成烈同古老庄主一同去顾家做客。那时候的顾茗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被养在闺阁里,小小年纪,已经是个脾气秉性都极好的大小姐了。 那时候古老庄主见着顾茗,便觉得这娃娃很是不错,等她长大了嫁入碧波山庄,成为碧波庄的当家主母,是极为合适的。 那一天的月亮又大又圆,顾茗站在荷花池旁,想要摘下一朵盛开的荷花,然而她人小手短,怎么也够不着。 古成烈恰好从旁路过,便顺手替她摘下了那朵花,就着月色,少年已然舒张开的眉眼,俊逸漂亮的不可思议,尚且年幼的顾茗并没有料到,这个人会是自己的劫难。 后来过去了好些年,顾茗长成了娉婷而立的大姑娘,古老庄主上门提亲,爹娘问她可否愿意,不知怎得,顾茗记起了月下替她摘荷花的少年,她想,那个少年曾是那样温柔,嫁给他一定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点了头,于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她被他娶进了碧波庄。 她也是怀着憧憬的,哪个少女不怀春?然而新婚之夜,她不曾见到她的丈夫,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爱的是另一个女人,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让他和季如棠在一起的棋子。 如今想来,她那时候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接纳这一切的,她始终恨不起他来,想着日子长了,他知道了她的好,他总会善待她的。 可惜他们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从古成烈利用她而娶她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美好的感情。 古老庄主逼着古成烈和她圆房的那些天,古成烈的确是天天都去了。 日复一日,他们之间好似也生出了几分旖旎暧昧,然而古成烈的心里已经认定了一个人,便不会轻易承认他的心会被另一个人拨动。 顾茗生孩子的那一天,古成烈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为什么?”她不明白,如果不爱她,那为何要用这样暧昧的态度来对待她?如果没有希望,她就不会失望,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我不希望你有意外,早点生下这个孩子,你我都不必再虚情假意。”当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还在阵痛的顾茗想,她或许应该直接死在他面前才对。 她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儿,可是一出生就被乳娘抱走了,她连一面都不曾见到。 第二天,她听说季如棠也生了孩子。 过了好些天,乳娘才把孩子抱给她,她满心的欢喜,觉得剩下的日子就算是煎熬,也有了盼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古成烈也不再冷着顾茗,他也时常来她的房里,于是第三年,她再一次怀孕了。 这一次她生的是个女儿,像是每一次都要和她一争高下似得,季如棠也生下了一个女儿。然而古成烈却在这个时候发了疯似得,将她和古老庄主囚禁了起来。 那个时候,她脑中所想的,竟然是古成烈果然爱着季如棠,一切阻碍他们在一起的因素,他都会毫不留情的除掉。 他对外宣布,顾茗死于难产,而古老庄主死于顽疾,然而他却没有杀他们,他将他们囚禁在西厢房。 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她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每一天都仿佛是种煎熬。 过了大半年,古老庄主病的快要死了,他临死之前,终还是良心不安的告诉了顾茗一个秘密。 一个他本该带到地底下去的秘密。 三年前,她和季如棠同时生下孩子,然而她听说季如棠的孩子猝死,她并没有太过关心。现在她才知道,死的不是季如棠的孩子,而是她顾茗的孩子! 她生下了一个手有六指的男婴,而季如棠的孩子却是正常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魔鬼似得涌上来,吞噬了古老庄主的心。 作为古家的长子,怎么可能身有残疾,于是他将两个孩子掉了包,并且当着季如棠的面摔死了一个婴儿。 谁都以为那个孩子是季如棠的,包括顾茗都没有想到,那竟然会是她的孩子。 而她以为是自己孩子的长子,被古成烈起名叫古季风,古是古成烈的古,季是季如棠的季。 一切仿佛在瞬间都变得明朗了起来,她就发了疯。 憎恨的情绪将她吞没,她从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这么恨一人,她恨不得杀死这个庄里的每一个人。 凭什么她的孩子死了,她却要帮着他养活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凭什么她的孩子就要被摔死! 就因为古家大少爷不能身有残疾吗? 她甚至都没有能够见那孩子一面啊! 她是那么痛苦,于是她抽出护卫的剑,将杀死她孩子的刽子手,砍了一剑又一剑,古老庄主心怀愧疚,想着死之前让她发泄一场也是好的。 于是一个不躲,一个拼命的砍,到最后整个西厢房都一片血肉模糊。 季如棠赶过去的时候,顾茗提着剑站在血泊中,她神色仿佛是痴了一般。她看到季如棠,她所有的不幸全是这个女人赋予她的,她有什么错,她凭什么就必须要承受这一切? 她是古成烈明媒正娶的妻,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护,她处处忍让,不和他们计较,却偏偏被拉入这场旋涡中来,她恨红了眼,她提剑要杀季如棠,然而那一剑被古成烈挡了下来。 季如棠被下人带走了,西厢房里只剩下了顾茗和古成烈。 “为什么?”她红着眼睛,再一次问他。 她似乎总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娶了她却冷落她?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对待她? “你说话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她近乎发了狂,她提剑指着他,“古成烈,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季风不是我的孩子,你何其残忍!我早该想到的,这个名字……哈哈……我早该想到的!” “你想做什么?杀了我?”古成烈静静地看着她,他不闪躲,脖子上被剑刺破了,有血沁出来,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似得,“你杀不了我的,顾茗。” “为什么我的孩子被你们害死了,却还要替你们养孩子?”她的手在颤抖,她明明那么恨他的,恨不得要将他千刀万剐的,可是她的手却迟迟挥不出去。 终于她调转刀刃,朝自己的心窝扎去,她虽然杀不了他,但至少她可以杀死自己! 然而古成烈却徒手接住了她的剑刃,血顺着他的掌心滴落。 “你放手!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吗?”顾茗看着他,“古成烈,你要不要这么残忍。” “我不准。”他说,“我不准你死,我不允许,你就不许死。诗儿还活着,如果你敢死,我就杀了她,你知道我能做到的。” 顾茗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怎么可以有人残忍到这个地步? 他不要她,他这样伤她,他刀刀诛心,却不许她死,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啊! 她被他关进了地牢,她不能死,她得活着,否则她唯一的女儿也会死。 这些年,她疯了傻了,却还是本能地想要活下去,她想她多活一天,她女儿便能多活一天。 在她被关在里面的第六年,有个男人被丢了进来,这个人就是二夫人的情人,他死得异常凄惨,顾茗之所以会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目睹了那个人的死亡被吓疯的。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无法见天日,她以为她会死在那阴暗潮湿可怕的地牢里,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从地牢里出来。 只是出来后,一切已经物是人非,害她一辈子这样惨的人,全都死掉了。 顾茗说完这些,古季风表情讷讷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古家名正言顺的大少爷,他是那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人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啊。”苏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废屋中的血迹,是老庄主的血,那血保持了十八年不曾被抹去,终于在十八年后,揭开了一段惨淡并且残忍的真相。 死在雪地里的那个婴儿,他本该是碧波庄的大少爷,可惜他长大的资格被夺走,他死在了那场大雪里。 当一切以这样的方式真相大白,当全部的因果被摆在台面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即便看惯了杀戮的白清风,他的目光里都带了些同情。 顾茗何其无辜,却落得这般下场。 古季风放弃了辩解,他承认是他杀死了二夫人。之前他只是害怕,他害怕一切暴露,他这个古家的大少爷会颜面无光,被人指指点点,于是他就一错再错。 现在呢?现在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第九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07) 白清风将古季风带走了,悬在碧波庄上空的阴霾,终于缓缓散去了。白清风的手下在湖里找到了二夫人的手镯,这就说明苏迟的推论是正确的,二夫人在杀死古成烈的时候,遗落了自己的镯子。 就在白清风带走古季风的同一天,南陵顾家来人了,他们接走了顾茗和古诗,从此以后,他们与碧波庄再无干系,顾家的女儿,岂容被人这样欺负? 萧三少没有娶古诗,他灰头土脸地回去了。这场婚礼,不过是一出早就被设计好的闹剧。 古兰早就是局外人,她去了临安城,收敛了季如棠的尸体,那之后没有人知道古兰去了哪里。 苏迟想,她一定是回家了,她已经嫁做人妇,从她十岁时被季如棠带出古家,她就不再是碧波庄的大小姐,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嫁个普通人,从此安稳平安过一生,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白清风离开之前,给了苏迟一面小令牌,他告诉苏迟,她可以拿着这枚令牌去霹雳堂领取一千两银子,苏迟欢天喜地的收下了令牌。 苏迟一行人离开碧波庄,自然是要回临安城的,但他们前脚才走,后脚就听说,围在碧波庄山脚下的那些武林中人杀进了碧波庄,曾经盛极一时的碧波庄被抢掠一空,昔日神秘繁华的碧波庄就这么从江湖上消失了。 回去的路上,三人的精神都不太好,显然是碧波庄发生的这些事太让人糟心了。 “你说,那古成烈为什么要囚着顾茗,他干脆杀了她不是一了百了吗?”宋良辰忍不住问苏迟。 苏迟正看着帘外青山,“谁知道呢。” 她想,或许古成烈自己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已经死了,成了湖底的一堆白骨,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随着他的死亡消散了。 他应该是喜欢顾茗的。 让他措手不及的喜欢,他不肯承认,又不愿抹去,于是他只能囚禁她,伤害着她也折磨着他自己。否则,他大可以直接娶季如棠,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已经无法娶季如棠了,一旦他对顾茗产生感情,他就无法再对季如棠保持曾经的心意。 他宁愿娶了别人,也没有娶季如棠。他不要顾茗,又不肯放了顾茗,这种心情可真是纠结。 苏迟其实还有个疑问,古成烈为什么要去盗取桃花的墓,他得到桃花的秘籍到底是为了做什么的,他承诺季如棠的,做完一件重要的事情就和她永远在一起,这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可惜这个疑问大概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因为知道答案的人已经死了…… 这是个遗憾,只是因为和案情没有什么关系,所以白清风也没有在意。 但苏迟却下意识地记住了,她想,若是有机会,她还是想弄明白的。 再有一个问题就是,到底是谁给古诗写的信? 古诗离开前,曾和苏迟单独说了一会儿话。 苏迟之前就有疑问,为什么古诗偏偏是在十几年后才去挖掘古家的隐秘,直到古诗告诉她缘由她才明白了这一切。 “三个月前,有人给我写了一封信。”古诗缓缓地说,“那封信上,写着我爹和我娘的那些事情,我讲给你听的那些事,并不是什么老奴告诉我的,而是那个人告诉我的。我当时也觉得很震惊,我觉得那不是真的。然而我偷偷查到的真相,却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一切。” 可惜的是,那封信早就烧毁了。 苏迟知道这种信笺,这种信俗称幽灵信笺,一般用来传递很重要的信息,一旦拆开,过一会儿就会自动焚烧。 那是因为信纸上涂抹了一种东西,那东西接触到空气,过一小会儿就会燃烧。 路过落霞山的时候,千寻燕和苏迟还有宋良辰告了别,他带着大白猫小花回去了落霞山,而苏迟和宋良辰则继续赶路,他们要回去临安城。 因为不赶时间,所以他们走走停停的,走了三四天才到临安。 苏迟和宋良辰先去了一趟县衙,怎么说他们是为了寡妇的案件去的碧波庄,如今案情告破,理应去一趟的。 然而陈捕头却不在,那个小捕快说,寡妇的案子已经破了,霹雳堂的白清风已经和大理寺会审过了。 言下之意,苏迟的一百两银子是没戏了。 苏迟和宋良辰在县衙门口分了手,她回到了自己破破烂烂的小院子,将行李放下之后,她抽出了一直贴身放的那封信。 信是用空白信封装着的,她从里面抽出了一封信。 当她看到信上的笔迹,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是她熟悉的字迹。 这封信是古诗跟着记忆临摹的那个人写的信,多亏了她擅长临摹笔迹,否则苏迟也看不到这封信了。 她脑子里忽然有点乱,能写出这样字体的人,应该早就死了才对,难道说还有相似的人能写出这样的字吗? 她想了想,便将信收了起来。 之前阮鸢告诉过她,有人教他和曲三夫人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并且故意让苏迟去破的案子。而这一次,她表面上是被古诗请过去的,但实际上,还是被人算计了吧。 尽管没有证据,也没有抓到什么蛛丝马迹,但苏迟却有这样的直觉。 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想了一会儿,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走进厨房,翻了翻底朝天的米缸,暂时将所有疑问都抛诸脑后了。 是了,她是穷的揭不开锅,才答应陈捕头去当什么灵媒师的。 看着空空的米缸,苏迟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她要如何弄点银子买点米回来不让自己饿死。而那些疑问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反正来日方长,若是真的有人在打她的主意,迟早还是会出现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苏迟就是这么耿直的人。 “咕噜——”肚子又在唱空城计了,苏迟哀嚎一声, 她错了,她应该让宋良辰请她吃个饭才对! (第二卷烟花完) 第二卷暂时告一段落啦,第三卷开始,和苏迟有关的主线故事就要正式开启了~ 第一章 临安城东桃李花(01) 苏迟最近心情特别的好,不为别的,就为她成为姻缘师三年,总算是要开张了! 请她的是小鱼巷的陈家,没错,就是前些日子,夜壶里倒出尸体的那户人家。 此时已经是初秋,成熟的秋桃挂满了枝头。陈家大概是想娶门亲事冲冲晦气,虽然那寡妇的尸体是在马三叔家被放进陈家夜壶的,但那总归是陈家的东西,不吉利。 陈家的大少爷在那之后染了风寒,本来只是一场风寒而已,可是却迟迟不见好,陈老夫人求医无门,就找了个大和尚回来看了一下,那和尚也不知是不是真有本事,就说陈家是被冤魂的晦气给冲撞了,需要娶门亲事去去晦气。 然而陈家这是娶亲冲喜的,和陈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哪肯把自己的千金小姐嫁过去,好在陈家有的是银子,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总有那些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陈家很快就物色好了一个人选,那姑娘是个孤儿,从小和兄长相依为命。 那一对兄妹的相貌着实生得好,尤其是那兄长,那模样堪称妖孽,妹妹生的就要端庄多了,但也是也极美的美人。既然不能娶个门当户对的,那娶个大美人回来,替陈家生个漂漂亮亮的后代,陈老夫人也是极愿意的。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那个姑娘的八字和陈大少爷相当合适,也非常乐意嫁入陈家。怎么看她都是给陈家冲喜的最佳人选。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只需要苏迟去走个过场就可以了。陈家在临安城里也算得上是极富裕的人家,出手阔绰的很。苏迟拿了红封,就眉开眼笑地接下了这桩喜事。 有了银钱,苏迟就不必饿肚子,所以她的心情特别的好,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行大运了。 “扣扣——”有敲门声传了进来,苏迟正在数着银子,计算着这些银子够她坐吃山空多久。 “来了。”苏迟应了一声,她将银子收好了,这才起身去开门。她打开家门,就见门口站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苏迟的眼神顿时就亮了,她欣喜地喊了一声:“圆寂大师!你怎么来了!” 站在苏迟面前的,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圆寂大师,他是少林寺的主持方丈,此时身上披着袈裟,看上去像一尊可爱的弥勒佛。 “小迟不知道回去看我,我老人家只好来看看小迟了。”圆寂笑呵呵地应了一声,他上下打量着苏迟,“小迟都长成大姑娘了。” “大师傅快进来坐吧。”苏迟忙拉着圆寂进了家门,她替圆寂泡了壶茶,茶当然不是什么好茶,不过圆寂是不会介意这一点的。 “算起来,我都快三四年没见大师傅啦。”苏迟的心情格外欣喜,“大师傅你怎么来临安城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是千寻燕告诉你的吗?” “不是千寻燕。”圆寂摇了摇头,“前些天,白清风去少林寺的藏经阁查点东西,他和我说起了你。” “原来是他。”苏迟立刻就明白了。 白清风应该是觉得看她异常眼熟,所以去找圆寂确认了。 “你怎么会和那个老狐狸碰上的?”圆寂好奇地问。 “他没有和你说吗?”苏迟倒是有些意外,她以为白清风既然去见了圆寂,问了关于她的事,肯定也会说起碧波庄发生的事。 “他就提起你去碧波庄做客,他见到你觉得眼熟,他问了你的来历,你告诉他,六年前他去玄阴司找我的时候见到过你。那个老家伙狡猾的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圆寂收起了笑脸,表情变得认真了许多,“白清风这人比你想的要厉害,你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小心谨慎。” “我明白的。”苏迟点了点头,圆寂这是为了她好。 她就慢慢地将碧波庄里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了圆寂。 对苏迟来说,圆寂是像家人一样的存在,他对于苏迟的意义,和千寻燕对苏迟一样重要。 圆寂听完,略微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说白清风给了你一只令牌?” “是的。”苏迟翻箱倒柜地将那只据说可以换得千金的令牌找出来递给了圆寂。 圆寂看到令牌后,露出了一副意外的表情,他哈哈笑了两声,“白清风那个老狐狸……” “怎么了?这个令牌有什么问题吗?”苏迟不解地问,“他说可以用这个去换一千两银子的。” “你知道个令牌是什么吗?”圆寂一脸笑,苏迟虽然不知道这个令牌具体代表了什么,不过看圆寂这样子,也猜得出来这令牌应该不是什么坏东西。 “大师傅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苏迟笑着说。 “这个令牌是霹雳堂的捕快令牌。白清风把他的令牌给了你,你若拿着这块令牌去霹雳堂,的确能得到千两银钱,但你这后半辈子,就都得替霹雳堂卖命了。”圆寂笑着将令牌放在桌子上,“白清风应该是觉得你是个人才,起了爱才之心,所以才把这个令牌送给了你。” “这令牌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东西?”苏迟吓了一大跳,“我以为就是一个凭证,证明他的确欠我一千两银子。我就知道他的银子不好赚!” 苏迟怒了,白清风这家伙,说好的她帮他破案,他给一千两银子的! 到最后,县衙这里她一文钱都没拿到,害她饿了好几顿,要不是等到了陈家来请她做媒,她大概就要饿死了,谁想这令牌也是个大坑。 “你可知道,这令牌真正的价值完全在千金之上。”圆寂见她一脸吃瘪样儿,笑得格外欢畅,“霹雳堂里拥有这种令牌的不过四人,这是仅次于堂主令之下的令牌,有了这个令牌,你就可以动用霹雳堂的一切势力。白清风那家伙,还真的是……哈哈……” “你不要笑的这么明显啊大师傅。”苏迟超级郁闷,虽然这令牌的来头让她吓了一跳,但吓完也就算了,那并没有什么用,她总不能天天拿着这块令牌去霹雳堂蹭饭吃吧。 一切不能变成食物的东西,对苏迟来说都是废物,都是不靠谱的浮云。 这块令牌顶多就是重一点的浮云而已。 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的姻缘师,平生也没什么大的志向,她就希望混吃等死,过这种没有追求的生活。 “这块令牌你还是带走吧,要是啥时候遇到白清风,你帮我还给他。”苏迟将令牌朝圆寂推了推,“放在我这里也没有用。” “你确定?”圆寂眉目里还带着浓浓的笑意,“白清风那个吝啬鬼可是很少送别人什么东西的,这次一出手就是他自己的令牌,这可是我见过他最大方的一次。” “他明明说好给我一千两的!”苏迟气呼呼地说,“他这还是小气!” 苏迟原本都已经想好了这一千两要怎么花了,她打算花一百两买个大宅子,剩下的银子就留着每天买吃的,这样足够她过几辈子了。 然而现在银子没了,换来这么个没用的令牌,苏迟的美梦幻灭了,她简直都要觉得生无可恋了。 “那我就带走了。”圆寂将那令牌收了起来。 “对了大师傅,你跑临安城来干什么?”苏迟可不信他是专程来看她的,他必定是有事情到了临安,顺路来瞧瞧她的。 “还有一个月就是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武林盟主邀请我来的。”圆寂说,“说起来,小迟你应该是第一次在临安城看武林大会吧?你来临安城有三年了?我上次去跟千寻燕讨药,听他提起过。” “是啊,三年。”苏迟点了点头说,“武林大会啊,那一定会很热闹吧。” “嗯,届时会选出新的武林盟主,这临安城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圆寂的眼神中渐渐多了几分担忧,“不过,每一次武林大会都是临安城最混乱的时候,毕竟人多眼杂,难免会生出点摩擦来。小迟,你万万小心,若非逼不得已不要踏足江湖,江湖是条不能走回头路的路,一旦踏足江湖,是非恩怨就会找上你,到时候你想清静都无法清静。尤其是你身上还背着一段因缘,你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 “大师傅你放心吧,我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涉足江湖。”苏迟也认真了起来,她知道圆寂在担心什么。 苏迟的过去,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圆寂和千寻燕就是这极少数人里的两个。 十年前,盛极一时的御庭苏家湮灭在一场大火里,没有人知道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苏迟自己也不知道。她因为受了重伤,又被烟熏火燎太久,虽然被路过的千寻燕和圆寂救下,但也因此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没有人知道,苏迟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才活回来的,千寻燕捡到她的时候,她几乎已经死了,只有心口还剩下一丝余热。 千寻燕虽然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有两三年的时间,苏迟的一日三餐就只靠着药物维系,圆寂几次都觉得苏迟不可能活下来,毕竟她伤的太重了。 很奇怪,明明苏家是毁于一场大火,可苏迟的身上却有一道致命的刀伤,她是被人捅了一刀之后才丢进大火中的,然而苏迟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这段往事,她唯独记得的就是漫天大火,她看到她的家人葬身火海,苏家变成了灰烬,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些年,圆寂也在暗地里调查苏家那场大火的真相,只可惜当年那场大火把一切都烧的干干净净,整个御庭苏家除了苏迟之外,无一人存活。 圆寂怀疑是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惨案,如果让人知道苏家的大小姐还活着,她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 不过,那场大火曾将苏迟的脸烧坏了,千寻燕妙手神医,将她的容貌恢复了七八分,她的脸上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疤痕,但她现在的样貌和小时候毕竟有些差别,恰好有助于她隐藏身份。当年苏家的灭门大火,自然也引起了霹雳堂的注意,所以这次白清风去找圆寂询问苏迟的事,圆寂就多留了个心眼。 他怕苏迟再受到伤害。 这孩子已经很可怜了,任何见过她行尸走肉模样的人,都会从心底怜悯这个孩子。 好在苏迟是个乐观的姑娘,就算经历过那样的过去,也仍然笑面生活。 她身上看不出什么戾气,她也并不想去追查十年前那场大火的起因,她就像是丢掉一件衣服一样,将她的过去舍弃了。 第一章 临安城东桃李花(02) 有人想要苏迟的命。 大概在五年前,圆寂带着苏迟去玄阴司的第二年,苏迟莫名失踪了。 那一年真是个多事之秋。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桃花死了,千寻燕和桃花是很要好的朋友,失去了这个朋友对千寻燕的打击颇大。偏巧苏迟又失踪了,那段时间千寻燕和圆寂可谓是焦头烂额,他们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苏迟。 她伤在心肺,又是一道致命伤。那一次,千寻燕差一点没能救活苏迟,他带着苏迟上了落霞山,那之后整整两年的时间,他把苏迟泡在药罐子里,费尽了心思才将她医好。 苏迟和十年前一样,根本不记得是谁伤了她,只是她仍然乐观,仍然知天命,她的性子其实很淡,或许因为无所求,所以才能无所欲。 苏迟好了之后,主动提出要下山,千寻燕也不拦她,由得她去了。 这三年来,虽然千寻燕和圆寂都没有去找过苏迟,但这不等于他们不关心苏迟.事实上这三年来,圆寂一直在暗中寻找那个伤了苏迟的人,可就算是圆寂,他身为少林寺的方丈,暗地里动用了所有能用的人脉去查,也什么都查不到。 一片空白。 有时候,能够查到蛛丝马迹的事,反而不那么严重,最怕这种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来的。这代表真相背后隐藏的势力他们根本无法掌握,甚至碰触不到冰山一角。 圆寂一直担心苏迟会遭遇危险,她两次从鬼门关闯过来,实在太不容易。他怕她再遇到什么意外,害怕连千寻燕也救不了她。 “大师傅你不用担心的。”苏迟看着圆寂担忧的眼神,她笑着安慰他,“这三年我过的很好,也没有什么麻烦来找我。而且,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付我,我逃也逃不掉。” 可能是两次直面死亡的经历把苏迟变成了如今这番心性,她觉得自己可以随时去死,或者说,她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 没有经历过死亡,就不会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嗯,我就住在临安城里的群英客栈,如果有人找你麻烦,你记得去找我。”圆寂说。 苏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师傅,你好歹是个出家人,这么护短一点都不符合你六根清净的主持身份啊。” “你个鬼丫头。”圆寂也跟着笑了,他喝完了苏迟给他泡的茶,留下一句难喝死了,就离开了。 这破旧的小院一下子又冷清了下来,苏迟一个人坐在门口开始发呆。 她心里觉得很温暖,是一种被人关心着,从胃里涌出来的暖意,这暖意让她觉得眼睛有点湿热。 当初她执意离开落霞山,一是不想给千寻燕惹麻烦,二是因为她不想再加深千寻燕对她的感情,那样的话,如果她有一天真的死掉了,千寻燕会很难过。 他对待苏迟就像是对待亲妹妹一样,那是家人之间才有的关心和温暖,他和圆寂都把苏迟当做了家人,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想他们受她牵连遇到危险,也不愿他们和她之间有更深的羁绊。 所以,就算明知道一个人活着会很寂寞很艰辛,她也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们,独自来到了临安城。 这个繁华的都城,总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挤在人群里,就算她只有一个人,她也会稍微地觉得热闹一点,心里空落落的那个位置,就稍微能填满一点。 她觉得现在过得很好,可以为了如何填饱肚子而发愁,让她明确的知道自己还活着。 曾经她都不知道饿,只是泡在药堆里,任时间悄无声息溜走,麻木的看着头顶太阳从东边慢慢爬到西边,她觉得自己不是活着,她只是存在着。 那种感觉并不好,所以她很珍惜活着的时光。 她端着空掉的碗走进小厨房,用清水将茶碗洗干净放在碗柜中,她稍作收拾了一下,走出了厨房。 然而她惊讶的发现,她家的小堂屋里,此时大咧咧地站着个人。 陌生人。 他看上去非常年轻,约莫有十六七岁,乌发用玉簪全部绾在头顶,他唇红齿白,一双桃花儿眼衬的他分外多情,他身形高挑,比苏迟高了足足一个头不止,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锦袍,腰带上系着一块小令牌。 苏迟挑了挑眉,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人,这个人看上去颇有气质,怎么会跑到她这破烂的小院来。 “你就是灵媒师苏迟?”他开了口,语气十分傲慢,他低头看着苏迟,明明是十分傲慢的气势,然而他这一低头,气势顿时就弱了。 苏迟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傲慢又怎么样,见到我还不是要低头? “你是谁,跑到我家来是要请我帮你做媒吗?”苏迟说着,拉开板凳坐了下来,“坐下吧,别杵着,我仰头看你怪累的。” “拿来。”少年朝她摊开一只手,语气冷漠。 “什么?”苏迟不太明白他要什么,“这位少爷,我好像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认识我,你以为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认识我吗?”他轻蔑地笑了一下,本是叫人十分厌恶的表情,却因为他那张俊秀的脸孔,叫人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苏迟不得不感叹,长得好就是有优势。 “哎,这就很尴尬了不是?”苏迟忍俊不禁地笑道,“我们又不认识,你莫名其妙来跟我要什么?” “你少装了,你知道我来要什么的。”他说着,似乎也觉得一直低着头看她有点吃力,于是他万分嫌弃地拉过板凳,用一块干净的绸帕擦了好几下,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来。 “哎,我还真不知道我欠了你什么。”苏迟很无辜地眨了眨她的大眼珠子,“这位小少爷,你可以说的明白一点吗?” 少年的眼神似乎有点纠结,他解下腰间那个小小的腰牌,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个宝贝似得放在了苏迟面前,苏迟拿起来看了一眼,腰牌上用古篆体刻着三个字:霹雳堂。 苏迟有些意外,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这个少年,少年的确是非常年轻,她很是诧异,霹雳堂里竟然会有这么年轻的弟子吗? “你是来要回白清风的腰牌的?”苏迟的脑子转的也算快,看到霹雳堂,她就想起她和霹雳堂唯一的一次交集,而这个少年能从她这里要回去的,也只有白清风给她的令牌了。 “要叫白先生!”少年认真地纠正她。 “可是令牌已经不在我这里了。”苏迟有些为难了,“我刚刚已经托人把令牌还给白先生了。” “你明明就是不想还回来!”少年哼道,“你可知道,先生的令牌有多重要。” “我说,那个令牌是你家先生送给我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不想还回去,也是在情理之中吧。”苏迟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他的反应挺有趣,苏迟情不自禁地就想逗逗他。 “那、那是……”少年果然开始结巴了,“反正今天你要把令牌还给我。”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一枚令牌?”苏迟问道。 “因为那是先生才配拥有的。”少年理直气壮地说。 “你家先生难道也来了临安城?”苏迟想起圆寂说的,武林大会还有一个月就要召开,届时武林各路人马都会齐聚临安城,霹雳堂是江湖的朝堂,理应到场的。 “那是自然,我家先生可是盟主的座上宾。”少年十分自豪地说。 苏迟猜测,这个少年应该是一直跟着白清风的,所以才会这么崇拜白清风。 之前在碧波庄的时候,白清风怎么没带上这个好玩的少年呢? “哦,那你先回去吧,我相信你家先生很快就会收到令牌的。” 圆寂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作为少林寺的方丈,自然也是有资格成为盟主的座上宾的,他应该会很快见到白清风,并把那块令牌还给他。 “最好是这样。”少年听苏迟这么说,冷哼道,“如果令牌没有还给白先生,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他说完,气呼呼地就走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苏迟想,她要不要换个住所,她总觉得接下去的日子会过的相当热闹啊。 第一章 临安城东桃李花(03) 苏迟的预感没有错。 第二天,她这偏僻的地方竟然破天荒的热闹了起来。虽然门外那些人没有像昨晚的少年一样直接登堂入室,但他们从这附近路过的时候,都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哎呦,前面那个带斧头的大胡子已经在门前路过了三次了,还有那个拿着扇子扇啊扇的,他已经走了两遍了。 好在苏迟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管外面那些人怎么折腾,她也能不动声色地该吃吃该喝喝,该出门遛弯的时候绝对不在家里待着。 她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她的生命来之不易,谁都不能干预她享受生活的步调。 下午的时候,陈家差小厮来找苏迟,说是老夫人要请苏迟去商议喜事。苏迟就换上了她唯一的一件好衣衫,跟着小厮出了门。 门外落了一顶轿子,陈家是考究的人家,就算是苏迟这种没有生意的姻缘师,也会客客气气的上门来请,该有的礼数绝对不会少。 苏迟上了轿,由得轿子将她一路抬进了小鱼巷。 这条繁华的巷子,因为寡妇命案已经结案,慢慢地又恢复了昔日的光景。轿子从陈家偏门一路抬进去,最后落在了一道粉白的影壁前。 苏迟下了轿,就有下人引着苏迟往里走。随意的打量了一眼,苏迟暗道这陈家果真是气派,不愧是临安城里数得上号的大户人家。虽然陈家无人为官,但陈家人相当有经商头脑,这院子里的摆设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家相当有钱。 苏迟跟着下人一路走进了内堂,内堂里,陈老夫人半躺在睡榻上,半眯着眼睛,看上去有些怏怏的,不太有精神。 “老夫人,苏姑娘到了。”下人小声通报了一声,老夫人就微微挥了一下手,示意下人下去。 有个小丫鬟蹲在老夫人身边,正捏着小拳头,仔细地替老夫人捶腿,她生的极其乖巧,看着就是个安静的好孩子,是能将主子伺候的极稳妥的贴身丫鬟。 “苏姑娘,你坐。”老夫人睁开眼睛,语气疲软,果然是精神气儿不太好。 “谢谢老夫人。”苏迟道了声谢,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老夫人今天喊我来,是要敲定婚期吗?” “不,不是。”老夫人却摇了摇头,她将身边的贴身丫鬟也遣了出去,然后朝苏迟招了招手,示意她坐的近一些。 苏迟就站起来,走到老夫人的睡榻边上,挨着睡榻边沿坐下。 老夫人见她如此懂自己的心意,便露出了十分满意的表情。她闭上眼睛,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苏迟知道,这代表眼睛的主人心神不宁,老夫人应该是在为了什么事情在纠结。 过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老夫人才睁开了眼睛,“苏姑娘,我听说,你也是一位很厉害的灵媒师,是吗?” “呃——”苏迟愣了一下。 什么情况,老夫人怎么忽然扯到了灵媒师? 难道说那个陈家大少爷还没来得急冲喜,就已经一命呜呼,需要找人结阴亲? “老夫人要请灵媒师?”虽然已经假扮过两次灵媒,怎么也该驾轻就熟了,然而对于要扮演灵媒师,苏迟的内心还是拒绝的,在她不饿肚子的时候,节操还是有的。 “陈家最近不太平。”老夫人小声说,“怕是祖宗不答应结这门亲。” “你是说,大少爷的亲事?”苏迟问。 老夫人点了点头,“自从决定娶那个叫赵玲珑的姑娘进门,我陈府上下就开始不太平了。” “哦?”苏迟听着老夫人的话,觉得特别耳熟,她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当初宋良辰家中,不也是这种情况吗? 只不过那时候,宋家是因为不答应和曲家结阴亲,才会有那些诡异的事情发生,但陈家不一样,陈家是打算娶妻冲喜,随后就开始怪事频发了。 “您老能举举例子吗?”这么笼统的说法,苏迟也不能断定陈家发生了什么事,她得知道具体的事件,才能从中找到不合理的地方,然后用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去揭穿那些不合理的地方。 “这些天,我们陈家的祠堂,老祖宗的牌位总是会倒下来。祠堂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寻常也不会允许府中的下人进去,这种情况肯定不会是风吹得。”老夫人说着,伸手拍了拍心口,像是那里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除了这个呢?”祠堂里的牌位掉下来,虽然听上去有点诡异,但苏迟认为,这种情况还是很容易用一些小把戏做出来的。 “除了这个,我还看到半夜有好多小人抱着我陈家的家产离开。”老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是不是老祖宗生气了?他们在警告我们,如果娶了这房媳妇儿,陈家的家财就要被人夺走?” “唔。”苏迟觉得老夫人可能是思虑过度,不然怎么会连真假都分不清呢? 这世上哪来的小人,所谓的小人国的小人,不过是杜撰而来的民间异闻,苏迟是绝对不相信的。 “老夫人,你是想让我问问老祖宗们的意见?”苏迟多多少少猜到了老夫人请她来的目的,毕竟人们对鬼神一向是很敬畏的。 若是老祖宗真的不接受那个媳妇,老夫人极有可能会悔婚。 那样一来,她不就拿不到媒人的红封了吗? 想到她第一次开张很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苏迟的态度就积极了起来。 “是的,如果苏姑娘真的能通灵,我希望姑娘能够帮我问问陈家的列祖列宗,他们是不是对我的决定不满意。”老夫说。 苏迟想了想,就说:“老夫人,我冒昧地问一句,可以让我去祠堂看看吗?” 苏迟很想弄清楚,祠堂里的牌位如何无风而倒。 老夫人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的本意就是想让苏迟看看陈家可否有不干净的东西。 苏迟也不是不能理解,之前寡妇的那个案子,的确挺膈应人,陈家人会觉得家里不干净也是情有可原。 老夫人身体不太好,精神状态很差,所以就大发了自己的贴身丫鬟翠玉带着苏迟去祠堂。翠玉就是那个替老夫人捶腿的丫头,她看上去很小,好像还不满十五岁。 一路上,她非常安静,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小姑娘你多大了啊?”四下太过安静,苏迟有些不自在,就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翠玉扭过头来看向苏迟,她张开了嘴巴,苏迟的视线正好扫过去,然后她就看到—— 翠玉的嘴巴里是没有舌头的。 苏迟心底一抖,瞬间被吓到了。 死人她见过,面目全非的尸体她也见过,可是活生生的没有舌头的小姑娘,她是第一次见到。 “抱歉。”苏迟忙道。 翠玉轻轻摇了下头,带着苏迟继续往前走。 苏迟心有余悸,她看着翠玉的后背,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丫头? 一般老太太身边,不都是要伶俐的,细心的,能说会道,能给老人家解闷儿的丫头吗?然而这几样特性里,似乎除了细心之外,翠玉身上一样都没有。 不过,也许是老夫人比较疼她,也怜惜她的遭遇,所以就算她不能说话,也把她带在身边。 苏迟没有多想,因为陈家祠堂已经近在眼前了。 翠玉守在外面,苏迟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祠堂里打扫的很干净,到处都一尘不染的,祖宗牌位前燃着香。 大户人家向来考究,祠堂是祭拜祖宗的地方,万万是不敢马虎的。 在很多人眼里,财运亨通都是祖上积了德,祖宗给饭吃,这祠堂自然是要仔细打理。 苏迟往前走了几步,她看着燃着的烟,那烟是竖直向上飘的,这说明祠堂里的确没有一点风。 老夫人说,祠堂里的祖宗牌位会掉下来,这个情景苏迟还没有见到,但祠堂里没有风倒是真的,至少现在没有风。 她走到供奉牌位的条案前,那上面同样擦拭的一尘不染。她看了一下祖宗牌位,见一个牌位上有摔在地上后留下的痕迹,不过,只是由此就断定家里不干净,老夫人似乎也太过于武断了。 毕竟还有可能是每天擦拭桌面的丫鬟不小心碰掉了牌位,又害怕主子发现了要责骂,于是说谎,说是祖宗发威了。 苏迟看不出个所以然,她转身走到门边,打算离开这里,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哐当哐当硬物落地的声音,那声音此起彼伏,显然不只是一样东西掉下来了。 苏迟缓缓地转身,就见刚刚还好好摆在条案上的那些牌位,全都跌在了地上,东倒西歪地堆在那里。 第一章 临安城东桃李花(04) 苏迟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飞快地走回条案边上仔细查看了一下,所有她精通的骗局都没出现,仿佛那些牌位就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突然掀落到地上的。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的是老祖宗作祟? 苏迟是绝对不相信的,她虽然出生在灵媒世家,但她一点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鬼神。 苏迟仔仔细细地将那些牌位又扶正了,这才转身走出了祠堂,她心中充满了困惑,牌位为什么会无风自倒呢?这上面到此藏着什么障眼法,苏迟想了好久都想不出来。 从祠堂往回走的路上,他们路过了陈府的厨房,苏迟嗅到香气,便多绕了几步走了过去,她看到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饭,陈府的厨子正在炸着山菌。 苏迟微微愣住了,她记得老夫人说,她看到了很多小人将陈家的家产都搬出去了。她就想起小时候,有人教过她,有些菌类使用之后会让人产生幻觉。这类菌菇在灵媒手里很常见,很多人看到的所谓的神迹,不过是灵媒师用这类能够让人致幻的东西造出来的。 然而就算是能够想通老夫人的幻觉,那祠堂里倒下来的牌位要怎么解释,她可是亲眼看到那些牌位倒下来的。 她也反复检查过了,没有发现牌位上有什么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翠玉带着苏迟回到了内厅,老夫人还是没什么精神地靠在那里昏昏欲睡。 见到苏迟回来,老夫人强打起精神坐起来,“苏大师,可有看出什么来?” “唔,暂时还没有。”苏迟有些遗憾地说,“不过老夫人您不必担心,我也没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哦。”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翠玉,你下去让人传饭。苏大师就请在这里用了晚饭再走吧。” “不用这么客气的。”苏迟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老夫人留客的心意非常真诚,苏迟也就不推脱,和老妇人一起移步饭厅。 陈家的饭厅很大,陈家的人也很多,陈家子嗣绵延,是个很大很热闹的家族。 苏迟大略扫了一眼,就见十多人已经就坐了。老夫人让苏迟坐在她身边,于是不少人都看向了苏迟,她在临安城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名人,她虽然是个姻缘师,但她显然更适合假扮灵媒师去坑蒙拐骗。 因为临安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个灵媒师,大多都不记得她还是个穷困潦倒的姻缘师。 下人端着一道一道的菜上了桌,这时候有个小孩儿跑了进来,下人避闪不及撞到了桌子脚,因为撞得力气不小,整个餐桌都被撞得晃动了起来,而放在餐桌上的碗盘也随之晃动并发出了脆响。 这瞬间苏迟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是了! 她大概知道祠堂里的那些牌位为什么会无风而倒了! 她当时只检查了牌位,却忘记去检查摆放牌位的条案了! 她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只要条案是活动的,牌位当然就会动。 苏迟寻思着吃完了晚饭就再去祠堂看看,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提这一茬,老夫人忽然身体不适,吃了一半就晕倒在餐桌上,场面顿时就混乱起来。苏迟也不好继续逗留,只能先告辞回去了。 陈家的祠堂,只能找机会再去看看了。 回去的时候,陈家依旧打发了轿子送她,虽然老夫人病倒了,但陈家的礼数不能少,于是苏迟就坐着轿子回了家。 然而她才下轿子,就看到自己家里亮着灯,苏迟心中有些困惑,她想不出是谁大晚上的跑到她家来。 是宋良辰吗? 苏迟一边想着一边往家走,宋良辰就干过这种在她家等她这种事。 不过苏迟又觉得不像是宋良辰,因为她想不到宋良辰这大晚上的找她要做什么。这么猜测着,苏迟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她推开门,然后她就愣住了。 她家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人。 苏迟瞬间有种自己是不是走错家门的感觉,然而她退回去看了又看,这里的确是她住的地方,她每个月都要给房东陈夫人十文钱作为房租,虽然这已经是最廉价的住所了,但苏迟仍然需要为了这十文钱伤脑筋。 屋里的人此时已经注意到苏迟回来了,他们齐刷刷地扭头朝苏迟看过来,苏迟嘴角抽了抽,“那个,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里似乎是我家。” “苏姑娘,是我。”人群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迟愣了一下,就见人群自动让出了一个空位,有个白衣男子从后面走了出来。 “白先生?”苏迟惊了,这个白清风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莫名其妙地带了这么多人跑到她家里来,她好歹也是妙龄姑娘一枚,这成何体统! “几日不见,苏姑娘可好啊?”白清风看着苏迟的脸色,就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不过他这个老狐狸,选择了视而不见。 “劳先生关心,我最近还不错。”苏迟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哼。”人群中传来一声傲慢地冷哼,苏迟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这不就是之前来找她要令牌的少年么。 “这就好。”白清风似乎很是欣慰,“苏姑娘你不进来吗?外面露水挺重的。” 苏迟这么好的脾气,都有想揍白清风的冲动了,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屋子的大男人,她进去做啥?万一他们要对她不利,她进去了跑都跑不掉。 “谢谢先生关心,我觉得站在外面吹吹夜风挺好的。”苏迟冷幽幽地说。 “哈哈,苏姑娘还挺幽默。”白清风说着,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那少年紧跟在白清风身后,看他那狗腿样儿,和面对苏迟的时候,仿佛根本不是一个人。 “先生也挺幽默的。”苏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白清风。 她就知道,在碧波庄的时候,不该为了一千两银子答应和白清风联手的,因为他压根儿就没帮上什么忙,除了找到古兰和在湖底捞到玉镯之外,他完全没有什么作为,而这两件事,苏迟自己就可以做到。 最坑爹的是,她帮了忙,却一文钱都没拿到,他给了她一个只会带来麻烦的令牌,那对苏迟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她都不计较了,认栽了,还拜托圆寂大师把令牌还给白清风,然而这家伙竟然带着这么一堆人跑到她家里来,这深更半夜的,他到底是要闹哪样! “先生,不知您深夜造访寒舍有何贵干?”苏迟心情分外不愉快,于是也懒得再和他客气。 “下午的时候,圆寂大师给了我这个。”白清风将令牌拿了出来。 “哦,那是我拜托圆寂大师带给你的,这个令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所以还给你。白先生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我真是诚惶诚恐啊。”苏迟并不接白清风递过来的令牌,她可一点都不想招惹麻烦。 江湖上是没有秘密的,白清风前脚才将令牌给了她,后脚她就被强势围观了,她要是收下令牌,她敢肯定她之后的日子绝对无法安宁。 “我送出去的礼物,从来没有收回来的。苏姑娘,你真的不明白我将这枚令牌送给你的真正目的吗?”白清风的语气很是意味深长。 白清风不提还好,这一提,苏迟脑子里绷紧的那根线就断掉了,“那么我也想问白先生,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帮忙破案,等案子破了之后,霹雳堂给我一千两银子!” “相信我,这枚令牌绝对不止一千两银子。”白清风眉眼里都是笑意,他发现这个叫苏迟的灵媒师真的太有意思了。 她明明不相信有鬼怪,偏生要假扮成灵媒师,而她这么做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她穷。 不过,叫白清风最在意的是她细腻的心思,心细如丝大概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她竟然能将临安城的命案同碧波庄的命案联系在一起,还把案情推断的如同眼前所见,这不得不叫人佩服。 白清风很少佩服谁,但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冒牌灵媒师,却着实让他惊艳了一把。 他自然是起了爱才之心,这样的人若是收归霹雳堂,成就必定会在他之上。 江湖上不讲究什么女人不能为官的说法,他就直接将自己的令牌给了苏迟,他以为苏迟一定能够感受到他的诚意的。 他还特地吩咐了霹雳堂上下,一旦苏迟拿着令牌去找人,无论是谁,都必须客客气气的将苏迟奉为上宾,然而他左等右等没能等到苏迟。 霹雳堂众人早就对苏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可从没见白清风夸过谁,他们都特别想知道这个苏迟到底是何方神圣。 恰逢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武林盟主邀请霹雳堂前来坐镇,以防止临安城因为江湖中人聚集而产生什么人命案子。因为苏迟就在临安城,所以,白清风这个从来不屑于参加武林大会的人,竟然破天荒地的和堂主申请去临安城。 他的目的当然是苏迟,只不过他还没来得急去找苏迟,圆寂大师就把令牌还给了他。 这怎么能行,白清风可是特地来临安城邀请苏迟加入霹雳堂的,于是在收回令牌之后,白清风就直接找到了苏迟的家,可惜那时候苏迟刚走,她被接去陈家了。 这一屋子的人,自然也都是霹雳堂的人,他们原先都鬼鬼祟祟地跟在白清风身后,想要偷偷看看苏迟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然而走到半路就被白清风一个个地揪了出来。 跟踪被察觉,众人也不害臊,只把不要脸的风格发挥到了极致,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跟着白清风到了苏迟家。 这才有了苏迟一回家,就看到满屋子人的一幕。 “相信我,我是真的不想要这枚令牌。”苏迟觉得她必须把话说得再明确一点,因为有些人就喜欢揣着明白当糊涂,她不相信白清风不明白她把令牌退还给他的意思。 “相信我,你接受这枚令牌比较好。”白清风显然很有耐心,被他看上的人才,不招进霹雳堂,他会觉得那是人生一大憾事。 他又不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他不允许正当盛年的时候就留下憾事。 “白先生,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苏迟很认真地说,“碧波山庄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你当没认识过我,我也当没见过你,我们路归路桥归桥,行不行?” “但我的的确确见过你。”白清风一点都不想和她桥归桥路归路,“苏姑娘,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这就是我好好考虑之后的答案。”苏迟是那种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的人,她有她的坚持,虽然有时候为了生活不得不改变一下自己的坚持,但原则性的问题,苏迟不想更改。 “先生,她不愿意加入就拉倒,您何必一定要让她加入。”一直在一旁听着不吭声的那个少年,眼看着白清风在苏迟面前屡遭拒绝,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我们霹雳堂里多少能人,我就不信非要她加入不可。” “西臣你闭嘴。”白清风的声音有些严厉,“之前你擅自跑来找苏姑娘的麻烦,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叫做顾西臣的少年顿时就闭了嘴,他不敢反驳白清风,于是就站在一旁拿眼刀扫着苏迟。 苏迟只当没看到,她不想加入就是不想加入,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苏姑娘很抱歉,是我驭下不严,让你见笑了。”白清风回头继续看向苏迟,他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呀,小苏迟,你这里可真热闹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慈眉善目的圆寂大师。 第一章 临安城东桃李花(05) 苏迟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可是盼来救星了,这个白清风明明看上去高贵冷艳,怎么还有这么缠人的一面,真是比那八爪鱼还缠人。 圆寂的到来,直接给苏迟解了围,有圆寂在,白清风也不好再像刚刚那样咄咄逼人。 圆寂走到苏迟身边,他下午的时候将令牌交还给了白清风,白清风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到了晚上,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因为白清风认定的事,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于是他找人一问,得知白清风出门去了,就心道不好。 他赶紧到苏迟这儿来,果然如他所料,白清风送令牌不成,直接上门逮人了。 有时候才能出众也是一种罪过啊,如果苏迟蠢笨一点,也不至于让白清风如此执着。 圆寂在心中悠悠长叹一声,只和白清风扯着不相干的闲话,白清风碍于圆寂在场,只得暂时放过苏迟。说了有小半个时辰的话,众人也就散去了,原本闹哄哄的家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苏迟将桌椅板凳都归位了,这一闹腾,苏迟也是累得很,她胡乱洗了把脸,就和衣躺在床·上,缓缓睡了过去。 这一夜,苏迟睡的很不安稳,因为她断断续续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热热闹闹,苏迟只觉得全部的精力都在梦里消耗完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迟有气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做过让人这么疲惫的梦了。 她打开家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秋天特别容易起雾,外面的能见度非常低。 苏迟熬了点小米粥,就着一叠腌萝卜吃了一碗,然后她就开始坐在门口发呆。 她觉得自己需要出去躲几天,昨儿晚上白清风铩羽而归,肯定不会罢休,他那种人,一旦较真,极为难缠。圆寂不可能一直盯着她这边,总有照应不到的时候,而且她也不希望给圆寂添麻烦。 她是个行动派,一旦打定了主意就要行动,她收拾了自己不多的衣物,关上门,趁着大雾天能见度低,快步离开了家。 苏迟在临安城认识的人很少,能收留她的人就更少了,她又没有太多的闲钱去住客栈,更何况住客栈也不安全,眼下她能求助的贵人,似乎只有宋良辰了。 在临安城里,和苏迟打交道最多,相对比较熟悉的人,只有宋良辰,但苏迟却并不打算去找宋良辰。 白清风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也能猜得到,她在临安城能求助的只有宋良辰。去宋家和在她自己家,并没有什么分别,而且她也不愿给宋良辰找麻烦。 她挑了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路走,小半个时辰之后,她站在了小鱼巷陈家的大门外。 她上前敲了敲门,应门的小厮开了门,见到是苏迟,有些意外,“苏大师?您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小厮显然也听说过苏迟的光辉事迹,是以对苏迟的态度毕恭毕敬。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老夫人。”苏迟的表情很严肃,她这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还真让她看上去像个世外高人。 小厮听苏迟是来找老夫人的,便将她迎入偏厅,有小丫鬟端上茶水伺候着,小厮则打发了人去见老夫人,通报一声苏迟来了。 不多时,苏迟就被老夫人房里一个叫丁香的丫鬟请了进去。 外面的雾气还没有散,日头被雾水遮挡住了,宛如一只白色的玉盘挂在天空,平日里嚣张的温度仿佛在大雾里收敛了爪牙一般。 这个时候,老夫人才起来,翠玉伺候着她正在花厅用早饭,见了苏迟,便示意她坐。 苏迟就坐着,等老夫人慢慢地喝完了一碗燕窝粥,又吃了三个水晶虾饺。 用过了早饭,老夫人终于有时间理会苏迟了。 “苏大师,听说你有要事找我,不知是什么事?”老夫人神色间隐隐有些紧张,毕竟苏迟在她眼里,可是个能通阴阳的灵媒。 “老夫人,昨晚上,贵府的老祖宗托梦给我。”苏迟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着急往下说。 老夫人的目光变得急切起来,“怎么?是我们这些后代子孙做了什么不对的,让老祖宗生气了?哎,老祖宗果然是不同意那门亲事吧。” “老夫人不要急,贵府的老祖宗不是因为这门亲事生气,而是想提醒你们,近来府上的确有些不干净。” 本来,苏迟最不屑这套装神弄鬼的把戏的,但现在,为了能让老夫人留她住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说了,陈家祠堂里牌位无风自倒的秘密她还没有查出来呢,那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发生的,事出有异必有妖,肯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捣鬼。 有人不希望陈家办喜事,想要捣乱,苏迟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万一结不成亲了,她不就拿不到媒人红封了么? 这可是她三年来,作为姻缘师,接下的第一桩喜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门亲事黄了。 来陈府住,一来可以暂避白清风的骚扰,二来也能好好查一查,陈家到底是什么人在捣乱。 “不干净?”老夫人完全不怀疑苏迟的话,她听苏迟说完,表情就越发的慌张起来,“苏大师,您详细说说?”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万一激怒了对方就不好了。”苏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那……那要怎么办?”老夫人的手交握着,指节泛白,她表现的很镇静,然而这镇静却宛如一戳就破的水球,很明显老夫人在虚张声势。 “老祖宗托梦给我,让我务必帮陈家度过这一难关。”苏迟看时机差不多了,便提出了要留在陈家,等陈家这些诡异的怪事彻底消失再走的要求。 老夫人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便差人将苏迟恭恭敬敬地领去了客房。 陈府的客房位于陈府的东北角,从主院过去,要穿过一个小花园,再过两条回廊就到了。 这时节枫叶都已经红了,陈家不知道是哪个主子喜欢红枫,这陈府里种了不少的枫树。 陈家有钱,各个院子也盖的气派,客房是单独安置了一个小院,小院里有荷塘假山,还有一座八角的小亭,亭子每个角上都绑着一只铜铃,有风吹过的时候,铜铃就会发出悦耳的声响。 “苏大师,您的房间在这里,一会儿会有丫头过来专门服侍您,您缺什么,只管跟丫头要。”带苏迟来的,是那个叫做丁香的丫鬟,她手脚利落,嘴巴也挺厉害,是个挺会来事儿的伶俐丫头。 “嗯。”苏迟将落在铜铃上的视线收回来,跟着丁香往前走。 这个用来招待客人的院子有个挺雅致的名字,叫做醉荷轩,配上院子里一池子的荷花,倒挺应景。 院子里一共有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是个非常别致的小院儿。 丁香推开了西厢房最中间那个房间的门,房间里有一股很浓郁的香气,就像是有人在里面燃放了很多香料一样。 苏迟打量了一下这间客房,梳妆台,小圆案和配套的绣凳,一应全是上好的黄花梨木。苏迟缓缓走到梳妆台旁,那上面一尘不染,看上去很新,显然是都被精心保养过的。 梳妆台上放着一把牛角梳,梳子边上有一张干了的胭脂,她正觉得那胭脂放在这里有些奇怪,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再接着是咚地一声。 苏迟飞快地回过头,就见送她进来的丁香倒在了地上。苏迟忙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呼吸,她应该只是被吓得晕了过去。 苏迟抬起头看了一眼,下一刻,她差点也像丁香一样发出一声尖叫,因为她看到面前的黄花梨木绣床·上,仰面朝上躺着一个人—— 不,说那是人,其实是不对的。 严格来说,那是一个死人,一个穿着大红嫁衣,尸体已经腐烂的死人。 这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但奇怪的是,尸体身下的枕头和床单被褥全都一尘不染,看上去就像刚铺上去的一样。 照常理说,尸体烂成这样,尸体身上的衣物和身下的被褥床单都应该和尸体一起烂掉才对,看这尸体的状态,定然是有些时日了,这个房间这么干净,显然是天天有人来打扫,怎么会没人发现这具尸体呢? “啊——!”苏迟仔细打量那尸体的时候,另一声尖叫从她背后传来,是来照顾苏迟的丫鬟端着一盆温水来了。她看到了尸体,吓得将手里的铜盆丢在了地上,水顿时就洒了一地。 “有死人啊!出人命了!”那小丫鬟满面惊恐地一边喊一边跑了出去。 第二章碧山深处有人家(01) 陈家出现这么一具诡异的尸体,着实出乎苏迟的意料,她有点纠结,是不是她最近走霉运,怎么她走哪儿,哪儿就有死人。 本来,她躲到陈家是求个消停,现在倒好,直接撞上人命案了。此时她看到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大堆麻烦事,那些事儿就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地朝她扑来。 那小丫鬟一边跑一边叫,不多时,陈家人就被引了过来。来的是陈家的当家人,陈大老爷,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陈家二老爷,而陈大少爷也紧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醉荷轩。 苏迟是第一次见到陈大少爷,虽说她被陈家请来是为了替陈大少爷说媒,但这是一桩私底下早就说好的亲事,再加上陈大少爷体弱多病很少见客,所以苏迟是从未见过陈大少爷本人的。 苏迟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两眼。 他的确是个病人,看上去苍白瘦弱,一阵风都仿佛能把他刮倒。 但他也是个非常漂亮的病人。 是的,这个人配的上漂亮二字。 苏迟以为,阮鸢就已经算是漂亮的男人了,但这位陈大少爷,他比阮鸢更加漂亮。 因为久病缠身,常年养在房里,他的脸皮白到近乎透明,他生了一双桃花眼,眼仁黑的仿佛看不到一点杂色,他不是很高,目测只比苏迟高了小半个头,他的骨架纤细,套在一件广袖紫袍里,只显得他越加眉目如画气质出尘。 苏迟将目光移到陈大老爷身上,大老爷今年四十有五,皮相不差,但大少爷和大老爷却并不怎么像,只有鼻子能看出大老爷的影子。想来大少爷的相貌是随了他娘,所以才太过阴柔漂亮了一些。 “报官了吗?”陈大少爷一进来,就先问了一声。 “已经差人去了。”陈大老爷本来正低声同陈二老爷说着什么,听到陈大少爷的声音,也就应了一声。 苏迟没有说话,场上也没人注意到她,陈家人陆陆续续地涌了进来,苏迟再一次感叹,陈家还真是人丁兴旺。苏迟倒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昨天晚上陈老夫人留饭,她在饭桌上也是见过其中一些的。 不过那天的人并不齐整,至少陈大老爷的夫人就没有去。 苏迟一直在留意客房的门,她有点期待见到陈大老爷的夫人,能把大少爷生的那么好看,她本人该长成什么样啊。 可惜人来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客房都显得有些拥挤了,苏迟也没等来陈大夫人。 “怎么烂成这样,这不得死了有小半年啊!” “不应该啊,客房天天有人收拾,怎么会有个尸体在这里放到腐烂啊。” “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有鬼啊!吓死人了!” “哎,果然不吉利啊,看样子,这门亲事是结不得的。”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就是说啊,我就说不能结,老祖宗果然发怒了。” “哎呦,这可真是晦气,上次在咱家夜壶里发现碎尸,这次就直接在咱家出现尸体了……” “可不是吗?啧啧,我们快走吧,这看了,夜里要做噩梦的。” 这个节骨眼上,还有闲心说这些的,自然是陈家内宅的家眷。 这年头,人们对死亡的态度总是表现的很微妙,又惧怕,又好奇。这热闹瞧完了,就有些胆子小的夫人太太小姐们从客房退了出去。 客房的空间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官差办事,无关人等请散开。”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苏迟下意识地低头,她想混在那些往外走的女眷们里跑出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临安城里的小捕快吕一刀。 声音才落,就见吕一刀和捕头陈劲一起踏进了客房。 苏迟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试图蒙混过去,天知道她特别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卷进人命案子。 她还躲着白清风呢,她来陈府可不是为了帮陈府查案的,她只是想弄清楚,是什么人在陈家装神弄鬼,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尸体可完全不在苏迟的意料之内。 她要赶紧离开陈家,然后去找宋良辰,让他务必找个稳妥且隐秘的地方把她藏起来。 等武林大会过去,等人们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开,她再回她那个小破院子去。 然而,苏迟的运气总是那么的糟糕,眼看她就要走出客房了,她的手臂就被人拽住了,有人用异常惊喜地声音说,“咦?这不是我们苏大师吗?” 苏迟嘴角抽了抽,她真的是太讨厌这个声音了! 她记得呢,这是那个叫吕一刀的捕头的! 她多想睁眼说瞎话地说自己不是苏大师…… “还真的是苏大师!”可惜捕头陈劲也注意到了她,他的语气是如此的笃定。 苏迟只好抬起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不要打扰我,我正在寻找死者的亡灵。” “哦?是这样?”吕一刀总觉得苏迟在忽悠他,但她好歹还有个灵媒师的光环,是以他没有直接质疑苏迟的话。 “是的,我要继续了。”苏迟飞快地走出了客房。 丁香已经被人扶下去了,她是陈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平常必定也是有几分体面的。 苏迟出了客房就快步跑了起来,但她才跑了几步,吕一刀就跟了上来,“苏大师,苏大师你怎么跑这么快?” “闭嘴!我在追死者的亡灵!”苏迟哭笑不得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们陈捕头让我跟着你的!”吕一刀倒是有问有答。“他让我跟着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了!”苏迟近乎咆哮地吼出了三个字。 她现在特别特别后悔,她就应该在那个小丫鬟跑出去的时候,一起跟着跑走的。 现在好了,麻烦就跟在身后,她想跑都跑不掉了。 “苏大师您不用客气!”吕一刀寸步不离地跟着苏迟,他们早就跑出了醉荷轩,此时正穿过一道圆形拱门,就要抵达陈家正中心位置的一座小石桥。 “我真没和你客气!”苏迟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要不是她深信这世上是不存在鬼神的,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衰神上身了, 从碧波庄的案子了结之后,麻烦事就接踵而来。 算起来,都是那个白清风的错,如果不是他多事的给她一块腰牌,而是给她一千两银子,她现在肯定已经过上废物一样混吃等死的日子了,那才是她人生的最高追求! 她本意是来陈家躲风头的,哪想陈家也炸出了个人命案子,这里是万万待不下去了。 她是个特别怕麻烦的人,她还特别惜命,她很理智地告诉自己要远离是非和危险。 如果因为自己作死把小命给玩完了,那就太对不起千寻燕救她两次了。 “我说苏大师,你再跑就要跑出陈家了。”吕一刀跟在苏迟后面七拐八绕地,却连半个鬼影都没瞧见,倒是陈家大门就在百步开外。 “你别管我,我去追那死人的鬼魂,你先回去,我追到了就带着那鬼回去找你们!” 才怪咧! 眼见着胜利就在前方,苏迟的谎话也越说越顺溜。 “不行不行,我还是跟着你,万一那鬼是个厉鬼,要伤害苏大师怎么办。放心吧苏大师,有我在,你不要怕!”吕一刀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仍然坚定不移的跟着苏迟。 苏迟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她觉得比起吕一刀,宋良辰的智商还是可以拯救的。 苏迟回头看了吕一刀一眼,她忽然有了极大的信心,就吕一刀这个智商,等出了陈府之后,她一定可以轻松甩掉他。 因为陈家出了人命案,看门的小厮也跑去看热闹去了。苏迟跑到门口,直接拉开门闩,将门拉出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然后飞快的冲了出去。 “哎呦苏大师你等等我啊!”吕一刀一边喊一边追。 苏迟拐了个弯,然而当她路过一个幽深的巷口时,有一只手忽然从巷子中伸出来,一把揪住苏迟的手臂将苏迟拖了出去。 “怎么是你!”苏迟的惊呼声很快消失。 吕一刀此时正好也拐了弯,可眼前哪里还有苏迟的踪影? “咦?苏大师哪儿去了?”他嘀嘀咕咕地四处找了找,“奇了怪了,难不成追到地狱去了?” 阴暗的光线中,苏迟的心砰砰砰地狂跳。 青天白日,苏迟却浑身发冷,她觉得她可能真的被拽进地狱了,否则她怎么会真的见了鬼了。 第二章碧山深处有人家(02) 你见过死人吗?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鬼神吗? 苏迟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可是眼前这个人——这个应该已经死掉的人,却活血生肉地出现在了苏迟面前。 苏迟没有动,站在苏迟对面笼罩在阴影之中的那个人,也没有动。 “你……”苏迟脑中像是被人塞了一大团的乱麻,乱糟糟的,让她怎么也无法集中思绪,因为站在她面前,离她不过三步远的那个人,真的太出乎苏迟的意料了。 “你是谁?”苏迟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更加不相信已经死去的人会再次出现。 如果这种事发生了,那一定是藏着某种她没注意到的陷阱或者圈套。 苏迟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人,那人比苏迟要高了半个头,一张脸称得上是漂亮,但这是个男人,是个叫人见了就印象深刻无法忘记的男人。 但苏迟曾亲眼看着这个人死在她面前。 是的,站在苏迟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位替曲婉儿复仇,在宋家假扮灵媒师装神弄鬼,最后服毒自尽的阮鸢! 这是不可能的……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都确认阮鸢已经死亡,已经死了的人,是不可能活血生肉地出现在她面前的。 虽然他和阮鸢长得一模一样,甚至神态眼神都和记忆中的吻合,苏迟也拒绝相信这个人是阮鸢。 阮鸢已经死了,当着她的面死的。 这个人不可能是阮鸢。 “你是谁。”苏迟声音已经带了一丝冷意,“你为什么不说话?” 站在她对面的人忽然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未及眼底,所以看上去有些诡异,他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喂!”苏迟大喝一声,抬手要去抓他,然而就在这时,更加叫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苏迟的手穿过了那人的衣袖,掌心里空荡荡的,根本什么都没有抓住。 她愣住了,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原本站在她面前的阮鸢已经不知去向。 这不可能! 苏迟飞快地往前走了几步,然而这是一条死胡同,两边的围墙没有门,甚至连窗户都没有,苏迟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刚刚她为了不搅合进陈家的命案,从陈家跑了出来,当她路过这个巷子口的时候,她被人抓了进来,她看到了抓她的人,那个人是应该已经死掉的阮鸢。 阮鸢一言不发想要走,苏迟伸手去拉却没有拉到,再然后,阮鸢就消失了。 不、不对,从她的手穿过阮鸢的袖摆,到她发现阮鸢消失这之间,应该是有时间差的,只是她因为愣神而疏忽了。 在她愣神的空档里,阮鸢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苏迟将这条不长的巷子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阮鸢站立的地方她也反复查看了,可是没有,她所知道的那些用来骗人,用来装神弄鬼的把戏,这里统统没有找到。 这就奇怪了,一个死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难不成她真的见鬼了? 苏迟的手按在了粉白色的墙壁上,她一点点地在墙上按过去,按到某一个地方的时候,她心中一喜—— 找到了! 那是藏在阴影下的一片墙壁,肉眼看不出来那墙壁上有什么古怪,但用手去摸就能摸到,那里有一道极为细小的缝隙。 苏迟盯准了位置,然后蹲下身用手在地上擦了几把,等到手上全都是泥土,她站起来,继续用手沿着刚刚摸到的缝隙一路往上。 盏茶的功夫,那粉白的墙壁上就显出了一个比苏迟要稍微高点的长方形印记。 “呵。”苏迟松了一口气。 这世上果然是没有鬼的,虽然她还有很多没弄明白的问题,但那个和阮鸢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肯定是从这个地方离开的。 苏迟试着推了推,墙壁纹丝未动,估计是墙后有什么机关。那围墙足足有两人高,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从围墙里探出来,这时节,梧桐也开始掉叶子了。 这围墙背后是什么呢? 这里应该还是在小鱼巷,这条巷子里的住户非富即贵,这种深墙大院里,极有可能是什么权势显赫的人家。 苏迟想了想,决定绕到围墙的另一边,看看围墙背后到底藏了什么。苏迟走出了巷子,她记得,这里离陈家很近,她当时从陈家跑出来之后,拐了个弯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个巷口,跟着她就被拽进了巷子里。 然而苏迟往前走了几步后才发现,这条路上有很多条相似的巷子,很多走进去都是死胡同。苏迟对这一带不是很熟悉,她发现了一个无奈的事实——她迷路了。 其实说迷路也不对,因为苏迟知道从哪个路口能走出去,哪个路口能通向陈家,但她却找不到刚刚碰到阮鸢的那个巷子了。她当时特地用粘着泥土的手去擦拭那缝隙,为的就是留下记号,方便她找到那个地方。 可是她绕了好久,那个地方始终没有出现。就好像是光天化日之下,她遭遇了鬼打墙一样。 “奇怪。”苏迟嘀咕着走出那个巷子,因为心不在焉,她没有注意到面前有人路过,她直接撞了那人满怀。 “咦?”就听头顶传来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这不是苏姑娘吗?” 苏迟的一颗心瞬间跟落进冰窟窿里似得,那叫一个拔凉拔凉。 她特别想掉头就跑,可身后的巷子是个死胡同,没有路。 她也特别想当自己是个路人甲,可惜和她说话的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白先生。”苏迟暗中长叹一口气,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好巧啊。” 是的,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她想要躲开的白清风。 所以说,她一大早就跑去陈家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遇到陈捕头和吕捕快也就算了,陈家出了人命案,他们去是应该的,可白清风你身为霹雳堂的四大名捕之一,你跑来干什么的? 这命案怎么看都是朝廷的管辖范围吧,霹雳堂是想把手伸向朝廷吗? 白清风你不是应该避嫌,老老实实的守着江湖就好吗? 苏迟心里简直是惊涛骇浪,然而脸上还必须装作和颜悦色,天知道她的脸要抽筋了! “苏姑娘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是为陈家的命案而来?”白清风并不知道苏迟跑去陈家躲风头的事,他以为苏迟也是被这离奇的案子吸引来的。 “不不不,我是为了陈家大少爷的婚事来的,我是他家请的媒婆!”苏迟对人命案子不感兴趣,人命案总是和各种麻烦事纠缠在一起,苏迟最怕麻烦了。 “哦?那苏姑娘要一起去看看吗?”白清风满怀期待地看着苏迟。 “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啊白先生。”苏迟也不想继续伪装笑脸了,这白清风是真的没有眼力劲儿吗?他难道没看出来,她一点都不想沾上命案? 在碧波庄那是没有办法,为了陈捕头许诺的一百两银子,苏迟才会一路查下去的,要不是白清风后来又承诺了一千两银子,苏迟才懒得去管碧波庄到底还藏了什么,她只想查完寡妇的案子就走人的。 一想到碧波庄,苏迟就想到她那没能拿到的一百两,以及被白清风坑掉的一千两,她的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就是这个家伙,他竟然还有脸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去你大爷! 苏迟简直出离愤怒了! “苏姑娘……”白清风往前跨了一步,“苏姑娘还是跟我去看看吧,碰到这种奇怪的命案,你难道就不想弄明白真相?” “呵呵。”苏迟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白清风一眼,“我这种平头老百姓,遇到命案只会想要躲开,探知欲什么的,没有。” “这样啊。”白清风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苏迟是在暴殄天物,她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还有别的事情吗?白先生,没有的话我就走了啊。”苏迟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不耐烦。 “苏姑娘,你是不是在躲我啊。”白清风却完全没有让苏迟好好离开的意思,这人真要打定主意缠住一个人,简直太有办法了。 苏迟不想招惹麻烦和是非,她不想和朝廷中人打交道,也不想和他们撕破脸,像白清风这样的,苏迟惹不起,现在的问题是,她不敢惹的人,连她躲开的后路都不给。 她相当的烦躁,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她现在就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躲几天,等这劳什子的武林大会完事儿了,临安城也恢复平静了,她再回她那小破院子替人拉媒牵线,混点喜钱红包啥的,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她就这么点儿愿望,怎么总有人来打扰她呢?苏迟真想挠墙。 “这样吧苏姑娘。”苏迟越是烦躁,白清风脸上的笑容就越是欢畅,“你不愿意加入霹雳堂,我也不为难你。” “条件是什么?”苏迟不是三岁小孩,让白清风白白放过她,她还没那么天真。 “啧啧。”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白清风忍不住感叹,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漠视自己的能力。 他把苏迟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当然,他查到的只是苏迟愿意让人查到的部分。 她是灵媒世家唯一的后人,这一点只有圆寂和千寻燕知道,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个孤儿,她是被圆寂大师养大的,后来只身来到了临安城,当了一个姻缘师——就是俗话说的牙婆子,媒婆儿。 她是个失败的姻缘师,却是个成功的灵媒师。 她就是为了寻找真相而生,可她偏偏没有这个自觉。 “你帮我查三个案子,查完之后,我保证把之前说的一千两银子双手奉上,并且,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强迫你做讨厌的事。”白清风笑着说。 真是老狐狸!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那就是她很穷,穷到必须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你说话算数?”苏迟真是被他坑怕了。 “算数,这次绝对算数。”白清风拍着胸脯保证,“怎么样,成交吗?” 苏迟点了点头,表示成交。 “那走吧,陈家这个案子,就是第一个。”白清风缓缓道。 “走吧。”苏迟没有办法,对于白清风的条件,无论怎么看她都是接受比较好,至少还有个盼头,否则她真不知道这个人要缠她到什么时候。 天知道她是真的对人人趋之若鹜的霹雳堂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现在只希望,陈家的命案简单点,让她找到凶手之后,好回去睡大觉。 可惜她的愿望是奢侈的,因为一个时辰前,在那间客房里,她已经看过客房的摆设以及那具尸体,苏迟知道那案子绝对简单不了。 她相当头疼,她之所以逃跑就是因为怕麻烦,现在可好,她还得回去找麻烦,关键是这麻烦还不找不行。 苏迟又想挠墙了。 第二章 碧山深处有人家(03) 再次回到陈家,苏迟跟着白清风直接去了那间客房。 发现尸体的客房里,无关人等已经被请离出去了,陈家人也都离开了,只有陈捕头和几个小捕快还在。 陈捕头瞧见苏迟,稍稍松了一口气,“苏大师,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吕捕快呢?我让他跟着你,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怎么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苏迟愣了一下,“吕捕快没回来?” “没有啊。”陈捕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他跟着你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 “会不会是回县衙了?”苏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吕捕快那么大个人,总不至于走丢了,他若是到处找不到自己,应该会回来找陈捕头的。 “或许吧。苏大师,你刚刚匆匆忙忙是干什么去了?”陈捕头问话间,视线就落在了苏迟身后的白清风身上,他有些意外,“白先生,您怎么来了?” “哦,我听说这里出了一桩离奇的命案,随便来看看,你不用在意我。”白清风解释道。 不久前,白清风因为碧波庄的案子和陈捕头见过一面,因为寡妇的命案其实也得归结在碧波庄的案子里。 白清风之所以这么解释,是因为陈家的命案是在官府的管辖范围内,这并没有霹雳堂什么事。一直以来,江湖和朝廷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除非必要,两者互不干涉,都没有越过那道不能触碰的死线。 江湖中人不能插手朝廷的事,同样的,朝廷也不能干涉武林的是非曲折。 白清风跑来这里,着实叫陈捕头不得不介意。 “陈捕头放心,白某人没有干涉此案的意思。只是听闻这里出了一桩离奇的案子,所以来看看,增长见闻罢了。” 白清风也不傻,为了不引起误会,他索性将话说的直截了当,以免叫人拿中把柄。 陈捕头听白清风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 苏迟在陈捕头和白清风说话的档子里,已经走入了客房内。 客房里特别安静,因为之前一股脑涌进来很多人,屋内很多摆设都被动过了。 苏迟记得,这间客房被收拾的特别干净,梳妆台上一点灰尘都没有,不过梳妆台上那把牛角梳不见了,还有那张干透了的胭脂也没有了。 牛角梳不见了可以理解,或许是谁见梳子不错,趁着众人不注意就带走了。那干了的胭脂,为什么也不见了呢? 之前小丫鬟端着铜盆进来,见着尸体后吓得摔了盆。不过此时铜盆已经被拿走了,只有地上的水渍还在。 小圆案和配套的绣凳没有人动过,还是原来的样子。 苏迟缓步走到床边。 床·上的那具尸体没有被人动过,还是原先的样子。 白清风和陈捕头客套完了,也跟着走了进来,见苏迟正打量那尸体,陈捕头就顺口问了一句:“苏大师,您能找到这尸体的亡魂,问出谁是杀她的凶手吗?” 苏迟往后退了一步,“能是能的,不过今日不宜招魂。” “哦。”陈捕头也不知有没有信她的话,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不多时,就见几个衙役抬着一块长木板进来了。 出了人命案,在案子了结之前,尸首肯定是要带去县衙的。 等仵作验了尸,确定死亡原因之后,再由家属领回去,若是无人认领,那就只好像季如棠那个案子一样,将尸体丢进义庄,直到有人收尸才能入土为安。 陈捕头没有管白清风和苏迟,只让人将那尸体抬了出去,白清风低声问苏迟,“你看出什么来了?” 苏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白清风的问题。 尸体被抬走了,那床就空了下来,她走上踩脚的踏板,伸手按了按床·上的被褥,被褥是软的,入手质感极好,应该是上等丝绸料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尸体抬走之后,床单被褥和枕头上没有发现一丝一毫地污渍,这张床整洁干净,就如同这些被褥都是刚刚铺上去的一样。 可那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尸油应该早就浸透了尸体身下的床单才对。 “尸体……会不会是今天才放到床·上去的?”白清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话说,我有一个问题。”苏迟不经意地将床单拉起来,漏出底下的棉絮,棉絮上同样什么也没有,棉絮下面是黄花梨木的床板,这张床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什么?”白清风应声问道。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苏迟算了一下时间,从发现尸体到遇见白清风,这之间不过一个时辰的样子,这么短的时间内,白清风怎么这么快就听说了这桩命案? 她记得白清风说过,他是听说这里出了一桩离奇的案子,所以跑来围观的。 “你不知道?”白清风有些诧异地看着苏迟,“你没有听说吗?” 苏迟有些茫然,“我应该听说什么?” 她一大早就跑来陈家了,离开陈家之后,她也就在小鱼巷里转悠,除了吕捕快和白清风之外,她没有遇见过其他什么人。 “临安城都传遍了,说是陈家出了人命案,还说是冤魂索命,就是那死掉的寡妇干的,因为她不得好死,所以想拉个人陪葬。”白清风缓缓道,“我本来觉得流言不可信,但半个时辰前,我听说陈家真的有人死了,尸体穿着嫁衣烂在床/上,所以我就来了。” 这下子轮到苏迟吃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在她发现客房里有尸体之前,临安城的百姓们就已经在谈论这桩命案了吗? 这怎么可能呢? 她当时就在这里,亲眼目睹了陈家人闻讯而来,丝毫没有一点准备的样子,这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开的? “苏大师,我们要回衙门了,你跟我们一起走吗?”陈捕头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临走之前跑来问苏迟,“这案子果然是鬼魂干的吧,那尸体看着太渗人了。” “陈捕头,我问你,死的人是不是陈家人?”苏迟问。 陈捕头摇了摇头,“不是。陈家大老爷把陈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喊来了,一一确认过,这尸体不是陈家人。” “也就是说,一个和陈家没有关系的人,却穿着嫁衣,死在了陈家的客房里?”苏迟总觉得这有点荒唐,“会不会是陈家的客人?毕竟这里客房。” “陈大老爷也说不是客人。死者的身份还需要确认,一切等仵作验过尸才能知道。”陈捕头也没有隐瞒苏迟,因为他觉得这个案子或许还是要拜托苏迟。这么诡异的命案,除了请灵媒师出马,他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谢谢。”苏迟略微点了点头,她说,“陈捕头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那苏大师,你觉得什么时候适合招魂?” 陈捕头的态度堪称殷切,上一个寡妇案子,白清风和陈捕头交接的时候,有提起过苏迟,也说那寡妇的案子的确是苏迟查清的。 本来,陈捕头是要给苏迟一百两赏金的,但白清风说了,他会给苏迟赏金,陈捕头也就省了个事,毕竟要动用一百两银子,他区区一个捕头也做不了主。 只不过,如果苏迟知道了这件事,她估计会一怒之下直接一刀把白清风给捅死。 这简直是什么仇什么怨。 她一百两没拿到,一千两又被坑没了,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恩,我还要在陈家仔细查看一下,陈捕头我一会儿去找你,到时候我还需要单独和尸体聊聊的。”苏迟现在有些庆幸自己这个灵媒师的假身份,因为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去接触尸体。 死者的死因会从尸体上得出定论,苏迟根本不相信这世上存在鬼神,所谓的招魂也就是忽悠一下陈捕头这样的人罢了。 陈捕头得了苏迟的应承,也就放下心来,便领着自己的人马从陈家撤走了。 “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你在意的东西吗?”白清风听到苏迟的话,就明白她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你也可以走了白先生,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苏迟觉得白清风真是聒噪极了。 白清风笑了笑,也不介意苏迟的无礼,一撩袍角当真退出了客房。 苏迟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走过去关上了客房的门。 她站在客房门口朝里打量。 不管她怎么看,这都只是一间中规中矩的客房。 左边是梳妆台,梳妆台是靠窗放置的。梳妆台过去一点,是一张立式的衣橱,衣橱和床之间的那段空隙里放着两只皮箱,床是四柱雕花的大床,床前是一丈宽的木质踏板,踏板一头放着一盏仙鹤造型的铜灯,另一侧什么也没有放。 床和梳妆台中间,放了一张小圆案,两只和圆案配套的绣凳。 门那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百花图,图的下面放了一只黄花梨木的花架,花架上摆了一盆长得正好的蝴蝶兰。 这就是房间里的全部物什,苏迟之前匆匆打量过一遍,现在又非常细致地看了一遍。 这样整洁有序的房间,不可能是凶案现场,但这里偏偏出现了尸体。 于是她心底就生出了强烈的违和感,这个房间明明很协调,却又处处彰显着不协调。 就如同在一片死人堆里,突兀地站着一个绝世美女一样,叫人浑身都不自在。 第二章 碧山深处有人家(04) 苏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她看到白清风正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八角亭上的铜铃。 苏迟没有理会他,她又推开了第二间客房,这间客房的布局和刚刚那间并不相同,不过也是错落有致井然有序,一切家具都是低调而奢华的。 她将醉荷轩所有的房间都看了一遍,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加起来一共是九间。其中用作客房的有四间,其余的都是下人房和堆杂物用的。 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院子,这样的院子在大户人家并不少见。 苏迟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这个案子不简单,但凡让她发现一丝疑点,她都能顺藤摸瓜找出突破口,可现在看来,醉荷轩里是什么也查不到了。 “叮铃铃——”一只鸟儿从亭子底下掠过,翅膀碰到了铜铃,那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就响了起来。 “要走了吗?”白清风笑着问。 “恩。”苏迟应声。 她径直出了醉荷轩,白清风闲庭信步地跟在她身后。 苏迟本想去见见陈老夫人,但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丁香告诉苏迟,因为出了人命案,老夫人被吓得不轻,才吃了凝神的汤药睡下了,要她迟些时候再来。 苏迟只好作罢。 在陈家,会搭理苏迟的也就只有陈老夫人,陈家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这些男人,是不会理会苏迟这种穷的要命,身上榨不出半点油水的媒婆的。 陈家看样子是待不得了,她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家。 她都和白清风达成协议了,他应该不会再让人来打扰她才对。 这么想着,苏迟从陈家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家。只是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苏迟发现家门洞开,这光天化日的,莫不是家里进贼了? 苏迟抽出一根棍子握在手里,但她走到门口一看就愣住了。 她家里的确有人,并且还是两个人,两个坐在板凳上干瞪眼的人。 “你们怎么在我家?”苏迟觉得她的脑袋有点痛,这一直跟着她的白清风还没走呢,怎么又跑来两个。 这两人不是别人,其中穿着白色素袍的,正是那位胆小如鼠,见了死人晕的比谁都快的宋良辰,还有一位穿着墨绿色锦袍的,不就是来向她索要白清风令牌的少年郎吗? 他叫什么来着? “西臣,你来做什么的?”就在苏迟绞尽脑汁去回忆少年的名字时,跟在苏迟后面的白清风替苏迟解了惑。 是了,他叫顾西臣,是个傲娇到不行的少年。 白清风见顾西臣在这里,他又看了看苏迟,有个想法就忽然冒了出来。 “我……”顾西臣有些支支吾吾的,想来他出现在苏迟家的目的肯定不单纯。 苏迟也不管他,她有些好奇宋良辰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迟你可算是回来了。”宋良辰瞧见苏迟,第一时间就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他走到苏迟面前,松了一口气。 “怎么?”苏迟不解地问了一声。 “是这样的。”宋良辰就拉着苏迟到一边说话,“三天后是我爷爷的七十大寿,因为你救过我的命,所以我爷爷要我务必请你去参加他的寿宴。” 宋良辰的爷爷……那位宋老太爷? 苏迟记得他,他是宋家目前有官职在身的官媒。 “呃……”苏迟有些为难。 去参加寿宴,总不好两手空空的去,可是她很穷,穷到不惜去假扮自己最鄙视的灵媒师,她哪有钱去送贺礼啊。 这种时候宋良辰跑来捣什么乱啊! “我爷爷说了,你不用送什么贺礼,他只是想借此机会对你表示一下感谢。”宋良辰很快觉察到了苏迟的窘境,她住着漏雨的屋子,哪有闲钱去送礼。 “那行吧,三天后我会去的。”苏迟就应了下来。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能免费吃顿好的,她也不吃亏。虽然说空手过去会没有面子——但面子是个什么玩意?在好吃的面前,一切都是浮云,节操什么的,早在她决定假扮灵媒师的时候就没有了。 见苏迟应了,宋良辰就欢天喜地的笑了起来。 那边白清风和顾西臣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顾西臣非常嫌弃地看了苏迟一眼,眼底隐隐还有一丝不服气。 苏迟觉得莫名其妙,她又哪里惹到这个少年了? “苏姑娘。”白清风见苏迟说完了正事儿,就领着一脸不情愿的顾西臣走到苏迟面前。 “白先生还有什么事儿吗?”这人总不会要一直跟着她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苏迟就打了个寒颤。 “姑娘不要紧张。”白清风低低笑出了声,那眼神完全是老狐狸才有的狡猾神色,“白某人有个请求。” “你又有什么请求?”苏迟现在听到白清风说请求两个字,她的汗毛就竖起来了,她真的怕了他了。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白清风问。 苏迟耐着性子带着白清风进了屋,关上门之后,带着白清风进了内室。 “说吧。”苏迟无奈地看着白清风。 “之前我们说好的,你帮我破三个案子,我就不再勉强你加入霹雳堂。”白清风缓缓地说,“姑娘还记得吧?” “我又没有失忆症。”苏迟没好气地说。 “恩,那我们打个商量如何?”白清风满脸期待地看着苏迟。 “你说吧。”苏迟真想知道,白清风还能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 “西臣这孩子,你知道他的来历吗?”白清风没有说要求,而是说起了顾西臣。 “我当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苏迟也懒得去猜,事实上她对江湖中的人和事了解的并不多,对朝廷的权贵也一样,没办法,她这种性子,极难对什么产生兴趣。 “好吧。”白清风本想告诉苏迟顾西臣的来历,但苏迟不感兴趣,他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说,“我想拜托你暂时帮我照顾这孩子。” “恩?”苏迟刚刚有点走神,此时突然听到白清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让她帮忙带孩子,她就惊了,“你说什么?” “西臣这孩子武功不错,又对破案缉凶非常感兴趣。我觉得,让他跟着你,或许比跟着我要强。”白清风微微笑着看着苏迟。 苏迟的脸都要绿了,她连自己都养不活,他竟然还让她帮忙照顾顾西臣。 他到底哪里来的奇思妙想,这简直太没谱儿了! “作为交换,原来的三件案子变成两件。”白清风给出了一个看上去特别合理的方案,“苏姑娘觉得怎么样?” “一点都不好!”比起多个拖油瓶,苏迟觉得破三个案子挺好的。 “苏姑娘不要急着拒绝我啊。”像是料到了苏迟会这么说,白清风也并不急眼,只慢悠悠地说,“你也看到了,我们西臣不差钱,虽然你们没有师徒名分,但他跟着你学办案,也算是你半个徒弟。这徒弟孝敬师父是天经地义的,苏姑娘可想过这里面的好处?” “我觉得这不合适!”苏迟仍然不为所动。 白清风这忽悠谁呢,当她的徒弟让她占便宜混吃混喝? 那少年怎么看都不是好说话的主。 “那这样……”白清风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答应让西臣跟着你,你只需要找出陈家命案的凶手,我就不再为难你。” 你也知道你一直在为难人么!苏迟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声。 不过这一次,苏迟动摇了。 只要找出陈家凶案的凶手,她就能摆脱白清风,这个条件很诱人。不过—— “我需要一个期限。”苏迟又不傻,万一他让她一直带着顾西臣,而顾西臣又卷进什么奇怪的案子,她总不能铁石心肠的见死不救。 跟白清风这种老狐狸谈条件,就要在一开始全部谈好,免得一不留神再被他坑了。 “两年。”白清风竖起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二字,“我们以两年为期。两年后的中秋节,我会接西臣回去。” “就这么定了!”苏迟很果断的应了下来, 两年期限并不长,很快就过去了。可换做帮白清风破三个案子,那就不好说了。 她又不知道白清风什么时候让她破案,破什么案。 她喜欢能够被掌握的事,一切不可控制的,苏迟都不太喜欢。 都说妥当了,苏迟和白清风就从屋内走了出去,顾西臣抱着剑站在一旁,似乎在生闷气,宋良辰也还没有走,他正蹲在地上数蚂蚁。 苏迟突然发现,变天了。 “西臣,你就暂时跟着苏姑娘,我回客栈了。”白清风说完,竟然真的离开了。顾西臣虽然非常不情愿,但他到底没有跟上去。 大概是白清风刚刚就已经和顾西臣说妥了,顾西辰此时才显得如此配合。由此可见,白清风在少年心中的分量还真是重啊,只要是白清风的话,估计让他去死,他也会去的。 苏迟不得不感叹,这少年简直就像是一条忠犬,对自己信服和敬仰的人,那叫一个顺从和乖巧。然而对于讨厌的人,却是一点都不肯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 “白先生为什么让他跟着你?”宋良辰从地上站了起来,不解地问。 “哦,他就是想让他跟着我学学灵媒师的技巧。” 在屋内,白清风还对苏迟说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他们之间的约定要绝对保密,不可以让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不过,苏迟这么对宋良辰说也不算是骗人,因为她最擅长的也正是此道。毕竟她从出生起,接触到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陷阱和骗局,这是成为灵媒师的必修课。 苏家曾是这个世上最神秘的灵媒世家,所有人都相信苏家人真的能通灵,但是从小在苏家长大的苏迟,却比谁都清楚那背后究竟藏着些什么。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正是因为她见过鬼神的真面目。 第二章 碧山深处有人家(05) 早上是大雾,后来有了点薄薄的太阳,到了中午,天空阴云密布,眼瞅着是要下雨。 宋良辰以没带伞为由赖在苏迟家不肯走,顾西臣一直站在门外,姿势从白清风离开到现在,一点都没变过。 他相当不情愿留在这里,但这是白清风的请求和希望。 是的,白清风希望他留下来…… 如果白清风强迫他,顾西臣肯定撂挑子走人,但白清风郑重地请求他,他那个拒绝的“不”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现在就变成了这样,他不得不跟着那个让白先生三番四次来请,甚至把令牌都双手呈上,却还不肯搭理先生的灵媒师。 他根本不相信一个灵媒师能有什么出息,或者说有什么独一无二的才能,碧波庄的案子,一定都是白先生的功劳,和那个苏迟绝对没有关系! 他讨厌死苏迟了,却还得留在苏迟这里,顾西臣甚至想拿刀抹了脖子,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仔细想想,他今年也才十七,就这么死了也太憋屈了,再想想是因为苏迟而死,他就梗了脖子,彻底没了寻短见的想法了。 他就跟个门神似得杵在苏迟家门口,之前因为好奇来围观苏迟的江湖人,远远的就能感受到顾西臣身上的煞气,竟然一个个地绕道走了,这也算是啼笑皆非的意外之喜。 苏迟也不管他,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哪有空去照顾小少年的小心思。 她本想随便弄点什么吃了就好,但宋良辰在这里,总不能让他看着她吃,顾西臣在门外,虽然她不想管他的死活,但她既然答应了白清风照顾他,那无论她有多么地不情愿,都一定会说到做到。 她想了想,就闷了个大白米饭,做了个青菜炖豆腐和韭菜炒鸡蛋。 这顿饭在苏迟眼里已经算是奢侈了,她一个人的时候,顶多炒把小青菜,对付着吃碗饭就好。 “小顾,进来。”苏迟端着碗出来,朝门外招呼了一声。 宋良辰默默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放在眼前的碗筷。 这顿饭在宋良辰看来,简直凄凉到一定境界了,他是官媒世家的大少爷,从小泡在蜜糖罐子里长大,在他的认知里,就连宋家的粗使下人,每一餐都是有肉的。 他抬头看了苏迟一眼,苏迟却望着门口,就见顾西臣转了个身,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踏进了苏迟的家门。 “干什么?”他语气冷硬又别扭,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瞪得老大,还带着明显的怒气。 苏迟心中长叹了口气,这白清风真是坑爹,她这完全是无妄之灾,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千两没了她也认了,却被塞了个一身是刺儿的少年,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怒,苏迟还怒呢! “吃饭!”苏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顾西臣的眼神凶,苏迟的眼神比他还要凶。 顾西臣低下头扫了一眼,他不是宋良辰,此时已经直截了当地将鄙视和嫌弃放在了脸上,“你就吃这个?” “有问题吗?”能有大白米饭吃,就已经要感谢老天爷垂怜了,更别说她还特别加了两道菜,他竟然不知道感恩! “不吃!”顾西臣转身就走,衣襟带风地回到了门外,继续像个门神一般杵着。 “吃饭。”不吃拉倒,还能省下些粮食,苏迟也不再管顾西臣,只看向宋良辰,“粗茶淡饭,有什么废话请憋着。” 饱汉不知饿汉饥,这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少爷们,哪知道她这种穷人的辛苦。 在他们为下一顿吃燕窝还是鱼翅而纠结的时候,她还在为下一顿能不能吃上白米饭而苦恼呢。 “没有没有。”宋良辰抱起碗猛扒饭,于是午饭就在非常微妙的气氛里吃完了。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顾西臣抱着剑站在门外淋着雨,苏迟还是不管他。 苏迟洗完了碗,外面的雨变大了,家里开始漏雨,苏迟就拿着木盆去等水,宋良辰本来想帮忙,却被苏迟打发到一边去,实在是他手忙脚乱地,越帮越忙。 宋良辰就坐在一旁,用手支着下巴,静静看着苏迟。 屋外是阴云密布的天空,屋里没点灯,暗淡的天光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四处很暗,苏迟的脸隐在光影里,她忙碌的很,但她脸上的表情却特别平静。 漏雨的屋子,简单的饭菜,装饭的碗有些地方掉了瓷,连等雨的木盆也破旧的厉害…… 但她特别特别的平静,没有因为有外人在场而觉得不自在,她的表情很闲适,有种为了生活而忙碌的满足感。 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仿佛一间茅屋,一碗粗茶,就是她生活里的全部。 在遇见苏迟之前,宋良辰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很好奇,苏迟的家人到底是怎么把她养成这样的性格的,这样的人,真的很特别。 屋内叮叮咚咚,是雨水滴入锅碗瓢盆里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在这个深秋的午后,竟然让人的心都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宋良辰有些昏昏欲睡,苏迟似乎终于忙完了。 “啊。”苏迟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走到门边,门口是立如磐石一般的顾西臣。 顾西臣的衣服头发早就湿透了,他回头看了苏迟一眼,没说话。 “小顾,你不进来吗?”苏迟笑着说,“虽然屋里也漏雨,但好歹比外面强些。” “不用。”有时候,少年就是这么奇怪并且不可理喻的存在,不知道在某个奇怪的点上纠结,跟头牛似得,钻进死胡同里,撞到头破血流也不肯出来。 那是一种倔强,属于十七岁少年独有的倔强。 苏迟见他这么坚持,也没有再强迫他进来。 吃饭也好,进来躲雨也罢,苏迟已经招呼过他了。 她说不说是她的事,他要怎么做由他自己来决定,她不会干涉。 昏暗的光线里,宋良辰和苏迟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对了苏迟,陈家的命案你知道吗?”宋良辰想起早些时候,家里的下人们在嚼舌根,说起陈家有一具奇怪的尸体,他之前想着问问苏迟,却被白清风和顾西臣的到来给搅合忘了,此时在这里干瞪眼,他就记起这个事儿他还没说。 “知道的。”苏迟慢慢说起陈家的命案,“不过,你先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苏迟并不打算将太多的细节告诉宋良辰,一是因为他胆子小,说的细了他就要吓跪了,二是因为这个案子的凶手非常不好找,她不想将无辜的路人牵扯进来。 上次在碧波庄,他们困进地牢的时候,苏迟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她后悔不该让宋良辰和她一起冒险。 他的命很矜贵,她就不一样了,虽然她很怕死,想一直平平安安地活着,但如果真的要她去死,她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她害怕死亡,却也能平静的接受死亡,她没有理由拉着一个无辜的路人去犯险。 他是官媒世家的大少爷,可能几年之后就会官袍加身,成为世袭的官媒。就像是不想打扰千寻燕和圆寂一样,苏迟也不想搅乱宋良辰的生活。 不打扰,是她能给他的最好的回应。 给过她温暖的人,她心怀感激,但——这样就好。 “听说是之前寡妇的鬼魂一直没散,因为她的尸首被装进了陈家的夜壶,所以她对陈家心怀憎恨想要报复陈家。”宋良辰压低声音,说的神神秘秘,声音还有些哆嗦,“据说死在陈家的那个人,穿着新娘的嫁衣,全身都要烂了,可陈家竟然没人发现那具尸体!这案子肯定是鬼魂干的,死的人肯定是鬼杀的,所以才会一下子就烂了。” “咦?”苏迟脑中闪过一丝什么,她差点就要抓住了,“你听到他们谈论的时候,是说那人是刚死不久?” 苏迟忽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因为看到了尸体,所以她先入为主的断定,那尸体已经存在很久,久到几乎整个腐烂。她完全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性,一个听上去匪夷所思,但是却极为合理的猜测! 那就是,那具尸体根本不是腐烂已久,而是新鲜的!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一尘不染,那就说明那个房间的确是被细心打理着的,不只是那一间,醉荷轩里的其他客房苏迟后来都进去检查过,全都很干净。 如果不是打扫卫生的丫鬟眼瞎,那么那具尸体就一定是在今天早上,丫鬟收拾完客房之后才出现在那里的。 再后来,她被丁香带过去,意外地发现了尸体。而那个时候,陈家有鬼杀人的流言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了。 “我要出去一下!”苏迟从板凳上站起来,拿起一把打了补丁的油纸伞就往外走。 “等等我!”宋良辰虽然不知道苏迟要去哪里,但他直觉,她肯定是要去和陈家命案有关的地方。 他对这些离奇的诡异的事件特别感兴趣,虽然会害怕,却又觉得那些神秘案件非常有吸引力。 “你在这里待着,雨停了就回去吧。”苏迟撑开伞走入雨中,雨非常大。 “不,我和你一起走。”宋良辰有时候也倔的叫人无法拒绝。 苏迟并不是一个特别会拒绝别人的人,宋良辰坚持,她也就没有拦着他,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要去找陈家命案的真相,宋良辰这么怕鬼,如果让他知道,那死人不是鬼杀的,或许他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这么一想,苏迟就将伞朝边上送了送,让宋良辰也走入伞下。 宋良辰反手替苏迟带上门,跟着苏迟一起冒着倾盆大雨往前走。 顾西臣一直站在门口,眼见着苏迟和宋良辰走出了院子,他咬了咬牙,眼神挣扎了一下,最后把心一横,也跟了上去。 “咦,小顾跟上来了。”宋良辰不知要怎么称呼那少年,就学着苏迟喊了一声小顾。 “由得他吧。”反正白清风要她做的,就是教给顾西臣灵媒师的手法,这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多半就是这许多手法中的一个了。 第二章 碧山深处有人家(06) 雨越下越大,将天地之间的界限都模糊了。 苏迟半边身子都湿了,那把打了补丁的油纸伞实在无法挡住两个人。宋良辰的手在苏迟身后,扬起又放下,他想将她朝自己身边拉一拉,然而因为某种无法明说的小心思,他的手总是在差一点要碰到她的时候,又缩回去了。 顾西臣走在苏迟和宋良辰后面,他一直都很无语地看着宋良辰。 这人简直怂到一定境界了。 从苏迟家走到县衙,约莫要走大半个时辰,因为她住的地方太过偏僻,用荒郊野岭来形容也不为过。好在雨慢慢地小了,宋良辰的内心挣扎也结束了,他伸手想搭到苏迟的肩膀上,然而苏迟却收了伞走快了一步。 “噗。”顾西臣嗤笑一声,慢悠悠的从宋良辰身边走过去。 宋良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他后悔死了,刚刚自己到底在纠结个什么? 宋良辰跟了上去,硬是快走了几步,将顾西臣拦在了身后。 雨几乎不下了,地上泥泞一片,荒野小路上,苏迟走在最前面,宋良辰跟在她身后,顾西臣懒洋洋地走在最后。 苏迟没有留意身后微妙的气氛,她在想陈家的那具尸体。 各怀心事的三个人,在泥泞的小路上走了一阵,总算是走上了官道。 小半个时辰后,苏迟三人总算是到了县衙。 陈捕头看着眼前这三人,无语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三个人,造型特别狼狈。 苏迟穷也就算了,宋良辰可是宋家的少爷,另一个少年,虽然不知道他的来历,但他那一身衣衫怎么看都不是便宜货。 这样的两个人,明明应该是衣衫光洁,是芝兰玉树般矜贵的贵人,怎么和苏迟扯上关系后就变得这么狼狈呢? “陈捕头,从陈家运出来的尸体在哪里,我现在需要去看一看。”苏迟也不和陈捕头废话,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陈捕头也是个爽快人,听苏迟说了,他也没多问,立刻就将苏迟带去了停尸房。 停尸房距离县衙并不远,从县衙门口的那条青石路一直往前走,走过一座石桥,再走一炷香的时间,就是衙门大牢的位置。 县衙大牢建在护城河内,最靠近护城河尽头的,就是停尸房。 实在是因为那气味不好闻,也就比义庄稍微好一点。 接近停尸房的时候,那股子难闻的气味就透出来了。 “就是这间了。”陈捕头在前面带路,越接近停尸房,那气味越浓,但那股臭气之中,又带了一点香味。 那香非常特别,苏迟记忆相当好,只要见过一次,或者闻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记。 她闻过这个味道,当她跟丁香走进客房的时候,沁入鼻息的就是这股香味,只不过当时这香味非常浓,闻着也算是好闻的,但是现在,夹杂在臭气中,这味道就有点酸爽了。 陈捕头捂住口鼻,领着苏迟三人走了进去。 停尸房里有三个小衙役,一个头发花白的仵作正在验尸。 苏迟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宋良辰微微皱着眉,想来是从来没有闻过这种气味。倒是顾西臣,他面不改色,一点都没有受影响。就冲这一点,苏迟倒是要高看他一眼了。 白清风说过,顾西臣对探案缉凶有种迷一样的兴趣,如此看来,倒真是不假。 “你要不要出去等我们?”苏迟看着宋良辰问。 宋良辰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我就在这里等。” 苏迟点了下头,她看向了顾西臣,这次没等苏迟开口,顾西臣先说:“我也不走。” “什么?”陈捕头忽然惊叫了一声,“男的?” 苏迟心中一动,也顾不得去管宋良辰和顾西臣了,她走到尸体边上,仔细打量着那具尸体。 尸体和她在陈家看到的一样,陈捕头办案虽然不太靠谱,但这尸体倒是保存的很好。 尸体套在一件大红嫁衣里,裸·露在外的皮肉都腐烂了。但就算如此,也能看出,这是一具非常美的尸体。这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感觉,就算血肉已烂,那融入骨子里的风情却仍未消散。 “凭我这么多年的经验,绝对不会出错。”那仵作肯定道,“这是一具男尸。” “哦?”苏迟有些意外,她当时关注的并非是尸体本身,而是尸体之外的事。 “死尸喉结突出,下·体虽然腐烂不堪,但身体构造的确是男人无误。”仵作又道,“并且,此人已经死了有三个月之久了。” “你确定?”苏迟反问道,“尸体若是已经腐烂多日,为何嫁衣如此整洁。若嫁衣是才换上的,死尸身上的腐肉必定不会如此完整。无论多小心都做不到。” “这个就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了。”仵作缓缓道,“我能力有限,只能看出这是一具男尸,大概死于三个月前,那段时间天气炎热,也正是尸体快速腐烂的阶段。” “那你能验出死者的死因么?”苏迟又问。 仵作面上露出几丝愧意,“这个……死亡时间太久,加上尸体高度腐烂,我验不出。只能验出他不是死于毒药,也不是死于刀剑,因为他身上没有什么致命的伤,骨头完好。” “成了,你先下去吧。”陈捕头见他讲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便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顾西臣走到苏迟身后站着,他也在打量那具尸体。 宋良辰犹犹豫豫地想上前,奈何尸体边上已经围满了人。 “苏大师,你怎么看?”陈捕头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因为穿着大红嫁衣的尸体,竟然是个男人! “这的确是个男人。”苏迟仔细查验了一下尸体,最后得出了和老仵作一样的结论,“他的确死了三个月以上了。” “可他穿着嫁衣啊!”宋良辰忍不住问,“穿嫁衣的,怎么会是男人呢?” “谁说男人就不能穿嫁衣。”顾西臣眼中满是嫌弃,他往前又走了一步,想以此和宋良辰保持距离,“孤陋寡闻!” “别吵。”苏迟突然注意到尸体上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 她伸手推开顾西臣,也把挡住光的陈捕头和一干衙役们支开。 停尸房内顿时明亮了许多,苏迟看到,尸体心脏的位置,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十多天没更新了,抱歉哈~临时有一个事情忙了一下,不过已经差不多忙完了,更新会慢慢走上正轨,争取每天都能更新!!!! 第三章 依稀红颜美少年(01) 那是一根细如发丝的软针,有点像医馆先生用的针灸长针。 这种针扎入人体,是跟着经脉行走的,这种绝活儿,会的人应当不多。 这根针长七寸,纯金打造而成,大概是因为刚刚仵作的一番验视,又或者因为尸体腐烂的太过,便从经脉里露了一点出来。 因为认识了千寻燕,加上苏迟重伤濒死时,千寻燕也曾替她用过针,所以苏迟对针灸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根七寸的软针,正是九种针灸用针中的一种,有一个专业的叫法,叫做长针。九种针,能全部精通之人少之又少,尤其是这种七寸长针,会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千寻燕作为江湖上极负盛名的第一神医,他的水平自然非寻常大夫可比,因为他曾用八寸长针替苏迟疗过伤。 这次的命案,或许还得求助千寻燕。 苏迟一边寻思着,一边将针一点点地抽了出来,放在一个干净的木盘上。 就算是这样单独放置,这针的存在感也异常的低,不怨仵作没有发现。 除非把尸体的经脉一点点破开,正常人都不会想到尸体的经脉里会藏着一根软针。 “这是什么?”宋良辰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人的身体里当然没有这种东西。”顾西臣忍不住道,“这是针灸用的软针。” “哦,你真厉害,竟然还知道这个。”宋良辰相当耿直的表达了自己对顾西臣的敬佩,也不在意人家小少年比他小了好几岁。 顾西臣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找不到想说的话,最终只能用眼神鄙视了宋良辰一下,然后抱着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软针怎么会出现在尸体里啊?”陈捕头愣愣地看着那根针,这真是邪了门了,难道苏迟真的能通灵不成,这么细小的针她都能找到,简直太神了。 “肯定是有人放进去的啊。”苏迟虽然对陈捕头的智商不抱希望,但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到底是怎么当上捕头的,难道临安城捕快的智商都是陈捕头这样的? 不能吧……苏迟都要为临安城老百姓的安危担忧了。 苏迟继续在尸体身上翻找,她的手要碰到尸体的时候,停了一下。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有人在总归是碍手碍脚的。 陈捕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带着自己的三个手下出去了,宋良辰本来想留,苏迟硬是把他推了出去,因为一会儿她要做的事,铁定会把宋良辰给吓晕。 他晕倒了不要紧,关键是那么大一块杵着,特别占地方,这停尸房本来就不大。 “我要留下。”顾西臣说什么也不肯走。 “没听苏迟说她想一个人待着啊。”宋良辰直接将顾西臣给拉了出去。 苏迟将门关上,拿起挂在墙上的一套验尸衣衫套上。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会特别血腥,她就这么一件能见人的好衣衫,她可不想弄脏了。 验尸的罩衫对于苏迟来说太大了些,好在外面还有围裙系着,再套上验尸用的手套和口罩,一个看上去很专业的验尸官就出现在了停尸房里。 屋里还有之前仵作验尸时引燃的香,苏迟看了一眼,那香应该足够燃到她再次验尸完成。 “你到底死于何时呢。”苏迟嘀咕了一声, 那个老仵作的工具不是很齐全,不过眼下她需要的,倒是都能找到,就算没有,也可以找到替代的。 苏家人对于这些用具,或许比最专业的验尸官都要精通。所谓灵媒师,就是和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在打交道。苏家曾经是盛极一时的灵媒世家,也曾帮官府破获不少奇案,苏迟生于苏家,长于苏家,她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这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无论是上次,寡妇那具被砍的乱七八糟,又被浸泡在尿壶里,放在义庄经过炎热气温的发酵,任谁看了都会做噩梦的尸体也好,还是眼前这具,高度腐烂,可怖又恶心的尸体也罢,对于苏迟来说,他们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只是一具尸体,在她面前,会说话的尸体。 眼前的尸体,因为仵作验尸,嫁衣已经被扒开,摊在停尸体的木板上。 苏迟目测了一下,尸体的身高大概有五尺,这对于男人来说是矮了些。(中国古代每个朝代的一尺换算厘米数都不一样,本文中所有计量单位,均沿用传统计量法,1尺=33.3CM左右,1寸=3.33CM,这里男尸的身高大概在163CM左右) 如果这人还活着,站起来或许只比苏迟略高一些,这也是为什么,众人听说这是个男人时,会异常的惊讶。 一个身形纤细,穿着嫁衣的男人——可能还是个长得特别好看,气质出尘的男人。 苏迟取出一把细长的小刀,这种刀形似一片柳叶,薄而精巧,于是又被称作柳叶刀。 这种刀是用精铁打制,异常锋利,一般是被仵作用来切开尸体的肚子的。 这些必要的验尸流程,之前那位老仵作已经都做了。苏迟要做的,却不是这些。 要让这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说话,就得换其他的手段。 苏迟一手执刀,另一只手按住尸体的脑门,她下刀的力度极轻,沿着手指按着的地方,一点点,缓慢却异常利落的,将死尸的头皮整个剥了下来。 腐烂的肉泥黏在头骨上,若是普通人见着了,必定要蹲在地上呕吐不止。 但苏迟的表情却只有严肃,眼神里还有一丝虔诚,她额头上渐渐出了汗,她必须保证不伤到骨头。她试着去查验头皮上的经脉穴位,可惜的是,腐烂程度太高,就算是苏迟,也什么都验不出来。 她想了想,便用刀破开了尸体的胸腔,毫无意外的,内脏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已经开始化水。尸体的完整度越高,能看出来的东西也越多,可放在苏迟面前的这一具,却偏偏是个例外。 他骨骼完整,虽然腐烂度极高,可是穿着的嫁衣却很干净。他的内脏都接近化水了,代表着这具尸体放置的时间绝对很久。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中毒了,或许是江湖上出现了什么诡异的毒药,可以让服用的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腐烂化水。可惜的是,苏迟并没有听人提起过这种毒药。 苏迟一边思考,一边查验着尸体的肚子,肚子里的脏器最多,苏迟用一根小铁棒伸进去搅了两下,停尸房里的香气忽然就变得浓郁了起来。 苏迟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尸体腐烂成这样,本该奇臭无比,尤其是肚子打开之后更该如此,可为什么停尸房里的臭气都被这股香气压下去了。 这香,就是苏迟踏入陈家客房时,扑面而来的那种浓香。 尸体的肚子里有东西! 几乎是一瞬间,苏迟就反应了过来。 “里面怎么回事,苏大师,你点了什么香吗?好香啊。”侯在门外的陈捕头闻到了那股香气,顿时觉得有些奇怪,再加上苏迟一个人在里面已待了很久,便开口问道。 “再等等!”苏迟丢掉了小铁棒,一咬牙,直接将手伸进了尸体的肚子里。 就算是苏迟,此时也有些忍不住了。 查验这具尸体可比查验寡妇的尸体难多了! 苏迟虽然戴着手套,可手套早就被尸体身上的腐肉和肚子里的尸水尸油浸透了。她手下的触感粘腻极了,那感觉比在污水沟里捞东西还要恶心。 她强忍着胃里泛上来的酸水,手指在尸体肚子里小心仔细地一点点挪,就在苏迟忍不住快要吐出来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她一把抓住那东西,将手从尸体肚子里拿了出来。 握在她手心里的,粘满了尸水和腐肉的,是一小块摸上去有点硬的东西。 屋内的香气浓到叫人作呕,她回头看了尸体一眼,尸体本就腐烂的不能直视,此时完全不能看了。她觉得自己提前赶走了宋良辰是多么明智,要是看到这尸体现在的样子,他绝对会晕倒的! 她握着那东西,丢下柳叶刀从停尸房跑了出去。 “苏迟?”宋良辰一直等在外面,此时总算是盼到她出来,可她身上的围裙罩衫和手套,全都被尸体上的腐肉尸水弄脏,再加上她脸色煞白一片,这让她看上去狼狈极了。 在宋良辰的印象里,苏迟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就连在碧波庄的地牢里,那种绝境之下她都冷静的不可思议,他从没想过,她竟会露出现在这种表情。 “让开!”苏迟低喝了一声,她沿着停尸房前面的小石阶一路跑到了河边,蹲下身子开始呕吐,仿佛是要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才甘心。 “你怎么样啊。”宋良辰有些紧张,她一失去冷静,他就慌了神,扬着手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我没事,帮我脱掉外面的罩衣。”苏迟双手都脏兮兮的,她把手里握着的东西放在了石阶上,宋良辰也顾不得在意她身上的脏污,飞快地替她解开围裙的束带,将她的围裙,手套,罩衫和口罩一一脱下,丢在了一边。 “姑娘,洗洗手吧。”那边,老仵作端过来一盆皂角水,想来是他准备洗手用的。 “把地上的东西包起来藏好。”苏迟凑近宋良辰,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嘱咐了一声。 “好,我明白。”远离那些可怕的东西时,宋良辰还是比较可靠的。 苏迟就径直走向了老仵作,“谢谢了。” “不用客气的。”老仵作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停尸间,他的验尸用具还在里面呢。 “等等!”苏迟忽然想到里面尸体那副样子,出声想要喊住仵作。 然而仵作已经捂着嘴巴从里面跑了出来,他扶着墙吐了一地。 “哎呦,姑娘……你不早说啊……”仵作吐得虚脱,有气无力地抱怨了一句。 苏迟讪讪笑了一下。 “至于吗?”顾西臣一直守在一边,对他们一个个的反应有些鄙视。 苏迟是白着脸跑出来的,另一个应该见惯了尸体的仵作,也捂着嘴跑出来了。 “你可以去看看,真的。”苏迟说。 “哼。”顾西臣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声,他抱着剑走了进去,苏迟默默念了三个数字,顾西臣就抱着剑又从里面出来了。 他脸色憋得铁青,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苏迟就只笑笑不说话,接着洗她的手。 “你到底对尸体做了什么?”顾西臣最终忍不住,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你这也太重口味了。” “没做什么,验个尸体而已。”苏迟淡淡道。 “你这哪里是验尸,你这是毁尸还差不多!就算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也被你毁干净了!”顾西臣一点也不认同苏迟这种粗暴的手段。 苏迟也不辩解,他还只是个天真的,对破案缉凶充满期待和兴趣的少年而已。 等他直接去接触这些时,他大概才会好好地思考自己的理想,毕竟人命案是要和死人打交道的。 这不是什么美妙的爱好,把这个当作一生的追求,也太过于草率了。 坐在一尘不染的宝座上,是永远也查不出真相的。 平安到家,修整完毕!恢复每天一更~ 第三章 依稀红颜美少年(02) 一个时辰之后,苏迟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棉绫裙子。 她此时在宋家的客房,这套衣裙是宋良辰让人送来的,她坚持不肯丢掉原来穿着的那套衣衫,宋良辰就让下人拿去洗了。 从停尸房回来之前,苏迟和老仵作说好了,那尸体还需要再次验尸。 这次验尸,是验尸体上可能存在的伤痕,既然皮肉已经烂的看不出什么了,唯一的希望,只有验骨。 要验骨,就得先洗尸体,尸体身上的腐肉都需要清理干净,这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于是苏迟就和他说好了,三天后,午时,停尸房见。 陈捕头对于苏迟如此积极热心的态度十分满意,他原本还在想,要如何让苏迟帮忙查案。白清风想拉拢苏迟进霹雳堂的事陈捕头也是知道的。 陈捕头寻思着,如果他开口请苏迟,就意味着朝廷要矮了江湖一头,所以他就非常的纠结。但他后来也打听到了,苏迟是铁了心不要加入霹雳堂的。这让陈捕头特别的欣慰,苏迟不愧是他们大周朝的好草民,她的心还是向着朝廷的。 有一个连白清风都要极力拉拢的人帮忙查案,陈捕头都乐的想去知县大人的公堂里跑几圈了。 所以,对于苏迟自作主张和仵作约好一起验骨,陈捕头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反而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极力配合。 苏迟得了陈捕头的应承,就先和宋良辰回了宋家,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纯粹是因为宋家离停尸房最近。 苏迟迫不及待的要换掉身上的衣服,她要洗头洗脸洗澡,她要把浑身上下都用皂角仔仔细细清洗一遍。 在宋家洗完澡后,苏迟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她肚子咕咕叫唤了两声,露出了一脸无奈的表情。 之前吃的东西全都吐掉了,现在缓过来了,胃也就开始叫唤了。 苏迟刚打算厚着脸皮要宋良辰请自己吃饭,便有伶俐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宋良辰估摸着苏迟应该饿了,就吩咐家里的厨娘烧了点热菜,此时已经摆上了,要她来问问苏迟是不是洗完了澡。 听说有吃的,苏迟走的比丫鬟都快,她之前来过宋家,也曾仔仔细细查看过宋家,所以她对宋家极为熟悉,不用丫鬟带路就找到了饭厅。 顾西臣一言不发地坐在一张圈椅上,手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杯茶,茶杯的盖子纹丝未动,想来那茶他碰也没碰。 苏迟也不管他,反正她只是答应白清风让顾西辰跟着自己两年,这期间他要做什么,用什么态度对待什么人,这和苏迟没多大关系。 苏迟素来不喜欢在没关系的事情上耗费心神,毕竟脑子用多了,也是会消耗体力的,浪费体力等同于浪费粮食,她才不要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食物。 “你午饭大概全吐了吧,快来吃点,不然胃该难受了。”宋良辰坐在桌边,只催着苏迟快些吃,自己却不动筷子。 苏迟也不和他客气,抓了筷子就吃。 宋良辰贴心的舀了一碗汤递给她,“小心烫。” “谢谢。”苏迟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在河边让你收起来的东西,你放哪里了?” “哦,在这里。”宋良辰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用帕子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苏迟挥了挥手,让宋良辰先把那东西拿开, 这是从死人肚子里掏出来的,她现在还在吃饭,实在不适合看到这东西。 宋良辰也很快反应过来了,他带着那帕子走了出去,过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苏迟吃完了,这才重新走了进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换个地方吧。”苏迟说。 宋良辰点了下头,带着苏迟和一言不发仿佛背后灵似得顾西臣,进了自己的书房。 秋已深沉,日头西下,西风入窗,苏迟觉得有些冷了,就关了窗户,在屏风后面坐了下来。 宋良辰将帕子交给了苏迟,苏迟要宋良辰弄来了一盆清水,然后便将包在帕子里的东西丢进了清水中。 满室的香气。 这香和在停尸房那边闻到的略有不同,没有那些臭气的干扰,这香气特别的纯粹,就和苏迟在陈家客房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咦。”顾西臣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当他看到水里的东西时,忍不住惊讶出声。 “你是不是认识这东西?”苏迟问。 水里的东西洗去了裹在上面的污渍,就呈现出原本的样子来。 这是一根足有小拇指粗细,一节手指长的不明物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尸体肚子里放的太久,这东西呈现出一种暗红的铁锈色。 “这东西……”顾西臣仔细瞧了,脸色就变了,“这是茵犀香。” “哦?”苏迟诧异了,“你确定这是茵犀香?” 苏迟听说过这种香,那一年她六岁,有一个去苏家求灵媒的客人提起过这种香。 “茵犀香?有这种名字的香吗?好奇怪的名字,我怎么没听说过。”宋良辰靠近水面,仔仔细细打量那小东西。 “有的。”苏迟解释道,“这种香产自西域,十分稀有,西域皇室曾进贡过这种香给大周。因为太稀有了,底下的老百姓从未听闻过这种香。” “那有没有可能,是皇上赏赐给了某个后妃或者宠臣……” “不可能。”顾西臣打断了宋良辰的话,“西域进贡的茵犀香数目非常少,就算是赏赐了某个后妃或宠臣,也绝不会常见到出现在一个商人家的尸体体内。” “尸体的身份还未确认。”苏迟将这一节香仔仔细细洗干净了,这才放心地拿在手里细看。 香身是圆形的,上面似乎曾经刻着什么花纹,隐约还能看到一个御字。 “这香真的是宫里的东西?”苏迟问,“御字可不是能随便乱刻的啊。” “都说了是西域进贡的。”顾西臣有些不耐烦地坐了回去,“这是从尸体身上找到的吗?你为什么要偷偷藏起来。” “不藏起来,等着被陈捕头拿走么?你都说了这种香很珍贵,万一陈捕头识货呢?”苏迟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当她找到了这东西时,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让陈捕头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这东西和曾经出现在寡妇嘴里的平安扣有同样的意义。 这两样都是苏迟从尸体体内得到的。唯一不同的是,寡妇嘴里的玉是古诗故意放进去的,目的就是将她引去碧波庄。那么这一小截茵犀香呢?这么金贵的东西,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尸体的肚子里,是死后被放进去的吗? 苏迟将那一截香放进了一只密封的小瓷瓶内,对于香料苏迟也是懂一些的,但茵犀香实在是太少见了,可能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不曾听说过这种香,剩下的那些人里,就算听说过这种香的,也未必见过,有资格用上这种香的,绝对只能是金字塔顶端的上位者。 不过…… 苏迟看了顾西臣一眼。 这人是什么来历啊,他竟然能够认出这种香,这就说明他曾经是见过这种香的。 他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她突然想起了白清风,白清风似乎曾想告诉苏迟顾西臣的来历,但苏迟当时心烦气躁,压根不想听白清风说话,对顾西臣的来历也压根儿不感兴趣。 现在嘛……苏迟收回了视线。虽然他的身份有可能很矜贵,但苏迟还是没有太感兴趣——至少没想要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顾西臣听苏迟防备陈捕头,忍不住低声吐槽了一句。 “是啊,因为我穷啊。”苏迟耸了耸肩,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下一刻,苏迟没有意外的收到了顾西臣鄙视的眼神,仿佛是为了和她划清界限一样,顾西臣冷脸抱着剑走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宋良辰和苏迟,苏迟手里把玩着那只小瓷瓶,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宋良辰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不知怎得,到嘴边的话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 “陈家也真够倒霉的。”最后,他只好没话找话说。 “的确,本来就要做喜事了,结果飞来横祸,家里出了人命案。”苏迟深有同感。 陈家这次倒霉,直接带着她也跟着倒霉,她成为姻缘师三年,好不容易开张,竟然快被一具尸体给搅黄了。 “唉,一个月前陈家的夜壶里发现了碎尸,这才多久啊,又沾上晦气了。” 苏迟愣住了,她脑中闪过一些什么,她似乎抓住了,又好像没有抓住。 “你说有没有可能,那死人和寡妇的尸体一样,是被放在陈家的,和陈家没什么关系?”宋良辰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人是死在陈家客房里的,尸体怎么可能和陈家没关系? 他都没眼看苏迟了,她绝对会鄙视他的。 “啊!”苏迟无意识地叫了一声,她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虽然听上去特别荒唐,可是——有的!这种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的! “我要去陈家!”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或许从一开始,她所关注的东西就是错的。 谁规定尸体在哪里被发现,哪里就是案发现场的? 她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茵犀香:古代熏香的一种,产自西域,据传汉武帝曾用此香治愈顽疾。 (因为这种香极为少见,所以香的外形和颜色,香气的浓郁程度,我因为事件需要,所以做了特别的设定。) 第三章 依稀红颜美少年(03) 一天之内,三入陈家。 苏迟觉得陈家人没有翻脸把她拦在门外,绝对是因为大户人家的涵养。 此时已经是黄昏,下午才下了一场暴雨,这时候的天空被火红的晚霞涂满,如此看来,明天绝对是个大好天。 应门的小厮认得苏迟,也认识跟着她过来的宋良辰,至于顾西臣……小厮并没有多嘴去问,毕竟能和这两个人一路,绝不会是不相干的闲人。 “我这就去向老夫人传话。”小厮一边领着苏迟往里走,一边殷勤张罗着。 “我要见你们当家老爷。”苏迟却不是来见老夫人的,事关人命案子,就不是一个年迈多病的老太太能管的事了。 小厮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怎么,有困难吗?”宋良辰故意板起脸来。 小厮忙道:“没有没有,小的这就去见大老爷!” 小厮将众人安顿在偏厅,自己也不敢耽误,找了前院和后院传话的丫鬟,去寻陈大老爷了。 偏厅里,有下人过来看茶,一应礼数不紧不慢的走了一遍。苏迟虽然很想马上见到陈大老爷,但他们在陈家的地盘上,大户人家最讲究这些虚套,你急也急不起来。 “为什么要见陈家当家人?”宋良辰不太理解苏迟的意图,事实上,每次苏迟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都跟不上她的思维。 “因为有些事,只有陈家的当家人才能回答。”苏迟答道。 她记得陈捕头说过,陈家人并不承认那具尸体和陈家有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那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家客房,那如果有关系,又会是什么关系? 陈家不过是一个商户,家中无一人做官,茵犀香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眼下,苏迟还无法判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比起寡妇那个案子,这个案件看上去简单明了,却处处透着诡异。 光天化日之下,一具带有异香的尸体出现在陈家客房里,当时陈家的客房都是空的,为什么偏巧是她要住的那一间出现了尸体。再来,尸体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却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嫁衣…… 看似简单的案件,因为这些诡异的现象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小顾,你看出点什么来了吗?临安城里大家都在说,陈家肯定是闹鬼了。”宋良辰见顾西臣一直不说话,便想要逗逗他。 “这世上绝不可能有鬼。”顾西臣说得斩钉截铁。 苏迟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世上,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人如此坚信没有鬼神吗? “那尸体是在陈家发现的,肯定就是陈家的某个人干的。”顾西臣的语气相当笃定。 “可是……如果是陈家人干的,为什么凶手杀了人以后不把尸体处理掉,却要把尸体放在客房里,还要给尸体穿上嫁衣?那可是个男人啊。”这就是宋良辰最想不明白的事,同样的,这也是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现象。 凶手到底想做什么? “这有什么稀奇的,装神弄鬼而已。”顾西臣嗤之以鼻。 对于顾西辰说的,此案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苏迟是绝对赞同的。 当人们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总会轻而易举地将罪责推给鬼神。 就像寡妇和马三叔偷情,当马三叔回到家时,寡妇的尸体却出现在了他家的夜壶里一样,人们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缘由,就将寡妇的死归咎于鬼怪,觉得这世上只有鬼神才能有这样的能力。 陈家这个案件也一样,不管这诡异的表象有多么像是鬼神所为,这背地里绝对藏着什么精妙得手段,只要解开这个谜团,苏迟相信一定能找到凶手。 顾西臣冷冰冰地一句话,噎的宋良辰好半天没法往下说,这人简直太不会聊天,太不可爱了。 “那你可知道,凶手是怎么把一具腐烂的尸体穿进嫁衣,摆到客房去的?而且,嫁衣和床褥全都是干净的——至少从外面看,这些都是干净的。”苏迟接过了话头,她饶有兴趣地看着顾西臣,她有点期待他的回答了。 “这我怎么知道,有必要知道吗?不管怎么离奇,都是凶手在装神弄鬼。只要找到凶手不就能查清楚这一切了。”顾西臣相当不以为然。 “这大概就是你和你崇拜的白先生之间的距离吧。”苏迟笑着说,“要解开案件的始末,不只是要找出凶手,还要推测凶手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想要知其然,必须要知其所以然。” “哼。”顾西臣有些别扭地扭过头去,不与苏迟对视。 苏迟看着顾西臣,就见他白皙的耳朵整个都红了。 看样子,虽然他表面上别扭倔强,内里却还是个知羞愧的小少年而已。 这时候,有个家丁来传话,说是陈大老爷在主院前厅等着他们。 三人也就顾不得闲聊,跟着家丁一路往前院去了。 天空渐渐暗了下去,天边的火烧云越来越淡,眼见着就要化为乌有,只不甘心的将最后一点余光洒向大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染红。 到了陈家主院,家丁将三人引入前厅。 前厅的门开着,透出里面摇曳的火光。陈大老爷坐在太师椅上,端着一杯茶,正在慢慢的品,他见苏迟三人进来,便放下茶杯迎了出来。 他迎到门口,却抱着拳朝宋良辰行礼,“宋公子光临寒舍,未曾远迎,陈某人在这里向您请罪了。” “陈老爷客气了,我是小辈,当不起陈老爷的大礼。”宋良辰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陈大老爷,陈大老爷也就顺势站直了腰。 “那就里面请,苏大师,还有这位……都请进。”面对苏迟,陈老爷的态度就没有这么热切了。 苏迟微微一笑,自然知道陈大老爷这态度的缘由。 宋家是官媒世家,世世代代世袭官位,等宋老太爷从官媒的位置上退下来,宋良辰就会成为新的官媒。 别小看这小小的官媒,这里可是在临安城天子脚下,宋家手里的红线,牵着多少达官贵人的姻缘。甚至皇子公主的婚事,都有宋家参与其中。官媒虽小,可宋家这个官媒,名望声势却堪比朝廷一品大员,甚至——连一品大员都要对宋家礼让三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宋良辰的二叔,会为了得到官媒的位置,和曲家的灵媒串通一气,想要害死宋良辰了。 他明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可他依然去做了。宋家官媒的位置太吸引人,虽然风险大,可收获同样也大。 陈家虽然家财万贯,在这小鱼巷里也算是数得上号的富贵人家,但陈家无人为官,见了当官的,自然是要处处赔着小心,如果不圆滑一些,怕是赚的银子全都要被官家变着花样的搜刮走了。 顾西臣一脸嫌弃地看着陈大老爷,显然是对他的态度十分鄙视。 少年人总是耿直的,对太过势力和现实的东西,抱有一种排斥唾弃的态度。 他不喜欢陈大老爷那种区别对待的作风,他看着宋良辰时,恨不得将宋良辰捧在头顶,看到苏迟时,又恨不能将她踩在脚下,而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更是理都不理,这是相当失礼的行为。 若不是因为他对苏迟接下来要做的事充满好奇,顾西臣真想拂袖而去,他生平最厌烦这些趋炎附势之徒,他不屑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 他慢吞吞地跟了进去,在最偏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陈大老爷和宋良辰在寒暄,苏迟此时倒也不着急询问他。 “苏迟是我的朋友。”宋良辰却忍不住了,他的好奇心素来很旺盛,知道苏迟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某些线索,他特别想知道,苏迟想从陈老爷这里问出什么。 “恩,苏姑娘也是我们老夫人请的姻缘师。”陈老爷对宋良辰袒护苏迟的态度有些意外。 宋家那个闹鬼事件,他虽然有所耳闻,但他完全没有往深了想,他以为苏迟和宋良辰不过是点头之交。 “我是陪苏姑娘一起来的。”宋良辰将目光投向了苏迟。 苏迟慢悠悠地放下茶盏,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她看着陈老爷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寻常人家的大叔。 “陈老爷,我是为了府上的那具尸体来找你的。”苏迟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有一些事想不明白,想劳烦陈老爷替我答疑解惑。” “那具尸体和姑娘有什么关系吗?”陈老爷有些困惑,毕竟她只是个姻缘师,又不是县衙里抓凶手的捕快,怎么会跑来问尸体的事。 “陈老爷有所不知。”苏迟缓缓道,“我不只是姻缘师,我还是个灵媒师。陈捕头拜托我寻找那具尸体的鬼魂,我遇到了一些阻碍,所以才需要陈老爷提供一些线索。” “原来如此。”陈老爷沉吟片刻道,“既然是这样,那苏姑娘想问什么尽管问吧,只要是陈某人知道的,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老爷当真不知道尸体是谁吗?或者说,陈老爷,府上有没有哪位主子认识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苏迟看着陈老爷的眼睛问。 第三章 依稀红颜美少年(04) 陈老爷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苏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的确不知道尸体是什么人,我们陈家上上下下,一个不少,死的不是我们陈家的人。”陈老爷答道,“至于有没有谁认不认识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平常都在外面忙生意,家里的事不大清楚。” 这些话陈老爷曾对陈捕头说过,现在只是对苏迟重复了一遍。 非常合情合理的解释,但——太过于合理了。 “那陈老爷,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但这件事问出来可能有点唐突。”苏迟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可我不得不问,还希望陈老爷不要生气。” “不会的,你问吧。”陈老爷说。 “那死者会不会是陈大少爷的人,我的意思是……大少爷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这个问题一出,陈老爷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像是打破了染缸一样,一会红一会青,显然怒极的表现。 宋良辰和顾西臣都吓了一大跳,他们万万没想到苏迟会问出这种问题。 放在谁面前问,都不太合适啊。她就差直接问,大少爷是不是好男风,那死掉的男人,是不是大少爷的姘头。 “陈老爷,你可是说好不生气的。”苏迟完全不在意厅内奇怪的气氛,只是认真地看着陈老爷的眼睛,陈老爷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充血,若不是还有理智克制着,他肯定要跑上来打苏迟一顿了。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问题! “我们陈家人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习惯。”陈老爷的语气明显带着怒火,这要换个暴脾气的,早就动手揍人了。 宋良辰和顾西臣此时倒是有点理解,为什么苏迟没有去见老夫人,而是选择直接见陈老爷,老夫人年纪大了,要是听到这个问题,万一激动的厥过去怎么办。 “陈老爷刚刚不是说了吗?你不太归家,对陈府的人和事不甚了解,既然不太了解,为什么你这么肯定,这个人不是陈家某个人的旧识呢?”苏迟意味深长地继续往下问,“陈老爷,在陈大少爷要成亲的节骨眼上,陈家客房里出现了一具穿着嫁衣的腐尸,怎么看都和陈家脱不了关系吧。” “我真不知道那尸体是谁!”陈老爷原本还有些敷衍,此时见苏迟一脸严肃,心底也渐渐变得沉重。 “尸体既然出现在陈家,凶手就肯定和陈家有关,临安城的百姓们少不得有这样的想法。陈家可是经商为生,让所有人这么误会,陈老爷,你就不怕陈家的生意受影响吗?”苏迟索性将话挑明了说,否则,陈家怕是不会配合她查清这个命案的。 “一个月前,临安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寡妇碎尸案,那寡妇的尸体就是被藏在陈家的夜壶里的。”苏迟最后又推了一把,“大老爷,就算这次的尸体仍然和上次一样,凶手和陈家无关,但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任谁都不会相信陈家是无辜的吧,毕竟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 陈老爷的表情沉了下来,他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陈家经商为生,陈府发生这种事,的确是会让人觉得不祥,但凡和妖魔鬼怪沾上关系,普通人肯定都是要退避三分的。 “你希望我怎么做?”陈老爷的语气比刚刚好了一些,虽然仍不太动听,但也不至于暴跳如雷了。 “先和我去一趟醉荷轩。”苏迟道。 陈老爷这次倒是没有迟疑,很果断的答应了苏迟的要求。 于是四个人一同前往醉荷轩。 醉荷轩内分外安静,这里出了人命案,被陈府上下视为不祥之地,所以这个雅致的小院子顿时就冷清了下来。 苏迟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院子里那一池荷花长得正好,荷塘边上的八角亭里,挂在亭角的铜铃被风一吹就叮当作响,那声音清脆悦耳,让经过的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苏迟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院子。 苏迟一行人直接走向了出事的那间客房,这次是苏迟在前面引路。 丁香当时推开的,是西厢房的一间客房。 “陈老爷,可以劳烦您传唤一下老夫人房里的丁香吗,还有那天来伺候我的那个小丫鬟。”苏迟想知道,她被带入这间客房,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陈老爷本想打发个家丁去找人,然而他和苏迟来醉荷轩的时候,身边没带伺候的人,他只好自己走出去找人去了。 厢房里,只剩下了苏迟三人。 苏迟这次站在最前面,宋良辰跟在她身后,顾西臣落在后面。 苏迟刚刚一直试图用丁香的视角来揣摩丁香的心思,可惜没什么成效。 她往后退了几步,循着那日的记忆又走了一遍,丁香当时拿着包袱,打算将包袱放在床?上,然后她就看到了床?上的尸体,丁香吓得尖叫了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再然后,她听到丁香的尖叫声,走到床边,也看到了尸体,她打量了一阵尸体,来伺候她的小丫鬟就端着水盆进来了。 然后呢? 然后小姑娘就大喊着出人命了,飞快地跑了出去—— 等等!苏迟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良辰,小顾!”苏迟招呼了一声,她将宋良辰推到床前,然后自己躺在了床?上。 宋良辰和顾西臣都不明白苏迟要做什么。 “小顾,你站在门口。”苏迟招呼顾西臣,让他用那个小丫鬟的视角来看屋内的情形。 顾西臣抱着剑,一言不发的照做了。 苏迟又稍微调整了一下顾西臣所站立的位置,尽量让他和小丫鬟站的位置一样,然后她就躺了下去,让宋良辰站在了她当时所站的位置,“小顾,从你那个位置,能看到床?上的人吗?” 顾西臣站在门口,他的视线里,房内的一切事物都能看清,但—— 他看不到床?上的人。 那是一张颇为考究的黄花梨木拔步床,和一般的四柱大床不同,这床的两边有挡板,上面雕琢繁复的精美花纹,是装饰,也能起到遮挡的作用。 本来,站在门口也可以隐约看到床?上的人影,只是现在,他的视线被站在床前的宋良辰挡住了,从门口望过去,根本看不到床?上的人。 “看不到。”顾西臣照实讲。 苏迟想了想,又招呼宋良辰,“你再弯一下腰。” 宋良辰比苏迟要高上许多,苏迟从床?上爬起来,让宋良辰躺了上去,然后她站在了刚刚宋良辰站立的位置。 “现在呢?能看到床?上的人吗?”苏迟又问。 “看不到。”这一次,顾西臣仍然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苏迟的唇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苏迟想,她进入这个院子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可能都只是一个做好的局,一个精巧的,让人不太容易觉察的圈套。 “怎么会看不到呢?”宋良辰非常不能理解,“不是说,是后来的那个丫鬟看到尸体,咋咋呼呼地跑出去惊动了陈家人,所以才报的官?” “等会儿就知道答案了。”带她来这里的是丁香,引来陈家众人的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小丫鬟。 苏迟回想了一下,那个丫鬟的眉眼很单薄,看上去年纪应该还小。当时那种情况下,苏迟本以为那只是个不相干的丫鬟,此时回想起来,只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你是在怀疑那两个丫鬟有问题?”顾西臣皱着眉头问。 “是啊,有点。”苏迟并没有把话说死,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 “肯定有问题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就把你带到这一间,一个本应看不到尸体的人却跑出去叫唤,怎么看都不对。”顾西臣就没有苏迟这么理智了,他认为这一切就是那两个丫鬟干的,“说不定她们就是凶手,杀了人之后害怕被问罪,所以就故意装神弄鬼,想掩人耳目。” “你这么说也有可能。”苏迟没有全然否定顾西臣的话,毕竟在案情大白之前,任何猜测都有可能是真相,“如果是这样,倒是能说得通这房间里为什么这么干净,尸体放了那么久都没有被外人发现了。” “等会儿,你们在说什么?凶手就是那两个丫鬟吗?”宋良辰本能地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 不说别的,两个丫鬟为什么要杀人?若真的杀了人,为什么不把尸体埋了,或者推进醉荷轩的荷花池里?怎么处理都比放在床?上强啊。 这个说法看似很合理,却处处透着不合理——有时候合理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 “只是有这个可能性而已。”苏迟说,“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那你怎么解释,那个小丫鬟看不到床?上的尸体,却大叫出人命了?”顾西臣似乎已经笃定,人就是两个说谎的丫鬟杀的。 “因为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苏迟缓缓道,“你忘了吗?我刚刚已经说了啊,当小丫鬟进来时,我站在床边,丁香被吓晕在地上。” “所以,她说的出人命了,也可能是指倒在地上的丁香?”宋良辰没有先入为主的觉得丫鬟是凶手,所以就能稍微客观的看待这件事了。 顾西臣愣了一下,显然他是将这回事给忘了。 “嗯。”苏迟说,“丁香只是随便推开一扇门,将我带进来,她将行李放在床?上的时候看到了尸体,吓得晕过去了,然后——丫鬟进来看到了丁香,她以为出了人命,所以跑了出去。” “咦,那这么一来,岂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了?”宋良辰的脑子有点打结,实在是线索太乱太少。 “不是这样的。”苏迟说,“线索还是在两个丫鬟身上。” “可你刚刚不是……”宋良辰快被苏迟绕晕了,她刚刚不是解释了一种可能性,排除丫鬟的嫌疑吗? “刚刚只是猜想了一下小丫鬟,证明她可能没有问题,但丁香没有啊。”苏迟看着宋良辰道,“小丫鬟看不看得到床?上的尸体都能说得通,但丁香看不看得到……这就说不定了。” “看到什么?”宋良辰问。 “尸体。”苏迟唇边的笑容越发得意味深长。 “我看不到,小丫鬟看不到,但是丁香——她真的看不到尸体吗?我是说,在她走到床边之前,她真的没有发现尸体的存在吗?” · 第三章 依稀红颜美少年(05) “啊,我懂了!”宋良辰这次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丁香是在前面带路的,也就是说,她走进来时,是走在苏迟前面的。苏迟的视线可能被丁香挡住,看不到床/上的东西,但丁香走在最前面,虽然从门口看床,会被床前的挡板拦住一些视线,但也并不是一点都看不到。那么床/上的尸体,丁香就没有理由一点都看不到。” 尸体身着艳红色的嫁衣,这样一个人躺在床?上,哪怕当时没有看到脸,也会觉得奇怪吧,可是丁香却没有,她是走到床边之后才被吓晕的。 在此之前,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这就特别的奇怪了。 “这么一说,丁香倒是真的有嫌疑了。”宋良辰深信丁香有问题,顾西臣则直接认定丁香和小丫鬟都是凶手,是她们合谋杀了人。 苏迟不置可否,毕竟线索太少,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 眼下要还原事件真相所需要的拼图,还远远不够。 三人议论之时,陈老爷终于回来了,跟在他后面的一共有五个人,三个是伺候的下人,剩下的两个,就是苏迟要找的人。 只是当这两个人站在苏迟面前时,苏迟却傻眼了。 “这两个是谁?”苏迟要找的是一个叫丁香的侍女,她是老夫人的贴身丫头,因为她穿着打扮很有体面,苏迟对她的印象挺深。 可站在她面前的这一位……这和那天带她来客房的丁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不只是丁香,之后来伺候苏迟的小丫鬟,也不是原来她见过的那个。 “奴婢丁香。”丁香上前一步,答道。 “奴婢秋葵。”另一个丫鬟说。 “不对,不是你们。”苏迟本来还怀疑,那天发生的一切有可能只是巧合,但见到了丁香和秋葵后,苏迟就明白,她进入这间客房根本不是什么巧合,的确是有人故意引她来的。 可是—— 为什么? 苏迟满脑门儿的问号,既然有人做出了这么巧妙的局,为什么要这么轻而易举的让她看出破绽,如果对方有心隐瞒,苏迟敢肯定,丁香和秋葵这里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可是对方却肆无忌惮的露出了这样大的一个破绽,是因为对方太有自信,认为就算她知道这是个局也无可奈何呢,还是对方有什么别的图谋? 不管是哪一种,苏迟都觉得很麻烦,她有种直觉,她不能再继续追查这个案子了。 苏迟的直觉一向比较准,可是她已经答应了白清风,她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就算穷,就算偶尔丢丢节操,她也是个有骨气的人。 看来她这次是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陈老爷……”苏迟转而看向陈老爷,“我要见的两个人,全都被你换掉了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陈老爷一头雾水。 “看门的小厮呢?”苏迟又让陈老爷去找第三个人。 那个看门小厮,苏迟进进出出见过那么多次,说明这个人不是假的。今天一大早,小厮是见过那位丁香的,当时丁香来传话,让苏迟去见老夫人,之后就一直在门外候着,再然后,老夫人就让丁香带着苏迟去客房。 当时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回想起来,处处都是破绽。 丁香领着她去见老夫人时,老夫人在用早饭,是那位没有舌头的翠玉伺候的。后来翠玉将她带到门外,是侯在外面的丁香带着苏迟去的客房。 也就是说,整个过程,丁香都没有和老夫人打照面。 说她是丁香的,正是侯门的小厮。 “不好!”苏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去大门!” 她飞快地跑了出去,顾西臣反应极快,加上身手也不错,就赶在苏迟前面跑向了陈家大门。 天早就黑了,好在月色不错。 快中秋了,如水的月光将天与地都涂满了一层水样的光辉。陈府大门两边点着两盏灯笼,大红的灯笼里透出红光。 小厮站在门前,红光映在小厮的脸上。他脸上挂着一抹僵硬的笑容,眼睛睁得老大,那表情特别奇怪,像是本来惊恐的表情硬生生被扭曲成一个笑脸,这笑脸诡异阴森,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 小厮已经死了。 他站的笔直,歪着脑袋,被一根七寸长钉钉死在陈家的大门上,那长钉足有小指粗,穿过小厮的心脏钉在门上,血流了一地,看着异常可怖。 顾西臣见过很多死人,也跟着白清风见识过不少大案要案,可陈府这种诡异的尸体,他却是第一次见。 那具腐烂的尸体倒还好说,而这具鲜活的,带着诡异的笑容,仿佛下一刻就要朝他扑来的尸体,让他后背发凉,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那边怎么样!”远处传来了宋良辰的声音。 顾西臣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远处粉白的影壁前,众人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而苏迟竟然跑在最前面,这倒是让顾西臣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苏迟会是落在最后面的那一个。 因为有其他人过来,喧闹的场面让刚刚那种背后发冷的感觉消失了,他握了握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冰冷,这么一具尸体,竟然把他吓到了! 顾西臣有些不自在地回过头,他莫名一阵心虚。 明明那些人离他还有一段距离,这朦胧的月光也无法照清楚他的脸,可他总觉得自己被尸体吓到是一件特别丢脸的事,他尤其不希望苏迟发现这一点。 苏迟第一个跑到顾西臣身边,小厮的尸体她自然也看到了,顾西臣一直在留意苏迟的表情,他期待从她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看到恐惧,可惜他失望了,苏迟注视着这具尸体,眉心微皱,神色凝重,但没有露出半点害怕的神色。 宋良辰紧接着到了,他看到了尸体的脸,噗通一声晕倒了。 顾西臣半张着嘴巴,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他、他怎么了?”顾西臣蹲下身,伸手去探宋良辰的呼吸。 “哦,吓晕了。”苏迟淡淡地瞥了宋良辰一眼,然后她回过头,继续去注视那具尸体,仿佛在她眼里,尸体比宋良辰的安危更让她在意。 顾西臣的手生生定住,他站起来,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开了。 “宋公子,宋公子这是怎么了!”终于,陈老爷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看向苏迟,然后就看到了钉在门上的看门小厮。 “啊!”陈老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顾西臣终于找到了一点安慰。 不是他太胆小,而是这尸体太诡异,是个正常人看到都会被吓一跳的,至于苏迟……她绝对不是正常人! “他被吓晕了而已,不用担心。”苏迟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她此时满心懊悔,她应该在觉察到丁香和秋葵有问题的时候,就马上差人来找看门小厮的,因为她的疏忽,又一条人命没了。 苏迟伸手探了探小厮的脖子,脖子上还有温度,这说明小厮刚死不久。看地上的流血量,小厮死了可能还不到一刻钟。 “陈府晚上有巡夜的护院吗?”苏迟问了一声。 “有的,每个时辰都有护院巡视。”陈大老爷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苏迟问什么,他就非常配合的答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傻子也明白,陈家这是大祸临头,被什么人,或者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苏迟除了是个姻缘师,她还是个灵媒师,这一重身份,此时在陈老爷的眼里就显得无比高大上起来。 之前的傲慢无礼,此时哪里还有半分残余,他只怕自己答的不够快,不够有诚意。 “现在应该是酉时三刻。”陈老爷道。 也就是说,小厮是在酉时之后,极有可能是酉时二刻被害,那个时间段恰好是没有护院巡逻的。 “先报官吧。”毕竟是出了人命案,死法还这么诡异,这么大的事没人敢瞒着。 小半个时辰后,陈捕头带着人来了,他脸色疲惫,眉心紧紧的拧着。 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儿也太折腾人了,陈捕头好不容易吃了饭,觉得可以眯一会儿了,哪知道就接到了报案。 又是陈家,又是一具死状诡异的尸体。 陈捕头都快哭了,这绝对是有鬼吧! 陈家的大门被整个卸了下来,小厮的尸体还是被钉在门板上,他脸上的笑已经僵了。 尸体被抬到了陈家前厅,前厅里灯火通明,小厮的笑容便显得没有那么阴森了。 陈家上上下下全都被喊来问话,这小厮才死了不久,又是陈家的家丁,这次的问话肯定不可能像上午那么简单敷衍。 苏迟蹲在尸体边上,顾西臣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宋良辰则被安顿在陈家一间厢房里,他被吓晕了,还没醒呢。 灯火通明,小厮身上的伤就看的更加清晰了。 不过,小厮的脸上,有另一样东西吸引了苏迟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很浅的血手印。 指印很完整,看上去很小,纹路清晰,像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才有的指纹。 苏迟凑近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她就僵住了。 那指纹因为太过清晰,连指纹上的一点点缺陷或者伤痕都看的非常清楚。 指纹上,一圈圈的螺纹上,有一道划痕从内圈一直延续到外圈,就像是那人的手指上有伤痕一样。 苏迟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画面中是一只稚嫩的小手,那手的食指上有一道深深的印子,那是被锋利的刀口割伤的。 “小迟。”有个脆嫩的声音响在苏迟的耳边。 苏迟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她身边当然什么都没有,那声呼唤只是她恍惚中的一个错觉而已。 苏迟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第四章 桃花庵里桃花仙(01) 暗淡的天光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一只藤球十分清晰,苏迟想要睁开眼睛,可她的上眼皮和下眼皮仿佛被什么东西黏在了一起,她怎么也睁不开。 她有些着急,想看清楚眼前的东西,然而她无法抗拒生理上的禁锢,她困得不行。 “小迟,你都不陪我玩。” 说话的是个小姑娘,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她的脸隐在苍白的天光里看不清楚。 苏迟想要伸手去拉她,可是却怎么也拉不到,她心里焦急万分。 “苏蔓!”她惊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夜凉如水,月色沉寂,夜已经很深了。 接近中秋,深夜的月光从窗户落进来,在地上留下清晰的印记。 苏迟喘着气,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分不清她身处何处,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 “苏蔓是谁。”阴影中,有人压低嗓音问她。 这声音让苏迟一下子就回过了神来。 那是顾西臣,习武之人素来耳聪目明,他大概是听到苏迟的惊呼声,便从西边的房间赶了过来。顾西臣虽然很嫌弃这破破烂烂的小屋子,但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不好才答应白清风,扭头就受不了跑回去。 从陈家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在陈家匆匆吃了点东西,苏迟三人就先回来了,小厮的尸体连同门板一同被抬去了停尸间。 陈家人被要求不许离开陈家,陈捕头留下了一队衙役,耐不住困先回去洗洗睡了。 宋良辰醒来之后,被陈家用轿子送回了宋家,苏迟带着顾西臣回了她这小破院子。 苏迟稍微收拾了一下堆杂物的小仓库,丢给顾西臣一床被褥,就回房歇着去了,这一整天劳心劳神的,苏迟也很累了。 顾西臣睡得极不安稳,他几时住过这种屋子,睡的那张床他都怀疑一摇就要散,被子上也打了好几个布丁,这寒酸的,顾西臣都不好意思嫌弃了。 他寻思着明天一定要找人来好好收拾一番,这里实在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他迷迷糊糊的,似乎睡着了,又好像没有,忽然听到苏迟焦急惶恐的声音,他飞快地抓起枕边的剑,跑去了苏迟窗外。 他之所以这么迅速,是因为苏迟的语气……他以为那种能直面诡异的尸体而面不改色的人,是无所畏惧的,可苏迟的声音里却透着恐惧。 顾西臣以为苏迟遇到危险了,所以他跑了过去。 然而,苏迟的房间里,在月光之外,深黑的阴影中,只有苏迟一个人坐在床?上。 “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就好像刚刚那声惊慌的呼唤不是她发出来的一样。 “哦。”顾西臣又抱着剑回到了小仓库里,他不太想管苏迟的闲事。 但他也睡不着了,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月亮渐渐落下去,然后就是初晨的日头升上来,日与月交替轮换,又是一日逝去,一日到来。 没等苏迟起来,顾西臣就出了门。 他一刻也不想耽误了,他要立刻找人来收拾那间仓库,不说弄得金碧辉煌,至少要能住人。 顾西臣走了大概一刻钟,苏迟穿好衣裳推开门走了出来。 深秋的早晨,微风有些冷,苏迟紧了紧衣领,长长吸了一口气。 然后就是扫地,她拿着木桶去井边提回来一桶水,再接着生火熬粥,等到一切妥当了,就用一些细盐漱了口,等到脸洗完,苏迟又将脏衣服抱去临近的小河边洗干净,再回来将衣服晾好,小米粥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她去找顾西臣,却发现他不在,她寻思着那孩子或许是吃不消这粗茶淡饭的生活,回白清风身边去了。 这样也好,本来嘛,让一个少年跟着她这个姑娘家,怎么看都是不太好的。她还指望哪天能遇见个不错的老实人就嫁了,然后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呢。 这样,她就每天有点小开心,有些小烦恼,为了生计而操心。家里可能有一点田地,一些鸡鸭,如果可以,再养两头小猪崽,等到年底,能卖了换些银钱,或给孩子念书识字,或添置一根好看的发簪。一家子不富裕,却安乐。 她唇角弯了弯,在温柔的阳光底下,露出了一抹浅淡却安静的笑容。 宋良辰一手按在门上,他本想开口喊她的,可那个微笑却让他驻足原地,一时间有些晃了神。 昨天夜里他醒来后,稀里糊涂的被送回了宋家,等到心绪平稳下来,他心里就渐渐生出了几分燥意,一想到顾西臣要留在苏迟那里,他就辗转反侧,怎么睡都不舒服。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他又纠结上了。 他要是一大早跑去找苏迟,会不会很奇怪呢?算起来,他和苏迟只是朋友而已,昨天他是借着请她参加寿宴的契机去找她的,那么今天呢? 有什么事需要他一大早就跑去她家呢? 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眼看着日头渐渐爬高,他终于一咬牙,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苏迟的小院儿。 然后他就见到了这幅光景。 苏迟在晒着黄花菜干,院子虽然破旧,却被收拾的井井有条,这里明明很荒芜,却因为苏迟的存在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这不是宋良辰第一次从苏迟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但这一次的笑容,溶解在八月微冷的日光里,温暖的有些不可思议。 心上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胃里涌上一股温热的暖意,他渐渐觉得喉咙发紧,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说话,哪怕只是喊一喊她的名字。 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他就像个木桩一样杵在苏迟家院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良辰?”还是苏迟觉察到有人在看她,回过头来时,看到了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的宋良辰。 她有些困惑,他这时候跑来,又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宋良辰挪开视线,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脸色有些奇怪。 “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苏迟将黄花菜晾晒开了,用清水洗了手,满院子都是米粥的清香,她的肚子在咕咕叫,这个时间,是平常苏迟吃早饭的点。 “嗯……有点在意陈家的案子。”宋良辰随便扯了个理由。 “那个急不来的。”一具穿着嫁衣的男人尸体出现在陈家客房,陈家人声称不认识此人,那两个引苏迟去发现尸体的丫鬟不见了,陈家的看门小厮也死了。 两桩古怪的人命案背后,绝对有人在操控这一切,苏迟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但她有这样的直觉。 “嗯。”宋良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吃了吗?”苏迟走进厨房,打算吃早饭。 “还没有。”宋良辰很老实地说。 “那一起吃吧。”苏迟也不是小气的人,虽然她很穷。 宋良辰跟着苏迟走了进去,在桌边坐下之后,苏迟端着两碗白米粥过来了,她从酱菜坛子里捞出了一些腌的正好的小黄瓜,萝卜干,还有一小碟的咸菜丝。 很寒酸,却很生活。很普通,却又有一种平静的安宁。 宋良辰和苏迟一言不发的喝着粥,喝着喝着,外面忽然有个人一边叫,一边跑地冲进了苏迟的小院儿。 “苏大师!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这是陈捕头的声音。 苏迟放下碗筷,才走到门边,陈捕头就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了。 陈捕头的脸色焦急万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怎么了?”苏迟心中惊疑,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人命案子? “不好了,苏大师,救命啊!”陈捕头一下揪住了苏迟的衣摆,就像是揪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先说说到底怎么了?”苏迟被陈捕头弄得一头雾水。 陈捕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大男人,还是临安城的捕头,怎么被吓成这个样子了? 苏迟记得他胆子还是挺大的,至少昨晚的时候,小厮的尸体吓坏了许多人,可陈捕头看到之后却没有表现出惧怕。 “我一大早起来,打开家门的时候,看到门上插着这个。”陈捕头一边说,一边将另一只手里提着的东西交给了苏迟。 那是一把刀,这刀苏迟见过,就是很常见的,衙门捕快的佩刀。 “这刀怎么了?”苏迟不解地看着陈捕头。 陈捕头将刀从刀鞘中抽了出来,那刀身上全是血。 “怎么回事?”苏迟的眉心皱了起来。 “这是吕捕快的刀。”陈捕头的语气分外焦虑,“他昨天跟着你出了陈府后,一直都没有回来。起先我以为他只是有别的事,或者是偷懒翘班了,也没在意。可这把刀……他肯定是出事了!我让人找遍了整个临安,可到处都没有吕捕快的踪影,他若不是被鬼怪带走了,就是死在什么地方了啊。” 吕一刀失踪了? 苏迟相当意外。 第四章 桃花庵里桃花仙(02) 吕一刀跟着苏迟跑出了陈府,当时苏迟寻思着甩掉他,所以出了陈府之后,苏迟拐了个弯,没料到却被人拽进了深巷,那之后,吕一刀的确就没有再追上来。 难道说,那个时候吕一刀就出事了吗? 如果是这样,掳走吕一刀的人,和在她面前耍小把戏的人,会不会是同一拨人呢? 苏迟总觉得,眼下她掌握的线索非常碎,并且非常乱。但这混乱之中又藏着一张若隐若现的蛛网,网的中心会是什么呢? 苏迟几人此时站在小鱼巷中。 这里是吕一刀最后出现的地方,苏迟觉得她有必要再回来查看一遍。 来的路上,陈捕头将他查到的消息都告诉了苏迟,眼下这个穷困潦倒的灵媒师是他唯一的希望了,毕竟她曾成功的破过两桩离奇的案子。 陈捕头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但正因为如此,苏迟才觉得这小鱼巷里肯定有蹊跷。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存在过的东西必定会留下痕迹。 “到底在哪里呢。”苏迟反反复复将小鱼巷的每一条巷子都找了一遍,她在找那天,被她的脏手弄出印记的那面围墙。 昨天她从陈府出来,被一个和阮鸢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拉入了一个小巷子,她当时非常震惊,但她想要去找阮鸢的时候,阮鸢却在她面前凭空消失了。 后来她发现,在白色的围墙上,其实有一扇门的痕迹,她试着绕到围墙的另一侧去找人,可她绕出去之后,她就迷失在这巷子纵横交错的小鱼巷里,再也回不去最初的巷子。 “你在找什么?”宋良辰看她反反复复地走,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巷子。”苏迟想了想,决定回到陈家大门口,再走一遍她当时走过的路。 昨天上午虽然有雾,但她跑出来的时候,雾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从陈家出来后只有两个方向可以选,她觉得她可能被什么东西框住了思维,所以始终无法找到突破口。 “什么样的巷子?”宋良辰对小鱼巷也算是熟悉。 “对啊,苏大师说说看,大家一起找,总比你一个人找快一些。”陈捕头也提议道。 “树,那个巷子中长了一棵很大的树,树叶还很繁茂。还有,那个巷子左侧的围墙上,被我的手摸出了一个一人来高的门印子。”苏迟将那条巷子的特征说了一遍。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陈府走,苏迟说完了,陈家大门口也就近在咫尺了。 “从这里往前走。”苏迟从陈家大门口往前走了几步,然后闭上眼睛,跟着记忆中的方位,转向了左边,“你们跟在我后面,走。” 众人依言跟上,虽然他们都不明白苏迟到底要做什么,但看着苏迟凝重的神色,他们都很知趣的没有多问,就连此时急得挠心挠肺的陈捕头都没有出声。 苏迟不是不想解释,而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要从何解释。 她只是直觉,那个消失的巷子或许和吕一刀的失踪有关。 她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昨天她应该就是跑到这里,然后被拽入巷子里的。 可昨天应该是巷子的地方,却是一堵墙,那是一户人家的围墙,哪有什么路口。 这就奇怪了,那天她也试着回到巷子口,但每一次,她找到的都是这道墙。 这是一道存在了很久的墙,墙面上白色的石灰已经开始剥落,墙缝里有青苔在生长。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终于有人受不了地开了口,开口的是顾西臣。 苏迟惊讶地抬起头,这人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她急急忙忙心不在焉的,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不过眼下,她没空去想这些,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眼前的这堵墙上。 白清风说过,顾西臣会武功,并且功夫还不低,说不定高手就是这样来无影无去踪的。 顾西臣的确是半路跟过来的,他原先是要回苏迟那小破院子,却看到那一行三人急匆匆的,似乎要去什么地方,也就直接跟在他们后面了。他觉得苏迟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病急乱投医,这巷子也就这么大,她再怎么走也走不出个花儿来。 这根本是在浪费时间,顾西臣看不过去才会开口询问的。 “这里应该有个巷子。”苏迟缓缓道,“昨天,我走到这里,被人拽进了巷子,那是个死胡同,而且很浅。” “你记错了吧。”顾西臣道,“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有巷子,这围墙起码有十几年了。” “所以这很奇怪。”苏迟有一种很危险的直觉,这些离奇的异常,并不是普通人能想出来的,这里面的手段和技巧,必定是很聪明的人做出的障眼法。 会是什么人呢?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些奇怪的事件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不会是鬼打墙吧!”陈捕头哆哆嗦嗦地说。 “鬼鬼鬼……鬼打墙?”宋良辰吓得牙齿都在咯吱咯吱打颤,但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不丢脸,他还是装出了一副大无畏的模样。 “是啊,怎么可能忽然不见了啊,苏大师,会不会当时你去的那个巷子,本来就不存在啊,你是不是……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拉进去的啊?”陈捕头的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 “胡说八道!”顾西臣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这世上才没有什么鬼打墙,那些妖魔鬼怪都是骗人的。” “那要怎么解释,那条巷子消失了?”苏迟看着顾西臣的眼睛,很严肃地问,“那条巷子明明就在这里的,可现在这里没有巷子。而且……当时拉我进巷子的,是一个本应死掉的人。” “死掉的人?”宋良辰拔高声音问,“是谁?” “阮鸢。”苏迟答道,“就是在你家,要你和曲婉儿成亲的那位灵媒师。” “那个阮鸢不是死了吗?”陈捕头记得可清楚了。 当时他也在曲家,阮鸢死了,是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他服毒自尽,苏迟亲自给他把脉探呼吸,确认他的确是死了。 “果然是鬼啊!”陈捕头吓得脸色煞白。 “噗通——”宋良辰不负众望的,再次很怂的晕倒了。 苏迟看着躺在地上的宋良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宋良辰是个爱作死的胆小鬼,他怕鬼怪,却对离奇的案件感兴趣,哪里有奇怪的案件他就往哪里凑,但晕倒的时候也是一点都不带迟疑的。 “陈捕头,你把宋公子送回去吧。”苏迟总不能带个拖油瓶找线索,现在宋良辰晕着,她也不好把他丢在大街上,他们俩也算是共患难过。 “那吕捕快的事……”陈捕头有点担心。 “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会找到他。”苏迟说的斩钉截铁。 陈捕头稍稍松了口气,明明眼下什么眉目都没有,但苏迟既然做了这样的承诺,他就相信她绝对会找到吕一刀的。 陈捕头扛起宋良辰,一路朝着宋家去了。小鱼巷里只剩下了苏迟和顾西臣。 顾西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在他看来,苏迟完全在浪费时间,她现在应该去查凶手,应该去找吕一刀,而不是在这个巷子里找什么死胡同。 “小顾。”苏迟伸手按在了那堵墙上,“你翻墙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苏迟本来打算先离开这里,然而想了想,她还是有些不死心。 这条巷子太让她介意了,人或许可以凭空消失,可是一条巷子怎么可能呢? “要去你自己去。”顾西臣一点也不想跟着苏迟胡闹。 “好吧。”苏迟往后退了几步,她视线转了转,试图找到垫脚石一类的东西。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那个巷子。”顾西臣见她没有一点点要放弃的念头,就越发的好奇,“就算找到,那也只是一条普通的巷子而已。” “或许吧,如果吕捕快没有失踪的话。”苏迟道。 “什么意思?”顾西臣实在无法跟上苏迟的思路。 “你翻过去我就告诉你什么意思。”苏迟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踩脚的东西,就趁机和顾西臣提条件了。 “你先告诉我,我就翻。”实在是好奇心占了上风,顾西臣也顾不得翻围墙是特别猥琐,特别不靠谱的行为了。 “那时候,吕捕快追着我出了陈府,我最后听到他的声音,是在我被那个很像阮鸢的人拉进巷子之后。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吕捕快一定就在附近,可我当时很震惊,因为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人。也因此,我没有注意到吕捕快的去向。” “吕捕快消失了,他的佩刀染了血,有人将刀送去了陈捕头家。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他已经被杀了,为什么凶手要大张旗鼓的将带血的刀送给陈捕头?这不合常理,正常人杀了人之后会很害怕,但带走吕捕快的刀的人,却并不是这样,他这种行为,你不觉得很像是挑衅吗?”苏迟微微笑了笑,“就和陈家那两个冒牌的丫鬟一样。” “嗯?”顾西臣若有所思,他觉得苏迟说的有点道理,虽然他还是不想认可苏迟。 “不明白吗?”苏迟觉得顾西臣应该比宋良辰和陈捕头要聪明点,毕竟他跟着白清风这么久,好歹能学到点东西。 然而现在苏迟觉得,顾西臣其实比宋良辰也好不到哪里去。 也不对,他至少不会害怕鬼神,不会看到尸体就晕倒,这么一比较,他还是要强一些的。 顾西臣被苏迟看的有点心虚,他不自在地别过头,耳尖微微有些泛红。 苏迟心中莞尔,果然还是个少年人,这就害羞了。 “陈家那个案子明明可以做的天衣无缝,人不知鬼不觉,可躲在幕后的人却故意弄出了那么大一个破绽送给我,这很奇怪吧。聪明人是不会做糊涂事的,所以,这个破绽完全就是一种挑衅。” “就算我留下这么大的破绽给你,你也无法破案的意思?”顾西臣马上就明白了苏迟的意思,他并不笨,他刚刚只是没有转过弯来,没有朝陈家的尸体上想,因为他们现在是在查吕一刀的事。 “是这样的。”苏迟点了点头。 这完全是一种挑衅,就像是有人杀了人,还要故意将死者放到大庭广众之下一样。 凶手只是极度的自信,自信就算卖这些破绽给你,你还是查不出真相——说自信其实也不对,这应该叫自负。 “进去吧小顾,看看这院子里有什么。”苏迟笑着说。 顾西臣特别纠结,他实在不想去干这种偷鸡摸狗翻围墙的事,内心有某种东西在阻止他这么干,然而他刚刚和苏迟是说好了的。 顾西臣一咬牙,豁出去了,一会儿要是主家人骂他,他就把错全推给苏迟,反正是她让翻墙的。 这么想着,顾西臣就点足跃起,翻入了墙内。 “咦?”墙内传来了顾西臣的惊疑声。 “怎么了?”苏迟忙问。 “围墙里面,还有一道围墙。”顾西臣在里面答道。 第四章 桃花庵里桃花仙(03) 那的确是一道围墙——其实这么说也不对,那应该只是一道单纯存在着的白色高墙。 墙体比外面老旧的围墙稍微矮一些,墙面整洁干净,白色的石灰墙面,显然是刚刚刷上去不久。 苏迟此时就站在这道墙前面,这墙和外面那道墙是垂直的,墙的对面还有一道平行的墙壁,如果没有外面那堵老墙挡着,普通人从这里走过,都会以为这里是个小巷子,比如苏迟,她就是被这么误导的。 那条消失的巷子,找到了, 那面被她脏脏的手,染出一个门的印子的那面墙,就在她眼前,墙里面的那棵苍天大树,生长的很茂盛。 没有人会想到,这里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小圈套。 因为那个老旧的围墙垂直挡住了那个巷子,谁会想到,会有人耍这种无聊的把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西臣目瞪口呆地站在两堵墙之间,他原以为苏迟肯定在胡闹,可是现在,墙后面的两堵墙让他彻底茫然了。 “有人想让我相信,抓住我的那个人是死人,是不存在的,就和这条巷子一样。”苏迟缓缓道,“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 “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顾西臣问道,“那个人,是怎么当着你的面消失的?” 苏迟摇了摇头,明明知道的越来越多,可眼前的迷雾却也越来越浓,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件事的背后有高人坐镇,但她不明白,那位高人这么做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那你都知道什么?”顾西臣见她一问三不知,便觉得她也不过如此,但又觉得她不该如此,他虽极不愿意承认,但苏迟毕竟是白清风屈尊降贵,极力想要拉拢的人。 这样的人,不应该只是这样的程度,任何谜团对她来说都应该很容易解开才对啊。 他一方面觉得她是纸老虎,一方面又理所当然的觉得她无所不能,人的心,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我只知道,陈家的命案只是某些事件的冰山一角,藏在背后没有被挖掘出来的真相,一定超乎我们的想象。”苏迟淡淡道。 “哼。”顾西臣冷冷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不再开口。 他有点怀疑白清风的判断了——他明明从不会这么怀疑的。 “你能再翻一次墙吗?”苏迟看着顾西臣问。 “你又要做什么?”顾西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苏迟指着墙后面那棵葱郁的大树,“翻到那边院子里,看看这院子到底是谁家的。” 虽然苏迟心中已然断定,这个院子肯定没有人住,但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性,苏迟都不想放弃。 她要解开有关陈家客房那具尸体的各种疑团。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为什么会死,是被谁杀的,以及——吕一刀究竟是死是活。 如果他死了,他的尸体在哪里。如果他还活着,那他人在何处。 “肯定没有人。”顾西臣冷声道,“对方既然弄出这样的圈套来诓你,又怎么会留下活人暴露这一切。” “所以更要去看一眼啊。”苏迟道,“万一主人家被害死了呢?” 然而这一点倒是苏迟多虑了,顾西臣拽着苏迟翻进墙内之后,苏迟发现这个院子里,不要说人,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这么说也是不对的,因为那棵大树是个例外,那棵树长得非常茂盛,不是什么值钱的树,是一棵梧桐树。 “就说没有人了。”顾西臣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找吕一刀?” “我现在就在找。”苏迟往前走去。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只有三间正房,左右两间耳房。苏迟走过去试着推了推门,门很容易就推开了,只是门里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已经很久都没人打扫过了。 苏迟觉得有必要查一查这个院子的户主是谁,不管怎么说,这院子总归是个突破口。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单这么看,并不像是有钱人家的住所。能够住在小鱼巷的,要么是非常有银子的富豪,要么是给大户人家做事的下人。 这个小院儿,不像是大户人家,却也不像是下人的院落,硬要说,这里像是一个读书人的房间。 苏迟退了出来,又推开了第二个房间的门。 第二间是书房,书房的窗户开着,落了一层梧桐叶,靠近窗户的地方还放了一只低矮的棋桌,桌上放着黑白子,黑子和白字正胶着着,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是坐在棋桌两边对局的人,却不知去向。 “应该就是个荒废的院子,被有心人拿来装神弄鬼而已。”顾西臣看了一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如果是荒废的院子,为什么会有人特地跑来这里下棋?”苏迟觉得顾西臣说的不对。 “那你说是什么?”顾西臣反问。 “像是光天化日之下,下棋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了。”苏迟顿了顿,“就像是吕捕快一样。” “你的意思是,这里原来的主人被带走了?”顾西臣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的确也有,但是太渺茫。 “目前还不知道。”苏迟走到书房里一面墙前面站定,她仰着头,看着一副字画。 画上是一片如云如雾的桃花,成片的桃花里,有一个男子坐在枝桠间,手里握着一管横笛正在吹奏。 画面栩栩如生,画上的男子,眉目仿佛活的一般,只是这么看着,苏迟都似乎能嗅到那股桃花香气,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笛声。 画的右上角,有非常工整优美的字迹提着一行小诗: 桃花坞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桃花庵歌》?”顾西臣瞥了一眼,待看清画上题的字之后,他有些惊讶。 “没写完。”苏迟注意到,画纸上还空了一大块地方,应该是留着写剩下的诗句的。毛笔就搁在一边,苏迟拿起来用手摸了摸,墨已经干了。 “能看出什么吗?”顾西臣见她盯着毛笔发呆,便问了一声。 “这首诗剩下的是什么?”苏迟看着顾西臣的眼睛轻声问了。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後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世人笑我忒风颠,我咲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顾西臣将剩下的句子说完了,又问,“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道。”苏迟回答的特别诚恳。 苏迟对于诗词并无研究,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她没有时间。 苏迟出生在灵媒世家,当然也是要认字念书的,但她认字是为了学习灵媒手段,并非为了风雅,苏家的子嗣是不会接触这些词句的。 后来苏家出事,她被千寻燕和圆寂大师救下,有好几年都不能动弹。而今,她每天都要为了吃饱而努力,哪有时间去研究这些诗词歌赋。 顾西臣一脸鄙视地看着苏迟,《桃花庵歌》并不是生僻的诗词,相反,很多孩童都能说出其中的一两句。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苏迟微微笑了笑,“有点意思。” 她将那幅没有画完的字画卷起来,打算一会儿带走。 她又翻找了一阵,试图找到一幅有印章的字画,然而她失望了,因为这里所有的字画都处于未完成的状态,都没有落款和印章。 或许这里的主人是个低调的人,他看淡名利,尽管画技超群字迹飘逸,却不愿世人知道他是谁。 “咕噜噜……”苏迟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苏迟这才发现,日头已经升到当空,是时候吃午饭了。 “走吧。”她抱着那卷画走了出去,这一次当然不用翻墙,她找到了小院的门推门出去,她很意外的发现,这小院的院门外是陈家的后门。 这倒是很让人意外。 这院子竟然正对着陈家后门,两扇门之间只有两丈远。 陈家的后门紧闭,门上的门对子已经斑驳脱落了,有一丛木香花叶子探出来,挂在围墙外,因为秋深,叶子已开始泛黄,再过些日子,只怕就该全落光了。 “去哪儿?”顾西臣问。 “去陈家。”苏迟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走到陈家后门,伸手敲了敲。 “不是去陈家?”顾西臣见她嘴上说去陈家,却敲了敲眼前的门,就问了一声。 “你不知道?”终于轮到苏迟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顾西臣了,“这里就是陈家。” 顾西臣特别想爆粗口,然而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谁啊。”门里传来一声很不耐烦的声音。 “咿呀”一声,门开了,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出现,他看到门外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就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你们是什么人?”老头儿一直在陈家后门看门,轻易不挪地方,所以并没有见过苏迟,顾西臣他就更加不认得了。 “老人家,你知道对面住的是什么人吗?”苏迟反问。 “不知道。”老头儿摆了摆手,“我是才来这里看门的。” “哦?”苏迟愣了一下,“你来多久了?” “两三个月吧。”老头儿道。 “两三个月啊。”苏迟脑中闪过一些什么,她依稀抓住了一个很关键的线索,然而却始终想不透。 “这么久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对面住的是谁?”顾西臣有点不相信老头儿的话。 “哎呦,这位小相公,我真不知道,这家好像一直没人住,我就没看这家开过门,也没见有人去过那家。”老头儿就解释了一句。 苏迟一直看着老头儿的神色,她觉得他没有说谎。苏迟的观察力很强,一个人有没有说谎,面部表情会有细微的差别,这差别对苏迟来说,很容易看破。 “老人家,我想见见你家老夫人。我是苏迟,是你们老夫人请的灵媒师。”苏迟面带微笑地对老头儿说。 (最近外婆生病住院,所以更新不是很稳定,等外婆出院就会稳定啦,我尽量日更,做不到也尽量做到两天一更。) 第四章 桃花庵里桃花仙(04) 04 下人领着苏迟和顾西臣往陈家主院走,一路上,下人不说话,气氛就有些凝重。 “小顾,你早上的时候去哪儿了?”苏迟恰好想起了这件事,就问了一声。 之前她心思全在吕捕快失踪一事上,后来他们去吕捕快最后出现的地方时,顾西臣又一言不发的加入了他们。苏迟当时没有多问,现在稍微闲了一些,她就想起了这件事。 “随便走走。”顾西臣淡淡应了一声。 “我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苏迟叹了一口气。 要是真那样该多好,这种到哪儿都带着个拖油瓶的感觉真不太好。 “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既然答应了先生,就绝对会做到。”破天荒地的,顾西臣一口气竟然说了这么多话。 苏迟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白皙的脸上隐约有一丝怒气, 这少年在生气? 苏迟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生气,他是在气苏迟竟然会这么想他。 啧啧,少年人,永远谜一样的执着在奇怪的地方。 顾西臣不肯再说话,苏迟也懒得逗他,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想。 刚刚看守后门的老头说,从他来陈家做事,就没有见对面那户人家有人出来,巧的是,他是三个月前才来的陈家。 那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她和仵作都验出已经放了三个月。 都是三个月…… 这是巧合,还是有某种关联呢? 陈家到底有没有藏着见不人的秘密?那具穿着嫁衣的男尸,到底是如何出现在客房里的?冒充丁香和秋葵的人,为什么要将她引到那具尸体面前? 还有,既然有人将吕捕快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了,为什么又要送一个线索给她? 她看不明白…… 就好像有人故意在引导她,可做这些事的人,究竟想让她做什么?或者说,想告诉她什么? 她越想心头的阴霾就越重,她想起那个本已经死了,却又出现在她面前的灵媒师阮鸢,想起了碧波庄里,古诗给她的那封信,还有看门小厮脸上,那个带着伤的血手印。 这一切的一切,道不明理不清,似乎是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又再次出现,可苏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些似曾相识的记忆中的影子,早就被一把滔天大火烧的一干二净。 下人领着苏迟二人进了陈家客厅,将他们安顿好了,便去老夫人房里传话去了。 等了盏茶的功夫,苏迟和顾西臣就被请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还是在花厅,老夫人侧卧在软榻上,精神十分委顿,还是翠玉在替她捶着腿。 “苏大师,怠慢了,我昨夜染了风寒,身子不舒坦,让你久等了。”老夫人见苏迟来了,就挣扎着要坐起来。 苏迟忙上前一步,按住了老夫人的肩膀,“没事的,也没等多久。” 老夫人也就顺势躺下,“苏大师,你今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这个节骨眼上,苏迟过来找她,铁定不是为了喜事,不是喜事,那就只能是一些叫人烦神的糟心事了。 “的确是有些事不得不请教老夫人。”陈家的内务应该都是老夫人在处理,有些事情只有老夫人才清楚。 “苏大师你请问,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你。” 老夫人觉得,这两桩出在陈家的人命案很不吉利,若是不能清清白白的送走这两人,陈家日后必定不得安宁。 老人家总归是更加畏惧鬼神一些,毕竟在世上时日无多,对于死后的世界,就越发的惧怕了。 “那老夫人,我问你,三个月前,陈家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苏迟觉得,她必须将时间往前推,一定要回到死者的死亡时间之前,将所有与事件相关的碎片都收集起来,才能够弄清楚所有真相。 “三个月前啊……”老夫人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了一阵,“还真是想不起来,陈家也就是近一个月才开始不太平的,就是从那个寡妇死在我家夜壶里开始。” “这样啊。”苏迟也不知道老夫人说的是真是假,但她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好再追问,毕竟她不是衙门的人,也没有资格强迫老夫人回答她什么,“那老夫人,我想知道,原先给陈家看后门的人,现在去了哪里?” “原来看门的啊……”老夫人想了想,扭头对翠玉说,“你去把灵玉儿叫来。” 翠玉就站起来走出了花厅。 “灵玉儿是我房里的大丫头,平常帮我料理一些内务事儿,我老了,凡事不能面面俱到,有些事,灵玉儿记得比我清楚。”老夫人解释。 “啊。”苏迟想到了被掉包的丁香,就问,“老夫人,丁香是你房里的丫鬟吗?” “是啊。”老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丫头是个苦命的孩子。” “这又从何说起?”苏迟追问道。 “苏大师你有所不知。”老夫人缓缓道,“丁香这丫头有个不成器的老子,她爹吃喝嫖赌,欠下了一大笔银子,要将她卖到青楼去。那天我正好去玉佛寺上香,碰到了,就把这丫头给带回来了。她那老子,吸血虫似得,一直拖累着她。” “老夫人,可以和我说说这个丁香的相貌和性情吗?”苏迟问道。 “丁香她腼腆,吃过苦,挨过罪,话也不多,我留她在我房里,也是瞧着她怪可怜的。”老夫人答道。 按照老夫人的描述,真正的丁香的确是昨天见到的那个,也就是说,之前引她去有死人的客房的,的确是假丁香。 “那老夫人,你可还记得陈家原先看守后门的是谁?”苏迟问道。 这个其实是苏迟最想知道的事,她故意放在那些问题的后面,不过是为了让老夫人放松下来,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奴婢知道。”回答苏迟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花厅门口走进来一个丫头,她约莫十七八岁,眉眼相当细致,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丫头,她穿着团花褙子,头上戴着一根金叉,两个佛手压发,这通身的气派,利落的打扮,的确是一个大丫鬟该有的。 苏迟前前后后也来了这内院几次,但在今天之前,苏迟并未遇见过这位灵玉儿。 “灵玉儿来了,你好好回答苏大师的问题,我老了,很多东西都记不住了。”老夫人见到了灵玉儿,神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苏迟不由得又打量了灵玉儿一眼,看样子老夫人还相当器重她。 “苏大师你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灵玉儿笑道。 “就刚刚那个问题,我特别想知道。”苏迟问道。 “之前看后门儿的是何伯,他身体不好回家养老去了,之后就换了现在这一位。”灵玉儿答道。 “原来是这样,那你知道从哪儿能找到何伯么?”苏迟追问道。 第四章 桃花庵里桃花仙(05) 路实在是不好走,这两天时不时就有雨,小路上又长了许多高到膝盖的荒草,走起来就更加的难以下脚。 据老夫人房里的大丫头灵玉儿所言,那位何伯原本负责看守陈家后门,他在陈家呆了有十几年了。三个月前,一场大病让他无法再做事,于是陈家就给了他一笔不菲的银钱,让他回家养老去了。 何伯在临安乡下有个农家小院,他有个儿子,他应当是回那里去了。 打听清楚了之后,苏迟就带着顾西臣告辞出来了,出来之前,老夫人留苏迟和顾西臣吃了饭,苏迟也不推迟,她肚子正饿的咕咕叫,现成的饭菜不吃白不吃。 于是吃过了午饭,苏迟和顾西臣就径直往朝临安城郊去了,这么走实在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走到,顾西臣看不过去,就花了几个铜板雇了一辆马车,然而出了城,从官道拐到了小道上,马车就走不了了,因为那条路实在是太窄太小了。 苏迟和顾西臣从马车上下来,徒步朝着何伯家去了。好在到了这里,离目的地也不远了,苏迟依稀已经看到路的尽头,一大片碧色的水稻田间,有一座白墙乌瓦的农家小院。 “你是不是在怀疑些什么?”顾西臣琢磨了一路,却想不通苏迟为什么如此关心何伯的事,眼下她应该关心的不应该是吕捕快吗? 不管怎么说,那具穿着嫁衣的尸体也好,横死的小厮也好,他们都是铁板上钉钉,死的透透的了,但是吕捕快不一样,他只是失踪了,没有人能证明他已经死了,现在去找,说不定还能救出来。 可苏迟却不去找吕捕快,反而盯着三个月前的事情,钻牛角尖似得在调查。 难道说,她已经胸有成竹了吗?可是他一直跟在苏迟身边,并没有发现她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是一条被藏起来的假巷子,还有那个已经荒废了些日子的院落,其余的,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有点好奇。”苏迟缓缓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何伯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要在三个月前病倒?” “什么时候生病并不是何伯自己说了算的吧。”顾西臣十分无语地说,“他为什么不能三个月前病倒?” 顾西臣觉得苏迟简直在胡搅蛮缠,老人家的身体说垮就垮,哪里是能精妙计算的? “你连起来想一下,就会觉得三个月前那个时间很微妙。”苏迟见顾西臣还是一脸茫然,就解释了一下,“一个月前,陈家的夜壶里出现了被分尸的尸块,后来查出死者季如棠是碧波庄庄主古成烈的女人。” “这我知道。”顾西臣有些不耐烦,“我们是在说何伯的事,你怎么扯到碧波庄去了?” 顾西臣觉得,苏迟也太不靠谱了! “哎。”苏迟叹了口气。 少年人,到底还是太年轻,虽然她也没比顾西臣大几岁,但心性却比他沉稳多了。 很多人遇到悬而未决,或者是无法猜透的事情,只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或者是一根筋的去查眼前的事,他们显然都忘记了,凡事皆有因果,有些恶果的起因,或许埋在很久之前。 像碧波庄,那场内斗厮杀,从十多年前就埋下了种子,若是只查眼前的线索,根本就理不清前因后果,连事件的因果都没有想清楚,又何谈解决问题呢? 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苏迟目前也不知道,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三个月前一定也发生过什么事。因为那具尸体,至少死了有三个月了。 看门小厮死于昨夜,吕捕快失踪于昨天,而那具腐烂的尸体,死于三个月前,苏迟眼下只能从三个月前查起。 而且,她能够感觉到,有人在引导她继续往下查这个案子,那些明显的低劣的破绽,全都是对方故意丢在她面前的。 可她没有办法,明知道陈家的案子可能是个陷阱,她已被人请君入瓮,她还是得查清楚事情的缘由。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单单是因为她和白清风的约定了,她还答应了陈捕头,一定会找到吕捕快。她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想,那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件里,一定有什么是冲着她来的。否则那天,出现在那条伪造的巷子里的,或许就不是苏迟曾经见过的阮鸢了。 当时吕捕快就跟在苏迟身后,或许是假阮鸢一伙人在设下圈套时,意外发现了吕捕快,为了达到目的,就将跟着苏迟的吕捕快绑走了。 无论如何,就算是陈家的命案不破,她也必须要救出吕捕快,否则她的良心会不安。 但是眼下,要救吕捕快的线索一点都没有,根本无从查起,她唯一的入手点,只能是陈家的命案。 陈家的命案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呢? 一个月前,寡妇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家的夜壶里? 马三叔家里堆着那么多夜壶,为什么偏偏是陈家的,这真的是个意外的巧合吗? 在陈家没有发生命案之前,苏迟以为那只是巧合,可现在想想,她就不那么确定了。 因为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曾告诉过苏迟,从寡妇的命案发生之后,陈家就一直不太平,陈大少爷更是一病不起,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的病还是不见起色,所以老夫人才要给他物色冲喜的对象。 这是陈家一切古怪事件的起因,因为要冲喜,陈家才开始发生诡异事件,老夫人看到有小人搬走陈家的家产,陈家祠堂内的牌位无风自倒。 之后,更严重的是,在陈家的客房内,竟出现了一具死了三个月以上,穿着价值连城的嫁衣,腹中藏着茵犀香的男尸。 茵犀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那具尸体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家客房? 陈家人都声称不认识那个死者,这到底是真的,还是陈家人在说谎? 再接着,帮假丁香隐瞒身份混淆视听的小厮,唯一一个能提供些线索的人横死在陈家大门口,他的死相特别诡异,是被什么东西吓死之后,又被硬生生的扭曲出了一个笑脸。 小厮死了,丁香和秋葵的线索也就断了。 后天是苏迟和老仵作约好验骨的日子,在这之前,苏迟想尽可能多的查到一些线索,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走一条很黑的夜路,路上偶尔会踢到一些东西,但是因为没有光,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应该回去,去找吕捕快。”顾西臣在等苏迟解释,但苏迟却沉默着一言不发,他就有些急了,他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这里的线索早查晚查都行,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活人还有救出来的希望,死人已经死了,真相早晚会查清,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你说的对。”苏迟赞同顾西臣的说法,但是—— “现在回去,你知道要去哪里救人?”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你现在去找何伯就能破案?就能找到吕捕快?”顾西臣梗着脖子道,“一个已经走了三个月的家丁,这三个月间陈家发生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你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问出三个月前陈家的事情。”苏迟淡淡道,“你如果觉得我的方向不对,你可以先走。” “哼。你当我乐意跟着你啊。”顾西臣早就不耐烦了,苏迟这话一说,他便扭头就走,一点都不带迟疑的。 苏迟也不拦他,由得他去了。 苏迟继续往前走,地面泥泞不堪,她一双布鞋已经满是泥灰。 太阳倒是挺好的,此时稍稍偏西,阳光从她右侧照过来,在她左后方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她又走了一会儿,那个小院儿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是一个非常朴实的农家小院,院门口长了一棵桃树,桃树长得特别好,平常肯定有人细心照料。树上还结着不少桃子,晚熟的桃儿羞红了脸,有几颗被鸟儿吃了大半。 苏迟走到院门前,拉住门环敲了敲门,但门里却没有声息。 这个点,难道何伯一家是在地里忙农活儿吗? 苏迟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望无际的是水稻田里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里很荒凉,这一路走来,苏迟没有遇到别的人家,这里放眼望去,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院子。 她心中渐渐浮上一丝不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就是,她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地相信了那位灵玉儿的话。 她怎么能肯定灵玉儿没有说谎? 眼下的陈家人,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她根本都没有弄清楚! 陈家的事情云里雾里,陈家人的话到底可不可信,她一直都没有去细细揣摩,因为诡异离奇的事件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她应接不暇,因此疏于防备,她以为一个年迈的老太太是不会骗人的。 但是——万一呢? 她转身就要走,她得离开这里,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一个人来简直就是作死,她现在有点后悔,不该让顾西臣走掉了。 然而,她才转身往前跨了一步,身后的大门就无声的打开,苏迟只觉得后脑勺吃痛,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五章 摘取桃花换酒钱(01) 苏迟失踪了。 此时,苏迟的小破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 白清风,宋良辰,圆寂大师和千寻燕都来了。 千寻燕是替人看病,路过临安城,顺路来看看苏迟的,哪想到就撞到苏迟出了事。 屋内众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就连圆寂这么个出家人,都是一脸的担忧。 陈捕头带着一队小衙役待在院子里,也是一脸的焦急。 顾西臣抱着剑站在门口一言不发,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内心是有些懊悔的。 如果他能料到,他丢下苏迟离开后苏迟会无故失踪,他绝对不会留她一个人的。 是他的错…… 陈家的命案怎么看都不简单,苏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一个人去查线索,这不是狼入虎口吗?他当时只觉得苏迟昏了头,她在钻牛角尖,胡搅蛮缠,她不可理喻,却忽略了她的能力,那是连白清风都看重的东西,苏迟一定是觉察到那个何伯有问题才会去的,可他却没有跟在苏迟身边。 已经三天了,苏迟却始终不知去向,陈捕头带着人几乎把整个临安城都找遍了,可愣是找不出苏迟的踪迹。 圆寂大师也托了江湖中人帮忙寻找,还有些日子就是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这临安城里的武林人士可不少。 官场和江湖,两方人马找了三天,硬是找不到人。 这就奇怪了,用苏迟自己的话来讲,人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苏迟失踪之后,顾西臣也折回去找过,然而那个地方却根本没有什么白墙黑瓦的小院儿,就和小鱼巷里那道会消失的围墙一样,那个小院儿平白无故的消失了,只有院前面的桃树长得正好。 陈家上下全被陈捕头丢进了大牢,不过,陈捕头去拿人的时候,陈家那位病怏怏的大少爷和老夫人房里的灵玉儿不见了。 陈捕头将这两人的画像贴的到处都是,在苏迟失踪这个节骨眼上,这两个人的消失相当惹人怀疑。不说那位病秧子大少爷,就说把苏迟引向何伯家的人,就是灵玉儿。 陈捕头已经盘问过陈家老夫人,老夫人一口咬定灵玉儿没有说谎。但灵玉儿不见了,老夫人的话就不能全信,而最叫众人起疑的一点就是,老夫人说不出灵玉儿的来历。 灵玉儿是老夫人房里的大丫头,老夫人说灵玉儿是从小被卖到陈家的,可老夫人拿不出灵玉儿的卖身契。平时,灵玉儿也不常出现在人前,老夫人只说,她平常都在账房帮忙算账,负责发放陈家各个房里的月钱之类。 这个说法太敷衍了,老夫人没有办法证明她说的就是真的。再加上灵玉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更加让人起疑了。 陈家老小都被关在衙门大牢里,牢里的衙役在一个一个问话,只是关了有两天了,陈捕头也没能从陈家人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白清风倒是想去见见陈家人,奈何他是江湖中人,身份特别敏感,除非陈捕头主动邀请,否则,以他此时的立场根本无法开口提这种要求。 苏迟在临安城出事,和陈家的案子或许有牵连,这是衙门的事儿,和江湖无关。 本来,苏迟是要和老仵作一起验骨的,但苏迟无法到场,老仵作就只能自己验骨了,不过他验骨的时候,千寻燕也在场。 江湖第一神医围观老仵作验骨,这让他受宠若惊,好几次都差点出错,好在最后都有惊无险的验完了。 尸骨上没有伤,每一寸骨骼都完好无损,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这样倒也说得通,为什么这具尸体的肚子里会有一截茵犀香。 这就更让人好奇这死者到底是什么人的了。 陈家不过是个商户,无人为官,陈家人被反复盘问,也都没有露出破绽,关于那具尸体,眼下什么都查不出来。 除了那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之外,陈家看门小厮的尸体,也被仵作查验过了。 据陈家人说,看门小厮名叫李三,在陈家看门已经有三四年了,老仵作反复检查了李三的尸体,确定李三就是被那枚钉子钉死的。 这对于案件同样没有什么帮助,因为谁都看得出来,那个七寸长钉要了李三的命。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拽紧了,看似都是线索,看似很好解决的人命案子,却偏偏查不出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 苏迟想的没有错,那些轻而易举就能看破的秘密,全都是对方故意放给他们知道的,那个人,或者是那些人有自信,就算他们知道了这些,也依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回去一趟。”宋良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苏迟失踪的这几天,他心烦意乱紧张不已,怕她出什么意外, 他比顾西臣更加懊悔,他又不是不知道,苏迟在做的是多么危险的事,还原真相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事,凶手最讨厌苏迟这样的人了吧。 他为什么要被吓晕,他第一次讨厌自己是个胆小鬼。 “你回去做什么?”千寻燕问了一声。 “我去查查看,文武百官家中可有久出未归的公子少爷。”宋良辰想要找些事做,什么都不做,他会更加慌的。 “哦,有什么发现的话,就来群英客栈找我。”白清风嘱咐了一声。 “好。”宋良辰点了点头就直接走了出去。 门口,顾西臣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神情纠结。 “我再去找找那个何伯家。”圆寂大师也起身告辞。 “我回大牢,我就不信撬不开陈家人的嘴!”陈捕头也不再耽搁,带着衙役走了。 苏迟的小院顿时就显得空旷起来,只剩下了白清风和千寻燕,还有杵在门口当门神的顾西臣。 千寻燕在看白清风,白清风在沉思。 “白先生,可有什么线索?”千寻燕觉得,像白清风这样的老狐狸,肯定是有点想法的,他可是白清风,是霹雳堂四大名捕之一。 “线索还没有,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白清风缓缓道,“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千寻燕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白清风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如果没有鬼,为什么一具腐烂了三个月的尸体会出现在陈家?假设凶手是陈家人,那陈家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当时我也在场,亲眼见过尸体穿在嫁衣里的样子,嫁衣外面非常干爽,被褥床单都很干净,没有被腐烂的尸体弄脏。如果不是鬼,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到这一点?” “还有那位本已经死掉的阮鸢,为什么会出现,他找上苏迟是要做什么?他在苏迟面前消失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再来,苏迟去找何伯为什么会失踪,不只是她自己,连何伯的家都一并消失不见了,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千寻燕淡淡道,“苏迟也同样这么认为。” “不,是有的。”白清风忽然笑了一下,“这个案件的背后,说不定藏着一只鬼。” “你果然是知道些什么吧。”千寻燕眉心皱了一下,“白先生,你是不是知道苏迟的下落了?” 白清风却摇了摇头,“我要再去一次陈家。” “为什么?”千寻燕不认为陈家还有什么线索,否则他们没有道理苏迟找不到。 “因为我想去确认一下,陈家那种闹腾的鬼有没有消失。”白清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他就径直朝陈家去了。 千寻燕看不透白清风的真正想法,这人总是不按常理行事的。 “啊。”这个时候,站在门口的顾西臣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千寻燕走到门边问。 “画!”顾西臣想起来,苏迟还落了一样东西在陈家。 之前在陈家后门对面的那个院子里,苏迟带走过一个卷轴,那是一幅没有画完的画,画上桃花开如云霞,桃花枝桠里,有个少年在吹笛。 顾西辰想到后,立刻就掠了出去。 “什么画,你要去哪里啊?”千寻燕连忙追了上去。 “去陈家!”顾西臣回道。 于是千寻燕和顾西臣,就这么你追我赶的朝着陈家去了。 苏迟的院子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过了盏茶的功夫,有一高一矮两个人缓缓地走入了院中。那两个人头戴着兜帽,宽大的帽子挡住了大半个脸,只能看出那是一男一女。 两人中的姑娘背光而站,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苏迟家的小桌子。 “哎呀。”一声娇俏的呼声,姑娘抬起手来,她的手被木刺刺了一下。 “怎么了?”说话的男人声音温柔极了,单只是声音,就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有刺。”姑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男人就摘下了兜帽。 仿佛是陋室中升起了一盏华灯,这个人站在这里,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蓬荜生辉。 他披着黑色的披风,披风内里是浅金色的,这让他看上去矜贵极了。 他拉起那姑娘的手,凑近了细细看。 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来,落在她的手心里。 那是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细长的指节,尖尖的手指,在右手的食指指尖,有一根黑色的木刺。她右手食指受过伤,就好像是用手指去碰过什么锋利的东西一样,指尖的螺纹,从里圈到外圈,有一道清晰无比的划痕。 第五章 摘取桃花换酒钱(02) 宋家的大门重新刷过漆,不只是大门,柱子,屋顶上的瓦片,砖墙上的青苔,全都被好好的修理过。大门两边也挂崭新的灯笼,今天的风有点大,灯笼被吹得左右晃动。 本来,昨天是宋老爷子七十大寿的日子,但苏迟不见了,宋老爷就决定将祝寿的日子往后推迟半个月。不为别的,就因为苏迟曾经救过宋良辰的命,救命恩人出了事,宋老太爷没心情做寿,于是寿宴就往后推迟了。 这是宋老太爷吩咐宋家人,对宋家来客的说辞,但宋良辰总能觉得,苏迟失踪并不是寿宴推迟的真正理由,因为宋良辰了解宋老太爷。 那个精明一世的老爷子,看上去好说话,却极有原则。宋良辰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猜想——寿宴推迟,会不会因为这临安城城里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大事。 他想起那根小指粗细的茵犀香,顾西臣说那东西是宫里才有的金贵玩意儿,那东西出现在死人肚子里,那死者的身份该是何等的尊贵? 那么——宋老太爷的寿宴推迟,会不会跟这个命案有关系呢? 宋良辰一头雾水,加上苏迟又失踪了,弄得他满心焦急。 他能够联想到这些,已经是超越他的思维极限了。 他极不擅长复杂的多线思考,比起蛛网式的发散思维,他更习惯一条线的推断因果,可惜的是,人并不是单线动物,人的感情是丰富多彩的,是立体的,他这惯性思维完全不适用。加上这临安城中发生的事件,云里雾里扑朔迷离,这就让宋良成更加头大了。 要是苏迟在就好了,他不止一次这么想。 他发现,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变得十分依赖苏迟,无论多么复杂难解的局面,只要苏迟在,他就觉得十分安心,明明她不过是个假灵媒。 苏迟,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宋良辰带着这样的疑问,用力推开了宋家的大门。 “大少爷您回来了啊。”应门的小厮见到宋良辰,忙殷勤的上前伺候。 “嗯。”宋良辰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现在没空理会他,他要去找宋老太爷,老太爷说不定知道一些什么。 苏迟就算再厉害,她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一天找不到她,她的危险就多一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穿过一扇月亮门,再绕过一道粉白的影壁,宋良辰径直朝宋老太爷所在的主院走去。 宋家的一草一木都被细心照料着,整个宋府焕然一新,这些原本都是为了老太爷的寿辰准备的。因为老太爷的特殊身份,寿宴当天,势必会来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招待皇亲国戚,一点差池都不能出,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若是惹得龙颜大怒,管你宋家有什么样的名望,照样要遭殃倒大霉。 宋老太爷此时倒还真在家中,他正在书房里细细研读一本经书。宋良辰推门进去时,宋老太爷连头都没有抬,看的当真入迷。 “爷爷。”宋良辰喊了一声,宋老太爷这才抬起头朝宋良辰望来。 宋良辰此时一头一脸的汗,眼神有些乱,整个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 宋老太爷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到底是经事太少,轻易就被搅乱心智,这样的宋良辰,要如何撑起宋家啊。 “坐下。”宋老太爷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淡淡应了一声,“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哦。”宋良辰在案桌前的高背椅上坐下,宋老太爷慢悠悠地翻了一页,接着往下看,全然没有搭理宋良辰的意思。 “爷爷。”宋良辰后背上的汗都淌下来了。 他从小就有点怕老太爷,宋老夫人对宋良辰一直都很溺爱,但宋老太爷却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要说也并不是不疼爱他,宋老太爷是个慈爱的老人家,但宋良辰却发自心底地对他感到畏惧。 “去陪陪你奶奶吧,你天天在外面疯,都不知道你奶奶身子不舒坦。”宋老太爷看得出来宋良辰有事情来找他,他故意支开他,是想借机磨磨他的性子。 他以后是要当宋家的当家人的,怎么能遇到事情就慌张无措,这成何体统。 “可是爷爷,我有事情想要问你。”宋良辰就有些急了。 宋老太爷重重地摔下茶杯,茶水溅了出来,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就凝重了起来。宋良辰闭了嘴,额头上都见了汗。 老爷子这是生气了,要发怒了。 “爷爷,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若是换做往常,宋良辰早就落荒而逃了,可事关苏迟的安危,宋良辰就梗着脖子,强迫自己面对生了气的宋老太爷。 他不允许自己逃避,他能做的事其实很有限,围绕在苏迟身上的秘密一直很多,只是宋良辰从来不曾好好去面对过。 三年前,她孤身来到临安城,成为了姻缘师。本来,在临安城这种地方,姻缘师是不愁没饭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苏迟像是自带倒霉属性一样,三年下来硬是无法开张,一个大媒都没有做成功过。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三年后,宋家发生了一些诡异的事情。 宋良辰虽然对古怪的案件感兴趣,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怕鬼怕死人,当然了,他还怕死。 因为这个原因,他张榜寻找灵媒师,结果绝大部分装神弄鬼的都被他拆穿了,只有苏迟,这个穷得揭不开锅的假灵媒师,她成功骗过了他的眼睛。 那件事之后,宋良辰觉得苏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心细如发,想事情的时候,思维就如同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如果只是这样,宋良辰或许仍然觉得,她只是个聪明人。 可是一个月前,临安城出现了一起异常诡异的案子,一个寡妇被分尸,尸体被塞在夜壶里,所有人都觉得那案子是鬼神所为,因为真的太离奇了。只有苏迟,她坚信这个世间并没有鬼神,而且还抽丝剥茧的破了那个案子。 也是从这个案子开始,宋良辰发现苏迟身上隐藏着一些秘密。 首先,她认识许多江湖上的独门暗器,所见所闻根本不似普通人。 其次,她曾经见过碧波庄的大小姐,碧波庄是武林上最为神秘的地方,她却见过大小姐,她为什么见过她,是在什么时候见的她? 再来,她还和江湖上第一神医千寻燕交情匪浅,不止如此,连少林寺的圆寂大师也和苏迟甚为熟悉。 这些都很不正常,这不是一个姻缘师应该有的见识,她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宋良辰猜不透,看不明白,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去深想。 多认识苏迟一天,多了解她一点,他反而对她越来越陌生,她身上围绕着一层浓郁的迷雾。她明明和自己近在咫尺,笑容和善,可宋良辰却觉得她远在千里之外,用一种尘世间最淡漠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他还是和曾经一样,是个因为害怕就逃避的世家公子,那么他会离苏迟越来越远,将来,万一苏迟再次遇到危险,他仍然还是慌乱无措,却毫无办法。 所以,他明知道宋老太爷在生气,他也没有走,但他后背已经汗湿了,额头上的冷汗贴着脸颊滑下去。 “爷爷,不会太久的。”宋良辰恳求道,“我也不想惹您老人家不高兴,可我真的有不得不找你的理由。” “理由?”宋老太爷稍稍有些意外,在他的认知中,宋良辰是个乖孩子,但有时候未免太乖太弱了些,他有勇无谋,难成大事。但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宋良辰,眼神虽然慌,却意外的很坚定,就连眼神都异常坚毅,他仿佛是怀抱着一腔孤勇,做好了不顾一切的准备坐在这里的。 “说说看。”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认真打动,宋老太爷阖上了书,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宋良辰深吸了一口气,在脑中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爷爷,我想知道您推迟寿宴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问?我不是说了吗,因为苏姑娘下落不明,所以暂时延迟。”宋老太爷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爷爷,真的只是这样吗?”宋良辰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你认为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宋老太爷没有否定宋良辰的话,也不肯定,只把问题又丢给了宋良辰。 “爷爷,宫里是不是出事了?”宋良辰也没有拐弯抹角,在宋老太爷面前,拐弯抹角也没有任何意义。 宋老太爷这次当真是意外了,他不得不重新打量了宋良辰一眼,他这孙子,倒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的。 宋家大宴宾客,这在临安城算得上一件大事,却因为一个姻缘师而延迟,自然有许多人都在暗地里议论。 也有人猜测宋家推迟寿宴是为了别的理由,但都没有把这个理由往宫里想。 可是向来一根筋,脑子不太转弯的宋良辰,却联想到了宫中。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宋老太爷的语气终于无法淡定了,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注意,但是宋良辰却注意到了,宋老太爷的眼神变得凌厉了几分。他心中咯噔一下,看来他刚刚的问题问对了,真的是宫里出了事,所以宋家延迟了寿宴。 会是什么事情呢? 那具穿着大红嫁衣的尸体,又一次浮上了宋良辰的脑海。 腹中藏有茵犀香的尸体到底是什么来头,宋家延迟的寿宴,宋老太爷凌厉的眼神,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那具尸体,难道来自于大周皇宫吗? 他是谁,为什么会死了那么久无人问津? 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又会穿着嫁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家的客房里,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宋良辰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的心整个揪了起来,苏迟这次到底是卷进了什么样的事件中了啊。 浓雾之中,影影绰绰藏着的庞然大物,似乎渐渐显出了一点轮廓。 (谢谢愚人双的长评,爱你!!!还有默默忍受我极其不稳定的更新时间的爱人们,你们都是真爱!!!!) 第五章 摘取桃花换酒钱(03) “真的是从皇宫里来的吗?”宋良辰忍不住低喃了一句。 “什么从宫里来的?”宋老太爷听见了,他抬头瞥了宋良辰一眼,宋良辰此时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良辰?” “没、没有……”宋良辰很快回过了神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刚刚的那个想法,有点太过于匪夷所思。 如果那具尸体是皇室中人,为何那人会死在陈家? 陈家虽然富贵,却不过是寻常的商人世家,这样的人家,富贵是有,但是在真正的权贵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宋良辰的脑袋几乎都要打结了,这种要命的时候,为什么苏迟不在呢? 近乎于本能的,宋良辰的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念头。 “良辰,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宋老太爷的眼睛那么毒辣,他只需看一眼,就能看出宋良辰心里有鬼。 “没有,我就是觉得,您的寿宴推延,不只是因为苏迟失踪这么简单。”宋良辰没有和宋老太爷提及茵犀香的事,苏迟当时选择将香藏起来,就说明她不想那香被无关人等看到,现在苏迟下落不明,他就算再心急,也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是绝对不能说的。 宋老太爷做了四十多年官媒,所经历的人和事,牵扯的因果关系,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他的七十大寿的寿宴,怎么可能会只因为苏迟延后。 宋良辰自认没有苏迟那种缜密的心思,但他也不傻,当因果只是单一的一条线时,他或许比苏迟还要聪明。 “你为什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宋老太爷目光中的凌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闲话家常似得淡定,“之前也没听你问过。” “爷爷,我有不得不知道的理由。”宋良辰正色道,“但这个理由,我现在不能告诉您。” “呵。”宋老爷子低声笑了一声,“对爷爷也不能说啊?你什么都不说,又怎么肯定,我一定会回答你的问题呢?” “因为你是爷爷。”宋良辰看着宋老太爷的眼睛道,“您向来疼我,从不曾让我失望过。” “那是你小时候。”宋老太爷道,“如今你长大了,就算爷爷再疼你,也不可能永远不让你失望吧。” 宋良辰不说话,只是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宋老太爷就笑了起来,“这种情况你没有考虑过吧。无论做什么事,面对谁,你都要想好退路,万一失败你要怎么办?” “我……”宋良辰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他总不能说,因为从小到大,宋老太爷从没有拒绝过他的请求,没有让他的期待落空过,所以他完全没有想过他不告诉他这种可能性,现在这个情况相当出乎宋良辰的意料。 在宋良辰的印象中,宋老太爷也曾对他十分宠溺,后来渐渐就变得严厉,虽然对宋良辰仍然是慈爱的,可一种不可言说的疏离感随着宋良辰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强烈。 如今,宋良辰见着老太爷时,心中总是带着点儿畏惧的。他自己也明白,他这么冲过来问老太爷的确是有够冒失的,老太爷说的那些他也都没有考虑过,但求助老太爷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 偌大的临安城,官府和江湖两方势力都找不到的人,极有可能已经凶多吉少,或许是被害死埋在某个地方了。这两天宋良辰不让自己闲下来,他只怕心一闲就会胡思乱想。 苏迟一定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或者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一个人去寻找真相去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他都必须尽快地找到她。 宋良辰从不知道,或者说一直没有想过,当苏迟失踪了,他会心慌意乱到这个地步。 “我不知道。”宋良辰压在心头的那些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这样的四个字。 宋老太爷脸色忽的一沉,喝道,“你不知道?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毛毛糙糙,你让我怎么放心将宋家交到你的手里!” “爷爷你别生气,是我考虑不周全。”宋良辰额头上的汗擦掉又浮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总觉得今天的老太爷有点喜怒无常,明明刚刚神色已经放缓放柔和,怎么一下子又怒了呢,宋良辰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良辰。”宋老太爷看到宋良辰的反应,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太过了,他的表情再次缓和了下来,“你要记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要冲动,你走的每一步都要有成算。” 他放下手中的书,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陪我下一盘棋吧。” 宋良辰心中烦乱无比,根本不想留在这里下棋,但老太爷的话他鲜少敢去违抗,更别说此时他还有求于老太爷。 “是,爷爷。”宋良辰跟着老太爷走到了床边的围棋桌边,棋盘光洁如新,被养护的极好。黑白棋子分落两边,棋子是玉石打磨而成,入手冰凉,这凉意仿佛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宋良辰混沌的大脑和烦乱的心绪,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书房里特别安静,只有棋子落盘的声音。 宋良辰的棋路很凶猛,能看出他心中所图甚大,然而又能看得出来,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在他的棋路里,有一丝很明显的火药味。 宋老太爷有些欣慰。 有所图总比无所事事,只想得过且过要来得好,虽然宋良辰的棋下的一塌糊涂,甚至只需要一步就能将他逼入死角,但他的确有了些冲劲儿。 “平静点了吗?”宋老太爷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之前那股逼人的气势不见了,余下的只有长辈对小辈的平和。 “嗯。”注意力被转移开来,萦绕在宋良辰心上,让他烦躁难安的心火终于慢慢冷却下来,他也明白了老太爷的意图,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宋良辰,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急躁,不能乱了分寸,只有冷静理智才能解开谜团。 他想起苏迟永远淡定的神情,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在苏迟身边会觉得异常安心,那是因为苏迟周身透着的那股子淡然气质。无论多么糟糕的遭遇,她都不会乱了分寸——至少在宋良辰面前,她从未失态过。 “做事就和下棋一下,都要走一步看三步,要想好一个万全的退路,莽莽撞撞的,注定难成大事。”宋老太爷絮絮叨叨地,一边下棋一边说,“都说富贵险中求,别看宋家人前风光,这临安城中,就是朝中一品大员进了我宋家大门,都要礼让三分,但宋家背负的凶险又岂是外人能理解的?” “宋家世代小心经营,才有如今的声望和权势。良辰,你父亲去的早,二叔一房又不争气。宋家本就人丁单薄,所有人一切将来都要你一肩扛起来。良辰,你要记住我和你说的这些话,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 “我会的爷爷。”宋良辰虚心听着,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因为老人家在世上活了这些年,总归有些见闻和沉淀。 “要记得,多摘花少种刺,得罪的人多了,路也就不好走了。”宋老太爷的眸光里仿佛藏着一些什么,他抬起头看了宋良辰一眼,宋良辰正低着头盯着棋盘。 那目光里,有不忍心,有挣扎,有彷徨和不确定,太多太多复杂的感情汇聚起来,变成了一道非常沉重,不可言说的眼神。 像是感受到了这种眼神,宋良辰抬起了头,然而宋老太爷已经将视线移开了。 宋良辰皱了皱眉,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心神不宁产生了错觉。 “昨天,太师府来人了。”宋老太爷换了个话题。 “徐大人?”宋良辰微微有些惊讶。 据他所知,太师府和宋家并不是很对盘,那是因为十七年前,宋老太爷替太师府的大公子,也就是如今驻守边关,带兵打仗的徐将军说了一个媒。 就是这个媒坏了事。 在这之前,宋家和徐家的关系十分融洽,徐老爷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师和宋老太爷也算是知己好友。 有时候儿女婚事,很容易就让本来融洽的关系变得淡漠,甚至还会反目成仇。 徐家那位大少爷,生的是一表人才,老太爷就替这位大少爷说了一门亲事。 本来,这是一桩喜事,但那位有幸嫁入徐家的小姐不识抬举,她在成亲当晚,用一把剪刀刺伤了大少爷,还试图用那把剪刀自尽。 照顾大少爷的老嬷嬷觉得屋里的动静不对劲,急忙冲进房里,这才阻止了一场惨剧。 因为这个变故,徐大人迁怒宋家,自此和宋家再无往来。 宋良辰是知道这件事的,不只是他,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这段往事。 “徐家人来做什么?”两家生疏了十多年,太师府突然上门要做什么? “提亲。”宋老太爷的棋子缓缓落下,宋良辰的棋路完全被封死,这盘棋他已经输了。 “提亲?”宋良辰皱了眉,“提什么亲?” “我们宋家一共就这些人,你二弟已经不在人世,留下的幼儿尚在襁褓,你二叔被关在牢里,我们宋家能被提亲的,你当真想不到是谁?”宋老太爷静静地看着宋良辰。 宋良辰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话就在舌头尖儿上,他却张不开嘴。 “徐家小姐今年十六,生的也算端庄秀丽,良辰,太师府有意让你同徐家小姐结亲。” 老太爷是多么灵秀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宋良辰的心思,但有时候,生在权贵之家,就是这么的身不由己。 “我不同意!”从听到老太爷说提亲起就压抑在心里的邪火一下子涌了上来,宋良辰兀地站起身,一脸铁青,“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第五章 摘取桃花换酒钱(04) “只是提亲而已,刚刚才说了,遇事要淡定,怎么又这么急躁。”宋老太爷淡淡地瞥了宋良辰一眼。 “可是……”这并不是小事,宋良辰无法淡定。 太师府权势滔天,那是朝廷正一品的大员,徐家肯和宋家联姻,那绝对是宋家高攀,这等好事落在别人头上,怕是睡觉都要笑醒,但传到宋良辰的耳中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坐下。”宋老太爷道。 宋良辰杵着,情绪仍然压在那个点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拖延寿宴吗?” 姜还是老的辣,宋老太爷自然是有办法让宋良辰乖乖听话的。 果然,宋良辰听了这话,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 他慢慢地坐了回去。 这的确是宋良辰的软肋,他来找宋老太爷,为的就是弄清楚这事儿,如今宋老太爷拿这事儿来压他,他就算是头倔牛,也不得不低头。 所以,宋良辰心中也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怒气。 老太爷是故意的……可即便他知道老太爷是故意的,他却还是不得不坐下来,听老太爷说自己绝对不喜欢听的话。 宋良辰和曲婉儿的亲事是早早定下的,宋良辰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个未婚妻,倒也不是很排斥,后来大婚之日,曲婉儿横死,又死的诡异,宋家短时间内便不再谈论婚嫁之事。 本来,宋良辰这个年纪,也应该妻儿双全,这个时候说亲,也算得上是应时,因为曲家的命案已经了结,曲婉儿的死因已经查明,无论前尘往事多么坎坷,事到如今也该尘埃落定,自此一个走黄泉,一个在人间。 宋良辰如此跳脚,却是有两个缘故,其一现在苏迟生死不知,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其二是因为这徐家小姐娶不得。 “反正我不娶她,我就是娶个要饭的也不娶她。”宋良辰一脸坚决地看着宋老太爷。 “我还以为……”宋老太爷似笑非笑地盯着宋良辰,他话说一半,余下的却又不说了,只是那余韵里,压着的是那意味深长的暧昧。 宋良辰是宋老太爷看着长大的,他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那个叫做苏迟的姻缘师,同样给宋老太爷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几个月前,宋家的那些古怪事情,差点连他都骗过去了,若不是苏迟,怕是事情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宋老太爷认可苏迟的才能,但不代表他认可苏迟这个人。 或许宋良辰自己都不曾觉察到,或许他也稍微的明白了一点,不管是哪一种,宋老太爷都不会愿意让宋良辰和苏迟走的太近,尤其是在他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后,他更加不希望宋良辰卷进苏迟的人生。 可以说,他和宋良辰的想法是一致的,他宁愿宋良辰娶个乞丐,也不要他和苏迟扯上关系。这和苏迟这个人无关,却和藏在苏迟背后,那些隐隐绰绰的东西有关。 “以为什么?”宋良辰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宋老太爷的下文,便追问了一声。 宋老太爷摇了摇头,“没什么。” 既然宋良辰自己都不曾注意到,那他就不要多此一举地让他明白了。 “爷爷,您和徐家人怎么说的啊?”宋良辰没有追问下去,他现在比较关心提亲的问题。 “我说要一家人商量商量,现如今你娘不在家,你爹虽然不在了,但你娘还好好的,婚姻大事自然是要你娘点头的。”宋老太爷缓缓道。 “拒绝他,一定要拒绝!”宋良辰说的斩钉截铁。 “徐家那丫头长的还是很好看的,只是有那么一点特殊癖好而已。”宋老太爷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逗宋良辰,竟然为徐家那位小姐说好话。 “那是一点特殊癖好吗?”宋良辰都想掀桌了! 徐家这位年方十六的小姐,在临安城相当有名。 她之所以有名是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她有夜游症,第二个原因是最主要的,那就是她会在夜游的时候,拿刀把人的舌头挖出来…… 有时候不只是舌头,她会把受害者的眼珠子也扣掉。 因为徐家权势滔天,加上被这位小姐弄伤残弄死的全都是徐家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这些人的死活全在徐家人手里捏着,官府的手伸不到徐家去。 于是这位小姐一直安安稳稳的待在徐家,锦衣玉食地当她的大小姐。 如今这位小姐也十六岁了,到了说亲的年纪,本来官宦人家的千金是不愁嫁的,但徐小姐的这个夜游症却让所有人退避三舍。 别人娶妻是回去传宗接代的,这位小姐娶回去,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宋良辰万万没想到,徐家竟然要把这个屎盆子扣在他的脑袋上,想到每天夜里要提心吊胆,或许会被人割舌头挖眼睛,宋良辰就后背发冷好一阵哆嗦。 他就是打一世光棍儿都不要娶这个人,再说了,就算她没有这毛病,宋良辰也不会娶她,虽然说不上来是为何抗拒说亲这事儿,但他就是不想娶。 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宋良辰也是一表人才,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一步的! “爷爷,您就不要卖关子了。”宋良辰将徐小姐的事情赶出脑海,他比较关心寿宴的事,“您刚刚说,拖延寿宴的理由——果然还是有别的理由的吧。” 宋老太爷沉吟片刻,缓缓道,“宫里的确出了点事情。” “哦?”宋良辰心中一紧,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沐妃娘娘养的一只猫丢了。”宋老太爷道,“娘娘因为伤心,亏了身子,刚刚怀上的皇子没能保住。” “一只猫而已,没有了再养一只就是了。”宋良辰有点无法理解丢猫和掉孩子之间的因果。 “那不是普通的猫。”宋老太爷缓缓道,“沐妃娘娘有喜时,恰好波斯使者送来一只异色瞳的波斯猫。皇上龙颜大悦,将那只猫赐给了沐妃娘娘肚中尚未出生的小皇子。那只猫丢了之后,沐妃娘娘就精神恍惚,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她觉得猫不见了,她的孩子也会不见,果然,猫丢了之后,沐妃娘娘就小产滑胎了。” “只有这个原因吗?”宋良辰还是有点不相信。 一个妃子小产,这应该影响不到宋家。或者说,宋家还没资格被这样的事情影响呢。 “也不只是因为这件事。”宋老太爷缓缓道,“皇上近日龙体有恙,祭祀大人问过神之后,说是近日不宜有喜事,那会冲撞了皇上的龙体。” “这才是主要的原因吧!”宋良辰低声道,“可是……这个理由……” “很荒唐是吧。”宋良辰还在斟酌怎么开口,宋老太爷就替他说了。 宋良辰惊得抬头看了宋老太爷一眼,就见他脸上似笑非笑,叫人看不清他的喜怒。 “所以才要用沐妃娘娘滑胎作为理由啊。”宋良辰也反应了过来,堂堂一国之君,却听从一个祭祀的荒诞之言,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现在你都知道了,可以走了。”宋老太爷没有否认宋良辰的话,“要记住我今天和你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冷静。” “嗯,我记住了爷爷。”宋良辰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疑问得到了解答,可宋良辰却一点都没有觉得轻松,因为皇宫里发生的这些事,似乎和苏迟失踪全然没有联系。 从书房出来之后,宋良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压在心上的那股浊气散去,微冷的空气填满他的心肺,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脑中还像是塞了一团乱麻似得,理不清头绪来。 他缓缓走出老太爷的院子,因为心事重重,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老太爷站在门边静静地注视着他远去。 “良辰啊。”他轻唤了一声,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浮上一层水汽,他看着看着,眼圈就泛了红。 将来,宋家的重担就要由宋良辰一肩挑起,宋家小一辈里只剩下宋良辰了,他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今天和宋良辰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进去没有。 宋老太爷长长叹了一口气,折回了书案前。 他慢慢拿开之前在看的那本书,从下面翻出一张已经写了大半的信纸。 纸上的字迹还没有干透,在宋良辰进来之前,他正在写信。 他拿起手边的毛笔,沾了墨,继续往下写。 等信纸写满了,他就将信折了起来,从书架上找了一只小木盒将信装了进去,他又将一把钥匙放进了木盒,那木盒普普通通,放置在书架上毫不起眼。 做完了这件事,他开门招呼下人给他准备洗澡水。 宋老夫人这个时候推门进来,老夫人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衫,头发一丝不苟的挽着,脸上也淡淡擦了一层粉。她笑容慈祥,眼神柔和,却又给人一种端庄严肃的感觉。 “老爷,我来帮你梳头。”她笑着说。 宋老太爷在梳妆镜前坐下,年过半百的两个老人,却好像依然年轻。 老夫人的手很慢很稳,宋老太爷花白的发在她手中慢慢结成一个发髻。 “老爷,只能如此吗?”如果细看老夫人的手,就能看出她在颤抖,她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从容淡定。 “只能如此。”宋老太爷的眼神却坚定了起来,他反手握住发妻的手,“只能如此了啊。” 第五章 摘取桃花换酒钱(05) “哒哒……哒……”像是有个老人拄着拐杖在木板上来来回回的走,那声音拖拖拉拉,并不是很清脆。 很吵闹,苏迟睡得迷迷糊糊,她半梦半醒,似乎正在做梦。 她梦见一层浓密的云雾间,有一丛美人蕉开的很艳丽,美人蕉边上立着一个姑娘,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同苏迟说话。 然而那烦人的哒哒声一直响个不停,这声音明明也没有很大,但就是非常巧妙的扰乱了苏迟的听力,她听不清站在美人蕉边上的那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她想开口,可是她怎么也无法开口,心上仿佛堵着一块石头,她试图朝那姑娘走近几步,然而她的四肢被什么东西压着,她不能动。 “哒哒哒哒哒……”声音变得越来越急促。 浓雾间的那人终于停止了说话,她安静了,虽然她说话的时候,苏迟也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是她忽然停下来了,苏迟就有些慌了神。 她想她继续往下说,哪怕她什么都听不清,她也想听她继续说。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因这半梦半醒之间,站在美人蕉边上的那个姑娘,她长了一张特别好看的脸,这自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那张脸同苏迟有七八分相似,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应该说,苏迟与那个姑娘像了七八分。 苏蔓。 这个在午夜梦回间,被她反复喊出声的名字,在此刻却是怎么也喊不出来。 苏蔓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似乎很冷清,又好像藏了许多的话想要对苏迟说。苏迟睁大眼睛努力地看,可雾气越来越浓,苏蔓的身影慢慢地,一点点地被雾气吞噬了。 苏迟异常焦急,尽管知道这不过是个梦,可苏蔓要消失了,她还是急出了一身汗。 苏蔓,苏蔓,苏蔓…… 这个名字滚在心头,一声又一声。 “姐。”雾气里,苏蔓喊了她一声。 “你想见我吗?”苏蔓的声音软糯清甜,和记忆深处的那个声音似乎很像,又似乎一点都不像。 “我可是,很想你的呢。” 声音由此止息,四周忽然变得特别安静。 连一直很吵的那个“哒哒哒——”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浓郁的雾气萦绕在四周,四周有些昏暗,分不清是天将黒还是天快亮。 一阵风卷过去,刚刚那讨人厌的雾气,瞬间被吹得干干净净。 没有什么美丽的姑娘,那丛美人蕉也不见了,视线的尽头空空荡荡的,是青石铺就的地面。无穷的睡意袭来,苏迟的眼睛阖上,沉入了睡梦中。 再次醒来时,苏迟特别清醒,那种半梦半醒的感觉消失了,她发现自己的眼前被蒙了一块黑布,她身下是一张椅子,她被人捆住手脚绑在椅子上,不只是这样,她嘴里还被塞了一团破布。被这么严严实实地捆绑着,怪不得她在梦里会有动弹不得的感觉。 想到刚才那个梦,苏迟就觉得奇怪。 如果那是梦,那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可如果那不是梦,又是万万不可能的。 苏蔓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十年前一把无名大火将苏家烧的干干净净,苏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苏家人。 苏蔓……她应该是和爹娘一起,葬身在那片火海里。而她死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根本不可能长成这么大的大姑娘。 苏蔓,苏迟,原本是一对双胞胎,在苏迟的记忆中,苏蔓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她总是闯祸,每当这个时候,爹娘总会责骂她,苏迟见不得苏蔓哭,每一次都会护着她。 十年了,如果苏蔓还活着,一定就长成梦中那个样子吧,她是个美丽的姑娘,她自己也曾是,可惜那场火烧坏了她的脸,就算千寻燕是个神医,也不过救回了六七分。 苏迟的头慢慢往后仰去,她的后脑勺抵在了椅背上,她试着蹭了蹭,挡住她眼睛的那块黑布就被蹭了下来。 眼前的世界突然亮了起来,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空屋之中,屋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就只有她坐着的那张高背椅。门是开着的,门外似乎是一道回廊,廊下一支桃花探过来,那桃花红艳艳的,开的煞是好看。 苏迟心中一动,怎么会是桃花? 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手指向上探了探,她的手是被反扣在身后的,手腕被粗粗的绳子捆着,她手指摸索了几下,发现绳子的尽头是一个活扣,她心下一喜,也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绑的绳子,这种绳结,苏迟三岁的时候就能够灵活的解开了。 她利落地解掉了手上的束缚,双手灵活了,捆住她双脚和身体的绳子就全然没有了意义。苏迟将塞在嘴巴里的破布丢开,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两腮很酸很涩,这是长时间张着嘴的后遗症,要有这种感觉,她至少被绑在这里一个昼夜了。 她站起来,一边转动手腕一边往外走,空气中一直萦绕着一股香气,这是花香,并不是熏香能够有的清澈温和。 她脑子还有些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她走出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外面的世界一下子鲜亮起来,入目能及的地方都是花红柳绿,苏迟这才注意到这里非常温暖,现在是深秋,可这里却像是暖春。 苏迟顺着一条青石小路往前走,这条小路曲曲折折地,因为树木掩映,苏迟看不到路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她记得她是在一个农家小院儿的外面,被人打晕的。 对,她记得那院子的前面有一棵桃树,树上还结着秋桃儿。 当她意识到不对劲想跑的时候,就被人暗算了,应该是那个农家小院里藏着什么蹊跷,她真的是大意了。 她当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不曾去细想灵玉儿所说的话, 灵玉儿说,三个月前何伯重病归乡养老,她好不容易得了线索,也没有去想,为什么一个看后门的老伯的去向,这位一直待在内宅的大丫头会如此清楚,甚至隔了三个月,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就能说出他的去向。 这说得通,却不符合常理,内宅和外院,其实不归一处管。 大户人家的这些曲曲折折,苏迟也是知道的,她曾经是御庭苏家的大小姐,御庭苏家盛极一时,多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苏家人在外头几乎可以横着走。 又走了一小段路,前面出现一个弯道,苏迟拐过去之后发现,弯道后面是一个圆形拱门,一扇精致的屏风挡在门后,苏迟无法看见那道门后面是什么。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苏迟这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她此时满头雾水,总觉得莫名其妙。 是的,一切都莫名其妙。 她没有急着往里走,她站在那道月亮门外,开始回想一些事情。 她到底是为什么被弄到这里来的呢? 因为她发现了一栋无人居住的小院,院子的大门就对着陈家的后门,她觉得古怪,就去查这座小院,结果发现看守陈家后门的人被换过。她找到了老夫人,于是老夫人房里的大丫头灵玉儿就告诉了她何伯家住的地方,并且告诉了她怎么走。 再之前呢?她为何会注意那个小院? 因为吕捕快失踪了。 陈家出现了一具奇怪的尸体,她不想被牵扯其中,所以打算偷溜,吕捕快跟着她出了陈家,她在一个巷子口被人拽了进去,拽她的人是应该死去的阮鸢。阮鸢当着她的面消失了,而那个巷子口她怎么都找不到,后来她和顾西臣去找了很久,终于发现了消失的巷子里所隐藏的圈套。 顺其自然的,她就发现了那个小院。 可是再往前推呢? 再往前,是陈家请她做媒,陈家自从寡妇命案之后就一直不太平,陈家大少爷更是一病不起,陈家为了冲喜,就找了个条件合适的姑娘私下说好了,然后请她去做媒。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做媒,老夫人又找她,说是陈家决定做喜事后就一直有古怪的事情发生。 她去祠堂看了一下,祠堂的牌位无风而倒,她觉察到可能是放牌位的条案有问题,准备去查看时,老夫人却身体不适,她只好先回了家。 那之后,为了躲开讨人厌的白清风,她决定去忽悠老夫人让她在陈府住下避风头,顺便查一查陈家那些看似闹鬼的事背后的真相,然而就是这个时候,她看到了那具尸体。 这么说也不对,她应该是被引导着,看到了那具尸体。 那是一具莫名其妙的尸体。 尸体来源不明,身份不明,死因也不明。这么一具看上去满是故事,却偏偏无法查清渊源的尸体,让所有事情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看门的小厮死的蹊跷,失踪的吕捕快生死不知,而她被人打晕,醒来所看到的这个地方,也奇怪的很。 这个季节,这里怎么会这么温暖,这繁花似锦的景象她确认过,不是伪造的,这里的确是一副暖春光景。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反正她已经被带到这里来了,至少她得先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有人在搞事情……这种感觉她之前就有,只不过她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就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了。 这一切都是个局,就像宋家发生的那些事,像碧波庄里奇怪的命案一样。 她被人算计了,这次也和以前一样,有人故意将她引入局中。 到底是谁呢? 将她引入局又想做什么呢? 曲家命案告破,碧波庄真相大白,这些事情对背后的操控者又有什么好处呢? 苏迟现在满头的问号,她抬脚跨过了门槛,走入了那个拱门之内。 不对。 她忽然停住了。 假如真的有人在背后引导了这一切,那么这些事件里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陈家的古怪事件,真的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吗? 陈老夫人说,自从寡妇死后,陈家就不太平,这一切的开端是在寡妇死后…… 似乎不是这样的吧。 苏迟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她怎么就忽略了呢?有一个线索,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啊。 七月初七,小鱼巷,子时,驴脸的马三叔去过陈家,陈家那个晚上也是十分有意思啊,只是寡妇的案件太诡异,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陈家的古怪之处。 苏迟不经意地想起了这件事,后背就起了一层冷汗。 是生活的太安逸了吗?以至于她的脑子都开始生锈了。如此至关紧要的线索,她竟然要到现在才想起来。 七月初七,七夕节,古家二夫人在杀人,那么—— 陈家人在做什么呢? 一封致歉信 一封致歉信 各位正在看或者是准备看《灵媒师》的美女帅哥们,作为本书的作者君,我特别想对你们说声抱歉,因为更新实在是太不稳定了,经常断更,而且还是断更很多天的那种。 连载应该是要做到日更的,这个的确是我自己的问题。 因为我以前没有写过连载,都是写完直接交稿的。《灵媒师》算是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连载文。这本书开始连载的时候,第一卷是已经写完了,第二卷也写了一半。因为不习惯日更,所以都放在存稿箱点了定时,有时候天数太多,更完了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就断更啦。 灵媒师真正一边写一边更新,就是最新的第三卷,情人扣这个单元。看过前两个单元的真爱们,应该发现了,这一单元的故事进展比较慢,排除这单元的伏笔埋的久,架构拉的大的因素,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真的很不习惯日更。但是这个月又忙得特别销魂,另外一本书出版社那边等着要,没有办法,只能每天写一点更新一点。这个对于很多人来说,很简单的日更,对我来说却无比的纠结,因为我是属于那种,一口气写完一本书,整本书一气呵成的类型。日更的话,思路就会容易断,这样一断一断的,每次开始写,就会重新把本单元的古书看一遍,特别的浪费时间,而且不出效率,写出来的东西还不好看。 写到最新章节的时候,我发现这单元的进展真的太慢了,而且还开始出现BUG,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就是之前苏迟在巷子里看到的是梧桐树,后面再出现时变成了水杉。这个BUG后来我修正了一下,对于一个悬疑文来说,这种问题真的不应该有。 于是我就决定第三单元的故事线,重头顺一遍,一口气写完这个单元,再放出来给你们看,那样剧情会更紧凑一些,现在我都觉得写的有点水了,进展真的太慢了,我自己都想吐槽我自己啦! 今天打开来截取连载界面时,看到了你们的留言,这里我还是要说声抱歉,因为我一直以为这本书没有什么人看,所以断更也就断更了,没有提前说明。今天看到大家留言,说实话有点感动,真的,对于一个虽然不是第一次写文,但是却是第一次写连载文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留言更高兴的事啦,知道自己不是单机在写文呢! 最后,因为断更这么久,实在太不像话了(自罚!),看到这里的真爱们,我要给你们送点福利啦!你们可以在读者留言区,我留言的那条留言下回复,我会送出五本最新出版的书给你们,先到先得! 最后,断更这么久,抱歉! 下次恢复更新,就是第三卷写完时,到时候不会再断更啦! 爱你们,么么哒! 不争气总是断更的伶九留。 第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01) 七月初七,小鱼巷,马三叔像平常一样,子时出现在陈家后门,他是去倒夜壶的。 然而寻常应门的小厮元宝却不在,他就顺着围墙墙根往前走,那里有个地方,叠着一些东西,爬上去就能翻进陈家内院。 那并不是马三叔第一次遇到无人应门的状况,于是他翻墙进了陈家,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他像往常一样收走了夜壶,只不过那一夜,陈老夫人院子里应该放夜壶的地方空空如也。 马三叔因为赶时间也没有多想,直接推着板车就走了,从他进去陈府到离开,少不得要半个时辰,然而他出来时,看门的小厮仍然不在。 后来,他在家略作梳洗就赶去荷花村会俏寡妇去了,然而等他第二天早上回家,寡妇已经死在了夜壶里。 这就是一个月前,轰动临安城的寡妇分尸案。 当时,所有人的视线全都汇聚在寡妇的案子上,没有人注意到陈家的状况。 那一夜,看门的小厮去了哪里,围墙边上是谁堆了草堆,更重要的是,明明那个时候看门的小厮是元宝,那天苏迟敲开后门,应门的却是个老头儿,并且声称自己是三个月前来的。 这不对,很不对,他在说谎。 陈家人一定在隐瞒什么很重要的事,那么,会是什么事呢? 苏迟若有所思地往前跨了一步。 七月初七,陈家人在做什么,或许去问马三叔能够找到一些线索,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被弄到这里,把她打晕带到这里来的人又是什么人。 怀着这样的困惑,苏迟终于绕到了屏风的背面。 然后她就愣住了。 屏风的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庭院,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这时节本该无边落木萧萧下,可这里却落英缤纷。 有穿着白衣粉裙的侍女们穿梭花间,她们正在细细地替那些花草修剪枝桠。 庭院里还立着一些形态美丽的假山,假山之后若隐若现的,是一栋藏在树荫背后的二层木楼。二楼最西边的一扇窗开着,窗前却不见人。 苏迟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她预想过无数情景,却万万没想到,她会看到如此平静,毫无敌意的场景。 怎么回事? 打晕她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苏迟闭上眼睛,几息之后,她睁开双眼,那些为什么全都被她暂时放在一旁了,眼下她得先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请问……”苏迟低声喊了一嗓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些在修剪花枝的侍女们同时抬头朝苏迟望来,她们看上去分外惊诧,脸上的表情也很惊慌,像是这里忽然出现一个外人,是一件让她们特别惊愕的事。 苏迟数了一下,这里一共有八个侍女,她们看上去十七八岁,相貌都算得上秀丽。 “对不起,打扰了。”苏迟说着,继续往里走了一步,“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 侍女这时终于都回过了神来,她们纷纷围上来,八个人将苏迟围了起来,她们脸上满是警惕之色。 “呃……”苏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如果打扰到了,我就先告辞了!” 她刚刚怎么会有那种荒唐的感觉呢,她竟然觉得这里毫无敌意? 她转身就要跑,然而她哪里跑得掉,那八个侍女早将她的退路拦住了。 她们缩小圈子朝苏迟逼近,奇怪的是她们都不说话,这种气氛非常怪异,苏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是你们抓我来的吗?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苏迟环视一圈,这八个人的表情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然而还是没有人理睬她,她们围在苏迟周围,同时朝苏迟伸出手来。 “喂!”苏迟侧身想躲,可她躲得开一个,却躲不开八个,她被围在中间,八个人里一层外一层将她堵得严严实实。 “你们好歹回答我一下啊!”苏迟躲不开,索性站在原地不动了,“就算要死,也让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啊。” 那八个人见她没有抗拒的举动,也停了手,站在苏迟面前的侍女忽然张开了嘴,苏迟看了一眼,直接僵住了。 这个美丽的侍女,她没有舌头。 这是苏迟见到的第二个,活生生的却没有舌头的人。 不只是这个人,苏迟发现,围绕在她身边的八个人,全都没有舌头。 苏迟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往上窜,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为什么会没有舌头? 她脑中浮现出陈家丫鬟翠玉的身影,她记得那个小姑娘也没有舌头! “把她押进来吧。”就在苏迟惊出一身冷汗时,一个俏皮的女声从前面那栋二层小木楼处传来,她抬头望去,就见那开着的窗户边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水绿色衣衫的少女,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让人一看之下顿生好感,就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可爱的小姑娘——是的,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却给人一种还是小孩子的感觉。 她这话一出,那八个侍女的脸上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苏迟直觉有危险,却偏偏无法挣脱这些人。 苏迟被那八个无舌侍女押着推入了小楼,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已经哐当一声关上了。侍女没有进来,只把苏迟一个人丢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香气沁入鼻息,苏迟认得这种香味,这是茵犀香,只不过味道比较淡,若是换个人来闻,大概不会发现这种香和陈家那具尸体身上的香是同一种。 苏迟环视一圈,这是一间名堂,布置的特别雅致。 她正想再仔细看看时,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就见那里有什么东西正朝这边蠕动,她定睛一看,顿时三魂吓丢了七魄,她飞快地跑向楼梯。 那蠕动的东西竟然是几条通体乌黑的蛇!那蛇长约二尺,两根手指粗细,漆黑色的身体上点缀着几点艳丽的红斑纹。 这是毒蛇啊! 苏迟顾不得去想为什么这里会有蛇,她三步并作一步地爬上了楼梯。 然而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处却有一扇门阻隔着,那蛇群已经追到了台阶下,苏迟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这种蛇苏迟认识,以前在落霞山时,千寻燕曾经再三叮嘱,她见到这种蛇一定要远远绕开,因为被咬了会全身溃烂而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哈哈!”透过雕花镂空的门板,苏迟看到那个清丽可爱的少女正捂着肚子大笑,仿佛苏迟被蛇追赶是一件特别好玩的事。 “喂!不要笑了!开门啊!你给我开门!”苏迟声音都变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死在这里,被蛇咬死,这种窝囊的死法她一点也不想要啊!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侍女把她推进来后就马上关门,如果不是这里极为安静,加上她被那些侍女的笑容弄得有了危机感,她是不会发现那些蛇的。 “快开门啊!”苏迟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她刚刚之所以往上跑,是因为她看到二楼有人,这说明二楼一定是安全的,外面有侍女把门她肯定出不去,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往二楼跑,可是这扇门却该死的关着! “哈哈哈,好玩好玩!”那少女却笑得捂着肚子,隔着雕花的木门看着苏迟的脸。 “一点都不好玩!你快放我进去啊!”苏迟急的直拍门,那蛇群最前面的毒蛇距离她只剩下了三个台阶。 “我为什么要放你进来呢?”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苏迟,苏迟恨不得打她一顿,她刚刚竟然还觉得这少女干净可爱,她真的是瞎了眼了! 哪里可爱了?这分明是地狱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啊! “相信我,我活着一定能帮到你的!”苏迟极力保持冷静,这个时候她不能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命! “是吗?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吗?”少女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 “是的!无论你要我做什么!”苏迟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先活命。 少女似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打开了那扇门,一把将苏迟扯了进去,同时她手里甩出去一样东西,只听啪的一声,一条张着嘴差点咬中苏迟后脚跟的黑蛇被抽下台阶,门哐当一声严严实实地阖上了。 苏迟大口喘着气,她心有余悸,浑身早就被冷汗湿透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她有点害怕蛇游上来。 “别看啦,蛇群上不来的。”那少女看透了苏迟的心思,边笑边说,“你说的,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去做,那我要你去杀人,你会杀吗?” “不会的。”苏迟还在喘着气,但她悸动地心跳已经慢慢归于平静。 “为什么?”少女不服气,“你要是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会把你丢下去喂蛇的哦。” “我是说,你不会让我杀人。”苏迟淡淡道。 “为什么?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少女挑高一边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苏迟。 “如果你想杀人,你不会把我弄进来。这里一楼都是毒蛇,从这个木楼应该是出不去的。”苏迟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注意到二楼的茵犀香比一楼要浓郁的多,那香应该就在二楼。 这楼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楼梯口的这扇门来看,那些蛇应该是有人故意放养在一楼的。 “没意思。”少女顿时就有些意兴阑珊。 “是你的人打晕我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的吗?”苏迟问。 少女茫然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很久没有看到陌生人了,所以才让你进来的。” “不是你?”苏迟相当意外, 这是怎么回事,她醒过来的时候,所在的那个地方距离这里并不远,这周围也只有这里有人烟,而且那些侍女还都没有舌头,和陈家那个叫做翠玉的丫鬟一样。 苏迟不认为这是巧合。 “当然不是我,我被关在这里都没人说话,无聊死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女一脸茫然地看着苏迟。 “关在这里?”虽然心中早有这样的猜想,但此时听少女亲口说出来,还是很让人有些意外,“为什么?” “因为我生病了啊。”少女笑了起来,她有一双又圆又黑的大眼睛,那里水汪汪的,清澈无比,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 “生病了不是应该看大夫?为什么要关在这里?”苏迟完全不能理解。 “因为我的病大夫治不好。”少女把玩着手里的鞭子。 “可是你看上去……”苏迟欲言又止,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需要被隔离开的疾病,只有是肺痨或者是瘟疫吧,可她看上去很健康。 “杀人。”少女的笑容忽然变得异常安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迟从她美丽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落寞和忧伤,“他们说我睡着了会杀人。” 更新~~~~以及,上次说的,前五名送书的小伙伴,地址给我呀~可以微博找一下@作者伶九,或者是@璃华,给我私信,我统计一下地址呀!顾青衣,熊仔,年小年,越姬,碧月,记得给我地址呀!之前太忙啦,一直没有顾得上寄书,断更这么久,我也很不好意思啦,你们都是小天使!爱你们! 第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02) 这个少女姓徐,单名一个蓉字,今年正是二八年华。 本来这个年纪的少女,应该天真烂漫待在绣房里绣自己的嫁衣,或者已经同人订了亲,只等着出嫁。 然而这个少女却没有那样好命,她一直被关在这个小木楼里,今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和人说话,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来了,徐蓉就跟倒豆子似得,将自己的事情都说给了苏迟听。 苏迟本以为她是个顽劣的小恶魔,听她说到这里,就对她生出了几分同情,虽然刚刚她故意不开门很过分,不过她年纪小,又被关了这么久,有点脾气也是正常的。而且苏迟也不是爱计较的人,她没死不是吗?没死,那就没什么需要在意的。 “是十二岁那年吧。”徐蓉坐在窗边,桌上放着一碟桂花糕,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苏迟喝了一口龙井茶,慢悠悠地吃了一个桂花糕,徐蓉双手撑着下巴,缓缓说着自己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挺冷的,应该是大寒。” 四年前的大寒,冷的人从心里往外打冷战,那一天,父亲凯旋归来,她特别高兴,或许是因为玩的累了,她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她听到了一声尖叫,她迷迷糊糊地醒来,下了床,然而她的双脚却踩到了别的东西。 她低下头,看到一直照顾自己的大丫鬟倒在地上,应该是死了挺久,身体都硬了。 那声尖叫,是来给徐蓉送洗脸水的小丫头发出来的,因为她看到很多血,徐蓉的被子上,地上,流了一片。 众人循着小丫鬟的尖叫声而来,那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朝霞透过窗棱落进来,徐蓉就站在阳光下,她睡眼惺忪,身上满是血,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个丫鬟倒在她身边,张着嘴巴,血流了一地。 任谁看到这种画面,都会坚信不疑地认为徐蓉就是凶手,但奇怪的是,徐蓉对此毫无印象,她早早就睡下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道。 徐蓉的父亲乃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爷爷是当朝一品的太师,这桩人命案,很容易就被压了下来。 徐蓉那段时间害怕极了,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惶惶不安。 “乖蓉儿,没事的,爷爷会保护蓉儿的。”徐太师拍着徐蓉的后背安抚她,因为那个丫鬟是买断了身家给徐家的,就算死了也没人替她伸冤,慢慢地,徐蓉也就不怕了,毕竟那时候她才十二岁。 可厄运似乎一下子就缠上了她,她房里的丫鬟总是会受伤,再后来她才知道,那全都是她干的。她在睡着之后会梦游,而梦游状态下,她会杀人,杀人的方法很诡异,她会弄断别人的舌头,甚至是挖掉别人的眼睛。 短短半年时间,徐蓉房里的丫鬟死的死伤的伤,徐太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又迫于闲言碎语的压力,他就将徐蓉送进了这个别苑。 那八名侍女的舌头,据说全是徐蓉切断的,只是因为得到了及时的医治都活了下来,于是这八个人就被打发来照顾徐蓉。 一开始徐蓉总是逃出去,徐太师为了不让她出去给自己找麻烦,就将二楼向下的楼梯用门隔开,并且在一楼放了好多剧毒无比的毒蛇。徐蓉平常的一日三餐,全是通过吊篮送进来的。 苏迟听到这里,就一口吞掉了手上的那个桂花糕,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缓缓走到了窗边。就见檀木窗边上,钉着一个铁葫芦,葫芦腰上是根拇指粗的麻绳,那绳子非常长,一直垂到一楼,徐蓉在二楼的衣食起居全都靠着这一根麻绳。 “你一次都没有出去过吗?”苏迟回过头看着徐蓉问,“我是说,从一楼养了毒蛇之后,你就没有出去过?” “是啊。”徐蓉耸了耸肩,相当遗憾地说,“我也想下去啊,可那些蛇讨厌的很,每次我走下楼,那些蛇就会游过来。” “那你还让人把我丢进来?这可是会出人命的啊。”苏迟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被那些侍女推进来时,压根没有料到那里竟然会有蛇。 “你这不是没事嘛。”徐蓉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有两颗小小的梨涡。 苏迟看着她的脸,心中隐约有个猜想,“所以这个小楼,只能进,不能出?” “是啊,很讨厌对不对。”徐蓉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只能进来,不能出去,进来的时候,蛇群反应不过来,而且二楼有门拦着,蛇进不来。下楼就不一样了,下去的时候蛇正好往上游,和蛇是撞正面地跑,而且就算能够平安跑到出口,外面那些讨厌的侍女们也会堵着门不让里面的人出去。” “你试过?”苏迟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忍不住问。 “这个不重要。”徐蓉缓缓走到苏迟身边,她扬了扬下巴,示意苏迟往外看。 苏迟一眼望过去,但见青山隐隐,荒无人烟。 “这是什么地方?”苏迟惊了,“你家人把你丢在这荒山野岭,就这么放心?” “他们应该觉得我挺麻烦吧。”徐蓉不甚在意地说,“或者是觉得我死在这里比较好……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 她望着苏迟,眼底带着一丝期待,“我被关在这里四年,除了定期过来送东西的家奴之外,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陌生人。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来做什么,你又是什么人?” 苏迟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脑袋都大了,她自己还想找个人问问呢,她满脑门的问号都还没能弄明白。 “我姓苏,单名一个迟字,住在临安城,是个姻缘师,平常就是替人保媒拉线的,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苏迟实话实说,“我被人弄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这附近的一间空屋里。” “空屋?”徐蓉有些困惑,“什么空屋?这方圆十里都没有人烟,除了这个小院儿,根本没有别的能住人的屋子了。” “不可能!”苏迟道,“我真的是在这附近的空屋里醒来的,当时我被人绑住了手脚,好不容易才解开了绳索。你不是说你四年没出去过吗?说不定那个空屋是后来建的。” “唔。”徐蓉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你是被人打晕的?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打晕你?”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里了。”苏迟无奈地摇了摇头,她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临安近郊,这一大片都是我家的山头,这个小院,本来是我家拿来消暑用的,现在就是专门关我的地方了。”徐蓉道,“简单来讲,这里是我们徐家的产业。” 还在临安城,这让苏迟稍稍安心了些,她又问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算了算,从她被打晕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了。 不知道宋良辰和圆寂他们会不会担心她,应该会的吧,他们都不是冷漠的人。 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才行,她得去找马三叔问问七夕那天,陈家的具体情况。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弄清楚。 她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在房间里绕了一圈。 这是个小书房,里面堆了不少书,应该是留给徐蓉打发时间用的,书案上乱七八糟地堆了一些东西,她的视线落在了屋子中间的熏香炉上,香炉正徐徐冒着青烟,苏迟缓缓走过去,她蹲下身靠近香炉嗅了嗅,香炉里的香淡淡的,并不是茵犀香的味道。 “你在找什么?”徐蓉问。 “哦,我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香气,想看看是什么香。”苏迟道,“徐小姐,你可以告诉我吗?” “香?”她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便从腰上解下一枚绣工别致的香囊递给苏迟,“你说的是这个味道吧。” 苏迟接过来闻了一下,“就是这个!” 她的手捏了捏,香囊里包着一只细细的柱状东西,这里面的一定就是茵犀香了,“我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可以。”徐蓉不解地问,“这个香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特别好闻。”苏迟拉开了香囊的绳子轻轻一抖,半截茵犀香就落在了苏迟的掌心里,她细细看了一眼,就见香身刻着一个赐字,“我想看看是什么香,以后也去买一点。” “哦,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徐蓉道,“这是爷爷给我的,说是宫里的东西,特别稀有特别珍贵。你这么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这怎么行!”苏迟吓了一跳,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徐大小姐未免太过于豪爽了,这可是御赐之物,金贵着呢! 她将香放回香囊里,伸手递回给徐蓉,“徐小姐你快收好了,我就是好奇看一看罢了。这宫里的东西,普通人是无福消受的。” “也是。”徐蓉倒也没有坚持,苏迟不要,她就接过来重新绑在了腰间,“闲话完了,我们来说说正事儿吧。” “正事儿?”苏迟愣了一下。 “是啊,正事。不记得了吗?刚刚我开门放你进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徐蓉眨了眨眼睛,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苏迟想了想,“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时候蛇到脚底下了,苏迟为了活命,自然是怎么顺口怎么说了,或许是徐蓉表现的太没有威胁性,苏迟都忘记这么件事儿了。 “你要我做什么?”苏迟问。 徐蓉想了想,“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我从这里逃出去。” “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苏迟有点无法理解徐蓉,“你把我弄进来,就是为了让我带你逃出去?” 苏迟有点不能理解她的逻辑,自己现在和她一样被困在二楼,除非能解决掉一楼的毒蛇和外面的八个侍女,否则她和徐蓉哪里都去不了。 “对啊。”徐蓉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么?”苏迟问。 “我说了啊,你真笨,我都考虑要不要直接把你丢下去喂蛇了。因为你是我四年来见到的唯一一个陌生人啊。”徐蓉一脸鄙视地看着苏迟。 “就因为这个?”苏迟当然不笨,但她觉得这个理由不足以支撑她的做法啊。 “对啊,还需要别的理由吗?”徐蓉睁着乌溜溜地大眼睛,十分无辜地看着苏迟。 “的确,不需要别的理由了。” 第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03) 苏迟不是不能明白徐蓉的心情,换做是她,可能也会这么做。 徐家把徐蓉关在这里,是因为她夜游杀人,苏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不是就如同徐蓉所说的那样,但出了那样的事,徐家是绝对不会让徐蓉自由活动的,她被软禁在此,自然不会有逃出去的机会。 一楼养着毒蛇,楼外有无舌侍女,徐蓉被关在这种地方四年之久竟还能保持纯澈的笑容,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所以,就如她所说,不需要别的理由了。 不管苏迟能不能帮她脱困,她都不会错过她,但凡有一丝机会,她都会抓住。 苏迟理解她,所以理解了她的做法。 说起来,苏迟误入这个地方,本就是活不成的人,大户人家规矩繁多,说不清什么时候就碰了禁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徐蓉让那些侍女把她丢进来,其实也算救了她一命。 只不过此地不能久留,她得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吕一刀不知去向死活未知,陈家的诡异尸体还有看门小厮李三的死,这些疑团她一个都没有解开。无论是为了什么理由,她都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怎么样,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徐蓉坐在桌边,双手托着下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是家里往这边送物资的日子,大概戌时会到,现在已经是申时三刻,你只有一个时辰带我离开这里。等送货的人来了,那些侍女肯定会把别苑有外人误入的事情告诉我家人,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处置你,我就不知道了。” “我要四处看看,不介意吧?”苏迟问。 “请便。”徐蓉道。 苏迟得了徐蓉的应允,缓缓走出了书房,书房外面连着一间小花厅,花厅的窗户关的很严实,苏迟伸手推开一条缝往外看了一下,窗外是足有一楼高的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假山前面是花圃,有个侍女蹲在那里,正在地上挖着什么。 苏迟挪开视线,从二楼看院子,比站在院子里要看的清楚完整。 这是一个回字形的小院,院子占地并不大,从苏迟站立的地方望出去,也不过半亩地,其中一大半都被花圃占据,除了苏迟所在的二层小木楼之外,左手边还有一排白墙黑瓦的厢房,那厢房带着耳房,应该是那些侍女住的地方。 那八个侍女非常尽职地看守着这个关人的小木楼。 徐家人还真是精明,如果那八个人的舌头真的是徐蓉切断的,那这几个人应该对徐蓉恨之入骨,她们没有毒死徐蓉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是万万不可能让徐蓉离开这个小楼的。 这个院子倚山建在山脚下,一侧的路是封死的,出去的路似乎只有正门,也就是苏迟进来时穿过的那道月亮门。 苏迟关上窗户,从小花厅走了出去,花厅和书房之间有一扇门相连,苏迟下意识地朝徐蓉看了一眼,她总觉得这个少女的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她现在满心的焦躁,却又不得不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莫名其妙的被人打晕,醒来时人在空屋里,但奇怪的是,徐蓉却说这里方圆十里都没有人烟,这就奇怪了,那个空屋是怎么来的呢?她到底被什么人打晕的呢? 有人在算计她,却似乎没有害死她的意思,否则苏迟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她之前还以为绑着她双手的绳子,是打晕她的人粗心大意才打成了一个活扣,此时想来,那个应该是故意的吧。 苏迟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从一开始,她就有一种被人请君入瓮的感觉,现在的情形则验证了她的直觉,她的的确确是被人算计了。 可是,打晕她的人把她放在这个小院附近,到底是想让她做什么呢? 或者说——发现什么呢? 这个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她被打晕放在这附近,绝对不是什么意外和巧合,就像之前的命案中,曲三夫人的线索提醒和古家的请帖,这些都有很明确的目的,那就是让苏迟去发现一些什么。 那么这一次呢? 这个小木楼里,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吗? 她不由得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半截茵犀香,她几乎敢肯定,徐蓉的这半截香和她从陈家奇怪男尸肚子里发现的那半截,可以拼凑成完整的一根。 陈家出现茵犀香说不通,但徐蓉有茵犀香却相当说得通。 徐蓉的父亲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祖父是当朝一品太师,这样显赫的家世背景,茵犀香在徐蓉身上出现一点都不稀奇。 或许徐蓉是认识那个诡异的男尸的,无论如何,苏迟必须带她出去,她隐约觉得,要解开陈家诡异之事的关键,或许就在徐蓉的身上。 这位因为夜游杀人而被软禁在别院的大小姐,她身上到底藏了什么,她会一点点的拨开迷雾看透彻的! 苏迟收回视线,她推开小花厅通往茶室的门,这小木楼虽然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惜的是,苏迟将二楼都查看了一遍,也没能找到什么特别的线索。 她回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楼梯口被一扇门拦住了,那扇门有一半是玄铁铸就,上面一半是雕花镂空的花门,这大概是为了防止毒蛇爬进来。 苏迟站在这里,还有些心有余悸,那种被毒蛇追赶的感觉相当不好,她并不是有多害怕蛇类,苏迟身为苏家的大小姐,从小接触的东西比蛇可怕太多,但苏迟却独独不喜欢蛇——应该说是厌恶,她总觉得蛇给人的感觉相当不好。 三年前她还住在落霞山的时候,千寻燕知道她讨厌蛇,就给她做了驱蛇的香袋,只要带着香袋,蛇就不会近身,可惜她去了临安城之后,就将香袋放在卧房里再也没有碰过。 要是现在有个驱蛇香袋就好了,苏迟一边这么想,一边轻轻打开了那扇门。 她要亲自试一试,徐蓉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蹑手蹑脚地踩着台阶往下走,她在回想之前被侍女推进来之后的事。 当时她被屋子里那股熟悉的香气吸引,恍惚之中听到了窸窣声响……幸好这里十分安静,没有喧嚣的吵闹声,那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就显得尤为明显。 她觉察到了有声音,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了蛇群,她脑子转的非常快,往门口跑肯定来不及,而且侍女不会开门。徐蓉让她们把她推进来,她们以为徐蓉是想让蛇群咬死苏迟,所以她们当时看着苏迟的眼神才会是幸灾乐祸的。 如此一想,苏迟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她反应神速,否则此时已经被毒蛇咬死了。 苏迟往下走了四个台阶,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四处非常安静,她寻思着就这么安静的走下去,会不会有不惊动蛇群的可能性。 然而她才想到这里,就看到楼下第一个台阶处,有一条黑色的蛇游了过来,苏迟吓得一激灵,连忙转身就往回跑。 她跑到最上面一层台阶时,那些蛇已经追到了三个台阶之下。 苏迟慌忙打开门,走进去之后,迅速地关上门,然而就算苏迟这么快,还是有一条蛇游了上来,那蛇被阖上的门压成了两半,身体还在扭动,蛇信子还在搅动。 苏迟飞快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我说过啊,从二楼走下去是行不通的。”徐蓉抓了一把瓜子倚着茶室的门框看着苏迟,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是非常真诚的笑意。 “我想知道,这些蛇平时就只待在一楼吗?会有人喂它们?”苏迟拍着胸口,声音还有点打颤。 “对,只在一楼,平常都是那些丫鬟丢些死老鼠什么的进来。”徐蓉道。 苏迟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抽搐的一半蛇身,她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一楼养了多少蛇?” “不知道,反正不少。”徐蓉道,“四年了,就算曾经很少,现在也已经很多了。你想做什么?你不会是想把蛇全部引上来杀掉吧。” “是有这个想法。”苏迟也没有隐瞒她,“逼到绝境,这也是个办法不是吗?” 徐蓉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而且一个人做不到的事,两个人应该可以。” “先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苏迟又回到了书房,此时日头已经渐渐朝西落去,刚刚一番查看,耗费了不少时间。 “别的办法我基本都已经试过了。”徐蓉缓缓道,“这四年里,我一直在琢磨怎么出去。” “都没能成功?”苏迟有些吃惊,毕竟连续四年坚持不懈去做一件事,没有道理不成功啊。 “成功过啊,但那是在一楼没有毒蛇之前。”徐蓉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女侠,不会飞,也没武功,要不然我肯定已经出去了。对了,你会武功吗?” 徐蓉满怀期待地看着苏迟,苏迟遗憾地摇了摇头,“你想多了。” “反正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你要是找不出办法带我出去,我就只能用我一开始想到的办法了。”徐蓉道,“我真是不想那么做啊。” “你想做什么?”苏迟不解地看着她。 “我原本是想拿你当人肉挡箭牌来着。”徐蓉说的特别真诚,眼神分外纯真,仿佛她刚刚说的,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你打算用我喂蛇,引开蛇群?”苏迟头皮一阵发麻,她有点看不懂这个少女了,极大的善意和极度的恶意在同一个人身上并存,这种感觉很诡异。 她这是被关久了,心都已经扭曲了吗? “是这么打算的,不然我让你上来做什么?”徐蓉理所当然地说。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又让你带我出去?”徐蓉打断了苏迟的话,她笑着说,“就算要弄死你,也得给你一个机会,不是吗?” 苏迟看着徐蓉,她的第一感觉没有错,她的心里住着一只恶鬼。 ——看上去极善的恶鬼。 “所以你原本打算,等戌时的时候,拿我当人肉挡箭牌从这里溜走吗?”苏迟此时分外冷静。 “是啊。”徐蓉笑了起来,“你挺聪明的嘛。” “还有半个时辰。”苏迟喃喃了一声,她不再浪费时间和徐蓉说话,她必须想办法,在半个时辰内,想一个徐蓉想了四年都没有想到的办法,否则她一定会死的! 要怎么出去呢? 一楼有蛇群,院子里有八个看守的侍女,这里是二楼,不能从窗户跳出去,不能从一楼跑,要怎么从这里离开,并且还不能惊动那些侍女呢? 苏迟的脑门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到底有什么办法啊! 她一咬唇,再一次从书房走了出去。 一定有办法的,这个小木楼,绝对还有出去的办法的! 第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04) 徐家每隔七天,会派人来别苑送一次东西,今天正好就是送东西的日子。 距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苏迟得想办法离开这个小木楼,不止如此,她还得带上徐蓉一起离开这里。 徐蓉被关在小木楼里已经四年,因为一楼有毒蛇,外面又有侍女把守,她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 徐蓉的衣食起居都是通过书房窗户边上的那个铁葫芦,那铁葫芦上有两根手指粗的麻绳,麻绳一直垂到地面,麻绳的一端绑着铁钩,那钩子可以勾住食盒和木桶,将每天洗漱用的热水,果脯的饭菜,一年四季的衣物,用来打发时间的书册等等等等,通过那根麻绳送上来。 苏迟站在窗户边上,她在仔细研究那个铁葫芦。 铁葫芦是用铁钉固定在墙壁上的,能够提得动一桶水,这说明这个铁葫芦固定的很结实。 这是小木楼和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或许她们要离开这个地方,只有借用这个铁葫芦了。 苏迟刚刚又把这木楼的第二层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后面的窗户从外面完全封死了,只有面朝院子的这半边才有窗户,她当然也想过从屋顶拿掉瓦片,可惜屋顶很高,无论借助什么,都无法够得到屋顶。 日头一点一点地往西沉,等天空彻底黑下来,戌时就近了。 没有时间再去找第二条出路了,眼下要出去,似乎只能借助于传递物品的麻绳。 可是,要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利用麻绳下楼,并且躲过八个侍女,离开这个别苑呢?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苏迟回头看了徐蓉一眼,徐蓉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边昏昏欲睡,听到苏迟说话,就抬起了头来。 “什么问题?”徐蓉道。 “这个别苑里,是不是只住了你和那八个无舌侍女?”苏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这二楼,是不是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上来过,包括那些侍女?” “是啊。”徐蓉点了点头,“我住在这里的事,除了家里人之外没人知道。至于第二个问题……那不是很明显吗?这个小楼是上的来下不去的,否则怎么可能关的住我?” 苏迟轻轻点了点头,只能上不能下的小木楼,究竟有什么是可以利用的呢? 苏迟从窗前走开,她踱了几步之后,忽然意识到,这个不就是街头卖杂耍的经常玩的一个把戏吗?每到赶庙会的时候,这些江湖上讨生活的草头班子就会穿街走巷的耍杂技,有些会变把戏,其中最让人啧啧称奇的一样,就是大变活人。 所谓大变活人,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一个人凭空消失,这种近乎于神技的小手段,御庭苏家自然也是会教的。 一般来说,大变活人最简单的手段,就是用一对双胞胎来制造人忽然消失,又忽然在另一个地方出的奇迹。双胞胎的相貌非常接近,如果他们梳一样的发型,穿一样的衣服,陌生人很少能够一下子将双胞胎区分清楚,于是在观众的眼中,就是这个人本来应该在第一个地方,却一下子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种手段算不上是高明的杂耍。因为大变活人更加高明的玩法,不是利用双胞胎这种讨巧的法子,那是真正的将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到另一个地方。 听上去匪夷所思,似乎只有鬼神才能做到,但只要掌握了相应的技巧,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 苏迟脸上见了笑,她知道要怎么从这里带着徐蓉离开了。 “有不穿的旧衣服吗?”苏迟问徐蓉。 “有啊,你要做什么?”徐蓉不解的看着苏迟,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问出这样无关痛痒的问题。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苏迟笑道,“有没有黑色的,或者深色的也可以。” “你跟我来。”徐蓉听她这么说,也就没有多问,反正在戌时之前她想不到办法带她走,她就用苏迟当肉盾,直接从一楼跑出去,只要解决了蛇群的问题,她就不信几个奴才真敢拦着她。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前几天她收到母亲写来的信,信上说祖父要把她嫁入宋家,嫁给那个克妻的宋家大少爷宋良辰。 这还得了? 她才不要嫁给他,所以她必须逃跑!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终于觉得她有点可怜,所以送了个人来,她其实并没有期待过苏迟真的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她从看到苏迟时就做了打算,她是想用苏迟喂蛇,自己趁机逃跑的。 只要从这里出去,她就不信她逃不出那八个人的手掌心,不过是几个说不了话的奴才而已。 不过她也不是不能商量的人,既然苏迟还在努力,她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尽管她认为,苏迟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的,她花了四年都没能做到的事,她才不信苏迟能在一个时辰内做到。 徐蓉心中虽然这么想,面上却没有露出来,她带着苏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很雅致的小姐闺房,里面收拾的井井有条,徐蓉走到了衣柜边上,她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挂着一些衣物。 “随便哪件都可以吗?”苏迟和徐蓉确认了一下。 “只要你能带我出去,这里全部都可以。” 反正她都要跑路了,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干什么?她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回来了,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永远都不会觉得快乐的。 苏迟得了首肯,就伸手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你要找什么?”徐蓉站在一边看着,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 “找合适的衣物。”苏迟道,“我们现在穿着的,都不太适合逃跑。” “什么样的衣服比较适合?”徐蓉问。 “夜行衣。”苏迟耸了耸肩,道,“这是最合适的,不过你这边肯定没有吧。” “唔,这个倒是难倒我了,还真是没有。”徐蓉有些遗憾。 “没有也没关系啊。”苏迟从衣服堆里抽出了两件,这两件的袖子比较窄,下装是裤子,不过这两件衣服的颜色一件是蓝色,一件是桃花粉,还是不太合适。 她抱着衣服回了书房,徐蓉有些好奇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也就一路跟着她进了书房。 苏迟直接翻出了墨水,简单粗暴地将两件漂亮的衣服染成了黑色。 “染黑?你不会是想穿着这两件衣服跑吧。”徐蓉觉得这人真是太天真了。 “没错。”苏迟点了点头,此时日头已经沉入西山,这小木楼里的光线就黯淡了些。 “你打算怎么跑?”徐蓉茫然了,“你是打算直接跑出去?” “对啊。”苏迟笑了起来,“离戌时还有多久?” “一刻。”徐蓉道。 “你去换衣服吧,我做点准备。”苏迟将一套被墨水染黑的衣衫丢给徐蓉,徐蓉接过去,本想再追问一下的,然而苏迟已经拎着另一件衣衫走开了。 徐蓉想了想,也就剩下了一刻钟,到时候不管她卖的什么关子,都会清楚明了了。 苏迟去了小花厅,她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了那件被墨水染黑的衣服,然后将自己穿来的衣衫披在了肩膀上。 她端了一盆水走到书房,那里有个焚香炉,她打开盖子,在里面胡乱塞了一些东西,然后拿火折子点燃了,不等里面的东西烧尽,苏迟盖上了焚香炉的盖子,她端起刚刚没有喝完的清茶,直接倒了进去,火头一下子熄灭了,里面聚拢起了浓密的烟雾,苏迟没有去管焚香炉,她点亮了一盏小提灯,提着走到了花厅,她如法炮制,在每一个房间的焚香炉里闷起了烟。 徐蓉才换好衣衫,就闻到了一股烟火味儿,她只当是失火了,连忙走了出去,才推门,就被外面缭绕的烟雾给惊到了。 “你要做什么?”徐蓉惊呆了,“你这是要烧房子,还是打算把我们活活烧死啊!” “当然不是。”苏迟道,“我可是很怕死的。”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徐蓉实在想象不出苏迟即将要做的事。 “你看着就好。”苏迟笑着,“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05) 今夜月色极好,昨天是中秋,今天是十六。 俗话说得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古人诚不欺我也。 入了秋,天就凉了,这一早一晚,不加一件衣衫,总会觉得冷飕飕的。 本来这个时候,树叶应该枯黄掉落才对,然而这一带的树叶却仍然葱翠。 在浓密的枝桠笼罩之下的山林中,一辆马车在一条窄路上疾驰,马车上沉甸甸的,应该装着不少东西,车身用黑漆刷的黑黑的,从树荫底下前行,十分不起眼。 月色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斑斑驳驳地落在马车上。 赶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穿了一件石青的府绸衣衫,这打扮,也是有几分体面的人才能穿着。他驾着马车行了半柱香的功夫,仿佛是黑幕被人粗暴的撕开一般,视线豁然开朗起来。 这里就像是天上的仙人,无意间丢下了一只洗脸盆,只不过这个洗脸盆有点大。 四面八方都是山,中间是一处平整的洼地,那片茂密的树林,正是通往这片凹地的入口。在洼地的正中间,有一个一亩见方的大湖,湖边长满了芦苇,芦苇花在月色下,呈现出一种银白色的色泽。湖水被风吹皱,水面蒙着一层朦胧的白色雾气,一眼望过去,会让不小心误入这个地方的人怀疑,自己是否到了仙境。 当然,如果此时是白天,看到这个湖的人一定会因湖底美丽的景象震惊。 湖水非常清澈,可以清晰地看到湖中有细小的气泡浮上来,气泡升到水面炸开,就形成了湖面上的雾气。 然而这里美则美矣,却有一股非常古怪的味道,赶马车的人掏出一方巾子捂住了口鼻,看他神态自若,应该不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 马车的跑动速度快了些,很快就绕着湖边小路行到了湖的那一边。 湖的另一边长了许多荒草,不知名的小花开在那里,在月光之下娉婷玉立的,倒也算得上是美丽的。 再往前行,草木又变得浓密起来,藤蔓纠缠,若是不小心,很容易绑住马脚。赶马车的人显然是熟门熟路,在这荒草之中也能将马车驾地飞快。 又往前行了一阵,赶车人的额头上现出了汗珠,一是因为累,更直接的原因是因为这里非常温暖,这山坳里和外面,温差大概在一件单衫的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本应该草木枯黄的时节,这里依然草木葱翠花红柳绿,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马车在浓绿之中穿行,最终穿过了这片山坳,墨绿色的青山就在不远处了。 山脚下有一处很别致的小院,从外面看,可以看到院中耸立着一栋小木楼,木楼是两层的,此时二楼最东面一个窗户开着,窗内透出一缕烛光。 马车在院门口停下,院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想来是里面的人听见了动静,来开了门。 来开门的是个白衣粉裙的侍女,她一言不发地开了门就让到了一边,中年赶车人跳下马车,拎着缰绳将马儿牵进了院中。 “小姐可好?”中年人问道。 侍女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好的手势,这侍女是个哑巴,好在中年人是懂手语的。侍女伸手指了指二楼,用哑语告诉了中年人,这小木楼里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苏迟,而这个地方,正是徐家的别院,穿过树林之后进入的这一片水月洞天,全都是徐家的产业。 这小木楼之所以会建在这个山脚下,完全是因为这里距离那片泛着雾气的湖最远,在这个地方,是闻不到那种臭鸭蛋一样的味道的。 此时正是戌时,是徐家人来给别苑送物资的时辰。 那中年人是徐家的管事,他是徐太师面前最得脸的下人,很多隐秘的,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徐太师都是直接交给他做的。徐太师甚至给他赐了姓氏,他如今姓徐,单名一个福字。 从徐蓉被关在这里,一直到今天,都是徐福亲自来送东西,无论春夏,不管雨雪,风雨无阻,每隔七天,他都会在戌时抵达。 说起徐福,他也是个妙人,是个有着玲珑心的人物,他十六岁进的徐家,那时候只是个打杂小厮,如今他四十有三,已经成了徐家的当家管事了。 他一边差遣侍女们搬东西,一边听这里管事的侍女小秀说这七天来发生的事。其实这里很少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尤其是小木楼里养起毒蛇后,徐蓉试过几次无法出去,也就放弃了挣扎。这里每一天都只是在重复前一天的事。单调,乏善可陈,没有任何新鲜感。 然而今天不一样了,小秀告诉徐福,下午的时候,有个穿着很寒酸的年轻姑娘闯进了这里,她们打算处理了这个人时,小姐却让她们把那个人丢进了楼里。 徐福抬起头看向二楼,二楼的窗户开着,但站在下面,并不能看见上面的人。 徐福寻思着要不要问一下,小姐到底是怎么处理那个人的,虽然这个楼只可进不可出,但万一那个人别有用心呢? 小姐的下落是很隐秘的,这四年来,没有人知道徐蓉在这里,徐蓉的行踪绝不能暴露。 徐福存了几分小心,他往前一步,正打算开口喊一声,就见二楼开着的那扇窗户里,忽然冒出了一股浓烟。 “怎么回事!小姐!”徐福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底下搬东西的侍女全都慌张地聚集了过来,他们全都仰着头看着二楼。 二楼的烟雾越来越浓,渐渐地挡住了窗口透出来的烛光。 “啊!鬼啊!”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了徐蓉的尖叫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楼上有什么?”徐福听到徐蓉的叫声,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鬼!有鬼啊!”徐蓉的声音里全是惊恐。 浓雾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在挥动双臂,但烟太浓,浓雾里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酒气。 “别过来!别过来!”徐蓉惊恐地失声大叫。 原本充满烟雾的二楼忽然窜起了高高的火苗,那烟雾轰地一下朝窗外涌来。 那一瞬间,徐福看到了二楼的人。 徐蓉背对着他站立,她双手并用地在抵抗一个人的靠近。 不,确切来说,那不像个人。 那人有一张煞白煞白的脸,穿了一身脏兮兮的衣衫,她眼睛非常红,仿佛有血在流淌,她朝徐蓉伸手,像是想要抓住她,她手上不断滴下红色的血,火舌从四面八方燃烧起来,一时间,二楼仿佛变成了一片火海。 “不要抓我!徐福救我!这个恶鬼要抓我走!”徐蓉回过头朝徐福大声求救。 “我、我这就来救你!”徐福是万万不能让徐蓉出事的,他一咬牙,打算冒死闯入木楼里去,他飞快地往前跑,然而他刚刚跑到楼下,就见徐蓉和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全都开始着火。 “啊!救我啊!徐福!”徐蓉大声尖叫一声,她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火人。 “咯咯咯咯——”就见那个红眼鬼一把抓住了徐蓉,因为来势太凶,竟然直接将徐蓉推下了木楼。 “小姐!”徐福吓得愣在了原地,就见夜色里,浓雾中,两个火人从二楼坠下,徐蓉惨叫了一声,忽然声息全无。 徐福打了个冷战,迅速回了神,他飞快地跑了过去,蹲下身想要查看徐蓉的伤势。 然而此时,他却发现了一件叫人牙根打颤的事。 徐蓉消失了。 地上只剩下两件还在燃烧的衣袍,可是衣袍底下空空如也,徐蓉和那个看上去不人不鬼的东西,就在徐福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该不会是有鬼吧? 徐福想起刚刚徐蓉说的话,她说那个鬼要抓她走。 徐福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就在这时,一股冷风吹过,那风贴着他的脖子飘过,他猛然打了个冷战,“鬼啊!” 徐福怪叫一声,吓得拔腿就跑,那八个侍女的嗓子里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啊啊啊声,也跟着徐福一起跑出了别苑。 第七章 两个黄鹂鸣翠柳(01) 临安城是大周皇都,有多繁华自是不必说,在临安城的西北角,有一家小客栈,这家客栈离临安城中最大的客栈群英客栈很近,只消穿过一条街就可以抵达。 距离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仅剩下十多天,这临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基本上都住满了人,走动之间,都是带刀带枪的武林人士。 此时已是中午,小客栈里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厅的人,此时,店小二正站在一桌吃饭的食客边上,吐沫横飞地说着近来临安城中的奇闻异事。 “这说起来也真是倒霉催的。”店小二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那陈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这不,又死了一个。” “又死了?”隔壁桌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又死了什么人?不是就死了一个穿嫁衣的男人和一个看门小厮吗?” “你不知道吧,又死了一个!”边上有人接话道,“陈家人不是统统下了大狱吗?陈老夫人死在牢里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陈家那老不死的那么大年纪了,又病怏怏的,这下了大狱,不死也去半条命,那老不死的死了不是正常吗?”又有人说,“我要说个你们都不知道的。” “什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个人吸引过去了。 “徐家大小姐,就是前些年闹出大事的那个小姐,她被恶鬼抓走了!”那人说的有板有眼,“我有个姑妈在徐家做事,说徐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说起来,那档子事儿也是邪门儿。”众人议论纷纷,“是四年前吧,徐大小姐睡着了之后,把照顾她的大丫鬟杀死了,据说她还把那丫鬟的舌头割掉了。我看啊,那大小姐肯定是被恶鬼附身了,人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事?” “是啊是啊,这次她不就是被恶鬼抓走了吗?”又有人说,“你们不知道,听说啊,那徐大小姐被徐家藏在别苑,就昨晚上,徐小姐住的那个楼啊,忽然起火了,徐小姐被恶鬼推下楼,可是你们知道吗?说出来吓死你们!” “怎么了?哎呦我说老铁匠你这就不厚道了,快说说,别吊胃口了。”有人不满说八卦人的故弄玄虚,语气不满的抗·议。 “大小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件衣衫,更离奇的是,起那么大的火啊,那楼竟然没有烧掉,火灭了之后,所有的东西都完好无损。” “哎呦!”众人发出一阵惊叹,又纷纷说着一些别的离奇事儿。 在客栈最角落的地方,背对着众人坐着两个人,是两个看上去十分瘦小的青年,他们穿着青灰色的粗布衣衫,头上戴着同色的粗布帽子,看上去极其不起眼。 然而若是看得仔细一些,便会发现这两个青年的耳朵上,有着姑娘家才会有的耳洞。 要是再绕到正面瞅上一眼,就会起疑,因为这两个青年的相貌,也太过于女气了。 “喂,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其中一个青年,眼睛又圆又大,里面闪着十分好奇的光,“苏迟,苏灵媒,苏大师,你就告诉我吧!” 坐在他身侧的那个青年,眼角有一点泪痣,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迟,而那个追着她问的人,当然就是刚刚那群人八卦的主角,徐家大小姐徐蓉。 要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莫说外人,就连徐蓉这个当事人都无法说清楚。 因为她只是照着苏迟的指示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装作被恶鬼纠缠,再从二楼跳下去而已。至于其他事,她到现在还云里雾里。 她问了苏迟好几次,奈何苏迟一直在想事情,没空搭理她,是以过了一天半,徐蓉都没能从苏迟嘴里问出答案。 从徐家别苑跑出来之后,徐蓉就和苏迟换上了粗布的男子衣衫,头发也用帽子挡住,让人看不出她们的身份。到了中午,她们进了这家客栈吃饭,没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已经传开了。 从别苑出来之后,徐蓉才知道,这位看上去很穷酸的苏姑娘竟然会这么出名。并不需要刻意去询问,这街头巷尾,人们总会闲聊到苏迟的丰功伟绩。 她是个不成功的姻缘师,却是个非常成功的灵媒师。 人们都说她能通灵,可以和死者说话,三年前的一桩悬案就是她破掉的。不只是这样,她还解开了临安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寡妇被恶鬼分尸的命案。 人们都在期待,她能解开陈家发生的离奇命案,然而大家也都说,苏迟已经被恶鬼抓走了。徐蓉一直被关在徐家别苑,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压根儿不知道。如今一下子接收到这些信息,她心里写满了无数个为什么。 她最想知道的,是苏迟到底怎么弄出那样的大火,最后却什么都没有烧掉的。 “你没有注意到吗?”苏迟扒完最后一口饭,又喝了一口汤之后,终于愿意搭理徐蓉了。 “注意什么?”徐蓉茫然地看着苏迟。 “我这大变活人的手段啊。”苏迟被她缠的脑仁疼,要是不告诉她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估计徐蓉能一直问下去,最一劳永逸的方式,就是把所有的细节都全部说清楚。 “你好好想一想,我昨天都做了什么。” “你昨天啊……”徐蓉就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地回想了一下。 昨天傍晚,徐家别苑。 苏迟让徐蓉去换上那件被墨水染黑的衣衫,然后苏迟就抱着一盆水开始往地上洒。 楼是木楼,楼里的一应用具也是漆了好漆的上好红木,苏迟将书房里的东西全部都弄湿了。她这么浪费水,徐蓉看着都心疼,因为那些水都是一桶一桶运上来的。 不过,一想到苏迟或许真的能带她离开那里,她也就没说。 当所有东西被打湿之后,苏迟就打开了熏香炉,她在香炉里点燃了一些纸,当火燃起来之后,她将一件麻布衣衫团起来丢了进去,做完了这些,她盖上了香炉的盖子,又用一块大布将香炉整个包了起来。 徐蓉换了衣裳出来,苏迟已经把二楼所有的房间里都闷上了烟。 她关上了二楼其他房间的门和窗,却唯独将书房那件的窗户开着,书房的熏香炉上包着布,烟雾都被闷在里面。 徐蓉当时大吃一惊,以为她这是要放火烧房子,然而苏迟却说不烧房子。 又过了一会儿,通向书房的那扇门里面已经有烟雾挤进去了,徐蓉就越发不能理解苏迟到底要做什么。 苏迟也不多话,只让她等送东西的人来了之后,就装作被恶鬼索命的样子,她交代完了,就进了徐蓉的闺房,她直接拿了粉就往脸上抹,抹完了粉还不算,还用胭脂把嘴巴凃红,徐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把自己折腾成半人不鬼的样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徐蓉忍不住问。 苏迟冲她笑了一下,那画面简直可怖,“我说了啊,大变活人。把你从这个小木楼里变出去。” 她就说了这么多,徐蓉还想在问些什么,外面就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来了。”徐蓉只好提醒了一声。 苏迟就走到那些门窗紧闭的房间,将门全部打开,最后她走到书房的熏香炉边上,将盖住熏香炉的那块布揭开。 揭开盖子的瞬间,一股呛人的浓烟冒了出来,整个二楼全都烟熏火燎,徐蓉在苏迟的指示之下开始大叫有鬼。 楼外,徐福在关切地询问她。 而苏迟,苏迟这个时候却不慌不忙地走到了茶室,她每只手都拎了两个酒坛子。徐蓉彻底迷糊了,心里全是疑问,然而她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只好照着苏迟的指示,继续呼救。 苏迟将两件湿透的衣衫铺在地上,然后在衣服上浇了酒,她将其中一件丢给徐蓉让她穿上,另一件自己披在了身上,再接着,她将酒到处洒了一层。 “要开始了,大变活人。”她手里拿着一根麻绳走过来,此时二楼已经完全被烟雾笼罩,站在外面,压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苏迟将麻绳的一端系在铁葫芦上,另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记住,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不许说话。”苏迟说完,随手将烛台扫落。 轰—— 火接触到酒,瞬间烧了起来,很快就蔓延了整个书房。 火光之中,苏迟狰狞地扑向徐蓉,因为她们的衣服上都有酒,火窜上来,瞬间将她们披在外面的衣衫引燃了。徐蓉吓得尖叫一声,便是这个时候,苏迟猛然扑向她,和她一起坠下了楼! 第七章 两个黄鹂鸣翠柳(02) 电火石光之间,徐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苏迟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和苏迟都站在木楼前面的假山上,而徐福正对着小楼前燃烧着的两件衣衫喊小姐。 徐福懵了,徐蓉也懵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明明和苏迟待在一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她都经历了,可是那个时候她因为忽然被推下楼,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思考。 她就这么看着徐福落荒而逃,那八个侍女也吓破了胆,而小木楼里,浓烟之中,还有火苗在燃烧。 所以其实徐福他们跑出别苑时,她和苏迟还在别苑中。 徐福和八个侍女都跑掉之后,苏迟飞快地解开了腰上的绳索,她用力一抽,绳子就落了下来。苏迟随手将绳子丢进了花丛中,伸手拉住发愣的徐蓉就跑。 “喂!要是木楼烧坏了,那些蛇跑出来怎么办,那可是毒蛇!”徐蓉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蛇游出去咬人怎么办!” “不会的。”苏迟却十分淡定。 从头到尾,哪怕是放火,她都表现的相当淡定,仿佛一切已经成竹在胸,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 “为什么?”徐蓉却不像她那么淡定,“那火烧的很旺啊,木楼肯定会烧坏的!” “你看啊,火不是熄了么?”苏迟低笑着说,“现在,快跑吧,如果你不想再被关进去的话。” “火熄了?”徐蓉愣愣地扭过头去,苏迟刚刚明明没有回头,可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木楼里的火——熄灭了。 那么大的火,竟然没有烧掉那个木楼,可是为什么? 徐蓉回头看向苏迟,月光底下,她那张涂了厚厚白粉的脸看上去可怕极了。 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她不会是真的遇到鬼了吧,因为此时的苏迟,看上去鬼气森森的,那淡定的神色,冷静的眼神,让她看上去极像个冷冰冰的恶鬼。 “咦?”跑了一段之后,苏迟忽然停下了脚步,“这个味道……” “是前面大湖里面的。那个湖一直是这样的,里面有种难闻的气味,不过那个湖的湖水一年四季都是暖的,加上这里四面环山,这里一直要比山外面要暖和一些。”徐蓉就解释了一声。 “去看看。”苏迟心中豁然开朗。 怪不得明明是深秋,这里却一副早春光景,原来是这样吗? 她一直不能理解的事情,似乎慢慢开始明朗起来。 徐蓉带着苏迟一路往大湖跑。 这个四面被群山环绕的中间地带,本身就不是很大,那个大湖占了一半的面积,怪不得只是一个湖,就能让山坳之中四季如春。 越靠近湖的位置,那种臭鸭蛋的味道就越发的浓郁,徐蓉用手捂住口鼻,这种味道她相当不喜欢,虽然别苑离这里足够远,可一旦刮西风,这种味道还是会被刮到小楼里去。 草木变得越加茂密葱翠,不知名的花开得十分艳丽,澄澈的月光之下,如果可以忽略这里难闻的气味,这里当真美得宛如仙境。 苏迟从怀里翻出了一只小瓷瓶,又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她递了一粒给徐蓉,自己吃了一粒。 这种药丸,苏迟之前也吃过,她去义庄看寡妇尸体的时候,那股难闻的味道就是靠这个药丸掩盖过去的。 “这是什么?”徐蓉不解得看着苏迟,饭可以随便吃,药可不能随便吃。 “你吃吃看就知道了。”苏迟没有管徐蓉,她扒开及腰的草堆,慢慢朝湖边走去。 湖边长着茂密的芦苇,月光下,芦苇花折射出银白色的光,湖面是淡白色的雾气,此时苏迟已经闻不到那种臭味了,这地方美得叫人舍不得离开。 难怪徐家要把这个地方据为己有了。 徐蓉此时正盯着手里的药丸,她看到苏迟吃了下去,想了想,把心一横,也吞进去了,不过是几息,那种奇怪的臭味忽然就消失了。 “这是什么啊!”她发出了一声惊叹,“闻不到了诶!” “是五味丸。”苏迟淡淡道,“吃了可以短时间失去味觉。” “好神奇。”徐蓉啧啧称奇,“不过,闻不到这该死的臭味,这个地方真的好美欸,我还没有在大晚上来过。” “是挺美,但是……也挺危险的。”苏迟已经走到了水边,她伸手试了一下水,水果然是温热的。 “危险?这里有什么害人的东西吗?”徐蓉四处望了望,这里异常平静,连蚊虫蚂蚁都瞧不见,能有什么危险? “这个是沼气湖。”苏迟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那种难闻的气味是沼气的味道。江湖上有很多假灵媒,会让水着火。” “水怎么可能着火?”徐蓉打断了苏迟的话,她觉得苏迟在胡说八道。 “可以的哦。”苏迟笑了起来,她望向雾气弥漫的湖面,微笑道,“这个湖里面的水就能燃烧。” “不可能!”徐蓉才不要相信这种事。 “要试试吗?”苏迟看着徐蓉,“不过——这湖里的味道这么浓,引燃了应该会很危险。还是不试了吧。” “根本是你在胡说八道。”说起着火,徐蓉就想起了刚刚的事来,“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刚刚是怎么回事啊。” “我得先去个地方。”苏迟却没空和她解释,弄清楚了这里为何会如此温暖,苏迟当然还有别的事要做。 比如,她想知道,她被打晕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空屋里,可徐蓉却说除了徐家别苑,这里根本没有别的人家,那么那个空屋是怎么回事呢。 她得去弄清楚了。 “喂!你要去哪里啊!”徐蓉急的跳脚,苏迟已经走出去好长一截了,徐蓉想了想,一咬牙跟着苏迟往前走,“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 “还好吧,应该没有你怪。”苏迟淡淡道。 “我有什么怪的啊。”徐蓉哼道。 “你说你十二岁那年,梦游杀了人,但是那些被你弄死弄残的,全都是卖身给徐家的下人,既然是这样,徐家没有理由把你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苏迟听徐蓉说起四年前的往事时,心中就有这样的疑问了,只不过那时候她一心记挂着要离开木楼,所以暂时没去管这些陈年旧事。 况且,这是徐蓉的家务事,本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苏迟又不是衙门捕快,也不是霹雳堂的名捕,断案缉凶不是她的事。 “你什么意思?”徐蓉脸色微微一变,“你想说什么?” “你不用紧张,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苏迟笑道,“不过……你真的觉得人是你杀的吗?” “诶?”徐蓉愣了一下。 苏迟在说什么啊,她都清楚明白地告诉过苏迟,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了,为什么苏迟会有这样的疑问。 “你难道从没觉得奇怪吗?”苏迟回过头看了徐蓉一眼,“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 “可那天早上,我的确是拿着刀,浑身是血,那丫鬟就倒在我床下。”徐蓉急急道。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的。”苏迟见她急了,忙说,“你随便听听就好。” “嗯。”徐蓉低下头,双手交握着,眼神有些纠结。 其实苏迟想说什么,徐蓉自己明白,事发那天,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会杀人,可所有人都说是她干的。 之后她经常在大半夜忽然醒来,还发现自己站在外面,根本不是睡在床?上。 所以,她在睡着之后发生的事,并不是她自己能够控制的,再后来,她房里的丫鬟,一个接一个被割了舌头,有一个还被挖了眼睛,每当这些事发生的时候,她都满身满手是血的醒来,这要她如何再怀疑? 徐蓉没有再说话,她心里有些乱,她被关在别苑里这么多年,一个人呆的久了,无聊的时候,她也会去回想那些事,越想她就越不确定。 如今苏迟随口提起,她心底某种压抑久了的念头,就又一次浮上来了。 那些人真的是她杀的么…… “啊。”就在这时,苏迟叫了一声,徐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很远了。 这个地方看上去和刚刚路过的那些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草木更加茂密一些。 苏迟缓缓走到了一棵树的前面,那是一棵桃树,因为这里反常的气温,桃树上零星开着几支桃花,这桃花的颜色红艳艳的,是很特别的颜色。 就是这一棵了吧,苏迟找了几个角度,最终找到了她走出空屋时看到了那个桃花枝。 的确就是这里,可奇怪的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空屋位置的地方,只有丛生的花草,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然而就在她打算再去找一找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丛美人蕉。 盛开的美人蕉。 她莫名一阵恍惚,脑海中有个人影清晰无比的浮现。 月色太通透了,美人蕉边上站着一个姑娘,那个姑娘盈盈冲她笑。 “苏迟。” 仿佛是有人在喊她。 苏迟猛地一惊,幻影不见了,美人蕉边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荒草茂密的生长。 谢谢碧月的月票和胭脂的打赏,爱你们,么么哒! 第七章 两个黄鹂鸣翠柳(03) 苏迟走到了美人蕉边,她蹲下身,就着月色,仔细看着美人蕉边上的地面。 地面并没有草木,这美人蕉原先并不是长在这里的,因为美人蕉的周围是裸?露在外的泥土,这里草木生长的极好,断不可能在这里留下一片空白的。 “你在找什么?”徐蓉不解地看着苏迟,她发现苏迟似乎变得有点奇怪,尤其是在看到那丛美人蕉之后。 “脚印。”苏迟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又或许是在害怕些什么。 昨夜,她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了这丛美人蕉,如果美人蕉真的存在,那么美人蕉边上站着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是存在的。 想到这里,苏迟的手就轻轻握了起来。 “什么脚印啊?”徐蓉被她没头没尾的回答弄得更加糊涂了。 苏迟却没有回答徐蓉的问题,因为她已经看到了。 美人蕉的边上,的的确确有一个很浅的脚印。 苏迟闭上眼睛,那迷迷糊糊之中所见之人,就渐渐地变得清晰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看门小厮李三脸上的那个血手印,在碧波庄的时候,古诗最后给她的那封信的字迹,还有陈家那具古怪的尸体,消失的围墙,以及这里消失的空屋。 她真的很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无法解开这些看上去无比诡异的谜团。 她应该是在逃避吧,从看到那封信开始,她明明已经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一些事的。 苏迟不是蠢笨之人,相反,她很聪明,可聪明却不一定就是好事。 比如说这种时候,她就没有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苏蔓。 应该死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之中的,她的双胞胎妹妹——她还活着。 临安城里发生的这些古怪事情,布局之人分明成竹在胸,她之前的猜想并没有错,那些线索,都是布局之人故意留下给她的。 苏迟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直到刚刚为止,她都被人耍的团团转,明白这件事的感觉并不是很好,可是知道了耍她的人是谁之后,她又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苏曼…… 她没有死在过去,她好好长大了,还出落得水灵又漂亮。 苏迟鼻尖有些发酸,她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将浮上眼底的水汽给压了下去。 她再次低头,那个脚印很浅很浅,苏迟伸手轻轻触了触,这个是苏蔓故意留下来的吧,其实这不是苏蔓第一次留下线索给她,只是前面几次,她都故意忽略了,这一次她到底无法再忽视。 因为那个时候,她说了啊。 她说:“我可是很想你的呢。” 解开了。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往前走了一步,地上很平整,什么都看不出来,苏迟随手从桃树上折下一根枯掉的树枝,她用树枝在地上刨了一会儿,树枝咯噔一声,撞到了硬硬的地面。苏迟将上面的一层浮土剥开之后,就露出了青石的地面。 空屋之谜,她解开了。 那天,她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哒哒哒地声响,她被吵醒之后,就看到了美人蕉和站在美人蕉边上的苏蔓。 她当时特别想听清楚苏蔓的话,可惜杂音太大,那哒哒哒的声音仿佛是被无限放大了。她以为那是个梦境,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中了迷烟,当时的苏迟根本就不清醒。 她听到的那个声音,应该是有人在钉东西的声音,那声音那么大那么杂,并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当时这里浓雾弥漫,她有一种四肢无法动弹的感觉,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被绑住手脚了。 她就坐在那里没有动过,她听到的声音,是有人在钉屋顶,那个空屋就是在她半梦半醒之中,一夜盖起来的。这样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她明明看到了美人蕉,却在第二天真正清醒之后,什么都没有看到,因为那个时候,美人蕉被隔绝在了一墙之外。 要在一夜之间搭一个用来忽悠人的木屋,这种小手段对于苏家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苏迟用树枝在地上划着,她是借此来确定青石路的方向。 果然,青石路就是通往徐家别苑的。 她找到别苑不是什么偶然,从头到尾,都是被人进行算计好的。 “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徐蓉一头雾水地看着苏迟,苏迟一言不发,什么都不解释,她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我在找答案。”苏迟淡淡道,“一个我不太喜欢,却不得不去面对的答案。” 此时苏迟心中最大的一个疑问就是—— 为什么,为什么苏蔓要做这么做。 十年前,苏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蔓为什么还活着,不只是苏蔓,苏恒应该也还活着吧。 既然他们还活着,既然他们知道她在临安城,他们为什么不来找她。 为什么不来找她,反而还要给她找麻烦。 苏蔓到底想做什么呢? 她记得当初曲三夫人和阮鸢说过,有人找到了他们,教给他们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可曲家的事苏迟还有一点一直都想不明白。 只是因为该死的人都死了,凶手也抓到了,苏迟也就懒得去深想。 曲婉儿死于三年前,曲婉儿死之前,曲夫人就用双层信封的把戏向宋良辰求救过。这种双层信封的手段,是苏家灵媒师惯用的,那个时候的曲夫人,为什么会知道用呢? 而且曲夫人说了,是曲婉儿死了之后,她被关起来不见天日的时候,她口中真正的灵媒师才找到她,并且教授她和阮鸢灵媒师的手段的。 那么三年前,三夫人为什么会用双层信封呢? 自学成才? 苏迟不觉得一个深闺夫人会这些把戏。 只可惜三夫人已经死了,她就算想问也无从问起了。 她现在几乎敢确定,当时找到曲三夫人的人,一定就是苏蔓。再后来就是碧波庄,碧波庄里,古诗告诉苏迟,有人写信给她,告诉了她顾茗的事。 她后来看到古诗模仿的笔迹,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那是苏恒的字迹。 苏蔓不可能不知道古诗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她知道,却还是让苏恒写了信,她是在示?威吧。 碧波庄的重重阴谋背后的真相,苏蔓先一步查出来了,不只是碧波庄,曲婉儿的死因也是如此。 苏迟明白她的心情,毕竟,那是她的妹妹啊。 苏迟其实有些无奈。小时候,苏蔓总是对她不服气。苏迟因为聪明,无论学什么都比苏蔓来得快,所以爹娘总是将目光放在苏迟身上。苏蔓特别淘气,总是爱闯祸,但苏迟知道,那只是苏蔓想要引起大人们的关注罢了。 她对苏迟一直是不服气的,没想到十年后,她还是一样的性格。 那么这一次呢? 苏迟停下了脚步,她们此时已经快要走到徐家别苑了。 谨慎起见,苏迟想验证一下,于是沿着那条被遮住的青石路一直往前走,确定那条路的的确确是通往徐家别苑的。 苏蔓啊,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苏迟仰起头,望向天上那轮圆月,一丝淡淡的悲伤缓缓地涌上了心头。 第七章 两个黄鹂鸣翠柳(04) 月已西沉,这个夜晚,长的有点可怕。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苏迟奇怪的心情,徐蓉硬生生地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就这么憋着,很多为什么堵在她心里,她竟然一直憋到了现在才问,苏迟其实也挺佩服她的。 换做是宋良辰,肯定早就拉着她要她解释了。 想到宋良辰,苏迟的心就沉了沉,也不知道现在陈家究竟怎么样了。 苏迟和徐蓉离开那个地方之后,就换上了男子的衣衫,悄悄进了城。 那时候天刚蒙蒙亮,苏迟和徐蓉两个人换了衣衫,天色又暗,是以不曾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话说回来,就算没有这些原因,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她们。 存心找她们的人,她们怎么躲还是没用,不存心找的,她们光天化日乱转都没事。 徐蓉去一家当铺当了一对镯子,换了银钱之后,就到这家小客栈投宿了。好在她们去的早,最后一件房就归了她们。 苏迟没有去群英客栈,之前她在明,布局之人在暗,所以就算她查个天翻地覆,也只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而现在,她转明为暗,想看看苏蔓到底在搞什么鬼,想看看陈家的命案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这位被关在别苑四年,身上带着半截茵犀香的徐大小姐,到底是不是真的杀了人。 苏蔓绝对不会做无聊的事,她既然故意将她带到空屋,让她发现徐家别苑,就一定有有理由。苏迟也不是没想过,徐蓉或许和那具奇怪的尸体有关系,因为茵犀香极其稀有,她在尸体肚里捞出来的那半截写着御,而徐蓉的那半截有赐字,怎么看都是同一根茵犀香被分成两半,分别给了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苏迟决定,悄悄带徐蓉去看一次尸体,说不定徐蓉能够认出尸体的身份。 茵犀香真的太特别了,尤其是那股香气,所以在半路上,苏迟就递给徐蓉一个小瓷瓶,让徐蓉将茵犀香放了进去,否则他们还没进城呢,徐家人就跟着香气找上门来了。 “我说。”徐蓉盯着苏迟看了半天,可苏迟硬是不搭理她,“你好歹给个回应啊。” “什么?”苏迟回过神来,周遭的谈笑声,推杯换盏声再一次涌入耳中,苏迟低下头,面前还摆着碗筷,是了,她和徐蓉还在吃午饭。 吃饭的人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于是八卦就特别容易被传开。 “昨晚上,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徐蓉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那么大的火,却没有把木楼烧掉,你明明把我推下了楼,为什么会在假山上。” “所以我刚刚让你仔细想了啊。”苏迟看了徐蓉一眼,就见她脸上一脸的茫然和纠结,苏迟叹了口气,决定不为难她了,“先解答第一个问题。” 徐蓉听她这么说,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这要让她自己想,估计她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时候火烧的很旺,可是木楼却完好无损。”苏迟顿了顿,接着往下说,“那是因为,当时烧着的东西并不是木楼里的桌椅板凳,那些火没有点着木楼里的东西。” “哈?”徐蓉却更加想不通了,“如果没有点燃,为什么会烧起来呢?” 火必须要点着了木楼里的木质家具才会烧起来,可是苏迟却说,当时没点着那些,那么那些火是怎么出现的?难道苏迟有神力,可以凭空招出火来不成? “因为当时点燃的,是后来我洒的酒啊。”苏迟解释道,“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先在木楼里洒了一层水,当时书房里的东西都是湿的。” “啊!”徐蓉脑中灵光一闪,是了,当时苏迟抱着水盆,将木楼都打湿了,她当时还心疼那些水来着。 “可是,酒可以被点着吗?”徐蓉总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仿佛苏迟在说什么不可能的天方夜谭。 “可以的。”苏迟招呼徐蓉一起上了楼,回了客房。 她叫来店小二,要了一坛烧刀子,徐蓉迫不及待地关了门,在桌边坐下。 苏迟随手将洗脸的巾子取来,用水打湿了,之后又将烧刀子浇在了布上,再接着,她将巾子丢进铜盆里,拿火折子点燃了。 “你看好了。” 铜盆里,巾子烧了起来,透出一股泛蓝的火焰。 “好!”徐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巾子。 巾子上的火慢慢地熄灭了,徐蓉惊得站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她抓起巾子反复看了看,那巾子果然是完好无损的。 “可是……这是为什么?”她还是没有办法理解。 “当时烧着的是最上面那层还没有来得及和水融合的酒,酒烧完了,底下就是水,水怎么可能烧得起来呢?所以火就会慢慢熄灭。”苏迟耐着性子解释,“现在明白了吗?” 徐蓉愣了半晌,最后点了点头,苏迟都示范了一次,她要是再不明白,那也太笨了。 “好了,第二个问题。”苏迟道,“其实你都看到了啊,当时我用绳子系在自己的腰上,另一端绑在了铁葫芦上的那根粗麻绳上。后来我把你推下楼的时候,因为冲力,我们当然不可能是笔直往下掉,我让你披着被酒打湿的衣衫,就是为了这个时候扯掉。” “当时二楼全是烟雾和烧起来的大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突然烧起来的大火上,那个情况下,他们是不会注意到我们的。我扯掉了你披的衣衫之后,我们两人都是黑色衣服,在那种情况下,黑色可以把我们变成隐形人。我之前观察了一下,小楼前面的假山和楼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这个距离,恰好可以用绳子荡过去。” “我明白了!”徐蓉恍然大悟,她就说,苏迟为什么要做那些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意义的事。现在想来,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算计好的。 “嗯,这就是大变活人的技巧。”苏迟缓缓道,“所谓大变活人,就是借用环境混淆视线的办法。烟雾和大火,一方面可以隐藏行踪,一方面又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厉害。”徐蓉冲苏迟比了个大拇指。 “一点骗人的把戏罢了。”苏迟笑了笑,“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徐蓉忍不住问。 她知道,苏迟是个寒酸的姻缘师,可进了城之后,她又听说苏迟是个很厉害的灵媒师,可如果她真的这么厉害,为什么会如此穷酸,连吃饭住客栈的钱都没有,还需要她去当铺当掉了她的首饰。 “我是苏迟啊。”苏迟道,“一个姻缘师。有问题?” 徐蓉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可是却发现她根本无从问起。最后索性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问。 “好的,既然你没有问题,那么我要开始问你问题了。”苏迟渐渐收敛了笑容,看着徐蓉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 “问我?”徐蓉愣了一下,“我能有什么问的啊。” “很多啊,比如说你被关在别苑的真正理由,比如你身上的半截茵犀香,另外半截在哪里,比如你在别苑被关了四年,为什么没有人去救你。”苏迟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再比如……四年前,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迟每问一个问题,徐蓉的脸色就白一分,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她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苏迟不禁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个被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些。 像宋良辰,同样是含着金汤勺出身的,虽然说胆小如鼠,但承受能力比起徐蓉,倒是好了许多的。 想到宋良辰,苏迟就稍稍有些走神,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发现她失踪了。 第七章 两个黄鹂鸣翠柳(05) 宋良辰当然发现苏迟失踪了,他还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不只是宋良辰,圆寂大师和千寻燕也十分担心,白清风和陈捕头也没有闲着,所有人都在找苏迟,可偏偏苏迟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谁都找不到她。 他们完全不知道,苏迟此刻就在距离群英客栈最近的小客栈里,不只是她在,那位传说中被恶鬼抓走的徐蓉徐大小姐也在。 徐蓉此时的脸色很不好,因为苏迟那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徐蓉扭过头,她有点不敢看苏迟的眼睛,总觉得那双眼睛能够看穿她的心事。 “你知道的吧。”如果不知道,怎么会变颜变色的,这反映怎么看也不像是不懂啊。 “那也和你没关系!”徐蓉有些恼了。 这人不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吗?她一点也不想回答那些问题。 “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苏迟笑了笑,“你不愿意回答,也没有人会强迫你,不过眼下有个地方,你一定要和我去。” “什么地方?”徐蓉警惕地看着苏迟,她总觉得和苏迟打交道要小心再小心,否则被卖了换钱,估计还欢天喜地的帮她数钱呢。 “去了你就知道了。”苏迟却卖了个关子。 没办法,她怕她说了,徐蓉就不和她去了。 “可是我不想去。”就算苏迟不说是什么地方,徐蓉也不是很感兴趣。 对于徐蓉来说,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也没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了的,在她没有被关进别苑之前,就算是皇宫内院她都去过。 “是吗?那你想去哪里,还是说,你比较想回家?”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徐蓉。 “你!”徐蓉的脸色果然就变了,“你是在威胁我吗?” “怎么会,我是在请求你啊。”苏迟特别无辜地看着她。 徐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怎么会不明白苏迟的意思,如果她不答应苏迟,苏迟就会告诉徐家人她的下落。 “就这一次!”徐蓉很不喜欢被人威胁,可此时却不得不妥协,没办法,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别苑去了。 “一次就足够了,徐小姐。”苏迟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原本害怕徐蓉一倔到底,怎么说都不会答应呢,现在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么,今天晚上子时,我们出门。”苏迟和徐蓉说好了时间,就从客房出去了。 她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虽然说她现在身在暗处,但她必须要知道陈家的案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八卦可以信,却不能全信,更不能真信,否则真相永远也找不出来。 要知道事情的始末,最快的方法是去找白清风,或者是去找陈捕头,但苏迟却不打算那么做。 她不能打草惊蛇,她要在暗处查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旦找了白清风或者是陈捕头,就意味着她的行踪暴露了。 现在是未时三刻,距离和徐蓉说好的子时还有四个时辰,她得在四个时辰之内,迅速地收集线索。 苏迟从小客栈出门之后,穿过一条弄堂,找了最不起眼的一条小路,她得回家一趟。她知道这种时候回家是在冒险,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她得回家取一样东西。 然而苏迟却没能安稳到家,因为她走到半道上的时候,被人截住了。 苏迟相当的意外,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以为她已经够小心了,而且她乔装打扮过了,她觉得就算是千寻燕站在她面前,都未必能认得出她来。 “你到哪里去了。”她面前的人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关切,还有一丝委屈,“我还当你死在什么地方了!” 苏迟勾了勾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这人说的话一点都不动听,可苏迟的心里却涌上一股热意,“嗯,出了点小意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都乔装打扮成这样了,你都能认出来?” 站在苏迟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傲娇少年顾西臣。 她非常意外,因为这个少年分明很不待见她,她不见了,顾西臣应该很高兴才对,因为那样他就能回到白清风身边去了。 “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顾西臣赌气道,“你知不知道,你不见了大家都很担心,为了找你,陈捕头和白先生把能调动的人手全都调动了,结果你却安逸地住在客栈里!” “大家担心,那你担不担心?”看着顾西臣气呼呼的脸,苏迟就恶趣味地想要逗逗他。 “我才不担心你,你死了最好!”少年人大概都有种毛病,叫做口是心非。 苏迟笑了笑,也不拆穿他。 “没死还真是抱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苏迟最好奇的就是这一点,她和徐蓉一路小心翼翼的,就是为了避开熟人。 “早上我去群英客栈找先生问你……问点事,出来的时候看到你了。”顾西臣道,“当然,你那个鬼样子,我一开始也不敢确定。” “我明白了。”苏迟打断了顾西臣的话,她大概猜出来了。 这家伙一定是一大早就去找白清风,想要打听她的下落的,正巧就看到了她和徐蓉,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她,所以他就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直到弄清楚了她的确就是苏迟,这才蹦出来指责她。 苏迟不怀疑他有这个本事,就像是她出事的那个早上,她明明记得顾西臣走了的,后来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她身边。 白清风说过,这个小少年功夫了得,是个好手。 “哼。”顾西臣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苏迟,但苏迟却发现他的一只耳朵很可疑的红了。 “你没有告诉白清风我就在这里吧。”苏迟问。 “没有。”顾西臣道,“我这就去告诉先生,让他不要找你了。” “别去。”苏迟一把揪住顾西臣的袖子,“别告诉任何人我的下落。” 顾西臣盯着被她揪着的衣摆,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他的眼神相当嫌弃,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竟然没有甩开苏迟的手。 “为什么?”顾西臣不解地问,“你好好的,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我有我的理由。”苏迟松开了手,“我要回家一趟,你记住,别告诉任何人我的下落。” 苏迟说完,也不等顾西臣回答,转身就朝前走,她相信顾西臣是不会说的,这个少年总在奇怪的地方特别纠结,而且十分重诺,这是个相当良好的品格啊。 苏迟往前走了一段,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顾西臣抱着剑不紧不慢地跟着她,没有走开。 “你跟着我做什么?”苏迟不解地问,这家伙不是挺讨厌她的么? “你管我啊!”顾西臣没好气地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说我是跟着你的!” “随你。”苏迟被他逗笑了,也就随他去了。 顾西臣慢慢跟在苏迟身后,他此时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他的的确确讨厌苏迟,是那种见了她就特别嫌弃的讨厌,但先生却让他跟着她,顾西臣怎么也无法拒绝。 顾西臣对苏迟的态度是相当矛盾的,他觉得她应该是浪得虚名,根本一点都不厉害,却又觉得她应该是厉害的。 苏迟失踪的那天,他因为不相信苏迟才会甩袖离开,哪想到苏迟就出了事。 他心中暗暗着急,总觉得苏迟失踪就是他害的,因此他很努力地想要找出苏迟。 万一她遇到了危险怎么办?她是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弱女子。 他后来也去找过那个农家小院,可奇怪的是他反复找了好几次都找不到,指引他们去的灵玉儿又失踪了,他竟然彻彻底底失去了找寻苏迟的线索。 他每天都去找白清风,看看有没有苏迟的下落,或者是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 今天会遇到苏迟当真是个意外,他刚从群英客栈出来,就看到了两个特别狼狈的人在往前跑,其中一个人,他看到了正脸,虽然是惊鸿一瞥,但顾西臣发现那个人的眼角有一颗泪痣,五官很像苏迟,他就多留了个心眼,一路悄悄跟踪她们。 确定她果然就是苏迟的时候,顾西臣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就落了地,知道她没事,他似乎就少了一点愧疚感。 苏迟这个时候没心情去关心少年的小心思,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她那个破落的小院了。 她从小路拐了过去,吩咐顾西臣去看了一下小院子周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在,苏迟就在一边等了一小会儿。 顾西臣的办事效率极高,他很快就折回来告诉苏迟,小院周围并没有人。 苏迟就点了点头,她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几天没有回来,再次站在这里,她竟然觉得特别安心。 “你在外面等会儿。”苏迟吩咐了一声,就推门进了屋,她直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要找的东西就挂在她房间里,她掀开门帘,抬起头的瞬间,她愣住了。 日头稍稍往西斜了一些,透过窗户照进来,暖融融地照亮了窗内的物什。 苏迟的手抓着门帘,她琉璃一样的眼眸中,映着一个人。 那人趴在窗边的旧书桌上,半张脸都沐浴在日光之下,乌黑的发洒了他满肩,他穿了一件金线镶边的白色广袖锦袍,宽大的袖子搭在桌边。 苏迟很想喊他一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声宋良辰却硬生生没能喊出来。 也不知她是不是害怕喊出来了,这一室的静谧就会被打破,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苏迟就这么静静站着,直到一阵微风袭来,她挂在窗边的铃铛被风拂动,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趴在桌上睡着的宋良辰,缓缓睁开了眼睛,苏迟的身影就这么笔直地撞入他眼中。 那瞬间,仿佛是有人轻轻击中了他的心脏。 有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炸裂开来,她浅笑的样子,她成竹在胸的样子,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她拿着锅碗瓢盆在暗淡的天光里等雨的样子,还有她站在院中,晒着黄花菜的样子…… 啊,原来喜欢,就是这么回事儿啊。 第八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01) 宋良辰这两天真的是心力交瘁了。 本来,苏迟生死不明,他就急的嘴上都要起水泡了。但更叫人手忙脚乱的是,宋老太爷还带着宋老太太出门了。 那天,宋良辰去和宋老太爷打听,是不是宫里出事了,等他战战兢兢地问完话,他就被老太爷打发走了。 宋良辰从宋家出来之后,直接去找了白清风。 他觉得,眼下压根不能指望陈捕头,苏迟失踪了,只能求助白清风,至少白清风盛名在外,比起陈捕头,白清风更有希望找到苏迟。 宋良辰去群英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个时候,白清风和顾西臣还有圆寂千寻燕,全都回来了。此时,他们正聚在圆寂大师的房里,一同梳理着现有的线索。 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人多了,很多不易觉察的,容易被忽略的小线索,就比较容易被找出来。 宋良辰进去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压抑,没有人说话,似乎大家都在沉思。宋良辰的视线落在了屋中的圆桌上,桌上摊开放着一卷画,那画没有画完,正是苏迟和顾西臣在陈家后门对面的那个小院子里发现的。 画上画了一片如云如霞的桃花,边上还题着《桃花庵歌》里的两句词:桃花坞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并没有全部写完,那字的边上,还有很大一块空着,画也没有落款,没有盖印章。 这是苏迟觉得奇怪,收起来带走的一幅画。 他们后来去陈家问老夫人话,从灵玉儿那里问出了看门何伯的下落之后,他们就起程赶去找何伯了。那幅画就落在了陈家。 如今陈家老小都在大牢里,顾西臣进去稍微找了找,就找回了那幅画。 在顾西臣找画的时候,白清风也在陈家。 他回陈家是想找一找有没有什么线索的,毕竟陈家牵扯进两桩人命案子,要说陈家没藏着什么猫腻,估计三岁小孩都不信。 陈家人丁兴旺,陈府占地面积广阔,各个主子的院子,大大小小加起来最少十几处。 要一个院子挨着一个院子去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也是浪费时间的事。 所以,白清风最终只去了三个院子。 陈老夫人的住处,陈家大少爷的院子,还有发现尸体的醉荷轩。 可惜的是,白清风没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因为他是霹雳堂的人,没有办法直接去接触大牢里的陈家人,这使得白清风根本无法往下查。 一切已知的线索似乎都被斩断了,所有人都仿佛走进了死胡同,被一扇看不见的门关住了。 陈捕头已经在牢里呆了三天了,他就这么和陈家人耗着,可是也不知道陈家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口风太紧,他硬是什么有用的信息也问不出来。 已经过去了三天,案情没有丝毫进展,众人的心情都不太好。 宋良辰走进圆寂大师的客房时,正是众人沮丧之时。 “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圆寂大师低声问了一声,也不知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他自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要找到的。”待在一边的千寻燕缓缓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一找那个叫灵玉儿的丫鬟。” “找过了,找不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是陈捕头,他在牢里待不住了,最终不得不来找白清风。 朝廷和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大理寺和霹雳堂,暗地里其实也不是没有一较高下的心思。陈捕头就算是有心要找白清风帮忙,上面的人不点头,他也不能自作主张。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捕头而已,或许在这临安城的捕快之中,他是风光体面的,但放在真正的权贵面前,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陈捕头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去和上头的人求了半天,上面的人总算是开了恩,准许陈捕头去找白清风协助查案。 陈捕头得了信儿,直接就找到了群英客栈。 正巧听到他们在议论陈家的事,他就插了句话。 众人见陈捕头来了,就问他陈家人有没有招供出什么,陈捕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也很着急,吕一刀失踪的时间比苏迟更久,如今也是生死未知,苏迟为了找吕一刀也跟着失踪了,这让陈捕头心里很不好受。 这些天,他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可陈家人就是油盐不进。 “此时还劳烦白先生帮忙。”陈捕头很是恭敬地说。 白清风是何等聪明之人,听陈捕头这么说,也就明白了朝廷的意思,这是答应让霹雳堂插手此事了。 眼下也不是客气的时候,白清风直接提出要去牢里亲自问问陈家人,陈捕头当下就带着白清风走了。 宋良辰见这里着实问不出什么来了,也只得灰溜溜地往家走。 他前脚才走到家门口,家里管事的下人就急匆匆地跑过来找宋良辰。 “大少爷,不好了,老夫人和老太爷都不见了!”宋家管事的人叫王贵,宋良辰一般喊他王叔。 “什么?”宋良辰被他的话弄得整个心都提了起来,“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刚刚徐家派人来请老太爷去太师府,可下人们找遍了咱们府上,哪里都找不到老太爷,不只是太爷,老太太也不见了。”王贵急的满头是汗。 宋良辰一听也惊了,就在两三个时辰之前,他还和老太爷下了一盘棋,宋老太爷还教训了他几句。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他冲进主院,也前前后后找了一遍,果然,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不见了。 宋良辰想了想,就转身进了宋家最角落的一个小院儿。 还才是秋天,可那个院子已经暮霭沉沉,没有一点生气了。 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院子现在住着的,是宋家的二房。 之前,曲三夫人和阮鸢想要害死宋良辰的时候,就是和宋家二房的人合作的。 然而害人终害己,宋家二叔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宋良辰没害成,却搭进去自己儿子一条命,后来事情败露了,宋二叔就被关进了大牢。 大理寺看在他是宋家人的面子上,再加上宋良辰未死,就没有判他死刑。但死罪可逃活罪难免,宋二叔被判充军三年,如今人在边关,是死是活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二房如今剩下的就只有孤儿寡母,宋良辰的二婶和弟妹带着一个孩子。 宋二叔要害自己的亲侄子,要说二房的女眷一点都不知道,大概是没人相信的。 宋老太爷当时就怒的掀了桌,直接把二房打发去了宋家东北角的一处小院儿。二房的人自知没脸,也就夹紧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地搬过去,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敢说。 宋良辰在家的时候,基本是不往这边来的,见了面,总归是十分尴尬的。 他不痛快,别人也不痛快,何必给彼此找不愉快? 宋良辰上前去敲了敲门,应门的小厮开了门,见是宋良辰,忙将他领到了客厅。 不多时,宋家二婶就过来了,她看到宋良辰,只是赔着笑,尴尬地寒暄了几句。 “二婶,你知道老太爷和老夫人去了哪里么?”宋良辰也不拐弯抹角,这里的气氛实在是让人不舒服,他不想久待。 宋二婶愣了一下,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平常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外面发生什么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宋良辰看她表情也不像是在说谎,他见问不出什么线索,就马上离开了。 除了宋二婶之外,家里再没有旁人会知道老人家的下落了,因为剩下的都是些下人,宋家人丁单薄,主子少得很。 宋良辰回到前厅,招来下人询问下午可有发生什么异常,最后还是看后门的老头儿提起来,说宋老太爷和老夫人从后门出去了。 正说到这里,看门小厮急匆匆地跑来,递给宋良辰一封信。 宋良辰急忙拆开,信上墨迹还没干,还能闻到墨香,宋良辰匆匆扫了一眼。 信是宋老太爷写的,说是宋家老宅临时有事,他要出一趟远门,暂时不在家,家中一切事物都由宋良辰暂为代理。 宋家老家在天寒地冻的北方,后来太祖皇帝起事,天下大乱,宋家有一支就搬到了临安城,跟太祖皇帝有了一点交情,宋家也因此发迹。 知道宋老太爷去了哪儿,宋良辰也稍微安心了些,尽管还是担心二老的身体经不起舟车劳顿,但不等宋良辰深想,徐家又派人来催,说是徐太师在家设宴,宴请了临安城里的达官贵人,现在宾客到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宋老太爷赴宴。 提起徐家,宋良辰就打心眼里发怵,因为徐家竟然想让他娶那位徐大小姐。他本应该想办法回避的,然而想了想,宋良辰决定去赴宴。 因为这是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打听达官贵人家中,是否有离奇失踪的公子少爷的绝佳的好机会。 (晚点还有一更,补昨天的~昨天看鬼吹灯网剧去了,拍的太良心了,一不小心看多了,忘记更新了……)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第八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02) 徐家在临安城声名显赫的,门槛很高,寻常人轻易进不去。 徐太师官拜一品,大儿子徐朗是手握重权驻守一方的大将军,小儿子位居吏部尚书一职,这临安城里,多少名门贵族达官显贵都想和徐家攀上关系。 宋良辰下了轿,天色已晚,徐家大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照着门上的朱漆,异常的醒目。宋良辰走到门口,有小厮开了门将他迎了进去。 这是宋良辰第一次进太师府。 本来,宋老太爷和徐太师私交甚好,奈何后来徐将军的亲事说糟了,两家自此结了仇。两家老死不相往来这么多年,宋良辰本以为,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宋徐两家和好了。 哪想到,徐家会如此突然的递来橄榄枝。尽管这根橄榄枝,宋良辰十分不愿意接。 宋良辰到现在都无法理解徐太师的脑回路,宋家虽然也是显赫之家,可比起徐家,那当真是不值一提。宋家靠的是人脉,徐家靠的却是手里的印把子。 都说低头娶媳抬头嫁女,徐家的大小姐,万万没有下嫁的道理。 一般来说,这位大小姐注定是入宫为妃的命,糟就糟在这大小姐身上背着人命,不止这样,她还有个要命的毛病,那就是她有夜游症,并且还会在夜游时袭击他人。 这么一来,这位徐大小姐是万万不能入宫的,可就算是这样,要让徐小姐下嫁宋家,这还是让人匪夷所思。 难道说,徐太师一直对宋家怀恨在心,所以就想让大小姐嫁进宋家祸害宋家? 宋良辰连忙打住了自己越飘越远的思绪,怎么觉得自己越想越诡异呢? 徐家的下人领着宋良辰一路往前走,穿过一条建在水上的长廊之后,就可以看到前面灯火阑珊,有人影在走动。 再走近一些,就可以听到谈笑声了。 “老爷,宋少爷到了。”下人领着宋良辰进入主院中,他大声通报了一声。 谈笑的人声顿时就停住了,所有人都朝着宋良辰看了过来。 各种各样的眼神都有,羡慕嫉妒的,冷眼旁观的,讽刺嘲弄的……等等等等。宋良辰心中有个相当不好的预感,这时候徐太师已经带着笑容走到了宋良辰身边。 “良辰啊,你爷爷呢?”徐太师开口就喊了宋良辰的名字,宋良辰一时间相当不自在,这人是不是有点太过自来熟了? “爷爷有事情不在家,晚辈莽撞,替爷爷来了。”宋良辰心中吐槽,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他笑容得体,语气谦逊,让人挑不出错来。 “自己人,不用这么拘谨,到这儿就跟到家里一样。”徐太师一把抓住了宋良辰的手,笑的相当和蔼可亲。 宋良辰心里咯噔一声,他今天算是到了鸿门宴了。 这徐太师话里有话,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要带刺儿了。 “我……”宋良辰觉得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 然而徐太师却轻轻捏了捏宋良辰的手,宋良辰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徐太师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 “徐爷爷说的对,下次不会了。”宋良辰到嘴的话就变了个样。 徐太师拉着宋良辰一路往前走,众人跟在后面,又恢复了之前的说笑,宋良辰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很多人都在打量宋良辰,很多人都在揣摩,这宋家到底踩了什么狗屎运。 被徐太师选中,接着就只要等着飞黄腾达就可以了。 徐小姐是有点可怕,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她夜游症的毛病。比如说晚上睡觉时,用绳子把她捆起来就成了,或者是晚上和她分房睡,再将房门上锁就可以了。 所以现在,宋良辰在好些人眼中,就是恨不得一掌拍死的眼中钉肉中刺。 宋良辰只当不知道,他跟着徐太师一路走进了一间摆设极为奢华的大厅。 大厅内放了三张圆桌,宋良辰估算了一下,徐太师今天应该邀请了有十多位权臣。 宋良辰原本打算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并找机会打听一下这些权贵家中是否有失踪的公子少爷,然而他这个计划很快就泡了汤。 因为徐太师直接拉着他往主桌走,宋良辰很用力地想抽出手来,奈何徐太师手上力气极大,宋良辰又不好挣扎地太明显,最后就硬生生地被他按坐在自己的身边了。 “太师,我们什么时候能来府上喝喜酒啊。”有个头发花白,满脸堆着笑的老头开了口。宋良辰身为官媒世家的大少爷,将来肯定是要接管官媒官位的,就算他讨厌这种虚情假意的奉承,他还是得记住临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 现在问话的,是礼部侍郎。 “哈哈,到时候肯定少不了许大人的。”徐太师说的很暧昧,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宋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啊。”就有人开始夸赞宋良辰了。 “谬赞了。”宋良辰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这个时候的宋良辰,仿佛和跟在苏迟身边的宋良辰全然不一样。 坐在徐太师身边的宋良辰看上去矜持克制,他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疏冷淡漠的气质,叫人下意识地退后,仿佛是害怕靠的近了就会扰了他一身清净。 到这个时候,那些原本对宋良辰抱有羡慕嫉妒恨的官员们才意识到,这位入了徐太师眼睛的年轻人似乎不简单。尽管他只是官媒世家的长子,撑死了不过是一介官媒而已。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有人心头浮上了这句话。 宋良辰全然不管周围人在想什么,他表面看上去挺能唬人,实际上心里是没底的。 他从未正儿八经地出席过这种场合,就算去,也是跟着宋老太爷,他只是和年轻人说说话罢了,可是现在,这里清一色都是权贵,他坐在这里,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他倒是有心混到家眷那一桌去,可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不要脸的过去了,徐太师也不会答应的。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顿饭,宋良辰想要混在人群里告辞离开,然而徐太师仿佛知道了宋良辰的心思,他拦着宋良辰,死活不让他走。 宋良辰内心早就想骂人了,真是好生气哦!但是还必须要保持微笑! “你很想知道,那个苏姓的小灵媒去了哪里吧。”就在宋良辰不耐烦地想要掀桌走人时,徐太师忽然凑近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宋良辰顿时就哑火了,他面上不动声色,极力保持镇定,然而他一瞬间变得极亮的眸光泄露了他心中所想。 徐太师心中暗笑,“稍等片刻,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地聊一聊。” “聊什么?”宋良辰问。 “可以聊的东西很多啊,比如说那位小灵媒。”他顿了顿,抬手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再比如说,你和我孙女徐蓉的亲事。” “不必了吧。”宋良辰不认为徐太师真的知道苏迟的下落,他不过是想借此和他谈条件罢了。 宋良辰有时候聪明起来,也是很聪明的——当然,这是他自己认为的。 “我爷爷并未答应贵府的提亲吧。”宋良辰道。 徐太师却一点都不恼火,反而笑了起来,“怎么,你不知道吗?下午的时候,你爷爷可是差人送来书信,他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 “什么?!”宋良辰无法淡定了,他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 宋老太爷这不是胡闹吗!他明明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他绝对不可以答应这门亲事,说不上来为什么,宋良辰只知道他绝对不可以接受,总觉如果他接受了,他或许就会失去一些很珍贵的东西。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设宴款待这些大臣?”徐太师笑着的时候,特别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宋良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你答不答应,这门亲事你都必须接受!” (好了,补上昨天的一更,以及读者QQ群号:452758235,敲门砖:书里任何一个角色都可以哒~) 第八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03) 一股无名的火气在身体内横冲直撞,宋良辰很想做点什么,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给我个理由。”宋良辰强忍着怒气,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冷静,就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一样。 “理由就是,我觉得你很适合。”徐太师给出了一个让宋良辰特别想掀桌的答案。 “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合适。”宋良辰冷冷道。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徐太师慢悠悠地整理自己的衣袖,“宋良辰,你是为了什么来这儿的,你是不是忘了?” 宋良辰愣了一下,徐太师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还是要沉住气啊。”徐太师道,“多少人梦寐以求做我们徐家的女婿。”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宋良辰不卑不亢地冷声道,“人各有志,我不是很想当你们徐家的女婿。” “哼。”徐太师冷笑一声,“倒是个硬骨头,可惜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由不得你不愿意了。宋良辰,你识相点,我保你官路亨通,从此飞黄腾达,你要是不识相……” “不识相又怎样?”宋良辰毫不退缩地看着徐太师,他眼下没有官职在身,不过是个普通的小百姓而已,就算是徐太师要搞他,也得有个由头,宋良辰不怕他。 “宋老太爷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然而徐太师却没有直接回答宋良辰的问题,反而将话题扯到了宋老太爷的身上,宋良辰略微一愣,随即脸色变得铁青。 徐太师瞧他忽然变了颜色,就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几分。 “你到底想做什么,徐大人?”宋良辰沉声问。 “不想做什么,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徐太师顿了顿,接着往下说,“不要多管闲事,不该碰的东西不要碰,不该知道的事情你也不需要知道。” “如果我不呢?”宋良辰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火,这徐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平常跟宋府根本没有往来,这种时候跳出来给他添堵,他们图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胳膊拗不过大腿,不要等恶果酿成了再后悔,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徐太师缓缓道,“我只说这么多,希望你好自为之。” 自然是不欢而散,宋良辰离开了太师府,回到了宋家。 他将老太爷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信的确是老太爷的笔迹,可是为什么呢? 徐太师今天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宋良辰乱来,那宋老太爷就会有麻烦,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在威胁。 他在威胁宋良辰,不要再追查苏迟的下落,但徐太师为什么要阻止宋良辰呢? 他在调查苏迟的下落,而苏迟牵扯到的,是陈家的两桩命案,难道说,徐太师和那两桩命案有什么联系不成? 宋良辰此时满头雾水,什么都没查到不说,还越追查越是看不到尽头。 陈家命案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呢? 那具诡异的尸体背后,到底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真相,宋良辰很希望苏迟就在这里。 想到苏迟,宋良辰就觉得心口发紧,有什么说不上来的情绪将他的心堵得严严实实的。接下来的两天,宋良辰一直处于相当疲惫的状态,因为宋老太爷不在家,宋家大大小小的事全都压在了宋良辰的身上。 他忙得焦头烂额,就算有心想去查线索,也根本腾不出空来。 他只能每天去找白清风,问他有没有进展,可惜白清风那边也一无所获,只查出陈家那位失踪了的大少爷,他的确如同苏迟所言,好男风,是个断袖。 除此之外,陈家人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招供了。 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宋良辰心中越来越烦躁,他不敢去想苏迟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出事了,毕竟失踪这么多天,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了。 他拒绝去这么想,想了心里就会非常不舒服。 昨天,宋良辰忙到了半夜,稍微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无端就做了个噩梦,他梦见苏迟死了,尸体被抛在荒野,他跟着一堆人后面跑。 暗淡的天光里,天与地都模糊的看不清晰,他混在人群中,看着苏迟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心蓦地一慌,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天蒙蒙亮了,下人来劝宋良辰回房歇息,他却挥挥手,让那人下去了。 他走了出去,天光还未大亮,街上人烟稀薄,宋良辰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只是像个木头一样,无意识地往前走。 路过群英客栈的时候,他有想过进去看一看,然而他最后还是沮丧地离开了,反正去了也是一无所获。他不知道,此时的苏迟,正和徐蓉穿过另一条街,绕到了群英客栈边上的那家小客栈。 宋良辰一路走出了城,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竟然已经走到了苏迟住的小院外面。 他苦笑了一下,看来他当真是心不在焉啊。 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小院里分外安静,好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无法打扰到这个安静的地方。他进了屋,心里也并不是没有期待的。 他期待推门而入时,看到苏迟拿着棍子驱赶他。 他忽的笑了笑,想起他第一次来这里时,苏迟以为家里进了贼,二话不说,上来就揍。如果那时候他不曾来向苏迟求救,是不是她就不会失踪? 那个时候,他将苏迟拉进了宋家的诡异事件里,因为解开了曲婉儿的死因,她声名大噪,被碧波庄的大小姐古诗盯上,再后来,才有了白清风的求才若渴。 所以如果不是他,或许苏迟根本不会遭遇危险的。 宋良辰将几间小屋都看了看,自然是找不到苏迟的,他在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窗户缝隙里透出几丝日光,他开了窗,将阳光放了进来。 不知不觉的,他就趴在了桌子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了开门声,脚步声,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会来。然后,他就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苏迟的身影就这么笔直撞进了他眼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也有那么一瞬间,他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叹息。 那些不可言状的,在心中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让他坐立难安,让他在听说自己和别人要有婚约时,斩钉截铁要拒绝的,原来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啊。 他突然就明白了。 他喜欢她,不知是从第一眼开始,还是从她第一次握住他的手开始。 在心中流淌的,仿佛快要溢出来的,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喜欢啊。 第八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04) “宋良辰?”苏迟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看到宋良辰,她之前还在想,宋良辰会不会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找她。 “你回来了啊。”明明是那么担心,明明为她牵肠挂肚,可是她人就在眼前,他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苏迟微微笑着点了下头,这一句“你回来了”,让她胃里莫名涌上一股暖流,就像是她出了个远门,回来时,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她——还有人在期待着她回家一样。 这种感觉非常清淡,没有多热烈,也不会让人热泪盈眶,却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非常窝心,让她觉得,人生行至此处,也不算太糟。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迟淡笑着问了一声。 “我怎么会……应该问你才对吧!” 这人还真是过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失踪后他有多担心,她竟然还能这么风轻云淡地问着这些毫不重要的问题, 宋良辰有点不淡定了,“我说……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我也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这个时候,一个凉飕飕的声音插了进来。 苏迟和宋良辰同时将视线转开,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当然是顾西臣,他抱着剑站在堂屋正中间,正冷冷地看着宋良辰和苏迟。 苏迟和他说,进来拿了东西就走,可苏迟进去之后就没了动静。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苏迟非但没出来,还和人说起了话。 顾西臣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直接就抱着剑进了屋。 他看着苏迟和宋良辰说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舒服,他实在不是个会忍耐的人,他不舒坦,绝对也会让别人不舒坦的。 “解释一下,你这几天都死哪儿去了。”顾西臣就没有宋良辰那么客气了。 “小顾?你又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宋良辰有些茫然地看着顾西臣。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他看上去像是在自己之前就见到了苏迟,这真是岂有此理! 宋良辰的心情顿时变得不太愉快。 “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而且,我本来就住这里,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吧。”顾西臣没好气地回道,“倒是你,无缘无故出现在别人家里,很可疑吧。” “我和苏迟已经认识很久了,你才来几天?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我可疑?我看是你可疑吧!苏迟出事那天,是你跟着她的,她会失踪还不是因为你丢下她不管!” 宋良辰被他那句“我现在就住在这里,你无缘无故出现在别人家”弄的分外不爽。 苏迟出事那天,顾西臣一直都跟着她,却还是让她失踪了,宋良辰可一直狠狠地记着这一茬儿呢。 他还没找他算账,他倒先拿话来挤兑他了,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这不是没死吗?”顾西臣冷冷地瞥了苏迟一眼,“宋大少爷这是在转移话题?” “我转移话题?”宋良辰蹭的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和顾西臣一般计较,可是心中接连几天累积下来的烦闷担忧,焦躁和不安却无处发泄。 苏迟回来了,他表现的异常冷静,这不等于他那些情绪就消失不见了,此时顾西臣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就将他压抑着地情绪全点燃了。 “本来就是!”顾西臣比宋良辰好不了多少,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之外,他还多了一分内疚之情,如果他没有离开,苏迟不会失踪,他宁愿和苏迟一起失踪,也不想面对那些人略带谴责的目光。 苏迟消失之后,白清风直接冲顾西臣发过一通脾气,虽然他后来也同自己说,那只是在气头上的气话,让他不要在意,苏迟的失踪不是任何人可以预料到的。 然而说虽然这么说了,可顾西臣心里却并没有好受一些,相反的,他更加自责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似乎总是爱憎分明,容不下半点晦涩和暧昧,他觉得苏迟就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会失踪。 所以这些天,他都在默默地寻找苏迟的下落。 如今苏迟回来了,宋良辰却当着她的面戳中了自己的痛脚,顾西臣的无名火就也涌了上来。 空气一下子凝重了起来,气氛瞬间僵住了。 苏迟打了个哈欠,她也不劝架,随他们吵得鸡飞狗跳,她错开宋良辰,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要回来取的东西,是两枚小小的铃铛,阮鸢死之前,将这两枚铃铛交给了她,她带回来之后,就用线穿着,挂在了窗前,有风来的时候,铃铛就会叮当作响。 苏迟取了铃铛,从两个吵得脸红脖子粗的男人身边错开,她默默地走了出去,那吵架声仿佛魔音灌耳,苏迟听的脑袋嗡嗡作响,出来之后,她大大呼出了一口气。 她抓着铃铛蹲在了地上,随手捡了一根小木棍,百无聊赖地在地上随便画着。 屋子里的争吵声还在继续,那两个家伙这几天一定不好受,这么吵吵也好,把该发泄的情绪都发泄了,不要留下什么心结,很多事情闷在心里未必是好事。 这就是苏迟不去阻止他们的原因。 人嘛,偶尔吵吵架,反而会让彼此的心走的更近一些。 苏迟拿棍子在地上画了一朵桃花,画着画着,她忽然停住了。 为什么是桃花? 陈家后面那座冷清的小院中,未曾画完的画是桃花,桃花之间,有个谪仙一般的男子在吹笛。后来她跟着灵玉儿所指的路去找何伯家时,在何伯家院子门口有一棵桃树,树上结了秋桃儿。再后来,她被人打晕送到徐家别苑附近,那里也有一棵开着花的桃树。 当某一样东西反复出现时,就不是什么巧合,更别说这时节,桃花是极其少见的。 苏蔓想告诉她什么呢? 苏迟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因为缺少很多线索而无法得出完整的答案。 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连串看似完全没有关联的事件里,究竟藏着什么呢? 苏蔓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苏迟敢肯定,从她在陈府发现那个诡异的男尸时,她就已经被苏蔓牵着鼻子,一脚踩进了她布的局里了。 话说回来,苏蔓现在会在哪里呢? 她还活着,为什么不好好地来见她,反而是故布疑阵,把她耍的团团转? 不明白…… 苏迟的脑袋又有变浆糊的前兆,她连忙打住,没有继续去想。 每一件事她都找不出答案,似乎所有的线索都是单独存在的,无法形成连贯的脉络。 归根结底,还是线索不够。 苏迟站了起来,丢掉了手上的木棍拍了拍手上的灰,她决定不管那两个还在吵架的人了,她得尽快解开这些疑团。 她有一种直觉,只有弄清楚陈家命案的真相,苏蔓才会出来见她。 苏蔓其实是个很自负的人,苏迟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苏蔓的人,她所有的心思在她面前,从来都无所遁形。 当初她就在想,布局之人要么是傻瓜,要么是在挑衅。 一旦她布好的局被破了,她一定会气急败坏地跑出来的,她是个不服输的人。 苏迟用大变活人的手段,把自己和徐蓉变到了暗中,只有摆脱棋盘,才能看清整体的局势,不至于被任何杂乱的线索所混淆。 苏迟走出了院子,她要去一个地方——她要去见马三叔。 她要回到一切的原点,这个原点不是被混淆了视听的三个月前,而是一个多月前的七夕节,七夕节那天,陈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必须弄明白。 第八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05) “叮铃铃——”一只纤细白静的手轻轻晃动着,捏在指尖的一枚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手的主人生的很美丽,她看上去不大,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她半倚着软塌,腿边放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软塌前面跪着一个婢女,婢女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流到了下巴,正要往下滴。 “滚出去吧。”像是最终于玩够了,她懒洋洋地说了一声。 “是!”跪在地上的婢女如蒙大赦似得从花厅里退了下来。 她狼狈地跑到走廊里,却因为太紧张,和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对不起少主,我不是有意冒犯的。” “没事的,伤着你没有?”声音很温和,又自有一股疏冷,就好似是冬日化雪的暖阳一样,暖里透着点清冷,让人就算靠近他,也仍然觉得无法亲近他。 “没有的少主。”婢女弯腰退到了一旁。 被称作少主的是个穿着青色锦袍的男子,他看上去非常年轻,正是苏迟失踪那天,和带着兜帽的少女一起走进苏迟小院儿的那个男人。 撞到他的那个婢女名叫秋莲,如果苏迟在这里,一定会很震惊,因为她分明就是在陈家给她引路的那位假冒丁香。 秋莲弯着腰,直到少主走远了,这才敢抬起头来。 她望着少主的背影,一颗心狂跳不已。 刚刚靠近的时候,她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那是他独有的气息——让人闻着了,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要在人群里望着他的气息。 他应当让人好生伺候,可他却总是很细致地照顾着另一个人。 想到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秋莲就有些苦恼,身为她的婢女也是挺难熬的,不过,身为她的婢女,可以每天都看到少主,似乎再难熬的差事也变得美好起来。 而此时,少主信手推开了房门,缓步走了进去。 少女仍然趴在团踏上,她还在研究手里的铃铛,那铃铛同阮鸢送给苏迟的一模一样。 “又冲秋莲发脾气了?”他拿了一件披风,很仔细地替少女披上,“阿蔓,才说过你,怎么又穿这么点,又该着凉了。” 苏蔓眯起眼睛,她一手握住铃铛,侧过身圈住了苏恒的脖子,“反正我病了,恒哥哥会给我熬药的。” “上次是谁嫌药苦不肯喝的。”苏恒有些无奈,他动也不动,看着苏曼的眼神里有一抹宠溺。 “我不管,反正我要是病了,你就得给我熬药。”她说着,用力将他推倒在软榻上,她靠近他的脸,确认他眼睛里倒映出来的那个人是他,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恒哥哥,你是我的。”她抱紧他,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苏恒愣了一下,随即伸出双臂反手抱住了她,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嗯,恒哥哥是你的。” “是我一个人的。”她喃喃道,“谁也抢不走。” 苏恒仰头望着屋顶,如果看得仔细了就会发现,他眼睛里其实什么都没有看,他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苏蔓像是终于安心了,她就这么将头埋在他的心口,慢慢地睡着了。 苏恒知道苏蔓在担心什么,但他无法让她真正的安心,说到底,苏蔓还是个孩子心性,一点点的小烦恼就苦恼不已,一点点的高兴就像是整个世界里她最幸福。 苏恒慢慢地坐了起来,他抱着苏蔓走进了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薄被,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想要离开。 “苏迟。”仿佛是呓语一般地,苏蔓将这两个字说出了口。 苏恒蓦地转身,她仍然闭着眼睛,似乎是被噩梦纠缠着,眉心紧紧皱着。 苏恒俯身,轻轻在她额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外面是温柔的阳光,流水一般泻下,苏恒走入廊中,他看上去是那么漫不经心,可他的眼神却泄露了他此时的内心并不平静。 苏迟。 这个名字不只是苏蔓的噩梦,也是他苏恒的梦靥,每每午夜梦回,他总是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胸腔里有什么情绪在横冲直撞,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那滔天的大火。苏迟就在火光里,他想伸手去拉她,苏蔓却拦在他面前,她的眼神带着浓烈的谴责,好像苏恒要去苏迟那里,就是十恶不赦的。 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如果他注意到的话,或许一切就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他这么想着,唇边露出一丝落寞的笑意。 他缓缓走出了庭院。 趁着苏蔓睡着了,他想去见见她。 他应该去见她的,早在几年前就应该去了。 他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人来人往的街道,贩夫走卒往来不绝,不过是一门之隔,门内分外静谧,门外的世界满是喧嚣。 这里是临安城的内城,这条巷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百花巷。 百花巷中住着的,无一不是朝中的权臣。 和小鱼巷不同,这百花巷中,单只是有钱可住不进来,还必须有权。 苏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朱红色的大门缓缓阖上,门上赤金的门环在轻轻晃动着。他的视线慢慢往上移,就看到顾府两个烫金大字。 他收回视线进入人潮之中,他天生是温文儒雅的性子,哪怕走入人群之中,也不会显得多么突兀,除了那些走在他身边的少女,会时不时回过头来偷偷打量他之外,别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苏恒其实也不太能确定苏迟现在在哪里,因为就在昨天夜里,苏迟失踪了。 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徐蓉,所有人都在议论,说徐家小姐被鬼捉走了,但苏恒却很清楚,那不是什么鬼,那一定只是苏迟的小把戏而已。 但偏偏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把戏,她成功地将自己藏了起来。 临安城这么大,要藏一两个人简直太容易不过,城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谁会特别留意一个姑娘? 算起来,有十年了吧。 他已经十年不曾见过苏迟了,每次想去见,要么是心情很矛盾,要么被苏蔓拦住,没想到时间走得这样快,好像一个眨眼,十年就没了。 那天苏蔓去见她,回来之后,他有不经意地问起过苏迟。 “她变成了个丑八怪!”然而就算他装作不经意,还是让苏蔓怒的跳脚,“你为什么要关心她,我不许你关心她!” 当真只是个任性刁蛮,抱着玩具不肯撒手的小孩子。 她不爱听他说起苏迟,就连提起这个名字都不行,所以在苏蔓面前,他几乎从不会提起苏迟,因为惹怒了她,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十年了,苏迟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呢,他其实很期待见到她的…… 苏恒缓缓地顺着人群往前走,出了内城,就入了临安城的东市,他去过苏迟住的地方,那地方很小很破,换做小时候的苏迟,她是绝对不会住的,然而时间到底改变了一些什么呢? 曾经那么夺目的小少女,变成了普通地毫不起眼的姑娘。 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她周遭的环境就能很确切的表现出来。 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儿,宁静,平和,好像它的主人一样,没有什么大的志向,能遮风挡雨,有一杯清茶,有一口白饭,就足够活下去。 苏恒唇边慢慢地浮现出一抹微笑,他眼神很温暖,就像是三月融冰化雪的暖阳一样。 他突然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了她。 “苏迟。”他无声地喊了她的名字。 平安夜平平安安~ 第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01) “你们给我闭嘴!再吵不许跟着!”苏迟忍不住怒吼了一声。 身后的争吵声瞬间就停了。 苏迟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轻易不会和人翻脸,但是现在,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因为这两个人已经吵了半个时辰了,你来我往的,没完没了了。 半个时辰前,苏迟决定去找马三叔,她懒得去管屋里正掐架的两人,然而她走了一段之后,这两人又跟过来了,跟过来也就跟过来吧,还把争吵声也带过来了。 眼见这两个人越吵越没谱儿,苏迟忍无可忍地出声训斥了。 这一声效果还挺好的,这一路走过来,这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苏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就见两人之间隔了有三丈远,一个走在路这边,一个走在路那边,弄得好像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这互相嫌弃的劲儿,若是拿来干正事儿就好了。 “良辰,你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苏迟想了想,视线从顾西臣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宋良辰的身上。 宋良辰顿时得意地看了顾西臣一眼,一副我才是苏迟最亲近的人,你个小鬼头玩儿蛋去的架势。顾西臣看着他,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了,他回头看向苏迟,眼神里蕴含着强烈的谴责,你竟然不叫我,这真是岂有此理! “啊,那幅画儿在哪里?”苏迟忽然想到了这件事。 “在先生那里。”顾西臣飞快地答道。 他眼神变得分外热烈,仿佛在说快问我吧,问我就好,不要问那个家伙吧。 然而苏迟却只是点了下头,“哦,知道了。” 她回过头来,看向宋良辰,“我不见的这几天,可有出什么事吗?你们有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线索?” 顾西臣顿时无比郁闷,他抬起脚踩死了一只小蚂蚱,愤愤然地跟在后面,肚子里生着闷气。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就是要和宋良辰较劲儿。明明之前他觉得宋良辰除了白痴一点,似乎也没有这么碍眼,可今天这家伙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并且还越看越讨厌。 苏迟没有心情去揣摩顾西臣的小心思,她只想弄清楚,陈家的命案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失踪的吕一刀究竟去了哪里。 虽然她一大早就进了城,在客栈里也听到了不少的八卦消息,可那毕竟只是八卦,还构不成线索,苏迟必须知道她消失的这四天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陈家老夫人去世了。”宋良辰慢慢地将这四天来,和陈家有关系的事情都细细说给苏迟听了。 苏迟失踪的那天,陈家人统统被关进了县衙大牢,但这其中有两个漏网之鱼,那就是老夫人房里的灵玉儿,还有那位长得风华绝代,比姑娘家还要漂亮的陈大少爷。 对于这两个人的下落,陈捕头当然也细细地拷问过陈家人,然而却没有人能说得清他们去了哪里。那个给苏迟指过路的灵玉儿,她是老夫人房里的丫鬟,可老夫人却拿不出她的卖身契,说不清她的来历,更叫人难以接受的是,这灵玉儿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老夫人就死在了狱中。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收获,陈家那位大少爷,就如苏迟一开始怀疑的那样,他有断袖之癖,喜欢男人。 “那李三呢?”苏迟问道,“有没有什么关于李三的线索?” 苏迟一直很在意李三脸上那个指印,那绝对是苏蔓留下的。 苏蔓的食指上有一处伤痕,苏迟记得特别清楚,她不会弄错的。 按照宋家和碧波庄的命案来看,苏蔓留下的每一条线索都是别有深意的。 陈家发现的那具穿着嫁衣的男尸,他肚子里的半截茵犀香,还有李三脸上的那个手指印,这些绝对不会是巧合。 “李三的没有。”宋良辰摇了摇头道,“没听陈捕头提起过,不过昨天,陈捕头拜托了白先生来查案,不知道白先生那边有没有查出什么。” 苏迟点了下头,她心中隐约有一丝不安,白清风是个聪明人,如果陈捕头让他介入这个案子,那么他会不会查出苏蔓的事? 苏迟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朝着小鱼巷走。走到一条长街时,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是福至心灵,她抬起头朝路边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停住了脚步。 路对面,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身边,暖融融地日光底下,站着一个人。 男子眉目温润如玉,眉目里似笑不似笑,他站在那里,正看着苏迟。 苏迟觉得他非常的眼熟,总觉得他的眉宇像极了一个人。 她张了张嘴,有个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站在路对面的那个人,却忽然转身,隐入了人潮之中。 “慢着!等一等!”苏迟如梦方醒,她飞快地追了上去。 “怎么了?”宋良辰急忙跟了上去,顾西臣直接在苏迟开口的一瞬间,就朝路对面掠了过去。 苏迟顾不上回答宋良辰,她此时满心焦急。 没有错,虽然十年没有见,可是那个人,一定就是苏恒! 她冲到路对面,然而那里早就没有了苏恒的踪影。 苏迟顺着路找了过去,她没有看到,她快速跑过的一个巷子里面,苏恒站在那里,他腰上缠着一根皮鞭,嘴巴被人紧紧捂着。 “恒哥哥,你骗了我呢。”苏蔓踮着脚尖,凑近苏恒耳边说,“要怎么罚你啊。” 苏恒眼底闪过一丝忧色,他不说话,只是看着苏迟消失的方向。 她本应和苏蔓长得一模一样的,然而十年前的那场火烧毁了她的脸,就算是有千寻燕妙手回春,也无法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她看上去很普通,穿着男装,仿佛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贩夫走卒。 十年了,原来她变成了这样啊。 苏恒心里蓦地一痛,他想起小时候,苏迟总是穿着很精致的衣衫,小脸白白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她和苏蔓不一样,她从不肯喊他恒哥哥,她总是很不客气地喊她苏恒。 “走!”苏蔓拽着他的手臂,将他往深巷拖去。 苏迟往前找了一段,最终也不得不放弃,因为前面根本没有苏恒的踪影,她又折回头去,去找了各个巷子口,然而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你在找什么人吗?”宋良辰不解地问。 “可能是我眼花看错了吧。”苏迟只好这么说,“走吧,前面就是小鱼巷了。” 苏迟面上从容镇定,永远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然而她心中却异常混乱。 刚刚真的是她看错了吗? 应该不是的,那里站着的肯定就是苏恒,可为什么苏恒来了,却不肯见她? 她曾经以为,苏家人全都死了,就只有她一个人幸存了下来。然而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苏迟根本不想去追查苏家的那段往事,她想要平淡地过好这一世。可是现在怎么看,她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既然苏蔓活着,苏恒活着,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大胆地猜想,苏家还有更多的人活着。 可如果他们都活着,知道她在这里,为什么又不肯好好地出来见她。 宋家的闹鬼事件,碧波庄的人命案,还有陈家的诡异尸体,这一桩桩的离奇事件为什么会找上她,苏迟就算再不愿意去深想,也不得不承认,是有人在搞鬼。 再结合那个血手印,古诗给的信,苏家灵媒才会的那些装神弄鬼的小手段,还有——美人蕉下的苏蔓——怎么看都和苏家脱不了干系。 苏迟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件事,眼下她必须破开陈家的命案,找出吕一刀的下落,说不定找到了吕一刀,就可以找到苏蔓,这样她就能当面问一问苏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怎么看,吕一刀的失踪,都和她在巷子里见到阮鸢有关系。 苏迟一路寻思着,马三叔家已经近在眼前了。 宋良辰上前敲了敲门,马三叔很快就来开了门,他见来的是苏迟,顿时就非常热情地将苏迟让进了家门。 “哎呦,是苏大师!”马三叔张罗着将苏迟三人带进了堂屋坐下,“快请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不用了马三叔。”苏迟叫住了他,她的时间不多,她必须尽快查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的。” 马三叔听苏迟这么说,就找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 马三叔认识苏迟,是因为苏迟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当时寡妇的案子找不到真凶,那么朝廷极有可能拿马三叔当替死鬼,毕竟临安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些流言蜚语总要有个解释。 “苏大师你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都告诉你。”马三叔很诚恳地说。 “我问你,你还记得七夕节那天,你去陈家时,陈家发生过什么事情么?你把你当日看到的经历的一切详细地说一说,无论是什么细节都不要遗漏。”苏迟道。 “哎呦,七夕节那天的事儿我哪能不记得。”七夕节对于马三叔来说绝对是个特殊的日子,怕是他到死都不会忘记。毕竟那天,他睡到了寡妇,还差点沾上人命案子。 “那天啊,我子时到了陈府外面。”马三叔就慢慢地,极其详细地和苏迟说起了七夕晚上,他在陈府的所见所闻。 第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02) 七夕节晚上,马三叔去陈府倒夜香。 然而他敲了许久的门,应该来应门的小厮元宝,却没有来开门。马三叔倒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一门心思的要去找寡妇,就没有再等人开门,他直接翻过陈家围墙外面,堆着的一堆草垛进了陈家内院。 不知道是不是马三叔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那天的陈府特别的静,静的好像一点点的人气儿都没有。 马三叔也是个粗糙的大老爷儿,嘀咕了两句之后,直接就熟门熟路的去了陈老夫人的院子。 然而,往常放夜壶的地方空空如也。 非但如此,整个院子也静的仿佛没有一个活人。 这就不对了。 大户人家的老夫人,这个时间的确还在休息,可丫鬟们要随时提防着主子突然醒来,有什么吩咐交代下来。所以,照理说这院子不该静成这种程度,往日里马三叔过来的时候,也能听到院子里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响动。 不过这一天,马三叔满脑子想的都是荷花村的俏寡妇,再说这是主家人的事,他不过是个倒夜香的,也就没有多想。 他收拾了别的院子的夜壶,稍作归整,便推着一车的夜壶回家了。 “从你到陈府开始,一直到你离开的时候,你都没看到陈府的下人?”听了马三叔的话,苏迟眉头皱了皱眉。 不合理,这一点都不合理。 那么大的一个陈府,那么多的院子,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呢? 虽然那个时间,陈府的主子们都在睡觉,但是陈府的下人呢? 之前陈老太爷说过,陈府晚上是有巡逻的人在的。除了巡逻的人之外,陈府的下人也不该全都在睡大觉。 大户人家的规矩本来就多,单每个主院里最起码都要有一两个丫鬟小厮值夜。就算有一个两个懈怠了,难道陈府八个主院所有的丫鬟小厮全都懈怠了? 要是陈府的下人都这么不懂规矩,陈老太爷早就该把这些下人撵出去了。 苏迟可是见过那个老太爷的,他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性格。 陈府之所以会那么静,静的一点人气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一点—— 当时的陈府没有人。 不但是看门的小厮不在,连八个主院的主子也全都不在,当时的陈府,就是一个偌大的空府。 苏迟想到这里,心不由得微微一沉。 这陈府里果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么?如果真的有什么秘密,那陈府的主子们在那个时间又都去了哪里了? “没有人……”马三叔仔细想了想,继续往下说,“我离开陈府的时候,看门的元宝也没有回来,我就自己带上了后门走了……哦不对,其实我是有看到一个人的。” 苏迟心底一沉,抬头看着马三叔问,“你看到谁了?” “我看到李三了。”马三叔挠了挠头,“我往常收夜香的时候走的都是后门,那个李三是给陈府看守前门的,所以我跟他不是很熟,但也见过几次,而且,我还听元宝抱怨过他,说是他们在一起赌钱,那个小子输了钱赖账的。” “我带上后门离开之前,有看到李三从祠堂的方向往前门跑,神色还有点古怪,像是……”马三叔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像是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李三的表情,他停顿了片刻后说:“对,应该是有点害怕,但还有点兴奋,就是那种又开心又激动还有点担心的表情……” “你那天晚上,就只看到了一个李三?”苏迟对陈府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但马三叔的话却让她注意到了一个她早先就怀疑,又一直都没有机会去查证的线索。 “是啊……”马三叔皱眉,“我这会儿也觉得奇怪呢,你说陈府那晚为啥就只看到了一个李三了……” “多谢你了。”苏迟微微一笑,向马三叔道了一声谢,然后就告别了马三叔朝他家外走去。 马三叔已经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东西描述的非常清楚了,她想知道的线索也已经找到了,他这里已经问不出来什么其他有用的信息了。 “喂!”顾西臣跟在苏迟的身后,皱眉瞪着苏迟。 在马三叔回忆七夕节晚上的陈府的时候,顾西臣也在认真的听马三叔说的话,想要在他的话里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不过,当他看到苏迟嘴角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以后,他就知道,苏迟已经发现了什么他们忽略的线索。 不过,这个骄傲的少年是不可能向苏迟示弱的。 然而,今天跟着苏迟一起来的不止是顾西臣,还有一个好奇心非常重的宋家大少爷,所以,顾西臣抹不开面子做的事儿,宋良辰做起来可是毫无违和感。他就直接拉住了苏迟的衣摆,凑上前问,“马三叔到底告诉了你什么?” 看着苏迟的衣袖落在自己的手中,宋良辰的心底不由得一荡漾,甚至就想自己的手向上再挪个几寸,要是能直接牵住…… “喂,说话就说话,不要拉拉扯扯的。”苏迟直接将袖子从宋良辰的手中抽走,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和顾西臣,“你们都没有仔细听马三叔的话么?马三叔说,那天晚上,他觉得陈家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顾西臣和宋良辰面面相觑。 这大半夜的,自然是没几个人影,马三叔一个倒夜香的,又是从后门进去的,见不到人也属正常。 苏迟见这两个人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大半夜的时候人少很正常,可一个人都没有就极其的不正常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像陈府那样的大户人家,不说规矩严谨,这院子里的防护措施也一定是做的极好的,他们总要防备着有什么小偷盗窃到陈家去图谋不轨吧。然而那天晚上,马三叔却说他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连看门的小厮元宝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到他收完了夜壶离开陈府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这是绝对不正常的。” 苏迟眉头皱了皱,“不对,也不能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他看到了李三,那个被七寸长钉钉死的小厮。我们在陈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李三是为陈府看守前门的,这一点刚才马三叔也做出了证明。可是七夕那天晚上,马三叔却看到他出现在后门,而且是从祠堂的方向往前门匆匆离去。陈府的祠堂的确是离后门不远,可他一个看门的小厮,那种身份,为什么要到祠堂去呢?马三叔又说他的表情非常的古怪……” 顾西臣和宋良辰想起,方才马三叔形容他看到的李三的表情。 他说,李三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兴奋,还有些慌张,就像是……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之后的表情。”苏迟微微一笑,“马三叔也说,元宝抱怨过他,说他经常赌钱赖账,由此可以看出来,这个李三的人品不怎么样。这样的一个人,到底看到了什么事,才会让他又紧张又兴奋呢?” 苏迟的目光看向了陈府的方向。 她想,答案或许就在那个地方。她有必要到陈府的祠堂去看一看了。 其实她早该去了,那个时候,老夫人说祠堂里的牌位无风而落,她匆匆去看过一眼,后来再想去,总是被耽搁了,再后来,陈家发现了尸体,她也就暂时忘了这一茬。 “他看到了什么?”宋良辰听得正入迷,苏迟却忽然停住不说了,他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 “是啊,看到了什么呢。”苏迟嘴边的笑十分意味深长。 “哼。”顾西臣冷哼了一声,扭开了头,他嘀咕了一声,“故弄玄虚。” 第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03) 倒不是苏迟故弄玄虚,而是她现在也不知道,那位已经死了的李三,究竟看到了什么。 苏迟唯一敢肯定的是,那天晚上,陈府绝对出事了。至于是什么事,这就要她去详细地查一查了。 出了马三叔家,苏迟直接去了陈府。 如今的陈府早就空了,因为一家老小全在大牢里蹲着。 门外有两个小衙役把守着,闲杂人等是轻易不让进的。 本来,苏迟和宋良辰随便哪一位都可以让小衙役开门,但苏迟却没有这么做。她绕到了后门,避开了衙役的视线,沿着围墙走了一段。 就如马三叔所言,沿着围墙走一段,的确有一个人为堆起来的草垛。 “你不会是想从这里翻进去吧?”顾西臣忍不住开口问,“丢不丢人啊。” “你可以在外面等的。”苏迟说着,直接就顺着草垛爬了上去。 “就是就是!”宋良辰哼道,扭头就跟着苏迟一起去爬草垛了。 顾西臣抱着剑,好一会儿无语,他点足一跃,直接站在了围墙上。 “有武功就是方便啊。”苏迟感叹了一句,“你看这墙翻得多利落。” 顾西臣听完脚下一滑,差点就摔了,他练武又不是为了干这种翻墙头的事儿的! 他心中无比郁闷,原先跟着白清风,别提多体面了,怎么跟着这位大姐,就总是这么狼狈呢。 苏迟翻过围墙进了陈家内院,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靠近下人住的院子,顺着脚下的青石路一直往前走,抵达的第一个雅致院子是陈大少爷住的。 苏迟随手推开门进去,这是一处中规中矩的主院,房间里的摆设相当奢华雅致,苏迟在里面转了转,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也对啊,就算这里有什么线索,哪能等到现在让她来找。 正在苏迟想事情的时候,一声沙哑的笛声传入苏迟耳中。苏迟下意识地朝声音地方向望去,就见宋良辰正拿着一支笛子,比划着吹了一声。那笛子通体乌黑,上面绑了一根红色的流苏。 笛子? 苏迟‘啊’了一声,她快步走到宋良辰面前,伸手将笛子拿了过来。 “你从哪里找到的?”苏迟看着宋良辰,有些无语地问。 他好像总是不经意地就能找到不得了的东西呢。 “就是这里啊。”宋良辰伸手指着放在窗户边上的小书桌。 苏迟走过去,宋良辰指给她看他发现笛子的地方。 笛子放在书桌最靠里的位置,外面放了一些书,苏迟收回视线的时候,眼尾扫到桌角放着的一本棋谱。 “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宋良辰不解地看着苏迟,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大户人家少爷公子的书房了。 苏迟没有回答宋良辰的话,她一把抓住桌上那本翻开的棋谱,转身就跑了出去。 “苏迟!你去哪儿啊!”宋良辰喊了一声,飞快地跟着苏迟往前跑。 “去验证一个答案!”苏迟低声应了一声,她脚下没停,一口气跑到了陈家的后门。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顾西臣的脚程比宋良辰要快,比起脑门已经开始出汗的苏迟,顾西臣显得特别游刃有余,他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苏迟,“那个笛子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还不清楚。”苏迟只是直觉那个笛子和棋谱很有问题,尤其是棋谱。 那本棋谱看上去非常新,保管的很好,棋谱用的纸很特别,那种纸是宫中藏书阁使用的特殊纸张,这种纸比起一般的纸,更加耐存储,防蚁虫。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翻开朝上的那一页棋谱,苏迟曾经见过。 苏迟一直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加上她当时还特别留心了一下,所以她的印象就特别深。刚刚她的视线扫到棋谱上翻开的那一页时,暂时沉睡着的记忆瞬间复苏。 她见过棋谱上的残局,在陈家宅院后面的那个小院子里。 如果说笛子的存在只是巧合,只是苏迟想太多,可是这个棋谱,却没有这么好解释。苏迟会注意到那个笛子,是因为她在那个小院儿的书房里,发现的一幅没有画完的画。 画上的男子手执横笛在吹奏,画上还有提了一半的词。 画画之人的画工是极好的,可整个书房里,却找不到一样带有落款的书画,这说明画画之人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谁。 这个笛子绝对不会是陈家大少爷的东西,因为大少爷有病,看他羸弱的样子,必定是气短之人,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吹笛子的。当一样东西出现在它不应该存在的地方,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宋良辰告诉过苏迟,陈家大少爷被证实的确有断袖之癖,如果这个笛子不是大少爷的,有没有可能是和大少爷交好的那一位的呢? 之所以会联想到那幅画,是在苏迟看到棋谱之后,她脑中有一个相当匪夷所思的猜测,那就是,那个小院儿中住着的,会不会就是陈大少爷所爱之人。 这么一想,那幅桃花美男画就浮上了苏迟的脑海,画上的美男在吹奏笛子,那根笛子和她在大少爷房里发现的笛子是不是同一只,目前苏迟还无法确定,只有去白清风那里拿到画,仔细比对一下才能知道了。 苏迟的心在扑通扑通狂跳,有因为剧烈跑动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感觉自己正朝着一扇门走去,只要打开了那扇门,那些断掉的线索就会被重新连接起来。 “你是打算直接从后门出去?”顾西臣问。 “是的。”她就算有心想隐藏行踪也没有意义了,因为苏恒知道了她的下落,苏蔓就绝对会知道。 “那你为什么进来的时候不走正门?”顾西臣无法理解苏迟的做法。 “因为我想看看,翻过草垛进来,距离陈家什么地方比较近。” 那个草垛的存在绝对不是偶然,肯定是有人为了方便进出陈家才准备的。那个人没有选择从正门或者后门进入,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那么苏迟就绝对有必要,去研究一下那个草垛到底为什么而存在了。 苏迟说着话,一把推开了后门,站在外面守门的小衙役吓了一大跳。 苏迟直接招呼一个衙役回去找陈捕头,让他告诉陈捕头,晚点他们会去群英客栈,那小衙役正疑惑要不要听苏迟的,宋良辰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 小衙役自然是认得宋良辰的,于是他不再怀疑苏迟的话,放了三人出来。 陈家后门正对着的就是那个小院儿的正门,苏迟用力推开了那扇门,这个小院一如她之前离开时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除了地上的落叶更多了一些。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宋良辰四处打量了一下,不解地问。 上次他在巷子外面晕倒了,被陈捕头送回家去了,之后苏迟和顾西臣发现这个院子,宋良辰并不知道。 苏迟就好心地和他解释了一遍,她走进屋内,停在了那个被树叶掩盖的棋盘边上。 “你在怀疑什么?”宋良辰问道。 “怀疑这里住的到底是什么人。”苏迟一边说话,一边小心地将棋盘上那些树叶都拨开。 “这个棋盘有什么特别的吗?”宋良辰帮着一起拿掉上面的树叶,顾西臣则一言不发地在书架上翻找着,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你看。”苏迟将握在手里的棋谱摊开在宋良辰面前,而此时,棋盘上的树叶也被清理干净了。 “啊!”宋良辰很是意外,“一样的?棋盘上的残局和棋谱上的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西臣此时也凑了过来。 苏迟阖上棋谱,“这里住的人,极有可能和陈家大少爷认识。” 她转身出了小院儿,又一次折回了陈家,因为陈家还有一个地方,是苏迟必须要去,却一直没有去的地方。 这个地方,当然就是陈家祠堂。 第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04) 当确定算计她入局的人就是苏蔓之后,苏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李三究竟为什么会死。 李三只是一个看门小厮,他能有什么仇家呢?苏迟一开始以为,他和假丁香以及假秋葵有关系,凶手不愿意苏迟查到这两个假冒婢女的下落和身份,所以把李三灭了口。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布局之人是苏蔓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苏家的灵媒师从不会用人命来装神弄鬼,虽然苏迟不知道当年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应该死在火海中的苏蔓和苏恒都还活着,但她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弄出人命。 对生命抱有敬意,这是身为灵媒师应有的基本素养。 所以现在,李三的死因,苏迟就必须重新去思考。 苏迟问马三叔,陈家七夕那天晚上的详细情况时,得到了这样一个线索,那就是空无一人的陈府中,本应该在前门看守的李三是从祠堂方向跑开的。并且,他离开时的表情很古怪。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他后来被杀死,会不会和七夕节那天陈府的异常有关呢? 这一切,目前都不得而知,因为线索还是太少了。 但是祠堂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她亲眼所见,祠堂里供着的那些牌位无风而倒。后来因为种种缘故,她都没能再去看一次祠堂的那张条案。 好在陈家祠堂的位置,苏迟是知道的,上次带她去祠堂的,是没了舌头的翠玉。 苏迟猛然停住了脚步,没了舌头的翠玉! 翠玉的舌头,是怎么丢的呢? 徐蓉说过,她有夜游症,睡着了会剪人舌头挖人眼睛甚至是害人性命。那个徐家别苑的侍女们,清一色都是无舌女。 翠玉会不会和徐家的事情有关联呢?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宋良辰见苏迟忽然停下来,并且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便问了一声。 “没有,想了点事,走吧。”苏迟暂时将这个疑问压了下去,因为目前看来,这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因果联系。徐家和陈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不,不对,也不是丝毫没有联系的。 在陈家发现的那具尸体,肚子里有半截茵犀香,而另外半截在徐蓉那里。 苏迟暗叹了一口气,苏蔓啊苏蔓,你把我扯入这乱如麻的暗局之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苏迟三人终于走到了陈家祠堂外,苏迟推开了门,缓步走了进去。 上次苏迟来这里时,祠堂里燃着香,一切都被打理的很好,然而这一次进来,苏迟明显地感觉到了萧条与冷清。 宋良辰和顾西臣跟着苏迟走进了祠堂,他们也在四处观察这个地方,但他们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很普通的祠堂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顾西臣抬起手顺着墙壁一路往前敲,试图找到这里有可能存在的密室。 苏迟直接走到了祠堂最里面,她站在条案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得罪了。”看果然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苏迟心底念了一声罪过,抬手将条案上的牌位一个一个地拿下,放在了案前用来摆放供品的桌子上。 她用手摸了摸,条案纹丝未动,看上去不像是活动的。 这就奇怪了,之前她过来的那次,牌位无风而倒,她确定牌位没有问题,那么唯一有可能出问题的只有放牌位的条案。 “良辰。”苏迟想了想,招呼了一声正蹲在地上,用手扣着地砖缝隙的宋良辰。 “啊?”宋良辰的手一用力,就拔下了几根小小的丝线。 “你过来。”苏迟伸手朝他挥了挥。 宋良辰走到苏迟面前,苏迟指了指面前的条案,“你站上去。” “好。”宋良辰也不问缘由,手按在条案上借力一压,人就攀上了条案。 “这是什么?”苏迟看着他按在条案上的那只手,他手里捏着的是几根纱线,看着很像是上好的衣料不小心被勾坏了,就扯出来了织布的丝线。 “不知道,从地上扣的。”宋良辰就将他扯出来的线递给了苏迟,“然后呢?我站上来干什么?” “你蹦跶两下试试。”苏迟见他站上去,条案表面仍然没有什么异常,心中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宋良辰依言照做,条案依然稳如磐石。 “小顾!”苏迟回头喊了一声,“你也来!” 苏迟觉得,除非这个条案是实心的,否则这么蹦跶,表面绝对会坏的。但是一般人家,哪里可能会做实心的条案?一般情况下,这个条案的下面是柜子,里面可以放置一些香烛。 “你们在搞什么把戏?”顾西臣一脸嫌弃地看着苏迟,他很不想过去,爬到人家供奉祖宗牌位的条案上去瞎搞。 宋良辰这个家伙竟然如此听苏迟的话,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什么都不问,这也太过于言听计从了吧! 顾西臣应该直接转身就走的,但他转念一想,他走了,苏迟不就和宋良辰单独在一起了吗?那家伙胆小如鼠,还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苏迟再遇到什么危险,他绝对保护不了苏迟的吧。 他已经后悔过一次了,不太想再后悔一次。 “我怀疑这个条案的面板是可以活动的,所以想证明一下自己的猜想。”苏迟道。 顾西臣相当不情愿地一跃而起,直接落到了条案上。 条案上站着两个男人,不知道该不该夸奖这条案的质地相当好,竟然还是没有出现缝隙。 “你们两个一起跳,蹦跶几下!”苏迟道。 宋良辰就继续蹦跶了起来,顾西臣十分无语,跟着宋良辰一起跳了起来。 “你绝对想错了,就算是这个底下是空的,那也就是个柜子而已,根本藏不……嘭……”顾西臣话音还没落,就听咔擦一声,宋良辰和顾西臣一同朝着条案下面落去。 “哎呦——”底下传来了宋良辰的哀嚎声,应该是摔着屁股了。 “底下有什么!”苏迟心里一喜,她没有弄错,这里的确是藏着一些什么的。 她趴在条案边上往下看,就见下面黑乎乎一片,看不出深浅。 “不知道,太黑了。”宋良辰应了一声。 “你们等着,我马上下来。”苏迟点燃了一根蜡烛,抓着烛台爬上了条案,条案上破了一个大洞,底下的确是乌黑的。 苏迟借着蜡烛的光往下看了一眼,她发现这底下有个木梯子。她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扶梯子,慢慢地往下走。 下面不是很深,苏迟很快就踩到了地面。 蜡烛的光稍微驱散了一些黑暗,苏迟举着蜡烛在底下稍微转了一下,她发现底下是一间用青石砌成的暗室,十来丈宽,墙壁上安着好多烛台,苏迟举着蜡烛,将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了。 暗室中顿时就亮了起来。 “啊!”宋良辰忽然惊叫了一声,苏迟和顾西臣原本都在查探暗室,听到声音,同时朝宋良辰望去。 “你瞎叫什么?”顾西臣鄙视道,“不过就是个死人牌位。” 苏迟此时已经走到了宋良辰身边,她手里举着蜡烛,烛光映照在漆黑发亮的牌位上,就显得牌位上用丹砂写成的字十分狰狞可怖。 其实那字写得十分好看,写这个牌位的人,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巫真先生之灵位”——牌位的正面是这么写的。 苏迟伸手将牌位拿了起来,她将牌位翻了个面,另一只手将蜡烛凑近了。 牌位的背面没有字,很奇怪,本来应该是写有死者的生辰八字和故亡日期的,但是这个牌位上却没有。 “这上面是不是又被刷了一层漆啊。”顾西臣站着的位置,正好能看到烛光映照在牌位上的反光。 “又刷了一层?”苏迟将牌位放平了,她细细研究了一下,果然就如顾西臣所言,这个牌位的背面又被人为的刷了一层漆。 “奇了怪了,陈家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再供奉一个牌位?”宋良辰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狂跳,声音里还有一丝颤抖,但这一次他没有晕过去。 “这个应该要问陈家人了。”苏迟将牌位放回了原处,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暗室在烛光的映照之下,终于让人能够一目了然地看清里面的陈设。 “应该有密室。”顾西臣的手在墙壁上轻轻按动。 “的确。”苏迟点头,她同意顾西臣的说法。 “为什么说一定有暗室?”宋良辰却无法理解这一点。 “因为这个地方虽然摆着灵位,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如果真的是供奉灵位之处,必定会有香火烛台之类的,可是这里并没有这些,这样的一间暗室在地底下,肯定只是一个被隔出来的隔断而已。”苏迟解释了一声,她没有去拍四周的墙壁,“机关应该在这里吧。” 苏迟说着,将灵位轻轻往下按了一下。 只听一阵沉闷的声响,放置牌位的那一整面墙壁开始旋转,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呈现在了三人面前。 苏迟依旧是拿着蜡烛,她缓缓走了进去。 “你怎么看出来机关在那里的?”顾西臣找了半天,结果苏迟直接就找到了,这让他分外不解。 “你不觉得牌位放在那里特别突兀么?”苏迟并未多说,她不能告诉他们,她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知道机关就在牌位下面的,她曾经在少林寺的藏经阁里见过这样的机关。 “哇,陈家的地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宋良辰手里也举着一个蜡烛,这是他从墙壁上拿下来的。 顾西臣此时也顾不得发问,因为他和宋良辰一样被眼前的东西给镇住了。 苏迟愣了一下,她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耸立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尊三人高的双首大佛。 这真是一尊奇怪的佛像,就见左边的佛首双目紧闭,唇边带笑,右边的佛首双眼怒睁,表情狰狞。 “这是……什么啊……”宋良辰小声问道。 “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佛像?”顾西臣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因为这尊佛像,本该消失了的。” ——应该在三十年前,和拉伊族一起消失的。 第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05) “应该消失?这又从何说起啊。”宋良辰不解地问。 “很小的时候,我在一本古书上看过这尊佛像的古画。”苏迟绕着佛像走了一圈,这个小暗室之中,除了这尊古怪的佛像之外,没有多余的陈设物件。 “这尊佛像有个名字,叫做阴阳怒喜佛。”苏迟淡淡道,“相传在很多年前,玄奘法师从天竺传回了不少佛经佛法,但是这尊佛像,却并非传自天竺,这是一个已经消失了的部落所信奉的神明,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这个部落已经消失了,而这种佛像也一并被毁了。” “你说的这个部落,可是来自南疆?”顾西臣问道,“我记得以前听家里一个老人家提起过,好像就是这个阴阳怒喜佛。叫……叫拉伊族的。” 苏迟有些惊讶地看着顾西臣,“你家里人竟然和你说这个?不怕被杀头啊。据说当时这个部族和阴阳怒喜佛都是被禁止谈论的。” “你不也知道了么。”顾西臣略带讽刺地说。 苏迟被他噎地,一时半会儿都没能找出话来反驳,“总之,先看看这里还有什么再说。” 苏迟从佛像前走开,她举着蜡烛往里面走去。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宋良辰总觉得这里阴测测的,佛本是让人敬畏让人信仰的,可这尊佛像,却给人一种头皮发冷的感觉,“陈家怎么会藏着这种东西啊?” “谁知道呢。”苏迟站在一堵墙的前面,那是佛像背面的那堵墙,两侧卧着两尊石雕的貔貅像。 “这墙是空的。”顾西臣顺着墙壁一路敲过来,发现敲到这堵墙的时候,声音异常空洞,这说明墙的另一侧是空的,并且空间还不小。 “要打开吗?”宋良辰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的心脏有些发抖,他对墙背后的东西,很好奇,却又很害怕。 “打开看看。”苏迟很肯定地说。 既然已经找到了这个地方,断然没有看到一半就走人的道理,说不定可以发现什么关键性的线索。 “找到机关了。”顾西臣语气略有些得意,他瞥了苏迟一眼,却见她一脸平静。刚刚被苏迟先找到了机关,顾西臣不服气,所以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赢苏迟一次,然而他此时真的赢了,却一点胜利的感觉都没有。 顾西臣别提多郁闷了,他愤愤然地将一块墙砖按了进去,就听咔哒一声,墙砖往后错开一砖的厚度,然后慢慢地沉了下去。 一扇可容纳两人同时进入的门,静悄悄地出现在三人面前。 苏迟走到门后举着蜡烛仔细研究了一下,她发现这墙上的机关相当精妙。 “这怎么有口棺材啊!”宋良辰抖着声音,他扯了扯苏迟的衣摆,死死拽着不肯松手,心脏抖得更厉害了。 “这里是个墓室,有棺材不稀奇。”苏迟的语气却很淡然,仿佛在这里发现一口棺材,只是什么稀疏平常之事。 “外面不是有灵位的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顾西臣冷哼了一声,他相当不屑地看了宋良辰一眼,在他眼里,宋良辰几乎都快成为白痴的同义词了。 宋良辰也不在意,他拿着蜡烛站在一边,苏迟已经走近了那口棺材。 那是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上面雕刻着繁复而古朴华美的花纹,棺材板用的七寸木钉钉死了,整口棺材仿佛一件价值连城的摆设一般。 苏迟仔细观察了一下,棺材并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不过也不能就此断定,棺材里面就一定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也就是说,这个棺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那位巫真先生?”宋良辰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黑底红字的牌位,心里还有些恻恻然。 “陪葬品还挺多的。”顾西臣四处打量这个墓室。 就如同在外面所猜测的那样,这个墓室非常的大,整个墓室是圆形的,正中间是一个直径五丈的圆形石台,那口棺材就放在石台上。 石台上,棺材的周围还摆了一些值钱的摆件,而墓室周围一圈,则堆着小山似得金银财宝。 “这些到底是这个墓室主人的陪葬品,还是陈家的家产。”就算宋良辰出生在富裕人家,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也被这些几乎要闪瞎人眼的金砖银锭珠宝美玉给震惊了。 “就算这些东西以前是墓室主人的陪葬品,现在也会变成陈家的家产吧。”顾西臣冷声道。 苏迟没有说话,她总觉得有一股危险在逼近,她应该尽快从这个地方退出去,她的直觉绝大部分时间都出奇的准。 可如果出去了,她就无法弄清楚陈家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了。 她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最终一咬牙,举着蜡烛继续往前走。 前面没有什么机关,是一道石门,苏迟打开了石门,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举着蜡烛进去试了试,蜡烛没有熄灭,但烛光在轻微的晃动,里面应该是有风的。 有风,就一定有出口,就算没出口,前面的空间也一定非常远,那样才能形成一定的气流,蜡烛的火光才会晃动。 “陈家在自家祠堂底下藏个大墓,这是想做什么啊。”宋良辰喃喃了一句。 他下意识地缩着脖子,心里略作纠结,最终一咬牙,跟着苏迟走了进去。 顾西臣拿着蜡烛蹲在那口棺材边上,仔细地研究了一下棺材上面雕刻的花纹,他总觉得那纹路很眼熟,就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然而他一时半会儿又实在想不到。 眼见着宋良辰和苏迟已经越走越远,苏迟手中的烛光越变越小,顾西臣只好先放弃观察棺材上的花纹,他快步追了上去,直到苏迟的背影越来越近,他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苏迟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她所走过的地方,这一路走来,她脚下踩到的都是石头垒成的墓道,这还真是个古墓,只是不知道这墓道的尽头会通向何方。 “这个路怎么感觉走不完啊,前面还看不到光。”宋良辰双手死死拽着苏迟的袖摆不肯撒手,四周安静地吓人,也对,这地底下的墓穴之中,肯定是没有什么繁杂的声音的,要是有声音,那才是最吓人的。 “应该快到了。”苏迟淡淡道。 “前面不是还很黑吗?看不到光啊。”宋良辰不解,难道苏迟长了千里眼不成? “没注意吗?”苏迟侧过头看了宋良辰一眼,“离得远,脚步声的回音会大一些,现在脚步声回音变小了不少。” 四周越空旷,回音就越大,宋良辰仔细辨认了一下,果然和苏迟说的一样。 又往前走了七八步,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堵石墙前面。 顾西臣上前一步,他在墙面上摸索了几下,很轻松地摸到了一块活动地石块,她将那石块往里按了一下,那石门整个朝上滑去。 仿佛是一双大手撕开了黑暗的幕布,一束光自顶上射下来,光里有漂浮着的尘埃。苏迟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仿佛是害怕惊扰了这一室的静谧。 苏迟停在了光的正中央,她仰起头朝上望去,透过那一方小小窄窄的天窗,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宋良辰倚着石墙站着,他看着苏迟,光与尘埃将苏迟笼罩着,这瞬间,苏迟一定不知道,她的样子有多好看。 “原来是这样。”苏迟全然没有注意到宋良辰看她的眼神,她此时正专注地看着头顶。 “叮——”清脆的铃声落入耳中,苏迟万万没有想到,她仰起头来,看到的竟然会是一方碧蓝色的天空,蓝天的一角被翘起来的亭角遮挡住了,亭角上挂着的那只铜铃被风儿拂动,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个暗室就在醉荷轩那座八角小亭的下面啊! 她当时还特地观察过那座八角小亭,不过她会看亭子是因为那座八角小亭建在那个位置,总给人一种很突兀的感觉,一般人家不会将亭子建在院子入口,但那只是一般而言,主家人高兴,亭子挨着厢房建的也不是没有。 “有线!”宋良辰听到苏迟开口的时候,慢慢地回过了神来,他的视线凝实在一个点上,纷飞的尘埃之中,有一根近乎透明的细线从天窗的边缘垂下。 宋良辰大步走了过去,他伸手扯了扯。 “叮叮叮——”挂在八角小亭上的铃铛,重重地响了几下。 “诶?这个线是连着铃铛的吗?”宋良辰十分惊讶。 苏迟也有些意外,她伸手扯住了宋良辰手里的那根线,她试着动了几下,线的确是连着八角亭上的铃铛的,拉线的轻重缓急还能左右铃铛的响声。 有什么关键性的东西从苏迟脑中一闪而过,她脑海中蓦地浮上来那具穿着嫁衣的,高度腐烂的尸体。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却没有弄脏嫁衣和身下的被褥,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环视了一下这间小小的暗室,暗室里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陶土罐子,在靠近墙角的地方,还有一些牛羊的尸骨,这里应该是一处殉葬坑。也就是说,这里本身是墓室的一部分,他们仍然在墓室之中。 既然这里是殉葬坑,那前面还会有一段墓道,苏迟转身继续往前走,那边,顾西臣已经找到了墓道入口。 他见苏迟在研究那个天窗,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苏迟看到顾西臣的时候,他正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一样东西发呆。 通道很窄,只容一人通过,顾西臣挡在前面,苏迟就无法看清里面的东西。 “让一让。”苏迟拍了拍顾西臣的肩膀,将他拉到一边。视线豁然开朗,然后苏迟也怔住了。 “怎么了?里面有什么吗?”宋良辰见苏迟站着也一动不动的,便开口问了一声,“不会是有死人吧?” “不是死人。”苏迟忽然笑了起来,她想,她明白那具高度腐烂,却没有弄脏被单床褥的尸体上,藏着的小手段了。 “是比死人更有意思的东西。”苏迟往前走去,这间不大的石室里,放着一张四柱雕花拔步床——和发现尸体时所看到的拔步床,是一模一样的。 答案,原来是如此的简单,是她想的太复杂了,所以才没有解开,这所有圈套之中最为简单的一种骗人手段。 (元旦快乐哟~~~~) 第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06) 06 “这是什么啊!”宋良辰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就见拔步床的踏板上,放着一只很大的椭圆形长木盆,那盆的上面横着一个木板,那木板上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布团,布团上隐约看到黄褐色的污渍,宋良辰凑近看了一下,一股臭味沁入鼻子里。 苏迟走到宋良辰的身边,她蹲下身,仔细看了一眼那个木盆。 木盆里有小半盆的水,那水散发出一股十分不好闻的气息,苏迟从那一团布上,找干净的地方撕下来一块,她用布沾了水,白色的布很快被盆里泛黄的水弄脏了。 “这里面是什么水啊。”宋良辰一边问,一边伸手就要进去摸一把。 “别动。”苏迟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要摸。” “怎么了?水里有毒?”宋良辰问,视线却落在被苏迟握住的那只手上,苏迟的手有些凉,手心却出奇的暖,那凉凉的指尖像是在宋良辰的心上轻轻挠了一下,让他有种心慌慌的感觉。 “不是水里有毒。”苏迟松开了宋良辰的手,她全然没有注意到宋良辰,不知道他在她松手的一瞬间,手往前稍稍抓了一下,像是想握住苏迟的手,又不太敢。 “这水……有点恶心。”苏迟丢掉了那块白布,她站起来,将这间不太大的暗室看了一圈。 墙壁和地砖仍然和墓室里一样,这里应该还是墓室的一部分,有意思的是,这里很像是一个用来住人的房间,一套黄花梨木的家具,摆设的位置和发现尸体的那间客房一模一样。 苏迟缓缓走到了梳妆台前,在那里她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干透了的胭脂,除了胭脂之外,还有一把牛角梳。 苏迟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陈家发现尸体的那个上午,她所看到的全部细节。 当时,她有打量过那个客房,房里的家具全都被保养的非常好,一点磕碰都没有,就像是……就像是——那些东西从不曾有人用过一样。 但是打扫的那么干净的房间里,梳妆台上却有一张干透了的胭脂。后来,她不想扯进陈家的事件中而逃离了陈家,这直接导致了吕捕快的失踪。 之后,她和白清风约好要查清这个案子,于是她又回到了陈家。 在那么多人挤进来过之后,客房里的东西却没有乱,就和她刚刚走进来的时候一样,或许稍微的挪动也是有的,只是整体看上去,仍然是整洁的。 她再一次仔细看过那个房间,梳妆台上的牛角梳子和胭脂不见了,她当时还觉得奇怪,牛角梳子被哪个小媳妇拿走了是正常的,但是干透了的胭脂,这种东西谁会要呢? 可惜那时候她全然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然后就不了了之。 想不到,事到如今,那张干了的胭脂竟成了解开全部谜题的直接证据。 客房里的东西,被人为的调换过,调换的理由,自然是为了制造出那具诡异的男尸。 为什么一具尸体明明已经高度腐烂了,却没有弄脏被褥床单和嫁衣,这个谜底,已经解开了。 “苏迟,你在想什么啊。”气氛安静地有点诡异,顾西臣抱着剑,皱着眉头在研究墙壁上是否有隐藏的机关,苏迟站在梳妆台前,对着一张干胭脂发愣,宋良辰一个人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我在想,对方这么兴师动众的把那具尸体往鬼神上靠,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苏迟叹了口气,“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已经可以了。”。 “不找了吗?”顾西臣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前面应该还有通道的。” “我的责任只是解开那具男尸的死因,抓住凶手,以及,找到失踪的吕一刀,别的事与我无关。”苏迟很果断地转身往前走。 “万一前面藏着更重要的线索呢?”就这么回去,顾西臣有点不死心。 “那不关我的事,我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苏迟淡淡应了一声,她重新点燃了蜡烛,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你都知道了?”宋良辰很是吃惊,他追了上去,忙不迭地问,“怎么回事?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我需要知道的线索。”苏迟道。 “就是一盆奇怪的水,一些乱七八糟的布团,还有一套黄花梨木的家具,这些是线索?”宋良辰的脑袋里此时全都是问号,这些能说明什么? “很重要的线索。”苏迟道,“有人想用这一招,模糊死者真正的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不是三个月前吗?” 验尸那天,宋良辰可是在场的,那具尸体的腐烂程度,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众人,那个男人死于三个月之前。 “不是三个月前。那人死了不到一个月,有可能是七夕节出事的。”苏迟眼神一沉,没有人看到,她眼底闪过的一抹悲哀。 沿着原路返回,自然是比来的时候要轻松简单,因为不需要再找机关开门。回到主墓室的时候,苏迟下意识地朝那口棺材看了一眼,她脚步并未停歇,直接朝着出口走。 出口自然是在祠堂,苏迟顺着梯子爬到了条案破洞处,她伸手推了推上面那层木板,很轻松的,木板整个被推了起来,这个倒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机关,只是一个暗扣,从上面打开需要一定的技巧,但是从下面打开,就只需要朝上推就可以了。 从地底下回到地面,苏迟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为什么你会确定男尸死在一个月前啊。”宋良辰想了一路,却还是没想明白,“那边有什么线索可以证明那人是在一个月前死的吗?” “因为陈家的怪事是从七夕节之后开始的。”苏迟淡淡道,“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要从陈家找到确切地线索,很难。” “那你怎么会确定……”宋良辰不解。 “你不是看到了吗?”苏迟有些无奈,“木盆里有水,木盆上面还放着一个木板,木板上堆了很多的布团,那些布团都是脏的。” 顾西臣默默地跟在宋良辰和苏迟身后,他两个耳朵几乎要竖起来了,事实上他也很想知道,苏迟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的死亡时间不是三个月之前的。可是他拉不下面儿来,梗着脖子硬是不肯问出来,好在还有宋良辰,这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心的白痴。 “你觉得那些是用来做什么的?”苏迟侧过头来,满含期待地看着宋良辰。 宋良辰想了想:“难道是用来清洗尸体的?” 这么一说,似乎就能说得通为什么盆里的水,颜色会是黄色的,那些布团一定是用来擦拭尸体的。这样一来,尸体穿进喜袍里,才会显得那么干净。宋良辰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 “那尸体都烂成那样了,水洗了不得洗成白骨啊?”顾西臣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人没救了,这也太想当然了啊! 验尸那天,顾西臣也在场,他是看到那具尸体的腐烂程度的,烂成那样,如果不是有嫁衣束缚着,怕是骨肉早就七零八落了。 “小顾你觉得呢?那盆水和那些布是用来做什么的。”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西臣。 “我觉得,只是用来擦东西的吧,肯定是凶手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而且凶手受了伤,那些布上的黄水都是伤口化脓溃烂之后流出来的。”顾西臣是个习武之人,又跟着白清风在外面走了几年,倒也见识过不少东西。 那些布和盆里的水,他敢肯定,绝对是用来清洗溃烂化水的伤口的。 “有点接近,你们两个说的合并在一起就对了。”苏迟缓缓道,“那的确是清洗那种溃烂的皮肤的,那些布,也的确是用来擦拭尸体的。” “不可能!”顾西臣飞快地否定,“那尸体身上并无伤口,这是仵作验尸验过的。” “我知道啊,我说的是,溃烂。”苏迟只好慢慢地解释一遍,“仵作验尸的结果是,那具尸体没有明显的外伤,至少没有致命伤,而且刚刚良辰告诉我了,验骨的结果是,死者没有被袭击过,否则在骨头上会留下痕迹的。但是就算没有伤口,一具完好无损的尸体放置久了,也会开始腐烂,腐烂的时候,皮肤上会先渗出那种粘腻的黄汁水。” “现在是秋天,尸体不可能这么快就烂成那样吧。那尸体烂的抖一抖都要散架了,几乎都要白骨化了。”顾西臣并不认可苏迟的观点。 “的确是这样,但是如果用另外的手段,比如说,先用冰将尸体整个冻住呢?”苏迟此时已经走到了醉荷轩,她推开了醉荷轩的门,先入眼的仍然是那个八角小亭,她走到亭子边上,在朱红的柱子上寻找那根透明的鱼线。 “冻住?”顾西臣怔住了,很匪夷所思的想法,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可以让尸体快速腐烂。 “用冰块冻住可以让尸体快速烂掉吗?”宋良辰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 富贵人家大多会有冰窖,用来在盛夏时节储存一些瓜果,或者是用来给主子们纳凉,宋家当然也有冰窖,并且冰窖还挺大的,宋良辰就特别喜欢吃冰镇过的西瓜。 “冰块一般用来给新鲜的食物保鲜,但如果尸体本身已经开始腐烂,再用冰块完整地将尸体封存住,这样尸体就会暂停腐烂,可是已经变了质开始烂的皮肉是不禁冻的,一旦冰块消融,腐烂的速度就会加快。”苏迟解释道,“不需要一个月,解冻之后,只需要三五天就能让本来就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快速地烂掉。”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顾西臣仍然嘴硬道。 “不是猜测。”苏迟回头看向顾西臣,很认真地说,“我是有证据的。” “什么证据?”宋良辰虽然觉得苏迟说的肯定就是对的,但听她说的这么斩钉截铁,他不禁也好奇起来。 “尸体的身上没有生蛆。”苏迟认真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正常的尸体烂成那样,肯定会生蛆的。可那具尸体却异常干净,这说明那具尸体在开始生蛆之前,就被冰冻起来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巧合,只要有异常,哪怕只是很小很小地不合常理,也一定是藏着某些秘密的。” 当时苏迟看到那间客房,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怎样,但后来她再看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丝违和感,明明每一样东西都很妥当,可她总觉得别扭,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只是客房,那具尸体也是如此,那个消失的巷子,照顾老夫人的无舌侍女,还有那位指给她何伯家住址的灵玉儿。 这些都有不寻常的地方,但这些不寻常的线索很细微,粗心的人根本不会注意,一旦注意到了,就离真相很近了。 苏迟说完之后,就继续回去找那根线了,顾西臣怔怔地愣在原地。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以为的胡说八道只是因为他太粗心而已,不只是粗心,他还很理所当然,很自以为事。 “啊,找到了!”宋良辰不是顾西臣,他早就对苏迟佩服地五体投地,根本不会有顾西臣这些小情绪。 此时宋良辰站在亭子里的小石桌上,他点着脚,手里扯着一根透明的鱼线,那线是从亭子上面绕在木梁上垂下来的。他扯了扯线,那八角亭上的铃铛就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 苏迟已经对宋良辰这种走路都能捡到金子的狗屎运习以为常,连吐槽都不想吐槽了,以后要找什么东西,带上宋良辰这运气爆棚的家伙绝对没错! (最近赶稿子赶的整个人都不好啦!更新不太稳定,送上四千字一章的大更,补上之前一天的断更。我尽量保证日更!等我交完另外一本出版稿子,就只写灵媒师啦,到那时候,更新就会很稳定,稳如狗的那种稳定!所以,大家包容一下我这个宛如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的更新时间哈!最后,谢谢碧月小天使爱の月票,爱你么么哒!原本打算今天断更的哈哈哈,看到月票怎么也要更了~~~~) 第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07) 那根鱼线,是从一根柱子的柱脚缠上去的,鱼线穿过木梁绕了一道,才绕到另一侧的那只铜铃上。 苏迟顺着鱼线一路往前找,最终找到了隐藏在中空的石凳下的小天窗。 与其说是天窗,不如说是一个通风口更为恰当,因为那洞真的很小。 因为下面没有光,所以就算从洞口望进去,也只能看到乌漆摸黑地一片,只有光照进去的地方,才会看得到泛起的尘埃。 苏迟没有管这个小洞,她径直朝客房走去。 推开那间发现尸体的客房,苏迟缓缓地走了进去。 客房里的陈设仍然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也是啊,陈家人全在牢房里,就算想动也动不了吧。 苏迟忽然停住了。 想动也动不了! 她心中豁然开朗,虽然不能明确地知道凶手是谁,但至少她知道了一个大概的范围,那就是,杀人凶手就是陈家人。 这个人不是失踪的陈大少爷,也不是那位没了踪影的灵玉儿,而是被关在县衙大牢里的陈家人中的某一个! 她之前有猜测过,尸体会出现在陈家是苏蔓搞的鬼,可如果是苏蔓,地下的墓室中绝对不会还留着那个装着水的木盆,以及那些染着尸液的布团,甚至连那根线都不会留下! 苏蔓是出生于苏家的灵媒师,就算她再怎么粗心大意,都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和线索,苏迟能够看到这些,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凶手没有办法毁掉那些东西。 换言之,如果凶手有机会却故意不毁掉,那么他这么做,必定是为了让苏迟顺着这些线索,找到一些什么。 曲家的三夫人和阮鸢,碧波庄的古诗,他们都是布局之人,都是将一些线索用一些特别的方式让苏迟觉察到。 那么陈家呢? 陈家会这么做的人是谁,又想让她刨根问底地查出一些什么呢? 苏迟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不管对方想让她查出什么,她都不想去深入追查。 就目前来讲,她所看到的一些东西,牵扯面都太大了,那不是她这样一个平头老百姓能够去插手的。 三十年的拉伊族是个禁忌,灭族之后,连提及都不可以。陈家地底下藏着的那个墓,苏迟看出了来历,却没有对宋良辰和顾西臣讲的太细致,因为那位巫真先生,极有可能就是拉伊族的大祭司。 大祭司之墓为何在陈家的地底下,陈家到底和拉伊族有什么关系,苏迟好奇,却也仅止于好奇。 她缓缓走到了床前,那张黄花梨木的大床/上,被褥已经被带走了,只留下一层木板。 “这个房间是不是正好在那个放着木盆的暗室上面啊。”宋良辰四处打量了一遍,“这上面的家具和下面的相比,好像尺寸有点偏差。” “没错,上面的尺寸偏小一些。”苏迟点了下头,她当时感觉到的不对劲就是来源于此。目前她看到的这一套黄花梨木家具,比暗室中的那一套要稍微小一点,别看只是一点,当每一样东西都小那么一点的时候,整个房间空着的面积,就会出现偏差了。 “陈家人真是奇怪,为什么要做两套一样的家具啊。”宋良辰嘀咕了一句。 “来帮忙。”苏迟开始招呼宋良辰和站在门口抱着剑装木头的顾西臣。 “要做什么?”宋良辰乖的就跟主人吹个口哨就过来的狗一样,苏迟一招呼,二话不说就来了。 再看顾西臣,则是一脸不情愿地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把床板拿掉。”苏迟指着床/上铺着的那几段床板说道。 宋良辰就将那些床板一块一块地拿开,顾西臣站在床边,眼神纠结了一会儿,最终抱着剑坐到圆凳上看热闹去了。 床板本身就没几块,宋良辰和苏迟很快就清理完了。 没有了床板,就可以看到床底下的地面了,地上铺着的青砖和外面的也没什么区别。苏迟在上面踩了踩。 “你在找什么?”宋良辰问。 “这里应该有机关。”苏迟仔细地踩过地上的每一块砖头,当她踩到其中一块时,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制造这些机关的人,真的很有意思。 苏迟弯下腰,将那块砖头拿了起来,就听咔哒一声传来,像是齿轮咬紧的声音。 脚下的地面动了,宋良辰吓了一跳,急忙抓住了床沿。顾西臣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他连人带凳子一起往下坠去。 屋内并没有传来意料之内的轰然巨响。 除了一开始的那声咔嚓声,三人并未听到什么其他的声音。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三人都惊呆了。 客房里,完整的地面消失了,整个地面呈现出一朵木莲花的镂空图案,空掉的那部分沉入了底下,平铺在暗室的地面上。 床,梳妆台还有绣凳圆桌一类的家具,此时都在暗室中,下沉的地面和上面是用一根根腕骨粗细的黑色锁链链接起来的的,那锁链上包裹着一层棉纱,难怪整个下沉过程是没有声音的。 苏迟三人此时都在底下,她仔细看了看这让人拍案叫绝的机关,只怕谁也不会想到,陈家的客房居然藏着这样的东西,这地面是可以移动的,放在客房里的家具可以和地下的家具作交换。 这制造机关之人必定很厉害,至少苏迟在少林寺的藏经阁内都不曾见过如此巧妙的机关。这机关是大机关里套着小机关,靠着锁链和大大小小的齿轮,完成了这种看起来根本不可能的骗术。 陈家精通机关术的人,会是谁呢。 陈家人的脸一张一张地在苏迟脑海滑过,只是想,肯定是想不出结论的,苏迟觉得,她必须要去大牢里见一见陈家人。 她将拿掉的那块砖放回了原位,脚下咔哒一声,暗室中的家具开始被地面拖着往上升起。 “快走!”苏迟飞快地从床肚子里跳了出去,她抓住宋良辰,一起跨到了正在往上升的那块狭窄地面上。顾西臣身手了得,他借力一跃,直接跃上了地面。 仿佛是变戏法似得,地面在齿轮和锁链的带动之下,合并成一块平平整整的青砖地面。宋良辰的嘴巴还张着,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就算是精通机关术的墨子或者鲁班再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苏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一切东西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但除了贴着墙壁的衣柜和花架,其他全部都换过了一遍。 梳妆台上,有干掉的胭脂和一只牛角梳,这一套家具才是苏迟第一次进来这客房时所看到的那一套。她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套家具虽然看上去很新,其实也有一些细微的,被使用过的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陈家会藏着这种东西!”顾西臣终于无法淡定了,刚刚他竟然摔了下去,这简直太丢人了。 “为什么会藏着这种东西我不知道,但那具诡异的尸体,我知道是怎么来的了。”苏迟缓缓道。 “你知道了?”顾西臣很怀疑,毕竟连白清风都还没有知道呢! “是的,其实很简单。”苏迟叹了一口气,她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这么简单的一个小把戏给骗到。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说吧。”宋良辰心里痒痒的,陈家这些东西太神秘了,他的好奇心根本压抑不住了。 “当时我们看到尸体,之所以嫁衣干净,身下的被褥也是干净的,是因为尸体刚刚被放上去,就算衣服和床褥要被尸液浸透,速度也不会那么快。”苏迟道。 “你们也看到了,八角亭上缠着鱼线,在地下的人只要扯动鱼线,亭子上的铃铛就会发出声响。这个机关显然是用来传递信息的,由地面的人将信息传递到地下,或者是地下的人把信息传到地上。”苏迟看着一脸期待的宋良辰和强装淡定实则也很好奇的顾西臣,接着往下说,“现在,我们再来理一遍我发现那具尸体的始末吧。” “那天早上,我来陈家,那位假丁香将我带进了醉荷轩。当时,我被那个亭子吸引,就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假丁香去开的门,进去之后,丁香看到了那具尸体,吓得晕死过去。”苏迟顿了顿,“实际上,我走进这个院子之后,有人摇动了醉荷轩的铃铛,并在我进入客房之前按下了机关,将那具尸体放在了拔步床/上。” “当然,后来陈家人都来了,也报了官,但这个房间在之后也有一段时间是处于无人状态的。尸体身上的尸液渗出来是很快的事,尤其是那么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所以在无人的时候,那个尸体再次被沉入地下,有人将尸身上渗出来的尸液小心的用布擦去,再将装有尸体的床和上面的床调换。” “所以一开始我进屋的时候,梳妆台上有干了的胭脂和牛角梳,再次回来的时候,这两样东西都不见了。其实是我弄错了,消失的不是那两样东西,而是梳妆台被调换了。” “那之后,做了这件事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将证据都毁了,就被抓进大牢里去了。”苏迟道,“所以那木盆和木盆里的脏水,还有那一大团的脏布,以及这屋子里的机关,我们才有机会找到。” “对哦!”宋良辰恍然大悟,听苏迟解开了这看上去匪夷所思,听上去非常荒唐的真相,宋良辰有一种豁然开朗,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也太扯了!”顾西臣觉得苏迟说的很天马行空,“就算是这样,那个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也太麻烦了吧,直接把尸体一把火烧了,不是一了百了吗?” “走吧。”苏迟走出了客房,“我们现在就去找找,为什么那个人要舍简求繁,要将一把火烧了尸体或者找个地方埋了尸体就能搞定的事,弄得如此麻烦的原因吧。” (谢谢越姬小天使的月票,你成功让一个打算今天赶稿子不更新的懒癌末期患者跪着更了一章,不更太有罪恶感了,好了我要去赶稿了!神秘男尸的身份,你们猜出来了吗?) 第九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08) 牢房里有些潮湿,有些地方还在滴着水,牢中很暗,因为这里唯一的光源,只有头顶一小方的天窗。 牢房里或坐或躺挤了不少人,这些人自然都是从陈家抓来的。 陈家朝中无人,进了大牢自然就没好果子吃,两桩命案出在陈家,这案件一天不查完,这陈家人就一天出不了牢门。 陈老夫人的尸体被丢进了义庄,没办法,陈家人都在牢中,这个节骨眼上,但凡是个人都不会想和陈家扯上关系,所以,死了有两天的陈老夫人竟没人来替她收尸。 有人惶恐不安,有人生无可恋,有人泪流不止,有人魔怔似得一动也不动,这就显得这群人里,有一个特别的醒目。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人,但她过于平静深远的眼神,又暴露了她其实已经是个中年人的事实。 她坐在草席上,衣衫虽然有点脏了,却依然收拾的很整齐,头发更是一丝不苟,一束日光从天窗照下,将她半边身子沐浴在内。 有个小衙役坐在一边,时不时的就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因为,她真的太好看了。 小衙役从不曾见过这样美的人,尤其是现在,在光与尘埃的笼罩之下,她美的仿似九天之上的仙人。 已经是第四天了,陈家人被关在这囚牢之中已经四天了。 四天过后,几乎每个人都很狼狈,然而这个美人却始终很平静。小衙役知道,她是陈家大爷的妻子,那位失踪的陈大少爷就是她生的。 因为她长得实在太美了,衙役每次对陈家人用刑时,总会对她网开一面,鞭子重重挥起来,但落在她身上却是轻轻的。所以她身上虽然看着有点脏,其实半点皮肉伤都没有。 有时候生的好看,也是一种优势啊。 这时候,牢头招呼小衙役去打酒,小衙役又偷偷看了一眼陈家大夫人,然后接过牢头给的碎银走出了县衙。 陈大夫人缓缓扭过头,朝小衙役离开的方向忘了一眼,她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小衙役忽然脚下踩空,非常冒失的摔了一跤。 “要来了吗?”她用压得极低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哎呦……”小衙役趴在地上,抱在手里的银子滴溜溜滚了出去,最后贴着一个人的脚尖停了下来。 “你没事儿吧?”青白色的衣袖落下,紧接着,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小衙役头顶响起。 小衙役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衫,一眼就看出女扮男装的姑娘站在他面前,小衙役连忙抓起地上的碎银站了起来,“没事没事,谢谢。” “我想找你们陈捕头,他在哪儿?”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当然就是苏迟,宋良辰和顾西臣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陈捕头?”小衙役茫然地看着苏迟,“你是要报案吗?报案要去县衙大堂的。我们陈捕头不在这儿,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我是苏迟。”苏迟直接说明了来意,“陈捕头不在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进去见个人。” 小衙役眼神一亮,“你是苏大师!” 苏迟在临安城的名声本就很响亮,加上她之前闹失踪,陈捕头把小衙役们全都拉出去找人了,这县衙里,没听过苏迟这个名字的,基本没有。 “是我。”苏迟微微笑着点了下头。 “苏大师你等一下,我去喊牢头来!”小衙役的态度很是恭敬,眼前这位可是连他们捕头都要礼让三分的人。 不过,进牢里见关押的犯人,这事儿可大可小,小衙役没有这个权限。 他是新来的,没有见过苏迟,他可不敢肯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苏迟,万一是有人冒充就不好了。 直接将锅甩给牢头,就算到时候出什么岔子,那也不关他的事。 小衙役觉得自己简直聪明极了。 小衙役领着苏迟三人进了牢内,将他们交到了牢头的手里。 “哎呦,这不是苏大师么!”牢头眼前一亮,他可是见过苏迟的,上次苏迟和仵作在大牢验尸,牢头就在场。 稍作寒暄之后,苏迟就提出要见一见陈家人,牢头自然是相当配合,他亲自带着苏迟往大牢里面走去,并吩咐小衙役别去打酒了,先去找陈捕头回来。 “那边就是关着陈家人的地方了。”牢头指着前面对苏迟讲。 “我知道了,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吧,我一个人去就好。”苏迟想了想,转身对宋良辰和顾西臣还有牢头说。 顾西臣本想跟着去,却硬是被宋良辰给拦住了。 苏迟一个人往里走去。 县衙大牢里的光线很暗,就算外面是艳阳天,里面也有一种不见天日的感觉。苏迟曾经被关进来过,那次还是被阮鸢算计的。 陈家人被分别关押在两间牢房中,男女分开关押。 “是苏大师!”这时候,陈家大老爷眼尖地看到了苏迟,顿时扑到了牢门前喊道,“苏大师,您可算是来了,您快救救我们吧!” “是啊,救救我们吧!”此起彼伏的求救声,顿时将大牢吵得闹哄哄的。 苏迟也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得将两间牢房里的人都看了一遍。 很自然的,她的视线停在了陈家大夫人身上。 很难不注意到她…… 她就坐在天窗底下,一半沐浴在日光里,一半藏在阴影之中。人的眼睛,总是会本能的寻找光明。 但苏迟知道,这不是她注意到陈家大夫人的理由。 她之所以会看着她,是因为她身上的气质实在太出尘了,她美的很过分,单只是坐在那里,就能让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不需要询问,苏迟就能肯定此人是陈家大夫人,因为陈家大少爷的脸和她有五分相似。那个时候她就万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能够生出陈家大少爷那样的妖孽,如今见着了,她还真是不虚此行,毕竟美好的事物大家都会追求,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大美人。 这么美的一个人,却嫁给了各方面都只能算是凑合的陈老爷,苏迟觉得很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陈大夫人的双目隐隐带着一丝笑意,如同苏迟注视着她一样,她同样也在看着苏迟,那双眼睛里,藏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眼仁特别特别的黑,黑到没有一丝杂质。 她曾经见过另外两双这样的眼睛,一个是阮鸢,另一个是陈大少爷。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浮现,呼之欲出。 “哎……”一声叹息自苏迟心底浮现。 很多为什么,不需要再问出口,苏迟已经找到了答案。 陈家地下的豪华大墓,那些精巧的机关,尸体的血管里藏着的七寸长针,那几双黑的没有一点杂质的眼睛。 “苏迟。”陈大夫人轻轻开了口,“你来了。” “嗯。”苏迟点了点头,“我来了。” (气温高低起伏不定,大家一定要注意添加衣服,不要像我一样,发了几天高烧,拉了几天肚子,眼泪鼻涕一把抓,还要顺便照顾这磨人的大姨妈,简直要疯……然后谢谢碧月小天使和?????小天使的月票,一边擦鼻涕一边来更一章……) 第十章 世上哪见树缠藤(01) 县衙大牢的监房里,苏迟坐在长凳上,手里捧着一杯茶,正慢悠悠地喝着。苏迟对面坐着的,正是陈大夫人。 关押囚犯的牢房人多眼杂,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而苏迟和这位陈大夫人要说的话也不能让普通人听到。所以,她就拜托牢头将陈大夫人带到了这里。 “说说吧。”苏迟淡淡道。 陈大夫人脸上一直都是极其淡定,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中一样的表情,她也端起面前的一碗清茶,那茶碗上有个细小的豁口,但她并未在意,她细细品了一口,这茶当然不好喝,因为并非是上等的好茶,也是,这县衙大牢里,能有一碗清茶就已经是奢侈的了。 “从哪里说起呢。”她低低笑了一声,明明看上去还很年轻,可是声音却已然沧桑。 “先说说夫人怎么称呼吧。”苏迟对眼前这位不卑不亢,从容淡定的中年美妇的身份,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认知。但她本名叫什么,苏迟还不知道。这年头,出嫁从夫,进了陈家,那就要冠上陈家的姓氏。 “名字啊。”陈大夫人眸光变得深远起来,“说起来,很多年都不曾有人问过我的名字了。我姓李,单名一个霜字。” “是吗?”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以为你应该是个复姓。” 陈夫人浑身猛地一僵,她错愕地看着苏迟,随即眼底浮现出一抹喜悦之色,“你……” “不过,你姓什么和我没关系。”苏迟打断了陈夫人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我们还是来说说你的杀人经过吧。” 陈夫人脸色蓦地一白,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笑了,笑的很是无奈,“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杀人的是我,苏姑娘之前应该没有见过我吧。” “是啊,之前我特别好奇夫人你的长相,觉得一定要见一见,因为你一定很美。”苏迟看着陈夫人的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悲哀,“今日一见,果然美极了。” “我原先也好奇,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陈夫人低笑道,“你和那个人,长得还真像。” 苏迟手微微一顿,随即露出一个微笑,“应该的。” 双胞胎的姐妹,本就应该很像,虽然苏迟被火烧毁了原本的脸,但有千寻燕妙手回春,好歹也恢复了六七成。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陈夫人见苏迟听她说起那个人,表情竟依旧淡然,心中有些意外。 “是不太惊讶。”苏迟淡淡道,“说回正事吧。” “为什么要避开其他人。”陈夫人问。 苏迟饶有兴趣地看着陈夫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我不想牵扯进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哦?”陈夫人看着苏迟的眼睛,试图看穿她的真实想法。 苏迟是个聪明人,正因为她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将希望压在了苏迟的身上,如果是苏迟的话,一定能做到她做不到的事的。 “一开始我的确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线索能拼凑出什么。”苏迟很坦然地道,“说实话,我也是直到今天,才敢肯定一些事的。因为我之前一直都弄错了。” “弄错了?”陈夫人微微一挑眉。 “是啊,我弄错了,我以为杀死那个神秘男子的凶手和杀死李三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苏迟缓缓道,“所以我被关进了死胡同里,不管怎么整理线索都找不到突破口,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真相。” “你找到凶手了?”陈夫人问。 苏迟喝了一口水,“我在陈家祠堂下面发现了一个墓室。” 苏迟没有回答陈夫人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别的事。而陈夫人听到苏迟说起这些,竟然一点都不恐慌,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一开始我在想,那个墓室是不是陈家所有,后来我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苏迟叹了一口气,“夫人啊,你未免也太瞧得起我苏迟了。” “因为那个人说,只有你才能帮我。”陈夫人道,“我没有办法,苏姑娘。咳咳……” 说到这里,陈夫人轻轻咳嗽了几声,看得出来,她在极力隐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苏姑娘,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没有时间了。” “我帮不了你。”苏迟淡淡道,“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帮你找到你的儿子,陈家大少爷的下落。” 陈夫人整个人都震了一下,“钰儿?你知道他在哪?” “所以我这不是来问你了吗?”苏迟看着陈夫人道,“夫人,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我不想扯进你们拉伊族的事情里面去,如果你能配合我,或许我可以找到失踪的陈大少爷。” 苏迟觉得自己还是要和陈夫人说清楚比较好,当她看到地底下那个灵位时,苏迟就心知要糟,她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被人牵着鼻子在走。可这不等于苏迟就一定会乖乖地任人摆布,她不想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 三十年前,拉伊族被灭族,拉伊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管拉伊族人有没有漏网之鱼,至少在世人眼中看来是如此。 这样大的手笔,除了坐在龙凳子上的人,谁能做到? 拉伊族曾经一度成为大周朝的禁忌,非但被灭族,连提都不能提。 这件事的背后一定牵扯巨大,而陈夫人给出来的线索,也明明白白的指给了苏迟一些方向。 比如说,那半截茵犀香。 尸体肚子里的香和徐家大小姐徐蓉身上佩戴的,是同一根茵犀香上分开来的两部分。她被打晕丢进徐家别苑附近,在那里看到了和无舌女和徐蓉。 那些支离破碎,看似毫无意义的线索,在苏迟看到那个灵位的时候,全都变得粉碎,然后很神奇地,一点一点重新拼凑在了一起。 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在追查一具神秘男尸的身份来历,然而实际上,却是陈夫人想将她扯进一个根系庞大的陈年旧案。 拉伊族…… 别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就说那些牵扯到的人,哪个是苏迟惹得起的? 这陈夫人也真是敢想敢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置别人的安危于不顾,这也太过自私了一些。 “苏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关于我儿子的。”陈夫人有些不确定,她看到苏迟的脸色不太好。 “你儿子可能凶多吉少。”苏迟静静地看着陈夫人,“我也不瞒着你,刚刚来这里之前,我还顺路去了一趟李三的家。” 陈夫人的脸色瞬间失血,“你……” “李三在陈家是个看门的,很不起眼,可再不起眼,他也是某个人的儿子,父亲,和丈夫。我去了李家,细细问了一下,李三的妻子告诉我,李三死前的确是有些异常的。”苏迟顿了顿,她一直在注意陈夫人的表情,“李三告诉过她,说是很快就会过上好日子了,再过几天,他们就能住进大宅子了。” “从李三家出来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苏迟道,“一个能够花心思将李三杀死,并且还留下线索,却让我什么也查不出来的人,不可能留下李三的妻子这么大一个破绽。他肯定会尽快把这个隐患处理掉。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李三的妻子却平安无事,还将这条线索告诉了我,我就猜测,是不是凶手还没有来得及去处理后续,就消失了。” “当然,我也考虑过是不是夫人你做的。”苏迟笑了笑,“但应该不是你,因为夫人是在李三死后第二天,也就是陈捕头等人发现我不见了之后,才被抓进来的。从李三死到你们被抓,这之间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心思那么缜密的人,不可能什么都不去做的。” “你……你是说……”陈夫人的声音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杀死李三的凶手之所以没有去处理李三的家人,是因为他没有机会了。”苏迟道,“我的意思是,在他杀死李三之后,很快就被人掳走了。但陈家这么个大户人家,有些场合少爷不出现也是正常的,所以没有人发现陈大少爷不见了,一直到第二天,衙门去拿人,众人才发现陈大少爷失踪了。” “消失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是老夫人房里的灵玉儿,另一个就是陈大少爷。灵玉儿是将我骗去何伯住所的人,她不是凶手,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了。”苏迟叹了口气,“陈夫人,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陈大少爷这么多天行踪沉迷,若是再找不到他,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怎么会……”陈夫人瞬间慌了,这几天她一直在牢里,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一心只想让苏迟去发现陈家地下的大墓,想算计苏迟去查出三十年前,拉伊族遭遇灭族的真相,并且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她全部的心思都在这里,所以一直没有去想陈大少爷的事。她以为陈大少爷是自己逃跑了,所以她才能临危不乱,十分淡定。 “不。我钰儿没有杀人!”陈夫人慢慢回过神来,她飞快地想要否定,“是我杀的,那李三是我杀的!你救救我钰儿,他一定是被什么人掳走了,对,一定是掳走了!一定是那个人……” “陈夫人,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我想告诉你,不是。”苏迟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事到如今,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否则找出陈大少爷的希望很小。” “我、我……”陈夫人此时非常犹豫,她的心里乱了套。 原本,一切的走向都和‘那个人’教给她的完全一样,她几乎热泪盈眶,因为她看到了光明,可一切美丽的幻想就在此时瞬间破碎了。 “好,我说。但我希望苏姑娘能承诺我,一定帮我找回我儿子。”陈夫人道。 “我答应你。”苏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因为她必须找到陈大少爷,否则她无法弄清楚那个神秘男尸的身份。 尽管她知道了男尸和陈家的确是有关系的,确切来说是和陈大少爷有关系,可尸体的身份却无法查出来。至少在目前看来,线索太少了。 “那个男尸,是我杀死的。”陈夫人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为了儿子陈钰的安危,将陈家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缓缓地对着苏迟说了出来。 第十章 世上哪见树缠藤(02) 苏迟猜测没有错,一切的开端并不是三个月前,而是在七月初七,七夕那天。 七夕节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苏迟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真的听陈夫人讲出来,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陈夫人嫁入陈家之后,很快就为陈家生下一个子嗣,这个孩子当然就是陈家大少爷陈钰。因为某些缘故,陈钰自小身体就不好,但他完全遗传了母亲的相貌,尤其是一双黑到没有杂质的眼睛。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早就被灭了族的拉伊族了。 一般人的眼睛都是偏棕色或者是琥珀色,都略微偏一点黄,纯粹的黑色是很少的。但是大周境内——南疆的一个部落,这部落里的每个人都拥有一双黑到没有杂质的眼睛。 非但如此,这个部落的人像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一样,女的一个比一个美,仿佛天仙似得,而男的,也都是芝兰玉树一般的美男子。 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商队误入了南疆毒雾中,等雾气散去,他们就发现了一个仿佛仙境的地方。因为那些姑娘都太美了,商人就起了歹念,他暗中记下了部落的位置,等回去之后,就组织了大量的人马,折回来掳走了很多拉伊族的姑娘。 拉伊族姑娘惊人的美貌给商人带来了一笔巨大的财富,那些姑娘大多被富贵人家买去做了妾,有些命运不好的,就被卖进了青楼。 然而拉伊族的人从来就不和外族通婚,因为拉伊族人和非本族人生下的孩子,大多有残疾,就算是四肢健全,也会体弱多病。而且拉伊族人的血脉非常强大,只要是拉伊族人生下的孩子,都非常非常的美丽,几乎能够完全遗传到父亲或者母亲的相貌,以及拉伊族标志一般的纯黑眼睛。可惜的是,这些孩子虽然生的非常好,却大多夭折了。 陈夫人就是拉伊族人,陈钰就遗传到了陈夫人的美貌,可是同样的,和其他拉伊族人与外族人通婚而生出的孩子一样,陈大少爷从小就体弱多病。好在陈夫人精通医术,硬是一次次地将陈大少爷给医好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死,陈大少爷的性格特别的淡漠,甚至连微笑都不会。 然而这种情况在两年前得到了好转,陈少爷的性格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并且常常会微笑。府里的下人也说,陈少爷终于不再只闷在家里,时常也会出去走一走了。 陈夫人对此非常欣慰,她在想,儿子这样大的变化,是不是因为他有了意中人。 她对陈大少爷非常宠爱,想着无论是哪家的姑娘,只要身家清白,陈少爷喜欢,就娶回来。有一天,陈夫人无意间发现了陈大少爷的一张字条,字条上是很清隽的字体,陈夫人认得出,那不是陈大少爷的笔迹。 字条上说,七夕节那天,他会来陈家找陈大少爷。 陈夫人原本就很想看看未来的儿媳是什么样的,如今看到字条上说,陈大少爷的意中人会在七夕晚上来陈家找陈少爷。陈夫人想着七夕节也是过节,若是府内守卫森严人来人往,定会吓跑姑娘家的。陈夫人就给下人们放了个假,一房只留了一个贴身的大丫头。 接近子时,有人翻墙进了陈家,陈夫人悄悄跟了过去,哪知道,这一跟,竟跟出了大事。 那个深更半夜和陈大少爷私会的,竟然是个男子! 陈家大少爷见事情败露,竟然要求陈夫人放他和那男子远走高飞,陈夫人不答应,气急之下,她就对陈大少爷说,他要是不和那男子断绝往来,就要将大少爷赶出陈家。 陈大少爷也是倔强,直接就嚷嚷着要离家出走。陈夫人立刻喊来陈大老爷和几个口风紧的大丫头,将陈大少爷和那男子押去了陈家祠堂。 陈家大少爷深更半夜私会男人,这事儿如果传出去,丢的就是整个陈家的脸,陈家是经商之家,名声容不得半点玷污,若陈大少爷只是个没什么用,不受待见的庶子也就罢了,赶出陈家就算完事儿,偏偏陈大少爷是陈家嫡长子,他将来是要继承陈家的。 七夕节这一晚,除了陈老夫人之外的陈家主子,全都聚在祠堂中,他们都在商议要如何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他们之所以没有告诉陈老夫人,无非是因为老人家年纪大了,要是让她知道这件事儿,她非厥过去不可。 本该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七夕节,整个陈家却被笼进了一片阴霾,那阴霾悄无声息,却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们都不知道,陈家守前门的李三,他去找守后门的元宝抓骰子玩儿,等玩到一半没钱了,他就回去取钱。当他路过祠堂时,陈家的丑闻就被一个看大门的,一字不漏地听完了。 而这个时候,每天都来陈家倒夜香的马三叔也到了陈家后门。 往常看门的元宝,此刻正在下人房里等着李三。马三叔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门,于是他翻过草垛进了陈家,他全然不知道,就在一个时辰前,有一个长相清绝无双的男子也从这个地方翻墙进了陈府,去会见了陈家大少爷。 马三叔进了陈家内院,到处都是一片死寂,那个时候,陈家除了老太太之外的所有人,全都在陈家祠堂里。而在祠堂外面,听到那惊世骇俗之事的李三,他魂不守舍地跑开了,他怪怪的样子,全被马三叔看见了。 祠堂之中,那个和大少爷有私情的男子和大少爷一起,被押着跪在地上。 气氛压抑到了极致,陈大少爷死也不肯离开那个男子,还说出了要是那男子死了,他也跟着去死这样的话。 就这样闹了一夜,一直到天亮,陈家人都没有拿出个主意来,最后只能先将那男子关在醉荷轩中。 “那人叫什么名字?”苏迟暂时打断了一下陈夫人,陈夫人说到现在,都还没说出那个死去的男子叫什么,时什么身份。 来这里之前,苏迟觉得凶手是一定知道这些的,然而陈夫人听她这么问,却轻轻摇了下头。 “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名字的话……我听钰儿叫他玉卿。”陈夫人答道。 “你们就没有追问过他的身份?”苏迟眉心皱了起来。 陈夫人摇了摇头,“问过,但他不说,钰儿也不肯说。” “所以,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就杀了他?”苏迟都惊呆了,这陈夫人难道不怕闯大祸吗? 万一杀了不该杀的人,她就没考虑过会有什么后果? “不杀了他,我钰儿就不会死心!”陈夫人叹了一口气,“我得救他。” “救?”苏迟注意到她用了这个字眼,“怎么说?” “你听我说下去吧。”陈夫人道。 “嗯,你说。”苏迟点了点头。 陈夫人就接着往下说去。 那个叫玉卿的男子暂时被关在了醉荷轩,他们本打算第二天再接着商量如何解决这件事,但寡妇碎尸案却将陈家牵扯了进去。 因为寡妇的尸体被放在了陈家的夜壶中,为了配合官府的调查,陈家人自然是要被问话。官府要搜查陈府,为了防止陈大少爷是个断袖的事情暴露,陈夫人很果断地将那个男子藏在了密室之中。 而这个密室,就是祠堂底下的那个独立的暗室。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啊。”苏迟叹息道,“但是有个问题。” “什么?”陈夫人问。 “祠堂底下那间暗室里,我记得是供奉了一座灵位吧。”苏迟问,“陈家人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密室,还有密室里面的墓穴。” 陈夫人微微笑了一下,“那个地方,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在陈家生活了二十年,只是偷偷弄个密室而已,这并不困难。那间供奉灵位的暗室本就存在,只是恰好在祠堂下面,我不过是在供奉牌位的条案上安了个机关,又在地上挖了个入口而已。” “哦。”苏迟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一直听说,拉伊族的巫师精通各种机关和各种炼药医术,当真名不虚传。醉荷轩里面,那间客房的机关,也是你的手笔吧。” “是我。”陈夫人没有否认,“苏姑娘,是我用七寸金针杀死了玉卿。” “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苏迟有些不解,她虽然猜得到大概的经过,可她不知道原因,她不明白陈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杀死玉卿之后,为什么不把他毁尸灭迹,反而要用冰块保存起来。既然你把他藏起来了,为什么又要在这么久之后,把尸体用那种诡异的方式放在醉荷轩里,让我发现。” “哎。”陈夫人叹道,“因为……我不希望钰儿去寻死。” “怎么说?”苏迟不解。 “陈家被排除了寡妇命案的嫌疑之后,我就将玉卿带出了密室。”陈夫人缓缓地说了下去。 陈家人对于如何处理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陈大老爷和二老爷认为,那玉卿既然不肯说出来历,就直接打死一了百了。但陈大少爷一口咬定,要是玉卿死了,他也不会独活,并且还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男人。 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陈家的脸面,他这完全是在威胁自己的家人。 陈夫人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在世了,陈大少爷就是她的一切,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陈大少爷去死。所以她偷偷地,背着陈家其他人,将玉卿带离了陈家,而后装作不知情,只说那玉卿是自己跑了。 她买下了陈家后面一座荒废已久的宅院,让玉卿住了进去。她没有办法,作为一个溺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她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容忍,什么过错都愿意原谅,甚至是——成全。 第十章 世上哪见树缠藤(03) “原来那个院子是你买的。”这一点倒是让人出乎意料,苏迟有猜过,那个院子可能就是陈大少爷用来和玉卿私会的地方。 啧啧,真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陈钰,陈夫人也是用心良苦。 “是啊。”陈夫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既然你答应了让大少爷和玉卿长相厮守,为什么又要杀死他。”苏迟不解地问。 “不知道。”陈夫人摇了摇头道,“苏姑娘,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玉卿为什么会死,你相信吗?” “但是你说,他是你杀死的。”苏迟道。 “其实……”陈夫人有些迟疑,“与其说是杀死他,不如说是想要治好他。” “哦?”苏迟眼底一亮,“他怎么了?” 苏迟的手悄悄地捏了捏,她原先就在想,为什么杀人凶器会是一根七寸长的金针,那是救命的东西,当然,用来杀人也是可以的。 “他中毒了。”陈夫人道,“那是在我买下小院之后的第五天发生的,那天钰儿急匆匆跑来找我,说是玉卿快要死了,让我要救救他。” 那天,陈大少爷跑去找陈大夫人救命,因为陈夫人精通药理。陈夫人跟着陈大少爷去了小院,那玉卿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陈夫人给他号脉,发现他中毒了,然而她却看不出那是什么毒。她问玉卿到底是怎么中毒的,玉卿却什么都不肯说,他让陈夫人和陈少爷不要浪费时间,因为他是医不好的。 陈夫人心里其实是期待他就这么死掉的,她认为,如果他死掉的话,大少爷就会恢复正常,也不用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 虽然她可以为了孩子而妥协,但这不等于她就可以接受玉卿。 “你本可以救他的。”苏迟看着陈夫人的眼睛道,“但你没有救,对不对。” “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唯一让玉卿死,钰儿也能继续活着的机会!”陈夫人没有否认,“那种毒我的确可以解,可解药也不是那么容易配出来的。” “所以你用金针替他续了几天的命,就让他毒发身亡了,是这样的吧。”苏迟叹道,“否则,你不会说,你是杀死他的凶手。” “见死不救就是杀人凶手。”陈夫人道,“我不否认这一点。” “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在这个年代里,一个男人爱上另外一个男人是一件十分惊世骇俗的事,这是不容于世的,陈夫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我来猜一猜。”苏迟缓缓道,“你会用金针替玉卿续命,是他避开大少爷,私底下求你的吧。” 陈夫人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身上穿的嫁衣。人之将死,必定会想要完成自己的心愿。”苏迟道,“玉卿的心愿,大概就是和大少爷永远在一起,但他知道,这是一种奢求,所以他会退而求其次,想要一场婚礼。” “你……”陈夫人眼底有震惊之色,她刚刚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她觉得除了她之外,不会有人知道。 “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的尸体会穿着嫁衣。”苏迟道,“现在倒是可以理解了。” “苏姑娘,你其实挺可怕的。”陈夫人低声道,“我本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大少爷和一个男人拜堂成亲了么。”苏迟不由得想象了一下,两个风华绝代的男人在月下拜堂,忽略世俗的眼光,那画面倒也挺美的。 “是,毕竟这不是什么能说得出口的事。”陈大少爷娶了个男人,这种事传出去,大少爷的一生都会毁了。 那天,陈大少爷将陈夫人找去救玉卿,玉卿故意说想吃苏记的桂花糖,就让陈少爷去买了。当小院里只剩下了他和陈夫人时,他对陈夫人提出了一个请求。 “夫人其实是可以帮我解毒的吧。”玉卿的脸色很苍白,却带着一点笑意,“我不会和他说的,但是夫人,我可以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陈夫人明白,玉卿是想用这条命和她换一个愿望。 “我活不到明天了,夫人可以让我多活一天吗?玉卿死前,只有一个心愿,如果夫人能够满足我这个愿望,我会说服大少爷,我会让他忘了我,好好活着的。” “你的心愿?”陈夫人的心情很复杂,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大少爷和玉卿永远分开的机会。 “是,玉卿希望夫人能成全。”他说着,缓缓跪在了陈夫人面前。 陈夫人略作考虑便答应了他,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将死之人,但大少爷却只听他的话,想要让他死后,大少爷也能好好活着,就必须让玉卿劝大少爷。 玉卿要的,是一场简单的婚礼。 七月半,鬼节,圆月如玉盘,如水月色将小院照的通透。 身穿一身嫁衣的玉卿,美得不像是凡间之人,他真的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比之陈大少爷也毫不逊色。 陈夫人没有打扰他们,哪怕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忍心在这一晚打扰他们的。 陈夫人回去之后一夜难眠,放弃一条人命,也是一种大罪,虽然没有人知道,可她心里却过不去这一关。她脑中乱七八糟想了许多事,她想如果玉卿是个姑娘家多好,哪怕是个青楼女子,她也会接纳的,可他偏偏是个男子。 男子生的太过阴柔漂亮,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陈夫人就披了衣裳下了床,她避开陈家下人离开了陈家,她想去看看陈大少爷。 她推开小院的门进去,却只看到陈大少爷痴痴傻傻地跪在地上,他怀里抱着已经死了的玉卿,一些桂花糖从他袖子里洒出来,滚了一地。 “玉卿说想吃桂花糖,我跑了好几家都没有开门。我跑啊跑,跑了好远,终于买到了。”陈大少爷轻声说,“我买到了,可是玉卿却不会动了。” 他眼中有泪,他缓缓地回头看向陈夫人,“玉卿说,遇见我,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事。” “其实不是这样的。”他说着,低下了头,“遇见他,才是我最快乐的事。” 他就慢慢地,将他和玉卿第一次遇见的情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绝望的语调,说给陈夫人听。 第十章 世上哪见树缠藤(04) 陈钰第一次遇见玉卿,正是桃红柳绿的初春。 寒冰消融,萧索的气象一扫而空,属于初春的景象和回暖的气候,将临安城装点的多姿多彩。 那一天,是花朝节,有人约他去西山踏青,因为在家闲着也是无聊,他就换了一件云雾青的袍子出了门。要去西山,须得路过一片桃树林,陈钰本是乘着马车去的,行到半路,他瞧见那满山桃花开的正好,便让马车停了。 他一时心血来潮,想去林间走走。 桃花如云如霞,带着些寒意的风卷着花瓣从他身边扫过,他兴致大好,就甩了随从,一个人往那桃花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一阵悦耳的笛声传入他耳中,陈钰就在原地站定了,害怕走路的声音扰了吹笛人的兴致。笛声之中,可以感觉得到吹笛人的心情,如同春风化雪一般,叫人情不自禁地就上扬了嘴角。 然而就在这时,笛声一变,笛声中透出来一股寂寞孤独之感,就像是身处广寒宫之中的仙子,无论凡间多么热闹,自己永远是孤身一人。 他心上突然生出一股萧索寂寞之感,因为这笛声仿佛吹入了他的心里。 这种情绪,他也有。 他出生富贵之家,可是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每个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小心翼翼,他对每个人都可以友好的微笑,却没有人看见他微笑之中的落寞。 小时候,他也想去和那些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闹,可是他做不到,后来他想要学一些经商之道,帮着家人分担一些,可是爹娘却不许他碰那些,说是怕他劳神。 他像个脆弱的雪娃娃一样,一直被过分的保护着,没有人在意他到底在想什么,要什么,会不会开心,会不会难过,他就如同一只被穿上华贵衣衫的木偶一样,只需要安静待着就好。 一直以来,他不愿意去多想,怕想了,自己会更难过,可是这笛声却猝不及防的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全都引导了出来。 他顺着笛声往前走去,他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吹出这样的笛声,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是个可悲的人。 桃花如雨一般,萧萧而下,他也有在想,吹笛子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是个悲风伤秋的姑娘,又或者是个郁郁不得志的才子,然而当他看到那个坐在树干上,被桃花挡住大半的人时,他呼吸一滞,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清风如诉,桃花如烟,笛声明明就在耳边,可是这瞬间,陈钰听的最清楚的,竟然是那拂过树梢的风声。 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好看成这样,他以为自己的娘亲就是自己见过最美的美人了,甚至于他自己,都可以用漂亮二字来形容,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花间那吹笛人,陈钰才知道,有时候美丽并非一定只是长相。 当然,他长得也是漂亮的,然而他身上那股疏离冷清的气质,让他看上去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之感。 他不由得,就看的入了神。 “你是什么人?”笛声戛然而止,有些清冷的声音传入了陈钰耳中。他猛地一震,瞬间回过了神来。 “抱歉,打扰你的兴致了。”他有些慌,从来都很淡然的陈钰,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那人握着笛子从树上跳了下来,他动作轻盈无比,一时间,陈钰以为自己看到了住在桃花里的仙人,若不是仙人,怎会让人失魂落魄地,视线怎么也不愿挪开。 “桃花庵里桃花仙……”他喃喃地,无意识地念出了那首《桃花庵歌》。 那人愣了一下,而后忽然笑了起来,“桃花仙人种桃树,这位公子也喜欢这首词吗?” “诶?”陈钰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那人竟然是在和自己说话,“是啊,一直挺喜欢的。刚刚不好意思,我是被公子你的笛声吸引过来的,我别无他想,只是想看看,吹出那样动人笛声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只是忽然之间有感而发罢了。”那人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这位公子也是个性情中人。” 陈钰觉得高兴,那人也并非如他所想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这么一聊,竟然相当趣味相投,再多聊,竟然发现对方都喜欢下棋。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若是有空,我们可以切磋一把的。”那人笑道。 “好啊,人生难得一知己,公子的笛声当真吹到我心里去了。既然公子有空,我就叨扰了。”陈钰想也不想,直接就决定不去赴约踏青。 “对了,在下姓陈,单名一个钰字,公子可以直接喊我陈钰就好。”陈钰道。 “嗯,我是玉卿。”那人回道。 这就是陈钰和玉卿的初见,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一把动人的笛声,将他引去了玉卿的身边。 那天,在开的绚烂的桃花林里,陈钰跟着玉卿去了玉卿住的地方。 在临安城生活了这么久的陈钰,他从不知道,原来在临安城郊外,竟然还藏着这样一处别致又简单的住所。 那是桃林中间的一处小湖,湖边有竹子建成的三间小屋,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却又看得出每一件东西都很精致。 那一天,陈钰和玉卿就坐在湖边的小亭子里,一盘棋从艳阳当空下到夕阳西下,月上树梢头。 陈钰有些失落地回了陈家,他从不曾这么开心过,为此他整整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对玉卿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憧憬,他只以为人生在世,知己难觅。 有一粒种子在心底悄然种下,他毫无防备,所以那种子就悄然生长。 其实后来陈钰有想过,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玉卿的,是在竹屋里对饮谈笑,还是在棋桌前对弈,然而他想了许久,最终想到了。 都不是的。 他在抬起头看到花间吹笛人的那一瞬间就喜欢上玉卿了。 有时候,喜欢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事,说不清为了什么,心动了一下,就再也无法回头。只是一个初见,就把心给弄丢了。 然而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这种期待每一次见面快些到来,为每一次分别而黯然不舍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意识到这就是喜欢,是在陈钰和玉卿认识三个月之后的事。 (谢谢碧月小天使的打赏,爱你么么哒!) 第十章 世上哪见树缠藤(05) 那时候桃花早就谢了,那片桃林里结满了快要成熟的夏桃。 天气变得炎热起来,人心似乎也跟着这样燥热的天气,变得焦躁难安。陈钰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因为玉卿不见了。 是五天前,他捧着两颗熟透了的西域蜜瓜去找玉卿,他兴冲冲的,想着就要见到玉卿了,满心喜悦几乎就要溢出来。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他和玉卿常常见面,可是这么多日子了,他对玉卿的好奇之心,却越来越浓。 因为在他看来,玉卿浑身都是谜,突然出现在这片桃林,突然吹了一支曲子撞进了他的心里,他出现的是那么的突然,可是陈钰又觉得,在那桃花开如海的时节,突然遇见玉卿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然而这么久以来,他隔三差五去见他,却依然只知道他叫玉卿,擅长吹笛,棋艺很好,和他很投机,有时候和他聊天,自己总是会投入进去,等到回过神,天色早就黑了。陈钰能够感觉得到,玉卿一定也是用很真诚的态度和自己相处的。真诚,却不肯透露太多,陈钰也曾试探地问过玉卿他到底是什么人,可惜玉卿一次也没有回答过,再后来,陈钰也就不再问了,哪怕玉卿这个名字都有可能是虚假的。 但是没有关系,因为他看重的时候玉卿这个人本身,而不是藏在玉卿身后的那些看不清的东西。 桃花谢了,脆嫩青涩的桃子结了满树,再然后,天气就彻底暖和了起来,他在那条去小竹屋的路上,风雨无阻地前行。 他已经习惯了一去竹屋,就能遇见玉卿,可是五天前,他兴冲冲地带着蜜瓜去见玉卿时,竹屋里却冷冷清清的,玉卿不在那里。 他坐在窗下棋桌前等玉卿,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趴在棋桌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陈钰醒来的时候,半边身子都被雨打湿了,风吹动窗边的一盏灯笼,这一晚,玉卿没有回来。 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见不到玉卿,这让陈钰莫名有些心慌,他去哪儿了,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想到有这个可能性,陈钰心里就越发的着急。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钰回到了家,他浑身被雨湿透了,下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回来,都吓了一大跳,他们围着他嘘寒问暖,他罔若未闻。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那让他心焦,让他口干舌燥,有什么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很不对劲。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五天了,这五天内,他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来都不见,他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多问一问玉卿有关于他的事情,要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对他一无所知到这样的地步。 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什么会住在那片桃林,那天又为什么会在那里吹出那么悲凉的笛声,他是哪里人士,姓什么,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他统统都不知道。 他心情是那么的急切,一声一声,和窗外聒噪的蝉鸣声混合在一起,他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推开门走了出去,下人们见他终于肯出来了,有的围上来问他可要吃东西,有的跑去告诉大老爷和大夫人。陈钰并不理会他们,他就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步伐坚定地离开了陈家。 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呢?他或许已经回来了,那个冷清的竹屋里,他一定就在那里吧。 意识到或许会是这样,他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大,最后直接跑了起来。从小到大,一直体弱多病的陈大少爷,这样快速的奔跑时被禁止的,好像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让他如此迫切的想要得到。他跑的非常快,跑散了发髻,他满身大汗,衣襟也散了,他如一阵风穿过桃树林,最后站在了竹屋边。 恰好这时候,竹屋的窗户被人打开了,站在窗户里面的,不是玉卿又是谁? 他脚步生生停住了,玉卿站在窗内,一手还搭在窗边。 谁也没有动,见到玉卿的一瞬间,陈钰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下,脑中那些混乱的思绪,在瞬间消失了。 这么多天来,从未如此平静过。 “陈钰?”玉卿缓缓的回过了神来,陈钰的眼神怔怔的,他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本就因为身体不好而过分苍白的脸色,因为快速奔跑而涨红,几根柔软的长发黏在脸上。 “你去哪儿了?”陈钰缓缓地朝窗户走去,他停在窗前,一只手撑在窗沿上。 “我?”玉卿笑了笑,“我没去哪儿啊,我一直在这里啊。” “你说谎。”为什么,如此的烦躁呢?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就如同那天初见时一样,一样的一身白衣如雪,乌黑的发披了满肩。他薄唇微微往上翘,眼底是一层蒙着水雾的笑意。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平静呢? 只有他一个人比较在意吗,只有他一个人跟个冒冒失失的少年郎一样,满心焦急,坐立难安。 “陈钰?”玉卿眼中的笑意渐渐沉了下来,刚刚就觉得陈钰似乎有些不对劲,靠的近了,看见他黑到没有杂色的眼眸里蕴含着的情绪时,他的表情也慢慢地变得认真起来。 “我等了你一夜,你为什么没回来。”陈钰开始语无伦次起来,“蜜瓜很甜,特地拿来给你,藏在袖摆里,跑来见你。雨很大,风也很大,我等你,等了一夜,你没有回来。不是说一直在这里吗?你骗人。” 玉卿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陈钰。 如同第一次见面时,心里所产生的一点震撼,他从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人会长得这么好看,他站在桃树下,风吹起来的时候,他的发梢就会随风而动。他有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只要对上就会微笑。 后来他们在这竹屋里喝酒聊天,他吹笛他就安静地听,他下棋他就陪他下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原本习惯了一个人的竹屋里,渐渐也习惯起两个人的气息。玉卿不是陈钰,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种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钰。”他的手顺势滑下,落在了他的发顶。落了满肩的黑发,流水一般垂下。 陈钰后背蓦地一僵,那些喋喋不休的话,淹没在了他温柔的唇齿之间。 心脏在剧烈地膨胀,像是下一次呼吸就会爆炸,是怎么回事呢?这是不对的吧,他应该推开玉卿的吧,因为,他们都是男人。 做这种事,会糟天谴的吧。 明明应该推开的,怎么想都是应该推开的吧。 可是眼皮忽然变得很沉重,纠缠在心中这么多天的不安和焦虑本就拖垮了他,他身子蓦地一沉,缓缓朝下滑去。 一只手牢牢地接住了他,隔着一个窗户,润润雨丝里,一袭白衣胜雪的玉卿,他接住了他。 (久等啦!哈哈哈哈终于清完其他稿债了,灵媒师前面的章节全部捉虫微调完毕,看过的不用再看一遍,只是修复了一些细小的bug和错字。然后谢谢碧月和胭脂还有?????同学的月票,爱你们!还有每天给我投推荐票的,也是真爱!么么哒!) 第十章 世上哪见树缠藤(06) 风声合着雨声,这个夏夜,似乎也多了几丝柔情。 陈钰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他朦朦胧胧的,只看到窗边一片白,那人一头乌黑的发随意披在脑后,给人一种相当慵懒随意的感觉。他的袖摆垂在地上,修长干净的手里拿着一本书。 他在看书,可是烛花跳了两下,那一页纸也没有翻动。 陈钰支着手从榻上坐起来,盖在他身上的薄被滑了下去,似乎是听到了那微小的声音,玉卿回过了头来。 “醒了啊,还好吗?”他放下了书,缓缓走到了陈钰身边,他单腿跪在地上,始终面带微笑的看着陈钰,他伸手,想要触碰陈钰的脸,陈钰本能地避闪开来,那瞬间,陈钰看到他眼底有一抹失落一扫而过。 “我、我还好。”陈钰偏过头去,原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慢慢地又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你很想见我吗?”玉卿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见不到我,会着急吗?” “当然啊,我们是朋友。”陈钰的语气有些生硬,“你刚刚为什么……为什么……” 脑海中浮现的,是昏倒之前,玉卿近在咫尺的脸,有些泛白的唇上,似乎还留有玉卿的温度,那种触觉,叫他的心脏都颤抖起来。 “总之,我不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陈钰感觉得到自己的耳朵很烫,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玉卿一直看着陈钰,看着他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眸锐亮无比,仿佛是刚刚用水洗过一样,他侧着头,脸上又不自然的红晕。 “什么事?”玉卿恶作剧一般,故意装傻。 陈钰有些恼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玉卿的手支在塌软塌上,他稍稍侧过脸,看着陈钰,“那么,你对我是怎么想的呢。” “我们一见如故,是好朋友,是知己。”陈钰理所当然道。 “是吗?”玉卿唇边有一丝浅淡的笑意,“那么为什么会急匆匆跑来找我,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为什么见不到我就不行,你在心慌什么?” “我、我没有……”陈钰心越发的慌了起来。 “你有。”玉卿欺身靠近他,他看着他的眼睛,不给他闪躲的机会,“就像现在,你还是用那样的眼神在看我。” “什么眼神?”陈钰有些茫然。 玉卿忽然一把揪住了陈钰的衣襟,一手扣住了他的后脑,然后他的唇落在了他的唇上。 陈钰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他飞快地推开玉卿,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他的手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嘴巴,像是那里刚刚被毒虫咬了一下。 玉卿此时跌倒在地上,他也不急着起来,只是支着腿坐着,一手撑在身后,一手轻轻从唇边拂过。 “就是让我对你做这种事的眼神。”玉卿淡淡道。 “你!”陈钰恼了,他明明是那么生气,他是那么急切的想要见到他,可是他并不是想来给他羞辱的,“玉卿,你太过分了!” “你就不过分吗?”玉卿的眸光变得幽深,“我本来很平静的生活,你忽然闯进来,你就不过分吗?” “我……”陈钰想要辩解。 “闭嘴。”玉卿却低声喝道,“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而不自知,总是任性的拉着我说话,自私的认为我就应该在这里,随时等着你来。” “你就不过分吗?”玉卿说到这里,缓缓停住了,“陈钰,我比你更加不愿意相信,我竟然会想要亲一个男人。” “我要回去了!”陈钰挪开视线,他心中无比混乱,脑中乱七八糟的,像被人塞了一团乱麻。然后他就做了一件十分没有男子气概的事——是的,他逃了。 “在想明白之前,你暂时不要来这里吧,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的。”玉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后背猛地一僵,强忍着回头的冲动,他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夜里,他在桃林里穿行,因为满地泥泞而摔倒,他却不敢就此停下,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一样。 他就这么狼狈的回了家,照顾他的下人吓坏了,忙准备了热水来让他洗了个澡。房里的大丫鬟煮了姜汤来给他喝,他披着软袍倚在床边,大丫鬟生清丽动人,她温柔的喂他和姜汤。他看着她的脸,她红润的唇微微翘起来,不知怎么样的,他脑海中就挑出了玉卿的那张脸。 他心中一沉,烦躁感再次将他吞没,他一把揪住大丫鬟的手臂,低头亲了她。 然而为什么呢?他猛地将丫鬟拽到了床?上,他居高临下看着她,他伸手去解她的衣衫,丫鬟满脸通红却没有躲闪。毕竟大户人家,少爷房里的丫鬟,大多默认是主子的通房丫鬟。 “少爷。”她娇嗔,羞红了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粗暴地将她的衣衫丢了出去,为什么呢?温香软玉在怀,为什么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越是不想玉卿,他的样子就越加在脑中清晰起来,他在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心头越来越烦躁,他张口咬在少女香肩上,为什么呢,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是在想着玉卿,这是不对的,是不对的。 他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得,粗暴地将身下少女脱了个精光,可是他却惊恐的发现了一件事,少女胴体就在眼前,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少爷?”丫鬟轻声呢喃。 “出去。”他侧过身,冷冷地看着她。 “少爷?”丫鬟愣了一下,明明马上就要变成自己心心念念偷偷爱慕者的大少爷的人了,为什么他忽然变得如此冷淡? “我让你出去!”陈钰脑中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断裂,他吼道,“滚啊!” 丫鬟脸色刷白,她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的衣衫,飞快地跑了出去。 陈钰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否则怎么会这样?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这么无能,于是后来整整一个月,他辗转在花柳巷,找最好的姑娘,可是不行,全部都不行,没到关键时刻,玉卿的脸就会浮现,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继续下去。 他几乎要发疯了,一定是玉卿的错,一定是因为玉卿自己才会变成这样!于是他抓起衣袍跑了出去,他气势汹汹地跑去了那片桃树林。 桃儿已经熟透了,挂在枝头羞红了脸,他一口气跑到了竹屋,竹屋前的小亭子里,玉卿在吹着笛子,低声如泣如诉,呜咽呢喃。 “玉卿。”他跑到他面前,一双眼睛熬红了,“玉卿,都是你的错!” “我又怎么了?”他是那么淡定从容,他的辗转反侧,他的坐立难安,他根本感觉不到。他看着这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心里轰然涌上一股无名邪火。他冲过去,一把揪住他,他低头吻了他,因为太过用力,唇磕破了,腥甜的血允进嘴里,不知怎么的,让人生出一股绝望的感觉来。 “陈钰?”玉卿眼底的平静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错愕。 “闭嘴。”陈钰声音哽咽了,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想要他。 后来发生了什么,陈钰自己都不太记得了,因为他完全失控了,只记得他很粗暴的扯开了玉卿的衣衫,对着那么多绝色美人都无法继续下去的事,却在玉卿面前变得肆无忌惮,当他真正拥抱着玉卿的那一刻,他心中分明响起了一声满足似得叹息。 原来就是这个人,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在寻找的,或许就是这个人吧。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他是那么的胆战心惊,他想要逃避的,却到底没有逃开。 月光很美,照在玉卿白皙的后背上,那里有被他弄出来的伤痕,他心里一痛,沙哑着对他说,“对不起。” 玉卿不说话,他背对着陈钰,他脸色苍白,唇上却猩红无比,那是血,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滑。陈钰就像是一头莽撞的小兽,不懂得什么是温柔,他咬伤了他的唇,他的身体也很痛,稍微一动就疼得厉害。 他心里苦笑,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对不起。”陈钰心里满是悔恨,他稍稍探过头,看到玉卿的脸色时,心上像是被人用力打了一拳似得,疼得厉害,“我、我没想伤害你的。” 他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一双眼睛迅速地红了,滚烫的泪珠顺着滴在玉卿冰冷的身体上,这温度烫的玉卿心脏颤抖了一下。 “我没事。”他伸手握住了陈钰的手,“不要紧的,那点伤,养几天就好了。” “你会恨我吗?会再也不见我了吗?”少年满心惶恐,生怕他一生气,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会的。”他扯了扯嘴角,对他笑了,“下次,别再这样了。” “嗯。”陈钰慢慢躺了回去,他伸手圈住他的腰,用力的将他按进自己的怀里,像是想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再也不会了,玉卿。” 那个夜晚,月亮很美,清风拂过树梢,有呢喃细语从林间轻歌而过。而陈钰和玉卿,再也不是什么朋友。 他们是相爱的,很奇怪,有时候爱情就是会以这样叫人愁断肝肠的方式,降临在这个美丽又荒凉的人世间。 第十章 世上哪见树缠藤(07) “那后来呢?”陈夫人说到这里,停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望着一个方向,怔怔地发着呆。苏迟就只好出声询问道,“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吗?” 陈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后来发生的事,姑娘不是知道了吗?后来,钰儿和玉卿就偷偷有了来往,钰儿身体不好,后来有一段时间,他总是病着,玉卿就偷偷潜进来去看他,他们这么来往了有两年吧,很可笑对不对,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可是我们却一个都没有发现,钰儿和玉卿的私情。” 苏迟心中恍然,那个草垛,应该就是为此而生的吧。 当时马三叔爬过那个草垛,才能翻进陈家高高的围墙的。那个草垛的存在,果然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在那边堆起来的。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苏迟的确是全知道了,就算是陈夫人没有说,但是大概也能猜得出来。这世上,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是极为荒唐的,这是不许存在的,如果陈家人知道了,绝对会横加阻拦。于是陈钰就偷偷地和玉卿维持了两年的私情。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底还是东窗事发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玉卿的身份——我是说,除了这个名字以外的,你全都不知道?”苏迟看着陈夫人的眼睛问道。 “是,后来我反复问过钰儿,他说他不知道,我当然也问过玉卿,可惜他不肯说。”陈夫人有些无奈,“苏姑娘,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但我真的不知道。” “嗯。”苏迟只是胡乱点了下头,“那么,夫人可以告诉我,玉卿死后,一直到你们被关进大牢,这之间发生的事吗?” 苏迟虽然能猜出个大概,但是陈夫人就在眼前,她此时挂念陈大少爷的安危,能让她说出来自然是最好的,苏迟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 陈夫人眼神有些纠结,不过她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实情告诉了苏迟。 七月初七,七夕。 陈家发现了陈钰和玉卿的事情,陈夫人因为溺爱孩子,偷偷买下了陈家后面的拿出空宅子。在那里,玉卿和陈钰一起生活了几天。然而七天之后,陈钰却急匆匆地跑去找陈夫人,他要陈夫人救救玉卿。陈夫人不明所以,跟着陈钰去了小院,风华绝代的玉卿,像是枯萎的青竹一般,显得是那么苍白和虚弱。玉卿以买桂花糕为由,支开了陈钰,然后他和陈夫人做了个交易。 他会借此机会,直接死去,死之前他会说服陈钰好好活着,不要因为他死了,就跟他一起死。而他唯一想要的,就是一场属于他和陈钰两个人的婚礼。 陈夫人没有理由不答应,她用七寸金针扎入玉卿的心脉,那金针埋在他体内,可以延长他五个时辰的生命,他是中毒了,中了一种非常棘手的毒。 陈夫人离开了,就算是她,也不是很忍心打扰一个只剩下五个时辰好活的人。他到底是怎么说服陈钰的,陈夫人不知道,只是第二天天蒙蒙了,陈夫人就去了小院,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玉卿已经死了。 陈钰抱着玉卿坐在地上,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仿佛是死了一样。 他说:“我去买了他爱吃的桂花糖,我跑了好几家,都没有开门。我跑啊跑,跑了好远,终于买到了。我买到了,可是玉卿却不会动了。” 他死了,当然不会动了。 陈夫人明明应该这么说的,可是这话却梗在她的嗓子口。 说不出来,这种时候——说不出来的吧。 陈钰特别的平静,是那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他没有发疯,没有吵着要去死,他说他答应了玉卿,会连着他的份好好活着。 陈夫人也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走上正轨,陈钰会走出来的。然而一切却没能照着陈夫人的想法往前走。 虽然陈钰表面看上去似乎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他的心却从玉卿死去的那一瞬,就走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将玉卿藏在了陈家的冰窖之中,那是在炎热的季节里,让一个人的尸体保存的更久一些的唯一方式。 玉卿穿着嫁衣,被整个封入了冰块里,他晚上会抱着冰块睡觉,他身体本就不好,哪能受得住冰块的寒冷。陈夫人想过要偷偷将那尸体运出去或者是毁掉,陈钰似乎时候感觉得到陈夫人的想法,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玉卿。 也是那段时间,陈府里开始有了不太平,闹鬼的传闻,其实那里是闹鬼,那都是陈夫人和陈钰闹出来的,一个要丢掉尸体,一个坚决不许。 陈钰的身体每况愈下,陈老太太心焦万分,因为找了大夫来替陈钰瞧了之后,大夫都说陈大少爷是寒气入体,这大夏天的哪里来的寒气,莫不是陈钰冲撞到了什么不该冲撞的东西。陈老太太是个相当迷信的人,她十分不安,也不管自己年事已高,硬是颤颤巍巍地去月老祠上香。也是在哪里,有个算卦的说陈钰这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必须要冲喜才能治好,否则怕是活不过今年去。 老太太这一听还得了,回来了就开始张罗着给大少爷冲喜。可是这个时候,全临安城的人都知道,陈大少爷是个痨病鬼,怕是活不久了。但凡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万万是不可能将闺女往火坑里推的。这没钱的人家,女儿也是要干粗活儿的,想找个细皮嫩肉,愿意来冲喜,相貌能配得上陈钰的,真的是太难了。 老太太愁啊,隔三差五去月老祠上香,也不知道是不是诚意感动了上苍,有一天,老太太上香的时候,遇见了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姑娘。 那姑娘自称赵玲珑,她跪在蒲团上对着月老像诉说自己的不幸,她父母双亡,同哥哥一起生活,两个孤儿相依为命,如今来月老祠,只想求个好姻缘。 老太太瞧她生的极其标致,便攀谈了一番,叫老太太欣喜的是,赵玲珑愿意嫁入陈家冲喜。两下说好了,自然就是请媒人过个场,都是说好的,媒人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赵玲珑答应嫁进来冲喜,陈家的怪事就越闹越凶,陈大少爷一心只想着和玉卿相处,自然是不管别的事,也并不在乎是不是有人要嫁给他。 介于陈家最近出的诡异事情有点多,陈老太太决定请苏迟来做媒人,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她是个灵媒师。 苏迟被请过来之后,有个人找上了陈大夫人,那个人蛊惑她,何不趁此机会,让苏迟揭开一段尘封已久的旧事。陈夫人是拉伊族人,拉伊族人有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眼珠是黑色的,那种没有杂色的黑。 三十年前,拉伊族全族被灭,没有人知道原因。但是陈夫人是知道的,知道,却没有办法揭开这段真相。于是她想着可以一石二鸟,既可以处理了玉卿的尸体,又能将苏迟引入局中,这也未尝不可。她狠下心来让陈钰喝了一种药,那种药可以暂时让人失去十年的记忆,但是等过一段时间,这记忆就会恢复。只是这种药是有副作用的,弄不好会让人发疯。可是为了能够从陈钰的保护下,将尸体处理掉,陈夫人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因为只要玉卿的尸体还在,陈钰就不会恢复正常,他看着平静,可其实和疯了有什么区别? 再接着就是苏迟被算计发现了玉卿的尸体,苏迟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陈钰看到尸体时,的确是一脸漠然,陈夫人的药让他暂时忘记了玉卿。 不得不说,陈夫人这一招的确是够狠的,苏迟直接被拉下了水,她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陈家这些古怪的事情,其实并不是一件,而是几个事件纠缠在一起,所以看着毫无头绪,怎么理都理不清。 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苏迟被苏蔓的人打晕丢去了徐家的隐秘别苑,在那里,她看到了另一截茵犀香,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苏迟这个时候再不明白,那她就不是苏迟了。 苏迟失踪之后,陈家人全都被丢进了大牢,老夫人不堪打击,忽然就死了。她房里的灵玉儿还有和玉卿有直接关联的陈钰消失了。 一切似乎变得更加混乱,就像是走在一场大雾之中,叫人辨不清方向。 “苏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陈夫人看着苏迟,苏迟正凝眉发愣。应该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可以将陈家这些奇怪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了。 “你知道,那位赵玲珑住在哪里吗?”苏迟问。 陈夫人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既然苏迟问了,她也如实说了,“就在南门巷里,那姑娘兄妹二人都生的一副好皮相,到了那儿稍微一打听就可以找到了。” “谢谢,暂时没有事了。”苏迟站起来,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苏姑娘!”陈夫人叫住了她,“你为什么不问我,陈家地底下藏着的那个大墓。” “因为我不想问,那和我无关。”她不是傻瓜,拉伊族被灭一事绝对不简单,苏蔓给出的提示已经够明显了,茵犀香,徐家,这些都和金凳子上的那位,脱不了什么干系。 苏迟不过只是个小草民罢了,吃饱了撑着要和自己的项上人头过不去?她也不是不恼火的,任何人被算计了都会心有不甘。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和陈夫人这一谈就是一个下午,苏迟的肚子都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拜托你,一定要找到钰儿。”陈夫人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她也不是没有后悔的,事情闹成这样,不是她的本意。 “我会的。”苏迟冷笑了一声,毕竟他身上还背着一桩人命案呢。 第十一章 春来新芽发几支(01) 从大牢里出来,苏迟被站在牢外的一堆人给吓到了。 “小迟!”慈眉善目的圆寂大师走了过来,苏迟有些意外,因为她竟然看到了千寻燕!千寻燕跟在圆寂身后,急步走到苏迟面前。 “燕子你怎么在这里?”苏迟又是惊又是喜。 “我在临县替人瞧病,想着顺路来看看你,哪想到你竟然闹失踪。”千寻燕说着,抬起手用力敲了敲苏迟的脑袋,“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这一群人,几乎把整个临安城给翻了一遍,可愣是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哪儿了?” “这个……说来有点话长。”苏迟讪笑道,“我不是让那个小衙役去告诉你们,我一会儿就去群英客栈找你们的吗?” “是这样没错。”陈捕头从白清风后面绕了过来,“不过大家都担心那是假的,正好之前这大牢里的小捕快去找我,说是苏大师您要见陈家人,我们就一起过来找你了。” 苏迟心里浮上一阵暖意,不管这些人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这种有人挂念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找陈家人问几句话。”苏迟解释道,“我都问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那就去群英客栈吧。”白清风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迟,他的语气特别淡定。 “好啊。”苏迟肚子饿得不行,虽然她很想去见一见那位冲喜的新娘,可是再不吃东西,苏迟觉得自己会先饿死。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大牢,直接往群英客栈走去。 这一群人里,有霹雳堂的白清风,有少林寺的圆寂大师,还有名震江湖的第一神医千寻燕。 当然,普通人或许认不出这三个人是谁,但是临安城的陈捕头,他可是家喻户晓的。还有宋家那位小官媒大人,认识的也不少。 这一群人衣衫极光鲜,这就衬托的苏迟那一身粗布衣衫特别寒酸。 然而苏迟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窘迫的神情,相反,她的神色很坦然,眼底的笑意也分外真诚。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苏迟走进了群英客栈,她在一张空着的八仙桌前坐下,宋良辰非常自然地在她身侧坐下,顾西臣冷哼了一声,默默地坐在了苏迟的另一侧。 坐下之后,苏迟开始犯难了,因为群英客栈里,随便一盘青菜都贵的要命,这对苏迟来讲简直太奢侈了,毕竟她穷得每天都要为了下一顿吃什么而操心。 当然,奢侈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苏迟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她就是想任性一次都任性不起来啊。 “小二。”就在苏迟纠结着是让千寻燕掏钱还是让宋良辰请客时,宋良辰已经开口招呼店小二了。 陈捕头和白清风还有圆寂和千寻燕,他们四个人在隔壁桌坐下,然而他们此时却完全没心情吃饭。 苏迟失踪了这么多天,她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又忽然出现,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去牢里找陈家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陈家命案的始末了? 这些问题得不到解决,估计他们四个谁都吃不下饭。 苏迟那一桌上,宋良辰喊了小二点了几样小炒,上菜的速度倒是挺快,只是苏迟吃得慢慢吞吞的,陈捕头看着都着急死了,别忘了,吕捕快至今都还没找到呢。 许久之后,在众人殷切的注视之下,苏迟总算是舍得放下筷子了,她胡乱擦了擦嘴,“好吧,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问吧,只要我知道,我一定知无不言。” “去我房里说吧。”圆寂大师道。 “也好。”毕竟群英客栈鱼龙混杂耳目众多,这大厅之中,的确不是说话的地儿。 苏迟跟着圆寂大师上了二楼,圆寂的客房是在天字三号房,他隔壁住的是千寻燕,对面住的是白清风,而武林盟主就住在天字一号房。 群英客栈的天字号房都布置的相当典雅舒适,卧房外面有一间单独的会客室,此时容纳了七个人,倒也不会显得很拥挤。店小二上了茶水之后,就被打发去外面守着,以免有人进来打扰。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那天你去找何伯,到底发生了什么?”圆寂问道。 “事情其实挺简单的。”苏迟笑着叹了口气,“那天,我是觉得何伯应该知道,陈家后面的小院儿住的是什么人,所以决定去找何伯问问。当时,老夫人房里一个叫做灵玉儿的大丫头告诉了我何伯的住所。我当时太高兴了,以至于疏于防备,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信息有可能是假的。一直到我走到所谓的何伯家院子门口,我才意识到我疏忽了,然而这个时候我被人袭击了。”苏迟道。 “袭击?是谁干的?”宋良辰顿时跳了起来。 “不知道。”苏迟摇了摇头,“我没看到那个人的脸。” 这倒不是苏迟故意不说的,因为她当时的确没有看到对方的脸。虽然她几乎敢肯定,那事儿十有八九是苏蔓让人干的,可惜的是她没有证据。 而且,在她还不知道,苏蔓为什么会活着,以及她到底要做什么之前,她不会暴露苏蔓的事。 “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徐家的地界。就在临安城边上,群山之间,其实有一处低洼地,那里是徐家的地盘。”苏迟道,“我自己解开了绳子跑出来了。就是这样。” 这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人,至少陈捕头,白清风和顾西臣,这三个人在苏迟眼里,并不是值得百分百信任的人。 白清风这个老狐狸本身就不能轻信,陈捕头是个谁对他有用他就肯对谁摇尾巴的家伙,而顾西臣这个少年,苏迟也没有办法百分百信任他,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 “啊,我想起来了。”白清风恍然道,“今天一大早,有人在传,说是徐家大小姐被恶鬼带走了,关于这件事,苏姑娘你知道吗?” 提起徐家大小姐,宋良辰的脸色就变了,连他端着茶杯的手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没办法不在意,毕竟徐大人要挟他,要他娶徐蓉,糟糕的是,宋老太爷似乎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门婚事。 要是苏迟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呢? 宋良辰的心情有些忐忑,又有些矛盾。他既希望她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露出淡然的表情,又不希望她知道了之后无动于衷。 “是吗?我不知道啊。”苏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徐蓉一直被徐家藏在别院之中,在她的身上,苏迟看到了一层悲哀的血雾,她没有兴趣去剥开那层血雾,所以她选择置身事外。 就如同陈夫人身后所影藏的那座拉伊族大巫师的大墓一样,她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哦。”白清风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白清风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必定是看出了什么的,但苏迟无视了白清风的眼神。 “我回来后,想回家换件衣服,但意外遇见了小顾和良辰。”苏迟隐瞒了真相,她回去她住的那个小院,其实是去确认阮鸢送给她的铃铛是否还在的。 因为这件事牵扯颇大,那阮鸢极有可能是拉伊族的后人,苏迟不想捅破天。所以,一切和拉伊族有关的线索,苏迟能不说的,就绝对不会主动提及。 “我们一起去了一趟陈家。”苏迟道,“在那里耽误了一会儿时间,不然我应该早就来见你们了。” “哦?”白清风有些意外,“你在那边,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他后来去过陈家,也找过好多遍,却始终没有办法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嗯,有一点发现。不太多,但至少可以解开那具烂透了的男尸,为什么会完好无损地放在客房的床?上,虽然已经腐烂了,却没有弄脏被褥床单的原因了。”苏迟淡淡地道。 “你解开了?”白清风很是惊讶,“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有时候,最笨的办法反而一直无法被人看穿。”苏迟叹了口气道,“那间客房本身就是一个大型的机关。在客房的下面,还有一间一模一样的客房。” 白清风愣了一下,随即睁大了眼睛,他反应过来了,“这个倒是真的……” “很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想,又很合理。”苏迟叹道,“尸体身上的尸油要弄脏被褥,需要的时间不长,可是如果有这样的机关,凶手想争取到一些时间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是这种大型机关,现在还有人能建得起来吗?”圆寂大师很是疑惑不解,“我记得,五十年前,江湖上曾经出现过一座机关楼,那一整栋楼就是一个大型机关。可是那机关楼已经被毁掉了,在此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人能造出那样的机关了。”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陈家这么兴师动众的在一具尸体上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什么?”千寻燕对机关不感兴趣,他对这个案件本身很感兴趣。 “大概……是为了大少爷吧。”为了让陈钰不要再执着于一具冰冷的尸体,如果还能顺便让苏迟对拉伊族被灭的真相感兴趣的话,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惜苏迟是个特别冷静的人,她不为名不为利,这位想用一百两银子过一辈子的小姻缘师,不想绞进那种有可能会送命的大事件里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是苏迟这样的人。 “这又怎么说?”宋良辰不解地问,苏迟和陈夫人说话的时候,宋良辰和顾西臣是等在牢外的,所以,他们不知道苏迟从陈夫人那里听来了些什么。 于是,苏迟就把她从大夫人那里听来的,有关于陈钰和玉卿的事,挑主要的和众人说了一遍。当她说完之后,整个会客间里鸦雀无声,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觉得这很荒谬。 然而,故事虽然很荒谬,却正好解释了,为什么死者是个男人,却穿着一袭嫁衣。为什么死者会莫名其妙出现在陈家的客房里,以及为什么陈家会一致对外说不认识死去的那个人。 换做是谁都不会承认的吧,毕竟这算是家丑啊。 “等等,案子就这么破了吗!”陈捕头猛然回过了神来,他满脸兴奋之色,“那个无名尸的案子,这就算是破了吧!还有,那个陈大夫人不是说了吗,李三也是她杀的!陈家这乱七八糟的案子,终于可以结案了啊!” 陈捕头这么一说,众人也都回过了味来。 是啊,陈家的案子,眼下看来,无非就是两个杀人案,第一个是无名嫁衣男尸案,第二个是李三夜半诡异死亡案。如今案子的凶手浮出了水面,甚至连杀人的理由都找到了,这个案子肯定就算是告破了啊。 “不,还没有。”然而这个时候,苏迟却兜头给众人淋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千寻燕不解地问。 “因为陈家所发生的这些事情,不是两个案件,而是三个。”苏迟斩钉截铁地说。 (忙着买年货啦,记忆中小时候过年,年味特别的浓,现在觉得过年就是吃吃吃……谢谢碧月小天使的月票,爱你么么哒!) 第十一章 春来新芽发几支(02) 一开始,苏迟以为陈家发生的种种怪事,只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冲喜事件引起的。毕竟陈老夫人所给出的信息,一些怪事的源头,是因为陈家决定娶赵玲珑回来冲喜。 在那之后,老夫人就看到有小人搬走家里的财宝,甚至还梦见老祖宗发难,责怪她做了这门亲。 然而后来,苏迟觉得不对,陈家开始发生怪事的时间,严格算起来并不是源起于老夫人决定给大少爷冲喜的那一天,而是在七月初七,临安城里发生的一件骇人听闻的寡妇分尸案件后。 那一天,一具破碎的尸体出现在了陈家的夜壶里,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但马三叔的话却让苏迟意识到,七夕节的晚上,陈家同样发生了某件不寻常的事。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是三个案件?”白清风的眉头皱了起来。 在他看来,陈家命案无非就是玉卿和李三,但是苏迟却斩钉截铁地说,陈家发生的事件不是两件而是三件,剩下的一件,白清风始终想不到是什么。 “因为陈大少爷失踪了啊。”苏迟淡淡道,“陈大少爷的失踪案,就是陈家发生的第三起案件。” “他是和那个叫灵玉儿的丫鬟一起失踪的吧。”白清风问,“照这么算,陈家岂不是还有第四个案件?” “不是这样的。”苏迟缓缓摇了摇头,“那个叫做灵玉儿的丫鬟,多半是自己逃了。” 苏迟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 其实她已经大概猜出了有关于灵玉儿的事情,只是陈老夫人已经死了,她无法找她对峙罢了。 如果灵玉儿是陈家的丫鬟,为何陈家其他人都没怎么见过她,而陈老夫人也拿不出她的卖身契。这灵玉儿极有可能和假丁香以及假秋葵一样,全都是苏蔓的人。 苏迟这么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这三个人存在的意义,根本就是一样的。假丁香和假秋葵将苏迟拉进玉卿被害一案,她们故意误导她,让她发现了那具尸体,那灵玉儿则是让她去了何伯的家,在那里她被人袭击,失去意识后又被丢入了徐家的山地里。 苏迟心中也不是没有疑惑的,那就是她在失踪之后的第三天才醒来,她不清楚她是昏睡了三天,还是有人故意消掉了她三天的记忆。当然,这对于陈家的案件影响不大,苏迟暂时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 眼下,她需要做的就是瞒住有关苏蔓的事。 白清风是个老狐狸,要想骗过他并不是很容易,好在陈家的案件他知道的并不多,不然苏迟肯定无法用这种一看就特别敷衍的理由将灵玉儿的事情说清楚。 “要紧的是陈大少爷。”苏迟将话题引到了陈钰的身上,“陈大少爷到底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没有人能确切地说出来。李三死后的第二天,吕捕快失踪了,我为了找线索,追到了郊外,然后被人打晕。那之后,陈家所有人都被下了大狱,陈大少爷失踪,是在这个时候才被觉察到的。” “你的意思是,陈大少爷在李三死后,一直到第二天陈家人被抓,这个时间段里,都有可能是他失踪的时间?”白清风跟上了苏迟的思路,“所以,他可能不是自己主动消失的,而是被什么人带走的。” 苏迟点了点头,“是的,我刚刚去大牢里见过陈夫人,她的确不知道陈大少爷的下落,她不像是在说谎。” “这案子到底陈大少爷有什么关系?”宋良辰一直在边上默默地听,听到这里他忍不住了,因为在他看来,陈大少爷就是个病秧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和案件有直接联系的人。 “是啊,不是在说陈夫人吗?她杀死了那个叫玉卿的,还一并杀死了李三。”圆寂大师也糊涂了,“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玉卿是陈夫人杀的,李三有可能是陈夫人杀的,但也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苏迟缓缓道,“我原本猜测的是,杀死李三的是陈大少爷,因为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比如说李三以七夕节当夜看到的一切,要挟陈大少爷给他一笔银钱,否则就去报官,说那尸体就是陈大少爷的人。如果是这样,陈大少爷完全有理由杀死李三灭口,所以他是凶手的嫌疑人之一。眼下我还不敢肯定杀死李三的究竟是谁,因为李三已经死了,陈大少爷失踪了,我唯一能够问话的人只有陈大夫人。” “可是,陈大夫人又完全有理由为了袒护陈大少爷,揽下杀人的大罪。除此之外,陈大夫人也有充分的理由杀死李三,她为了陈大少爷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李三是去找陈大夫人勒索要钱,那么杀死李三的就肯定是陈大夫人。所以,眼下要弄清楚谁是杀死李三的凶手,只需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李三到底勒索了谁。”苏迟有条不紊地说完自己的推测,“本来,要确认谁是凶手也比较容易,因为李三是被钉死在门板上的,钉钉子的人,身高应该不是很高,而麻烦的是,那位陈大少爷的个子也不算高挑……” “所以,必须找到陈大少爷本人,才能确定谁是杀死李三的凶手。”圆寂大师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苏迟扫视了一圈,就见会客间里,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带着茫然的表情,只有白清风和圆寂大师一副了然之色。 “关于陈大少爷的下落,苏姑娘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猜测?”白清风问道。 苏迟迟疑了一下,“我还不敢确定,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的。” “那么苏大师。”陈捕头趁机问道,“吕捕快的下落呢?他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再找不到,我担心他会出意外。” “他不会出意外的。”苏迟很肯定地说,“我一定会将吕捕快平安带回来的。” 苏迟不是没有想过吕捕快的事,而她仔细想过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吕捕快很有可能在苏蔓的手里,或许,她一天不破了陈家的命案,吕捕快就无法回来。 “好吧,那就希望苏姑娘能尽早带回好消息。”陈捕头有些失望,他很想指着苏迟,质问她为何找不到人,可想到陈家的命案还指望苏迟来帮忙,他的底气就有些不足了。 “其实也不用很久。”苏迟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期限,“最多三天。” “你说真的?”陈捕头惊了,“三天,找出吕捕快?” “三天,找回吕捕快和陈大少爷,以及解开陈家种种疑团,弄清楚事件的始末。”苏迟果断道。 她说完,便直接和众人告辞离开了群英客栈。 因为苏迟有失踪的前科,圆寂大师和千寻燕说什么也要跟着,宋良辰本来也想跟的,可宋老太爷莫名其妙离家之后,宋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落在了宋良辰的肩膀上。 他已经不是顾西臣那样的少年了,不能随着性子走,他也有必须要背负的东西。整个宋家,在老太爷回来之前,他必须好好地扛起来。 “苏迟。”夕阳之下,宋良辰站在苏迟面前,他心里明明有许多话想要和苏迟说,可那些话他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到最后,他只是缓缓地握住了苏迟的手,“无论发生什么,记得找我。” 他说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然后飞快地松开。 “嗯,我知道。”苏迟轻轻点了下头,她目送着宋良辰离开,然后带着三个拖油瓶朝自己住的小院儿走去。 顾西臣抱着剑始终一言不发,任凭圆寂大师怎么逗都不开口。 千寻燕慢慢走到苏迟身边,他看着苏迟的侧脸,心下很是无奈,“小迟,我记得你一直都不爱热闹的。上次是碧波庄,这次是陈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小燕子。”苏迟此时有些犹豫,她不确定要不要将苏蔓还活着这件事告诉千寻燕。 千寻燕和圆寂,他们就像是她的家人一样,对家人,本不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毕竟他们连她最隐秘的秘密都知道了。 可苏蔓出现的方式太过诡异,苏迟无法确定她以这种方式出现的真正目的。 就目前看来,苏蔓所做的,不过是将苏迟引到有离奇案件的地方,让她解开那些藏在岁月里的陈年旧案。宋家的冥婚事件是这样,碧波庄的事件是这样,而陈家这诡异的案件背后,同样藏着一桩旧案。 这些案件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天底下见不得光的案子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些案件? 是苏蔓刻意计算,还是无意为之……苏迟暂时弄不清楚。 她不知道苏蔓的出现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千寻燕和圆寂大师遭遇危险,那她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怎么了?”千寻燕侧过头来,温声询问。 “我想吃你煮的杨枝甘露了。”苏迟笑道。 “你啊!”千寻燕抬起手,本想敲敲她脑袋的,然而他的手重重的扬起,最后却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发顶,揉了揉她的长发。 “啊!”苏迟顶着一头被揉的乱七八糟的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小燕子,小花呢?” “小花在家里。”千寻燕低笑道,“我原本打算看看你就回去的,没想到耽搁了这么多天。” “那你快点回去啊!”苏迟立马就下了逐客令,“你这么多天不回家,小花一定饿瘦了。” “不会饿瘦的,山上吃的东西多了去了。走吧,你不是要吃杨枝甘露吗?”千寻燕放下手,夕阳将他的影子照的长长的,苏迟和他并肩前行,窄小的泥土小道上,久违的宁静让人想要勾起唇角微微笑。 (要命,十分喜欢千寻燕啊,分分钟想让他当男主的那种喜欢……谢谢碧月小天使的月票,爱你么么哒!) 第十一章 春来新芽发几支(03) 要吃杨枝甘露,就要找炖汤的砂锅出来,苏迟想起来,那锅似乎放在储物室里,而那里现在是顾西臣的卧房。 顾西臣一直冷着一张脸,这少年经历过苏迟失踪一事,似乎变得更不爱说话了。苏迟看着顾西辰想了想,决定还是自己直接进去找一下,然而她推开储物间的门之后,一下子就傻愣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是她打开门的方式不对,还是她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复杂,以至于她精神疲惫出现了幻觉? 这个小院子一共有五间破烂的瓦房,除去她睡觉的那间卧房之外,稍微大一点的就是正中间的明堂,明堂的另一侧是个小小的厨房。另外剩下的两间,一间堆着些烧火的木头,还有一间就是储物间。 储物间小小的,里面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积了厚厚一层灰,苏迟平常都不高兴进来,。 后来,白清风硬是把顾西臣塞给了她,她忙得晕头转向,也只是稍微收拾了一下,扔了一床打了补丁的被子进去,就随便顾西臣自生自灭去了。 然而此时,苏迟眼前的储物间,压根不是她熟悉的又小又乱又破的储物间了。 这里被人重新整理过,里面的杂物都清空了,屋内的地面铺了一层青石,还添了几样家具,每一样都崭新崭新的,随便一样都足够买下她这个小破院子了。 这是什么情况? 苏迟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来,“小顾!” 苏迟喊了一声,因为太惊奇,她声音都有点变了,“你过来一下。” 顾西臣默默地走过来,站到了苏迟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着苏迟。 “可以解释一下吗?”苏迟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这熊孩子真是败家,这院子只是她租来的,他布置的这么奢华不是浪费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不住猪窝,所以让人整理了一下。”顾西臣淡淡道。 “猪窝?”苏迟郁闷了。 这熊孩子真是不知好歹,她好歹还给了间能遮雨的储物间给他住,他竟然还蹬鼻子上脸嫌弃上了! 不过,郁闷归郁闷,反正花的又不是她的银子,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也就懒得管了。苏迟挥了挥手,将顾西臣打发走了。 “等等!”苏迟想起来,她来这里是找砂锅的,“我原来放在储物间的东西呢?” “我怎么知道。”顾西臣一脸嫌弃,“大概是和屋子里的老鼠一起被丢出去了吧。” 真是个败家孩子,苏迟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反手关上了门,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千寻燕正对着她家的水缸发呆,苏迟这么多天没在家,水缸里的水当然是不能用了。 “燕子,没有砂锅了。”苏迟摊了摊手,“杨枝甘露,只能下次再喝了。” “走吧,重新去买一个,顺便和我去逛逛吧,听说这临安城的夜市很热闹,我还没有逛过呢。”千寻燕轻笑道。 “好啊,可是我没银子。”苏迟是真的穷,是恨不得把一文钱当做一两银子来用的那种穷。 千寻燕被苏迟为难的表情给逗笑了,“今天就当是我请你逛临安城。” “好的。”苏迟立马点了头。 这几天,她脑中的那根筋一直绷着,自己都感觉到很疲惫,和千寻燕一起出去转转也好,就当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短暂的小歇吧。 苏迟找到坐在桌边喝茶的圆寂大师,和他说了一声,结果圆寂大师表示,他也要同行,顾西臣本来也要跟着,结果圆寂大师硬是将他留在了小院里。 顾西臣不是白清风,少年人到底还是面嫩,最后只好留在院子里看家,而千寻燕和苏迟则一起朝临安城的西市走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漫天繁星闪耀,夜风有点凉,苏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冷吗?”千寻燕问。 苏迟摇了摇头,“不冷的。” 苏迟看了看千寻燕,又看了一眼圆寂大师,之前她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两个人,奈何一直没有独处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在了,苏迟就很想问一问,萦绕在自己心头的那个问题。 “怎么了?”千寻燕侧过头来看向苏迟,他眼底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 “燕子,圆寂大师。”苏迟缓缓道,“你们知不知道,三十年前,拉伊族为什么会被灭族?” 她这个问题一出,圆寂大师的脸色就是一滞,“拉伊族?你怎么忽然想问这个问题?” “因为陈家的地底下,藏着一个拉伊族巫师的墓。”苏迟放慢了脚步,“以前先生告诉过我,拉伊族的巫师精通药理和机关术,可是拉伊族三十年前就已经被灭族了,所以我也没有深入了解。可是这一次,陈家发生的这些怪事,有很大一部分跟拉伊族的机关术有关。” 圆寂大师停住了脚步,“下午的时候,你是故意没有细说拉伊族巫师墓的事的?” “对。”苏迟轻轻点了点头,“我不想多管闲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知道有危险我还往上凑,那我就是自己找死了。” “你做的很对。”圆寂大师道,“小迟,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不要去查拉伊族被灭族的真相,那些东西不是你能承受的。” 苏迟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一个掌握着最好的医术和机关术的部族,突然间被离奇灭族,那灭了拉伊族的势力,必定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姻缘师能招惹的。 “大师知道原因吗?”苏迟问道。 虽然知道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因为那是苏蔓引她去的地方。 很多事情,当她知道陈夫人就是拉伊族后裔,甚至有可能就是拉伊族最后一任巫师的弟子之后,她就全都想明白了。 从宋家的冥婚事件,到后来的碧波庄,再到如今的陈家诡尸案,这一步一步的,将她越引越深的不是别人,就是苏蔓,这几个事件的共同点就是,每一个案件里面,都有拉伊族人牵扯其中。 拉伊族人是被天神眷顾的人,天生拥有非常漂亮的长相,除去漂亮之外,还有一双标志性的黑眼睛。 正常人的眼睛,多多少少会带一些杂色,大部分都是琥珀色,或者是棕色,异邦人则是湖蓝色,银灰色等等,而纯粹的黑色很少。 所以,当一群人中出现一个黑眼睛,长得异常漂亮的人,这人就极有可能是拉伊族人。 怪不得曲三夫人会用双层信封,因为拉伊族人也很擅长一些小把戏。苏迟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在苏家书房里看到过一本拉伊族人留下来的秘术典籍,苏家人擅长的许多灵媒手段,就是出自于那本书。 “小迟,不要问了。”千寻燕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有些东西,不知道最好。” “你说的那个大墓,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圆寂大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拉伊族啊……真是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部族的消息了。” “可以,前面不远处就是小鱼巷了。”苏迟道。 圆寂大师的脚步就迈的大了一些,苏迟加快步伐跟了上去,千寻燕的眼底有一抹担忧。 在知道苏迟失踪之后,千寻燕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后悔当初不该答应让苏迟离开落霞山,在那里虽然日子很单调,但至少会比较安全。 他和圆寂一直都知道,这表面上很平静的江湖上,有一股神秘力量一直藏在苏迟的身后,稍有不慎苏迟就会送命。 两次,他曾两次将苏迟从鬼门关拉回来。 就算千寻燕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誉,他还是会害怕的。 人是个奇怪的东西,若只是萍水相逢,那么便不会对生死有很深的触动。反之则会撕心裂肺心碎神伤。 他第一次救活苏迟的时候,只是想着要尽力完成医者的本分,好在苏迟命大,虽然受了那么重的伤,却硬是活了下来。但第二次,他却是拼了全力去救的,那个时候他甚至想过,如果救不回苏迟,那么他将不再医人活命。 第一次和第二次,区别无非就是有没有感情而已。他对这个知天命,看上去对什么都没有期待,又似乎对什么都很温柔的小姑娘有了感情,所以才无法放任她去死。 人嘛,总会死的,或早或晚而已,可如果这个人是苏迟,那就不可以。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他眉心皱了起来,他害怕这样的恐惧会出现第三次,第三次,他还有信心把她救回来吗? 如果她遭遇危险,他不在她身边怎么办?又或者,她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他也在她身边,可他却救不了她,那又该怎么办? 只是想到有这个可能性,一向淡定的千寻燕,也变得极其不淡定起来。 他不希望苏迟遇到危险,如果老天爷真的有眼,他真的希望老天爷放过她,别让这个可怜的姑娘,再次遭遇那些悲伤的事了。 (新年快乐呀!!!谢谢碧月小天使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爱你们!笔芯!!!) 第十一章 春来新芽发几支(04) 圆寂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圆寂是个小老头了,三十年前的事情,他自然是记得的。 正是因为记得的太清楚,圆寂反倒希望自己忽然失忆,因为那段记忆并不美好。 三十年前,流经拉伊族的那条月光河,河水都变得猩红,他不知道那一天在那个美丽的地方,到底有多少人死去,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念了一遍《妙法莲华经》,心情慢慢恢复了宁静。这么多年来,每当他无法入眠时,他总会默念一遍佛经,这样,他就会觉得自己还是一身干净,才可以安心沉入睡梦。 “大师,就在前面了。”苏迟的声音传了过来,圆寂回过神来,朝苏迟望了一眼。 今天的月色并不好,多亏如此,苏迟才没有发现圆寂大师的脸色有些异样,而他朝苏迟望过去的那一眼里,藏了一丝不忍,一丝不舍,还有一些讳莫如深的情绪。 “哦,好。”圆寂大师应了一声。 苏迟带着二人进入了陈家,那巫师墓的入口就在陈家祠堂,苏迟去过几次,也算是熟门熟路。 夜晚的陈府异常安静,这里并没有人声,也是,这一大家子都在大牢里,因为苏迟回来了,官府也撤了兵,现在的陈府,除了苏迟三个之外,就没有别的活人了。 苏迟点了一只蜡烛,黑漆漆的祠堂里就亮了起来,但苏迟看到祠堂里的东西时,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原本整理的井井有条的祠堂,此时就像被暴风雨袭击过一样。 牌位散落了一地,很多都被人踩坏了,地上有很多杂乱的脚步,显然是有人来过了,并且还是许许多多的人,明目张胆的来过了。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像有土匪来过似得。”圆寂大吃一惊,“这里不是有官府的人保护的吗?” “不知道。”苏迟也很茫然,明明几个时辰之前,她才和宋良辰还有顾西臣来过这里,那个时候,陈家祠堂还好好的。在他们离开之后的这几个时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迟走到原先放置条案的地方,条案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呈现在苏迟面前。 “这是衙门的人干的吧,这么肆无忌惮的。”千寻燕忍不住道,“我记得苏迟你之前说过,你们在下面发现了很多值钱的东西吧。” “是的啊。”苏迟顿时就懊悔了,早知道她应该抓上一把金子的,这样她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当时她看着堆得跟小山似得金银财宝,竟然都没有激动,也没有扑上去抓一把,她到底在想什么啊,苏迟后知后觉地后悔了。 “下去看看。”圆寂大师抢在苏迟前面跳了下去,这个高度对于一个武功高强的高僧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千寻燕也一把扣住苏迟的腰,直接带着她跳了下去。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仍然亮着,千寻燕的轻功真是绝了。 先入眼的,当然就是那间放着牌位的密室,牌位被扫落在地,同样被踩踏的破破烂烂。 圆寂大师蹲下身,将支离破碎的牌位拼凑起来,牌位表面全是乱七八糟的脚印,用朱漆写就的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倒还可以辨认的出,上面写着巫真先生之灵位,除此之外,在牌位的背面,有黑色的漆脱落了,露出里面烫金色的字迹。 这牌位果然是又刷了一层漆。 她第一次下到这个密室时,有研究过这个牌位,当时还猜测,这牌位的背面是被一层新漆刷过,只是谁都没想过要求证罢了。 “走吧。”圆寂大师并没有去研究牌位的背面写了什么,虽然有部分漆面剥落了,但是要完好无损的将那一层漆剥掉,也并不是容易的事。 几人都没有再看那个牌位,千寻燕是漠不关心,苏迟也不甚在意,圆寂看上去也不是很感兴趣。 密室通往墓道的门是开着的,苏迟也不用费心去开机关了,从通道往里走,黑漆漆的墓道里只有一点烛光在摇曳,不过这墓道本身也很狭窄,所以烛光也能照清楚前方。 墓室被破坏的挺厉害的,可以看得出,进出这里的人必定是非常匆忙的,这如同蝗虫过境一般的狼藉景象,惹得圆寂大师连连叹息。 “真是粗暴啊,拉伊族人精通机关术,这墓里肯定布置了不少机关,就这么毁了,怪可惜的。”圆寂大师叹道。 “就在前面。”苏迟缓缓道,“那里堆了不少金银财宝,还有一口奢华的不像话的棺材。” “金银财宝多半已经不在了吧。”千寻燕道。 苏迟道,“大概吧,不然这墓也不会被毁成这样。” 说话间,苏迟踏入了主墓室,她点燃了墙壁上的几根蜡烛,这大大的墓室内,顿时就明亮了起来。只见,原本堆在这里的金银财宝,果然是一个都没剩下,整个墓室显得无比空旷。 “奇了怪了,金银有人取走也就算了,怎么连棺材也不放过。”苏迟微微有些惊讶,因为墓室正中间的圆台上,原本放置棺材的地方空空如也,苏迟走过去,见那圆台上还有放置过棺材的痕迹,只是上面的棺材不翼而飞了。 “真可惜,不见了。”苏迟心中有些疑惑,这里的东西到底是谁搬走的呢? 之前在群英客栈里,在场的人有千寻燕,圆寂,白清风,陈捕头,还有宋良辰和顾西臣。所以,从她口中得知拉伊族巫师墓的也只能是这几个人。 千寻燕和圆寂,以及宋良辰和顾西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一直和她待在一起,剩下的就是白清风和陈捕头了。 这两个人,身后所代表的分别是朝廷和江湖,似乎哪一方都有可能动手,因为拉伊族巫师的大墓是很诱人的。 陈捕头完全有可能上报给知县大人,然后朝廷便飞快地派人将墓室里的东西洗劫一空。相比之下,白清风倒是没这么方便,这临安城到底是朝廷的地盘,大周朝的皇城可就在这里,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江湖势力总归是要退避三舍的,光天化日之下,要带走陈家的财宝,而且手段还这么的粗暴,怎么看都不太像白清风的行事风格。 所以,只可能是陈捕头了。 苏迟略微有些惋惜,不过很快也就不纠结了,虽然财宝很诱人,那也得她有命花才行。拉伊族的旧案牵扯甚大,让朝廷的人插手进来也好,反正她也没想过要替谁平·反。 她拒绝了陈夫人的请求,所以面对这个空空如也的墓室,她有的也不过只是一点惋惜罢了,甚至都谈不上懊悔。 “看样子,什么都没有了。走吧,我们出去吧。”苏迟淡淡道。 圆寂大师和千寻燕自然没有异议,毕竟他们对钱财本就没有什么执着,来这里,不过是想看看这拉伊族巫师的大墓而已,既然墓已经被毁了,那么自然不需要再逗留。 三人沿着原路折回去,仍然是从祠堂的入口出去的。陈府安静极了,这昔日的富庶之家,怕是要元气大伤一段时间了。 从陈家出去之后,三人就慢慢朝着临安城的西市走去,这大晚上的,行人非常稀少,一直到了西市的不远处,人才慢慢多了起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苏迟就看到前面一片灯火阑珊,行人如织,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人们的谈笑声。 不愧是天子脚下的繁华之地,这大晚上的,还这么热闹。 圆寂大师找了个茶馆喝茶去了,就只有千寻燕和苏迟慢慢地往前走。 他们来西市,是为了买煮杨枝甘露的小砂锅的,两人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可有卖那种锅子的小贩。 “吃糖葫芦吗?”千寻燕看到一个小哥扛着糖葫芦在叫卖,便回过头来问了苏迟一声。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苏迟忍不住吐槽,“我要吃两串!” 千寻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苏迟全然不觉得不好意思,反正在千寻燕面前,她似乎一直就没长大过。千寻燕就掏出了几文钱买了两串糖葫芦塞到了苏迟手里,苏迟也不客气,接了就吃。 糖葫芦甜中带着酸,苏迟酸的牙齿一寒,某些遥远的记忆一下子就漫了上来。 “你知道吗?小燕子,我第一次吃糖葫芦的时候可开心了。”苏迟唇边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那一年我应该是五岁,苏恒比我们要大一些,那一年的上元节,我和苏蔓还有苏恒,三个人一起偷偷溜出了家门。那是我们第一次去外面的世界,那天的花灯真的很漂亮,苏恒给我和苏蔓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那个味道和这个简直是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变啊。” “你是笨蛋啊。”千寻燕低笑道,“糖葫芦都是一个味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苏迟摆了摆手,“我们那时候约好了,第二年的上元节,还要出来玩。可惜,第二年我们还没跑出去就被逮住了。” 回忆温温吞吞的漫上来,苏迟很少去回忆小时候的事,那些记忆早已经连同那场大火一起被苏迟遗忘在了过去,如果不是苏蔓和苏恒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话。 她曾经以为苏家一大家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了,然而现在怎么看,都不是这样呢。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两天,过去的这些琐碎小事,总是时不时就漫了上来。 “那后来,我们都在慢慢长大。”一年比一年懂得更多,明白的更多,“回想起来,这些事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似得。” “这是肯定的吧。”千寻燕咽下了没有说的后半句话, 任谁经历两次生死,心境都会改变的。 就算是苏迟——看上去对什么事都毫不在意的苏迟,也肯定有什么地方被改变了。 “啊,前面有卖砂锅的。”苏迟怀里已经抱了一堆吃的了,这一路走来,千寻燕看见糖炒栗子就买栗子,看见桂花糕就买桂花糕,最后林林总总买了七八样,一股脑全塞进苏迟怀里了。 “进去看看。”千寻燕招呼了一声。 苏迟抱着吃的,跟着千寻燕,正要走进街边那家小店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惊叫声,像是一颗石子丢进湖心似得,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杀人啦!”有个尖锐的嗓音,撕心裂肺地喊道。 苏迟茫然地转过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就见前面十丈开外的地方,人群迅速的汇聚,挡住了苏迟的视线。 “什么情况?”苏迟嘀咕了一声,抱着吃的走了过去。 她挤入了人群之中,夜市的灯火很暗,但就算很暗,也足够让苏迟看到躺在血泊之中,拼命捂着自己肚子的那个人的脸了。 怀中抱着的吃食稀稀拉拉洒了一地,苏迟飞快地扑了过去,“陈钰!” 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不是陈家那位风华绝代的大少爷,又是谁? 而站在陈钰前面,手里握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短刀的人,竟然是失踪多日的吕一刀! 第十一章 春来新芽发几支(05)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一时之间,苏迟的脑海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疑问。 她强迫自己镇定,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去,等她确定自己已经镇定下来了,苏迟才再次睁开了眼睛。 陈大少爷倒在血泊里,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的像鬼一样,他闭着眼睛,看上去已经不省人事。吕一刀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短刀。 “燕子,救人!”苏迟叫了一声,千寻燕已经分开人群朝着陈大少爷走了过来。 吕一刀如梦初醒,他握着刀就要往人堆里钻,苏迟一把揪住了他的手臂,“吕捕快!你不能走!” “放手,快放手!”吕一刀脸上带着非常焦急的神色,“苏大师,你先放手!” “你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苏迟喝道,“是你杀了陈大少爷?”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松手,不然就来不及了!”吕一刀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凶手,凶手跑了!” 苏迟拽着吕一刀就分开人群往前跑去,“快追!” 吕一刀飞快地往前跑去,原本和谐热闹的夜市,顿时一片鸡飞狗跳。苏迟跟着吕一刀足足跑了有两条街,却压根没有看到吕一刀说的那个凶手,。 “吕捕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迟有些喘,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 “有个小孩子告诉我,说是陈大少爷会路过西市卖桂花糕的铺子,我就在外面等着,可是我才看到他,就有个人杀死了他,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刀塞进我的手里,然后跑掉了。”吕一刀满脸懊悔,“都怪我,身为一个捕快,竟然让凶手从眼皮子底下溜了。” “等等。”苏迟狐疑地问道,“你不是失踪了吗?陈捕头一直在找你,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吕一刀摇头道,“那天我不是跟着你从陈家跑出来了吗?可我在半路上被人从身后用染了迷香的帕子给迷晕了,后来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大概一两个时辰之前,我听到了一声梵音似得铃铛声,然后我就醒了。” “铃铛声?”苏迟愣了一下,“你是在哪儿醒的?” “就在前面那个客栈的后巷。”吕一刀一边说,一边就带着苏迟朝前走去。苏迟看了一眼四周,见这里已经是西市的边缘地带,人烟相当稀疏了。 吕一刀带着苏迟到了后巷,指着一家小酒馆的后门道,“我就是在这里醒过来的,醒来之后,我特别特别的饿,就先去集市上找了点吃的,顺便和路人闲聊了几句,这才知道,我竟然昏睡了有四五天了。” 苏迟面上不动声色,“那你吃完之后,怎么没有直接去找陈捕头?你不是说,你是在两三个时辰之前醒过来的吗?既然如此,你就算吃饭要花一个时辰,那也还有个把时辰,你应该知道,你失踪会让你们捕头担心,从你吃完饭到你在出现在桂花糕的店铺门口,这之间的一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啊。”吕一刀也算是非常配合的,这要换做别人,叫苏迟这一通咄咄逼人的问询,少不得要怒的脸红脖子粗。 “你不会是在卖桂花糕的地方等了一个多时辰吧?”苏迟惊声问道。 “对啊。”吕一刀理所当然道,“我找了个卖阳春面的面摊子,坐在路边上一边吃,一边找人问话。我三碗面下肚,正要走的时候,就有个七八岁的孩子跑来告诉我,说是陈大少爷找我,让我在西市徐瑾记的桂花糕铺子前面等他,说是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 “你就信了?”苏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后就在那里等了个把时辰?” “有什么问题吗?”吕一刀茫然地问。 “暂时没有。”苏迟没有继续问下去,“走吧,先去看看陈大少爷怎么样了。” 陈大少爷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他可能是唯一知道那个男尸真正身份的人。苏迟原以为陈大少爷早就遭遇不测了,哪想到他竟然还藏在临安城中。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苏迟本以为自己已经弄清楚了所有真相,直到现在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可能压根就没明白过。 折回糕点铺子的路上,苏迟又向吕一刀问了几个小问题,吕一刀对苏迟还是比较佩服的,再加上陈家这案子还指望苏迟去破呢,所以吕一刀完全是做到了有问必答。 苏迟问吕一刀,他被人用洒了蒙汗药的帕子迷晕时,可有什么发现。 吕一刀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最后想到了一个很小很容易被人忽视的线索,那就是当时弄晕他的人,右手的手臂上,似乎有个伤疤,那是吕一刀拼命挣扎,试图掰开对方的手时发现的。 吕一刀还说,刚刚陈大少爷就在他面前被人捅伤了,可惜事发突然,吕一刀只记得那个人身形高大,披着一件黑色的带兜帽的大披风,那人的脸完全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都是些毫无意义的线索……至少在眼下看来如此。 苏迟心底长叹一声,她到底是造的什么孽,要被扯进这种乱七八糟的案件里来,她只是个每天为了吃啥发愁的小草民而已,为什么要她劳心劳神地去想这些。 这本应该是衙门里的人,或者是霹雳堂的人需要动脑筋去想的问题。 苏迟和吕一刀折回糕点铺子的时候,那边的人群已经散了,只剩下三三两两几个人还站在不远处,一边指着前面,一边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的。 千寻燕和陈大少爷都不在这里,苏迟正寻思着他们到哪里去了,糕点铺子的徐老板就跑了出来,“苏姑娘吧,刚刚那位公子让我给你带句话,他已经带着那受伤的公子先回客栈了,他让你直接去客栈找他。” “谢谢了。”苏迟道了声谢。 “怎么回事,这里出什么乱子了?”圆寂大师原本找了个小茶馆喝茶,却听到去喝茶的茶客议论有人当街杀人,便连忙赶了过来。 “大师,回客栈!”苏迟低声道,“被杀的人是陈大少爷,燕子带他回客栈了。” “这位是?”圆寂大师注意到站在苏迟身边的吕一刀。 “他就是吕一刀,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先走。”苏迟道。 三人急步往群英客栈走去,一路上,苏迟脑中的那根筋绷地极紧。 如果吕一刀说的是真的,那么当日发生的事情就又多了一片拼图。 五天之前,吕一刀跟着苏迟跑出陈家,当他追着苏迟的时候,被人在半道上给弄晕了。弄晕他的人,手臂上有伤疤。在那之后,吕一刀一直沉睡到了今天,直到听到一个铃声才苏醒,他醒来的位置有点诡异,是在西市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后巷。 肚子极饿的吕一刀跑去吃了几碗阳春面,他一边吃一边和人闲聊,就在这时,一个小孩来传话,说是陈大少爷约他在糕点铺子前面会面,有要紧的事情告诉他,苏迟猜测,这要紧的事情,多半就是关于玉卿的。 吕一刀不疑有他,直接在糕点铺子那里等了个把时辰,待他终于等到陈大少爷出现,却有一个穿着黑色大披风戴着大兜帽的高大男人,用短刀袭击了陈大少爷,并且还很利索的将短刀塞进了吕一刀的手里,再然后就是这一幕被苏迟撞见,吕一刀因为苏迟拦着,没能追到真凶。 很合理……可是苏迟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吕一刀应该没有理由欺骗她,他是衙门的捕快,和她是绑在一条绳子的蚂蚱,骗她的可能性极小。 再有一点,苏迟记得,自己被绑走之后,再次醒来是三天后,对方一定有什么手段,可以让人长时间处于一种睡眠状态。 三人进了群英客栈,圆寂就带着苏迟和吕一刀直奔二楼。 千寻燕的客房里,陈大少爷躺在床?上,千寻燕正聚精会神地在施针,他额头上都是汗,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苏迟的心就往下沉了沉,陈大少爷遇刺一事使案情显得越加扑朔迷离。 谁都找不到的陈大少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糕点铺子那边,失踪的这么多天里,他到底去了哪里?若是他就这么死了,这些真相会很难查证。 苏迟放轻了脚步,她害怕打扰到千寻燕。 客房里除了躺着的陈大少爷和正在救他的千寻燕之外,还有坐在一边,面上挂着若有所思之色的白清风。 白清风见苏迟来了,便站起来,面带两分微笑地走到了苏迟面前,“先到我那儿坐坐吧,这么多人在这里,会打扰燕神医救人的。” 苏迟想了想,便跟着白清风身后走了出去,圆寂大师和吕一刀自然是跟着她一起。 苏迟原本清晰的大脑,此时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又一次变得一团乱。 陈大少爷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吕一刀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出现,如果吕捕快真的是苏蔓带走的,那她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人。 是她想错了吗?带走吕一刀的人,难道不是苏蔓? 苏迟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苏蔓啊,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把我引入这迷局,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苏姑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你的吗?”白清风见苏迟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便关切地问了一声。 苏迟轻轻摇了下头。 谁都帮不了她,因为陈家的案件牵扯到了拉伊族。 她对一个本该消失的部族的了解,实在是有点多了,多到让人起疑,更何况她还姓苏,白清风本就对她的底细有所怀疑,她只能装作对拉伊族略懂一二,这样才不会让人将她和已经消失的灵媒世家联想到一起去。 她总觉得,藏在黑暗中的,可能是个大到吓人的冰山,她不想去摸索这个冰川到底有多大,也不想弄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唯一想见的只有苏蔓和苏恒。 所以,谁都帮不了她,至少在陈家这个案子里,她无法向白清风求援。 (这单元,宋大少爷的戏份不会很多,不过下一卷就很多啦,这一卷如此漫长,有很大原因是这个单元是主线单元。大概再有两个大章节,第三卷就可以写完了,关于第三卷楔子部分提及的人物,在接下来的剧情里,就会出现啦~爱你们,么么哒!) 第十一章 春来新芽发几支(06) 苏迟心里的小纠结,白清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吕一刀的身上,可他刚想开口问几个问题,陈捕头就风风火火地找来了。是刚刚来的路上,苏迟打发人去找的陈捕头。 陈捕头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吕一刀的身上,这一见着面,陈捕头就围了上去,“吕捕快,你这是上哪儿去了?你没事儿吧?” 他一想起那天在家门口看到的,带了血的捕快佩刀,心里就直发怵。 没办法,谁让吕捕快失踪的不明不白,又怎么找都找不着,这让陈捕头很是头疼的。往常,陈捕头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带着吕捕快,这么些年下来,彼此之间也算是有了默契,这人失踪了,自己也心慌慌的。 “哎,其实这事儿……”吕捕快就慢慢地,将之前来的路上说给苏迟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苏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想事情。耳边传来吕捕快的声音,还有白清风时不时插上几句话,陈捕头则是细细问了陈大少爷的事。 圆寂大师没说话,只是端着一杯苦茶慢慢地喝着,出家人自然对俗事没有多少兴致,他之前那么着急,也不过是因为牵扯到了苏迟,如今苏迟好好地回来了,他也就懒得为旁人操心了。 苏迟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往深了想,又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她下意识地看了吕捕快一眼,然后慢慢地将视线移开。 不大会儿,千寻燕就推门进来了,苏迟问道,“怎么样?那陈大少爷的命救回来没有?” “暂时还活着。”千寻燕这么说着,脸色却仍然凝重,“不过,情况不太好。” “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苏迟果断问道,千寻燕说情况不太好,那就很糟糕了,苏迟只想着趁着陈大少爷还有口气,想要问他几个问题。 这几个问题非常重要,关于陈家发生的这几件人命案子,苏迟已然将心中的线索理清了七七八八,但是还缺少一些关键的东西,尤其是陈大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夜市,他失踪的这些天去了哪里,又到底是怎么失踪的,这几个问题非常重要。 要解开陈家案件中的这些谜团,陈大少爷的证词是关键。 “应该快醒了。”千寻燕道,“他除了受伤之外,体内还有一种奇怪的毒。” 苏迟也顾不得继续问了,听千寻燕这么说,当即推开门走了出去,千寻燕的客房里,陈大少爷仰面朝上躺着,白色的袍子几乎被血染透,身上的被褥也满是血迹,看样子他应该是伤了心头血管。 血是止住了,但陈大少爷的脸色却像纸片儿一般的惨白。 “真就救不回来了吗?”苏迟心中暗叹一声,“燕子,他现在不是还没死吗?” “是没死,但他似乎很想死。”千寻燕淡淡道,“一个人想死的时候,就算还有一线希望,也会因为没有活下去的执着而消失。” 苏迟愣了一下,她缓缓走到床边,陈大少爷他是记起来了吗? 她记得陈大夫人说过,她为了处理掉那具尸体,为了不让陈大少爷阻拦,便暂时让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如果陈大少不记得玉卿,断然不会一心求死,毕竟人总是怕死的。只有那些心死之人,才会彻底丧失活下去的心。 “那他还能活多久?”苏迟问。 “这要看他想活多久。”千寻燕也有些无奈。 他只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就算江湖上给他封了个天下第一神医的头衔,也改变不了他并不能左右生死的事实。 他的视线慢慢落在了苏迟的身上。 苏迟曾两度受伤,伤势都比眼前的陈大少爷严重的多,哪一次都惊险万分,哪一次,千寻燕都觉得自己救不活这个丫头了。然而那小小的小姑娘,身体里却蕴藏了那么大的力量,她硬是活了下来,以一种千寻燕无法想象的毅力活了下来,就算是个正常的成年人都未必做得到,但苏迟却做到了。 “怪可怜的。”苏迟脑中浮现的是陈大夫人说起的玉卿,说起来,这两人也算是有情有义,他们都是真的很爱对方,可这段爱却没有办法结出果实来。 就像那满园的桃花,未必每一朵都能结成秋桃,总有一些在风雨中凋零,沉入泥土,化作来年的花泥。 苏迟看着陈大少爷,就见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珠,仿佛是死了一样。 苏迟第一次见陈大少爷时,觉得他的眼珠就像是一对上好的墨玉,透着灵动的生气,而现在,这一双漂亮的眼珠,却如同死了的大鱼眼睛。 “陈大少爷。”苏迟轻声开了口。 此时,白清风等人也进来了,原本宽敞的客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圆寂大师便和千寻燕一起走了出去。 白清风和陈捕头还有吕一刀都没有走,陈捕头是案件的负责人,白清风是他请来协助破案的,是以这几个人留下来,也算是合情合理。 他们并没有往前凑,这么一大·波人让陈大少爷见着了,难免会有点不自在。 陈大少爷没有动,他似乎没有听到苏迟的声音。 “桃子熟了。”她没头没脑的,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临安城近郊的那片桃林里,长了许多的桃儿,很甜。” 陈大少爷的眼珠动了动,视线终于落在了苏迟的脸上。 “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摘去桃花换酒钱。”苏迟顿了顿,“是这么说的吧,我不太记得了。” 如同忽然起了雾,陈大少爷的眼底浮现出一层水汽,然后一滴清澈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你恢复了记忆。”苏迟叹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了。” “玉卿说,他想吃桂花糕,吃徐瑾记的桂花糕。”他声音沙哑,破碎的叫人不忍,“他最爱吃那家的桂花糕了。” 苏迟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她从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她会为了曲三夫人落泪,也会为顾茗悲伤,陈大少爷和玉卿之间的感情,叫她有一种很压抑的绝望感。 “他就在我面前,我却不记得了。”他痴痴笑了,“他穿着大红色的嫁衣,我们拜过了堂,可是我不认得他了。” 苏迟想起来,那天在陈家的客房里,大少爷看到那具尸体时的情景,那个时候的大少爷,冷漠,清贵,断然否认自己认识那个人。 却想不到,等尘封的记忆再次袭来,会让他如此的痛,痛到他再无勇气独活下去。 第十一章 春来新芽发几支(07) “李三是不是你杀的。”苏迟知道陈大少爷的心里不好受,但有些问题她必须尽快得到答案,因为千寻燕说过了,陈大少爷没得治了,这一时三刻,不过是他尽力拖延的时间罢了。 “是我杀的。”他答的很冷漠,仿佛他杀了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要挟你,你害怕了。”苏迟在对陈夫人说起,杀死李三的人是大少爷时,心中就有了这样的猜测,只是当时陈夫人为了保全陈大少爷,便将李三的死归咎在了自己的头上,“他是不是要挟你,如果不给他银钱,就毁了你的名声。” “是。”他应道。 “所以,为了自己的名声,你就杀死了一个人,在你眼里,人命便是这般不值钱吗?”苏迟叹道。 “不是的。”然而陈大少爷却摇了摇头,他的视线终于从头顶的纱账上挪开,“我的名声?我从不曾在意过这种东西。早在我同他开始的那一刻,这些东西我就全都不在乎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叫人绝望的感觉,“我不怕自己身败名裂,可我不想玉卿死了……也不清净。” 苏迟心中一震,“你……” 她明白了。 苏迟是个聪明人,可有时候太聪明,也必定会比旁人多一份伤心。 “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是我无法不在意玉卿。”他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一急,“那么好的人,我不想他死了之后还被人指指点点。” “所以,你是在那之后想起来了一切?在玉卿的尸体被带走之后?”苏迟问道,“上午的时候,我发现了醉荷轩的尸体,后来陈捕头把尸体带回了衙门,你在尸体被带走之后,想起了那个尸体是谁,记起了你暂时忘记的事情。李三见钱眼开,以为抓住了你的把柄,拿你和那尸体的关系威胁你,你为了保全玉卿的名声,杀死了要挟你的李三,是这样吗?” “是的。”陈大少爷轻轻点了下头,“我杀了李三。” “那之后呢?后来发生了什么!”苏迟急急问道,“你杀死了李三,是不是有人带走了你!” 陈少爷身体一僵,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果然! 苏迟弯下腰,凑近陈大少爷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带走你的,是不是一个同我长得有点像的姑娘。” 李三脸上留下的指纹绝对有什么特殊意义。 当时,她因为苏蔓的事情分了神没有好好去想,李三的尸体上为什么会有指纹,苏蔓留下那个指纹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迟盯着陈大少爷的脸,无需他开口,苏迟已经从他错愕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带走陈大少爷的人,是苏蔓无疑。 苏迟转过身,对着屋内另外几人道,“我有一些很要紧的私事要问陈大少爷,你们可否出去一下。” 白清风和陈捕头倒是没有为难苏迟,吕一刀是听陈捕头差遣的,这三人走了出去,白清风还体贴地将门关上了。 “陈少爷,可以告诉我你杀死李三当晚发生的事吗?”苏迟表面上看上去非常平静,然而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却轻轻握紧了。 陈大少爷眼底有一丝挣扎,“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要我做什么?”苏迟问道。 “我要你找出杀死玉卿的凶手。”陈大少爷近乎是咬牙切齿。 苏迟僵住了,她万万没有料到,陈大少爷会提出这种要求。 “苏姑娘。”陈大少爷见她不说话,又往下说了一句,“只要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那晚带走我的人住在哪里。” “你就不怕我骗你吗?”苏迟心情非常不爽,她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非常不喜欢,“我现在答应了你,等我知道了我想要的,大可以毁约。” “你不会的。那个人说,只要是你答应了的事,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做到。”陈大少爷盯着苏迟的眼睛,他非常非常虚弱,“你不是毁诺之人。” 这个世界上,了解她的人或许并没有几个,但苏蔓绝对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她知道她一旦应诺就绝对不会毁约,所以才一步一步将她往泥潭里拉。 先是一具无名尸,然后是李三被杀死,再是吕捕快失踪,白清风意味不明地将顾西臣丢给她,并且要她查出无名尸的死因,陈捕头为了失踪的吕一刀拜托她务必找到人,再然后,是徐家别苑,是那故意留下的脚印,是李三脸上的血手印,是陈家地底下的大墓,是陈大少爷和她交换的条件。 这一步又一步,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被人牵着鼻子走到了现在。 摆在她面前的无非是两件事,玉卿的真正死因,还有陈夫人想要她为拉伊族平·反。可是这两件事,却偏生是她不能应,不可应的。 若是一上来就让她查这两件事,她必定不可能会答应,于是她就被人请君入瓮,由她自己抽丝剥茧,自己站在了那两桩绝对不能碰的疑案之前。 三十年前拉伊族到底为何被灭族,这神秘的玉卿究竟为何会死。 这才是陈家种种诡异案件背后藏着的案件。 “很抱歉。”苏迟此时心里又怒又无奈,还带着一丝悲哀,“你的条件我无法答应。” “你难道不想知道,带走我的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吗?”陈大少爷很是吃惊,他原本极有自信,他觉得苏迟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因为那个人的表情是那么的自信,这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我想知道。”苏迟坦然道,“但,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她被人算计的差点就走上了悬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她是很想见到苏蔓,她有很多很多疑问要等着苏蔓来回答,可是这不等于她愿意以身犯险。 她不能任性,在碧波庄的时候,她就连累宋良辰和她一起被关在秘牢之中,她已经自责过一次,她不可以让身边的人陪她走独木桥。 “那人说,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他们就不会再让你找到。”陈大少爷急道,“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苏迟冷声道,“我会自己找到她的。” “那我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陈大少爷的眼神迅速暗了下去,“苏姑娘,我无话可讲,你出去吧。按照你的聪明才智,在我说出我的要求之后,你就应该明白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好。陈大少爷,愿你黄泉路上能见到你想见之人。”苏迟缓缓走到门边,她走的很慢,慢到让人怀疑她会停下脚步回头,可是她却没有,她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站着陈捕头和吕一刀,他们都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苏迟却谁都没有看,她错开他们,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苏姑娘!”陈捕头走上前,想要问问刚刚在里面,苏迟都问到了些什么。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苏迟淡淡丢下一句话,她踏上下楼的台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捕头总觉得她的背影里,填满了让人绝望的孤单和萧瑟。 (最近沉迷作死无法自拔,无意间翻了一本书在看,结果并不好看还无法齐了,因为有看了不看完就浑身难受的强迫症,还好快看完了) 第十二章 情意催人相思扣(01) 幽暗狭窄的囚牢里,一束月光从天窗垂下,有一种很特别的冷香在肮脏杂乱的牢房里蔓延。 月光下,有个男人被捆住手脚绑在木架上,他裸·露着后背,宽袍褪到腰际,挡住了他弧度优美的腰身。 这是一具称得上漂亮的男人身体,如果不是原本应该光滑无痕的后背遍布鞭痕的话。 男人闭着眼睛,美玉一般精雕细琢的脸上,此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他垂着眼睫,所有的情绪都被挡在了幽深的眼底。 “恒哥哥。”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那是个看上去娇小玲珑的少女,她长了一张美丽的脸,如果苏迟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这个姑娘,就是她曾经以为已经葬身火海的苏蔓。 “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去见她。”仿佛是撒娇一般的语气,却藏了一点锐利和愤怒,“不是说好了吗,我们。” 苏恒没有动,藏在阴影之中的脸,仍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说点什么吧,恒哥哥。”苏蔓等不到回答,声音里就多了一些心浮气躁,“为什么要去见她,你明知道这是不可以的。” “阿蔓。”叹息般的低喃从苏恒嘴边溢出,被关在这里一天一夜的苏恒,终于开了口,“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啊!”听到他终于开口,苏蔓却一下子暴怒起来,“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恒哥哥,你知道我在意什么,你是故意的!我明白的,在恒哥哥心里面,她才是最重要的,这么多年,你多少次想去见她,我多少次拦着你,每一次,每一次!明知道我会生气,你却还要去见她!” 苏蔓说着,扬起一直紧紧拽在手里的鞭子,啪地一声狠狠抽了下去,这一鞭是盛怒之下的一鞭,可是苏恒却仍是一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样子,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后背上,若隐若现的还有一些陈旧的伤疤,有些几乎看不出来了,有些还很深,还不曾消去,又添了一些新伤。 这种疼对他来讲,已经习惯了。他依稀记得,苏蔓第一次拿鞭子抽他,是在十年前。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一把大火烧毁了整个苏家,所有人都以为苏家被那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却没有人明白,那场大火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 那个时候苏恒十二岁,比苏蔓和苏迟要大了三岁,面对那场大火,他知道的东西当然要比八九岁的苏迟要多的多。 听闻苏迟受重伤,很可能因此丧命,他不管不顾地要去见她,却在半路上被苏蔓拉了回去,苏蔓是那么的生气,以至于直接就将握在手里的鞭子朝他甩去。 后来,他只要提及苏迟,苏蔓就会拿鞭子抽他,他后背上深深浅浅的鞭痕,便是这么来的。 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纵容她在他身上留下这些印记…… 是因为她和苏迟相同的脸?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阿蔓。”他叹息般地说,“小迟和你一样,都是我重要的妹妹。” 是的,只能是妹妹,从他成为苏家大少爷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啼笑皆非的距离。 不知是不是被妹妹这两个字戳中,原本气鼓鼓的苏蔓,一下子像是泄了气一般,她丢下了鞭子,身子一沉,蹲在了地上。 月色很美,透过头顶一方小窗落进来,然而这一点光却只能将这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照的更加清透,更显得不真实,四周的黑却越发显得浓郁而陈厚。 “阿蔓,出完气了吗?” 苏蔓抱着双臂,浑身微微有些颤抖,分不清是太过于生气还是太过于激动。 “恒哥哥。”低低的呢喃声如同呓语一般,“我讨厌那个人。” “我知道。” “我讨厌她,憎恨她。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从过去到现在……如同你深爱她一般。”苏蔓抓着鞭子站了起来,她缓缓解开锁着苏恒手脚的锁链,苏恒活动了一下手脚,缓缓拉上了褪到腰际的衣袍,月光将他肩头绣着的一片凤尾耀亮。 苏蔓不发一言地走了出去,她没有回头去看苏恒,因为她知道苏恒会跟在她身后,一如过去的每一次。 从地牢出去之后,拐个弯,就是通往地面的台阶,她顺着台阶往上走,台阶的尽头是一扇石门,门上垂着胳膊粗的锁链,只是那锁链被人打开了。苏蔓伸手抽下锁链,然后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月光如水一般洒了过来,秋莲一直守在石门外面,见苏蔓出来,忙弯下腰,苏蔓将鞭子丢给秋莲,大步走开了。秋莲抓着鞭子,心里忐忑不已。 “走吧。”是苏恒淡淡地声音,秋莲回过头来,就见苏恒一脸温和地看着她。 秋莲脸上一红,心里顿时就如小鹿乱撞,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见到这位少主,她心中的爱慕之意都会在瞬间将她的心填满。 苏恒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秋莲的额发,然后他迈步跟上了苏蔓。秋莲握着鞭子,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心脏悸动的厉害,连呼吸都显得有些炙热,秋莲的视线一直落在苏恒的后背。 秋莲不明白,这个一身清濯的公子,为什么要对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姐那么迁就。像苏恒少主这样的人,根本无需迁就任何人…… 都怪苏蔓,那个总是变着法子对付下人,甚至连苏恒都要虐?待的女人,都是她的错! 秋莲的手,蓦地握紧了。 苏恒此时完全不知道跟在他身后的婢女,心中到底浮现出了怎样的旖旎情思,他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苏迟的模样。 隔着人潮的对街,苏迟就站在那里,他记得小时候,苏迟和苏蔓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苏迟的眼角有一棵泪痣,然而此去经年,十年过去了,她和苏蔓的长相竟然只剩下了三分相似。 十年了,他只能断断续续地知道一些有关苏迟的消息,有时候忍不住,他会找人问,或者差人暗中去查,然而一旦被苏蔓知道,少不得吃一顿鞭子。 他很少在苏蔓面前提及苏迟,这并不代表他忘记了那个聪慧过人的小姑娘,他从不曾忘记过,而今知道她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他又怎么可能忍住不去见她,哪怕要换来一顿鞭子。 袖子里的手紧紧捏成拳头,他看上去风轻云淡,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可是他躲在袖子里,紧握成拳的手,泄露了他此时并不平静的心。 苏迟,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再往前走了,否则你会被毁掉的。 就和十年前一样,会被毁掉的。 第十二章 情意催人相思扣(02) 苏迟坐在院子里,她抬着头,看着天上那轮残缺的月亮。 一种无力感从她心底漫了上来。 尽管时隔十年,尽管种种迹象种种线索都陈列在她面前,当她终于看透陈家种种迷雾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她仍然不愿相信,苏蔓引诱她走上了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 她不认为苏蔓会想要伤害她,尽管过去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可是现在,当云雾消散,当所有一切摆在她面前,迫使她去面对真相时,她才明白,十年真的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 她不明白,苏蔓为什么想知道拉伊族被灭族的真相,玉卿的身份和死因又是什么。苏迟不想搅合进去,或许是因为她隐约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这世上,唯有皇权不可逾越,那华贵的龙椅之下,堆砌的是皇座之上无法看得见的暗影和龃龉。 能够毁灭一个部落,能够让全天下人对此闭口不言,除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别无他选。苏蔓想让她挑战皇权吗? 苏迟苦笑了一下,她以为她是什么人啊,一介草民也妄想去挑战皇权? 开什么玩笑,一旦她不知轻重的踩了下去,那么被牵连的不会只有她一个人。 当日发现那座拉伊族巫师墓的,还有宋良辰和顾西臣,宋家是官媒世家,顾西臣虽然没有说过他的身份,但他的背景并不难猜。不只是这样,还有白清风,他代表的可是江湖上的霹雳堂。 苏蔓这是想做什么? 要让她将目光转向宫里的某个人,除去拉伊族的事情之外,还有玉卿,玉卿肚子里的茵犀香,徐蓉身上带着的另外半截,以及那一群无口婢女。 牵扯面太大了,一旦苏迟真的一头扎下去,那么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些藏在阴影之下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迟忍不住战栗起来,一想到这些事都跟皇权有关,她就觉得胆战心惊。 “小迟。”千寻燕轻轻落在院中,真如一只飞燕般轻盈洒脱。 苏迟刚刚从群英客栈走的急,又让人不要跟着。 陈钰在苏迟走后就断了气,千寻燕也试着救了救,却没能把他救回来。 他心里已无生念,就算强行让他变成活死人而活着,那也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千寻燕也没有那么好的心,费心费力去救不相干的人。 趁着众人忙着陈钰的后事,千寻燕就偷空往苏迟这边来了。 “燕子。”苏迟闷闷地喊了一声,“我想离开这里。” 千寻燕微微愣了一下,他在苏迟身边坐下,眼神变得异常温和,“那就和我回落霞山吧。” “燕子。”苏迟看着空中的残月,语气有些茫然。 “怎么了?”千寻燕抬起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发顶,“是从陈大少爷那里听到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我不喜欢做傀儡。”苏迟道,“我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这次的事,是你被人算计了吗?”千寻燕眼底闪过一抹厉色,“知道是什么人在算计你吗?” 苏迟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要怎么说出口,算计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和她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本应该与她最亲近的苏蔓吗? 说不出口吧,而且她根本不知道苏蔓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她不认为只凭苏蔓一个人就能做到这些。她不愿意将千寻燕扯入麻烦之中,不想任何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说她傲慢也好,倔强也罢,在弄清楚一切的原委之前,她不能说。 “陈家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千寻燕问道。 “陈家的案子其实挺简单的。”苏迟缓缓道,“陈大少爷爱上了一个男人,七夕那天,陈家人撞破了这件事。陈夫人自认是为了陈大少爷好,便自作主张的杀死了玉卿,陈大少爷因此而有了心魔,每天都和尸体待在一起。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麻烦,陈夫人让陈大少爷吃下了会暂时失忆的药,又把尸体放进了醉荷轩,光明正大的处理了玉卿的尸体。” “可她处理尸体的方式未免太大费周章了。”千寻燕忽然道,“我知道了,你就是从这个地方,被人算计的吧。” 苏迟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的不合理,所有让她一步一步顺着这些不合理走下去的疑点,都不过是有人一早就埋下的线索,故意引诱她走入泥沼罢了。 “再后来,看门的李三认出了尸体是陈大少爷的恋人,他去勒索陈大少爷,却被陈大少爷杀死,因为陈大少爷不想让玉卿染上污点。”苏迟道,“陈家的这两桩案件,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在简单的案件里布上些诡异的疑点,让她在查清楚这两件案子之后,意识到对方想让她真正查清的旧案,这种手段不算高明,可苏迟却毫无防备的被对方算了个正着。 也因此,苏迟很火大。 如果不是那天在街上看到苏恒,她不会这么快就想通这些事。 苏迟忽然愣住了,苏恒忽然出现在那里,会不会是想要提示她些什么呢? 单单只是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知道他的存在,这本身就是一种提示。 “我记得,你说陈家的案件其实是三件,可是你刚刚只说了两件。”千寻燕想起苏迟当时斩钉截铁的模样,“还剩下一件,是什么?” “陈大少爷失踪案啊。”苏迟道。 “你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了吗?”千寻燕问道。 “没有。”苏迟摇了摇头,“不过是谁做的,我大概已经猜到了。” “哦?”千寻燕有些意外,“你知道是谁?” “陈家这所有的案件里有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线索。”苏迟缓缓道,“在陈老夫人决定给陈大少爷冲喜之后,陈家就怪事不断,陈大少爷沉湎于玉卿的死,日日陪着那具尸体,当然没时间去做这种事,剩下的陈家人更没有理由去作怪。” “啊。”千寻燕恍然,“好像的确是这样。” “再后来,陈大少爷杀死了李三,他本该有时间去带走玉卿的尸体的。他是那么喜欢玉卿,绝对不会让他的尸体待在县衙,可是他却失踪了,唯一的理由,只能是他杀死李三之后,有人带走了他。这个能带走他的人,是这整件事中,从未出现过的人。” “从未出现?”千寻燕不解地看着苏迟,“既然从未出现,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因为只有可能是那个人啊。”苏迟分析道,“和陈家整个事件都有关联的,你仔细想想,我们是不是都漏掉了这样一个人。” “漏掉了?”千寻燕想了许久,然而却想的一头雾水,“是什么人?” “陈大少爷的冲喜对象啊。”苏迟叹了口气。 事实上,这个人苏迟也忽略了,毕竟这个人真的很不起眼,除了陈老太太提到过,她压根没有在苏迟面前露过脸。 “我记得,是一个叫赵玲珑的姑娘。”苏迟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会一会这位赵姑娘吧。” 苏迟很想马上就离开临安城,然而答应了别人的事,苏迟就一定会做到。 她答应过白清风将陈家的命案查清,也答应过陈捕头找回吕一刀,现在吕一刀自己回来了,那么就剩下陈家的命案。 三件纠缠在一起的案件,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等到天一亮,等她找到赵玲珑,等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之后,她就离开这里。 无论是什么原因,临安城都待不得了。 第十二章 情意催人相思扣(03) 这是一座很简单的小院儿,简单到几乎可以算是简陋,不过比起苏迟住的小院儿,这里的条件要好了太多。 天早就亮了,不过因为今天是阴天,加上天气开始变冷,站在这座小院儿外面,便让人有了一种萧索之感。 苏迟是和陈捕头一起来的,毕竟这案子是衙门的事儿,有陈捕头跟着会方便一些,她也省了回头对陈捕头转述案情的麻烦。 白清风没有跟来,顾西臣原本也要跟着她,却被她强势地拒绝了。 “陈捕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苏迟道。 “好。前面有个早点摊子,我去吃个早饭。”陈捕头道。 苏迟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姑娘,就如同老夫人所言,这姑娘长着一张很美丽的脸。 这是苏迟第一次见到赵玲珑,原本作为媒人,她应该早早来见这个姑娘的,然而陈家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这个媒人显然是当不成了。 “你是?”赵玲珑一时间有些茫然,因为她并不认识苏迟,不知道她来自己家是有和贵干。 “我姓苏。”苏迟微笑道,“苏迟,原先陈家请我当媒人的。” 赵玲珑顿时恍然大悟,她侧身将苏迟让了进来。 院子里有一小片菜地,上面种了一些小青菜,菜地的后面是一排砖瓦房,很普通的住户,在这临安城中一点都不起眼。 “苏姑娘,进来喝杯茶吧。”赵玲珑微笑着领着苏迟一路往里走,将苏迟让进堂屋之后,赵玲珑就去厨房倒了一杯热茶搁在了苏迟面前。 “你不好奇我来找你做什么吗?”苏迟见她一脸淡定,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赵玲珑的手顿了一下,“我知道。” “哦?”苏迟挑高了眉毛,有些惊讶。 “你是为了陈家的事来的吧。”赵玲珑擦了擦手,在苏迟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怎么说我和陈大少爷还有婚约在身。陈家出了这样的事,让媒人来传个话,也是应该的。” “大少爷死了。”苏迟看着赵玲珑,缓缓道,“昨天晚上,在西市,有人拿短刀杀死了他。” “诶?”赵玲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错愕的表情,“怎么会这样?” “所以,你和大少爷的婚事只能作罢了。”苏迟叹道。 赵玲珑坐在那里,僵了好一会儿,“也只能这样了吧,本以为……” 她藏在袖子下的手,蓦地握紧了,“有缘无分啊。”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苏迟一直看着赵玲珑,她脸上细微表情的变化,都不曾逃过苏迟的眼睛。 “你想知道什么?”赵玲珑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疲惫,仿佛是有人忽然抽走了她身体里的全部力气。 “我听陈家老夫人说起过,你是主动请求嫁给大少爷冲喜的吗?”苏迟问道。 “是。”赵玲珑并没有否认。 “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样的心思,也不能说是错,也算合理。”然而,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可是,赵姑娘这样的人才,不一定非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吧。” 一丝异样的光从赵玲珑的眼底闪过,她抬起头来,眼神稍稍有些不悦,“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样的人,想要活的好一些,这有什么问题吗?” “姑娘生的这么好看,想要活的好一些,不只是这一条路吧。给有钱人家当个妾室,也强过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不是吗?”苏迟道,“你主动找上陈老夫人,其实就是想嫁入陈家,这一点没错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赵玲珑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戒备,“这不是一个媒婆应该问的问题。” “的确,如果我只是媒婆的话……”苏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同意赵玲珑的话,“不过,衙门的人拜托我,让我帮忙找出陈家案件的真凶,所以……很抱歉,得罪了。” “我没有杀人!”赵玲珑激动了起来,“陈家的案子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嫁进陈家而已!” “我记得,赵姑娘有个哥哥吧。”苏迟却没有接赵玲珑的话,而是忽然换了个话题,“不知道,赵姑娘的哥哥,方不方便出来见一下呢。” 赵玲珑的眉心皱了起来,她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和慌张,“这些事和我哥哥没关系吧,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了。” “但是我想问的问题,只有你哥哥才能回答我。”苏迟很真诚地看着赵玲珑,“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赵玲珑的眼神错开了,那瞬间,她的目光落在了苏迟身后的布帘上。 按照这个房子的布局来看,那应该是通向卧房的门。 “他不在家,一早就出门了。”赵玲珑强自镇定地答道。 “是吗?那可以告诉我,他一早去了哪里么?”苏迟心中忽然浮上来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这赵玲珑的态度很有问题。 其实,她会想起赵玲珑,是因为陈夫人对她说的那些话。 陈夫人说,在决定让赵玲珑嫁入陈家冲喜之后,陈家就开始发生怪事了,而陈老夫人还告诉苏迟,她看到有人搬走陈家的金银财宝。她原先以为,那只是老夫人的幻觉而已,并没有当真,那些怪事,也可能是陈大少爷不肯冲喜娶亲,故意闹出来的,目的就是让陈老夫人放弃。 然而陈夫人说过,那段时间,大少爷一直和玉卿的尸体待在一起,他压根不会去搞鬼,而陈夫人一门心思扑在陈大少爷身上,也分不开心神去搞鬼。 陈家最有可能去动手脚,阻止这门婚事的就是这两个人了,如果不是他们做的,那么这种事就只能是陈家以外的人做的。 和冲喜相关的人,不只是陈家,还有一直被她忽略了的赵玲珑。 赵玲珑是主动找上陈老夫人的,也就是说,这门婚事之所以会定下,赵玲珑是最主要的原因。这样一个人,她竟然一直都忽略了,苏迟不由得感叹,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会搞鬼的,除了陈家人,还有可能是赵家人。 她记得陈老夫人说过,赵玲珑是和哥哥相依为命的,如果她的哥哥不同意这门亲事,那她的哥哥就有可能从中作梗。 他无法说服赵玲珑,那么就去陈家搞事请,让陈家人主动提出退亲。 “赵姑娘,你哥哥到底去哪儿了。”苏迟看着赵玲珑的反应,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了。 赵玲珑显然有些紧张,她的视线再次从苏迟身后的门帘上扫过。 苏迟猛然站了起来,她飞快地朝那边走去。 “你要去哪儿!”赵玲珑见她起身,慌忙也站了起来,并伸手去拉苏迟。 “去见你哥哥。”果然是在那里。 不管多么从容淡定之人,总有心慌的时候,虽然赵玲珑表现的很淡定,但她的小动作却暴露了很多。 “不要!苏姑娘,那里是我的房间,你这么进去不好吧!”她极力阻止苏迟。 然而苏迟的一只手已经扯住了门帘,“我只看一眼就好。” 话落,苏迟的手已经推开了门帘后的房门。 赵玲珑一下子泄了气似得摔倒在了地上,苏迟没有去看她,想来她的脸色一定不会很好。因为苏迟已经看见了,卧房里,有个男人倒在地上,昏暗的光亮中,那人玉一般漂亮的脸庞仿佛是能工巧匠精心雕刻而成。 “那哥哥长得比妹妹更漂亮。”她记得,有人这么告诉过她。 苏迟停在了那里,那人没有说错,这对兄妹真有意思,哥哥长得的确比妹妹更加的好看。 不,这不是重点。 苏迟蓦地变了脸色,她飞快地跑了进去,她试了试那人的呼吸,发现他的呼吸已经极其微弱,而空气中有一股杏仁的气味。 中毒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赵玲珑一脸苍白,她忽然爬起来,想要往外跑。 “省省力气吧,外面全是官兵。”苏迟镇定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赵玲珑死死盯着苏迟,像是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话是真还是假。 “我没有必要骗你,我说过了,陈捕头让我帮忙查清楚陈家的案子,我怎么可能一个人来。”苏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外面的确有官兵,可只有陈捕头一个人,而他又去吃早点了。她压根不知道,院门外有没有人守着,陈捕头这会儿回来了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她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掰开男人的嘴巴将药丸塞了进去。 她虽然不知道这人中了什么毒,但是千寻燕给她的解毒丸,号称能解百毒,若他吃了没有效果,那么他就只能死在这里了,因为就算她现在马上去找千寻燕,这人也等不到千寻燕来。 她暗叹了一口气,她来得还真是巧,迟一步这人就被毒死了。 “赵姑娘真是好狠的心,哥哥都舍得毒死。”苏迟啧啧了两声,赵玲珑应该是心虚,竟然直接就被苏迟给唬住了。 苏迟侧过头,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卧室,卧室里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几样小菜,这人应该是吃了有毒的菜肴才被毒倒的。 “他不是。”赵玲珑的语气顿时就冷了下来,“他不是我哥。” “哦?”苏迟收回视线的时候,注意到床?上放了一只收拾妥当的包袱,或许她再晚来一会儿,这位赵姑娘就要远走高飞了。 第十二章 情意催人相思扣(04)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陈捕头叫唤着跑进了堂屋,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啃了几口的烧饼,“哎呦,这雨说下就下,真是……” 他说完,突然发现这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将嘴里叼着的半截烧饼咽了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赵玲珑。 赵玲珑此时就站在堂屋通往偏房的门口,门帘被她撩了起来,在听到陈捕头声音的那瞬间,门帘从她手里滑落,挡住了里面的苏迟和倒在地上的俊秀男子。 “苏姑娘?”陈捕头喊了一声,“你在里面吗?” “陈捕头,抓住外面那个姑娘。”苏迟听到陈捕头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毕竟刚刚的话能骗得了赵玲珑一时,却不能长久,最保稳的方法,还是将她抓住。 陈捕头到底是在这临安城混到了捕头的人,苏迟一开口,他就伸手去抓赵玲珑,赵玲珑脸色一白,本能地就要往外跑。 “站住!”陈捕头低喝一声,疾步向前揪住了赵玲珑,“还想跑?” 苏迟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她抓起布帘走了出去,就见赵玲珑被陈捕头按住,脸上的表情倔强又不甘,她皱着眉头看了苏迟一眼,“你什么意思?” “光天化日你要害人性命,岂能饶你?”苏迟淡淡道,“陈捕头,烦请你把她绑在椅子上。” “不带回衙门?”陈捕头讶然问道。 “不着急。”苏迟摇了摇头,她抓起一把竹椅丢在了门口,“就绑在这上面。” “过去!”陈捕头喝道。 他推着眉头紧皱的赵玲珑,将她按在了竹椅上,苏迟从杂物间里寻了一根麻绳丢了过来,陈捕头相当麻利地将赵玲珑绑在了竹椅上。 “然后呢?”陈捕头不明白苏迟为什么要这么做,本来一大早,他去找苏迟,是想要问她一些事的,然而才到还没歇脚,就被苏迟拽了出来,说是要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陈捕头,烦请你跑一趟,马上去请千寻燕,这里有人中毒了。”苏迟这才道,“要快。” “什么?”陈捕头顿时变了颜色,“有人中毒?在哪里?!” “这些等下再说,你先去找千寻燕来。”苏迟催促道。 “好,那苏姑娘,你自己小心一点。”陈捕头有些不放心,毕竟苏迟才出过事不久,那后来千寻燕他们几个虽然没有明说,但看着他的眼神都相当不友好。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苏迟道。 陈捕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个小院子。 苏迟的视线重新落在了脸色相当不好的赵玲珑的身上,和想象的有些出入,苏迟原本以为这人应该是喜怒不行于色的类型,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这人的情绪,倒是清清楚楚的摆在了脸上。 “赵姑娘,可以解释一下吗?”苏迟微微笑道,“里面那个人不是你的哥哥,又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毒杀人被撞破,赵玲珑索性破罐子破摔,连虚与委蛇都不屑。 “此事和我的确没什么关系,但官府的人一定非常乐意知道。”苏迟笑道,“你可以不回答我,但你若是进了大牢,再想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你威胁我?”赵玲珑的语气带了怒意。 “我是在给你忠告。”苏迟无奈地笑道,“当然,你要那么认为也行,不过我还是想要说一下,陈家的事情可大可小,你光天化日投毒也可大可小。” 赵玲珑的眼神里有一丝挣扎,她不是不懂分寸的蠢人,苏迟的话她听得明白,如果她配合,那么这事儿就可以很小,如果她不配合,那么她就会被丢进大牢。 牢里的逼供手段赵玲珑是知道的,因此,她才会陷入了挣扎。 “你想要我做什么?”挣扎之后,赵玲珑很快就做出了最有利于她的选择。 “很简单啊,我其实就是想来问你几个问题的。”苏迟说的特别真诚。 “我回答你,你放我走。”赵玲珑道。 “你在和我谈条件吗?”苏迟斜眼睨她,“赵姑娘,我并不是非要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可你特地来找我。”既然特地找过来,那就一定有必须要来这里的理由。 “嗯,这么说也不对,我不是特地来找你的,应该说,我是特地来找你们兄妹的。”苏迟道。 赵玲珑眼神越发阴沉,“你想问什么。” “不要这么紧张,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苏迟淡淡道,“我就是想问问,倒在地上的那位哥哥,他是不是不愿意你嫁入陈家。” 赵玲珑后背一僵,“你……” “我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苏迟道,“这个不难猜吧。”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才是我们第一次见。”赵玲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说。” “陈家发生的事情,我相信赵姑娘一定有所耳闻吧。”苏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别的事,“陈家出现了一具奇怪的尸体,后来,看门的小厮又死于非命,哦,还有,陈大少爷昨晚被人一刀捅死了……” “这些和我没有关系吧。”赵玲珑打断了苏迟的话。 “哦对,这些命案当然和你没关系,你听我把话说完嘛。”苏迟倒是不在意被人打断了话,“我帮着陈捕头查案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陈老夫人告诉我,她担心大少爷的身体,所以决定给他娶个媳妇冲冲喜,然而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你赵玲珑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陈老夫人面前的。” “虽然老夫人说,她是偶然听你在佛前说,想祈求一门美满姻缘,这才注意到你并提出让你进陈家冲喜,但这个世上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吧。当然,也可能的确就是巧合,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老夫人是恰好听到你的话,然后恰好和你说起大少爷的事,而你又恰好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我说过了,像姑娘这等长相的,想要嫁的好些并不难,无论是填房还是妾室,都强过嫁给一个病秧子,所以我觉得这一切并非巧合,你是故意的。你想要嫁入陈家,所以才故意出现在老夫人面前。我这么说没错吧?” 苏迟说到这里,将真诚的目光投注在赵玲珑的脸上,赵玲珑不说话,但那表情显然是默认了,大家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苍白的辩驳是没有意义的。 “本来嘛,你愿意嫁进去也没什么,奇怪的是,老夫人决定做这门亲之后,陈家就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些奇怪的事情,陈老夫人才会请我做媒人,本来,像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姻缘师,是不可能有机会给有钱人家拉媒牵线的,但是在这之前,临安城里发生了两件诡异的命案,很不凑巧,这两桩案子都是我帮忙破解的。于是,我从名不见经传的姻缘师,一下子成为了声名鹊起的灵媒师。” “因为我灵媒师的身份,陈老夫人请了我当媒人,她告诉我,陈家怪事频发,猜疑是老祖宗对她定下的这门亲不满意,觉得自己触了霉头,所以要我帮她看看,陈家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原先,我怀疑是陈大少爷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才故意捣乱的,毕竟,他看上去太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老夫人决定如何,他就必须如何,他有反抗的理由。所以,我便没有往你这边多想。后来,陈家又出了变故,先是一具诡异的尸体,再是看门小厮死于非命,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这两桩案子上面,那些旁枝末节的东西,反倒是被人给忽略了。” “说实话,这也是我的疏忽,是我忘记了,陈家诡异事件的开端,就是同你定下亲事的那个时候开始的。哦,这么说其实也不对,毕竟一切的开端,应该是在七夕那一晚。” 苏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赵玲珑在她说到七夕节的时候,眼神明显变了一下。 七夕节,本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是一个美好的节日,可是那光鲜亮丽的外衣底下藏着的,却是早就腐烂了的朽木吧。 “那一晚,发生了什么?”苏迟问。 赵玲珑眸光猛地颤了颤,“这不关你的事。” “好吧,那我继续说。”苏迟缓缓道,“说实话,我也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在知道了一些真相之后,我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陈大少爷根本不可能去故意破坏这门亲事。” “为什么不可能?”赵玲珑问。 “因为他有别的事要做,而且他也根本不会在意要娶谁这种事。”一个心已经死了的人,根本不会去特地做这种事的。 “陈家人不会做,那么想要阻止这门亲事的人,就是要成亲的另一方了。”苏迟叹了口气,“当然了,你特地跑去老夫人面前,费了心思促成这门亲,自己去破坏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就猜了一下,不是你的话,那么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兄长了。” “我说了,他不是我哥哥!”赵玲珑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他不是!” “可大家都以为他是你哥哥吧。”苏迟似笑非笑道。 赵玲珑的手蓦地揪紧了,“不是……不是这样的,因为,没有哪个哥哥,会对妹妹……”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语气分不清是喜还是悲,是怒还是叹,只有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情绪,在她叹息般的诉说中,传达到了苏迟的心里。 一字又一字,一句又一句。 “没有哪个哥哥会对妹妹做出那种事的……” “他不是我哥哥,从来都不是。” (这几天一有时间就在外婆那里,外婆可能熬不过几天了。想想真是太匆忙了,从她病倒到现在,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以为还可以多撑一段时间,却没有想到会恶化的这么快。伶九我啊是从小在外婆家长大的,真的没有发现,时间会过的这么快,会流鼻涕的小屁孩长大了,外婆也快要去见外公了。好多老人都熬不过冬天,外婆过了年就是90岁了,这个年纪也的确算是高寿,知道熬不过今年,却还是没料到有可能熬不过正月。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了。) 第十二章 情意催人相思扣(05) 那的确不是玲珑的哥哥,硬要用一个关系套在他们身上的话,也应该是死敌才对,因为对玲珑来讲,那个被她捡回家的小少年,根本不是什么可怜兮兮的小白兔,而是一只凶猛的,会吃人的恶狼。 他叫赵休爱,很奇怪的名字,但他的确就是这么对玲珑说的。 玲珑也根本不姓赵,事实上玲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应该姓什么。 玲珑最初的记忆,原始于一个寒冷的冬夜。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岁,生于何时,又是谁生下的她。 她唯独记得深刻的是,那天是腊月初七,雪花透过窗户飘进来,寒梅在雪中轻颤,含香透着酷寒的气息沁入鼻息。 “玲珑,玲珑你醒了吗?”耳边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着她。 她茫然地回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所待的屋子里,还有不少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他们大多衣着褴褛,面黄肌瘦,雪光从破败的大门照进来,那光并不是很亮,但是奇怪的是,玲珑却仿佛能看到这屋子里每个人的脸。 “玲珑?”身边的人又喊了一声。 玲珑不确定地将视线挪了过去,就见她身边坐着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小少女,她同边上那些人的穿着差不了多少,但她的头发却梳理的很整齐,发上还簪着几朵艳红的梅花。 她满目含笑地望着玲珑,见她朝自己看过来,便抬起手覆上了玲珑的额头,她的手凉凉的,是一种让人下意识想要躲闪的冷。 “烧退了呢。”她松了一口气。 烧退了?是在说她吗? 玲珑大脑一片空白,眼前这张微微笑着的脸对她来讲是陌生的,“玲珑?我是玲珑吗?” “你在说什么啊玲珑?”少女愣住了,“难道还在发烧吗?” 她抬起手,又试了一下玲珑的额头,“没有发烧啊,该不会是发了烧,脑袋烧坏了吧,哎呀,这可怎么好。你还知道我是谁吗?玲珑?” 玲珑摇了摇头。 “我是小环啊。”小环满含期待地看着玲珑,然而叫她失望的是,玲珑的眼神依旧是茫然的,“没事,说不定是发烧的缘故,等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就好吗?”玲珑有些无措,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她看得出来,这个叫小环的小少女对她并没有恶意。 她想着,或许过几天,真的就会好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之后足足过了好几个月,她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小环告诉她,她的名字叫做玲珑,是年初的时候来的,来的时候虽然浑身脏兮兮的,但是看得出来,她的出身一定是极好的,因为她穿着丝绸,头上也簪着赤金压发。然而她对所有人都十分防备,话也极少,只和小环稍微亲近一些,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从不曾告诉过小环,她姓什么,多大了,来自哪里,为什么会沦落成为小乞丐。 进了腊月,玲珑病倒了,她发着烧,可是乞丐哪里有银子去找大夫,就这么一直熬着。好几次,小环都以为玲珑会熬不过来,见不到来年的春回,然而腊月初七这一天,伴随着一场鹅毛大雪,玲珑却清醒了过来。 醒来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到底是在那场噩梦般的病痛里死过了一次。 只是这样一来,便当真没有人知道玲珑是什么人了。 不知是不是认为糟糕到不可能更糟糕了,玲珑反而觉得踏实了些,她就将腊月初七当做了自己的生日,又比对了一下其他的孩子,觉得自己应该是九岁。 那个时候玲珑还在洛阳,每天和一群乞丐待在一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或许她现在仍在那里也说不定。 那是玲珑苏醒之后的第三年,那一年她十二岁,小脸已经稍稍长开了些,就算浑身脏兮兮的,也无法掩饰她其实生的很好看的事实。 一个乞丐,一个美丽的乞丐,这足以为她招来祸端。 当地一个纨绔看中了她,威胁她说,若是不跟他走,就把她卖去青楼。 青楼是什么地方,玲珑知道的,她在人间最阴暗丑陋的地方生活着,虽然才十二岁,却早早就看透了活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想去,却不得不去,因为那纨绔还逮住了小环做人质,如果她不从,小环就会和她一起被送进青楼,她自己是不要紧的,但从她睁开眼睛,就给了她最大善意的小环却不可以,那或许是她心目中,最后的一抹白月光。 权衡再三,玲珑还是跟着那个纨绔回去了,小环急哭了,因为那个纨绔在洛阳十分有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多少花一样的小姑娘被他带回去,却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折磨死。 “没事的小环。”走之前,玲珑贴在小环耳边悄悄说,“我走之后,你马上离开洛阳,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好,我没事的。” “可是!”小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玲珑你要怎么办?” “我没事的。小环,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她说完,和小环错肩而过,跟着那个纨绔一起走了。 “玲珑!”身后还听得见小环急切的叫喊声,玲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强忍着没有回头。 后来很多年过去,午夜梦回之时,她被噩梦惊醒,依然记得清晰。 那声呼喊,真真切切的就印在她的脑子里。 要是那个时候回头看一眼该多好,她也这样后悔过。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那天玲珑跟着那个许家的纨绔公子走了,她以为这样就没事了,然而她到底还是太天真了,天真到以为自己已经理解了这个世界,真是何等傲慢,何等愚蠢啊。 玲珑被带进许家之后,就一直被关着,那纨绔公子像是一下子对她失去了兴趣,一次都没有去找过她,玲珑就偷了一只值钱的金镯子,开始寻找逃出去的方法。 她一共花了三天的时间,将许家大院摸了个透,于是在一个月光很美的月夜,她从许家溜了出去,她悄悄回了原来住的地方,想着一定要带着小环一起离开洛阳,可是和他们一起乞讨的那些乞丐却告诉她,在她被带走之后,小环也不见了。 玲珑当时神思恍惚,没有注意到,她转身离开时,那些乞丐眼中流露出来的贪婪之色。 她一心记挂着小环,是了,小环比她要大了几岁,已经是个窈窕的少女,若是洗干净了脸,也是生的极为清秀的。她越想越不安,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深。 多少天了啊,从她被带走,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啊! 她早就应该觉察到不对劲的,因为她被关在许家这么久,那纨绔公子一直都没有去找过她,这不正常的吧,怎么看都不正常的吧! 有关于那个纨绔的传闻,她一直都记得,但凡被他带走的少女,最后都是被折磨死的。所以小环现在……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她必须极力克制,才能忍住战栗。 她躲在许家附近,等了大概有三个时辰,那个男人终于从许家出来了,玲珑就这么跟着他,一路跟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她悄悄翻墙进去了,还没有站稳,她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小环痛苦的尖叫声。 血液几乎凝固了,她吓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多亏了这院子里没有人,否则她一定会被发现的。 “求求你……不要……”小环的声音颤抖着,破碎的不成样。 “不要?那我去找那个丫头,她可比你长得漂亮多了。” “别!不要去找她!”小环低声求饶,“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浑身剧烈的颤抖着,玲珑走到了窗下,她伸出手指抠出一个小孔,然后朝里看了一眼。 她原以为自己曾见过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地狱,毕竟她一直活在黑暗的角落里,生和死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有一种绝望,是超越了生与死的。 屋子里的两个人全都光着身子,那个畜生骑在小环身上,小环的身上遍布伤痕,一道又一道的鞭伤道道见血,唯独一张脸上,干净无暇,只是小环的眼睛里,全然没有一丝生气。 她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声音,但她越是痛苦,那个畜生就越是兴奋。 玲珑知道自己应该冲进去,将那个男人从小环身上拉下来,她应该去救她……明明应该这么做的,可是她害怕,她不敢去,她害怕自己会和小环一样,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好,怎样才能不伤害自己,又能救出小环? 十二岁的玲珑,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乱麻。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玲珑的视线,小环忽然朝玲珑看了过来,玲珑的身体僵在了那里,在她错愕恐惧的眼神里,小环却笑了。 她无声对她说:“快逃。” 她身在地狱,却让旁观着的她快逃。 那瞬间,所有的血液全部涌上了头,玲珑用力踹开了门,尖叫着将那个男人推开了。 “你滚开!滚开啊!不要欺负她,我不许你欺负她!”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当时的情绪极度亢奋,她的理智彻底崩溃,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罢了。 “玲珑,玲珑!”混沌的意识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麻木的意识慢慢回到了身体里,玲珑猛地回过了神来。 入眼先看到的,是男人惊恐的眼神,他瞪着眼睛看着玲珑,一手死死抓着玲珑的手腕,那种粘腻的触觉让她从心底里恶心,而她手上温热的液体,是男人身体里的血。 她失去理智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一把削水果皮的短刀,那刀没入了男人的肚子里。 她僵在了那里,仿佛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子,她彻底懵了。 “我……我杀人了?”她满心不可思议,有种荒谬的感觉。 “玲珑。”小环的声音却异常镇定,她伸出一双白皙纤细的手,轻缓却极坚定的将玲珑的手从短刀上掰开,“你没有杀人,不是你做的。” “可、可是……”玲珑整个人都是混乱的。 “听我说玲珑。”小环看着玲珑的眼睛,一字一字说的极其认真,“你听好了,你没有杀人。你看,他还没有死。” 她的手,非常非常柔软,她柔软的手,像是不曾用力,短刀就被她拔了出来。 血喷了玲珑一脸,小环伸手,慢慢替她擦掉。 柔软的触感,她的笑容也很温暖。 如果不是溅在她脸上的血珠,玲珑几乎要以为,她们只是坐在梅树下,在久违的阳光里,晒着太阳,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你没有杀人,记住了吗?”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的模样。 然后她就这么微笑着,用短刀切进了男人的脖子,更多的血喷出来,她白花花的身子,如同穿了一件火红的嫁衣一般,“杀人的是我,这个人,是我杀的。” 是我杀的,是我当着你的面,杀给你看的。 (谢谢晚歌的打赏和月票,鞠躬~) 第十二章 情意催人相思扣(06) 后来一直过了很多年,玲珑也忘不掉小环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奇异的,带着笑,明明满头满脸的血渍,却圣洁的如同淤泥中开出的白莲。 “玲珑。”她抬起手来,轻轻抚在玲珑的脸上,“快跑,快离开这个地方,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不,我要和你一起走!”相对于小环的镇定,玲珑的声音颤抖的十分厉害,“小环,我们一起走,现在就走!” 玲珑说着,慌慌张张的从地上抓起了一件袍子,她将衣袍裹在小环的身上,然后用尽全力抓住了小环的手臂,“走,我们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 然而小环却一动不动,任凭玲珑怎么拉都不肯起来。 “小环,走啊!”玲珑心里越发着急,“等人来了,就走不了了!” “你自己走吧,玲珑。”小环的声音轻轻的,有些漫不经心。 “什么意思?”玲珑终于意识到了小环的不对劲,“小环?” “什么都不要问,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福分。”不过是大了玲珑四岁,可是这瞬间,玲珑却觉得眼前的少女,已沧桑如老妪。 “什么?”玲珑本就混乱的脑子一下子变得一片空白,她的反应有些迟钝,眼神怔忪,像是没有听清楚小环的话。 “你知道吗玲珑。”小环放开手,缓缓站了起来,“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羡慕?”玲珑不明白小环为何忽然会说这些,现在不是应该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吗?不然一旦有人来了,就会发现她们杀了人,到那时候,等待着她们的是什么,玲珑几乎都不敢想,一想就会浑身战栗。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小环的眼神慢慢变得深沉,“我羡慕你,喜欢你,但是……也最讨厌你。” “诶?”玲珑后背猛地一僵,刚刚小环是说了讨厌两个字吗? “我讨厌温柔的人。”小环说着,蓦地用力将玲珑推了出去,“因为温柔的人,往往是最残忍的。” “小环!”玲珑的心脏在颤抖着,她不知道小环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直觉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想要阻止,却无从阻止! “滚!”小环厉喝一声,“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然后……不要死。” 她的表情万分狰狞,加上脸上染着的血,可怕的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小环!你……”玲珑错愕的看着小环,许是被小环的表情吓到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玲珑!”小环喊了一声,扬手朝玲珑丢了一样东西,玲珑下意识地接住了。 “忘了告诉你了,我姓赵,赵小环。”小环说着,将手里染血的短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你忘记了自己的过去,那我就将我的过去送给你吧。玲珑,以后你就是我,如果你对我心怀感激或者是愧疚,那就马上离开这里,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仿佛是一个魔咒一般,始终徘徊在玲珑耳边,也不知是不是小环的话里执念太深,玲珑当真跑出了那个院子,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得回了一下头。 淡的发白的天光里,小环在看着她,那眼神安静极了,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她端坐在地上,如同一个待嫁的新娘。 远处传来了说话声,粗鄙高亢的笑骂声,玲珑一咬牙,转身跑进了一个静谧的胡同里。 那天她跑了很久,她的神思飘远,连何时下雨的都不知道,等到她在全然陌生的荒郊野岭停下脚步,雨已经下成了一片,玲珑浑身早就湿透了,雨水将她身上的血渍冲刷的干干净净,她慢慢回过神来,渐渐觉得掌心生疼。 她这才意识到,她手里还拽着一样东西,那是小环最后抛给她的。 那是一枚小小的金令,很小,小到玲珑的手能完完全全的握住,金令被做成小压发的模样,小环应该是将这枚金令藏在发髻里的。 那个时候的玲珑尚且不明白,这枚金令代表着什么,也不明白小环那句,以后你就是我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这座冷漠又温柔的城,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许家什么时候会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将那个男人的死同她联想在一起,她只知道她要逃,她是个小乞丐,即便从一座城消失了,也不会有太多的人注意。 她不敢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她偷她抢,她忘了良心是什么,就只是为了活下去。她脏的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每日诚惶诚恐,整夜整夜做着噩梦。 她不明白,小环为何会那么反常,可惜时间太短,加上她那时候已经害怕到了极点,根本无法从小环那里得到答案。 她居无定所,凭借着双腿在世上蹉跎,于是她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想事情,一开始她想小环,想她温柔美丽的样子,想她最后浴血微笑的样子,想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小环时的样子,再后来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她开始想自己的事。 她在想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天生就是乞丐,人总要有个爹娘,有个生辰八字,有个姓氏,可是她不记得这些,于是她把生存之外的时间全部用来思考这个问题。 可惜的是,哪怕想的快要魔障了,她的大脑仍然是空的。 小环说,她是发了好几天的高烧,烧坏了脑子所以不记得了,她告诉她,她的名字叫做玲珑,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被温柔对待,玲珑相信小环,从未怀疑过她一丝一毫。 然而现在,在经历过恐慌,懵懂,慌张,恐惧和麻木之后,她冷静了下来,冷静之后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小环是什么人。 直到最后一刻她才知道她叫赵小环,知道她身上带着一枚小金令,她最后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怎么看也不是一个乞丐能说的话。 她说:我讨厌温柔的人,因为越是温柔的人,往往越是残忍。 小环到底经历过什么呢?她自己又经历过什么…… 或许只有找回她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她才能弄清楚她脑中纠缠着的这些疑问。 可是她太穷了,她没有银子去看大夫,她也想过将那枚小金令卖掉,甚至有好几次她都走到当铺的门口了,然而最后她都放弃了。 小环一直保存着那枚金令,那么穷都没有将金令当掉,而且玲珑也仔细看过金令,就算她不识字,也能看得出这金令不是寻常之物,万一将金令当掉,极有可能引祸上身,退一万步讲,就算侥幸无事,她一个孤女,哪里守得住银钱。 她将金令贴身藏着,不敢在人前摆弄。她小心翼翼的守着每一枚铜板,想着攒够了就去找大夫,她听说过了,江湖上有个非常厉害的大夫,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救活,这样的大夫一定能找回她的记忆的。 这个大夫叫做燕双柳,因为轻功非常了得,人称千寻燕,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踪迹。 她需要钱,足够让她找得到千寻燕的银钱,偷摸抢拿,她不在乎。 于是在一个下雨天,她看到了那个倒在一片废墟里的小孩时,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他带回去—— 他这样的皮相卖给青楼老鸨,少说也值一两银子。 这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给自己招来了什么样的麻烦,她俯下身,开口喊了他—— “小不点。” 她的伞破破烂烂的,根本无法遮风挡雨,她蹲在地上,那孩子就倒在她面前。 “小不点。”她又喊了一声,这孩子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玲珑一直活得很糟糕,身体不见长,看上去倒像是和他差不多大的模样,事实上她已经十三岁了。 “喂,小不点你醒一醒。”她用力掰过幼童的身子,将他翻了个身。 那一瞬间,恰好天空闪过一道闪电。 电光落进幼童的眼睛里。 声音卡在了嗓子里,玲珑一时间忘了说话。 她从未见过这么黑的眼仁,纯黑的没有一丝杂质,他的眼神并没有焦点,雨水落进去,像是打在两粒绝美的黑曜石上,泛不起丁点涟漪。 “你叫什么名字?你长得真好看。”她忍不住赞叹道。 这么好看的孩子,一定可以多卖点银子。有了银子,她就能去很远的地方,找到千寻燕,找回自己丢掉的记忆。 躺在地上的孩子没有说话,无神的瞳孔迅速收缩落在玲珑脸上,他颤抖着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 “原来是个小哑巴。”玲珑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我叫玲珑,你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的。” 那孩子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抓住了她破烂的袖摆,跟着她往前走。 玲珑领着他回了家,那地方其实根本不能称之为家,因为三间茅草屋早就和她的伞一样,破烂的无法遮风挡雨了,她给他洗了把脸,欣喜地说,“你还真是好看呢。” 然后,她给他吃了一颗冷掉的馒头,等雨停了,将他带出了家门。 (心里暖暖哒,你们都是小天使!三天前吧,外婆等到了大舅舅,应该是想见的人都见到了,就开始昏迷不醒,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就算清醒,也什么都不说,很多天不吃不喝了,脸色极差,应该是时日无多了。今天带了电脑过去,坐在外婆边上写了一些。) 第十二章 情意催人相思扣(07) 道德与对错,早在玲珑看见小环代替她被人糟蹋的时候,就已经从生命中剥离了。 玲珑领着那孩子去了青楼。 “是有些姿色。”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女人,用挑剔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玲珑,你从哪儿带来的这个孩子?” 玲珑回避了这个问题,直接问,“鸨妈,你就说说她值多少钱吧。” 老鸨捏了捏那孩子的脸,想了想,“最多五钱银子,这么小,妈妈我还要供她吃,教她琴棋书画,等到她能接客,那还要好些年头。” “可是她长得这么好看,以后肯定是鸨妈的摇钱树。”玲珑转了转眼珠子,伸出纤瘦的手,“一两银子。” 老鸨想了想,又将那孩子打量了个遍,一咬牙,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小块银子,“成,你走吧,这孩子我要了。” 玲珑眉开眼笑地抱着银子,可当她的视线扫过那孩子的时候,她的心突然颤了颤。 他还在看着她,深黑深黑的眼眸里,似乎隐着一丝困惑和绝望。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给人一种清冷绝望的感觉。 “你别怪我。”玲珑小声说,“我养不起你,只能卖了你换银钱,我也要活下去。”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懂,玲珑狠心地掰开他揪住自己衣摆的手,用力将他推给了老鸨。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乱,嘴巴用力的张着,但是他说不出话来。 玲珑抱着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买了两个肉包子吃得狼吞虎咽,回到家里,她第一次睡了个好觉。想着或许很快就能找到千寻燕了,她就算是在梦里都是微笑着的。 可是第二天,就出大事了。 老鸨带着青楼里的龟公打到她家里,还把昨天那孩子一并带来了,玲珑赔着笑脸问:“鸨妈,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老鸨横眉冷目,将那孩子一把朝她推过去,“他根本不是女孩儿,是个男孩儿,我养这赔钱货做什么?你快把银子还给我!” 玲珑瞪大眼睛看着被推到她面前的孩子,他比她还矮一点,五官漂亮的几乎不像人类所有,这么漂亮的孩子,竟然是个男孩? “我、我没有银子!”玲珑用力将他朝老鸨推去,“你已经买了他,不能反悔!” 她说完,撒腿就往前跑,那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无神的大眼睛里,什么都映不出来。 只是玲珑再快,也快不过成年壮汉,她很快被揪住了,那些人从她身上搜不出银钱,就狠狠揍了她一顿出气。 阴沉的天空再次下起雨来,她趴在地上起不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她挣扎着回过头,就看到由远及近走来一个矮小的身影。 是那孩子! 他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仁倒映着狼狈的她。 昨天明明是他趴着她站着,才过了一天,就完全反过来了。 “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要打我就打吧。”玲珑冷着声音对他说。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和她说些什么,只是他的嗓子里除了发出些单调的音节之外,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将手伸到她面前,黑漆漆的眼眸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玲珑忽的觉得很烦躁,她试着自己爬起来,可惜她被打的很惨,根本起不来。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固执的将手伸在半空。 “你好烦!”她说着,最终还是将手放进了他的手里,他把她扶起来,带着她回到了她破败的茅草屋里。 然后他就站在角落里,拿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她。 他会给她找到吃的,困了就缩在墙角边睡觉。 三天后,玲珑终于能下床了。 她下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拽着他跑出破屋,将他丢回那处废墟,“你别再跟着我了!” 她说完,就飞快的消失在他面前。 可惜晚上她才躺下,直觉有个人站在她面前,她抬头,看到他漂亮的眼睛,他正静悄悄地看着她。 玲珑吓了一大跳,她用力将他推开,“你到底想怎样啊,对,我是骗了你,但你也不能一直跟着我!” 他隐藏在黑夜之中,犹如地狱里爬回来的鬼魅。 玲珑抱着膝盖在黑暗里坐了一夜,直到天亮,却发现他并不在这里,好像她昨夜见到的人只是她的幻觉一样。 她下了床走出去,看到外面破旧的桌子上放着一颗冷掉的馒头,她抓着馒头,用力地扔了出去。 她决定现在就走,她不想呆在这里。 她不是什么好人,她根本不想这个破烂的家里再多出一个人来。 收拾好不多的几件衣衫,玲珑将卖那孩子得来的几个钱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才不得不停下来。她寻了一处破庙,正打算收拾一下,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蓦地回过头来,先对上的,仍旧是那双冰冷的黑眸,他另一只手里固执地抓着那颗被她丢掉的馒头,他将馒头递给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她,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肯松开。 玲珑将那颗馒头接了过来,“你现在可以走了吧!你真的很烦,你又不会说话又没有什么长处,我根本不可能把你留下来。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我怎么可能去管你,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漆黑的眼仁,像是水波一般荡了荡,他还是看着她。 玲珑挣脱不开他的手,索性低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血从她牙齿缝里流出来,他眉头皱也没有皱,仍然抓着她。 “你到底想怎样!”玲珑也生气了,“好好,我承认骗你跟我回去,又把你卖给青楼是我不对,但我已经道歉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的嘴角勾了勾,玲珑错愕地望着他。 她眼花了么? 刚刚他笑了吧,原本就漂亮的不像人的那张脸,笑起来,好像万年寒冰融化了一样。 他从自己枯瘦的手臂上取下一只银色臂环,趁她错愕愣神的空子,将臂环扣上了她的手腕。 他张了张嘴,艰涩地开了口,“不要让我走。” 纵使是玲珑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在听到他声音里的无措与绝望后,也会觉得心酸。 她这才注意到他扣在她手腕上的东西,她的脸色变得煞白,见鬼似的看着他,“你给我戴了什么东西!” 那银色臂环扣上之后,急剧收缩,仿佛要镶入玲珑的骨肉里,她用力的想取下来,可徒劳无功。 “情人扣。”他的声音并不流畅,就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过,“你说你会照顾我的。” 他深黑的瞳孔染上一丝无辜,在一瞬间变得宛如泉水般清澈通透,“不可以反悔。” “谁要照顾你啊!”玲珑尖着声音对他吼,一边吼一边将他往外推,可手腕上的镯子勒得她整个手都煞白煞白的,甚至割破了皮肉,连殷红的血都沁了出来,“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你给我拿掉!” 他站在那里,冲她灿烂的笑了,他绝美的脸宛如怒放的花一样叫人挪不开视线,“情人扣,扣上了就解不开了。你要离开我,就会越缩越紧,我死了,你也会死。” 他的声音,褪去了一开始的生涩,带着一丝冷魅,宛如一个蛊惑众生的恶魔,黑的比夜还深的眼仁,像是也带了一丝笑意,“我是休爱,你要好好照顾我。” 那声音明明带着微微笑意,可是那种感觉却让人如置冰窟。 她可能犯了个错,那废墟里躺着的小少年,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带回来。他就像一道漆黑的影子,任凭玲珑怎么赶都赶不走,她也想过要逃,可是她根本逃不掉,因为她手腕上的那枚见鬼的情人扣。 只要她跑出一定的范围,那枚情人扣就会勒紧,好几次都深深勒入血肉里。玲珑试过拿掉它,可是根本取不下来,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赵休爱说过,如果她要离开他,那么情人扣就会越缩越紧,他死了,她也会死。 她不想死,所以她必须把这该死的情人扣取下来。 “别白费力气了,情人扣一旦扣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取下来的。”赵休爱冷眼旁观她尝试各种办法,看着她一次次的失败,语气是那么的幸灾乐祸。 “为什么!”玲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因为是你先招惹我的。”赵休爱的语气瞬间转冷,“既然招惹了,那就给我负责到底吧,玲珑。说好的要好好照顾我,做不到衣食无忧可不行。” 玲珑想杀死他,恨到极点的时候,甚至想过和他同归于尽。 她本来就不多的银钱全被赵休爱搜刮了个干净,他穿着绫罗绸缎,她的衣衫打了一层一层的补丁,那些都是她千方百计攒下来,想要去寻找千寻燕的盘缠。 这一年,玲珑已经十五岁,赵休爱已经跟在玲珑身后整整两年。 这两年时间里,赵休爱像是被人拔苗助长了一般,原本比玲珑还矮些,现在已然比玲珑高出了半个头,本就漂亮的不可思议的脸,越发显得风华绝代。 玲珑的容貌并不丑,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清丽脱俗,否则三年前,她也不会被那个纨绔看上,然而就是这样的玲珑站在赵休爱面前,也被比成了地上的尘土。 玲珑也想过,找个普通人嫁了,她很疲惫,不想再这么过下去了,可是每一次,都被赵休爱给搅黄了。 他总是故意在人前对她做出十分暧昧的举动,玲珑捡到他的时候,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小,然而他实际上却比玲珑大了一岁,玲珑十五,赵休爱十六岁。 他们无法在一个地方待长,因为总是有人说闲话,说是赵家的两兄妹败坏人伦。玲珑真的受够了,他到底要拖累她到什么地步啊! 她本就糟糕的,残破不堪的人生,他到底还要拖累她到何时? 他难道不明白,她根本承受不起任何一点重量了吗? 他看不到吗? 她已经快到极限了,她已经快要垮掉了。 (嗯,再更一章,以后尽量做到一日两更,因为我想这个月写完灵媒师。) 第十二章 情意催人相思扣(08) 这几年来,玲珑倒也不是一无所获,除了千寻燕的下落,她还在打听情人扣的事。她辗转从一个老人家口中听到了一些事。 这情人扣是南疆之物,很多年前,那里有一个部族,那个地方在深山野林之中,野兽毒虫横行,所以,生活在那里的人十分精通各种毒物和医术。 那里还有数不尽的财宝,为了守住财富,部族中人精通各种机关术。这些年来,很多人都试图找过这个部族,不过都一无所获。 这情人扣就是来自于这个神秘的部族,传说这是部族的秘宝,一直以来都只掌控在部族巫师和圣女的手里。 情人扣,顾名思义,是相爱的两个人,决定相守一生而戴上,一旦戴上,非死不能取下。当然,要取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找到这个部族的人,找到圣女或者是巫师,就一定有办法取下来的。 然而这么多年了,这个部族都消失了,她要去哪里找到这个部族的巫师和圣女。玲珑还想再问些问题,可惜那老人的家人回来了,他们将玲珑赶了出去。 第二天,玲珑又去了,但玲珑一个人都没能见到。 那个地方根本没有房子,也没有跟她讲故事的老人,那地方看上去就如同荒郊野岭,根本寻不到半点人烟。 玲珑甚至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不然要如何解释这荒唐的所见所闻。 但手臂上那枚情人扣又让她觉得这一切不是梦,是真的有个老奶奶和她说过话,她也怀疑过,一个乡野老太怎么会知道有关情人扣的事,遗憾的是她没有机会再去弄明白这一点了。 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生活的稍微轻松一些,除了找到千寻燕之外,她还要找到这个部族的人。虽然她也不确定,这个她连名字都没有问到的神秘部族,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存在,她又能不能找得到。 然而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活下去,无论脚步多么沉重都必须活下去,因为这是小环最后的诉求。 她决定去临安,那里是最繁华的城池,那里是距离上位者最近的地方,在那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很多消息,或许只有在那座黑暗与光明同样浓郁的城池才能够被打听到。 她开始收拾本就不多的行李,因为满脑门的心思,她没有注意赵休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直到他猛然揪住了她的手臂,用极度锐利的眼神看着她,“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得到的?” 玲珑嫌恶的想要挣开他的手,她力气不如他大,手臂都发红发紫了,也无法挣开半分,“松手!” “回答我,这东西哪来的。”赵休爱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玲珑这才注意到被赵休爱捏在另一只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金令,巴掌大小,合掌可握。 玲珑顿时变了脸色,她伸手就想去抢,赵休爱却一下子躲开了。 “你还给我!谁让你翻我的东西的!”玲珑怒道。 “你的东西?”赵休爱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位小公主?” 玲珑瞬间僵在了那里,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每一位皇子出生时,都会得到一枚小金令,根据生母的位分,每一块金令都是不一样的。你知道这枚金令是什么等级的吗?”赵休爱的眼神变得非常冷,只是看一眼,就让人下意识得想要打冷战。 “你胡说!”玲珑试图辩解,可是她的大脑此时一片混乱。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之前也看出金令的不寻常,可是赵休爱竟然说这是宫里的东西,是只有皇子公主才有的东西,这……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枚小金令是从何处而来,这只有玲珑自己知道,这是小环的东西。 小环在最后和她说过,她要自己替她活。 “玲珑,以后你就是我。” “你忘记了自己的过去,那我就将我的过去送给你吧。” 小环说的这些话,慢慢的浮上来,乱七八糟的,没有一点逻辑和章法。 那个时候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小环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不是藏着什么别有深意的恶意。 直到现在,从这个她恨不得亲手宰了的人的嘴里听到这些,玲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玲珑,其实我很羡慕你。”那个时候,小环这样说…… “说话!”赵休爱喝了一声,“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说!” “松开!”心中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玲珑瞬间爆发了,她用力推开了休爱,同时扬起手,将小金令抢了过来。 她浑身都在颤抖,心脏剧烈的收缩着。 “松开松开松开!”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这么多年来的艰难,委屈,困苦……以及三年前,看着小环死在面前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的痛苦和无奈,她一直压抑着。 直到现在,这些情绪才一股脑的全部爆发了出来。 “滚出去!”因为太过用力,她的声音有些破声,“马上,滚!” 赵休爱静静地站着,对比与玲珑的歇斯底里,他显得特别平静,“你在害怕?你竟然还会觉得害怕?”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他慢慢笑了起来,“我以为你除了死,没什么会让你害怕的。” “为什么……”玲珑克制着,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冷静了吗?”赵休爱淡淡道,“给你这枚金令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玲珑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暗淡的天光里,小环端坐在地上,血将她全身染红,仿佛穿了一件嫁衣。 最后一眼,竟然是这个模样。 你忘记了你的过去,那我就将我的过去送给你吧。 我姓赵,赵小环。 玲珑,你就是我。 “这是我的东西。”玲珑抬起头来,原本紊乱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清澈,她语气无比坚定,就像刚刚失态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小环,你到底将多么沉重的过去赋予了我啊,你将金令丢给我的时候,心里又到底藏着什么? 你是谁,来自哪里,为何那样的身份气度会成为一个小乞丐? 而我呢,我又是谁,来自哪里,我的身上又隐藏着什么? 我会弄明白的,早晚有一天。 “我九岁那年,发过一次高烧,脑子烧坏了,那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这是我的东西,一直都在我身上。”是赵休爱提醒了她,虽然很不愿意,但是她也想起了一些事。 小环将她的过去全都交给了她,她说过,玲珑,你就是我,那么—— “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我姓赵,我叫赵玲珑。”她冲他笑了起来。 赵休爱瞳孔蓦地一缩,纯黑无暇的眼底,似有风暴掠过。 “赵休爱,你是谁。”在他看到小金令之前,玲珑也没有多想,虽然她心中也不是没有疑问的,毕竟他那么漂亮的脸蛋,那样奇怪的气质,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养出来的。 但她没有多想,或者说,她压根不愿意多想,因为她觉得那无关紧要,她是做好了随时甩开他的准备过着每一天的。 她从没把他当回事,他不过是个累赘,是个阴魂不散的怪物,是个可恨可憎的拖累。 她不愿了解他,不愿关注他,就算朝夕相处了这些年,她对他的了解也仍然少的可怜。 这相当不利,仿佛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敌人眼里,可是她对敌人却一无所知,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了,玲珑甚是懊恼。 “你是谁。”见他不说话,玲珑忍不住又催促着问了一声。 赵休爱的唇边慢慢浮上一抹嘲讽似得笑意,“我是赵休爱,好像在很多年前,我就回答过你这个问题吧。” “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玲珑冷哼道,“不要装糊涂。” 既然他说,这种金令是宫中皇子所有之物,那么知道这种金令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货色。 赵休爱缓缓地朝玲珑丢了一样东西,玲珑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 那东西带着他的体温落在她的掌心里,玲珑低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她的瞳孔就剧烈的缩紧,她见了鬼似得将那东西朝赵休爱丢了回去。 那也是一枚金令,却和玲珑手里的金令略微有些不同。 玲珑那枚金令上刻着一朵芍药,可是赵休爱递过来的那一枚,上面刻着一只龙爪。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赵休爱,她其实应该猜出来了的,就在刚刚,他拿着她的金令质问她的时候,她就应该有所觉察的。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小到应该遇见的人,迟早都会遇见。 可是仍然会觉得太过于不可思议……玲珑僵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 赵休爱是皇子,这个看上去就风华绝代的少年,果真不是什么俗物。 不只是这样,那个为了救她而陷入泥潭的小环,她是个公主。 可是为什么呢? 本应该在宫中锦衣玉食的皇子公主,为什么会落入尘世之中,一个成了乞丐,一个在那样大的风雨天里,躺在一片废墟之中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环到底为什么要救她,她为什么会捡到休爱……一时之间,她竟然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因为……总得有个地方出了错吧,她实在无法将这些都归为巧合。 如果是巧合,那也太过于草率和天真了。 她玲珑,从来就不是个天真的人。 所以,她不相信这是巧合,她打了个冷战,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悄然的靠近。 第十二章 情意催人相思扣(09) “所以我们……应该是兄妹吗?”玲珑啼笑皆非地低声问道,“这不可能的。” “啊。”然而这时,赵休爱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惠妃的确生过一个女儿。” “惠妃?”玲珑茫然地看着赵休爱。 “你的金令上刻着芍药。在宫中,皇上的嫔妃很多,上上下下的,自然也是有等级之分的,你手里这枚金令,是四妃之一的惠妃才敢用的。”赵休爱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竟然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 玲珑愣住了,也就是说,赵小环的生母就是宫中那位尊贵的惠妃吗? “那你的金令,又是什么?”玲珑暂时压下心中的困惑,继续追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赵休爱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将玲珑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嘲弄之色,“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公主。” 玲珑并不觉得是冒犯,也没有觉得被鄙视了,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公主。 这是小环的东西,尽管小环在死前对她说过,要她背负起小环的过去,以后她就是小环,属于小环的一切,全部都是她的,她也无法完完全全成为小环。 “这个,可以拿掉了吧。”玲珑朝赵休爱伸出手,一束光透过破破烂烂的草屋屋顶落下来,打在她的手臂上,手臂上,情人扣反射出一道流光。 赵休爱走近她,他握住了她的手臂,然后揪紧了,用力将她往前一带,玲珑一个踉跄被他按在了怀中,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贴着她耳边,近乎暧昧地说,“拿不掉的赵玲珑,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他低头咬住了她的唇,玲珑又怒又恼,这人是疯了吗?她用力咬了他一口,嘴里都是血腥味,他松开了她,唇上染着血,看上去说不清的妖魅诡艳。 “我们是兄妹!”玲珑喝道,她气急败坏地狠狠擦着自己的嘴唇。 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唇,“是吗?”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好似玲珑在说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玲珑见鬼似得看着他。 这人是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地战栗,他是疯子,她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兄妹,但他不可能知道! 他应该不知道才对……否则他应该会拆穿她不是金令的拥有者这件事,但他没有。 然而,他若是当自己是他的妹妹,却罔顾人伦的对自己做出这种事,他不是疯了是什么! “你疯了吗?”她语气里终于有了恐惧,她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第一次的,面对这个她厌恶至极的赵休爱,她有了恐惧的情绪。 “你就当我是疯了吧。”他转身,缓缓走了出去。 只剩下玲珑一个人,她脱力地滑坐在了地上,她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这一切已经超出了玲珑所能接受的程度。 开什么玩笑啊,一个公主为救她而死,她捡到一个皇子,妄想用他换一两银子未遂,反而引来了一个麻烦,他缠了她这么久,可是为什么?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些皇子公主的,会一个个的往她面前送? 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真的是九岁吗?她为什么会失忆,真的是因为发烧烧坏了脑子吗? 小环对她那么亲切,为她不惜弄脏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小环善良?别开玩笑了,她们都只是小乞丐,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就已经筋疲力尽了,不会有那么大公无私的人的吧。 她要想起来,她必须想起来被她遗忘的那部分记忆,否则这些困惑迟早会逼疯她的。 她在地上坐了许久,久到双腿都发了麻,她终于冷静了下来,重新恢复了理智。她不能慌,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她继续收拾东西,她要去临安城,她要找到千寻燕,等去了临安城,一定也能打听一些宫里的事。 于是玲珑在十五岁这一年,带着不多的盘缠踏上了去往临安城的道路,阴魂不散的赵休爱当然不肯放过她,他跟着玲珑一起走了。 本就不多的银钱,很快就花光了,她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赚取些银钱,然后再次上路。没有办法,赵休爱不肯受一点委屈,要住好的吃好的穿好的,若是玲珑不满足他,他就会对她做出很过分的事。 所以,玲珑才会如此憎恨厌恶他,这种卑鄙恶劣的人竟然会是皇子,这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吧。 这么断断续续的,她竟然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抵达临安城。临安城不像其他地方,这里是最繁华的都城,大周朝的皇城就在这里,能住在内城的,尽是一些达官显贵。不过也就是因为临安城的繁华,能赚到银钱的办法要多了一些,但就算是这样,她也花掉了三年的时间,才在临安城里买下一座农家小院,真正在临安城安顿了下来。 她猜得没错,临安城,这大周朝的中心,能够打听到的事情果然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 比如她打听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有关情人扣的那个部族叫做拉伊族。 她混迹在临安城最黑暗的角落里,同一些不见天日的人打交道,虽然危险,但是收获惊人。 拉伊族的人天生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上天似乎特别偏爱这个部族,除了美貌之外,还给了他们惊人的智慧,他们擅长医术,精通各种机关术,除此之外,他们生活着的密林里,还藏着一大笔叫人咋舌的宝藏。 本来,他们生活在南疆最隐蔽的丛林之中,世人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这样一个部族,然而有一天,一个行脚商被豹子追赶,后来误入其中,如同桃花源中所言,他怀疑自己到了人间仙境。 围绕在一个如同宝镜的湖泊四周的,是成片不知名的花海,藤蔓从树上垂下,白色的雾气浮在水面上,有清脆的说笑声传来。 那是一群浣纱女,一个个皆美得如同九天之上不染纤尘的仙女,行脚商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他觉得只有到了天庭,才能见到这样的景象。 他又惊又饿又疲惫,神经忽然放松下来之后,他眼前一黑就栽倒了。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个部族的人很热情好客,虽然只有巫师和圣女才通汉话,但他却觉得这个部族的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善良温和。 他在部族中生活了大半年,身上的伤也渐渐好了,这个时候,行脚商提出了告辞,然而拉伊族人却阻止了他,他们劝说他留下,让他在这里安家落户,可是行脚商却执意要走,因为他家中还有妻儿老母,他是不可能留下的。 部族的巫师本想杀死他,因为部族的存在很隐秘,一旦被外界所知,一定会引来灾祸,但是圣女却有不同的意见,她觉得人命异常宝贵,轻易不可杀人,巫师最后妥协了,他们想用药物毁去行脚商的记忆,然后将他丢到外面去。 可惜还没有等他们执行,行脚商就想办法溜走了。 若是行脚商懂得知恩图报,保守部族的秘密也就算了,只可惜商人逐利,拉伊族在他看来,处处都是宝藏,那些美丽的女子,随便掳来一个,都能给他带来一笔不菲的财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太过美好的东西,总会有人想将其毁掉才会心理平衡。 一个偷跑的行脚商,给拉伊族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美丽的姑娘被掠夺,如山的宝藏被抢走,美丽的宝镜湖里再也不是清澈的河水,巫师和圣女所住的祠堂也被毁于一旦,就连拉伊族的至宝四神相也被毁坏了。 这些被带走的姑娘,有些成了达官贵人的新宠,还有些被卖进了勾栏院,她们被肆意践踏,只要提及是拉伊族人,每个人看着她们的眼神就会变得不怀好意。 然而惨剧并未到此为止,雪上加霜的是,这个部族的人不知怎么惹到当今皇上,龙颜大怒之下,他便派兵灭了拉伊族。 在那之后,拉伊族就成了大周的禁忌,若是有谁胆敢提及这个部族的名字,必定要被割掉舌头。 这是三十年前发生的事,明明和自己毫不相干,可是在听完这些时,玲珑却忍不住颤抖,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被血水染红的宝镜湖。 她还想再问,可那些人却说不出什么来了,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收获的,据说拉伊族被灭之时,拉伊族的两个圣女被掳到了临安城,或许现在还活着也说不定。 她顿时振奋了,既然是圣女,必定是精通医术的,只要找到圣女,她就可以取下情人扣,说不定还能恢复记忆! 既然还活着,那就一定有迹可循,在临安城里要找两个人,总比在整个大周朝找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千寻燕来的容易。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两个圣女真的被掳来了临安城,并且,一定还活着。 玲珑去了临安城最大的青楼,她在那里当了个烧火丫头,青楼里鱼目混杂,那是沟渠还要肮脏的地方。 她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抓着天边垂下的一缕蜘蛛丝,像是追逐宿命一般,拼命追寻着有关于拉伊族的所有事情。 她认定那就是救赎,属于她的救赎。 第十二章 情意催人相思扣(10) “好了,到此为止吧。”苏迟叹了口气,打断了玲珑漫长而沉重的回忆。 其实她早就应该打断玲珑的,在听到她说起那个神秘的部族时,她就知道那是拉伊族,毕竟有人费尽心机想让她去查清楚拉伊族为何被灭。 但苏迟那时候却在思考一个问题,以至于由着赵玲珑说了下去。 是不是她看上去非常愚蠢,所以那些算计她的人才会认为,她一定会乖乖的任人摆布? 否则,为什么在她明确的拒绝了陈夫人的请求之后,背后的人还是要自以为事的将她往这个泥潭里面扯。 “我还没有说完。”玲珑淡淡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笑容竟让人觉得她很真诚。 “但我想知道的已经听完了。”苏迟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他仍然还在沉睡,“所以,到此为止了。” “你们真的是……好算计啊。”苏迟苦笑了一下,这一重又一重的陷阱,一点一点的让她越陷越深,每当她以为自己解开了圈套,总会发现她不过是从一个圈套又走入了另一个圈套。 “苏姑娘这是从何说起啊。”玲珑道,“难道不是姑娘你来找我,说是有事情想要问我的吗?” “是这样没错。” 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是这所有的问题,全都是被人算计好的。 苏迟的后背此时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就算是心思缜密如她,在看清楚这一切之后,也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那是一种无法掌控的慌张感,一张超乎她想象的大网正罩在她脑门上,她却看不清这张网的大小。 一开始,她以为算计她的人是苏蔓,可现在她却意识到——不是苏蔓。 能够把她算计到这个地步的人,绝对不会是苏蔓。 苏蔓大概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她的出现,不过是为了让她意识到,李三并不是苏蔓的人杀死的。 这个暗示看似给了她一些线索,却引诱着她往更黑更深的地方走去。 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却被结结实实算计了个彻底,这种感觉很不好,她试图挣脱这张大网,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挣脱了,可当她一回头却发现,她仍然还被困在网中。 根本就没有挣脱啊…… 意识到这一点,苏迟的手心里顿时捏了一把冷汗。 “你真的不想听下去吗?”玲珑笑的有些意味深长,“你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不是很想。”苏迟道,“我只需要确认两件事就够了。第一,在陈家装神弄鬼的人是赵休爱。第二,李三被杀的那个晚上,陈大少爷被赵休爱带走了。” “哦?”玲珑似乎有些意外,“可我们刚刚没有说到陈家的事吧。” “你已经说了。”不一定非要全部说出来,才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的。 “你找到陈老夫人,使了一些小手段让老夫人对你产生兴趣,最终她让你嫁入陈家。可在此之前,你就已经见过了陈夫人。我猜的没错吧。”苏迟静静地看着玲珑,明明应该是疑问句,她却说得十分笃定,“你见过了陈夫人,她医好了你的失忆,所以你想起了被你忘掉的很多重要的事情。” “你一直在追查拉伊族的事,刚刚你告诉我,你和赵休爱相遇的过往时,你对我形容了一个非常细致的细节,那就是赵休爱的眼睛是纯黑色的,不只是这样,他身上还有拉伊族的至宝——情人扣。他和陈家大少爷一样,也是拉伊族人。”苏迟说到这里,缓缓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刚刚才说,你们真是好算计啊。” 就算苏迟逃得开陈夫人的请求,逃得开陈大少爷的请求,却还是有可能在最后一环,也就是这位玲珑姑娘这里栽跟头。 “可惜,不管是多么好的算计,一旦被戳破,都会变得毫无意义。”苏迟道,“因为要想解开陈家的案子,并非一定要知道全部真相。” “你就那么确定,你所想的一定是对的吗?”玲珑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迟,“不观全貌何以知大局。” “我不需要知道,那和我没关系。我知道我想的不一定是对的,但我也不想继续追查所谓的真相了。”苏迟果断道,“赵休爱对你,一直抱有很强的占有欲和支配欲,这让你很痛苦吧。” 玲珑微微一愣,没料到苏迟会忽然换了话题。 “所以,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他都绝对不会允许你嫁入陈家。”苏迟打定了主意,就让陈家的案子到此而至,就算她的推算是错误的,她也不想再追查下去了。 因为继续往前,她仍然还是被困在网中。 “所以他才会去陈家装神弄鬼,想借此让陈老夫人打消让你进门的念头。一开始我没有往这方面想,因为我怀疑是陈大少爷自己不愿意娶你,但后来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那装神弄鬼的就一定另有其人,他也一定是有别的理由。”苏迟道,“然后我就想起来,陈老夫人说过,你是个孤儿,却有个哥哥,这就很奇怪了。如果是亲兄妹,那老夫人就不该说你是孤儿,那么我就猜,你们会不会是青梅竹马的异姓兄妹,只是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生出了什么特别的感情,所以哥哥才舍不得妹妹嫁出去,那他暗地里动些手脚来捣乱,也是合情合理。” “你和我说的那些过去,倒是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苏迟低笑道,“你这位哥哥对你可是用情至深啊。” “不是这样的!”一直很平静的玲珑忽然暴躁起来,“用情至深?别开玩笑了!他只是想折磨我!他在报复我!他报复我当年把他卖掉!” “你确定他是在报复你吗?”苏迟看着玲珑,“你怎么会以为他在报复你?” 怎么看,那都不是什么报复吧。 苏迟忍不住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赵休爱。 这人生了那样一张俊美的脸孔,足以魅惑众生,苏迟一点都不相信,这样的人离开玲珑会活不下去,也不相信他花费了这么多年跟在玲珑身后,只是为了报复她多年前的一个恶意。 他明明可以过得更好,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却偏要跟着她过这样的日子。 他不应该是这样胸襟的人,说不清为什么,苏迟稍微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他跟在玲珑身边,只是因为这个人让他有过温暖的感觉,哪怕只是一刹那,可是那一刹那,就足以让他紧抓不放。 那是在黑暗中呆的久了的人,抓住的第一束光。 她很明白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圆寂大师,千寻燕,甚至是宋良辰,他们都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总觉得,这个被毒的半死的人有些可怜。 她的视线落在玲珑收拾好的包袱边上,那里只露出了一个角,但苏迟却看得清楚,那是一把锋利的短刀。 “如果我没有来这里,你是不是打算砍下他的手,拿掉他手臂上的另一枚情人扣,从此远走高飞?”苏迟问。 玲珑不说话,只是沉默着。 “他还真是可怜。”苏迟从地上站了起来,暗自算了下时间。 陈捕头去找千寻燕,这会儿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她走出房间,重新站在了玲珑面前。 玲珑一脸愤愤不平,“他可怜?你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明明我才是被拖累的那一个,我已经受够了,我的人生不想再让任何人来干涉了!” “你根本不知道,这十年来我到底有多辛苦!十年啊,我整整被他拖累了十年啊!”玲珑的声音越喊越高,“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情人扣,我早就杀了他!我恨不得他马上去死!” “玲珑。”苏迟看着玲珑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悲悯之色,“你也……挺可怜的。” 有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拥有着什么。 “其实不能原谅的,是你自己吧。”苏迟叹道,“那个时候,将他卖去青楼,不是他不能原谅你,是你自己,不能原谅那个时候,为了活下去而变得丧心病狂的自己吧。” “住口!住口!”玲珑喝道。 “有时候,谎话说的多了,自己也就信了,慢慢也就忘记了自己执着的到底是什么。”苏迟看着玲珑的眼神越发的悲伤,“你真的那么讨厌他吗?” “是!我讨厌他!” 讨厌他生的比她还要好看,讨厌他明明知道她带他回家的目的,却还是死皮赖脸的跟着她,讨厌他总是拖累她,讨厌他总是对她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 “你真的,真的要丢下他吗?”苏迟看着玲珑的眼睛问。 “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我想做的事。”玲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不息的情绪。 苏迟还想再说点什么,外面却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她只好吞回要说的话,既然玲珑不想去面对,那就让她继续逃避下去吧。 “小迟。”千寻燕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一道青影掠进来,千寻燕终于到了。 “里面有个人中毒了。”苏迟道。 千寻燕略微点了下头,他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苏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陈捕头气喘吁吁地跟着千寻燕跑了进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一队衙役。 “把她带走!”陈捕头对着衙役喝道。 玲珑也不挣扎,任由衙役解开绑着她手足的绳子,她被衙役押着走到了门口,她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了苏迟一眼。 “苏姑娘,你会后悔的。”她说。 苏迟愣了一下。 后悔吗?后悔什么? 后悔放弃追问她有关于拉伊族的事情吗? 苏迟嗤笑了一声,她想,她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不是孤勇,那是作死。 “还有,刚刚你猜错了一件事。” 苏迟眉心皱起,她猜错了一件? “有关于陈大少爷的?”苏迟问。 玲珑轻轻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说。 苏迟一脸平静,显然并没有在意玲珑的提示。既然她猜错的事情与陈大少爷无关,那就无所谓对错了。 玲珑很快就被衙役带走了,苏迟和陈捕头一起掀开帘子走进了内室。 千寻燕蹲在地上,正在给昏迷不醒的赵休爱把脉。 “怎么样?我给他吃了一粒解毒丸。”苏迟问道。 “他中的毒挺奇怪的。”就算是千寻燕,也并不是对这世间所有毒都了若指掌的,他是大夫,不是毒师,“这毒不伤他五脏六腑,只是让他沉睡不醒。当然,一般的迷药也能做到这一点,但他体内的这种,又好像不是迷药这么简单。” “不能让他醒过来吗?”苏迟有些意外,她以为千寻燕来了,赵休爱就一定能被救醒。 “暂时醒来倒是不难。”好歹也是享誉盛名的天下第一神医,就算解不了毒,也不意味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千寻燕抽出金针,封住了他几处大穴,他的金针,或轻捻或深扎,这么几下之后,双目紧闭的赵休爱,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十三章 此翁白头真可怜(01) 苏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黑到几乎没有杂色的眼睛。 第一次,是阮鸢。第二次,是从陈大少爷,第三次,是陈夫人,算上现在的赵休爱,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这真的是一双极度美丽,像黑曜石一般莹润透亮,又深邃不可见底的眼睛。 拉伊族果真是被上天眷顾的部族,她见到过的这几个人,无一例外,都生了一张漂亮到近乎妖孽的脸,眼前这个,算得上是最漂亮的一个了。 增无可增,减无可减,直接用完美来形容也不为过。 尤其是他一睁眼,这个旧屋瞬间便显得亮堂了起来。 什么叫蓬荜生辉,这就是。 什么是春阳化冰,这就是。 “她在哪里。”这是赵休爱睁开眼睛之后,问出口的第一句话。 “她被带去衙门了,你放心吧,她走不掉了。”苏迟淡淡道。 赵休爱听完苏迟的话,忽然就激动了起来,他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他神色慌乱,似乎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 “你要去哪里?”千寻燕拦住了他,“你中着毒呢。” “拦着她。”赵休爱额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马上!” “我说了,她走不掉的。”苏迟看他这么激动,好心的解释了一下,“她涉嫌谋杀你,她是无论如何也走不掉的。” “谋杀我?”赵休爱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像是苏迟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是啊。”苏迟侧头望向那把压在包袱底下的短刀,“因为,要甩开你,只有这种办法吧。” “你在说什么啊。”赵休爱冷清的声音里蓄满怒意,“她从没有想过要甩开我,她在哪里,马上带我去见她!” 苏迟头皮一麻,怎么回事,她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现在应该在被押回县衙大牢的路上,放心吧,她不会……” “马上带我去见她。”赵休爱一脸凶狠的打断了苏迟的话,若不是他此时使不上力气,他应该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就跑出去找玲珑了。 可是——为什么? “她要杀你。”苏迟道,“你为什么这么迫切的想要送上门。” “她根本不会杀我!”赵休爱喝道,“快去找她,阻止她,她想杀的人不是我……” 苏迟脑中蓦地浮上来一句话。 是玲珑被带走之前和她说的那句话。 她说:“刚刚你只猜错了一件事。” 是什么事? 苏迟脑中飞快的掠过一些碎片一样的线索:大雨、破伞、黑眸和小不点,青楼、黑夜、奔逃和情人扣…… 她心里咯噔一声,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出错了! “陈捕头!把玲珑追回来!”想通的一刹那,苏迟冲着站在门口发愣的陈捕头喊了一声。 “怎么?”陈捕头正神游着,冷不丁被苏迟吼了一嗓子,吓了一跳,脑中的那根弦都绷起来了。 “先不要问了,快去把玲珑带回来!”苏迟心里越发着急。 她知道她猜错的是什么了! 苏迟话音刚落,就觉的手臂一紧,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赵休爱微微喘着气,漆黑的眼底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救她。”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苏迟看着他,眼前这个人满头满脸的汗,一双黑眸里是藏都藏不住的慌张恐惧,除此之外,就是恳求,他在恳求她。 苏迟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救她。”赵休爱的眼皮开始发沉,千寻燕只能让他暂时清醒,短暂的苏醒之后,汹涌的睡意再次袭上来。 但是赵休爱知道,他现在不能睡,若是他睡着了,可能就永远也见不到玲珑了。 他不想与她天涯海角永不相见,也不愿与她黄泉碧落永相隔,他咬紧牙关,因为太用力,嘴角都沁出了一丝血,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他到底中的什么毒?”苏迟回头看着千寻燕问。 “不知道。”千寻燕无奈道,“不过这毒不会伤害他,只会让他长睡不醒。” “是百日醉。”赵休爱咬牙道,“我没事,只要睡足百日,毒自然就解了。” “你知道?”苏迟看着赵休爱的眼睛问,“这毒是哪里来的,除了沉睡百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 “没有解药。”赵休爱的神志已经开始模糊,全凭一腔执念在支撑着。 “苏姑娘!不好了不好了!”门外传来了陈捕头咋咋呼呼的声音,不多时,陈捕头满身是血地抱着玲珑冲了进来。 玲珑的一只手从腕间被斩断,血正喷涌着往外流着,她已经陷入了昏迷,可她另一只手里,却紧紧地拽着那枚情人扣。 半刻钟前,这个姑娘还很从容地和她说着话。苏迟心里说不清的难受,如果刚刚她多想一些,如果刚刚她没有让人带走玲珑,她是否就不会受伤了。 “快快,出人命了!”陈捕头慌慌张张地将玲珑丢在了不远处的床榻上,仓促之间,那个放在床边的包袱被碰掉了,包袱底下压着的短刀哐当一声落了地。 这一声令发愣的几个人找回了神。 “玲珑!”凭着惊人的执念,赵休爱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可惜他实在已经筋疲力尽,只走了两步就重重摔了下去,他索性不起来了,手脚并用地往榻边爬去。 他本是穿了一身白衣,陈捕头抱着玲珑进来的时候,地上落了一路的血,此时被赵休爱蹭到,仿佛是谁在他衣服上绣了一树斑驳的红梅。 千寻燕已经走了过去,他迅速封了她几处大穴,这血继续流下去,可是真会出人命的。 “断手呢?”千寻燕一边止血一边问。 “在这里!”有个小衙役奔了进来,他哆哆嗦嗦地抱着一只断手跑到了千寻燕面前。 “给我。”千寻燕面不改色的接了过去,那衙役噗通一声跪在了陈捕头面前,“头儿,您罚我吧!” “先出去吧,这事儿一会儿再说。”陈捕头不耐烦的摆摆手,打发那衙役出去了。 “我们也先出去吧。”苏迟看着床上生死不知的玲珑,叹了一口气。 陈捕头拉着极度不愿意出去的赵休爱,硬是将他押在了堂屋里,就安顿在那张用来绑玲珑的靠背竹椅上。 “让我进去!”赵休爱原本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保持清醒的,但现在,他应该是凭借对玲珑的担心而让自己必须清醒。 “如果你想她活着,最好不要进去打扰千寻燕。”苏迟好心的建议。 赵休爱身体猛地一僵,他终于安静了下来,安静的赵休爱,给人一种非常非常乖的错觉。 他不说话了,堂屋里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怎么回事?”总要找点话来说,这种气氛实在是太沉重了。 “哎,我赶去的时候,已经这样了。”陈捕头一脸懊恼地将事情讲了一遍。 衙役押着玲珑朝县衙走,玲珑也挺配合的,并不闹腾,然而就在众人放松警惕时,她忽然抽出了一个衙役的佩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狠朝自己的手剁了下去。 该是怎样的决心,才能手起刀落,斩断自己的手? 她曾以为,那把短刀是玲珑准备好,用来剁掉赵休爱的手的,她从不曾想过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那把短刀,是玲珑为她自己准备的。 因为她先入为主的,听了玲珑对她讲的那段过往。 说起来也是她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不过是一家之言,她怎么就断定玲珑说的一定是真的。 她相信玲珑憎恨拖累她的赵休爱,她相信玲珑迫切想要离开赵休爱——所以,她放走了玲珑,给了她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赵休爱的双手死死的握着,以至于掌心都被握出了血,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痛一般,只是这么安静的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苏迟看着赵休爱,他对玲珑的担心毫不掩饰,他对玲珑……是怎么想的呢?玲珑对他,又到底是不是只有憎恨? 不是这样的吧,憎恨是没有办法让她对自己下刀的。 他们之间到底隔着什么呢?明明是存在着爱的,可是为什么会让人这样绝望。 就像是大少爷和玉卿,只要有爱不就好了吗?可是那段感情却最终没能结出美丽的夏桃,那一树桃林的芬芳,一轮明月的皎洁,迷雾一般润透的情思,终究全都掩于尘埃。 苏迟站起身,缓缓走入了院中。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湿的气息,眼瞧着还是盛夏,七夕过了,又是中秋,这中秋走了,很快就是霜降了。 苏迟紧了紧衣襟,她就这么站着,看上去像是在沉思,可其实她什么都没有想。 “苏姑娘,接下去怎么办?”陈捕头在堂屋里坐了一会,越坐越是心慌。 昨晚上才死了个陈大少爷,今儿个这玲珑又生死未卜,他身为临安城的捕头,压力可是很大的。 他有些后悔,他要是在陈夫人认罪的时候就了结这桩案子,眼下就不会陷入这种悬在半空中的局面了。所以,他看着苏迟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怨怼。 这苏大师也是,既然有人愿意认罪,她干什么要多此一举的继续往下查。 “你可以和知县说,陈家的案子了结了。”苏迟的语气淡淡的,特别的平静。 “嗯?”陈捕头愣住了,“你是说……可是陈大少爷是谁杀死的?” “他是自杀的。”苏迟缓缓道,“陈家那具尸体就是陈大少爷的恋人,恋人不在了,陈大少爷无心苟活于世,所以他自杀了。” “可吕捕快亲眼看到有人捅伤了他。”陈捕头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那是他看错了。”苏迟忽的回过头来,她十分认真的看着陈捕头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道,“没有人杀陈钰,他的爱人死了,所以他不想活了。” 陈捕头还想说什么,可是苏迟却打断了他的话,“陈家的三件案子,现在已经全部弄明白了。杀死陈大少爷恋人的是陈夫人,看门的李三发现了陈家丑事,想借此勒索陈大少爷,陈大少爷就将他灭口了。后来,赵休爱绑架了陈大少爷,所以他才会失踪,那个不见了的丫鬟,应该是见大难临头就自己逃了。” “如果是这样,那苏姑娘你为什么会失踪,吕捕快为什失踪?”陈捕头下意识的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不过问出来之后他就后悔了。 自己真是没事找事,既然苏迟都说可以结案了,他为什么还要制造麻烦?这陈家的案子已经够他头疼了。 “我和吕捕快都是陈大少爷抓走的,目的,当然是防止我们揭穿他的秘密,他原本是想抓我一个人的,但吕捕快跟得紧,所以他就把我们一起抓了。”苏迟一本正经的说着瞎话。 第十三章 此翁白头真可怜(02) 不然她能怎么办? 苏蔓的事不能说,拉伊族的事不能说,陈夫人和陈大少爷,以及这位生死不知的赵玲珑的目的,全都不能说。 既然不能说,那就只能将这些人从陈家的案子里摘干净。 被苏迟连哄带骗,陈捕头就带着他的衙役走了,虽然赵玲珑和赵休爱被牵扯进了陈家案件中,但赵玲珑生死不知,赵休爱中了毒行动不便,瞅着都不像是能逃跑的样子。 眼下要紧的,是赶紧去结案,再拖下去,知县大人就要摘掉他头上这顶捕头的帽子了。 陈捕头带着衙役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宋良辰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他是给苏迟和千寻燕送饭来的。 他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宋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压在了他的头上,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来,他就直接去了苏迟住的院子,然而顾西臣却告诉他,苏迟和陈捕头一起出去的。 宋良辰就去了一趟县衙,刚好遇到了回去结案的陈捕头,陈捕头告诉宋良辰,要到什地方找苏迟,他想着快到中午了,苏迟应该还没有吃饭,于是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他就打包了一些饭菜拎着带来了。 “哎呦,正饿着呢。”真是犯困有人送枕头,肚饿有人递米饭,苏迟见宋良辰提着食盒来,眼睛顿时一亮,她从早上到现在可还没吃东西呢。 “陈捕头说你在这里。”宋良辰将食盒放在堂屋中间的八仙桌上,将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的往外端,“怎么样了,案子弄清楚了吗?” “恩,弄清楚了。”苏迟点了点头。 宋良辰的视线落在了赵休爱的身上,他没见过这个人,“这是?” “他是玲珑的哥哥。”苏迟解释了一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很忙,但是宋良辰的好奇心却没有受影响,陈家的案件看上去错综复杂,他很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挺简单的。就是陈夫人杀了玉卿,陈大少爷杀了李三,之后他就被玲珑的哥哥,也就是坐在椅子上的这位绑架了。”苏迟走到门帘处,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宋良辰带着满满的好奇心跟了进去。 “然后呢?”宋良辰追问道。 “然后他就跑了,因为他杀了人,又碰巧见到了吕捕快,他害怕被抓就畏罪自杀了。”苏迟淡淡应道。 卧房里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这股味道成功转移了宋良辰的注意力,他眉头皱了一下,这得流多少血,才能让屋子里的血腥味这么浓郁? “又出人命了吗?”宋良辰不解的问道。 “没有。”苏迟走到了床边,她问了千寻燕一声,“她还好吗?” “活着呢。”千寻燕的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宋良辰的目光扫过满头大汗的千寻燕,最后落在了床上的赵玲珑脸上。 赵玲珑脸上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苏迟俯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果然还活着呢,她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赵玲珑的手是齐腕断掉的,血流了一路。 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有多少血?一旦血流干了,人也就救不活了。 她想死,所以对自己下手的时候没有留下半点余地。 苏迟看着赵玲珑的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先出去吃点东西吧,良辰带了饭来。”苏迟转身往前走,她不是个心硬的人,看着赵玲珑这样,她总觉得有一种罪恶感。 千寻燕跟着苏迟和宋良辰走了出去,堂屋里,饭菜的香味让原本凝结在这个屋子里的气氛变得稍微轻松了一些,不至于那么的压抑。 “你吃吗?”苏迟经过赵休爱的时候,停下来问了一声。 赵休爱靠在竹椅上,因为要抵抗强烈的睡意,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苏迟不知道,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毅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 赵休爱似乎没有听到苏迟的话,只是很用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苏迟见他这样,索性不去理会他了,她走到桌边坐下,抓起筷子开始吃饭。 千寻燕一手的血,他喊了宋良辰过去,帮他从院子里的水井中打了一桶水上来,他慢悠悠的将自己收拾干净,这才回到堂屋,在苏迟对面坐下。 宋良辰心中自然还是有许多问题,然而苏迟和千寻燕都在吃饭,他再怎么想知道答案,也得等人吃饱了饭再问。好在苏迟和千寻燕吃的相当快,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盘子里的饭菜就被一扫而空。 吃过了饭,千寻燕就回到了内屋,继续看着赵玲珑去了,她失了不少的血,现在情况很不稳定,若是不照看的紧一些,她随时都有可能小命不保。 “我带的药不全,得去抓药。”千寻燕查看了一下赵玲珑的状况,面色凝重的打开了自己的药箱,一边翻找着,一边对苏迟道,“我现在就开方子,你去抓药。” “啊?”苏迟面露一丝为难,倒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她没钱。 “你尽管开吧,一会儿我和苏迟一起去。”也不知宋良辰是不是看出了苏迟的窘态,在苏迟迟疑的时候,他直接开口将这事儿揽了下来。 千寻燕熟练的开出了一个方子,“抓完药,顺便把煎药用的东西都一起找来,她现在还不算是真的活了,得等到明天早上,要是能撑到那时候,她就没事了。” “行,交给我和苏迟吧。”宋良辰一点也不见外的说。 苏迟也没有觉得宋良辰越俎代庖,她看着宋良辰将千寻燕递来的药方折好收起来,自己则转身走到堂屋,将散了一桌的空碗空盘子收进食盒里。 “你,这样就可以了啊?”往外走,路过赵休爱时,苏迟停了一下,很好心的问了一声。 赵休爱一身衣袍已经被汗打湿了,他现在相当不好受,神志游走在崩溃的边缘,他死守着心中一丝清明,不让那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 他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忍耐着非人的煎熬。 苏迟张了张嘴,想说何必呢,中毒了就睡吧,反正醒着也没有什么用。但是看着他这个样子,这种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算了,他要熬着就随他去吧,不过是个痴人。 长长叹了一口气,苏迟心中生出了无限感慨,情之一字,伤人不浅。 “走吧。”宋良辰伸手揪住了苏迟的袖子,拉着她跨出了堂屋的门槛。 先去酒楼将食盒还了,宋良辰拉着苏迟,径直朝临安城最大的药铺走去。 “你出来这么久,没事吧?”苏迟知道宋家现在就只有宋良辰一个管事的,便随口问了一声,“要是忙的话……” “没事,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宋良辰淡笑着打断了苏迟的话,“所以不要紧的。” “哦。这就好。”苏迟听他这么说,就轻轻点了下头。 算起来,她和宋良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两个人一起走了,虽然这个很久用的有些夸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迟就是有一种她和宋良辰,已经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见面的感觉。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脑海中冷不丁的跳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吓得苏迟赶紧收回了游走的思绪,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种话怎么看都不应该用在她和宋良辰身上。 “你之前说,陈大少爷是自杀,这是真的吗?”宋良辰不解地问,“如果他要自杀,怎么会等到现在才自杀?” “因为他是昨天晚上才从赵玲珑家逃出来的。”苏迟糊弄完陈捕头,又开始半真半假的糊弄起宋良辰,“他杀了李三之后就被赵休爱绑架了,他逃出去后本想远走高飞的,但他却遇到了吕捕快,估计是因为害怕被抓,加上自己所爱之人已经死了,他生无可恋,于是就自杀了。” 宋良辰听着苏迟的话,虽然她的解释也能够说通,可他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所以,陈大少爷真有断袖之癖?”宋良辰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一个男人爱着另一个男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或许是他爱着的人,恰好也是个男人吧。”苏迟倒不会歧视断袖,能够爱上一个人,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事情,不管这种爱是用什么形式。 因为她觉得,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爱谁。 像阮鸢爱着曲婉儿,像古成烈和顾茗还有季如棠之间的爱恨纠葛,再如陈钰和玉卿之间的这种相濡以沫,赵休爱和赵玲珑之间的爱恨交织,她或许永远不会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滋味。 因为看的太透彻,所以才不会期待,她不会为了什么人变得奋不顾身,她想要的不过只是个立身之地,她只想平淡安静的过好这一生。 “那你和吕捕快失踪又是怎么回事?”宋良辰问。 “那是陈大少爷干的。”反正他死了,多背几口黑锅也没事,谁让这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是他们整出来的呢。 “这么说,案子就这么结了?”宋良辰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总觉得陈家这案子应该更加复杂一些,然而转念一想,又似乎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陈家不过是经商之家,有财富却无权势,这案子无非就是为了爱恨,无非就是为了钱财,应该不会有别的隐情吧。 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宋良辰隐隐觉得不对劲,藏在陈家地底下的大墓,那太过于精巧的机关术,消失的金山银山,很多地方,都让人不得不在意。 他侧过头看着苏迟,他虽然不擅长思考复杂的问题,但苏迟不愿意再去调查陈家的事,这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所以,虽然还是很好奇,他却很配合的没有往下问。 如果苏迟觉得,就这样结束比较好,那就这样吧。 “陈捕头已经回去结案了。”苏迟应道,“前面就是生药铺子吧。” 宋良辰往前看了一眼,那里的确是临安城最大的生药铺。 第十三章 此翁白头真可怜(03) 抓了药,买了煎药的药罐子和炉子之类的,宋良辰和苏迟就折回了赵玲珑家的院子。 赵休爱还是半死不活的坐在竹椅上,千寻燕在里面盯着玲珑,见苏迟和宋良辰回来,就将药配好,叫苏迟拿出去煎了。苏迟和千寻燕生活过几年,对于如何熬药自然是十分明白的,宋良辰有些笨手笨脚的,想帮忙,却无从帮起,甚至还险些越帮越乱。 他索性就闲了手,坐在门槛上,看着苏迟熟练的将药放进煎药的药罐子里,再点了火,又将药罐子放上去,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破了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火。 宋良辰本来是打算待在这里陪着苏迟的,然而下晌时,宋家管事急匆匆地找来,也不知和他说了什么,宋良辰听完之后,就同苏迟说有些事得回去处理一下,等处理完了再过来。 苏迟没有意见,反正宋良辰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目送着宋良辰和宋家管离开,她接着煎药。 小院里非常安静,不知是不是因为阴天的缘故,天很快就暗了下来,苏迟将熬好的药倒在一个蓝印花的空碗里,端着走进了内屋。 千寻燕接过药碗,交代苏迟将赵玲珑的上半身扶起,硬是撬开她紧闭的唇,将那一碗冒着热气儿的药汤灌了下去。 “她什么时候能醒?”苏迟看着毫无苏醒迹象的赵玲珑,心中仍然是担忧的。 “不知道。”千寻燕摇了摇头,“按道理来讲,她应该有好转才对,她似乎在抗拒醒来。” “是,她想死。”苏迟叹了口气,“只要撑到明天,就死不了?” “嗯,撑到明天早上,她的命就保住了。”千寻燕给了苏迟一个肯定的回答。 苏迟就点了下头,“我继续出去熬药。” “加一味决明子进去。”千寻燕嘱咐了一声。 “知道了。”将赵玲珑平放在床榻上,苏迟端着空碗又出去了。 千寻燕还是得在里面盯着,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有的人怕死的很,临终还不肯咽下一口气,可有些人,却迫不及待想要死去,哪怕有人在费心救他,也执意要过那奈何桥。 苏迟出去之后,将原来罐子里的药渣倒掉,利索的换上新药,最后加上了千寻燕要的决明子,继续将药罐放在了炉子上,用慢火熬着。 四周很安静,只有咕咚咕咚,汤药沸腾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朝屋里望去。 此时天光黯淡,赵休爱坐在光与影交错的界限里,身体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轻轻闭着眼睛,看上去仿佛是睡着了。 但他还醒着,苏迟看得出来,因为他搭在竹椅上的那只手在用力,血染红了他的拳头,他握破了掌心,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丝痛苦。 真是个妖孽。 苏迟忍不住感叹,男人都生的这般漂亮,到底还给不给女人活路了? 虽然她没有真正接触过拉伊族,但是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说里,至少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拉伊族的族人都生的十分好看。 她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生出赵休爱这种级别的妖孽。 她活到今天,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是陈夫人,她实在无法想象,比陈夫人都好看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的想象力在某些地方匮乏的厉害。 她侧过身,在门槛上坐下,后背就靠在门框上,“喂,没睡的话,就说说话吧。” 毕竟说说话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说不定这样会稍微好受一些,她从来都不是个心肠很硬的人,看着赵休爱这个样子,她有些不忍心。 “说什么?”赵休爱的语气异常平静,也不知到底用了怎样的克制力,才能让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不,是比正常人还要冷静。 “随便什么都可以。”苏迟淡笑道。 那双微微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赵休爱的目光落在了苏迟身上,“你这人还真是奇怪。” “奇怪?有吗?”苏迟想了下,自己似乎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你让我说话,却要我自己想话题。”赵休爱嗤笑了一声,“你明知道陈家的案子没那么简单,却骗了捕头和宋家大少爷。这还不够奇怪吗?” “呃……”苏迟愣了一下,“我只是不喜欢麻烦。” “不把事情彻底弄清楚,胡乱断定谁是凶手就结案,你不觉得太草率了吗?”赵休爱淡淡问道。 “我没有胡乱指认凶手。”苏迟看着赵休爱的眼睛说,“只不过是稍微隐去了一些不必要说的过程而已。” “你会后悔的。”他重新闭上眼睛,躲开了苏迟那双清澈锐亮的眼睛。 “我这人的心没那么大,有时候也的确会因为某些事后悔,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苏迟明白自己躲开的究竟是什么,拉伊族的事情牵扯到了皇室,那不是她一个小草民所能面对的。 苏迟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她知道自己可以面对什么,又有什么是不能染指的,她懂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就算将来她会后悔不曾将真相全部揭露,但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坚持现在的选择。 她无意扯入皇室纠纷,也不想太过引人注目,现在这样的处境,已经让她觉得疲倦。 “难说吧,没有谁敢对未来打包票。”赵休爱的语气里带着一股自嘲,也不知他此时是想到了什么。 “这个……倒也很有道理。”苏迟轻笑着点了下头,“你和玲珑其实还挺像的。” 赵休爱的后背僵硬了一下,他神色里多了几丝落寞,“不像的。” “你们都觉得我会后悔,都和我说过同样的话。”苏迟淡淡道,“其实两个人待在一起,时间长了,都会变得和对方有些相似,不管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 “她都和你说了什么?”赵休爱缓缓睁开眼睛,再次将目光投向苏迟,他是好奇的,好奇在赵玲珑的心里,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她说你很讨厌,如果可以甩开你,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会去尝试。”苏迟道。 “她讨厌我了吗?”虽然知道,她说出来的那些,必定是为了欺骗苏迟,但赵休爱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她说她恨我吗?” “是,她说她恨你,恨到想让你去死。”苏迟有些懊恼,她就是被玲珑的这些鬼话给骗了,否则玲珑现在不应该在躺在那里生死未知。 “你知道吗?”赵休爱轻轻笑了起来,“我一直都很讨厌温柔的人,因为温柔的人,有时候真的特别残忍。” 苏迟眉心一拧,她记得赵玲珑也说过类似的话,好像是小环对玲珑说过? 我讨厌温柔的人,因为越温柔的人越是残忍。 我爱你,也最讨厌你。 爱与恨,喜欢和厌恶,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到底要怎样才能共存? 小环是公主,眼前这位赵休爱应该是个皇子,这样的两个人,他们对玲珑的感情,出奇的相似。 一个小乞丐而已,她的身上藏着什么呢? “对你来说,玲珑是很温柔的人吗?”苏迟下意识地问。 “嗯。”赵休爱没有否认,他对玲珑的爱意,根本藏都藏不住的啊。 “你很爱她。”苏迟叹息道。 赵休爱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吧。” “但是你也恨她。”苏迟隐隐约约地抓住了一些什么。 “你错了,我不恨她。”赵休爱轻声道,“或者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去恨她那样的人。” “温柔的人……”苏迟倒是可以理解这种感情,因为苏蔓和苏恒。 她不太想去思考有关于这两个人的事情,在陈家事件里,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她已经不想去理会了,但是不管发生什么,她永远没有办法去恨算计了她的苏蔓和苏恒。 “你对她做过什么?”苏迟忽然想起一件事,在她和玲珑提及赵休爱时,她曾很激动地说过一句话,她说他们不是兄妹,因为没有哪个哥哥会对妹妹做出那样的事。 “我喝醉了。”赵休爱没有直接回答苏迟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她说她要嫁人了,以后就不回来了。我喝了很多酒,我不想她嫁人,她是不可以嫁给别人的。” 他目光直直望着苏迟,眸光里满是坚定,“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除了我之外,我不允许她嫁给任何人。” 苏迟怔住了,她觉得她还是低估了赵休爱对玲珑的占有欲,一旦看透这一点,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知道她要嫁人,赵休爱必定是不许的,他强要了她,让她成了他的人。 果然,这世上哪有哥哥会对妹妹做出这种事。 “你知道玲珑是谁?”苏迟不解地问。 “她是谁,根本不重要。”赵休爱的声音很轻,却相当坚定不移。 这股坚定让苏迟有些心惊,也就是说,就算赵玲珑真的是公主,他也仍然会这么做。 他是疯了吗?苏迟总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在黑暗中待得越久,内心的某些感情就越疯狂,他对玲珑的爱,根本已经是一种病态的执着和占有欲了吧。 或者说——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所以温柔的人,才特别的残忍。 苏迟有些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对于赵休爱来说,玲珑或许就是天边垂下的那一缕蛛丝吧。 “她不是想要自由。” 她准备的那把短刀,不是为了杀死赵休爱给自己自由。 “她是为了给你自由。” 所以——越是温柔的人,越是残忍。 连离开他,都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第十三章 此翁白头真可怜(04) 爱,究竟应该是何种模样? 每一个人活着的方式都不一样,也正因为如此,每个人的感情都是不一样的,人们总是无法真正的相互理解对方,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悲伤和无奈。 苏迟没有继续和赵休爱说下去,因为药煎好了。 再次将药给玲珑灌了下去,她苍白的脸上,总算是稍微有了点人气儿,千寻燕脸上已经显出了疲态,天色也不早了,她找了油灯点上。 玲珑显然早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家里吃的东西几乎都没有了,她就凑合着熬了点粥。苏迟这个时候就有点想念宋良辰了,要是他在这里,就可以打发他去找点吃的了。宋家是不是出了什么麻烦事呢?苏迟搅动着勺子,思绪又不经意的飘远了。 他走的时候说是忙完了就过来,然而一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想必是因什么棘手的事情耽搁了,不然按照他那样的性格,大概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待在这里才好,毕竟他好奇心极强,有弄不明白的事情就会一直记挂着。 苏迟想的还当真不错,宋良辰此时的确是遇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下晌,宋家管家来找宋良辰,他当时悄悄附在宋良辰耳边说了一句话,徐太师坐在宋家前厅,一定要见他。 在官场上,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宋家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官媒世家,换句不好听的,就只是替人保媒拉线的,徐太师是当朝要员,他要有心针对宋家,绝对能让宋家吃不了兜着走。 眼下宋老太爷和宋老夫人下落不明,虽然宋良辰看到了他们留下的书信,可是徐太师的话,让宋良辰无法安心。 他本想让苏迟来帮忙,可是苏迟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更何况,和官家打交道不是闹着玩的,在意识到自己对苏迟所抱有的感情之后,他不愿苏迟跟着他冒险。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安康顺遂,长命百岁。 所以,宋家发生的事情,他对苏迟只字未提。 回到宋家,宋良辰先回房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去见徐太师。他去找苏迟的时候,穿的极为随意,因为他并不想在他们之间显出什么优越感,意识到自己的对苏迟的心意之后,他就开始注意这些细节。 徐太师正背着手站在一幅字画前,似乎是看画看得入了迷。 宋良辰挥了挥手,将边上伺候的下人都屏退了,这才走上前去出声搭话,“劳太师大人久等了,不知您大驾光临,照顾不周,还请大人海涵。” 不管宋良辰怎么不乐意,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身在官场,虚与委蛇这一套,他就算不会也得强迫自己去学会。 徐太师转过身来摆了摆手,“自家人不要这么见外。” 宋良辰脸色一僵,被他一句自家人噎的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年轻人。”徐太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你看我不爽却奈何不了我的得意表情,“气劲不要这么大,我们迟早都是一家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劝你还是认命吧。” “比起认命,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娶徐蓉?别开玩笑了,就算没有苏迟,他也不会娶徐蓉。抛开她身上的种种传闻不说,单就她是徐太师的孙女这一点,宋良辰就绝对不会娶。 “有决心是好事。”徐太师根本不把宋良辰的话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宋良辰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无论为了什么,他都必须和宋家联姻。 “不知太师大人为何事而来?”宋良辰不想和他再多废话,直接干脆利落的问道。 徐太师捋了一下胡子,沉声道,“你的未婚妻,我的孙女失踪了。” “我听说过这事。”临安城都传的沸沸扬扬了,说是徐大小姐被鬼带走了,那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宋良辰自然也听说过这事,“还有,她不是我未婚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爷爷既然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那蓉儿就是你的未婚妻。”徐太师道。 宋良辰看他一副说什么都要赖定他的表情,也懒得再去纠正他了,“徐大小姐失踪了,太师来我这里做什么,我并未见过她。” “我知道。”徐太师道,“她当然不在你这里,她现在在家里。” 宋良辰顿时就是一愣,他一时间也看不出徐太师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他想让自己和徐大小姐马上完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挑个合适的日子,让蓉儿嫁过来吧。”徐太师盯着宋良辰的眼睛,朗声道。 宋良辰浑身一僵,满脸震惊,“太师请不要开玩笑。” “我看着像在开玩笑吗?”徐太师脸色一沉,周身气势陡然一变,顿时就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宋良辰,让你娶蓉儿是老夫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抬举。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当真不在意你爷爷的安危?” 最后一句话,直戳宋良辰脉门,正是因为在意宋老太爷的安危,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可是,为了老太爷娶徐蓉?开什么玩笑! 若是没有遇见苏迟,或许他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个还算合心的妻子,然而现在他有了苏迟,是万万不可能再娶别人了。 就算是有人拿着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也不行。 他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的目标就摆在前方,他不想绕任何弯路,他想朝苏迟笔直地走过去。 “你想做什么就随便吧。”徐太师把最后的筹码亮出来了,宋良辰反而冷静了,“要我娶徐大小姐,绝无可能。” “好,好,好的很。”徐太师怒极反笑,“你的骨头倒是硬的很。” “既然知道了,徐太师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宋良辰已经不想和他多话,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当真不在意宋老太爷的死活?”宋良辰的态度让徐太师有些意外,他原先觉得,宋良辰不过是个被养在蜜糖罐子里的少爷,被管教的很好,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然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当然不,我自然也是很在意爷爷的死活的。”宋良辰道,“但我凭什么相信你,我爷爷的命在你手里捏着。” 这是宋良辰最无解的地方,宋老太爷走的时候,有留下书信,说是回了宋家祖宅,那么他离开宋家,就是处于主动。但徐太师话里的意思,宋老太爷的失踪并非主动离开,而是被他掳走了。 话都是徐太师在说,宋良辰当然不会傻傻的就这么信了。 “我没有必要骗你。”徐太师冷哼道,“宋良辰,如果有第三条路给你走,既可以让你爷爷平安回到宋家,你也不必娶蓉儿,你选不选。” “哦?”宋良辰眉头一挑,“说说看。” “我要你保护蓉儿,将她送到辽城。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消失不见,徐太师的表情变得相当和蔼可亲,不知道的人,绝对会认为这是个脾气很好的老人家。 然而,宋良辰的心里却生出了几分警惕,毕竟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他沉浸在权势中大半辈子,得到了股肱之臣的重位,绝对是狐狸中的狐狸。 “只是这样?”他怎么就是不信呢。 辽城在北方,可以算是大周朝最北面的一座城池,辽城的北面就是大金,那是个很冷的国家,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只是这样。”徐太师道。 宋良辰想了想,又问:“为什么是我?徐家的护卫无论哪一个都比我强,我又不会武功,怎么护送她?” “不需要武功。”徐太师道,“蓉儿此行必须保密,任何有可能伤到蓉儿的人,我都不会考虑。你不会武功,你爷爷的命又在我手里,由你来护送,正好合适。” “但我现在掌管着宋家一切事宜,我不可能擅自离开临安城。”若他只是宋家大少爷也就罢了,如今宋老太爷不在,那些官媒上的公事,宋良辰也需要帮忙处理的。 “大金国派来使臣,要和大周和亲,皇上已经决定要七公主嫁过去,过些天就要动身前往大金。我会向皇上讨个口谕,让你随同和亲队伍前往大金。”徐太师见宋良辰松口,便接着往下说,“你只需要带着蓉儿,一路跟着和亲队伍走,等到了辽城,你到朱雀楼找到一个叫做岚朵的人,将蓉儿交给他,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宋良辰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听上去很简单……跟着皇家和亲的队伍,必定是一路顺风没有波折的,怎么看,这个任务都很容易完成。 但正是因为容易,才会让人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安。 徐太师为什么会忽然给了他选择这条路的机会,他要送徐蓉去辽城又是要做什么? 他不明白,总觉得所有事情都是一团乱,他努力想弄清楚,却发现那片厚重的迷雾并不是他能看清的。 “怎么样?这么简单的任务,我保证没有任何危险。”徐太师道,“是选择和蓉儿成亲,还是选择护送她去辽城。” “我有个条件。”宋良辰看着徐太师道,“我要见我爷爷。” “我可以让你见他,但你只能远远看他一眼,不能和他说话。”徐太师也提出了他的条件,“我保证,你从辽城回来,一定可以见到你爷爷,我不会对他怎么样。当然,前提是你乖乖听我的话。” “我答应你。”既然思考无法得出答案,那就只能顺着这条未知的道路往前走一走,虽然他嘴硬,但那毕竟是他的爷爷,还有最疼他的奶奶,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但凡有可能,他还是想要去试一试。 “那就走吧,我这就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第十三章 此翁白头真可怜(05) 马车一路向前,天早就黑了,宋良辰坐在马车里,眼睛上罩着一层黑色的布条,徐太师还真是谨慎,坐在马车里还要罩着他的眼睛。 行了足足有两三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下来吧。”马车外传来了徐太师的声音,徐太师没有和他坐同一辆马车,他的马车是走在前面的。 宋良辰摸索着下了马车,徐太师走近,随手抽开罩着他眼睛的布条。 宋良辰四处环视了一圈,他发现四周都是山林,只在马车前,坐落着一个白墙黑瓦的小院,院门紧闭,门口亮着两盏牛角灯。 宋良辰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一些,徐太师既然带他来这里,那就说明宋老太爷真的就在这里。想到那封信,宋良辰的心情就复杂了起来,老太爷既然不是自己走的,为什么要留下那封?就好像他知道徐太师要带走他,所以就提前准备好了那封信。 徐太师领着宋良辰一路往前,有人开了院门,将徐太师让了进去,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从外面看非常普通的小院,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小院不过是个过道,院里种了很多花树,花树之间有纵横交错的小道,顺着其中某一条小道往前走,可以走到一扇门的前面。 此时,宋良辰和徐太师就站在这扇门前。 “推开它。”徐太师低声道。 宋良辰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门。 门的背后,是另一座相当奢华的院落,前面那座小院,当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小院中有许多带刀护卫,显然,他们是在看守住在这里的人,宋良辰跟着徐太师走到了一座假山之中,不远处有阑珊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个不停。 然后他就看到了宋老太爷,他正坐在窗边,一个人在下棋。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徐太师揪住了他,“我说过,只能看一眼。如今你确定你爷爷在我这里,他的安危我也能保证,这样就可以了吧。” 宋良辰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最后不得不跟着徐太师离开,这里全是他的人,万一惹恼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回去的时候,宋良辰仍然是被蒙着眼睛,但他见到了宋老太爷,多日来都悬着的一颗心倒是彻底放了下来,不管他是不是被软禁着,至少他见到了,确定他现在好好的,这比宋老太爷不知去向要让他安心一些。 回到宋府,早就过了子时,他胡乱洗了把脸,和衣躺在床上,就这么睡过去了。 对比宋良辰的好命,苏迟却仍然在苦哈哈的熬着药。 玲珑的状况是在晚饭后忽然恶化的,她一度断了气,最后又硬生生的被千寻燕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汤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要不是圆寂大师来了,苏迟一个人还真是没办法搞定。 好在,她的状况终于稳定了下来,等这一罐子药熬好,再让玲珑喝下去,苏迟大概就可以喘口气了。 “你这么熬下去,真的没有问题吗?”圆寂大师慈眉善目的看着赵休爱,他是听说过百日醉这种毒的,中毒者只能睡百日,没有其他解法,如果强行压制毒性,肯定会给身体带来其他损伤。 “我没事。”赵休爱嘴上这么说,但实际情况却有些糟糕,之前他还能分心和苏迟说话,现在却连集中精神都很勉强,稍有一丝松懈,睡意就会吞噬他。 “哎,众生皆苦啊。”圆寂叹了一声,也不理会赵休爱,直接盘腿坐在了桌子上,开始闭眼打坐念经了。 苏迟熬好了药,端着进了内屋,千寻燕满脸疲惫之色,但玲珑的脸上好歹有了点血色,瞅着像是个活人了。 她的断手虽然被千寻燕接了回去,但是要全好,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瞅着四肢健全,除此之外,那只手等于是废了。 给玲珑喂完了药,苏迟就靠在床边打起了瞌睡,昨夜她就没怎么合眼,这会儿她是彻底熬不住了。更何况,玲珑眼瞅着是救过来了,陈家案子又暂时告一段落,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松懈,睡意就汹涌而来。 这一闭眼,好像就睡过去很长时间。 她是被千寻燕合箱子的声音吵醒的。苏迟一睁眼,就见外面天光大亮,是个大晴天,但朝霞漫天,映在眼里一片血红,苏迟又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早上的朝霞,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至少雨暂时是停了。 “她怎么样了?”苏迟凑到玲珑跟前看了看,见她呼吸平稳,看样子是真的没事了。 “死不了了,我要回客栈去了,身上又是血又是汗的,我先回去洗漱一下。”千寻燕提起行医箱站了起来,“记得,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去客栈找我。” “好,你先过去吧,玲珑醒了我就走。”苏迟将千寻燕送到堂屋。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赵休爱的身上,跟着她就怔住了,她愣了好一会儿,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那个俊美无双的年轻男人,他原本有一头又黑又润的长发,然而不过是几个时辰没有看到他,为什么那一头黑发,会全部变白了?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白,白到一丁点的黑发都看不到。明明还是原本那张妖孽一样的脸,但他的发却先一步老去了。 “怎么回事?”苏迟侧过头问千寻燕。 千寻燕的眉心皱了一下,他绕到赵休爱的正面,就见霞光里,他身上像是被涂了一层淡金色的粉末。他睁着眼睛,那双原本又黑又亮的眼睛,竟也改变了颜色,不如头发那样白,那是一种很清澈的银白色,看着不像是人类所有。 苏迟此时也看到了这双眼睛,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若不是她坚信这世上不存在什么鬼怪,也不会有那些魑魅魍魉,她简直要怀疑,眼前这个漂亮到像是琉璃娃娃一般的男人,是山中精怪所变。 苏迟下意识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千寻燕伸手给他搭了下脉,又用银针扎进他的皮肉里,起出来,银针上有一点鲜红色的血迹。 “他的毒已经解了。”千寻燕将针收了回去,“这大概就是强行压抑百日醉的代价。” 赵休爱没有说话,他站起身,缓缓朝里屋走去。因为在竹椅上坐了一整夜,而他的眼睛似乎也看不见了,这几步他走的很慢,甚至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苏迟急忙跟了过去,千寻燕收好了东西,直接朝外走去。他是来救人的,但这里已经没有他能救的人了。 赵休爱抬手撩起通往内屋的门帘,他不说话,苏迟也不知道他此时到底是何种心情。 换做是谁,一夜白了头,都会震惊错愕一下,然而他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就仿佛白了头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一步一步走向床榻,走的缓慢而认真。苏迟的目光一路追着他,她看着他走到床边,看着他俯下身,看着他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很清澈的一滴泪珠,啪嗒一声,滑进玲珑乌黑的发间。 白色的发丝,流水一样泻下,黑与白,界限是那么的分明。 “玲珑。”他终于开了口,凑在玲珑耳边,小心翼翼地喊。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沉睡的那个人,轻轻颤动了眼睫,苏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害怕呼吸声会干扰到这一室的旖旎情思。 她睁开了眼睛,在朝霞如霓的初晨里,在男子低沉克制的嗓音里。 就像是在漫长的黑暗中跋涉了很多年,她从不曾如此疲惫过。 玲珑以为,自己是一定会死的,她其实不贪恋活着,她甚至是渴望死亡的,所以她走的其实并没有什么遗憾,然而——她却仍然活着。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活下来,所以更不会期待睁开眼睛的瞬间,可以见到这个人。 她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熟悉的黑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银色的眼眸。那里面蓄满了泪意,却没有一点光彩。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她还未开口,眼泪竟先滚了下来,她颤抖着伸手抓住了那一把白发,她的胃里翻滚不停,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涌上心头。 她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悲鸣,她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仿佛是要将灵魂都呕出身体一般,身体佝偻着,剧烈的颤抖起来。 “玲珑,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赵休爱俯身抱住了她,“不过是白了头罢了,没关系的。” 她仍然在哭,嗓子里发出不像人类的嘶吼声,就算苏迟无法对玲珑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但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由得觉得很心酸。 玲珑她从未想过要伤害这个人吧,她砍下自己的一只手,拿掉情人扣,不就是不想让赵休爱受伤吗? 然而这个人,这个她不愿伤害的人,却一夜之间白了黑发,还失去了一双眼睛。该是怎样的苦才能熬白一头黑发,熬瞎一双灵目,百日醉的毒无药可解,他硬逼着自己保持清醒,于是他被毒药反噬,变成了这种样子。 若非这两人牵扯进了拉伊族,苏迟说什么也要弄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现在,她也只能叹一口气罢了。 她转身走了出去,不想干扰这两个人,算算时间,陈捕头也应该快来了,毕竟有关于陈大少爷的事,赵休爱还是要被抓去问话的。 苏迟不知道,她前脚刚刚离开赵玲珑住的院子,一队御林军紧跟着就到了。赵休爱抱着虚弱的赵玲珑,上了一驾很是奢华的马车,就这么匆匆忙忙消失了。 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白清风那只老狐狸,会不会像陈捕头那么好糊弄,毕竟陈家这案子说复杂也是够复杂的,他要是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她又该编个什么样的瞎话把他骗过去呢? 漫天红霞,像是一团团烧着的火焰,苏迟踩着被云霞染红的青石路,慢慢朝群英客栈走去。她寻思着等到了那里,一定要好好的大吃一顿,毕竟她的肚子又饿的咕咕叫了。 (第三卷情人扣完) 前篇(1)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前篇(1) 树叶扑扑簌簌的从枝头飞落,有人哼着小曲儿在树下忙着挖坑。 “岚朵公子,你花了一百两银子请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在这里看你挖坑?”一个清丽可人的俏姑娘,怒气冲冲地看着那个完全无视她的俏公子道。 “呀。”像是忽然意识到这里竟然还有个人,挖着坑的岚朵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子,“云茵姑娘太不好意思了,你看这事儿弄得,我忘了你还在这里了。” 云茵顿时气得险些一巴掌呼过去。 忘了? 她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这也能忘吗? “岚朵公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每次都会叫我出场,却只是像现在这样让我在一边呆着?” 云茵是春花楼的歌姬,有一把如同出谷黄莺般动听的好嗓子。 她真是非常不明白,眼前这个好看的公子,既然肯花重金请她出楼,又为何每次都把她当做空气一样晾在一边。 上次他在河边钓鱼,她就干巴巴在泥泞的河堤上站了大半天。 再来这么几次,云茵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岚朵对她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然的笑容,“因为一个人挖坑,有点儿寂寞啊。” 要不是看他目光十分真诚,云茵真想抓起地上的泥巴砸他。 “公子会怕寂寞?”云茵嗤笑一声,“放眼整个辽城,有多少公子小姐想和公子你结交,你就是不愿理会罢了。” “错错错。”岚朵狠狠地摇摇头,“这是完全错误的,是他们想结交我,不是我想结交他们。这两件事情没有关系。” 一丝希望的小火苗从云茵的眼底升起,“那公子为何每次都会叫上我?” 是不是我比较与众不同? 云茵心里的希望之光越来越亮,难道他对自己不是深仇大恨,而是情根深种?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回答…… 岚朵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天,“大概是因为你比较不烦人,看着不会太丑。” 小火苗一瞬间被浇灭,云茵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什么叫不会太丑?他是不是瞎!她年方二八风华正茂一枝花好不好! 奈何,在这么个公子面前,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反驳。 因为他的确生得很好看,甚至比自己还好看,他当然有资格说这种话。 想到这一点,云茵就更加憋屈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继续挖坑了。”岚朵一脸诚恳地看着云茵,一副有商有量的模样。 云茵差点被他气得吐血。 她就没见过像岚朵一样性格这么恶劣的人,偏他在辽城还特别吃香。 他除了有风华绝代的美貌,还拥有挥霍不尽的财富。估计是有钱任性,这公子的性子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似的,完全是信马由缰,想到一出是一出。 比如他住的地方……那叫一个别出心裁。 别看他出手特别大方,却一直没有固定的住所,经常在这个湖边搭个窝棚,或者是在那个树林里建个茅草屋。 但最为奇怪的是,这个公子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父母不详,年龄不详,爱好不详,性格不详,社会关系也不详—— 总之,他就是个来路不明的人物。 只是,他的武功极高,还背靠着朱雀楼这棵大树,也就更加没人敢作死地来找他的麻烦了。 想到朱雀楼,云茵的心就有些飘了。 朱雀楼一直是个特别神秘的存在,它的总部就在辽城,据说那里堆满了金山银山,可惜没人能找到朱雀楼具体在什么地方。 世人只知道,但凡是朱雀楼的人,都握有一只朱色令牌,凭借这只令牌,就能随意从各大钱庄支取巨额银钱。 “云茵姑娘,要不你今天就先回去吧。”岚朵等了半天都等不到云茵的回答,转头却见她正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发呆,就特别好心的提议道。 哎,他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啊。 云茵早就待的一肚子的火气,这荒山野岭的毛都没有,她是真没兴趣看人挖坑。听岚朵这么一说,她就麻溜地转身跑路,很快就消失在了岚朵的视野里。 岚朵目送着美人离开,心情依旧非常愉悦,他抓起他的铲子,继续挖坑。 “哎,这里呆的也蛮久了,小白,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窝了?”他一边挖坑,一边问。 “喵……”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声懒洋洋的猫叫声。 已经半人高的坑底,窝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大肥猫,也不知道这人是拿什么喂猫的,竟然把猫养得这么大。 “嗯,既然你也同意,那咱们明天就换地方。”一人一猫就这么聊了起来。 在大坑边上有一棵十多丈高的参天大树,树叶很茂盛,站在树下面,都看不到树顶在哪里。此时,浓密的枝桠间,有个黑衣人正趴在那里,他已经保持着双手抱树的姿势很久了。 他此时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看着树下公子的眼神里也压抑着暴躁的嘶吼—— 这人到底还能不能干点正事儿了?! 他现在特别想跳下去,用力地抓着他的肩膀摇他两下,告诉他,他应该马上去完成楼主交给他的任务,而不是暗搓搓地在这里挖坑。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因为楼主没有给他这个权限,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躲在暗处观察他,并且记录下他做的每一件事——不管大小。 这些记录每隔一个月都要呈给楼主,这就是他现在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拿出一本小册子和毛笔,黑衣人用舌头将毛笔舔湿,然后用非常工整的字迹写下这么一行字:八月二十,岚朵花一百两银子,请春花楼的云茵姑娘,看他挖坑。 蒙面黑衣人忽然觉得,他们家楼主也挺无聊的。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朱雀楼到底还能不能行了,他是不是该考虑换个主子了? 他总觉得朱雀楼马上就要倒闭了。 就在黑衣人神游九天时,一颗小石头咻地一声朝他射来,黑衣人没有防备,“啊呀”一声落了地,不偏不斜,正好落在岚朵挖出来的大坑里。 那可是十多丈高的大树,黑衣人顿时摔的眼里直冒星星。 “喂。”岚朵蹲在坑边,笑的一脸灿烂,他拿起一根木棍捅了捅躺在坑里一动不动的黑衣人,“你死了吗?” 还没死呢,但黑衣人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因为楼主给他下过命令,绝对不可以让岚朵发现他的存在,要是被发现了,那就自己找棵歪脖子树,扯了腰带吊死算了。 毕竟,他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连偷窥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丢人。 “不会真死了吧。”岚朵啧啧了两声,直接将棍子移到黑衣人脸上,“让我来看看你是谁。” 他说着就要用棍子挑开黑衣人的面罩,黑衣人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他一把揪住木棍,情急地大喊一声,“别揭,要脸!” 前篇(2) 八月二十,岚朵花一百两银子,请春花楼的云茵姑娘,看他挖坑。 直到现在向歌才明白,原来这个坑是专门给他挖的。 知道真相之后,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整天不干正事,无法无天的瞎混也就算了,竟然还挖坑坑自家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跟踪我,偷窥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岚朵一边翻着那本小册子,一边冲向歌抛了几个媚眼。 向歌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种话你都敢问,你还要不要脸了?” 向歌觉得自己还是死了比较好,他这一摔直接闪了腰,他现在躺在坑里,除了手能动,浑身上下其他地方全都不能动。 “我再不要脸,也比你这个江湖人称‘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向歌向大侠要脸。”岚朵有条不紊地对准向歌脆弱的灵魂,刷刷连捅了好几刀。 向歌真的要哭了。 他为什么不是脸着地的? 要是摔得鼻青脸肿连他娘都认不出来,那岚朵就一定认不出他了。 “你说说你,多大个人了,好歹也是个大侠,丢不丢人啊。”岚朵一边说,一边用棍子戳着向歌的心口,“好好的大侠不做你玩偷窥,偷窥也就算了,还被抓个正着,我要是你,我马上咬舌自尽。” 向歌觉得这人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也想死啊,可是他不想这么窝囊的死,传出去多丢大侠的脸! “你到底想怎么样?”向歌生无可恋地看着岚朵。 这人忒恶劣了些,他都这么惨了,他竟然还往他心口下刀子,还怎么狠怎么戳,可谓是刀刀见血毫不留情,这人就不能有一点同门爱么! “是楼主让你跟踪我的吧。”岚朵笑的十分灿烂,怎么看都很想让人揍他两拳,“他一定想不到,向歌向大侠竟然会失手,也绝不会想到你会死在这里。” “你别胡来!”向歌喝道,“朱雀楼的规矩你不知道吗?” “朱雀楼的门人不得自相残杀,要相亲相爱互相帮扶。”岚朵很有耐心地说了一遍,“你不觉得这种规矩很不正经吗?一听就不是正经人想出来的。” “嗯,这话我同意。”向歌深以为然,因为他觉得他们楼主真的不是什么正经人。正经人能让他堂堂一个大侠,成天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规矩就是规矩!”向歌急忙又道。 “所以呢?”岚朵笑得越发灿烂,但那笑容,怎么看都让人后背发冷。 “所以你不能杀我啊,你应该把我从这个该死的深坑里拉出来,再找个大夫帮我看看,我腰是不是摔断了。” 因为他快疼死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毫无防备的摔下来,还摔进这么个大坑里,没摔死算他走运的。 向歌平躺在坑底,微微一动就疼得满头大汗,嘴角直咧咧。 他真是阴沟里翻船,怎么就一时疏忽,被这么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给算计了呢? 这人每天都不干正事,不是钓鱼就是抓兔子,不是逛青楼就是在这里挖坑,这么多天他都麻痹大意了,以为这人真是个吃素的兔子呢。 向歌正懊恼着,忽然惊觉一捧土从天而降,他瞬间回神,朝上一看,顿时连三魂七魄都快吓飞了。 看看这个不着调的岚朵在干什么吧! 他正心情愉悦地拿着挖坑的铲子,一边将泥从上面抛下来,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喂喂喂!”向歌大惊,“你要做什么!” “杀了你啊。”岚朵理所当然地回答,仿佛他提出这个问题,是非常愚蠢的一件事。 “我……呸呸……”向歌刚一开口就被岚朵的一铲子泥糊了满脸,“停手,你给我停手!”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要是没摔下来,怎么可能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你最好还是闭上嘴巴,这样还能好受点。”岚朵露出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受罪,他也是会于心不忍的,然而虽然不忍心,他手下填土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愉悦。 “哎,你看我挖的这个坑,大小正好适合,我就是按照你的身形挖的,我真是太有才了。”他一边填土,一边还说着废话,“等我埋了你,一定会在上面压个大石头,不让人看出你在这里,这样你的一世英名就能保住了,你看我多么体贴,你不用太感激我。” “岚朵你大爷的!我一定要杀了你!”向歌活到三十多岁,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憋屈,这么怒火中烧,以及,这么无奈过。 “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得排队的。”岚朵说着,用力铲了一大铲子的土,兜头就砸了下去,“不对,你马上就要死了,还是快点去投胎,然后再来杀我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向歌快要抓狂了,他现在浑身脏兮兮的全是泥土,这人是真的要把他活埋了吗? “楼主这人吧,你也知道,挺不正经的。”岚朵自说自话道,“当初就特别不厚道的把我骗进了朱雀楼,说什么给我绝对的自由……这个大骗子,既然他不正经,那就别怪我更不正经了,所以向大侠你就在这里好好安息吧。” “不会太久的,我会快点把你埋好的。你也不要怪我,毕竟不弄死你,我就没办法自由,我可不想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我。而且,楼主要是知道我想做什么,一定不会让我去做的。所以没办法,我只能弄死你了。只要你死了,就没人会盯着我了。不然我还怎么捣乱?毕竟那是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啊。”他说完,直接丢开铲子,用力一拍手,浩瀚的掌风直接将泥土带入了坑里。 “喂!”向歌惊叫一声,然后就没了声息。 岚朵轻松地掀起边上的一颗大石头,用力丢了上去。 轰隆一声,树上惊落了无数的叶片,很快就把树底下的地面遮盖住了。 “喵。”通体漆黑的大胖猫,轻轻一跳,落进了岚朵的怀里。 “走吧小白,小尾巴解决了,现在我们可以上路了。”他抱着小白转身就走,头都没回。 “还有那只小燕子,啧啧,他见到我会露出什么表情呢?五年了,有些人也该还债了。” 第一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01) 大周邵武三十七年,九月十五,这是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 现在是八月二十五,距离九月十五,只剩下了二十天的时间。 此时,临安城里的气氛简直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了,因为各门各派的高手全都汇聚在了临安城中,稍不注意就会发生冲突。 武林中人不兴打嘴仗,他们能动手就绝对不动口。这么一来,流血事件自然就多了。所以,在这种时候,霹雳堂的地位就显得超然了起来。 霹雳堂掌管江湖刑罚,是唯一有资格评判对错,施加惩戒的地方。那些打架斗殴的,各有各的理,矛盾多了,特地驻扎在临安城的霹雳堂门人,事儿也就多了。 为了武林大会,白清风最近忙的是焦头烂额,几乎连吃饭喝水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眼下好不容易偷得半日空闲,他就想着去找苏迟聊一聊陈家地底下那个大墓的事。 他可不是陈捕头,那么简单就被忽悠过去,陈家的案子绝对不像公开的真相那般简单。 白清风身为霹雳堂的四大名捕之一,却对三十年前拉伊族被灭族一事所知甚少,他今年三十有九,也就是说,拉伊族出事那年,他还是个九岁的小孩子罢了。 但他不知道,不等于霹雳堂里没有人知道。 霹雳堂的四大名捕,其中有一个今年已经五十有八,名叫江肃,他在霹雳堂的地位极高,就连堂主也敬他三分。拉伊族出事那一年,他就已经小有名气,是个手段极其高明的捕快。 所以,当白清风从顾西臣那里听说了拉伊族之后,就连夜给江肃去了一封书信,就在三天前,他终于盼来了回信。 但回信中却只有三个字:勿再追。 白清风是个天生反骨的人,江肃的这封回信,彻底激起了白清风的探知欲。 朝廷对拉伊族的事情讳莫如深,这个白清风可以理解,毕竟当初下令灭了拉伊族的,正是先皇。但霹雳堂和大理寺不同,霹雳堂只管江湖中事,难不成这里还有江湖中人搅合进去吗,不然,为何连霹雳堂的名捕也不愿深究其中? 一个隐居在南疆的小部族,怎么会和江湖中人有过节? 白清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苏迟,如果说有什么人最了解陈家的案子,那这个人一定是苏迟,就连陈家人知道的内情都没有苏迟多。 白清风当然也去过陈家,试图找到点什么线索,然而陈家遭逢变故,元气大伤,整个陈家的气氛都很低迷。 也是啊,陈大少爷死了,陈老夫人病死狱中,陈夫人也因为犯下了命案被砍了头。 陈家的案子看似尘埃落定,该给出交代的,都给出了交代,该偿命的,也都偿了命。然而,白清风知道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 可惜,陈夫人已经死了,陈大少爷也死了,和整件事有关联的人,直接死了个干净,他就算是想找人去问,也完全死无对证了。 不、倒是还有一个人的,这个人就是失踪过的吕捕快。 那天他在夜市上出现,又目睹了陈大少爷被杀,但他后来又改了口供,说陈大少爷不是被人捅死的,而是自杀的。 他说:当时他在夜市偶然看到了陈大少爷,因为不知道他是个通缉犯,就跑过去试图和他搭话,然而陈大少爷看到他之后却大惊失色,直接用短刀捅了自己的肚子。 他之所以在最初说陈大少爷是被人捅死的,是因为他怕朝廷追究他的责任,因为他觉得是自己逼死了陈大少爷,为了隐瞒这一点,他就说了谎。 这种说法乍看之下合情合理,可是稍微一推敲,处处都是破绽。 但吕捕快一口咬定就是这样,他又找不到别的目击者,便没有办法逼吕捕快说出实情。 除此之外,更加奇怪的是,赵家那一对兄妹,在赵玲珑自断手腕的第二天就失踪了,陈捕头本来想去拿赵家兄长问话,毕竟他还是绑架陈大少爷的嫌犯,可惜他扑了个空,那小院中空无一人。 白清风去仔细勘察过,他发现屋里的东西都很整齐,没有发生过打斗的迹象,但小院里却有很多脚印,除去脚印,还有马车的痕迹。 单从痕迹来看,马车很宽大,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赵玲珑既然要嫁入陈家冲喜,这就说明他们没有太多的银钱,那么马车就不可能是他们自己的。 也就是说,有人接走了那一对兄妹…… 会是谁呢? 案子明明了结了,可事情的发展却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 白清风是个捕快。 和陈捕头这种吃公家饭,只是单纯完成任务的捕头不同,他是真的喜欢这个身份,喜欢去研究各种奇怪的案子。如今他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他便很想知道,一个小小的陈家,一桩奇怪的案子背后,到底藏了些什么。 这是苏迟不愿意面对的,但白清风却很乐意去挖掘。 所以,这得了半日空闲,白清风就甩开了各路人马,悄悄往苏迟住的小院儿来了。 他寻思着,实在不行就拿顾西臣来换。 反正苏迟不愿意带着顾西臣,要是她肯告诉他实情,他就考虑取消上次那个约定,他不会再缠着她,也不会再强迫她教顾西臣如何断案。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十分残酷的。 因为他完全扑了个空,苏迟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儿里,根本是空无一人。他在板凳上坐了半天,一直等到半夜,都没有人回来,他心道不好,猜测这苏迟该不会是走了吧。 他急忙站起来,暗道一声得罪了,然后就跑进了苏迟的房间。 下一刻,白清风的心里就变得拔凉拔凉的。 苏迟果然是走了,因为她床上只剩下了床板,被褥什么的都被收起来了。 怎么看,这里都没有人住了。他又跑去顾西臣住的地方看了一下,那里也是什么都没有。白清风暗骂了一声小畜生,心情十分的不愉快。 顾西臣竟然没有告诉他一声,就这么跟苏迟跑了? 这也太不像话了,当初是谁跟前跟后,一口一声白先生叫着的! 不过,一想到是他让顾西臣跟着苏迟的,他的气就聚不起来。 罢了罢了,等下次看到顾西臣,再好好教训他吧。 白清风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等回到群英客栈之后,他又纠结要不要去问圆寂大师或者是千寻燕。 这两个人和苏迟的关系怎么看都很不一般,他们一定知道苏迟的下落。 但他该用什么理由去问呢?他又不是苏迟的什么人…… 不,不对啊! 他眼前忽然一亮。 他完全可以拿顾西臣做借口,去询问苏迟的下落啊,虽然他不是苏迟的什么人,但他好歹还算是顾西臣的师父啊! 虽然是个把弟子丢给别人的不负责的师父,但不负责也还是师父啊。 有了理由,白清风就不等了,直接去敲了圆寂大师的房门。 圆寂大师正在房中打坐,听到白清风是来问苏迟和顾西臣的行踪的,顿时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直说自己也不知道。 白清风又甚是无奈地去找千寻燕,可惜千寻燕不在房间,再一打听,他才知道,千寻燕竟然已经离开了临安城。 也是…… 他本就是为了苏迟留在临安城的,既然苏迟找到了,他也该走了。 千寻燕千寻燕,顾名思义,他的行踪就跟那飞燕一般,飘忽不定,再加上他轻功又极好,所以就有了千寻燕这个外号,倒是他燕双柳的本名,鲜少被人提起,以至于很多人以为,千寻燕就是他的名字。 圆寂大师不知道苏迟去了哪,千寻燕也不知去向,那么整个临安城,就只剩下一个人有可能知道苏迟的下落了。 没错,这个人就是宋家那位怕鬼怕死人的宋大少爷。 说来也是奇怪,苏迟在临安城生活了三年,和她有交情的人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是个姻缘师,这身份本该是个经常和人打交道的行当,然而她却一直保持着一个人的状态,这也是个叫人想不通的地方。 她和宋良辰的交情,算起来也是从今年才开始的,至今还不到半年的功夫。 他们之所以会有交情,是因为宋良辰被逼着要和死了三年的曲婉儿完婚。 他不想死,所以就张榜寻找灵媒师。于是,穷的吃不上饭的苏迟,在走投无路之下,加上房东的游说,便去假扮了灵媒师。 也正是因为她假扮的灵媒师,完美的解决了宋家的闹鬼事件,甚至还找出了曲婉儿的死亡真相,使得她声名鹊起,从一个穷困潦倒,接不到生意的姻缘师,摇身一变,成为了非常有名气的灵媒师。 但这样的转变,也让她遇上了一些麻烦,临安城寡妇碎尸案就找上了她。 后来就是碧波庄的事情了…… 那时候宋良辰和苏迟是一直待在一块儿的,想来,这样的事情,的确很容易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白清风推门走了出去,他要去宋家找宋良辰问一问,他还就不信,这么大一个临安城,就没有一个人知道苏迟去了哪里。 (稍后还有一更,来,给我点推荐票嘛~~~~不然让千寻燕拿针扎你们哦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02) 宋家的花厅里,此时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衣着十分精致好看的少女,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生的很是清丽可人,若不是她别在腰间的那根小皮鞭显得她凶悍了几分,任谁看到这张可爱的面孔,都会觉得她是养在深闺里,天真烂漫的千金小姐。 这位长相很有欺骗性的少女,就是徐太师的宝贝孙女徐蓉。 前些天,临安城里有个流言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徐大小姐被鬼抓走了。 因为,她从二楼跳下来就没了踪影,这可是好多双眼睛一起看到的,一个人可能看错,但是好几个人一起看到,总不会有错。 然而那个传说中被鬼抓走的徐蓉,此时却俏生生地站在宋家的花厅里。 她是从徐家溜出来的。 虽然徐太师已经和宋良辰说好了,等皇上的赐婚圣旨一下,七公主的和亲队伍就要出发前往大金,到时候他会向皇上求一道口谕,让宋良辰跟随赐婚队伍一起去送亲。他是官媒世家长子,求一道这样的口谕倒也不算什么。 圣旨在七天之前就已经下了,但一国公主出嫁,要准备的事情自然也很多,所以距离送亲队伍出发,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皇上最近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脾气总是很暴躁,所以,徐太师一时半会儿还没找到机会去请这道口谕。 徐蓉在苏迟的帮助下,本已经从徐家别苑脱了身,奈何后来她还是暴露了行踪,被徐家人捉了回去。 别苑被火烧毁了,自然是住不得了,加上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说是徐大小姐被鬼抓走了,徐太师想着直接利用这次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徐蓉真的消失,也就懒得让人澄清这些谣言。 非但如此,他还花了许多银子让人把这些传言传遍大街小巷,传的越玄乎越满意。 在出发之前,徐蓉自然是被徐太师禁足了,她哪里都不能去,不然要是被认识她的人看到了,徐蓉失踪的流言就要不攻自破了。 可惜徐蓉从来不是个安分的主,原来被关在别苑时,她也一直没放弃过逃跑的打算,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她哪里愿意再被关进笼子里。 在被关了快十天之后,徐蓉总算是逮着机会跑出来了。然而等她跑出来之后,她又开始犯了愁,因为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这个时候,她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没错,这个人就是帮她脱困的苏迟。 一想到这事,徐蓉立马就来了劲,她悄悄打听了一路,终于问到了苏迟住的小院儿。 然而和白清风一样,徐蓉也结结实实地扑了个空,她心底的郁闷不比白清风少多少。 在听过苏迟的种种事迹之后,徐蓉想到了宋良辰,她觉得宋良辰或许会知道苏迟去了哪里。于是她就这么暗搓搓的翻墙进了宋家,一路躲避着下人,悄悄跑到了宋家花厅。 她一直在等着宋良辰回来,但宋良辰偏偏又一直都不见踪影。 她开始猜测,宋良辰会不会是跟着苏迟一起消失了,然后她心里就越来越不安。 就在她越想越离谱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下人的说话声,说是大少爷回来了。 徐蓉松了一口气,她马上跟在下人的后面,摸进了宋良辰的书房。 宋良辰正在翻看今天刚刚送来的一些婚书,被冷不丁出现在书房里的徐蓉吓了一跳。 “你怎么进来的!”宋良辰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就要喊你是人还是鬼,但现在青天白日的,鬼怪应该不会这么大胆吧…… 他平息了一下狂乱的心跳,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他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少女,见她穿着十分体面,生的也是可爱清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能清楚的看到有狡黠之光掠过,怎么看,这都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并且还不是那种普通的大户人家,这种气势,普通人家是养不出来的。 “你是宋良辰?”徐蓉稍稍有些意外。 她是躲着下人从窗户爬进来的,进来之后扫视了一圈,最后才看到了坐在书案背后的宋良辰。 他生了一副好皮相,通身的矜贵气质,根本不像是出身一个小小的官媒世家的大少爷,要说他是某个小世子她都相信。 徐蓉见过的贵公子多了去了,那时候她还没有被关到别苑去,徐太师疼她,出去拜会同僚的时候,总会带着她。 她见过那么多的少爷公子,但宋良辰这样的,她倒是第一次见。 不得不说,有趣的人认识的人也同样有趣。 “我是,你是什么人?”宋良辰的眉心皱了一下。 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跑到他家来了? 刚刚一瞬间的失态,宋良辰很快就恢复如常了,他应对陌生人时,总是进退有度,形为得体。他并没有跟谁刻意学过,像是天生就会了,在很多人面前,他一向从容冷静,似乎永远不会出错。 如果苏迟此时看到他,一定会惊掉下巴,因为她所认识的宋良辰,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那个宋良辰胆小怕鬼,一受刺激就会晕倒,他喜欢复杂的案件,偏偏没有那么缜密的思考能力,他好像也从来不会摆什么架子,从苏迟认识他的第一天起,那个只维持了一小会儿的高冷公子形象就彻底崩塌了,在苏迟面前,他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我是徐蓉。”徐蓉倒也不掩饰自己的身份,或许因为他是苏迟的朋友,她又很自来熟的擅自将苏迟当做了朋友,所以她自然而然的认为,对朋友的朋友,是不需要隐瞒身份的。 徐蓉不是个别扭的人,有时候爽快的根本不像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倒像是走江湖的女侠。 “徐蓉?”宋良辰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你该不会是徐太师的孙女吧。” 他有些恍然大悟,难怪她有这通身的气派,原来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孙女。 “是我。”徐蓉点了点头,很豪爽地说,“你别紧张,我家人不知道我来这里。” 不知道才紧张好吧! 宋良辰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徐小姐有什么事吗?”虽然内心在吐槽,但宋良辰表面看上去还是特别冷静。 “你就叫我徐蓉吧,苏迟也是这么叫我的。”徐蓉挥了挥手,特别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拉了一张圈椅就坐下了。 “你认识苏迟?”宋良辰惊讶地看着徐蓉。 苏迟怎么会认识徐蓉的,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像是会有交集的样子啊。 不、不对,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徐蓉失踪,据说是因为别苑起火,她从火里跳下二楼,然后就凭空消失了。 该不会…… “是啊,我认识她,多亏她帮我,不然我现在还被关着呢。”徐蓉无奈地摊了摊手,“所以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苏迟到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宋良辰愣了一下,还没从她前半句话反应过来,就被她后半句话给惊住了。 “我被关在家里很无聊,所以想去找苏迟玩儿。可我去了她住的地方,她并不在那里。而且,她的家看上去已经好几天都没人住了,连桌上都积了一层灰了。”徐蓉见他一脸茫然和不解,就好心的解释了一下,“我觉得她可能是离开了,她好像和你关系不错,你应该知道她去哪儿了吧。” “你是什么时候去找她的?”宋良辰的声音有些急促。 “就是今天啊,一个时辰前吧,找不到她,我就来找你了啊。”徐蓉道。 宋良辰直接丢下那一叠需要整理的婚书,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徐蓉眼疾手快地揪住了他的袖摆,“你等等!” “干什么?”宋良辰心急,被徐蓉拉着就很不高兴。 “你帮我找一套衣服换了,我这样出去容易被认出来。” “等着!”宋良辰非常不爽地甩开徐蓉的手。 这个人就是差点成了他未婚妻的徐蓉…… 被她揪着衣袖让他非常不舒服。 他原先还觉得她长得挺可爱的,可知道她就是徐蓉之后,顿时就怎么看她都觉得碍眼。 “你不许骗我啊,你骗我我就喊人,我就说是你把我拐回来的。”徐蓉怕他一去不回头,当下就先威胁了一声。 “哼。”宋良辰冷哼了一声,快步走出了书房,不到盏茶的功夫,他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宽大的袖管里藏了一套小厮穿的青布衣。 徐蓉也不嫌弃,直接躲到屏风后面,非常麻溜的就换上了。 很快,书房的门再次被开启,宋良辰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情绪明显很不好,他走的飞快,风一样朝着宋家大门跑去,而他身后则跟着一个瘦弱的小厮。 与此同时,白清风也正从另一条街过来,他是来找宋良辰打听苏迟的下落的。然而,当白清风敲了宋家的门,却从看门小厮那里得知,宋良辰也不在家,问他宋良辰何时回来,小厮又表示不知道时,他的心情别提多郁闷了。 要不是武林大会期间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都有心离开临安城去找苏迟和顾西辰了,毕竟是两个大活人,有心找,总归是能找得到的。 (第二更,有没有三更……你们猜~) 第一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03) 苏迟又一次不见了,上一次是被迫不见,而这一次,她应该是主动消失的。 这是宋良辰将苏迟住的地方,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这里很安静,静到让人感觉不到时间在往前走。 徐蓉没有跟过来,她出了宋家大门,就和宋良辰分道扬镳了,只说晚点还会去找他。 宋良辰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而且那也不关他的事,于是就漠然的由着徐蓉去了。 他在满是灰尘的长条板凳上坐了很久,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当有一天他来这个安静的小院找苏迟时,她会消失不见。 她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或者是被什么人带走了,然而唯独她主动离家这种可能性,他从不曾设想过。 桌椅板凳都归整的好好的,一切都收拾的井井有条,这空空的屋子里,他随便看向哪一处,都仿佛能看到她带着淡笑四处忙碌的身影。 思绪不知怎么就飘远了,他还记得那个下雨天,黯淡的天光里,她整个人都好似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晕,她在这里跑来跑去…… 不过是个破落的农家小院,但是他却觉得十分惬意。 这种感觉很奇怪,那时候他还未曾意识到这就是心悦一个人的感觉,只觉得异常舒服,想要时间就此定格。 可当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却再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跟在她身后,他有必须要肩负的东西,不能只做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他觉得焦躁难安,也曾想丢下这一切,任性的只当宋良辰,而不是宋家的大少爷。 不过,他也只能想想而已,他从小就锦衣玉食,享受了高于常人的生活,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站了起来,慢慢走进苏迟的小厨房,厨房的水缸里还有清水,灶台上却生了一层灰,他视线转了一圈,发现木桶里还有一点白面。 他就心血来潮的,将那一点白面倒了出来,又加了点水,开始慢慢的和面。 在宋良辰刚刚记事的时候,他是见过别人做手擀面的,那个人也教过他,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年纪太小了。 那个教他和面,会给他做手擀面吃的人,就是宋良辰的娘亲。 其实对于那个人,宋良辰的记忆并不是很多,虽然他在五岁之前,都是和她生活在一起的。 是的,宋良辰并非出生在宋家,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 在外人眼里,宋良辰是光鲜亮丽的官媒世家的长公子,将来是要世袭官媒的位置的,但是在宋家的某些人眼里,事情却并非如此。 几个月前,曲家到宋家逼婚,要宋良辰和已经死了的曲婉儿成婚,宋家人当然不愿意,于是种种怪事就出现了。 促成这件事的除了阮鸢和三夫人,宋家二房的人也贡献了一份光与热。 宋老太爷是个颇有威严的人,他教出来的儿子,品行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宋家的家规是由长子承袭官位,宋二叔并非第一天知道这一点。 他之所以会有了不该有的野心,肯定也是有原因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意和念想。 不过,宋家二房做出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二房的人却没有被赶出宋家,宋二叔也不过是摊上几年牢狱之灾,宋良辰相信,等再过几个月,风头彻底过去了,宋二叔就会从牢里放出来。 “咕噜咕噜……”水沸腾的声音让宋良辰回过了神,他走到灶台前,慢慢地将擀好的面放了进去。 这面加的水太多了,口感一定不会很好……这么想着,他唇边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如果苏迟在这里,看到他在这里做手擀面,也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或许会责怪他败家,把她家里仅有的白面全用完了,也许她会感到惊奇,毕竟他可是宋良辰,应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做手擀面?开什么玩笑。 他将面捞起来,端到堂屋,放在那张陈旧的桌子上。 他吃的很慢很慢,在只剩他一个人的小院里,苏迟不知去向,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中意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姑娘。但他又多么庆幸,那个姑娘是苏迟。 他吃完了不太好吃的面,然后便回到厨房,将灶台锅碗都收拾干净了,这才离开了苏迟的小院。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夜就显得特别的黑。他一个人走着夜路,总觉得有些寂寞。 要去找千寻燕问问苏迟的下落吗? 可苏迟是主动离开的,就算他问到了答案,又能做什么呢? 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宋家现在一团糟,他就算找到了苏迟,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把她拉入宋家的泥潭之中。 可是就这么放着苏迟不管? 宋良辰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都无法静下来。 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决定,等明天去群英客栈找圆寂大师和千寻燕打听一下。虽然他现在不能去找苏迟,但至少,他要确定她是安全的。 哪成想,到家之后,宋良辰就见到了一个他非常不想见的人——徐太师。 这人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三天两头往宋家跑,这不知道的,还真当宋家和徐家的关系有多好呢。 “徐太师。”不管内心再怎么不乐意,宋良辰还是没有任性地不理会徐太师。 “宋良辰!”徐太师阴着一张脸,但怒容里却带着一丝疲惫,“蓉儿人呢?” 宋良辰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她下午来过宋家。”徐太师是何等人物,他要是有心,这临安城里有几只苍蝇估计都能数的过来。 “的确来过。”宋良辰并不打算隐瞒这一点,“但是后来她自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你当真不知道?”徐太师狐疑地看着他,“那她为什么来找你,这你总知道吧。” “她来找我,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临安。”宋良辰并不打算告诉徐太师有关于苏迟的事,眼下已经够乱了,他不想让事情变得更混乱。 “只是这样?”徐太师明显不相信。 “那是你徐家的大小姐,你应该了解她才对。”宋良辰缓缓道。 徐太师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沉默了下来。 的确,徐蓉那丫头从来都不是安分的主,要不是有人看着,她三天就能把屋顶给拆了。 “那蓉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找你。”徐太师只好换了个问题。 “没有。”宋良辰淡淡道,“太师还有别的事吗?” “皇上的口谕已经下来了,三天后,你会随同皇家送亲的队伍一起前往大金,这三天你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我要随时知道你在做些什么。”紧要关头,徐太师不想节外生枝。 “三天?”宋良辰眉心皱了起来,“为何如此匆忙?” “临安城马上就要热闹了。” 徐太师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离开了。宋良辰站在原地,开始寻思徐太师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临安城就要热闹了,是说临安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可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要开始了吧。 武林大会是江湖人的事,这和朝廷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七公主代表大周国和亲,怎么看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可听徐太师话里的意思,朝廷竟然要避开武林大会? 比起七公主出嫁,一个武林大会更重要吗? 这事儿他怎么想都觉得很微妙,就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感觉。 徐太师要把徐蓉送到辽城,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举动背后又有什么意图呢?一时间,宋良辰只觉得满脑袋的疑问,想的他头发丝都要打结了。 所以他才会羡慕苏迟,羡慕她无论面对什么都异常冷静的样子,羡慕她无论碰见多么复杂的谜题,都能一点点抽丝剥茧找出答案。 宋良辰回到了书房,正打算继续处理公事,这时,屏风里却绕出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太师到处都找不到的徐蓉。 “见到我有没有很惊喜啊?”徐蓉笑着看着宋良辰,“你还挺够意思的,没有在我爷爷面前把苏迟的事说出来。” 这么说,徐太师和宋良辰说话的时候,她一定就在附近躲着,还把他和徐太师的对话听了个全。 “你没有和徐太师说起过苏迟?”虽然隐隐猜到了为什么,但宋良辰还是决定问一问,他想得到确定的答案。 “我又不是傻子,要是让他知道我是怎么从别苑脱困的,他一定会做坏事的。”徐蓉对自己家人还是了解的。 “反正我不会让他知道苏迟的,你也一定不要告诉他。”徐蓉很严肃地说。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宋良辰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虽说知道徐蓉这是好意,而且做得也很正确,但他怎么就非常不爽呢? 就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此时正被别人觊觎赞赏…… 明明自己更了解苏迟的。 “我肯定不会说的,苏迟可是我的朋友。”徐蓉有些得意,“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她们一起从别苑逃生,应该算是过命的交情吧,徐蓉心里寻思着。 “过命的交情?”宋良辰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虽然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听到她这么说,宋良辰还是紧张了起来。 “是啊,你不知道……”提起这个话题,徐蓉顿时就变得更加话唠了,她非常详细的将苏迟怎么把她从别苑弄出去的,一股脑的全都告诉了宋良辰。 她是真没把宋良辰当外人啊。 因为他是苏迟的朋友,那也算是自己的朋友嘛。 (第三更,爱不爱我?) 第一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04)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南方小镇,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姓朱,所以小镇的名字就叫做朱家镇。 比起临安城,朱家镇要暖和一些,虽然说已经过了中秋,但小镇仍然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朱家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因为往来的人少,所以客栈的生意一直很差,然而今年的朱家镇却比往年要热闹许多,进了八月之后,有一个商队来到了朱家镇,一行十几个人全都住在了镇上这家名为仙客来的小客栈里。 客栈老板的心情异常的好,因为这个商队的人出手大方,来的那天就丢给他一枚大大的金元宝,别说住个十天半个月的,就算是把整个客栈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起先,镇上的人对这个商队很感兴趣,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指着这个呢,但日子久了,人们也就渐渐失去了兴趣,不再时不时地围着客栈打转了。 眼瞅着快到中午了,客栈老板就跑进厨房,要做菜的厨子尽心一点,毕竟现在客栈里住着的可都是贵客。 “请问有人吗?”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老板,好像有人。”厨子被老板盯得浑身不自在,听到有人来,立马提醒道。 “有没有人在啊!”是个姑娘家的声音,声音里略微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有生意上门了,老板自然是急急忙忙带着笑走出了厨房,他穿过一道月亮门,走进了客栈大堂。 这客栈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生得胖胖的,一双眯眯眼笑起来的时显得特别的和气,这客栈小,所以他是老板也是掌柜的。别看他笑眯眯的,镇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吝啬鬼。 他本名叫钱宏,因为眼睛里只看得到钱,镇上的人都喊他钱眼儿。 钱掌柜一出来,就看到了喊他的那个姑娘。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但钱掌柜是个见钱眼开的人,这姑娘虽然生的讨喜,可穿的却极为普通,也亏得她这张脸,不然谁一看到她都要把她当成是菜场卖菜的大娘。 钱老板觉得,这是个没钱的主顾,要不是看她生的还算顺眼,他肯定是不高兴搭理了。 “姑娘,你这是要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钱掌柜的语气并不热情,只是应付地问着。 其实这也是因为那个商队来了,以至于区区几个铜板的收入他现在完全看不上,不然放在往常,就算是这样的客人上门,钱掌柜也会很热情的。 “有空房间的话,要两间。”那姑娘的语气很是和气,并没有因为钱掌柜的态度而有丝毫的不悦。 “两间?”钱掌柜很意外,这穷样的来住店也就算了,竟然一个人要住两间吗? “有问题吗?”姑娘好脾气的问。 “姑娘,你一个人住两间,是不是有点……呃……我们这儿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一个晚上也要好几个铜钱的。”钱掌柜搓着手道。 “嘟——”他话音刚落,客栈门口突然射来一样东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柜台上。 就见一个长相十分贵气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把剑,穿着一件青色锦袍,乌黑的发半束着,头上戴着一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玉冠。 他的表情十分不耐烦,皱着眉头盯着钱掌柜,“两个人住两间,够了吗?” 钱掌柜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他忙恭恭敬敬道,“够了够了,您二位楼上请。刚刚是我怠慢了,二位贵客不要见怪。” 钱掌柜爬楼梯爬的飞快,看样子他最近时运极佳,这接二连三有贵客上门,他几天赚的银子都抵得上过往几年的辛苦钱了。 “哎,小顾,你竟然不问好价钱就甩银子,这种行为太浮夸了知道么?” 这位钱掌柜瞧着十分寒酸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临安城里谁都找不到的苏迟。而这位抱着剑的贵气少年,自然就是白清风硬塞给苏迟的“徒弟”顾西辰。 他们离开了临安城之后,一路往南行,今儿个正好到了朱家镇。 “你现在很像七老八十的老阿婆。”顾西臣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这人到底还知不知道好歹了! 他刚刚可是好心帮她解围,若不是看不惯那掌柜的一脸瞧不起人的样子,他真是银子烧得慌才扔出去。 “你竟然还嫌我啰嗦!”苏迟怒了。 这死小孩真是没良心! 她虽然很穷,但是离开临安城之前,千寻燕给了她一个钱袋子。苏迟对千寻燕从来都不会不好意思,因为在苏迟的心中,千寻燕就是她的家人。 这一路上,她极少让顾西臣花钱,要不是为了照顾他,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钱袋空空被人嫌弃。 “二位,你们看这两间怎么样。”钱掌柜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然后又顺着走廊往前走了一段,直走到靠里面的两个相邻的客房。 他打开其中一间,将二人让了进去。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客栈,客房里的陈设也极为普通,就是一张四柱雕花大床,一张梳妆台,屏风后面还放着一个洗澡的木桶,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张简单的方桌和两只圆凳。 “把这边的窗户打开,就能看到我们朱家镇最美的景色。”钱掌柜殷切地打开了窗户,一阵温暖的风卷着一股清新的花香飘了进来,苏迟走到窗边看了看,景色的确不错。 不远处有一片黛色起伏的群山,因为天气还很暖和,树叶都还是翠绿色的,这么一看,那碧色浓的仿佛就要滴出来一般。 往近处看,有一片不大的湖,湖边还有一个凉亭,亭边种了几棵垂柳,这时节的柳叶脆嫩浓密,风一吹,柳条就不停地晃动。 客栈的后院有一扇门,打开那扇门就能走到那个凉亭,这里倒的确是个很闲适的好地方。 “隔壁房间也是一样的,二位可还满意?”得了那么大一锭银子,钱掌柜瞧着面前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亲切,就连苏迟那一身粗布荆衣都不嫌弃了。 “就这儿吧。”苏迟是相当满意的,事实上只要有个住处,她不是很在意客房是什么样的,毕竟她常年住的那个院子在下雨天还会漏雨。 对她来说,不漏雨,能遮风的屋子就足够了。 “掌柜的,有吃的吗?我们刚到这儿,有些饿了。”苏迟的肚子早就饿了。 “有有有,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保证让你满意。”钱掌柜一手关上窗户,领着苏迟二人出去了。 苏迟将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包袱丢在了桌子上,然后就跟着钱掌柜下了楼。 她在大堂坐下,让掌柜的上了两样下饭的小菜。厨子本就在烧饭,小菜和米饭很快就被端上来了。 苏迟饿得狠了,抓起筷子就开始吃,相比于苏迟的吃相,顾西臣就显得斯文多了,他虽然一直跟着白清风混迹江湖,但到底出身不俗,自小养出一股矜贵气质,所谓风骨,可不是几天江湖大锅饭就能抹掉的。 苏迟和顾西臣正吃着呢,外面忽然吵吵嚷嚷的走进来好几个人。苏迟懒得管闲事,顾西臣则是下意识地往那边瞥了一眼。 先进来的是个姑娘,她穿了一身紫色罗裙,头发编了许多小辫子,手足都缠着红线穿的小铃铛,此时她涨红了脸,杏眼圆瞪,很生气地在和另一个姑娘吵架。 另一个姑娘看着比她要大上一些,穿了一件白色齐胸襦裙,头发半挽,耳边簪着一只玉簪,她这打扮让她看上去更加清冷了些,她寒着一张俏脸,活像是有人欠了他十辈子的钱没有还。 说是在吵架,其实是紫衣的姑娘倒豆子似得在说,白衣姑娘只是听着。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没门!你要是继续这样,我才不看任何人的面子,我一定会宰了你!”紫衣姑娘撂下一句狠话,噔噔噔噔地踏着木楼梯上了楼。 跟在这两个姑娘身后进来的,是四个腰上挂着长刀的男人,他们或年轻或年长,但全都一言不发,当他们看到苏迟和顾西臣时,几人均愣了一下。 他们对视了一眼,似乎在无声地商议什么。 “红烧肉你吃不吃,不吃我全吃了啊。”苏迟没有回头,只是抓着筷子伸向碗里的最后一块红烧肉。 “谁说我不吃!”顾西臣眼疾手快地抢过了那块肉,很是得意地放进嘴里。 那四个男人见到顾西臣如此孩子气的行为,也就没有再管他们两个,只是恭恭敬敬地看着那个白衣女子。 “穆姑娘,您别和三小姐一般见识,她就是这样的人,连公子都拿她没办法。”有个长相端正的年轻男人凑近了白衣女子,压低声音恭敬地说。 “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被称作穆姑娘的白衣女子,目光不经意地从苏迟身上扫过,也没有多言,转身上了楼。 那四个男人这回没有跟着走,刚刚和白衣女子说话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像是这四个人的老大,他走到一旁喊了掌柜,让他端两份午饭送上楼,而后就和其他三个人,选了离苏迟他们最近的一张八仙桌坐了下来。 第一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05) 苏迟知道,隔壁桌的人都在悄悄打量她和顾西臣,但她依然保持着从容淡定的表情,仿佛隔壁并没有坐着四个带刀的男人,而只是一团空气。 她并没有加快或者是放慢吃饭的速度,就这么在这几人的注视下,将一碗白米饭吃完了。 “二位也是初到这里的吗?”就在苏迟放下碗筷打算离开时,那为首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你是在问我们吗?”苏迟微微笑着扭头朝那人望去。 “正是,在下许今朝。相识即是有缘,孤身在外多有不便,互相照应也是利人利己。”许今朝态度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态度很是友好随和,“我们在这客栈住了些日子了,瞧着二位眼生,所以才冒昧搭话的,若是打扰了,还请二位海涵。” “阁下言重了。”未等苏迟开口,坐在苏迟对面的顾西臣接过了话头,“在下顾西臣,师从霹雳堂白清风白先生。” “原来是顾少侠。想不到少侠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成就。”许今朝面上一副热切友好的模样,心中却有几分警惕和怀疑。 霹雳堂是什么地方,这对于在江湖中行走的人,简直太明白不过了。 这个少年看上去十分年轻,估计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但他自称师从白清风,这一点许今朝不太相信。看他通身的气派,怎么看都不像是江湖中人,与其说他是江湖人,倒不如说他是哪个权贵家娇生惯养出来的贵公子。 所以他怀疑,他说自己是白清风的弟子,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他警惕,则是因为他来的时机有点微妙,不管他是不是霹雳堂的人,他这个时候出现在朱家镇,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朱家镇可不是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南方小镇。 假如他真的是霹雳堂的人,那么是不是他们一行人的计划被谁走漏了风声?不然为什么霹雳堂的人会来这里…… “许大侠过誉了。”顾西臣的语气有些敷衍,一听就是很不耐烦和人应酬。 “不知这位是……”许今朝的目光移到了苏迟的身上,他是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容许身边存在自己无法掌控的人和事。 苏迟见话题绕到了自己身上,正要开口,又被顾西臣抢先了一步。 “她是我的奶娘。”顾西臣面不改色地说,“家里人硬要我带着,怕我在外面没人照顾。” 许今朝心中一愣,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原来是奶娘。” 这个奶娘,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顾西臣却没有继续理会许今朝的打算,他直接丢下碗筷站了起来,“我吃完了,告辞。” 在四个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之下,顾西臣走到了楼梯口。 见苏迟还没跟上来,顾西臣回头瞅了一眼,然而这一瞅之下,他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此时的苏迟正扒着个盘子,毫无形象的将里面的菜仔仔细细地吃了个干净。 “奶娘,我刚刚换下的衣衫你是不是还没洗?”顾西臣冷冷地问。 他多想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太丢他的脸了! 苏迟这才站起来,像个真正的奶娘那样,低着头弓着腰,快步走到了顾西臣的身后。 踏着楼梯往上走,苏迟埋着头强忍着笑。 “奶娘?嗯?”她笑着咬牙切齿地问。 顾西臣脚下的步子下意识的迈得大了一些。 苏迟不紧不慢地跟着,看他这样,心中越发觉得好笑。 少年别扭的保护,总是让人窝心又想笑。她当然不是那不识好歹的蠢人,顾西臣这么说,不过是不想她引起那四个人的注意罢了。 那几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江湖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染上一些血腥煞气,那为首的青年看上去虽然热情无害,但他眼底偶尔闪过的暗光里,却藏着几分凌厉的杀气。 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茬,种种迹象看来,他们应该是保镖护卫,而之前那两个争吵的姑娘,白衣服的穆姑娘应该是客,紫衣服的三小姐应是主子之一。 此地不宜久留,但苏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她现在还不能离开。 回到客房之后,苏迟就着脸盆架上的一盆清水洗了把脸,这时节,单用冷水已经觉得冷了,但苏迟素来粗枝大叶惯了,倒也不在意。 她洗了脸,开了窗,望向了窗外。 她在看远处的群山。 现在是中午,是一天里日头最好的时候,远处的群山呈现出一种非常好看的黛青色,苏迟的目的地,就隐藏在那起伏绵延的群山之中。 那里是拉伊族的故居之地。 是的,苏迟此行,正是为了拉伊族而来。 本来,这是苏迟避之不及的差事,在十天之前,她还迫切的想要逃离临安城,想随便找个安稳的地方过她普通的小日子。然而那之后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改变了苏迟的想法。 这一切,还得从十天前说起。 十天前,赵玲珑砍了自己的手,她一心求死,或许是想求个解脱。赵休爱为了赵玲珑,强压体内无解的毒,最终被毒性反噬而一夜白头,甚至还瞎了一双眼睛,好在赵玲珑算是活过来了,否则苏迟不敢肯定,那个偏执的青年,会不会直接抹了脖子跟他心爱的姑娘一起奔赴黄泉。 苏迟离开了赵玲珑所住的院子,她寻思着去一趟群英客栈,她有些话想对千寻燕和圆寂大师说。 她都想好了,她要和他们道个别,她要离开临安城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这一切的计划都被一个人破坏了。 苏迟刚走到半道上,一顶朱红色的轿子便停在了苏迟面前。 抬轿子的是四个蒙面女人,她们穿着红纱薄裙,因为蒙着脸,所以无法辨认长相,苏迟正寻思着她是不是挡了人家的道,软轿后面就走出了一个人来。 苏迟愣了一下,她啊了一声,“丁香?” 苏迟说的丁香,是在陈家,领她去看尸体的那个假丁香。 看到她,苏迟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 “苏姑娘记性真好。”那人朝苏迟福了福身子,微笑道,“婢子名叫秋莲。” “你家主子想见我吗?” 苏蔓,躲在暗影中的你,终于想要见我了吗? 苏迟心中慢慢沁上一点酸涩的情绪。 “上轿吧,苏姑娘。”秋莲侧过身,静待苏迟做出选择。 苏迟没有犹豫,她上前几步,撩开轿帘坐了进去,帘子缓缓落下,轿子很快就被人抬起了。苏迟不是没想过,这或许又是一个阴谋,但苏迟却没有逃避和退缩,因为这或许是她见到苏蔓的唯一一次机会。 她有太多的为什么想问。 这些天,自从她知道苏蔓和苏恒都还活着,她就一直很想见见他们,只是太多的事情让她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眼下苏蔓主动要见她,那就去见一见吧。 轿子抬得很快,抬轿子的人应该都是会武功的,并且都是轻功相当了得的。 不过是一炷香不到的功夫,轿子就缓缓落了下来,有人掀开了帘子,映入苏迟眼中的,是一棵有些眼熟的大树。 “苏姑娘,请吧。”秋莲淡笑道,“我家主子就在里面。” 苏迟下了轿,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当她看出来这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她有些意外,因为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小鱼巷里,当初陈夫人买下来给陈大少爷金屋藏娇的地方。 果然,玩出那种圈套的就是苏蔓,而她当时也真的被绕进去了。 那一条被隐藏的巷子,只不过是一堵墙而已。 秋莲没有跟来,她站在原地,目送着苏迟朝那排屋子走去。 明明是一对孪生姐妹,两人的脾气和长相,却又是明显的不同呢。 苏迟顺着长廊往前走,就是在这里,她曾经拿到过一幅画,又发现了一盘残留的棋局,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两样东西,她才理顺了玉卿和陈大少爷的关系。 等她走得近些了,就听到了一阵说笑声,苏迟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这个声音她听过,她被人绑走时,在一片大雾里,半梦半醒之中,她听过这个声音……是苏蔓,她果然还活着。 她以为她会异常平静,毕竟她早就猜到苏蔓或许没有死,但当她真的站在这里,真的听到了苏蔓的声音,她的心一瞬间就乱了。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手也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她应该飞奔而去,可她却发现她此时竟然寸步难移。 透过那扇卷起了竹帘的窗户,她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苏蔓。 就和那天晚上见到的一样,她长大了,不再是记忆中的小姑娘了,她眼神张扬,看上去有些刁蛮任性,这一点倒是和小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她的容貌透着一股陌生,若非苏迟和她还有六七分相似,她也不会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苏蔓。 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苏蔓抬起头朝外面望过来,她看着苏迟,然后冲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姐姐,别来无恙啊。”她的语调懒散而傲慢,但那个笑却未曾抵达眼底,“终于见到你了呢,姐姐。” 她跳上窗台,从窗户里面翻了出来,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裙衫,跑动之间,犹如一只穿花蛱蝶,她扑过来抱住了苏迟,“我可是一直都很期待见到你的。” 苏迟僵在那里,不知该用什么反应来应对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她侧过头,却看到门边,有个男子一手支着门款,一身黑色长袍衬得他神秘又沉静,当他触碰到苏迟的目光,便冲她微笑颔首。 “苏迟,好久不见。”他轻声对她说。 “好久不见。”苏迟蠕动着唇,回道,“苏蔓。” 还有,苏恒。 第二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01) 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来。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这一大早就红霞满天,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迟手里握着一枚黑色棋子,而她面前的棋盘上,是一盘残局。苏蔓就坐在她的对面,苏恒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时光似乎变得异常柔软,若不去考虑其他,她会觉得这样的情景很幸福。 一切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个时候他们三个人的相处模式,大抵就是这样的。 有一段时间,苏蔓总缠着自己教她下棋,但她又天生是坐不住的性子,很容易就烦躁,偏偏又不肯放弃,所以,每次下棋都下的鸡飞狗跳的。 这种时候,苏恒就在一边笑,苏蔓见不得他笑,她总觉得那是嘲笑,是不怀好意的,于是就会生气…… “你要输了。”苏迟走神走的厉害,突然听到对面传来苏蔓似笑非笑的声音。 苏迟将棋子丢在了一边,没有继续下去,她现在的心境根本不适合下棋,“你的棋艺精进了不少。” “因为有恒哥哥教我,这全是他的功劳。”苏蔓的眉目里带了几分得意,“姐姐的棋艺也是跟恒哥哥学的吧,看样子,是我赢了呢。” 苏蔓话里藏着话,苏迟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但她并不在意。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她的情绪似乎很少会过于激动,她还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总喜欢说,“小迟都不会生气的,看看这模样,活脱脱的一个小老头。” “你是得了苏恒的真传了。”苏迟淡笑道,“算起来,十年没见,阿蔓长成大姑娘了。” “我们一母同胞,姐姐,你也长大了呢。”苏蔓抓着棋子丢着玩儿,“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死气沉沉的像个老头。我以为你见到我,可能会生气,也可能会很高兴,但你看上去却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你希望我高兴还是生气?”苏迟倒不是真的全然没有反应,事实上她在过来的路上一直很忐忑,但奇怪的,当苏蔓抱了她一下之后,她所有的情绪全都平静了下来。 她明白,苏蔓见她绝对不是为了和她叙旧,否则不会等到现在才见她,苏蔓必定是有什么目的,不得不见她才对。 冷静下来之后,苏迟的头脑异常的清醒。 “没意思。”苏蔓收了笑,将棋子啪地一声砸在了棋盘上,这一砸,便将整盘的棋局都毁了,“所以我才特别讨厌你。我就不相信,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你不惊讶?在你看来,我们应该全都被烧死了才对吧,你见到我竟然也不关心一下,难道对你来说,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苏迟不止一次的猜想过,为什么已经被大火烧毁的苏家,除了被圆寂大师救出来的她之外,竟还有活着的人。 会不会苏家根本就没有消失,只是她不知道而已,但不管怎么猜,她都找不到答案。 毕竟十年前的苏迟,也不过才九岁大,九岁的苏迟,就算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一些,也断然没有聪明到洞悉全局的地步。 “可能会哦。”苏蔓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不问问看?” “我的确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苏迟看着苏蔓的眼睛,淡淡问道,“给古诗写信的,是苏恒吧。算计我发现陈家那具无名尸的人是你吧。后来将我引到郊外,将我绑到徐家别苑的人,也是你吧。还有,绑走吕一刀的也是你,甚至最后约吕一刀去见陈大少爷的,还是你。我猜的对吗?” 苏蔓稍稍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苏迟会追问她有关十年前苏家发生的事,然而她却只问了近期发生的事。 “你有什么证据吗?”苏蔓嗤笑一声,“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给别人扣帽子。” “带我来这里的秋莲姑娘,应该算是一个证据吧。”苏迟道,“那天是秋莲带我进了那间放有尸体的客房的,这就是我被扯进陈家人命案的契机。” 苏迟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是你在捣鬼,直到我看到了李三脸上的那个血手印。” 她说着,一把抓起了苏蔓的右手,就见她的食指指尖,有一道肉粉色的疤痕,“在李三脸上留下手印的,是你。” 她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无比笃定的肯定句。 “你想让我查的,其实不是陈家的人命案,而是陈家地底下的那个大墓吧。就像早些时候,宋家那一件件诡异的闹鬼事件,你并不是想让我揭穿那些,你想让我弄清楚的,是曲婉儿的死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蔓的眼睛看上去非常清澈,她无辜的看着苏迟,这个表情苏迟并不陌生,小时候苏蔓做了坏事装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你当然知道,否则那天,那个酷似阮鸢的人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苏迟淡淡道,“我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直到后来我发现你的意图,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不只是这一桩,还有碧波庄的案子,我本是为了查杀害季如棠的凶手,但实际上你是想让我找出藏在古家二十多年的秘密。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你弄出来的。”苏迟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曾相当无奈,但现在,她已经可以做到心平气和了。 古家所有事件都是季如棠的死引出来的,而季如棠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苏恒给古诗写的一封信,古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憎恨古家的人,所以便开始了她的复仇,这才引发了之后的一切。 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算计的这么彻底。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苏蔓笑了起来,“就算曲家的事有我在捣乱,那碧波庄的那些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或许是因为碧波庄的存在,碍着了某些人的眼吧。” 苏蔓问的很对,将古家那些腐烂了的往事剥开来,到底有什么好处,苏迟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什么理由。 后来她跳出古家,往大局想了想,便觉得或许是有人觉得碧波庄的存在太多余,所以要让江湖第一庄就此陨落。 “我不知道你在给谁做事,但我真的很佩服他的知人善任,毕竟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可能就是阿蔓你了。用你来算计我,还真是一算计一个准。”苏迟淡笑道,“本来,如果不出意外,我一定会像前面两个案子那样,追根刨底的弄清楚所有真相,但你们失策了,你们可能没有想到,我会就此打住,没有按照你们布下的陷阱一步一步踩下去。” “所以……”她顿了顿,看着苏蔓渐渐失去笑容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主动见我了。” 因为她没有继续往下查,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去查三十年前拉伊族消失的真相,也没有去弄清楚玉卿究竟是什么人,他到底是被谁毒死的,她让这一切仅止于陈家,没有往外牵连任何人。 这显然不是背后布局之人愿意看到的,所以苏蔓才会主动来见她。 有时候看的太透彻不是一件好事,否则她见到苏蔓,应该会更加激动更加高兴一些才对,毕竟是和离散十年的亲人久别重逢。 可惜她太清楚这个举动所代表的含义,所以喜悦和高兴的情绪淡的可怜。 “从小,我就特别不喜欢和你玩捉迷藏。”苏蔓淡淡道,“很没有意思。” “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就如你所说,从头到尾都是我在算计你。”这种不要脸的话,苏蔓却说得相当理所当然,“但不管是曲家还是古家的事,全都是我查出来的,我还是胜你一筹。我查出真相,再将你算计入局,姐姐,现在的我比你强。” “或许吧。”苏蔓一直有着很强的好胜心,小时候她总是输给苏迟,所以总是不服气,一输就气呼呼的不肯吃饭。 “如果你见我,是为了让我继续往下查,那么你可能要失望了。”苏迟道,“我不打算拿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这条命去冒险。” 九岁那年,她险些葬身火海,虽然被圆寂大师从火海中捞起,却还是烧毁了一张脸,就算有千寻燕妙手回春,容貌也无法完全复原。 那时候她侥幸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再后来又过了五年,她又被人一剑穿心,是千寻燕将她泡在药缸里三年,才让她又捡回一条命。 她很惜命,如果可以活下去,她不想死。但是同样的,如果她必须死,怎么样也无法活下去,那她也不会觉得遗憾,因为她早该在十年前就死去,她已经多活了十年,她懂得知足。 “你难道不想知道,十年前的那场火是怎么回事?你就真的不好奇,为什么我和恒哥哥都活着?你不想知道,爹娘是不是也没有死,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苏蔓的语气越来越冷,越来越咄咄逼人。 苏迟稍稍侧过头,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看书的苏恒身上。 在苏迟的记忆中,苏恒就像一块温润的美玉,永远是那么儒雅温和,他像是什么都会,他教她下棋,教她识字,会告诉她苏府之外的事。 如今的苏恒,好像还是那个苏恒,但苏迟清醒的明白,一切都变了。 否则为什么,从她走进来之后,他就一直在看书,目光一次都没有朝她望过来。 那个会亲切的喊她小迟,总是对她特别温柔的苏恒,或许已经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里了吧。 (第二更,稍后或许还会再更一章,嗯,只是或许……) 第二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02) 苏蔓坐在窗边发呆,她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 窗外空荡荡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看着苏迟的身影消失在那里,那么单薄的身影,在微雨中越走越远。 她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原来哪怕过了十年,她仍然赢不了苏迟。 她以为她主动见她,苏迟一定会询问她关于苏家十年前发生的事,然而她没有,被她逼问到那个份上,她却当真不好奇。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确认了曲家,古家和陈家的那些案子里,都有她参与其中。然后,她就像是了却了全部念想,松了口气说了声告辞,就这么离开了。 苏蔓以为自己会赢,因为她做的很好不是吗? 从一开始,算计她去宋家冒充灵媒师,然后再用寡妇的案子将她拉进碧波庄。为了不让她觉察到她的意图,她故意将陈家的案子搅乱,让案子看上去毫无章法,但她留下的每一条线索,又都是通向那桩拉伊族旧案的。 她明明做的很好,但事情却并没有照着她预料的方向往下发展,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苏迟不愿意继续往下查,她好几次就站在那扇门的前面,却不想伸手推开。 苏蔓一时间有些迷茫,她漂亮的小脸上,充斥着不甘、愤怒,困惑还有一丝黯然。 要怎么办才好? 如果是苏迟站在她现在的立场上,或许就会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了吧。 果然,无论多少年过去,她都无法比过苏迟吗? 那个她十分讨厌,总觉得要是她不存在就好了的姐姐。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偏爱苏迟,为了引起大人们的注意,苏蔓只能变得越来越骄纵蛮横,她想,姐姐已经拿走了那些赞赏的目光,那么她就只能用另一种方法,让大家将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直到那场大火来袭,世界天翻地覆,那个她讨厌的,恨不得马上就消失的人,真的消失了…… “阿蔓。”苏恒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看进去,“你知道的,你姐姐是个很聪明的人,很多事情看的太透彻。” “我知道。”苏蔓漫不经心地回应。 “所以,你的算计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意义。”苏恒的话虽然很残忍,却一针见血。 “你闭嘴!”果然,苏蔓直接暴跳如雷,她抓起一把棋子就朝苏恒砸了过去。 “阿蔓,或许……”苏恒对她的举动一点也不在意,他应该是习惯了苏蔓的喜怒无常,他甚至不在意有一枚棋子砸中了他的额头,并沁出了血渍。 “没有或许!”苏蔓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苏恒的话,她的眼神瞬间变冷,冰刀一般射向苏恒,“恒哥哥,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不要多事。” “小迟是个聪明人。”苏恒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一次了!”苏蔓很是烦躁,但那焦躁的情绪里,又隐着一丝骄傲。 那是苏迟,是和她一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如果苏迟蠢笨如猪,她也会很困扰的。 “所以,可能告诉她真相比较好。”苏恒试图说服苏蔓,但苏蔓的性子很执拗,一旦做了决定,不撞南墙不回头。 其实苏迟和苏蔓,在某些方面惊人的相似,这或许就是姐妹吧。 “恒哥哥。”苏蔓站了起来,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这是一条没有办法回头的路,不管是对苏迟来说,还是对苏蔓来说。 开弓没有回头箭,早在十年前,那场滔天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一切就注定没有办法回头了。 “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让她按照我的计划走下去的。”苏蔓呢喃了一声,她缓缓走到门口,迈步踏进了大雨里。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如同被雨打湿的美人蕉,即便沐浴着雨花,却仍是那么的骄傲倔强,永远不会轻易服输。 苏恒看着她,心里慢慢涌上一抹名为心疼的情绪。 苏蔓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坏。 苏恒取出一把紫竹伞走出去,他将伞罩在苏蔓的头顶,雨点啪嗒啪嗒砸在伞面上,苏蔓仰起头看着,她脸上都是雨水,有一些水珠从她眼角滑落,乍然一看,就像是她的眼泪。 “回去吧,淋雨会着凉的。”苏恒的语气很柔软,他伸手圈住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瘦弱的身体里,也不知在压抑着什么样的情绪。 “其实比起我,你更喜欢姐姐吧。”苏蔓的声音很轻,若非靠的近,那声音几乎要被雨声冲散,“我给你一次机会,恒哥哥,你可以去姐姐身边的。” “我走了,谁照顾你啊。”苏恒低低笑了一下,他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些,“回去吧。回去再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嗯。”苏蔓闭上眼睛靠在苏恒的怀里,她必须要想到办法,她被指派来对付苏迟,如果失败了,日子就会很难过。 “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姐姐她逃不出去的。”因为苏迟根本不知道,她其实还是低估了自己。 因为她并不是从被迫冒充灵媒师开始被算计的,她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明明不相信这世上存在鬼神,却还是要假扮灵媒师。”苏蔓嗤笑一声,“姐姐她还真是狼狈啊。” 苏恒的唇轻轻抿着,他垂着眼睫,没有人能看出他此时究竟是什么情绪。 一件尘封的往事慢慢浮上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的苏迟只有四五岁,作为苏家人,已经要开始学习灵媒师的技艺了。 然而才只是第一次学,苏迟就吵着说他们是骗子,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法术,只不过是讨巧的骗术,因为这个,她直接被打了板子,但她直到被打红了手心,也固执的不肯改口。 她就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鬼神,也不相信所谓的灵媒师。 身为灵媒世家的传人,却坚决不相信鬼神,她从根本上将整个苏家给否定了。 该去指责时光太残忍吗?竟然将一个人硬生生磨成面目全非的模样,曾经否定灵媒师的人,却为了温饱而不得不假扮灵媒师。 “如果她知道,是我逼得她走上这条路的,不知道会不会很生气。”苏蔓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和苦涩。 在临安城当姻缘师,再差的也能混个吃饱肚子,可苏迟却过得那么穷酸,这其中的确是有苏蔓在捣乱。 “我就是看不惯她,说什么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灵媒师,我就是要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是存在鬼神的,也是有真正的灵媒师的!只要愿意,就会存在。”苏蔓笑了起来,“她到底还是成了灵媒师。” 就像是我们长大了,到底还是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苏恒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苏蔓说,苏蔓的话完全没有中心,杂乱不已,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这是她心神不宁的表现。 而此时,苏迟正站在一个屋檐下躲雨。 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不过雨不大,她想着走快些,或许可以跑到群英客栈,然而她才拐到巷口,雨就哗啦啦下大了。 没办法,她只好冲进了一个宽敞点的屋檐底下,指望着雨下小一些再走。 雨汇聚在屋檐,雨帘一样落下,她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就怔住了。 她此时正躲在陈家的屋檐底下,身后是紧闭的院门,两盏羊角灯随风摆动。 这个时候,陈家人应该都还在大牢里关着,不过也快放出来了,等到陈捕头那边一结案,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吱嘎——”苏迟刚刚转身,身后的院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苏迟惊得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和开门的人视线撞在了一起。 “是你?”苏迟见了鬼似得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人,而那个人也同样用非常错愕的眼神看着苏迟。 “怎么会是你?”苏迟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声。 因为她真的太震撼了。 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才对,至少苏迟是亲眼看到他的脑袋被人砍下来的。 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宋家二少爷!那个宋二叔的儿子,当初被曲三夫人杀死的那个人! 这比她上次在巷子里看到阮鸢更让她惊愕,因为阮鸢是服毒自尽,而江湖上用毒药让人假死的方法多了去了,尤其是苏家,作为一个灵媒世家,若是没有这种能力,那根本无法成为赫赫有名的灵媒世家。 但眼前这个人,她亲眼看到他的脑袋被人卸下,被分尸的人有可能活回来吗?开什么玩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迟低喝一声。 一开始的震惊之后,她很快回过了神来。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她是亲眼看过宋二少爷的尸体的,变成那种样子,断然不可能再活过来。 既然宋二少爷绝对已经死透了,那么眼前这个人,一定不是宋二少!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那人收起了错愕的神色,对苏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苏灵媒。” “我不知道,你在陈家做什么?”苏迟还记得,陈家地底下藏着一个大墓,墓里面那些宝藏被人弄走了。 她也猜测过,到底是什么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那些财宝。 她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这张脸毋庸置疑,就是宋家二少爷的脸,但她对宋二少不熟悉,不记得他的身高体型是不是眼前这个样子,一时间也无法分辨这个人到底是真还是假。 当然,她心里绝对不承认这个人是已经死去的宋二少的。 “在下只是来看看故人曾经住过的地方罢了。”他是这么回答的。 “故人?你和陈家人有交情?”苏迟的眉心皱了起来,她虽然明白陈家的案情错综复杂,但她没有料到会复杂到如此地步。 “你猜。”他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 这个人是认识自己的,否则他不会在看到她的时候,露出错愕的神色。 她应该也认识这个人…… 到底是谁?快想起来! 她得仔细想一想,她过去认识的那些人里,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第二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03) 那人走出来,缓缓撑起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他穿着一身黑衣,再打上一把黑伞,加上这样连绵不绝的阴雨,使得他整个人显得相当阴郁。 他想离开,但苏迟有个直觉,她不应该让他离开。 她的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在那人与她擦肩而过时,她果断的揪住了他的衣袖,那人诧异地回过头来望着她,那双眼睛清澈无比。 苏迟脑门一阵发麻,这双眼睛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她素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是见过一次的人,她就不会忘记。 她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了。 “是你。”苏迟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人倒是很意外,“你认出我了?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认识你。”苏迟很肯定地道,“但我见过你。” “哦?”那人来了兴致,也不急着走了,他此时站在屋檐外,瓦楞上的水啪嗒啪嗒砸在他的雨伞上,他的袖子还被苏迟拽在手里。 她的确认出他来了,她这样子不似伪装。 “就在隔壁的巷子里,你曾拉着我,让我以为你是另一个人。” 其实她应该早一些认出这个人的,若非他眼珠的颜色不一样了,她必定一开始就能认出来。 那一天,她去陈家,想要忽悠老太太让她住下,她成功了,但她没有想到,她竟会被苏蔓算计,从她踏入陈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她被假丁香引到了放有玉卿尸体的客房,她想,在这之前,陈夫人和苏蔓是有联络的,她们早就商议好了,要让苏迟在那里发现尸体。 玉卿肚子里的茵犀香,多半就是苏蔓的杰作,这是为了让苏迟将目光转向皇宫,就像是寡妇嘴巴里的平安扣,那是将她引向碧波庄的必要道具。 苏蔓是个谨慎的人,这种重要的道具她不会只留一样,所以寡妇家里还留下了一枚梅花镖。这两样东西,直接告诉了苏迟凶手可能是什么人。 所以,苏蔓在玉卿肚子里留下那截茵犀香,目的是什么并不难猜。 玉卿多半是宫里的人,但无论他是什么人,那都不是苏迟所能驾驭的。 意识到这个麻烦之后,苏迟果断跑出了陈家,当时吕一刀就追在她身后,她拐了个弯,然后就被一个人拉进了巷子里。 她当时真的太震惊了,因为她看到已经死去的阮鸢出现在她的面前,就算她坚信这世上没有鬼怪,忽然遇上这种事,也会有短暂的失神。 她后来回想过,她其实并不确定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她感觉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曾伸手去抓眼前的阮鸢,但她的手却从那个人的衣袖穿过去了,再然后,他就忽然不见了。 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显然不是这样的。 当时她的确是愣住了,但绝对不会只是短暂的一瞬间,有时候一个人坐在一个地方发呆走神,被人忽然叫醒,会有种恍然一梦的错觉。 苏迟当时一定是愣了好一会儿,这好一会儿的功夫,便给了眼前这个人充分的时间去装神弄鬼。 她毫不怀疑他有这种能力,他是苏蔓的人,苏家是灵媒世家,见不得人的技法多了去了。 “阮鸢是你假扮的吧。”这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出现在她面前的阮鸢,是假的。 她一早肯定了这一点,现在又确实见到了假扮的人,心里就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你见过阮鸢,或者——阮鸢曾经说过的,他见过真正的灵媒师,他说的这个人,就是你。” 她还没有忘记呢,阮鸢临死之前和苏迟说过,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灵媒师。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她眼下是彻彻底底明白了。 真是可惜,若是阮鸢明白,他以为的那个灵媒师,不过是个骗子,他到底会是什么心情。然而人死如灯灭,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和蔓姐姐说的一样,你真的很厉害。”那人笑了起来,他没有否认苏迟的话,他这么一笑,脸上就多了一抹稚气,他应该还小。 “蔓姐姐?”苏迟愣了一下,“你叫阿蔓姐姐?” “是啊,其实我也应该叫你一声迟姐姐的。”他忽然凑近了苏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你不记得我了吧,毕竟你死的时候,我才只有五岁呢。但是迟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我很生气。” 苏迟脑中轰地一声,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她仔仔细细地看,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快就浮了上来。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幼童怯懦的脸,他总是偷偷跟着她们,像个小尾巴一样。 “你是……”一个名字梗在嗓子口,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她的眼圈蓦地红了。 “迟姐姐,你会给我买糖葫芦吗?”他贴着苏迟的耳边,用一种极轻的嗓音呢喃细说。 “羽儿。”苏迟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他是苏羽,比她和苏蔓要小四岁。小时候,他的身体总不好,脸色过分的惨白,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因为一直被养在房间里,轻易不会出来见风,所以见着人也是怯怯的。 回忆像泉水一般,叮叮咚咚往外冒。 在一片开得茂盛的美人蕉花田,她和苏蔓还有苏恒三个人在那里捉迷藏,苏蔓因为输了不服,气的哇哇大叫,她一个人跑进了美人蕉深处,说是三天都不要理苏迟。 苏迟不放心她一个人,怕她被藏在花丛里的蛇虫咬着了。于是,她和苏恒一起拨开美人蕉,朝着花田深处去找。 渐渐的,她就和苏恒走散了,她一边喊着阿蔓,一边越走越远。 等她回过神来,她就听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哭声,她拨开花丛走了出去,却发现花田的另一头藏着一个小院,那个小院里种了很多的竹子,简单,但也有一种雅致感。 因为走的近了,她就看到院门口的门匾上,题着小竹院这三个字。 当时才只有七岁的苏迟,并不知道苏家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苏家很大,因为是盛极一时的灵媒世家,住的地方堪比一个小皇宫,院中有山有水,要将整个苏家都走遍,一天估计都走不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对苏家那场大火抱有疑虑,因为苏家实在太大了,要用一把火将苏家人全部烧死,怎么看都不太现实。 除非,在那场火烧起来之前,苏家人就已经全部被杀了,只有死人才无法逃避大火。 可惜的是,圆寂在背地里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头绪,白清风作为霹雳堂的四大名捕之一,当然也一直在查,但他把整个江湖的势力几乎都翻遍了,还是找不出苏家大火的真相。 小小的苏迟走进了院子,然后她就见到了只有三岁的苏羽。 他站在廊下,面前是被摔破了的花盆,泥土和瓷片混在一起,原本种在花盆里的绣球花开的正好,此时却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哭了啊。”苏迟好奇地走了上去,“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有陌生人来了,苏羽的哭声就暂时止住了,他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瞧着苏迟,眼神怯怯的,很快又低下了头。 “别哭啦。”苏迟掏出一只帕子轻轻擦了擦他的脸,“你住在这里,应该也是我们苏家人,苏家人才不哭的。” “娘……娘……生气……”三岁的孩子,哭得话都说不完整。 他很不安的看着地上的绣球,应该是他不小心弄坏了花盆,因为害怕娘亲责骂,所以才会大哭起来。 “你娘不会骂你的,你叫什么名字,我会帮你的。”苏迟小大人似得拍拍他的脑袋,“所以,不要哭啦。” “可是,坏掉了……”他说着,嘴一撇,眼泪又滚了下来。 这么大点的孩子,哭起来眼泪就停不住。 “别哭啦别哭啦。”苏迟倒是很擅长应付这样的小孩,因为从小到大,苏蔓从来没让她省心过,她虽然只比苏蔓早出生一小会儿,还不到盏茶的功夫,可谁让她是做姐姐的,她当然要懂事,要照顾妹妹。 所以,苏迟和苏蔓明明是一样大的孩子,却一个极其懂事,另一个就像是被宠坏了的小孩,刁蛮任性毫不讲理,稍有不顺心就是哭号,砸东西,打人,胡闹。 大人们总是很头疼,总念叨着,阿蔓,你要是有小迟一半懂事,那就是个乖宝宝了。 明明只要做到苏迟的一半就可以被夸奖,苏蔓却一点都不领情,反而更变本加厉的胡闹。 “我帮你收拾好,你不要哭,我保证和坏掉之前的一样!”这个小孩是为了坏掉的花盆哭,只要把这盆花复原,他就一定不会哭闹了吧。 “真的吗?”果然,小孩儿哽咽着问。 “嗯,当然是真的。你不要哭,姐姐帮你弄好,等下次,姐姐给你带糖葫芦来。”她说着,就蹲下身,用手拨开那些泥土,将碎掉的青瓷片一片一片地捡了起来。 她估摸了一下大小,然后转身跑到小院的杂物间,在那里,她找到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花盆。她吃力的抱着盆走了出来,她蹲在地上,用双手将那些泥土重新抱进了新的花盆里。 “看吧,我没有骗你吧。”一盆重新栽好的绣球花出现在面前,“现在,我们将这些碎片藏起来,这样你娘就不知道啦。” 小孩子终于停止了哭声,他笑了起来,乖巧的不像话。 “谢谢姐姐。”他说。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苏迟将一切收拾好了,便将那孩子拉到了屋子里,因为他看上去非常虚弱,刚刚紧张的哭还看不出来,现在不哭了,他站着都摇摇欲坠。 “我叫苏羽,娘都叫我羽儿。”小时候的苏羽,乖巧听话,特别讨人喜欢。 “啊,你就是大伯家的苏羽啊!”苏迟眼睛顿时瞪大了。 “嗯,姐姐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叫苏迟,你就和阿蔓一样,喊我迟姐姐吧。”苏迟心里多了一丝心疼,她知道苏羽,她听大人们提起过,他是大伯家的孩子,因为大伯娘怀着身孕的时候中毒了,所以他生下来的时候就差点没能活下去,他的身体非常弱,必须静养。 原来这孩子就是苏羽。 “阿蔓是谁?”苏羽好奇的问。 “你在说我什么坏话!”一声娇喝从院门口传来,就见一身脏兮兮的苏蔓,双手插着腰,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苏迟。 “这就是阿蔓。”苏迟无奈的笑了起来,“好了,不要哭了,你乖乖在这里,迟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要给我带糖葫芦。”苏羽有些依依不舍,他被养在这里,除了娘亲和几个丫鬟之外,就再没见过其他人了,苏迟很好,很温柔,他很喜欢。 “好的。”苏迟应他。 “糖葫芦!你竟然!”苏蔓瞪着苏迟,也不知在生什么气,“我要五天不理你!不,十天!” 她说完,像来时那样,风风火火地又跑了。 果然是喜怒无常的性子,明明刚刚气跑了,说是不要理她了,扭头却找到这里来,看到她哄苏羽,又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 第二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04) 曾经的小孩子,已经长成眉目清俊的少年。 这之间隔着的十年漫长时光,仿佛一下子被虚化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记忆漫上苏迟的心头,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那些她以为都死在火海中的人,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至,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记得的,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很多人在挣扎在惨叫,冲天的火光中,那些熟悉的面孔接连被火舌吞没。 再然后,她看到了苏蔓,九岁的苏蔓站在大火里,眼神出奇的平静,她想伸手去拉她,可高高窜起的火舌顷刻间就将她淹没了。 这些回忆,真的是确实存在的吗? 苏迟开始不确定起来。 “终于想起我了啊。”苏羽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笑意,“十年不见,你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吧。”苏迟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很是严肃,“苏羽,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收拾一下残局而已,迟姐姐你不必这么紧张。”苏羽叹道,“姐姐以为我是来做坏事的吗?你这么想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苏羽。”苏迟顿时被他气笑了,“你觉得,你做的都是好事吗?就我知道的,找到阮鸢,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你别忘了,你现在假扮的这个人,还有曲婉儿的陪嫁丫鬟,曲三夫人,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的错?”苏羽淡淡地看着苏迟,“难道你觉得,杀了人不需要付出代价吗?凭什么杀了人的人可以活的很幸福,死去的人就一定要遭遇那样的不幸,你不觉得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吗?” “曲婉儿不会希望她娘亲去死,也不会希望阮鸢去死,宋二少爷和陪嫁丫鬟,他们更加没有理由去死!”她明白苏羽的意思,但她无法认同他的做法。 杀人者必然需要付出代价,可这个代价却牵连了许多无辜的人,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迟姐姐,你以为我做了什么?”苏羽唇边的笑意有些黯然,“你觉得,是我教唆他们去杀人的吗?” “我和阮鸢有过接触,他用的那些圈套,全都是苏家人精通的。”苏迟没有办法相信,苏羽在这其中没有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虽然她敢断定,这一切是苏蔓的主意,可苏羽作为帮凶,一样逃脱不了干系。 “错了。”苏羽摇了摇头,“你果然什么都不明白。” “我应该明白什么?”苏迟问道。 “阮鸢的那些手段,不是我教他的。”苏羽很认真地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三夫人的那个双层信封吗?你以为,三年前发生的事情,也是出于我的教唆吗?” 苏迟怔住了。 是了,当时她也稍微在意过这件事,那就是三年前,曲婉儿死之前,三夫人曾经向宋良辰求助过,可惜她用的是双层信封,但宋良辰却一直都没有发现信封的特别之处,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那竟然是一封求助信。 要说曲婉儿的死是苏蔓算计的,那也未免太过了。 她认为她一开始着了苏蔓的道,是因为穷的揭不开锅,不得不去宋家冒充灵媒师…… “其实我们做的事情很简单。”苏羽道,“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蔓姐姐只是弄明白了曲婉儿的死亡真相。年初的时候,她让我找到阮鸢,将曲婉儿的死因告诉他。我们只做了这些事,其他的都是阮鸢和三夫人自己的选择。” “可是……”她本想说,阮鸢不是真正的灵媒师,怎么可能会那些骗术,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阮鸢是拉伊族的人。拉伊族的人精通各种机关术,他们医术很高,他们的巫师和圣女在部族中地位崇高。 “那些骗术不是我教他的。”苏羽缓缓道,“与其说是我教他那些手段,倒不如说,御庭苏家的立足之本就是从拉伊族学来的。” 苏迟僵在那里,她看着苏羽,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你知道的,迟姐姐,其实我真的不太会说谎。”苏羽道,“你很聪明,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还是假。” 苏迟的脑中有些混乱,如果是这样,三年前的双层信封就能说得通了。 “那他为什么会说,你才是真正的灵媒师。”苏迟冷声问道,“倘若苏家精通的各种骗术都来自于拉伊族,没有道理阮鸢会说这种话,” “因为这是作为我告诉他真相的代价。”苏羽道,“我以为,迟姐姐这么聪明,应该从那时候就能觉察到一些事的,可惜姐姐,你现在真是太堕落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有了解释,然而这些答案却又引来了更多的谜题。 “我不相信你们只是单纯看不惯杀人者逍遥法外,这不是你们算计我的理由。”苏迟始终不愿意去面对这件事,但此时,她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顺着苏羽的意愿往下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确定想知道吗?”苏羽静静地看着苏迟,“或许那会让你失去现在的生活。” “这由得我选择吗?”苏迟恨不得上去抽他两下,他明明帮着苏蔓算计她,事到如今,却又假惺惺的问她这种话,这样口是心非,到底亏心不亏心。 “你们这样算计我,不就是指望我去查那个拉伊族的事吗?”苏迟心里渐渐变得越来越烦躁,“为什么要去查这种事,苏家和拉伊族到底有什么关系,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的话,自己去弄明白吧。”苏羽却不肯告诉她答案,“我得回去了,迟姐姐,我们下次有缘再见。” 苏羽打着伞,缓缓走入雨中。 “苏羽!”苏迟喊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苏羽的后背僵了一下,他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就这么走入了倾盆大雨里。 哗啦啦啦—— 除了雨声之外,世界仿佛顷刻之间变得极其安静,苏迟站在屋檐下,望着苏羽消失的方向发愣。 天地间一片苍茫,一个遮雨的屋檐,一个望着雨帘发愣的人,一切都变得无比渺小。 苏羽的话直接造成了苏迟的混乱,她从不曾这样无措过,就算是面对生死,就算是知道苏蔓在算计自己,她都不曾这样的震惊。 她原本笃定的信念,终究还是动摇了。 她想要过平静而普通的生活,因为两次遭遇生死,她早就看淡了很多东西,在生命面前,没有什么是值得计较的。 她清楚的明白,如果她改变主意去查拉伊族的事情,就要被苏蔓牵着鼻子走。前路必定不会平坦,她一向不喜欢麻烦,这一次,要去主动招惹麻烦吗? 雨还在下,看上去不像是短时间内会停止的样子。 她记得苏羽说过,他是来收拾残局的,苏迟想了想,便转身走到陈家大门处,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越加坚定,她推开了那扇门,门背后,或许是腥风血雨的未来。 但她现在没法在意这个,反正下着雨她哪里也去不了。 苏羽既然已经离开了,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回来的,那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看看吧。反正她现在去看了,也没有人会知道,她有自信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绝不对让人发现什么,就算是苏蔓也不行。 苏迟顺着走廊一路往前走,这下雨天,有雨的地方都得避开些。 这条长廊走到尽头,就通向一道月亮门,穿过月门就到了陈家的前厅,苏迟冒着雨跑了进去,这一小会儿,头发就湿漉漉的了。 在后面的伞架上取了一把伞,苏迟撑着伞朝陈家的客院醉荷轩走去,一切的开端就在这里,这是苏迟被真正扯进陈家案件的第一步。 不得不说,有时候最难对付的敌人,不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她一步步的被人牵着鼻子,险些一头扎进沼泽之中。 她推开客房的门,房间里似乎还有茵犀香的香气,但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走到床边,伸手掀开床板,在这里,藏着通往拉伊族大墓的机关。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这间客房就是一间机关屋。 她虽然没有去过拉伊族,但仅凭这一间机关楼,就足以想象到,拉伊族这个部族,一定是个相当聪明的部族。 她试着按了一下机关,然而这间客房并没有往下沉,苏迟凑近看了一下,这才发现机关已经被毁掉了,若非她之前看过机关的样子,怕是也完全想不到,这里就是开启机关楼的地方。 可惜了,这么精妙的机关被毁了,看来这就是苏羽说的善后工作之一。 苏迟之前就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机关楼到底为什么会存在。 单凭陈夫人自己绝对造不出这样一个屋子,为了隐藏一具尸体,或者说是为了算计苏迟而布置这样一个机关,怎么看都太夸张了。 她当时还在下面的墓室里发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底下也是一个房间。 那房间被用来安置尸体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这么看,陈家藏着的秘密就更多了。而这一切的关键,或许就在陈夫人的身上。 曾经,她斩钉截铁的表示不会帮她,所以就没有问她有关于拉伊族的事,如今想起来,苏迟有些想笑。 知道的越多,危险也就越多,这句话当真是不假。 出了醉荷轩,苏迟又去祠堂看了看,那条藏在条案底下的通道,果然也不见了,也是,既然要善后,那么有些东西,就一定不能继续留着。 苏迟撑着伞走出了陈家,除了这把伞,她没动一丝一毫,不过就算动了也不要紧了,因为陈家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探索的价值了。 苏迟在去群英客栈的路上,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那就是要不要去大牢里见陈夫人,再晚些她就得死了,一旦她死了,很多秘密就会随着她的死亡一同被带入地底。 苏迟觉得有些可惜。 陈夫人的医术应该很是了得,因为,是她帮玲珑找回了过去的记忆。 玲珑一直在寻找拉伊族的圣女和巫师,目的就是找到拿下情人扣的方法,以及,找回她丢失的那部分记忆。 苏迟脚下突然一顿。 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陈家地底下的那个大墓,是拉伊族巫师的,那么陈夫人是什么人? (完结卷啦,你们看是不是更新也稳定了哈哈哈,这一卷的剧情会涉及前面三卷的全部内容,前面暗搓搓埋得伏笔,也要爆啦爆啦爆啦!) 第二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05) 她记得很清楚,玲珑说过,只有拉伊族的圣女和巫师才知道取下情人扣的方法,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假设一下,陈夫人就是那个被剿灭的拉伊族圣女? 陈夫人现在应该是四十多岁,拉伊族是三十年前遭遇那场灾祸的,巫师和圣女一起出逃,最后藏在了临安城,也不是说不通。 她寻思了一路,还没等她决定要不要去见陈夫人,她就已经站在了群英客栈的大门外了。 算了,既然来了,就先找千寻燕填饱肚子吧。 苏迟进了客栈,直接就去找千寻燕了,千寻燕昨天一整夜没睡,这才刚刚回来,正打算睡一会儿,结果他还没躺下,苏迟就来了。 吩咐店小二端了几样饭菜过来,苏迟端起碗就丝毫不顾形象的吃了起来,她是真的饿了,她和千寻燕一样一整夜没睡,从早上到现在也没吃东西,她饿的都快走不动了。 “小迟,我要离开临安城了。”千寻燕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你要走了啊。”苏迟有些意外,她放下碗筷,惊讶地看着千寻燕,“你不等武林大会吗?” 她记得圆寂大师说过,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就在九月十五召开,眼下距离武林大会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我是个大夫,武林大会是习武之人参加的,与我并无关系。”千寻燕道,“而且,我本就是路过这里,原是想看看你再走的,没想到你会失踪,这一耽搁,也有好些天了。” “那你打算去哪儿啊?”苏迟随口问道。 “去北边看看,据说最近大金和大周不太平,可能要起战事了。”千寻燕淡淡道。 “哦。”苏迟应了一声,接着吃饭,这种国与国之间的战事,不是苏迟这种小民可以左右的,她并不是十分在意。 “你要跟我去看看吗?”千寻燕又问。 “我?”是了,苏迟想过,等陈家案子了结就离开临安城。她要离得远远的,在这场风波过去之前,绝对不要回来。 “是啊,不想出去散散心吗?”千寻燕笑着问。 “散心去看死人吗?”苏迟可不喜欢看死人,尤其是那种横死的,虽然她不怕,但看多了也会有阴影的。 “唔,死人才可亲,他们永远不会说假话。”千寻燕道。 苏迟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 “燕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苏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见陈夫人,在见了苏羽之后,从他口中知道的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苏迟的预计范围。 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她忽然有点想知道,将这些事情查到最后,会查出些什么东西来。 “什么?”千寻燕问。 “你对拉伊族的事情知道多少?”苏迟决定先问问看。 千寻燕是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神医,他见过的人自然是极多的,说不定他能知道些什么。 “你还是对拉伊族起了兴趣么?”千寻燕表情如常,并没有因为苏迟提及拉伊族而变了颜色,“依你的性子,应该不会喜欢麻烦事,怎么会对拉伊族起了兴趣?” “因为拉伊族可能和苏家有关。”苏迟从不会对千寻燕有所隐瞒,“十年前,苏家被一场大火灭门,但是燕子,我见到苏蔓了。” “苏蔓?”千寻燕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吃惊的神色,“你的双胞胎妹妹,她不是死了吗?” “是啊,我一直以为她死了,但事实上她还活着。不只是苏蔓,苏恒也活着,我怀疑那场大火有蹊跷。”苏迟道,“所以,我想从拉伊族这边入手,或许能查到点什么。” “那你为什么没有问苏蔓?”千寻燕不解的问,“直接问他们不是更方便吗?” 苏迟摇了摇头,“他们不会说的,他们似乎是想算计我去查拉伊族的事,我总觉得这背后不简单。所以,就算我要去弄清楚拉伊族的事,也绝对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跟着他们留给你的线索往下查,你打算自己查?”千寻燕问。 “有时候身在局中,会看不清全貌。”苏迟道,“当然,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去查,所以想先问问你,如果你觉得有危险,我就放弃。” “聪明的决定。”千寻燕再一次感叹,“如果苏蔓布下的线索是个局,甩开那些线索,抢先一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或许对你会比较有利。至少你可以弄清楚,他们到底想让你做什么,他们真正的意图又是什么。” “这么说,你是赞同我去查一查拉伊族的事?”苏迟原本以为千寻燕会阻止她的。 “说起来,这拉伊族的事情,我的确是知道一些的。”千寻燕缓缓道,“不过也不是太多。” “说说看。”苏迟加快速度吃完了碗里的饭,千寻燕招呼店小二将碗筷收了,又要了一壶茶,这才对苏迟款款道来。 “拉伊族本是生活在南疆的一个小部族,他们因为瞳色比正常人的深,所以世人一直都对他们非常的好奇,再加上他们的长相大多都极其漂亮,就更叫人心驰神往。拉伊族内还有族规,族中的女子绝不能单独外出,因为极有可能被掳走,时间久了,拉伊族的人就越搬越偏僻,族人也极少出去,所以这个部族就越来越神秘了。”千寻燕道。 这些都是苏迟知道的,她不止一次的听说了关于拉伊族人美貌的传言,当然,也不止一次见识到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过分的美貌,的确会引来灾祸。 “我听玲珑说起过一些关于拉伊族的事,好像拉伊族的毁灭,和一个行脚商有关?”苏迟想起了这么一件事来。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千寻燕摇了摇头道,“你听我往下说。” “好的你说。”苏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拉伊族人越住越偏,然而还是会有人找到他们,为了自保,他们不得不学会了一些机关陷阱,甚至是制造毒药,也因为这个,他们的医术很是了得。但偶尔还是会有人误入族中,为了误导他们,拉伊族人便开始装神弄鬼,让他们误以为是自己撞了邪。” 听到这里,苏迟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苏羽说的是真的? “渐渐的,拉伊族终于能够自保,不再成天担心受怕,于是这个部族就不再迁徙,而是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野林里定居了。听说那片山林里有一座金矿,拉伊族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当然,这种安逸的生活是伴随着风险的,越是安逸,越容易松懈,在外人看来,拉伊族处处都是宝,只要能找到拉伊族,那就能几辈子吃穿无忧,富贵荣华了。” “三十年前,大周和大金因为辽城的归属起了战事,最后消耗太多,国库亏损不少,朝廷迫切需要一笔军饷,这时候,一个官员向先皇进言,说是南疆有个很大的金矿,但这个金矿被一个叫做拉伊族的部族占领了。要想得到金矿,需要去和这个部族交涉,先皇听了十分震怒,这大周的天下都是皇家的,区区一座金矿竟然还要和一个部族交涉,真是岂有此理,于是先皇在大怒之下就派兵围剿了拉伊族。” “所以……拉伊族是因为财富被剿灭的?” 苏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拉伊族灭族的真相明明是一件很神秘的事情,然而从千寻燕嘴里说出来,却是这么的简单,简单到苏迟怀疑这是假的。 但是她了解千寻燕的为人,他不喜欢胡说八道,没有影子的事他是不会说的,而且如果这样理解,一切疑虑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皇家盯上了一个部族的财富,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动手去抢,这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先皇在灭了拉伊族之后,禁止民众谈论此事,有意要将一切流言掐灭,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也是我听说的,或许是真的,当然肯定也有不实的地方。”千寻燕并没有把话说死,“毕竟这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朝廷又下令不许谈论此事,现在还有没有真正的知情人,就不太好说了。” “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去查拉伊族的事,岂不是违背了先皇的旨意?”“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是先皇,那先皇的旨意自然也就作古了。事实上,天高皇帝远,南疆的事,皇上是不会关心的。”千寻燕缓缓道,“不然你以为,陈夫人为什么能平安无事的在临安城生活这么多年。” 苏迟觉得千寻燕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来,索性也就没有去深想。 “小迟,苏家那场大火,这些年我也有在查,但是什么都没有查到。”千寻燕叹道。 “其实我之前从未想过要去找什么真相。”苏迟缓缓道,“说真的,在知道苏蔓他们还活着之前,我就想这样安安稳稳过下去的,甚至——就在两个时辰前,我有打算来和你告别。我不喜欢麻烦的事,陈家案件的背后,牵扯着拉伊族和皇室,我不过只是个侥幸活下来的草民罢了,面对绝对的权势,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你在过来的路上,坚定好的想法产生了动摇。”千寻燕了解苏迟,“所以你才会主动问我拉伊族的事,你是想权衡一下要做怎样的选择。” “是的,燕子。”苏迟认真地看着千寻燕,“你觉得我应该去找找真相吗?” “你已经有了答案吧。”千寻燕微微笑了起来,他打开药箱,翻出了一只药瓶递给她,“南疆毒物众多,带上这瓶解毒丸,对你会有帮助的。” 他说着,又翻找了几样东西丢给苏迟,最后,他拿出药箱里的一只荷包递给她,那是一包银钱,“收着吧。” “谢谢。”苏迟也不矫情,很利落得接了过来,“燕子,如果这一次,我又不小心让自己受伤了,你会像以前那样把我救活吗?”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千寻燕眼底闪过一抹莫名的光,他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捏了起来。 “嗯,那么燕子,我走了。”她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全都揣进了怀里,“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没有了。”千寻燕缓缓道。 “嗯,走了。”苏迟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小迟。”千寻燕喊了她一声。 “嗯?”苏迟停步,稍稍侧过头来望着她。 外面是瓢泼大雨,暗白的天光里,她静静地站着,一如那一年,她决定下山时一样,就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没什么,万事小心,要记得,别轻信任何人。”千寻燕说。 苏迟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衣摆一晃,门被她带上了,千寻燕静静地站在原地,桌上还放着两杯茶,有淡淡的茶香溢了出来。 他的心里忽然觉得很难过。 第三章 枝上柳棉吹又少(01) 阳光懒懒散散地落进来,晒的人犯困,这些天风餐露宿的,苏迟也是真累了。 她走的匆忙,那天她和千寻燕告别之后,又去同圆寂大师说了一声,等她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之前还哗啦啦下着的大暴雨已经停了,天边挂了一弯彩虹,很多人跑出来看,还有人虔诚的跪地叩拜。 苏迟推开院门,就看到顾西臣坐在门口,正拿了一根小木棍百无聊赖的在地上胡乱画着,他在等苏迟回来。 看到苏迟后,他飞快丢掉了手里的小木棍,装作自己刚刚没有做出那种幼稚的举动。 苏迟微微一笑,忽略了他的小动作,然后便和他说了自己要远行的打算,她让顾西臣回去白清风那里。顾西臣听完后一言不发的抱着剑就走了,苏迟便以为他听话的回去了。 她慢慢地将院子收拾了一番,这里到底是她住了三年的地方,虽然破破烂烂的,但是也能遮风挡雨。等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她将换洗的衣裳打成了包袱背在肩后,然后就慢悠悠的离开了。 她走的时候,其实是有从宋家大门口经过的,她甚至还稍微停留了一下。 宋良辰这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她身边有了一席之地,她从不轻易相信别人,但说不清为什么,她相信宋良辰。 她好像轻而易举就接纳了他,她把他当做好友,可以安心敲竹杠的那种。 她临行之前,和千寻燕,圆寂都道别了,可到了宋良辰这里,她却犹豫了。 对于苏迟来说,宋良辰太脆弱,他不像千寻燕有一身好轻功,还有天下第一的医术,他也不是圆寂,有着绝佳的身手,他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害怕他遭遇危险,她不想拖累他,这种心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早在碧波庄的时候,她就曾后悔过一次,所以回到临安城之后,她就下意识的和宋良辰保持了距离,想着离他远一些,他就安全了。 这一次南疆之行,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所有事情都是一团迷雾,她明明已经知道了很多线索,可不明白的疑点却越来越多。 她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宋家大门,只是站在那里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就这么离开了。 自此一别,或许不会再见了,若是有缘再见,再和他好好说说陈家的那些事吧,毕竟宋良辰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这么长时间熬着没有问她真相,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南疆之行足够顺利,到那时候,再告诉他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吧。倘若遇到了什么凶险,那么她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和他说话了。 苏迟的唇角微微扬起,虽然宋良辰是个笨蛋,却总能让她觉得很温暖,这真是不可思议。 她径直离开了临安城,离开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然而直到出了临安城她才想起来,徐蓉还在那个小客栈里。 不过,她是徐家大小姐,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再说,她将她从别苑带出来,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希望她聪明些,别再被家人找到,重新关在什么不见天日的地方。 她完全没有料到,那天她离开小客栈之后,徐蓉就忍不住上街溜达,最后直接被徐家的护卫找到,硬是给带回了徐家还禁了足。 不过,也只是禁足而已,徐蓉没有再被关进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所以,她虽然不太愉快,但好歹没有过分的胡闹。 苏迟是在快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顾西臣的,她当时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点馒头和肉干,打算找个破庙将就一夜,然后顾西臣就大摇大摆的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她当时吓了一跳,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看着顾西臣,“你不是回去白清风那里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回去的?”顾西臣说。 “你不是走了吗?”苏迟问。 “我就是出去散散步。”顾西臣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他就是要跟着,她又能把他怎么着。 “一定要跟着?”苏迟问,“我可能不回临安城了,你若是跟着我,就见不到你家白先生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先生说过,让我跟着你。”顾西臣转身招呼店小二,要了两间客房。 苏迟急匆匆地跟过去,她揪着他,和他约法三章,“跟着就跟着吧,你们这些习武之人,要跟踪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我也拿你没办法。不过我们先说好了,这一路上你得听我的,而且不许和白清风联系,做得到的话,我就带着你,做不到的话,我就不认识你了。” 这一行,她不打算惊动任何人,她之所以这么匆忙地离开临安城,就是不想再被别人当棋子利用,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曾经最亲密的人。 这种感觉相当不好。 好在顾西臣没有啰嗦,他默认了苏迟的要求,苏迟也就不再执意赶人了。 否则,要是他真的回了白清风那里,把她的行踪告诉白清风,那就糟糕了。 他们一路往南行,平路就雇马车,水路就坐船,不过十来日,他们就已经抵达了朱家镇。 出发之前,她曾想去牢里见一见陈夫人,可惜她却不肯见苏迟,只是让人给了苏迟一张字条,那纸上只有三个字:朱家镇。 是的,这小小的朱家镇,就是苏迟的目的地,这个地方很有可能跟拉伊族有关系。 所以,就算她初来乍到就遇到了几个不怀好意的人,苏迟也没有想要离开,因为,这些人的出现,恰恰让苏迟相信,这里的确和拉伊族有关系。 这只是一个南方的小镇而已,偶尔出现一个习武之人已经是稀奇事,这一下子来了好几个,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或者是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些人往这里跑。 苏迟闭上眼睛,稍微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情形。 四个习武之人,两个从外面吵着进来的姑娘,那两个姑娘,应该一个是客,一个是主,这从那四个人的态度就看得出来。 “扣扣——”苏迟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了。 “进来吧。”苏迟应了一声。 开门进来的是店小二,他是拎着一壶茶水进来的,“客官,这是茶水,给您搁这儿了。您要是有什么吩咐,直接招呼一声,保证让您满意,也让您住的舒服,就像在您家里一样。” “谢谢了。”苏迟打发了店小二,这一打岔,她暂时也没了思考的兴致,晒了一会儿太阳,倒是真有些渴了。 她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茶水很是清澈,还算是能入口的好茶。 苏迟喝了一杯茶水,那股被太阳炙烤出来的燥热感,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苏迟又倒了一杯走回窗边,她继续望着远处的群山,虽然看得见,但是要走到那里,一天肯定是不行的的,除非有一匹快马。 曾经的拉伊族,或许就藏在这群山之中,要找到拉伊族的旧址,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到了朱家镇,似乎也还是困难重重。 赶路赶了十天,苏迟也是真的累了,她又研究了一会儿远处的群山,然后就关了窗户,将门栓插好,这才和衣躺在床上,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等养足了精神再出发。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半夜,苏迟是被一些杂乱的脚步声给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起先只能看到黑暗,再然后,有细碎的光映了进来,苏迟侧过头朝窗边望去,那里似乎有微弱的火光映在窗户上。 才睡醒,脑袋还有些发懵,苏迟揉了揉眼睛,走到了窗户边上。 这里是二楼,这火光肯定是从楼下照过来的,她记得,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客栈的后院,院子后面还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向不远处的小亭子,那亭子是建在湖边的。 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这些人都在跑什么? 苏迟没有冒冒失失的直接将窗户整个推开,她到底还是沉着冷静的性子。 她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火光顿时就从缝隙里挤了进来。 怪不得她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苏迟大概数了一下,楼下大概有七八个人正拿着火把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乍然一看倒是有些吓人。 因为他们拿着火把,沿着后院的墙角,排成排不停的走着圈,每个人都低着头,动作还特别整齐。 一群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举着火把走来走去,怎么看都很不正常,这太诡异了。 苏迟轻轻将窗户阖上,她尽量放轻脚步,将客房的门打开走了出去。 外面黑漆漆的,苏迟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客房门口,她抬起手来,正想敲门,门忽然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顾西臣穿戴整齐,手里抱着剑,正静静地看着苏迟。 “你也听到了?”问完话,苏迟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十分愚蠢的问题,连她都听见了,顾西臣可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怎么可能没听到。 “跟我来。”苏迟直接扯住顾西臣的衣摆,拖着他就朝前走。 “别从那里走。”顾西臣压低声音道。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苏迟惊讶地问。 “姑且……差不多吧。”顾西臣嘀咕了一声,他反手将苏迟扯进了他的客房,然后他走到窗边,轻轻打开了窗户,苏迟有些紧张的看向院中,看向那些跟鬼上身一样拿着火把走着圈的人。 见他们始终都低着头,苏迟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顾西臣伸手圈住苏迟的腰肢,直接带着苏迟朝外面跃去,苏迟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一瞬,等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顾西臣带着,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客栈厨房的屋顶上。 (结局卷了,你们有啥想法的,可以留言告诉我呀哈哈哈,还有,看在我奇迹般的更新速度上,你们是不是应该赏我点推荐票!) 第三章 枝上柳棉吹又少(02) 夜风稍微有些冷,苏迟被吹的打了个冷战,她蹲在屋顶上,低着头在研究院子里那些拿着火把走圈圈的人。 她认真数了一下,一共有八个人。 他们走的并不整齐,所以脚步声才会乱七八糟的,但他们的路线却惊人的一致,有一种虽然混乱,却很协调的感觉。 那八个人都低着头,苏迟一时间看不到他们的脸,所以无法确定这些人的身份。这八个人看着都是三十多岁的大汉,此时的举止有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苏迟寻思着,要是她丢个东西下去,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有反应,他们太像是提线木偶,动作单调,就像是没有自己的思想。 “他们在做什么?”顾西臣同样看不明白,他直接扭过头问苏迟。 “不知道。”苏迟很坦然地道,“不然你下去看看?” 苏迟话音刚落,就听身边掠过一道风声,再看,顾西臣竟然直接跳到了院中,苏迟站了起来,双目一动不动地看着院子。 院子里,顾西臣站在院子当中,周遭忽然变得极其安静。 在院子里走着圈的八个大汉,忽然一动不动地站定了,苏迟吓得大气不敢呼一声,她心中大叫不好,顾西臣这也太耿直了,她就只是随口说说的! 他们初来乍到,对朱家镇一点都不了解,这么贸然行动,很容易引来灾祸! 果然,那八个大汉同时扭头朝顾西臣望去。 火光将他们的脸照的非常清楚,苏迟认出来其中四个人,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和他们搭话的那四个! 危机顿起,杀气四溢,那八个大汉同时朝顾西臣杀去! “小心!”苏迟忍不住大喝一声。 这一声直接给她自己也带来了麻烦,那个叫做许今朝的,飞身就朝苏迟杀了过来,苏迟可不是顾西臣,她一点武功都不会! 苏迟转身就逃,然而在屋顶上逃跑,这对于苏迟来说十分艰难,许今朝身手不俗,他三两步就追上了苏迟。 “许大侠,有话好说!”苏迟试图让他停下来,“我们就是出来吹吹风,真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 “哼,少废话!看到了不该看的,你们必须死!”许今朝冷哼一声,他一脸肃杀之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我们什么也没看到!”苏迟心里有苦说不出,她就不该嘴贱,说什么跳下去看看,现在好了,直接看出人命来了! “不用解释了!我就知道你们目的不纯,果然也在找那样东西!”许今朝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劈头盖脸就朝苏迟杀来,苏迟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苏迟惊呼一声,一脚踩空,直接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顾西臣和那七个人缠斗着,虽然他身手不错,但架不住对方人多,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一直在找机会去救苏迟,听到她惊叫,心下一急,也不管危险不危险,丢下那七个人,飞身就朝苏迟跃过去。 有个大汉挥掌直中他后心,顾西臣强忍着翻腾的气血,用力拉住了苏迟的手臂,带着她落在了地上,“跑!” 顾西臣没有停歇,刚刚那一掌他没有防备,已然受了内伤,他刚一落地,揪着苏迟的手臂就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击退袭上来的人。 苏迟趁机将手伸进怀里,一把掏出了两颗圆溜溜的小球用力往地上一扔,就听啪啪两声,浓浓的烟雾顿时就涌了出来。 “拦住他们!给我杀!”许今朝大喝一声。 “快跑!”苏迟急道,这烟雾弹是她临走之前,圆寂大师送给她的,说是万一遇到歹人,可以趁乱逃脱。 不用苏迟说,顾西臣已经在这么干了,他抓着苏迟的手腕,飞快地往前跑去,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看样子那烟雾弹里有东西。 但这烟雾只能拖延一时,等到那些人缓过来,肯定还是会追上来的。 沿着客栈后面的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走到那个建在湖边的小亭子,白天瞧着甚是美丽的风景,在夜晚竟显得万分狰狞。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没有星月的夜晚,只有极其微弱的光,让人勉强可以辨认哪里是实地哪里是水面。 “小顾,左转!”苏迟低声道,“这条路太明显,很容易就被追上!” 顾西臣也不多话,听苏迟的,很干脆就换了路线,然而这路却十分不好走,起先是石块胡乱堆砌而成的碎石路,再往前就是荒芜的杂草。 本来,在南疆,深夜往草丛里跑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鬼知道草堆里会不会藏着什么有毒的东西,但是现在苏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能看得出来,那些人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们,并且根本不听他们的解释。 “追,他们跑不远!”隐隐约约的,身后传来仓促的追赶声。 好在苏迟体力不错,她可是曾经被吕捕头追了三条街,最后还是因为饿极了才被追上的人。 心跳非常的快,苏迟和顾西臣都没有说话,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逃跑。他们得暂时先甩开那八个人,至于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被追杀,还是等他们安全了再仔细深想吧! 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越来越重,苏迟已经无法估量自己到底跑了有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就连顾西臣都开始喘息。 追赶声仍然紧跟在身后,并且越来越近,苏迟特别累,心里特别着急,她才刚到南疆,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他们就在前面!快!”是许今朝的声音,距离他们只剩下了数十丈。 “前面是个山林!”苏迟看着那乌黑的高山,急道,“进山!” 在平地上很容易被找到,一旦钻入山林,只要隐藏的好,他们还是有活命的机会的。 半夜的山林中,有不知名的野兽的号角声,鸟雀的啼叫声,混合在一起,直教人头皮发麻。 “别费心了,你们跑不掉的,今天你们必须死在这里。”许今朝的声音已经离得很近了,连那些纷乱嘈杂的脚步声都清晰可辨。 “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力气比较好。”许今朝拨开灌木丛,往前走了几步,他能感觉得到,那两个人就在这附近。 “小顾。”藏在另一片高大灌木背后的苏迟,压低声音对顾西臣说,“你一个人可以跑得掉的,快走。” “不。”然而顾西臣却一点都不想接受苏迟的好意。 “你个死小孩怎么不听话!”苏迟急道,“你先跑,回头找机会救我,他们不会杀我的!” “不。”顾西臣相当坚定,一点也不动摇。 许今朝的声音越来越近,那种逼人的煞气几乎近在咫尺了,这个灌木丛并不安全。 “跑!”顾西臣是习武之人,他感觉到的那股杀气可不是假的,苏迟完全是在说鬼话,这些人根本就是来杀人的,他不可能把苏迟一个人丢下逃跑。 顾西臣紧紧抓着苏迟的手,用他此时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拉着苏迟往前跑。 山路崎岖不堪,因为树木太茂盛,地面常年见不到阳光,所以但凡裸露在外面的地方都长满了青苔,这一脚一脚的,踩上去都在打滑。苏迟跑的乱七八糟,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她的印象中,她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小顾,我说真的,继续下去我们都会栽在这儿。”苏迟跑的气喘吁吁,话都快说不利索了,“我不想拖累你,如果你因为我死在这里,我会很难过的。” “我也是。”顾西臣低声道。 “不需要有这种烦恼,因为你们会一起死在这里。”一直穷追不舍的许今朝,终于一剑杀到! “至少给个解释啊!死也得让我们死得明白!”苏迟喝道,“无缘无故杀人,这样不太好吧。而且你别忘了,这位是霹雳堂的人!” “哼。”许今朝冷哼一声,“霹雳堂?鬼知道你们说的是真还是假。” 顾西臣随手解下一枚小令朝许今朝丢去,许今朝扬手抓住,他就着身后一人握着的火把看了一眼,那小令的确像是霹雳堂的。 然而他却一挥手,直接将那小令扔掉了,顾西臣面色一冷,“你!” “我什么我,你们刚刚有见过什么吗?”许今朝冷笑着回头看了看站在他后面的几个人,“我反正是什么也不知道,今天没有人到过朱家镇,我没有见过你们。” 顾西臣和苏迟同时变了脸色。 没想到顾西臣都亮出了霹雳堂的令牌,这些人竟还敢下杀手! 他们难道真的不害怕吗?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到朱家镇来做什么的,刚刚又被他们撞破了什么,所以才想要灭他们的口。 本来苏迟并不是很想知道这些,毕竟她是冲着拉伊族来的,她不想节外生枝,可现在,她却产生了兴趣,可惜的是,他们的命似乎就要丢在这里了。 “要杀要剐随便吧,你们连霹雳堂的人都不在乎,想必今天是一定要我们死了。”可能是因为接受了今天必须死在这里的现实,苏迟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一贯都是个冷静的人,今天只是太意外了。 “至少让我们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到时候阎王爷问起来,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苏迟很真诚地看着许今朝,她甚至还冲他笑了笑,“反正我们在你们眼里也已经是死人了,说说看吧,我们刚刚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给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错就错在你们不该来朱家镇,尤其是这个时候。”许今朝面上的表情十分狠厉,他不打算再废话,直接朝苏迟杀了过去,他看出来了,那个少年身手不俗,只可惜他带着一个累赘。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穿的一身寒酸,虽然有几分姿色,但是也并非倾国倾城,这少年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肯放弃她,许今朝有些在意这一点。 事实上,他一开始就有些在意苏迟,他甚至以为她就是霹雳堂四大名捕之一的江凝,那是霹雳堂中唯一一个女捕快,可惜素来神秘,所以鲜少有人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现在,这个顾西臣说他是霹雳堂的,又对这个姑娘处处维护,所以无论她是不是江凝,这两个人都绝对不能留。 他本来还在想,要找个什么机会除掉他们,没想到,机会来的这样快。 “你们去死吧。”剑,笔直的朝苏迟劈了过来! “啊——!”苏迟的惊叫声瞬间响起,惊起了林中一片飞禽。 死一般的安静,随后而来。 (可能还有个六七万字就完结了哈哈哈哈,你们开心么~~~~~~~~下一小节,全员齐聚朱家镇!男主:我特么终于要上线了。) 第三章 枝上柳棉吹又少(03) “喂,我们真的不去看热闹吗?”黑暗中,有个好奇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热闹当然要看啊。”这个声音就有些懒散了。 “喵。”不知道是不是被主人的性子影响了,连猫的叫声都懒洋洋的。 “那我们不跑快点吗?不然等到了那儿,人大概都死光了吧。”一开始说话的人,声音略微急躁了起来。 “我没拦着你啊,你可以跑快点啊。”那声音仍然还是懒洋洋的,像是根本没有兴趣一样。 “啊——!”就在这时,苏迟的惊叫声响了起来,听声音,距离这两人的位置似乎还有一段。 “我就说吧,快出人命了。”那人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咦,人呢?岚朵?你人呢?” 一阵冷风吹来,四处只有沙沙的风声,哪里还有别人。 “岚朵你大爷!”那人鬼叫一声,急匆匆跟了上去。 黑暗中的山林重新恢复了平静,不多时,火把的光将一小片黑暗撕裂,是许今朝那些人,他们已经从山上返回,看他们的表情,应该是杀完了人。 那么,苏迟和顾西臣是死了吗? 嗯,还没死,不过离死不太远了。 “小顾,快松手!”苏迟的声音,从一截又潮湿又陡峭的悬崖下面传来。 因为这里在山的背阳面,常年见不到什么太阳,加上山中潮湿,水汽太重,悬崖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苏迟此时就挂在悬崖边上,整个人都吊在下面,只有一只手被人死死地拽着。 “小顾,你快松手!”苏迟又喊了一遍。 她此时的心里就像烧了一把火,火急火燎的,“不然连你也要掉下去了!” 半柱香前,许今朝的剑的确是朝苏迟劈了过来,情急之下,顾西臣也不管是不是会遭到袭击,他伸手一卷,带着苏迟就往后退了几步。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后面被层层藤蔓掩盖的,是一处断崖! 苏迟坠下去的一瞬间,顿时惊得大叫了一声。 她以为她是死定了的,然而顾西臣却揪住了她的手腕,他跟苏迟一同落下了断崖,但他到底是习武之人,下坠的时候,他用剑插进了峭壁上的石缝,于是此时,苏迟挂在悬崖上,顾西臣揪着苏迟,挂在他的佩剑上。两个人就这么悬空挂在断崖下。 许今朝追过去的时候,也有些意外,他没料到那里是断崖,他听到了苏迟的惨叫,那两个人必定是掉下去了,他拿过一个大汉手里的火把,直接丢了下去,就见那火把像是掉进了一个黑色怪兽的大嘴里,很快就不见了光亮。 这个断崖很深,就这么掉下去,连坠地声都听不到,看样子,那两个人是摔成渣了。 这样多好,这个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来,这两个人死在这里,肯定没人知道,他们连善后都不用,这么一想,许今朝就心满意足的带着他的人走了。 苏迟和顾西臣大气都不敢出,要是让那些人知道他们挂在这里,估计就一点活下去的希望都没了,就这么胆战心惊地等着他们走远了,一直到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了,苏迟才敢开口说话。 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刚刚一阵狂奔就已经耗光了她全部的体力,她能撑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你给我闭嘴!”然而顾西臣却并不领情,他脸色青白,因为用力,脖子上青筋暴起,他一手抓着剑柄,另一只手死命地拽着苏迟,“有力气就往上爬!” “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苏迟觉得这孩子果然讨人厌,“快松手,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 “咔擦——”石壁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那块石头的质地不够硬,到底是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你快松手!”苏迟急道,“小顾!” “你给我闭嘴!”顾西臣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声。 他的眼睛盯着那块石壁,虽说四周很黑,他无法看到更远的东西,但他至少看得出,眼前的石块已经起了蛛网状的裂痕,是支撑不下去了。 难道真要死在这儿吗?顾西臣没有这个打算,那么要放手丢开苏迟吗?他也没有这个打算。 怎么办? 少年活到十七岁,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问题。 他朝下望去,太黑了,他看不见苏迟的脸,只有手心里确确实实的,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 为什么会放不了手? 顾西臣有些迷茫,他好像并没有高尚到可以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他不会见死不救,但那是建立在自己也安全的前提下,眼下,他要是不松手,就这么摔下去,他也会死。 他从不曾想过要这么早就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是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 那么他此时此刻就应该马上放手,他也在拼命的说服自己要这么做。 可是有某种奇怪的力量在阻止他,他非但没有放,反而手下的力气越来越大,有一种恐惧从心底慢慢溢出来。 一旦他松手,这个人就会死去,但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对他来讲,苏迟到底是什么呢?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仔细去想过。 起先,他讨厌她,因为白先生竟然会那么在意一个人,而这个人反而不领情。他当初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打动白清风,让他答应收他为徒,教他学习如何断案查案的。 当然,一开始他也是有目的的,他之所以想学这些,是因为他想找到他的姑姑。 顾西臣出生的时候,他的姑姑就已经不在了,在他十二岁以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姑姑。 那是五年之前的事了,那一年,顾家来了一个客人,是个长了一双桃花眼的姑娘,她看着你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她是在微笑,这姑娘盯着顾西臣看了一会儿,然后感叹了一句,她说:“你长得真像她。” 顾西臣顿时就很好奇,追问之后才知道,他长得很像他的姑姑。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开始对这个姑姑产生了兴趣,他跑去问了他爹,顾老爷告诉顾西臣,顾家有个嫁出去的姑娘,单名一个茗字。 二十年前,顾茗是风风光光嫁进碧波庄的,那件事在当时轰动了整个江湖,毕竟她是顾家的千金,要下嫁的也是武林第一庄的碧波庄古家大少爷。 然而好景不长,顾茗在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就因为身体太差而撒手人寰。 父亲说的很简单,可顾西臣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对。 他不明白,为什么顾家要把顾茗嫁进古家,顾家有权有势,是真正的名门豪族,就算碧波庄是武林第一庄,那也不值得让顾家的千金大小姐屈尊下嫁。 再来,顾茗的死,总让人觉得太风轻云淡了些。 他从父亲的房里出来之后,就一个人坐在假山上发愣,那个做客的姑娘还没走,他见着顾西臣,觉得他烦恼的样子甚是有趣,于是便上前询问。 当她知道他竟然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对顾茗上了心,她就特别好心的告诉了顾西臣一个秘密。 她说:顾茗还活着,她还没有死。 顾西臣茫然地看着她,等他回过神来,那姑娘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找了人问了才知道,那位做客的姑娘已经离开顾家了。 对了,她还有个很普通的名字,她叫桃花。 他跑去找了他爹,告诉他顾茗还活着这件事,却被父亲训斥了一顿关了禁闭,顾西臣思来想去,他始终觉得桃花没有说谎,可能那位姑姑真的还活着。 他想再见见桃花,然而就在那之后没多久,整个江湖都在谈论一件事情,那就是名动天下的第一杀手桃花,她死了。 顾西臣震惊了,他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传闻,但桃花阁的许碧落已经接替了桃花的位置,成为了桃花阁的当家人。 因为桃花死的极其惨烈,近乎是尸骨无存,所以她给桃花立了一个衣冠冢,那里藏了很多珍宝,还有桃花闻名天下的武功秘籍,这个衣冠冢就是后来江湖上人人都想找到的桃花冢。 桃花的死,让顾西臣对顾茗的事情更加在意起来,不只是顾茗,他也好奇桃花这个人,于是他暗地里开始打听一些事,这不打听不要紧,打听之后他当真被吓了一跳。 比如顾茗嫁入古家之后被冷落,她死亡的消息也是古成烈自己放出来的,这当中藏着许多蹊跷。可是再往下查,他就什么也查不到了。 求助官府显然不现实,毕竟没有谁会去查一桩十多年前的旧案,再来,碧波庄是江湖势力,要管也只能是霹雳堂的人来管。 顾西臣打听之后知道,白清风是霹雳堂最厉害的捕快,而他打听出这样的消息时,也正是白清风声名大噪的时候。 顾西臣为了拜入白清风的门下,可是下足了功夫,好在老天爷还是疼憨人,白清风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最后被顾西臣的真诚打动,就把他收在了身边,偶尔会指点他一些断案技巧。 再后来,白清风被碧波庄的人请了过去,他知道顾西臣在查顾茗的事,所以对古家的事情也很上心。顾西臣从白清风嘴里得知,是一个只比他大两岁的姑娘破了古家的凶案,并且还成功找到了他的姑姑,顾西臣就十分诧异。 他觉得,肯定是白清风在谦虚,因为在顾西臣眼里,白清风是个断案如神的捕快,除了他以外,不可能有别的人做到这一切。 他回了顾家一趟,将顾茗还活着的消息,以及她在古家的遭遇告诉了家人,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回了霹雳堂,想问一问白清风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一回到霹雳堂,他就听说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白清风竟然把他的令牌给了苏迟,这意味着,白清风想让苏迟加入霹雳堂,还是以捕快的身份加入! 顾西臣不服气,他觉得苏迟根本没有什么本事,一切都是先生的功劳,否则那个叫苏迟的,怎么迟迟不敢拿着令牌上门,他觉得苏迟就是个骗子。 后来,堂主派遣人马去临安城维持武林大会期间的秩序,白清风竟然破天荒地的揽下了这个差事,顾西臣当然要跟过去,他想看看,苏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于是在一个黄昏,他见到了她。 一身粗布荆衣,长的还算过得去,是个怎么看都很普通的姑娘。他就更加不服气了,想着她竟然霸占着白清风的令牌,他就气得不行。 那时候,他看苏迟,真的是怎么看都不顺眼。白清风让他跟着苏迟学习断案技巧的时候,顾西臣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然而白清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他说,“西臣,你姑姑是她找到的,古家的案子是她破的,其实我根本没有出什么力。就算不为学东西,只为她找到了顾茗,这便足够让你保护她两年吧。或许……不用两年。” 或许……不用两年。 他当时也是存着这样的希望的,可能先生马上就变了主意,将他带回去呢? 顾西臣没有再反驳,也没有再说不,他默认了白清风的做法,虽然他很不情愿,但他还是留在了苏迟身边。 开始的时候,他明明是不愿意的。 顾西臣的手捏的更紧了,他紧咬牙关,脖颈间青筋暴起。 明明是不愿意的,为什么就是松不开手呢? 那个时候,苏迟失踪的时候,他其实就有些不对劲了吧。 他自责,自责没有跟着苏迟,没有相信苏迟,他让苏迟落了单,明明白清风让他保护苏迟,他却没有做到,他心里存着罪恶感。 可是,这种感觉是可以解释的,答应过别人的事没有做好,是他的错误决定让苏迟失踪,他有理由自责,有理由身负罪恶感。 那么现在呢? 他好像没有这样的理由。 那么—— 那么,为什么松不开手? 咔咔咔咔咔,碎裂声越来越响,石壁马上就要碎开了。 “就是这儿了吧?”就在顾西臣快要支撑不住时,一个声音从上面传了过来,“哎呦,还活着呢!” (男主:说好的上线呢?(哈哈哈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下一章上线,作为没上线的补偿,四千字的大章奉上!)) 第三章 枝上柳棉吹又少(04) 明明昨天还是个晴天,第二天却从天亮就开始下雨,雨下的并不大,却淅淅沥沥地一直下到了中午。 然而,钱掌柜的心情却很明媚,因为今天一大早,那个很有钱的客人,又随手丢给他一碇金子,说是还要在客栈住几天。 钱老板当然没问题,这样的主顾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要在这里安家落户他也愿意。 “这儿有家客栈。”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客栈门口传了进来。 钱掌柜本来是坐在柜台里面,安逸的吸着水烟的,听着有客上门,便一脸笑地站了起来。 就见一个穿着红色锦袍的姑娘正把雨伞阖上,她抖了抖衣衫上沾到的水珠,跨进了客栈的门槛。 这姑娘生得十分好看,看这通身的气派,也能看得出她是锦衣玉食养大的,钱掌柜不知怎么地,就想起昨天住进来的那位苏姑娘,那穿的可真是够寒酸的。 “哎呦,这位姑娘,您这是要住店啊,还是要打尖儿啊?”钱掌柜热情地迎了上去。 “打尖儿。”回答钱掌柜的是个男子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朝门口望去。 有个穿着白色锦袍的公子站在那里,他显然是刚刚快步走了的,此时站着还有些喘气,他眉眼非常漂亮,整个人往那儿一站,端地是英气逼人。 钱老板开始啧啧称奇了,他这客栈最近是怎么回事,这些天来的人,怎么看都是非富即贵的,啊,除了那位苏姑娘。 “我们不住这儿吗?走了这么久,好像也就这一家还看得过去的客栈啊。今天说什么也不继续走了,老板,要两间上房。”那姑娘却不同意只打尖儿,这些天他们一路风餐露宿,可是把她累坏了。 钱老板瞅瞅那公子,见他只是眉头皱了一下,并没有出声,就欢天喜地的去给他们安排客房,然而他才走了一半,就陪着笑转过身,“二位,不好意思,昨天还有两位上房的,但是全都住满了,现在已经没上房了。” “我不管!”那姑娘很是刁蛮,果然是养在富贵窝里的,“这是你的事。” “好了,徐蓉。”那男子喝住了姑娘,他看向掌柜的,“随便什么房,两间。” 说着,他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的,“房钱和吃饭的钱,都从这里面扣吧。” “好咧!”有钱的就是主子,钱老板简直是心花怒放了,自从进了八月,他这财运就没断过。 “宋良辰,你也太好糊弄了。”来的人,正是徐蓉和宋良辰,他们一路上快马加鞭,几乎没怎么合眼,这么紧赶慢赶的,终于在五天之后,顺利抵达了朱家镇。 他们也是冲着朱家镇来的,至于为什么,本来应该出发去辽城的两个人,会出现在南疆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里,事情还得回到五天前说起。 五天前,宋良辰强忍着丢下一切去找苏迟的冲动,呆在宋家等着徐太师的消息,因为徐太师让他等三天,说是三天后就让他带徐蓉去辽城。 今天就是第三天,徐太师亲自将徐蓉送到了宋良辰面前,太师府果然有的是手段,徐蓉到底没能蹦跶上天,在临安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她想要不被找到,这简直太难了。 “记住,跟着和亲的队伍走,不要私自离队。”徐太师嘱咐宋良辰。 “好,希望太师信守诺言。”宋良辰淡淡道。 徐太师冷哼一声,只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徐蓉一眼,最后叹了一口气,就这么走了。 宋良辰带足了银两和银票,出门在外,总要有备无患,虽然这一路会跟着和亲队伍,但宋良辰总觉得这一趟不会太顺利。 他的直觉,有时候准的叫人害怕。 徐蓉仍然是扮作小厮跟在宋良辰身后,她要做的,就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别人不要注意到她,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徐蓉不是个安宁的性子,这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好在她也没扮多久的小厮,在他们跟着和亲的队伍出了临安城之后,途径第一座城市的驿站时,有人拜托驿站的守卫给宋良辰送了一封信。 信是这么写的: 苏迟正在前往南疆的路上,她的目的地是朱家镇,此行凶险,恐有生命之忧。 信上没有落款,字迹看上去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线索,宋良辰抓着信飞快地跑出了驿站,却怎么也找不到写这封信的人。 这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信上说的是真还是假,苏迟为什么要去南疆。 宋良辰一下子慌了,这些天他疲于应付宋家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和苏迟说过话了,他钟情于她,却不知道,苏迟对他又是什么感觉,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清楚这件事,因为总有一些意外接二连三的发生。 他将信凑近烛火,引燃烧掉了,他觉得他应该要做点什么,就算信上的消息是假的,他也还是不放心。他担心苏迟,他害怕她出现意外,这种担心一次就足够,他不希望再经历一次了。 当纸张燃尽的一瞬间,宋良辰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要去南疆,哪怕他什么都不能做,但他要在那里,就待在苏迟身边,好好看着她。他虽然不是十分聪明的人,但他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心里有她,就想要同她待在一起。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他这一路的任务是护送徐蓉去辽城,他是领了皇上的手谕跟和亲队伍一起北上的,所以,要离开这里,他必须得到徐蓉的帮助。 他敲开徐蓉的房门,徐蓉住在下人房中,因为什么都不能做,都快闷坏了,见宋良辰来找她,少不得同他抱怨。宋良辰不想耽搁,他此时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启辰前往南疆。 他将苏迟的下落告诉了徐蓉,对于宋良辰来说,至少徐蓉是真的关心苏迟的。果然,徐蓉听宋良辰说完,顿时变得比宋良辰还要着急,她是个急性子,想做什么就要马上去做,到最后反倒是宋良辰扯住了她。 走是肯定要走的,但是得想个办法甩开那些眼线,宋良辰绝对不相信,这送亲的队伍里没有徐太师的眼线。如果不甩开眼线,恐怕他们才离开和亲的队伍,后脚就会被人逮回去。 只是单纯逃走,这倒难不倒宋良辰,只要不是太复杂的事情,他的思路还是异常清晰的。下午的时候,宋良辰谎称自己得了天花,脸上长了很多水泡,他蒙着脸带着小厮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仍然还是蒙着脸,见着伺候的人,只说大夫交代了,得要隔离开来,否则会染给其他人。 于是和亲队伍就打发了一辆马车,让宋良辰远远跟在队伍后面,这当然是为了不传染给其他人,尤其是那位矜贵的七公主。 下午出发的时候,蒙着面的宋良辰带着伺候的小厮上了马车,马车遥遥跟在队伍的后面,两个护卫一直在注意那辆马车的动向。 等到马车都看不见影子了,宋良辰和徐蓉才缓缓地出现,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马,衣衫早就换掉了,他们扮作武林中人,策马朝临安城飞奔而去,就算有人看到他们,也只以为他们是赶去临安城参加武林大会的武林中人。 他们就这样暂时脱了身,而马车里的两个人,是宋良辰花银子雇来的。 因为已经在和亲队伍里报备了,他生了天花不能见人,所以就算不能瞒到大辽,要瞒个三五日还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就算被发现,徐太师也万万想不到,他们没去辽城,而是去了南疆。 来的路上,宋良辰也动摇过,因为他不确定把徐蓉牵扯进来是对还是不对。 徐太师擅自给他们定下了一门亲事,等见到了苏迟,他又该怎么和她解释?而徐蓉又会不会做多余的事,这些他都没有确定的答案。 可若是不带上徐蓉,他一个人要脱身又是不可能的,他当时只是想,既然不可能甩开她,那就一路带着她好了,关键时刻,她作为徐家的大小姐,这个身份也会很有用的。 就这么喜忧参半,他们风餐露宿,快马加鞭,总算是赶到了南疆。 既然那封信上说苏迟的目的地在这里,宋良辰相信,他一定能找到苏迟。 “对了店家,我向你打听个事儿啊。”徐蓉是跟在钱掌柜后面的,往楼上客房走的时候,她就想顺便问问,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小姐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这朱家镇,还没有我钱某人不知道的地儿。”钱掌柜拍着胸口保证,“您问吧。” “你们这儿,最近有没有一个姑娘来投店?”徐蓉问。 “可能不是一个人。”宋良辰补充道,“她或许是和一个青年人一起来的。” “姑娘?青年人?”钱掌柜愣了一下,朱家镇这么小个地方,就他这么一家客栈,人来人往的也就那么多人,对于住过什么人,他当然是非常清楚地,“哎呀,有的啊!” 几乎是反射性的,他脑中很快就浮上来那个衣着寒酸的姑娘,但是看看面前的这两个人,他又不确定起来。 那个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认识这些人的样子啊。 “额——可能不是你们认识的人。”钱掌柜怕他们失望,就补充了一句,“昨天的确是来了两个客人,他们都不是我们朱家镇的。” “他们在哪里。”宋良辰语气就有些急了。 “他们啊,就住在上房,哎呀就是我说的,昨天来了两个客人,最后两间上房就是被他们给住了。”钱掌柜心中直犯嘀咕,难道那两个人,真的是这两个看上去就很贵气的人要找的人吗? “他们大概是什么样子,你可以说说吗?”徐蓉接着问。 “哦,这个倒是没什么,反正住在一家客栈,你们会见到的。”钱老板带着他们朝客房走,“那个姑娘看上去不超过二十,长得倒是清清秀秀的,就是眼睛下面有颗泪痣,她看上去……额,像是有点缺钱,不过同她一起来的那个公子,看上去倒是非富即贵的。” “快,带我去找她!” 绝对是苏迟! 宋良辰听到钱老板的描述,几乎是一下子就肯定了。 苏迟就在这里,他马上就能见到她了,想到这一点,他的心跳就乱了,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是我们的朋友。”徐蓉也稍显激动,她扯着钱掌柜就要他带路。 “好吧,二位跟我来吧。”钱掌柜听他们这么说,笑意就浓了起来,这朋友相见,还不得破费?那他能赚到的银子那就多了,只要有银子赚,钱掌柜的心情就很愉悦。 从楼梯口到上房的那一段路,不长,可宋良辰却觉得很漫长,总觉得怎么还没有到。好不容易,钱掌柜终于在一间客房前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手敲了敲门,和颜悦色地喊了一声,“姑娘,你醒了吗姑娘,外面有两个朋友来看你了。” 他敲了一会儿门,里面却没有动静,他心中疑惑,又走到隔壁门前敲了敲,还是一样。 “怎么?”宋良辰不解的问。 “没反应……这不应该啊,我没看到他们出去啊。”钱掌柜嘀咕了一声,他返回苏迟的客房前面,轻轻推了推,客房的门开了,里面的东西放置的极为随意,宋良辰抢先一步走了进去,他环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包袱上。 包袱的花纹是宋良辰熟悉的,他忙走过去打开看了一下,果然,是苏迟的包袱! “她人在哪里!”宋良辰稍微抬高了一些声音。 “真的是苏迟?”徐蓉喜得瞪大了眼睛,总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竟然刚刚抵达朱家镇,就遇到了想要找的人。 “不知道啊,可能是出去了吧,二位再等等,她昨天才来住,而且也没退房,肯定会回来的。”掌柜的解释道。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宋良辰只好先回自己的客房,他反复叮嘱掌柜的,只要苏迟一回来就通知他,掌柜的自然是点头应好。 他们离开之后,位于苏迟房间对面的那个客房里,许今朝黑着一张脸握紧了拳头。 怎么才送走了两个麻烦,又跑来两个,而该死的是,这两个和之前的两个还是认识的。 要想个办法,找个时机,把这两个也处理掉才行。 公子此行的目的绝对不能被人知道,否则一切就都全完了。 他这里,一点纰漏都不能有,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毕竟这朱家镇,可是藏着相当了不得的东西。 (还是四千字的大章,你们爱吗?推荐票呢?留言呢?对我的爱呢?) 第三章 枝上柳棉吹又少(05) 宋良辰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傍晚,可苏迟和顾西臣始终不见踪影。 宋良辰已经等得相当不耐烦了,他直接找到钱掌柜,再次询问苏迟的下落,钱掌柜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毕竟他就是个掌柜的,客人给银子,他提供客房,除此之外,他也不会去管客人到底去哪儿。 就拿之前来的那个商队来说,他们虽然住在这里,但也是整天不见人的,钱掌柜也根本管不着他们,反正只要给银子就成。 “那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这你总知道吧。”宋良辰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用最后一点忍耐力在克制自己,眼下苏迟不在这里,他不能慌不能乱,他需要保持冷静。 “哦,这我知道。”钱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陪着笑答道,“昨天有给她送过晚饭,然后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就没再见过她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徐蓉已经不耐烦了,像赶苍蝇似得把钱掌柜赶走了。 客房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外面已经是黄昏,雨还在下,宋良辰很是心烦气躁。 “苏迟肯定是来这里了没错。”徐蓉自顾自地说,“可她能去哪儿呢?对了,和她一起的那个人又是什么人?” “顾西臣。”宋良辰缓缓道,“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叫顾西臣,他是白清风的弟子,身手不错。” “唔。”徐蓉听完,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顾西臣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儿听过,“顾西臣?顾西臣……” “怎么了?”宋良辰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 “啊!”徐蓉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的这个顾西臣,该不会是顾家那位小少爷吧!” “顾家?”宋良辰愣了一下,“你说的是……” “南陵顾家。”徐蓉道,“当朝一品大员顾宰相家,似乎有个公子叫顾西臣。” “宰相家的公子?”徐蓉的话让宋良辰吓了一大跳,“不能吧,他是白清风的弟子啊,堂堂宰相家的公子,不可能跑去当捕快吧。” “但是,顾家之前不就下嫁过一个女儿吗?”徐蓉却并不这么认为,凡事皆有可能,而且顾西臣这个名字并不多见,世界不可能这么小,会出现重名的。 “下嫁?”宋良辰怔住了, 对啊,他和苏迟在碧波庄的时候,不是还见过那一位吗?顾茗,她是顾家的千金小姐,她哥哥就是当朝宰相,官居一品,在朝中极有势力。 然而顾家的势力不只是这个,南陵顾家是个很大的家族,族中人才辈出,整个家族的力量不容小觑。 “顾西臣好像是十七岁。”宋良辰看着徐蓉问,“那位顾少爷多大?” “也是十七!”徐蓉惊到,“只能是同一个人了啊,因为我爷爷和我提过,顾家的小少爷比我大一岁,其实,当初我爷爷是想让我嫁给他的。” “诶?”宋良辰相当意外,“那为什么放弃了?” 要是嫁给顾西臣才对吧,徐家和顾家,这才叫门当户对。 “不知道。”徐蓉很不以为然,反正不管是要她嫁给谁,她逮着机会都会逃的。所以是谁都无所谓。 “那你知道,你爷爷想让我娶你吗?”宋良辰觉得,在等到苏迟回来的空隙里,还是先和徐蓉说一说这件事比较好,否则到时候会很尴尬,他不希望苏迟被误导,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我知道啊。”徐蓉理所当然道,“但是你肯定不会娶我吧,反正我也不想嫁给你啊。” “嗯,这就好。”宋良辰道,“在苏迟面前,我希望你不要说这件事。” 徐蓉饶有兴致地挑高了一边眉头,“你对她?” “是。”宋良辰没有避开她视线,他回答的特别肯定和坦然。 “哇!”徐蓉顿时激动起来,“我明白的,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看她这么激动,宋良辰反而有些担心了,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啊! “话说回来,苏迟为什么还不回来啊,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激动完了,徐蓉很快又担心上了。 毕竟一整天都没出现,怎么看都很奇怪吧,就算她白天有事情出去了,天黑了总要回来,不然她何必在这客栈里住下。 “再等等,等不到的话,再想办法。” 其实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宋良辰初来乍到,在朱家镇根本没有认识的人,就算他有心想找人也无从找起,因为钱掌柜说过,苏迟也是才来朱家镇。 “那就先下去吃晚饭吧。”徐蓉的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唤,她索性就招呼了宋良辰一声,也不等宋良辰应她,直接就转身朝外走去。 宋良辰起身跟着徐蓉出去了,他也正有此意,待在客房里是没有办法的,下去之后,说不定会遇到一些食客,到时候或许能打听出什么来也不一定。 现在正是用饭的时候,中午时还空荡荡的大厅也坐了不少人了。宋良辰和徐蓉才出现在楼梯口,就明显感觉到大厅里的气氛忽的一僵,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们二人望过来。 短暂的停顿之后,大厅里又恢复了刚刚的气氛,仿佛那一瞬间的安静是不存在的。 “哎呦二位客官,是吃晚饭的吗?”店小二热情地围了过来。 “是的。”宋良辰点了点头。 “二位客官跟我来。”店小二环视一圈,然后领着宋良辰和徐蓉往一张空桌走去。 将他们两人安顿好,店小二就利索的跑到后厨叫菜去了。 “喂。”徐蓉扑到桌子中间,神秘兮兮地冲宋良辰招了下手。 宋良辰不解的凑过去,徐蓉悄悄指了指右手边。 宋良辰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发现坐在他隔壁桌的,是一个气质温雅的白衣姑娘,她正小口小口的吃菜,整个人看上去分外安静。 她是一个人坐的,倒是白衣姑娘右前方的一桌相当热闹。 叽叽喳喳一直在说话的是个紫衣姑娘,她穿着打扮不像是汉人,乌黑的长发结成很多小辫子,额头上覆着额环,她的衣着也很特别,手腕和脖子上都带着成串的小铃铛,所以她稍一动弹就会听到铃铛声。 正对着紫衣姑娘的是一个男子,因为紫衣姑娘挡着了,从宋良辰这个角度,是看不到那人长相的,只能从他的衣着看出,他是个有钱人。 他穿的是金线绣成的牡丹花纹的锦袍,乌发半束着,用一块上好的美玉作为装饰。虽然都是很简单的穿着,但按照宋良辰的眼光来看,这人一身上下,处处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张扬,不会太过炫耀,也不会因太低调而显得寒酸。 比起宋良辰,徐蓉则关心一些其他问题,那就是大厅里,那种五大三粗的大汉太多了,他们看上去是在尽兴的吃喝,可是眼波流转之间,还是不自觉地带出一些狠厉之气。 这些人有古怪。 徐蓉借着回头喊店小二催菜的时机,匆匆将大厅里的人数清点了一下,一共十八个人,看样子,主子就是那一男二女三个人,剩下的那十几个,好像都是护卫和服侍主子的下人。 这些人都在注意宋良辰和徐蓉这一桌,他们都伪装的很自然,但是再自然,还是会露出破绽,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相当不好。 所以,宋良辰和徐蓉这顿饭吃的很快,匆匆吃完后,他们就回了客房。 苏迟和顾西臣还是没有回来,回客房之前,宋良辰又去敲过门,可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那些人好奇怪,他们看着也不像是朱家镇的人。”徐蓉一点也不见外,直接跟着宋良辰进了他的客房,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感觉他们好像特别在意我们。” “嗯。”宋良辰点了点头,他想了想,打开客房的门走了出去,他站在走廊边上,冲着楼下大厅喊了一声,“小二,送壶热茶上来。” 大厅里的人声又有短暂的停滞,随后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店小二应了一声马上来,然后就走进了厨房间。 大厅里,坐在角落里的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有个精瘦的汉子站起来,估计是想跟上去看看,然而当他路过紫衣姑娘和锦袍公子那一桌时,却忽然停住了。 他又折回了饭桌前,一撩衣角重新坐了下去,也没人问他为什么,在座的都是身手不错的习武之人。 所以公子那句“回去”,他们当然也听到了。 许今朝有些惊讶。 公子一向是个谨慎的人,这忽然到来的两个人,怎么看都有问题,当务之急当然是要弄清楚他们的目的,但公子竟然阻止了他,这就很奇怪了。 难道说,公子认识那两个人? 怎么看都不像吧,如果是认识的,怎么会彼此连招呼都不打,他们怎么看都是陌生人才对。 店小二此时已经拎了一壶茶麻利的跑上了楼,在大厅里用饭的人,此时全都在注意那位公子,谁都能想得出来,这个时候喊店小二上去,多半是要打听他们的事。 公子难道真的不在意? 一直到店小二的身影消失不见,那位公子还是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 “哥,要不要我去看看?”紫衣姑娘问。 那公子淡淡扫了她一眼,他长了一双特别漂亮的凤眼,那眼中波澜不惊,“不用。” 他慢慢喝完了汤,很优雅地将碗放下,“我会亲自去拜会。” 他话音刚落,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了,所有人眼中都闪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公子竟然要亲自去拜会?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果然,公子是认识那两个人的吧! 此时,客房里面,店小二正将茶壶放在桌上,“茶来了,您慢用,有事儿招呼一声就成。” “小二,楼下这些人,是什么人啊?”宋良辰问的相当漫不经心,就好像只是随口问的。 “哦,他们住了有段日子了,是刚进八月就来了,是个做生意的商队。”店小二笑着答道,“公子不必在意他们。” “哦,我瞧着那人有点眼熟,不知道是不是认识的,小二你可知道,那位公子怎么称呼吗?”宋良辰又问。 店小二此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倒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根本不知道。 这些人住了这么些日子了,出手是大方,可是并不多话,他们经常往那深山老林里钻,有人顺口问起了,他们就说是做药材生意的,来朱家镇,是听说这附近有一味非常名贵的药材,他们就是为此而来。 “这个问题,可能问我比较好吧。”就在这时,房外响起了一个带笑的声音,“宋家公子,还有,徐大小姐。” 第四章 相思何必念旧人(01) 雨还没有停,这种情况,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南疆的山很多,所以不是每一座山都有名字的,比如说眼前这一座。 这座山看上去,和其他的山都差不多,至少从外形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些山多半都是一些荒山,鲜少有人愿意往这边来,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要上到这座山,还得越过一段十多丈宽的深沟,这就更加没人愿意往这座山里跑了。 “还没熟呢,别着急,小白!”然而,就是这样一座荒凉的无名小山,却破天荒的有了人声。 雨淅淅沥沥地坠下,穿过一层又一层交叠着的树叶,最后落在地面上。 在一棵参天古树下,有人搭了一间棚屋,棚屋前面烧着一堆火,这古树枝繁叶茂,堪称一把巨型的油纸伞,那雨丝竟是半点都无法落进来。 火堆上放着两只肥的冒油的山鸡,此时已经被火烤的半熟,有个双眼含笑的公子,正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大肥猫坐在火堆前,仔细地看着烤鸡。 那猫眼儿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烤鸡,时不时趁着主人没注意,就伸爪子去抓两下,每每这个时候,都会引来主人的喝责声。 “小白,还没熟,不熟吃了要坏肚子的。”公子一巴掌将猫爪子拍了回去。 “喵。”黑猫十分委屈的叫了一声。 “你这猫绝对成精了。”黑影掠过,一个黑衣人站在了火堆旁。 “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养的。”公子相当得意。 黑衣人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他不知道,一个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 这个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人称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向大侠,向歌。而那位抱着猫看着烤鸡的公子,自然就是岚朵无误。 “那两个人还没醒吗?”向歌问道。 岚朵耸了耸肩,有些遗憾,“显然还没有,一定是你下手太重了。” 他朝向歌望去,眼中带着浓浓的谴责,一副什么都是你的错,你应该马上以死谢罪的架势。 “我进去看看。”虽然和岚朵正儿八经相处,不过十来天而已,但是他跟踪岚朵的时间有将近一年了,向歌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岚朵的。 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下限为何物,总是可以一本正经理所当然的说出让人觉得相当羞耻的话,简单来说就是,这家伙不说人话,同样的,他也不做人事。 比如说八月二十那一天。 八月二十那一天,岚朵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挖了坑,就等着他往里面跳。 那天他是真的闪着老腰了,他在坑里动弹不得,想着这次算是栽在这里了,他还寻思着要不要现学个龟息大法,这样就算被岚朵活埋了也能保住一命,只要有人路过时能把他从坑里刨出来就行。 然而岚朵一掌下去,尘土飞起,向歌也被那一掌震晕了,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他却被颠簸醒了。 他吓得坐了起来,这一动弹,他本就摔着的老腰,顿时又是伤上加伤。他震惊地看着坐在他身旁逗着猫的岚朵,一时间不知道要从哪里问起,因为槽点实在太多了好吗? 说好的杀了他的呢? 他是变鬼了吗? “哟,醒了啊。”岚朵笑嘻嘻地看着他,“我说向歌啊,你这样可不成,天天就知道盯着我,你看看你的身手退步了多少。” “不是……”向歌脑中乱七八糟的,“这是为什么呀?” “我说了啊,我要去临安城,我要去看武林大会,我要去搞事情。”岚朵一本正经地说。 可他越是正经,向歌越是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在去往临安城的路上吗?”向歌问。 “是啊。”岚朵很真诚地答道。 “可是这有什么区别吗?和之前?”他现在不还是带着他吗? “当然有区别了啊,楼主的眼线已经被我杀死了,就埋在那棵树下面。”岚朵道。 向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那我是谁?” “你是向歌啊。”岚朵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你连自己都忘了吗?” 向歌这才有些明白岚朵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是楼主的眼线,只要他还是楼主的眼线,他就必须和楼主报备岚朵的去向,但他如果只是向歌就不一样了。 他本来就是被逼无奈才会成为盯梢的黑衣人,这好不容易可以甩了这种烫手山芋,他绝对不要在当什么蒙面侠了。 反正他暂时也没地方去,跟着岚朵去武林大会闹腾一番,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天真的向歌又一次被欺骗了,因为岚朵的马车压根没有停在临安城,他一路往南,直接跑来了南疆。 说好的武林大会呢!给个解释啊! 岚朵自顾自地在山里搭了个窝棚,然后也不知道在晃荡什么,反正向歌是看不出来岚朵到底想干啥。 每天天一黑,岚朵就拽着向歌跑去朱家镇,向歌发现,每天一到子时,朱家镇的后院就会发生很有趣的事情。向歌研究了好几天,却什么也研究不出来,因为他看不懂,为什么一到子时,就会有八个大汉举着火把在院子里走圈圈,而且还走的还十分凌乱,步子一点也不整齐。 “我说,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他也试着问过岚朵。 “是啊是啊,我也在想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吗?”岚朵一脸期待的看着向歌。 感情他也不知道啊,向歌顿时闭了嘴。 然而就在昨天,这每天都在重复的事情出现了点小意外,因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人也注意到了这八个人的异常举动。 再然后,看热闹的少年忽然跳进了院子里,这下可不得了,那八个人顿时就起了杀心,那两个人被追的相当狼狈。 “我说,我们不跟过去看看吗?”向歌回头看岚朵。 “嗯,去啊。”岚朵嘴上说着去,脚上却不挪步子,他跳进已经空无一人的院子,按照那八个人的路线,慢悠悠地走了几圈,就在向歌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并不会真的跟过去时,他又忽然跃上了屋顶,朝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们到的不算早,听到那个姑娘的惊叫声时,向歌都以为他们到晚了,他本来还催促岚朵快点呢,但当他回过头看时才发现,岚朵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人的轻功也是相当厉害了。 向歌赶到的时候,岚朵正试着将挂在悬崖边上的两人往上扯,也多亏他来的巧,再晚上那么一小会儿,苏迟和顾西臣就掉下去了。 以向歌和岚朵两个人的身手,要救这两个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把人救上来之后却遇到了点小困难,因为那少年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反手就朝他们杀了过来,他看上去非常不清醒,岚朵和向歌也不敢太较真对付他,因为怕失手把他给弄死了,这可是费了一把力气才给救上来的呢。 最后没办法,向歌直接敲晕了那少年,那姑娘上来之后本想说点什么的,可是她才吐出一个字,就也被向歌打晕了。 悬崖上安静的有点诡异。 “我说你敲晕一个就成了,你怎么两个都给弄晕了?”岚朵好一会儿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这不是顺手嘛……”敲晕那姑娘之后,向歌也觉得他可能敲错了,因为那姑娘并没有一上来就喊,表现的还算冷静,应该能好好说话的。 没办法,他们只能把这两人抗走了,本来向歌还寻思着要不要给他们送回客栈去,但是看这两个人眼下的处境,送回去似乎不太合适,于是最后,还是把两人都给扛回了岚朵搭的棚屋。 只是这两人都昏睡到现在了,眼瞅着天都快黑了,还是没有清醒的趋势,向歌就有点不淡定了,倒是岚朵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甚至还打发向歌去打了两只山鸡,收拾利落了在这儿烤山鸡呢。 “熟了熟了,小白吃鸡喽。”岚朵将一只烤鸡拿了过来,因为怕烫,又叫向歌拿匕首给分好了。 “感情我成你佣人了。”向歌愤愤不平,却还是乖乖照做。 岚朵随手丢了一块肉给小白,然后自己拿着鸡腿开始啃,向歌坐在火堆边上,也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山鸡。 “你还别不乐意,这世上想当我佣人的多了去了。”岚朵一听就乐了,笑的那叫一个阳光灿烂。 “这还美上了。”向歌白了他一眼,这人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正胡乱扯着呢,岚朵忽然愣了一下,然后那眉眼便笑开了,“哎呦,醒了。” 他话音刚落,窝棚的草帘就被人掀起来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比顾西臣先醒的苏迟。 苏迟昨天刚打算出声说点什么,就被向歌拍晕了,好不容易醒了,脑袋还有些晕沉,她走出窝棚,就被烤鸡的香气吸引了,她的视线扫了过去,就看到了坐在火堆边上抱着山鸡啃得欢快的两个人。 桃花眼的岚朵和一身黑的向歌,还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大肥猫。 “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苏迟心下了然,这两个人应该就是昨天救了她的两个人,当时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现在看到了这两人的样子,苏迟到底有些意外,没想到救了她的人,竟长得十分有卖相。 “不客气不客气,我是岚朵。”岚朵相当和蔼可亲,他拿鸡头指着向歌,“他是向歌。” “我是苏迟。”苏迟见他一点也不见外,也就做了个简单的介绍,“那位还没醒的是顾西臣。” “咦?”岚朵听完她的话,眼睛顿时一亮,“你就是苏迟?” 苏迟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听说过。”他笑的很灿烂,“坐下吧,来,吃点烤鸡,你应该很饿了。” “的确。”苏迟也不客气,接过烤鸡就咬了一口,“咦?” “怎么了?不好吃?”向歌听她也咦了一声,就好心的问了一声,他觉得这烤鸡还是挺好吃的,没想到这岚朵烤鸡倒是有一手。 “没有,挺好吃的,就是这烤鸡的味道有些熟悉。”其实何止是熟悉,简直就是亲切,因为岚朵递过来的烤鸡,味道和千寻燕做的烤鸡,几乎一模一样。 “你认识千寻燕吗?”虽然知道有些唐突,可苏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岚朵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了,“燕子啊,我认识,我们还很熟呢。” “哦?”苏迟这次是真意外了,她本来就是随口问一声的,因为味道太像了,如果是千寻燕在这里,大概也是烤出这个味道的。可是如果这个人和千寻燕很熟,没有道理苏迟不知道,毕竟苏迟五年前就和千寻燕一起生活了,尽管绝大部分时间她都泡在药缸里。 “不提那只燕子了,苏迟,说说昨晚上,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怎么会被那伙人追杀的?”岚朵随口将话题从千寻燕身上引开了。 (二更) 第四章 相思何必念旧人(02) 事实证明,岚朵这一招转移话题的方式还是很成功的,因为苏迟很快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昨晚上发生的那件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引来了那伙人的追杀,苏迟自己也很想弄明白。 “他们只说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苏迟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再多的,他不肯说。不过,你们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毕竟,那荒山野岭的,苏迟不认为会有人偶然路过,而且他们知道她和顾西臣是被人追杀的,这就意味着他们看到了这一幕,这可是从客栈那边一路追到断崖的。 “因为我们看到了呀。”岚朵眨了眨他清澈无比的眼睛,很坦然地说,“我们都在那儿蹲好几天了,就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因为……八个人大晚上不睡觉,举着火把乱七八糟的绕圈圈,这事儿太奇怪了。” 苏迟很是诧异,感情这两个人昨天根本是从头看到尾,就这么看着他们被许今朝带人追杀,直到他们真的要死了才出手,一时间,苏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等。”苏迟脑子里掠过一道光,她忽然抓住了点儿什么,“你是说,他们已经在那里走了好几天了?” “是啊。”岚朵道,“我们是一路游山玩水玩到这儿的,大概在五天之前吧,无意间看到他们鬼上身似得举动,觉得特别好奇,所以一直蹲着看呢。” “顾西臣!”苏迟忽然明白那帮人到底在做什么了! 她站起来,转身折回了窝棚,她试着喊醒还在昏睡中的顾西臣,“快起来!” “你喊他做什么?”向歌不解的看着苏迟,怎么说的好好的,她忽然跑去喊顾西臣去了? “我们得回客栈!”苏迟道,“我大概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真的?”向歌惊道,“你果然是因为撞到了什么,所以才被他们追杀的啊。” “其实他们要做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啊。”苏迟道。 岚朵本来坐在外面啃鸡腿,听到苏迟的话之后,直接跑进了窝棚,一时间小小的窝棚就变得有些拥挤了。 苏迟和向歌不解的看着岚朵,不明白他忽然跑进来是要做什么。 就见他蹲在顾西臣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然后就在苏迟和向歌的注视之下,啪的一声一个大耳瓜子就抽了过去。 窝棚里死一般的安静,苏迟和向歌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被抽了一巴掌的顾西臣。 “小子,快醒醒,不醒我再抽一个了啊。”岚朵一边说,一边就要再抽一巴掌。 苏迟下意识地提了一口气,刚刚那巴掌,顾西臣的左脸都红了,上面很清晰的留了五个手指印。 好在顾西臣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本来正在做噩梦,是被魇住了醒不来,这一巴掌直接把他给抽醒了。 他脸上火辣辣的痛,四周的光很暗淡,他的目光先落在了苏迟的身上,见她安然无恙,忽的松了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看吧,喊人还是得这么来才行。”一个很不正经的声音在他边上响起。 顾西臣侧过头望过去,这一看他直接愣住了,“你……” 这人很是眼熟,不,应该不是眼熟,而是他曾经见过这个人才对! “对,就是我打的你。”岚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这身体不行啊,有点虚,竟然比没武功的人醒来还慢。” “你……”顾西臣没有留意他说了什么,他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脸上挂着的灿烂笑容,还有那双含笑桃花眼,这个人是…… “好了好了苏迟,他醒了,你刚刚说要回客栈的对吧?”岚朵丢开顾西臣,扭头和苏迟搭话。 顾西臣脑袋乱七八糟的,心里很多疑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怎么会认识苏迟的?他记得昨晚上他和苏迟就要掉下去摔死时,有个天籁一般的声音从悬崖上面响起来了。 啊,是了,那个人的声音,可不就是面前这个桃花眼的人的声音吗? 也就是说,是他救了他们? 他当时只以为是许今朝的人,毕竟那么个地方,不可能会有别人来,所以被拉上去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攻击对方,哪想到会被砸晕。 “其实……也不是那么着急的……”苏迟嘴角抽了抽,她都有些不忍心看顾西臣,他脸上那巴掌印太明显了,明天肯定得肿起来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西臣脑袋里就跟塞了一团浆糊,他是彻底弄不清状况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座无名小山,别在意这些细节,走吧走吧,我们赶紧上路吧,不然一会儿雨下大了就得淋雨走了。”岚朵很是烦恼,“我不喜欢淋雨。” 苏迟想了想,这里的确不是待人的地儿,而且她的确要回客栈去,她的包袱还在那里呢,那几乎是她全部的家当了,万一被那群人拿走怎么办。 虽然这种可能性非常低罢了。但是她回去那里的理由,当然也不只是为了包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就是,她的的确确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被追杀。 “那就走吧。”苏迟没有异议,她第一个走出窝棚,向歌跟在她身后,第二个走出来,顾西臣和岚朵就落在了后面。 “喂。”岚朵扯了扯顾西臣的衣摆,笑的一脸阳光灿烂,“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见过你。”岚朵很肯定地说,“你为什么要一直打断我的话?难道你忘记了吗?五年前,我们见过的。” 岚朵朝顾西臣走近了,眼神似笑非笑,“顾家的小孩子,我没忘呢。” “你真的是!”顾西臣眼神满是震惊,怀疑是一回事,听他本人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是什么?”岚朵面上神色未改,但顾西臣却脸色一白,因为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命门被他云淡风轻地捏在了手里,“想好了再说哦。” 岚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错了我就杀了苏迟,你知道我做得到的。” “你!”顾西臣脸色顿时就变了,“你真是……” “没办法,好戏才开始,这时候就揭开谜底,那会变得很无聊的。”岚朵无视顾西臣铁青的脸色,依然笑得阳光灿烂,“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岚朵大侠!”岚朵大侠这四个字,顾西辰可谓是说的咬牙切齿。 “这才乖。”他抬手摸了摸顾西臣的脑袋,在顾西臣抗议的眼神中,勾着他的肩膀跟上了苏迟。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向歌找了几根木棍做了四个火把,就着火堆引燃了,一人一个分了下去。 “喵。”那只黑色的大肥猫跳进了岚朵的怀里,他穿了一身白衣,抱着一只黑猫,奇怪的是看着还挺顺眼的。 “那就出发吧。啊对了。”岚朵把剩下的一只烤鸡丢给了顾西臣,“吃点儿吧,不然一会儿走不动路可没人背你。毕竟,向歌要背苏迟,而我不太想背你。” “不用你背!”顾西臣语气里带着怒气,他十分不喜欢被人威胁,偏偏岚朵是用苏迟的命在威胁他,他绝对不是岚朵的对手,更不要说还有个向歌在。 “有志气,好样的。”岚朵抱着猫拿着火把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向歌比较命苦,他在前面引路。这深山野林,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人来过了,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苏迟看着岚朵那一身白衣,非常好奇,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这样的山林中走动,一身白衣竟然还能纤尘不染。 脚下几乎没有路了,全都是纠缠在一起的藤蔓野草,苏迟根本无从下脚,好几次都觉得似乎有蛇从脚边游过去,每次她都会吓一跳,这让她想起了徐蓉住的那个别苑。 徐家人也真是够狠的,在一楼养了那么多的毒蛇,他们就真的不怕一个不注意,徐蓉会被咬死吗? 想起徐蓉,苏迟就想起了临安城,想起了临安城,她脑中就浮现出宋良辰的身影来。 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和他道别,这次南疆之行,怎么看都不安全,或许她会死在这个地方,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去呢。 苏迟的心中慢慢浮上一丝失落感。 在她九岁之后,就很少有什么人能够被她放在心上,任何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都会看淡很多事,哪怕当时的她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 苏迟九岁那年差点被大火烧死,但这个不是致命的伤,她的致命伤是伤在心肺,有人捅穿了她的心肺,她本来是活不了的。 其实苏迟不太喜欢回忆,因为每次回忆她都会感觉到战栗,她无法想象那个时候,幼小的自己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才活下来的,以至于只是稍微回忆一下,就几乎能够感受到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她的回忆里充斥着一场漫天大火,是这把火将她的过往烧的一干二净,从那天开始,她就不再是御庭苏家的苏小姐,她只是个侥幸活下来的小姑娘苏迟。 她觉得人情真是淡薄,再深厚的羁绊也能很容易的被斩断,所以这么多年来,能让她摆在心上记挂着的人,也不过就是圆寂大师和千寻燕,哪想到后来会遇到一个宋良辰,他有些笨拙有些执着的样子,竟然漫不经心的在她心上又占了一个地方。 他是可以被相信的,她是这么看待宋良辰的。 所以那天,她为什么没有进去宋家呢? 她应该像对千寻燕和圆寂辞行一样,也和他说一声的,毕竟,他也是很重要的朋友。 “我来背你啊。”向歌回头招呼了一声,也不管苏迟的意见,话音刚落,直接就将苏迟背了起来。 “谢谢。”苏迟没有拒绝,她不会武功,其他三个人显然身手不俗,若是她拒绝,那就会成为他们的拖累。 她回头看了一眼,怪不得岚朵的白衣不脏,因为他完全是在草上行走,这得多么了得的轻功才能做到啊,在苏迟的印象中,千寻燕的轻功就已经是天下无双,这岚朵看上去,似乎要比千寻燕的轻功更好。 向歌背着苏迟,却还是走的很稳,顾西臣这时走到向歌身边,他看了苏迟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其实他刚刚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和苏迟说,让他来背,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就这么一直纠结着,直到向歌出手。 心里不是没有失落感的,少年的心情很纯粹,有时候某种感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所以手足无措,所以辗转反侧,所以在发现自己的心意时,有些惊慌失措。 为什么无法松开苏迟的手,为什么就算知道自己也会死,却还是将苏迟的手越抓越紧,他是在石壁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他们就要掉下去之时想明白的。 那一瞬间,他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是错误的。 那怎么可能呢? 他陷入了自我否定之中,所以被岚朵救上去之后,他发泄似的想要打倒那个人,就仿佛是打倒那个不真实的自己一样。 因为,那怎么可能呢? 他第一次见到她,就很讨厌她,那些天,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至,他的心情起起伏伏,这让他下意识地将一切不好的因素全都归咎在苏迟的身上。 她明明是那么的不好,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明明寒酸极了,住的地方漏雨,吃饭只能吃米饭青菜,睡觉的木板膈人,可是她偏偏又是那么的强大。 她能轻而易举的解开他怎么也弄不懂的事情,她看上去永远是那么的冷静从容,她好像不知道羞耻心是什么,贫穷而幸福的活着,她身上有某种别人没有的东西。 大概那种东西,对于顾西臣和宋良辰这样的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才会不知不觉的,就让她钻了空子,在自己还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入侵了本不应该属于她的地方,于是等到他猛然惊醒,才会慌乱。 他不是宋良辰,宋良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选择了坦然接受钟情于苏迟的自己,甚至,他很喜欢这样的自己,因为他觉得,能够遇见苏迟,能够与她并肩走一遭,再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 顾西臣和宋良辰不一样,他从小就是个骄傲的孩子,他年少气盛,这个年纪又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他自信到近乎自负,他只对自己认可的人鞍前马后,其他人在他眼里,不过只是无关紧要的存在而已。 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有了死也不想松手的人,却想连着有这种想法的自己,一起否定。 “喂。”岚朵慢慢走到了顾西臣身边,他看热闹似的看着顾西臣,“如果我昨天没有发现你们,你最后会不会松开她的手?” “我不会。”心里有一丝烦躁,他的手轻轻捏了起来。 我不会。 所以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我讨厌让我变成这样的苏迟。 讨厌到委屈不已。 我都这样纠结了,为什么你却没有觉察到啊。 出发来南疆那天他一直跟着苏迟,他自然也看到苏迟在宋家门口徘徊,如今这样的回忆涌上来,一点一点,针刺一般,扎的他异常的难受。 (三更,四千字大章送上来,来猜猜看,岚朵是什么人,为啥小顾看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咧~~~提示:这是个已经有过出场介绍的人。其实岚朵身上压得伏笔好多啦,应该不难猜才对。) 第四章 相思何必念旧人(03)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像是看出来顾西臣的心情不佳,岚朵也没有故意逗他,他是过来人了,几乎一眼就能看穿顾西臣的心思。 他这种有点小慌乱,有点小无措,还有点委屈懊恼的模样,真是太有意思了。 岚朵唇边的笑意越变越浓,他忽然有点想恶作剧的念头。 要不要火上浇油呢? 毕竟他现在很混乱,面对忽然出现的陌生感情,有些人是不能接受的,然后他们就会胡思乱想,这个时候若是有人火上浇油的添点乱,他可能就会更加混乱了。 唔,还是不要好了,岚朵想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毕竟,捉弄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似乎太恶趣味了,还不如捉弄向歌。 他饶有兴致地将目光重新落到苏迟的身上,这个姑娘乍然一看似乎并不起眼,可是谁能想到,她就是处在漩涡中心的那个人呢? 从这个无名山要回到客栈,这样快走,也要一个多时辰,昨天晚上,苏迟和顾西臣可真的是跑了很远一段路,可惜许今朝杀人的心很坚决,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逃脱。 等到四个人回到客栈大门口,已经很晚了,客栈里也恢复了安静。 “到了。”向歌说着,将苏迟放了下来,苏迟站在了平地上,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沾上了些雨水,好在雨没有下大,否则现在站在客栈门口的,一定是四只落汤鸡。 “然后呢?”岚朵很有兴致地问。 他想要靠近苏迟,顾西臣却像个护食的小狼崽一样站在苏迟的身边,甚至还用防备的眼神瞪着岚朵。 岚朵顿时就乐了,正想嘲讽这个少年一顿,苏迟就先开了口,“去后院,我要确认一下我的猜想对不对。” “后院有什么?”向歌不解地问。 “后院可能有好东西呢。”苏迟道。 苏迟四人绕到客栈后院,还没等她开口,顾西臣就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拉着她翻进了院中。 “哎呦。”苏迟惊讶地回头看着顾西臣,顾西臣哼了一声偏过了头,虽然偏过了头,又拿眼角的余光瞅着苏迟,他昂着头,跟只骄傲的花孔雀似得,就差没有直说快夸奖我了。 “变聪明了啊。”苏迟忍俊不禁,白清风的这个小徒弟真是太好玩了,别扭又骄傲,让人总想逗一逗他。 不过,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也让她对顾西辰刮目相看了。 别看他平常看上去,心性就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一样,但到底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了,逃亡的路上,他坚持不肯放弃她,在悬崖边上,他死命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掉下去,这少年虽然骄傲了点,被养的肆意任性了些,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 “谢谢了。”苏迟很诚恳地说。 于是黑暗中,少年的脸诡异的红了,他唇角扬起,像是小时候答对了题被先生夸奖一样,心里觉得很欢喜。 “哼。”虽然很欢喜,心里像是住着一匹撒欢奔跑的小狼崽,但是他脸上却故意摆出了一副不屑傲慢的表情。 他完全忘了,大晚上的又没有月亮,鬼才看得到他的表情。 苏迟说完谢谢后就没再管他,黑暗中,就着微弱的光,苏迟开始在院子里慢慢走动,她素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昨天晚上,那八个人在院子里走圈圈的时候,一直是举着火把的,所以他们走路的样子,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她沿着院子走了一圈,大略圈定了一个范围,最后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她到底在做啥?”向歌看的一头雾水,他侧过头来问岚朵,却见岚朵也很认真的在看着苏迟走圈,他只好转而询问顾西臣,毕竟在他看来,顾西臣应该是和苏迟一路的。 “我怎么知道?”顾西臣语气很不好,直接把向歌给怼了回去。 向歌摸了摸鼻子,闹了个没趣。 “好了没有啊,再过一会儿,那八个人就要下楼开始走圈了。”过了一会儿,向歌还是按耐不住,又一次开口问道。 “好了。”回答他的是苏迟。 苏迟轻轻晃了晃脚,试图将黏在脚上的泥土给晃掉。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进客栈再说吧。”苏迟缓缓道,“还是说,你们有别的事?” “没有,我们就是很好奇,那些人到底为什么每天举着火把在走圈。”岚朵笑着说,“我真的很期待,苏迟你能给我们答疑解惑。” “那就进来吧。”对于救命恩人,苏迟还是很大方的,但更重要的一点,她希望岚朵和向歌跟过来,毕竟那八个人很厉害,顾西臣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如果岚朵和向歌愿意跟过来,多两个高手坐镇,那些人应该不敢明目张胆的使手段。 四个人重新绕到客栈的正门口,这个时间,客栈早就关了门,苏迟敲了敲门,好在还有应门的店小二。 “哎呦,二位客官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店小二见来人是苏迟和顾西臣,顿时松了一口气,“快进来,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 苏迟冲店小二笑了笑,她走进了客栈,岚朵和向歌也跟着她走了进来。 “这二位是?”店小二见那两人很是面生,便问了一声。 “哦,他们是我的朋友,还有空着的客房吗?给他们来一间吧。”反正顾西臣给了那么大个银元宝,不用白不用,不然等离开的时候,客栈老板绝对会乱七八糟扣一大堆,扣到不用找钱为止。 “有,有,不过上房没有了。”店小二答道。 “不要紧,有房就行。”向歌接过话头。 “好的好的,小的这就带你们去。”店小二转身就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一拍脑袋,“哎呦,看我这记性。” “怎么了?”苏迟问。 “是这样的,苏姑娘,中午的时候,客栈来了两个客人,他们可能是你的朋友。”店小二被宋良辰和徐蓉问的都快躁郁症发作了,尤其是那个叫做徐蓉的姑娘,隔一会儿就要问一次,他真的被问怕了,他相信,要是苏迟还不回来,明天那两个人还得抓着他问。 所以看到苏迟和顾西臣终于回来了,店小二可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两个客人?我的朋友?”苏迟愣了一下。 难道是千寻燕和圆寂? 不对啊,那两个人都不知道她要来朱家镇啊,她是和千寻燕圆寂告辞之后,才决定去见陈夫人的,也是那之后,她才从陈夫人那里拿到了手信。 她下意识地警惕起来,两个人,来的会是谁? “是啊,一个公子一个小姐。”店小二道,“都是一看就很尊贵的人。” 苏迟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形容,难道是苏蔓和苏恒? 她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朱家镇这个线索,她是从陈夫人那里得来的,可陈夫人和苏蔓早就有联系,难道这个线索,也是苏蔓故意让陈夫人透露给她的? 可是不应该啊,苏蔓不可能料事如神,她在苏蔓那里,已经很明确的表示不会蹚浑水,而陈夫人一直在死囚牢关着,就算苏蔓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在衙役的眼皮子底下进去和陈夫人说话,陈夫人可是被关在死囚牢里啊。 就在苏迟胡思乱想,冷汗直流时,楼上忽然传来一个十分喜悦的声音,“苏迟,是你吗?” 苏迟的心,一下子就落进了肚子里。 不是苏蔓。 然而不过半晌,那心又悬了上来,不管是谁在这里找到她,这都不是什么好现象,这意味着她的意图暴露了。 声音刚落,就见一个红色的人影风风火火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徐蓉满脸喜色地看着苏迟,“哎呦,你去哪儿了啊,我和宋良辰一直在等你回来啊!” “宋良辰?”苏迟怔住了,心跳慢慢快了起来。 很奇怪,她竟然觉得有点紧张。 那天在玲珑家见过之后,她和宋良辰就没有再见过了,离开临安城之前,她在宋家门口辗转徘徊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和宋良辰道别。 “苏迟。”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楼梯口。 苏迟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站在那里的人,是穿了一身白色锦袍的宋良辰,他身侧挂了一盏灯笼,在红色的火光映衬之下,那白袍泛着一点暖光,他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楼下明明站了好些人,可他的眼睛却只看着苏迟一个人。 就像是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苏迟一个人一样。 他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来,在苏迟的眼里,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可是他的衣摆却漾了起来,他衣襟带风地走到了她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迟觉得,应该要说点什么,可是思来想去,她就只有这个问题可以问出口。 “堵在这里说这些,不太好吧。”这时有人凉凉地说了一声。 开口的是顾西臣,宋良辰竟然跑这来了,并且还带着一个姑娘,这真是岂有此理!你不是钟情苏迟的吗?带着个姑娘算怎么回事! 顾西臣看向徐蓉。 还带着这么个清丽脱俗的姑娘!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徐蓉,徐蓉感觉到有一股相当不怀好意的眼神在看着自己,她茫然地扫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了顾西臣的身上。 她愣了一下,“顾西臣?” “你认识我?”顾西臣的眉头皱了起来,面上看着只是稍微有些惊讶,其实心里是被吓了一跳的。 毕竟——竟然还有姑娘认识自己! “走吧,去我房间再说吧。”苏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算了,暂时先不去想那些讨厌的事情了,毕竟在这里见到宋良辰和徐蓉,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反正事到如今她的行踪肯定是暴露了,再去计较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想好怎么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成功集合,可以一起下副本了。) 第四章 相思何必念旧人(04) 吩咐店小二找来了几张凳子,又上了一壶好茶,众人便挤在了苏迟客房里的方桌前。凭良心来说,客栈的上房其实并不小,但是那张方桌却有些小,顶多只能围坐四个人,现在坐了六个人,看着就有些拥挤了。 坐下来之后,苏迟有些无法弄清楚目前的状况。 她认识徐蓉,和宋良辰很熟,但这两个人又是怎么认识的?还有,徐蓉好像还认识顾西臣? “你们是谁啊?”徐蓉张扬的性子,倒是打破了这一室有些尴尬的安静,“你们怎么和苏迟在一起的?” “是这样的。”苏迟就正好接过话头,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徐蓉和宋良辰,“是岚朵和向歌两位大侠救了我和小顾。” “你没事吧?”宋良辰听的一阵揪心,好几次心都提到了嗓子口,虽然苏迟现在就在这里,可一想到昨天夜里她险些送命,他就紧张的不得了。 “我?”苏迟笑了笑,“我没事啊,不过多亏小顾和这二位大侠,不然我应该死了好几回了。” “谢谢。”宋良辰扭过头看向顾西臣,他此时发自真心地对顾西臣道谢,第一次,他觉得顾西臣能在苏迟身边真的太好了,虽然他更想救她的那个人是自己,但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很清楚的,真到了那种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救苏迟,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心情有一些沮丧,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浮上。 宋良辰的这一声谢谢,叫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声谢谢有些莫名其妙。 顾西臣救下的是苏迟,又不是他宋良辰,宋良辰没有必要对顾西臣说谢谢吧。 有这种疑惑的,其实只有向歌一个人,他完全一副状况外的表情,一边喝着茶,一边摸着岚朵怀里那只黑猫的脑袋,那只黑猫很是享受的眯着眼睛。 徐蓉知道宋良辰对苏迟的感情,所以她理解宋良辰为什么要这么说,如果没有顾西臣,苏迟肯定就被许今朝杀了,他是在谢谢顾西臣保护了苏迟,才让他还有机会见到活着的苏迟。 岚朵则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顾西臣,因为从宋良辰出现到现在,他看着苏迟的眼神,一直是很有感情的,怕也只有向歌这种不解风情的二傻子,才看不出宋良辰对苏迟的心意。 顾西臣的反应就比较有趣了,他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就是顺手,用不着你道谢。” 虽然这么说,但顾西臣的耳朵却诡异的红了,看他表情,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激动,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太好就是了。 苏迟也稍微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宋良辰会向顾西臣道谢,她看着宋良辰,他的眸光没有躲闪,很坦然地看着她。 苏迟是个聪明人,一个表情,一句话,有时候就能够猜出很多东西。 其实她并非第一次从宋良辰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情绪,那一天,她回家取东西时,意外看到宋良辰趴在她的梳妆台上睡着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会趴在那里睡着了,苏迟不是没有想过,她只是觉得太不真实,哪怕那一天,她已经从宋良辰睁开的双眼中,看到了某种感情在涌动。 第一次觉得不真实,第二次想要忽略,第三次不愿意深想,而今,这个人从临安城来到了南疆,他毫不避讳地当着这些人的面对顾西臣说了谢谢。 他的意图是这么的明显,他的心意没有一丝想要隐藏的想法,他坦承的面对了自己的心,那么她自己呢? 那天为什么在宋家门外徘徊着,最终却还是走开了,为什么明明认识的时间不长,却不会防备他,觉得有他在身边很安心,能从他身上感觉到温暖,那种,属于家人一样的温暖。 苏迟是个聪明人,所谓聪明人,是能够从一点蛛丝马迹里发现真相的人,如今,她已经得出答案了。 “应该的。”宋良辰对顾西臣说。 顾西臣哼了一声,偏开头,懒得再看宋良辰,他觉得这人怎么就这么讨人嫌,而且还跟小鬼似的阴魂不散! “对了,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苏迟趁机将话题带到了别的地方,“你们怎么知道我和小顾就在这里的?” 宋良辰看了岚朵和向歌一眼,总觉得之前在驿站里收到信的事情,当着这两个外人的面说,可能有些不妥。 “叙旧你们可以之后再慢慢叙,苏迟姑娘,要不你先说说后院的事吧。”岚朵觉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简直就是贴心小棉袄。 “后院的事?后院怎么了?”徐蓉立马来了兴趣。 “就是我刚刚说的,有人拿着火把在后院走圈的事。”苏迟缓缓道,“后院应该是暗藏了一个机关,那里可能存放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哦?”向歌很是诧异,“机关?可是后院的地面很平坦啊,看着不像是藏了机关的样子啊。” “所以我刚刚才要去确认一下。”苏迟道,“后院的土面下,藏着很多块石板,石板底下应该是空心的,那些石板交叠放置着,只有踩对了顺序,才能打开这个机关。”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上面的土层弄掉,这样不是更方便?”徐蓉不解地问。 “有时候,一些皇室的大墓,在最后封顶的时候,都会设置一些机关,一旦有人想强行打开,就会射出毒箭,这种算是好的,还有一种是在夯土层下面埋着火油,这种火油一旦见光就燃,大墓会直接毁于一旦。那些人没有强行打开上面的土层,应该就是因为这个。”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不可思议。 她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她只是看到了八个大汉手持火把在院子里走圈圈而已,这种事,岚朵和向歌已经接连看了好几天了,也没看出个什么来,怎么她就看了一次,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呢? “可是……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向歌无法理解。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个。”苏迟淡笑道,“当时我被他们的脚步声吵醒了,就很好奇的从窗户口往下面看了一眼。那八个人都拿着火把,全都盯着脚下,正常来说,八个人排着队往前走,脚步就算不一致,也不会差太多,但这些人的脚步却非常乱,乱的很突兀,不只是这样,他们还有意很用力的在踩步子,这叫人不得不在意。” “后来,我喊小顾一起去看看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毕竟大晚上的这么闹腾,很扰人清梦。后面你们就知道了,许今朝带着其他七个人,一路追杀我们,就因为我们看到了他们在院子里走圈。” “这很奇怪,为什么只是看到了这些就要被灭口,要么是他只想找个借口杀了我们,要么就是我们真的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和小顾初来乍到,又不认识那些人,所以第一种理由可以排除,那么就只剩下第二个。” “你们的确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宋良辰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是的。”苏迟点了点头,“我们看到了不该看的,这个是我挂在悬崖底下的时候想到的,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看到的,无非就是八个人拿着火把在院子里走圈,若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那些非常混乱并且很响亮的脚步声,所以关键不是我看到了什么,而是我听到了什么。” “你是说,脚步声?你从脚步声猜到了这些?”徐蓉瞪大眼睛,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苏迟,“就只是这样?” “当然不只是这样。”苏迟道,“是岚朵告诉我,他们看到这几个人每天都在院子里重复走圈,这种行为,要么是鬼上身,要么是别有所图。我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什么鬼怪,所以我坚信,他们一定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会这么做。” “之前,客栈的老板有提及过这伙人,他们是刚入八月的时候住到这家客栈的。他们并不是这里的人,跑到朱家镇这么个地方,肯定是有目的的,他们的人半夜不睡觉,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后院跑圈,必然不是闹着玩儿。选在半夜,是为了避人耳目,也是因为半夜安静,多么细小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 “所以我就猜测,后院的地底下肯定有什么东西,需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得到,那必定是土层底下藏着机关,他们没有直接打开,肯定是因为直接打开有危险。” 苏迟说完之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就是我的看法。” 岚朵眼中也闪着愕然的光,她果然很聪明,这么些支离破碎,毫不起眼的线索,她却可以一点一点黏在一起,最终推断出事情的真相。 “我看看去。”岚朵立刻抓着向歌的手腕,直接跑到窗户边上,他推开窗户,一手卷走挂在床头的灯笼,扯着向歌一起跳进了院子里。 “喂,没事吧他们。”徐蓉追过去,她趴在窗户口看了一下,见他们安然落地,这才关了窗户。 也是,岚朵和向歌都是习武之人,这么点高度跳下去,肯定摔不死人的。 “好了,他们都不在了,现在可以说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苏迟淡笑着看着宋良辰,“你不在临安城待着,怎么想着跑到朱家镇的?” “因为我们收到了一封信。”宋良辰道,“那封信上说,你要到南疆朱家镇,会有生命危险,我担心,所以就过来了。” “那徐蓉呢?”苏迟问。 “我?我当然是想找你玩,不过我爷爷想让宋良辰送我去辽城,我不愿意去,正好就和宋良辰一起往南边来了。”徐蓉看上去有些兴奋,“苏迟,你真的好厉害,那院子里面会不会藏着很多宝藏啊,我们也下去寻宝吧!” “别闹。”苏迟道,“良辰,你说你收到一封信,那封信还在吗?” 宋良辰摇了摇头,“我怕被人发现,看完信之后就烧了。” “可惜了。”苏迟有些惋惜,要是信还在,她至少能够记住笔迹,这样下次如果有机会看到相似的笔迹,她就能认出来到底是谁写了那封信。 “那你猜得到是谁送信给你的吗?”苏迟还有些不死心。 “抱歉。”宋良辰此时有些后悔,他不应该烧了那封信的。 “没事,既然对方敢写信,那么必定是不会让我轻易看出什么的。” 刚刚那种想法,不过是侥幸,赌的是个万一。苏迟不相信自己有那个运气,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实在是太渺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往这朱家镇跑。”宋良辰不解地问。 “因为,我有不得不来这里的理由。”既然挣不开那些算计,她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撕开束缚着她的那张大网。 她很不喜欢被人算计,就算那个人是苏蔓,她也不觉得那是可以原谅的。 她要找出事情的真相,她要弄清楚这些人的意图,只有掌握了全部事实,她才有筹码和算计她的人谈条件。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这些人对她来说很重要,她绝对无法接受这些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比如千寻燕,比如圆寂,再比如追到南疆的宋良辰。她不希望连累他们,人一旦有了弱点,就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了。 “不能说吗?”宋良辰眸光暗了暗,他想帮助她,可是她好像一个人就可解决全部的麻烦,他的存在,好像对她没有任何意义,意识到这一点的宋良辰,心里很沮丧。 “倒也不是不能说,我只是觉得你们不要知道太多会安全些,但你们既然都来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们比较好,这样就算有一天你们要被人灭口,也得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死的。”苏迟语气很轻,但是却异常的坚定。 “这一切,就让我重头说起吧,正好徐蓉和小顾,你们两个都是后来才认识我的,就当是给你们也讲清楚前因后果了。” 第四章 相思何必念旧人(05) 这一切,或许发生在大周邵武三十七年的五月,也就是今年的五月。 五月份的时候,宋家忽然不太平了,有一些诡异的事情打破了宋家的宁静,再接着,曲家就派来了灵媒师阮鸢,要他来宋家,提一提宋良辰和曲婉儿完婚的事。 但曲婉儿已经在三年前去世了,那天她本应该穿着嫁衣嫁给宋良辰的,但她却在出嫁的路上横死轿中,于是这门亲事,就因为曲婉儿的去世不得不作罢。 曲婉儿到底也算是和宋良辰从小定过娃娃亲的人,又是在出嫁之日死的,宋良辰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于是他决定替曲婉儿守孝三年。 今年正好三年孝期足够了,但是这种时候,宋家却出了怪事,到了六月,曲家竟然让阮鸢来逼迫宋良辰娶已经死去的曲婉儿。 和死人成亲,也就是所谓的结阴婚,这是相当不吉利的,在宋家人看来,这相当于是让宋良辰去死,于是他们回绝了曲家的请求。 但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决定让宋家的闹鬼事件越演越烈,终于,宋良辰受不了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他便让人放榜寻找真正的灵媒师。 他想通过真正的灵媒师,向已经死去三年的曲婉儿表达自己的意愿。 宋家对此非常支持,不消一天,满大街都贴满了宋家花重金寻找灵媒师的告示,这张告示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尤其是那些想着怎么骗更多钱的假灵媒。 他们纷纷上阵,却一个一个地败下阵来,直到有一天,一个穷困潦倒的姑娘登了宋家的门,在宋家的书房里,苏迟第一次见到了宋良辰。 苏迟是抱着赚一笔赏金的心思来的,然而她却不想招惹麻烦,可惜的是,麻烦却一点也不想远离她。在那个时候,苏迟对于宋良辰来讲,可能就是危机之下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总之,苏迟还是被扯入了这出乱局,她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发现了曲三夫人寄给宋良辰的信,那封信用的是双层信封,这种手段是灵媒师惯用的,非但如此,她还破了其他装神弄鬼的技巧,再后来他们去了曲家,她顺藤摸瓜,找到了三年前曲婉儿横死的真相。 那后来,进了七月,七夕节的第二天,临安城里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碎尸案,被分尸的死者是荷花村的寡妇,她被人砍碎了,尸体还被扔进了夜壶里。 临安城中到处都充斥着流言蜚语,所有人都觉得这种事只可能是鬼怪干的,陈捕头被知县大人逼得焦头烂额,情急之下,他只好找上了苏迟。 他找苏迟,是因为苏迟破了宋家的闹鬼事件,还查清了三年前曲婉儿的死因,大家都说,苏迟是真的灵媒师,她能通鬼神知阴阳,不然怎么可能在没有任何线索与证据的情况之下找到杀死曲婉儿的真凶。 那可是三年前的凶杀案,连朝廷都束手无策。 所以陈捕头找到了苏迟,他给出了一百两的赏金,拜托苏迟找到杀死寡妇的凶手。 苏迟很穷,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所以为了一百两赏金,为了以后可以过上混吃等死的日子,她答应了陈捕头。而这时,宋良辰找到苏迟,目的是为了给她送一张请帖。 解决宋家的闹鬼事件和曲婉儿的死亡真相,这让苏迟一时间声名大噪,就连碧波庄的庄主都给苏迟下了请帖,邀请她在女儿大婚之前,给他的原配夫人招魂。刚巧苏迟在寡妇家里发现了一样东西,这东西和之前苏迟在寡妇嘴里找到的平安扣,都将矛头指向了碧波庄。 碧波庄,势必要去走一趟了。 为了给宋良辰解毒,苏迟绕路去找了江湖上有第一神医之称的千寻燕,他也收到了碧波庄的请帖,于是同行之人就多了一个,三人刚抵达了碧波庄,就发现了三小姐的尸体,碧波庄里鬼影重重,好像有一个名叫桃花的鬼魂在作祟,接二连三的死亡,让碧波庄笼罩在一层诡异的气氛之中。 真相仿佛就近在咫尺,然而等走近了却又发现,真相不在这里,反而在更远的地方。但好在,总有一些蛛丝马迹可以寻觅,苏迟到底还是解开了碧波庄的所有疑团。 古家的悲剧是在二十年前种下的,曾经声名显赫的江湖第一庄,就此坍塌,从此碧波庄不再是最神秘的江湖第一庄,那里藏污纳垢,不过是个死尸遍地的埋尸场罢了。 要说碧波庄事件的后遗症,大概就是苏迟非但没能拿到赏金,反而还被白清风给盯上了。 白清风是霹雳堂四大名捕之一,霹雳堂和大理寺,分别掌管江湖和朝廷的刑司典狱,这两者泾渭分明,就算不得已合作,也是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江湖命案归霹雳堂管,朝廷的归大理寺管。 回到了临安城的苏迟,日子似乎又变得很普通,直到有一天,陈家老夫人上门,请苏迟帮忙做一门亲。 等了这么些天,总算是开张了,苏迟的心情很愉悦,她接了这桩白送的喜事,却万万没想到,这喜事竟然把她引入了一个天坑之中。 陈家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案件扑朔迷离,和碧波庄不一样,碧波庄至少是往前走一步,就能看清一些疑团,虽然新的疑团也会出现。 陈家发生的事情却不是这样的,一个谜团还未曾解开,就又有新的谜团出现,这些谜团看似毫无关系,但是仔细去查,又发现这全部的线索,其实都被一条共同的线牵连着。 一直到最后苏迟才觉察,所谓的人命案不过只是引她入局的引子而已,有人想要她查清楚三十年前,拉伊族被剿灭的真相,所以苏迟才会来到朱家镇。 苏迟说完之后,场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顾西臣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和震惊之色,除了徐蓉之外,顾西臣和宋良辰,他们是去过那座埋在陈家地底下的大墓的,当时他们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奇怪,为什么陈家会建在一座大墓上。 “这些人早就盯上了我。”苏迟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他们希望我查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否则是不会让我安生的。” “到底是什么人?”徐蓉是个急性子,她直直盯着苏迟的脸,焦急地问。 苏迟轻轻摇了下头,“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大概就不会来这里了,我如果有能力揪出幕后算计我的人,我肯定不会被那人牵着鼻子走的。” “那你都查到了什么?”宋良辰问道,“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暂时还不知道,但是那人给我的提示是朱家镇有线索。”苏迟道,“我们也才抵达这里,只比你们早了一天而已。” 徐蓉和宋良辰听她这么说,也只好暂时收起全部的疑问,不过,一想到这个疑团就要在自己的参与之下被解开,怎么都有些小兴奋。 楼下院子里,岚朵和向歌似乎终于研究完了,他们也没打扰苏迟几人,直接去了客房休息去了,时间不早,宋良辰和徐蓉还有顾西臣,全都很自觉的离开了苏迟的客房。 苏迟喊小二要了些热水,梳洗干净之后就躺在了床上。 她是真的累了,昨晚上那一通折腾,后来又被打晕了,这一碰枕头,苏迟很快就沉入了梦想。 夜很安静,纷乱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响起来,心里满含期待,希望有热闹可看的徐蓉,一直守在窗边等到大半夜,最后也只好悻悻然地上床会周公去了。 宋良辰则始终睡不着,他总觉得苏迟隐藏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她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呢? 他看着她,有时候感觉她就在面前,一分一毫都清晰可辨,可有时候又觉得她离自己很远,他怎么跑都追不上她。 在背后算计苏迟的,到底是什么人? 朱家镇藏着拉伊族被剿灭的线索,那么出现在朱家镇的人,岂不是有可能知道些什么呢? 宋良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刚刚忘记告诉苏迟,他可能知道昨天夜里,追杀她和顾西臣的那些杀手的主人是谁了! 昨天晚上,他和徐蓉在讨论那个贵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出现在了他的客房外面。 “这个问题,可能问我比较好吧。宋家公子,还有,徐大小姐。”当时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宋良辰当时可是吓了一跳的,因为他现在应该跟着和亲队伍一路往北去往辽城,但是他却出现在了这座南疆小镇里,若是被人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 然而一开始的惊吓之后,他又很快淡定下来,因为这个人的语气,不像是朝廷公差,这人的声线矜贵清润,一听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从小锦衣玉食被伺候大的。 不过,就算不是发现他逃跑来抓他回去的人,在这朱家镇里,能认识他和徐蓉的,应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这人必定也是来自临安城的。 只要不是思考太复杂的问题,宋良辰的脑袋也是很可靠的。 店小二已经走到门边要开门,宋良辰在他就要开门的瞬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人怎么会认识徐蓉? 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边,伸手想要拉住店小二,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他走到门口时,店小二已经相当利落的将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眉目含笑,看上去没什么威胁的男子,他穿的是金线绣成的牡丹花纹的锦袍,乌发半束着,用一块上好的美玉作为装饰。此时,没有紫衣姑娘挡着,他的脸整个露在宋良辰的眼前。 宋良辰瞳孔蓦地一缩,这个人怎么会在朱家镇! (来爱人们,甩起你们的推荐票~) 第五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01) 大周邵武三十二年,腊月十九。 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那真是一场罕见的大雪,临安城里里外外都被裹在厚厚的积雪之中,在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寒冬雪夜,先皇驾崩了,太监赵守吏拿着先皇一早立下的诏书,宣布将皇位传给先皇的胞弟赵元夜。 这封诏书,顿时引起了骚乱,因为皇上并非没有子嗣,而当今太子赵祯,文韬武略样样不俗,生的更是人中龙凤,仪表堂堂,无论怎么看,这诏书上的继位者都不可能是赵元夜。 赵元夜和皇上赵元成年龄相差很大,赵元夜是先皇最小的儿子,他比赵元成足足小了二十五岁,只比当朝太子大了六岁,若比人品相貌,也算是不分仲伯,但文韬武略方面,因为这位小王爷平常低调的很,朝中的股肱大臣也不是很清楚。 鹅毛大雪还在继续下着,太子赵祯闻讯赶来,他带着三千御林军围住太烨宫,就等着一言不合发动宫变。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就在所有人脑门见汗时,这位小王爷却忽然笑了起来,他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只和赵祯两个人在太烨宫里说了半刻钟的话。 等到太烨宫厚重的大门再次开启时,太烨宫里已经不见了赵元夜的踪影,而太子赵祯,顺利登上了皇位。 因为太子很敬重先皇,所以不曾更改年号,仍然沿用邵武,但是这大周朝的皇位上坐着的,已经是新皇了。 这一年赵祯才二十岁,而这位放弃皇位的小王爷,也不过才二十五。 太子登基之后,将大周北方,包括辽城在内的河内府都划进了赵元夜的封地,不过赵元夜一年中倒有一半的时间,都留在临安城,皇上赐给他的永乐王府之中。 本来,皇上应该很忌讳此事,但永乐王赵元夜却一直安好无恙,非但如此,皇上还时常会封赏他一些珠宝美玉,甚至还送过美人。 宋良辰呆愣原地,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南疆小镇,会见到这位永乐王。 是的,这位笑的毫无威胁的男子,就是永乐王赵元夜。 怪不得他认识徐蓉,怪不得他认识自己,这要不认识才是奇了怪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赵元夜在宋良辰开口喊他之前,面带微笑地先开了口。 “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宋良辰将店小二支了出去。 “谁啊,到底是谁啊。”徐蓉一头雾水,刚刚她和宋良辰在讨论楼下那个公子的身份,怎么突然来了个人打岔,关键是这个人还认识她和宋良辰,这太奇怪了。 徐蓉站起来就要去看个究竟,那边赵元夜已经走了进来,他一只手将门阖上,一只手凑在唇边,在徐蓉惊叫出声之前,轻轻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徐蓉看到赵元夜,起先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毕竟她从十二岁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别苑,那里就只有没舌头的婢女,别的什么都没有。 “你——你是——”但很快的,徐蓉就记起来这个人是谁了,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小叔叔!” 赵元夜笑得越发温和,“几年不见,蓉丫头越发出息了,还记得小叔叔啊,小叔叔很欣慰。” “公子请坐吧。”宋良辰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用这个称呼来称呼这位永乐王,毕竟看他这样子,应该很不希望他们说破他的身份。 堂堂大周朝的王爷,忽然出现在这个小镇,若是被人知道了,必定会引起一番骚动。 赵元夜对宋良辰的识时务很满意,他应该是明白自己的用意,所以才会以公子相称。 “小叔叔你怎么到朱家镇来了啊。”徐蓉很是不解,“你不是去了辽城吗?” “辽城又不是囚笼,我偶尔也会想要到处走走散散心。”赵元夜是这么回答徐蓉的。 徐蓉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说真是巧啊,她是到南疆来玩的,竟然就碰到了赵元夜。宋良辰是知道的,他们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说了真话。 不过是各怀鬼胎,满口鬼话,就这么荒唐的聊了一会儿,赵元夜总算是离开了。离开之后,徐蓉就开始和宋良辰讨论,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赵元夜,显然她对赵元夜的说法持怀疑态度,或者她压根也没相信。 “你为什么叫他小叔叔?”宋良辰有些不明白这一点。 “因为我小时候经常被太后娘娘接到宫里小住,经常碰到他,那时候我还小,他总逗我,让我叫他小叔叔,那么多年叫下来,都习惯了。”徐蓉有些唏嘘,“我一直以为他在辽城呢,我爷爷让你把我送到辽城,说不准就是想把我交给小叔叔看管。” 宋良辰没有开口,他没告诉徐蓉,其实徐太师让他到了辽城之后,找到一个名叫岚朵的人,说是将徐蓉交给岚朵就行了。 黑暗之中,宋良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岚朵! 是巧合吗?不能这么巧吧,而且岚朵这种名字,不是那么容易撞的吧。 他也顾不得现在是深更半夜,急忙穿了鞋摸着黑下了床,事情太奇怪了,就连宋良辰都感觉到了,有一张无形的巨网罩了下来,怎么就这么巧,徐太师让他找的人就是岚朵,而岚朵为什么又会在南疆,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那他要不要把徐蓉交给他? 宋良辰脑中一团乱麻,这小小的朱家镇到底藏了什么,苏迟她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赵元夜为什么来,而他和徐蓉,又是为何会来? 仿佛是有人在背后,将他们聚集在了朱家镇,事出有异必有妖,宋良辰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感觉有某种危险在悄悄靠近。 他摸着黑走进了走廊,他放低脚步声往前走,他压抑着自己紧张的喘息声,最后总算是平安无事的站在了苏迟的客房门口。 他抬起手来敲了两下,黑暗中,这敲门声听着也很明显。 宋良辰心中在祈祷,苏迟可一定要听到敲门声,他回头张望了一下,走廊里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煎熬的,就在宋良辰等得心急如焚时,房门开了,苏迟揉着眼睛,一脸困顿的看着宋良辰,“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这来干嘛?” “先进去再说。”宋良辰一把揪住苏迟的手臂,他拉着苏迟往里走,同时反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苏迟被他这么一搅合,睡意也没了七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也有很重要的事想要问你。”宋良辰眼神很认真的看着苏迟,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烛火照不出藏在他静默眸光里的其他情绪。 “很急吗?”苏迟有些犹豫,毕竟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尤其是这位对她的企图从没想过要掩饰。 “很急。”宋良辰道。 苏迟想了想,问,“你想说的重要的事,是不能让除了我之外的人知道的吗?” 宋良辰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最好不好。” “那么,跟我来吧。”苏迟披上外衣,拿下一盏灯笼递给宋良辰。 这间客栈的夜晚,从来都不平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苏迟惊扰了,今天晚上后院里没有人拿着火把走圈,客栈一反常态的变得很安静。 苏迟和宋良辰走进了后院,她推开后院的门,沿着后院那条小路往前走,夜晚很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但这样的黑夜不会太久了,因为一旦有了月亮,黑暗就会被驱散。 沿着这条碎石路一直往前走,不要拐弯,很快就能走到一个小亭子,这是苏迟来到客栈的第一天就看到的凉亭,亭子边上长了不少柳树,垂柳浮在水面上,偶尔有微风吹过,就能听得到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响。 苏迟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一阵,这里除了她和宋良辰之外,的确没有第三个人了。 “这里竟然还有个亭子。”宋良辰啧啧称奇。 “你没注意到吗?从客房后窗,直接就能看到这里啊。”苏迟随口应了一声,她提着灯笼看了一下,石桌和石凳都还算干净。她在石凳上坐下,将灯笼放在了石桌上,想了想,她又吹熄了灯笼火。 “为什么要熄掉?”宋良辰不解地问。 “我说了啊,从客房的后窗,直接能看到这里。”苏迟答道,“如果有人站在后窗看一眼,不就能看到我们在这里了吗?你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 “在说这个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宋良辰缓缓道,“苏迟,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苏迟唇边浮上一个淡淡的微笑,“胆小却偏偏爱往危险的地方凑,不知道天高地厚,喜欢多管闲事,总是嬉皮笑脸好像没个正行,虽然一开始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应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或许别人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会吓一跳也说不定。”宋良辰低笑出声。 “为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苏迟问道。 “不是的。”宋良辰轻声道,“因为我不是在每个人面前,都是这样的。” 我不过是在面对你的时候,不想摆出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所以我去见你的时候,都让自己看上去普普通通,不过是想让你觉得我不是高高在上的人。 “这就是所谓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仿佛有一根极轻的羽毛从心上拂过,她偏过头去,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见风使舵?” “你这个没良心的。”宋良辰忍不住笑骂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觉得我宋良辰还算靠得住吗?” 苏迟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虽然你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有时候还会掉链子。但是——” “但是?”宋良辰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但是,有时候还是很可靠的。” 第五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02) 夜凉如水,微风如棉,水上有野鸭啼叫了一声。 “晚上见到你回来,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暂时把一件很重要的事给抛在了脑后。”宋良辰缓缓道。 “很重要的事?是什么?”苏迟问。 “我和徐蓉是昨天到朱家镇的,到的时候发现,这里住了一个商队,而且这个商队的领头人,竟然是永乐王。”宋良辰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部都说给了苏迟听。 苏迟听的很认真,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等等,你是说,徐蓉和永乐王很熟?她自小经常在宫中小住?” “她的确是这么和我说的。”宋良辰点了点头道,“因为经常能遇到,加上年纪小,永乐王就让徐蓉喊他小叔叔。” “关于徐蓉这个人,你知道多少?”苏迟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徐家人要把徐蓉关在别苑里,就算是她杀了人,凭借徐家的权势,没有道理会压不下来。 徐蓉告诉过她,她十二岁那年杀了房里的大丫鬟,后来半年之内,房里伺候的人,要么被挖了眼珠,要么被拔了舌头,徐蓉也是在那之后,被关进别苑的。这一关就是好几年,一直到苏迟被苏蔓丢到别苑附近,在苏蔓别有用心的算计之下,苏迟才将徐蓉从别苑里救了出来。 她总觉得,徐蓉的身上,藏着某种很要紧的线索。 苏蔓从小到大,其实不太喜欢做无功用,但凡是她指给她的线索,肯定都是有用的,她绝不可能是看徐蓉可怜,让苏迟去拯救一个阁楼少女。 所以眼下,宋良辰提到徐蓉的事,苏迟就听的仔细了一些。 “不太多。”宋良辰眉心微微皱了皱,他以为苏迟应该比他知道的多才对,毕竟徐蓉自称是苏迟的朋友啊。 “说说看。”苏迟道。 “我觉得在说徐蓉之前,先说说徐家,可能对你的帮助会更大一些。”宋良辰缓缓道,“徐家在大周绝对算得上豪门望族,徐蓉的爷爷徐太师,官居一品,在皇上跟前可是大红人。她的父亲,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她的几个叔叔伯伯,也都有官衔在身。本来,徐家和我们宋家关系甚好,徐太师和我爷爷算是至交好友,但是十多年前,我爷爷给徐蓉的父亲说的一门亲,却让徐家和我们宋家直接决裂了。” “是这门亲出了问题?”苏迟想了想,好像只有这个可能。 “是,这门亲出了很大的问题。”宋良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件事也挺奇怪的。” “怎么个奇怪法?”苏迟问道。 “不管是官媒还是私媒,牵媒拉线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听我爷爷讲,当年徐家大少爷在临安城中,可是赫赫有名的贵公子,他家世显赫,仪表堂堂,整个临安城里,想要嫁给他的千金小姐,没有一百个也有九十九。” “当时徐太师拜托我爷爷,让他帮忙说一门好亲,不要对方家世显赫,只要人品才学配得上徐大少爷就成。当时我爷爷给说的,是一个通判家的千金小姐,通判自然是喜出望外,毕竟这可是和徐家做亲,傍上徐家,就等于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 “但是在新婚之夜,这位即将成为徐家当家主母的通判千金,她竟然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开了刃的剪刀,她将徐大少爷刺伤之后,又企图自尽,据说是照顾大少爷的老嬷嬷听着房间里的声音不对劲,急忙冲进去,这才阻止了一场惨剧。” “这门亲是我爷爷说的,徐家因为这件事迁怒了宋家,自那以后就和宋家打死不相往来。而徐家那位大少奶奶,到底还是没死成,后来听说是怀了身子,但她在生那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就只留下徐蓉这么个宝贝孩子。” “徐大少爷想来是真的看上了这位通判千金,因为她去世之后,徐大少爷一直没有再娶。徐蓉从小就没有娘,徐家对她难免偏爱了些。宫里的太后娘娘,当然,那个时候还是皇后娘娘,她知道徐家发生的这些事,她到底是个做母亲的人,也是心疼徐蓉没有娘疼,所以便时常让人将徐蓉带到宫里去,可以说,徐蓉在十二岁之前,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宫里生活的。” 苏迟听宋良辰说到这里,心中很是意外,她没有想到,徐蓉的身上竟然还藏着这样的故事。 可是这就更奇怪了啊,如果徐蓉小时候,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宫里生活的,没有道理她回到徐家之后才发病。 她可还记得呢,徐蓉之所以被关在别苑,据说是因为她有夜游症,非但如此,她有时候还会夜游杀人。 她十二岁那年杀了她房里的大丫鬟,后来又伤了好几个,这是徐家把她关进别苑的理由。 可是——这说不通,怎么想都说不通。 “我记得,徐蓉是有夜游症的吧,你和她同行这么多天,她有发病吗?”苏迟问道。 宋良辰愣了一下,很显然他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实在是这些天他一心挂念苏迟,再加上徐蓉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就将徐蓉会夜游杀人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此时忽然想起来,他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他有点后怕,要是路上徐蓉发病了,他不是就没命了吗? “路上倒是没有。”虽然后怕,但是宋良辰还是实话实说了。 “唔。”苏迟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只怕不是没有发病,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病。” “没有病?”宋良辰低呼一声,“这怎么可能?全临安城的人都知道,徐蓉会夜游杀人。” “有人见过她杀人吗?”苏迟语气非常平淡。 “没有,但是……”宋良辰试图辩驳。 “听说过?”苏迟淡笑道,“那么听说的那些人,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从徐家。徐蓉夜游杀人这件事,是从徐家传出来的,这点你同意吧?” “嗯,这点我承认。”宋良辰点头道。 “那么我问你,徐蓉杀人这种事,是能够被擅加议论的吗?你说过,徐家在大周是绝对的豪门望族,徐太师权势滔天,徐蓉甚至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这样的一个千金小姐,就算真的杀了人,你认为,这种流言蜚语,会有传出徐家的可能性吗?”苏迟问。 宋良辰顿时僵在了那里。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因为所有人都在说徐蓉杀人,深信不疑了这么多年,忽然有人告诉他,那个人没有杀人,大概是个人都会质疑一下吧。 可他又觉得,苏迟说的才是对的,因为她分析的的确是有理有据。 “再说了,就算她真的杀了人,真的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的,徐家也一点都不在乎大小姐被人如此议论,那么我问你,为什么徐家要把徐蓉藏在别苑?” 苏迟继续问道,“这本身就很矛盾不是吗?如果徐家介意流言,那么从一开始就不会让这种闲言碎语传出徐家,如果徐家不介意流言,那么徐蓉就不会被藏在人迹罕至的别苑,还一藏就是这么些年。” “可是……为什么啊。”宋良辰勉强接受了徐蓉没有杀人这个观点,可是如果是这样,徐家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徐家的大小姐,徐蓉的声誉受损,这对徐家来说也没有好处,他们没有理由往徐蓉身上泼污水。 “那……死掉的丫鬟,到底是谁杀的啊,难道徐家人是将杀人的罪名,全都甩给了徐蓉?那也不应该啊,就算是真的弄出了人命,那可是徐家,一条人命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那他们又为什么要把罪名栽赃给徐蓉?”宋良辰实在无法理解徐家人的想法。 “或许……他们是故意的呢?”除了故意这么做,苏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故意的?”宋良辰呆呆地看着黑暗中的苏迟,他怎么越来越糊涂了,苏迟怎么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刚刚不是和他一起分析这件事的吗? “是的,因为某种理由,徐家不得不这么做,可以说,让徐蓉染上这样的污点,可能是对徐家最有利的方法,这种理由,一定比徐蓉和徐家的名声更重要。”苏迟也在寻思,究竟是什么理由,会让徐家铤而走险,不惜毁了徐蓉,毁了徐家的名声,也要将杀人的罪名落在徐蓉的头上? 那是真的彻彻底底的毁了徐蓉,因为她被传成了患有夜游症的病人,她这辈子,注定只能孤老终生了吧。 除非有不怕死的,为了前程娶了她,但是这种为了前程娶她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对她好,她这辈子,当真是被毁了。 苏迟想明白了这个关键,不由得浑身发冷,这得是多大的仇才能下这样的绊子,徐家人绊倒的,可是徐家的千金小姐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究竟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事,要被家族这样舍弃? 苏迟的脑海中,蓦地浮上了一片炙热的大火。 火光里,影影绰绰的,是苏家人的身影,她看到那些人影里有苏蔓,她静静地站在火海中,火忽然大了起来,她的视线就彻底被大火吞噬了。 苏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手心很疼,这才发现刚刚因为手捏的太紧,手指甲掐进了掌心里,咯地她手心生生的疼。 “是什么理由?”黑暗中,宋良辰看不清苏迟的表情,也没有发现她短暂的失神和失态,“你能想得到吗?” “四年前,有发生什么大事吗?”苏迟问。 四年前,徐蓉十二岁,她被发现杀人的那一天,徐将军凯旋归来,阖府欢庆,可就是这一天,徐蓉的生命被泼上了一盆猩红的血,从此她的人生,就这么被改变了。 “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啊。”宋良辰想了想说。 “那之前呢?就是那段时间,一年或者半年,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苏迟觉得肯定是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她忽略了,徐家人为什么要舍弃徐蓉,既然舍弃了她,为什么又在四年后,拜托宋良辰将她送到辽城? 徐家到底在搞什么鬼,答案好像就在嘴边,可是还不够,她此时就离真相剩下一步之遥,关键的一个拼图,还没有被找到。 “五年前……五年前……”宋良辰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不对!” 他猛然抬高声线,“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而且是天大的事,这件事整个大周朝的人都知道。” “是什么?”苏迟语气有些急。 “五年前,先皇五十大寿这一天,忽然病重亡故了。”宋良辰道,“这一天,太监总管宣读的诏书上,应该登上王位的人是永乐王,但太子带着三千精兵包围了太烨宫,最后皇位当然还是太子的,永乐王还只是永乐王。” “就是这个!”苏迟猛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最关键的一块拼图,找到了。 (昨天本来打算多更一点的,奈何大姨妈这个小妖精太磨人了,于是捂着肚子早早睡了,今天多更点哈哈哈哈,谢谢爱人们投的推荐票和打赏,你们都是真爱!) 第五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03) 五年前,邵武三十二年,腊月十九,雪满临安,先皇五十大寿这一天,满朝文武汇聚宫中给先皇祝寿,然而先皇到底没能熬得过这个寒冬,他在文武百官的朝贺之中,结束了他的一生。 也是这一天,这临安城的皇宫里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先皇的诏书上,要坐上皇位之人,并非是太子赵祯,而是永乐王赵元夜。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在太烨宫中,赵元夜和赵祯究竟说了些什么,又达成了什么样的君子协定,总之,这大周的天下,还是传到了赵祯的手里,赵元夜还是永乐王,依然活得低调和随意。 本来,这么大的事,大周朝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人会不知道,但偏偏苏迟是个例外。 因为五年前,苏迟被人重创,差点死了,还是千寻燕把她带回落霞山之后,悉心照料了很久,才让她活下来的。那时候她看日出看日落,看大雁从云上掠过,看花开了又谢,看一年冬去春又回,她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 好像她整个人,已经和整座山融为一体,她就是那石,那溪流,那藤蔓野草,不需要多想,只要这样存在着,就是她还有呼吸还没有死去的全部意义。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但是对于苏迟来说,那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直到三年前,她终于和千寻燕提起想要下山,他没有拦着她,只是给了她一些银子作盘缠。而苏迟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又重新走入了人群。 所以,苏迟对于五年前的宫变和四年前徐蓉杀人一事并不知晓。 此时听宋良辰提起这些,她才恍然大悟。 她之所以没有办法还原出事情原本的面貌,只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事情原本的面貌,应该是什么模样。 “怎么了?这和五年前,皇上登基有什么关系?”宋良辰见苏迟忽然这么激动,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问你,新皇登基的第二年,有一件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是什么?”苏迟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重新在石凳上坐下,微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刚刚她竟然惊出了一身汗。 “一定会发生?”宋良辰一头雾水,他想了一阵,却想不出个什么来,正想说不知道,他脑中却灵光一闪,不对,的确是有一件一定会发生的事,尤其是这件事,还和宋家息息相关。 新皇登基第二年,正是广选秀女,充盈后宫的好时候啊。 “选秀!”宋良辰心中一惊,“你是说,徐家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选秀?” “不然没有别的理由了吧。”苏迟也是才想透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的,徐家这样的豪门,是什么原因能让这个家族被迫做出这样的选择,唯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不得不和宫里的某个人掰手腕,因为对方太强大,所以徐家不得不采用这种自伤的方式来避开争端。 四年前,这大周朝发生的一件大事,应该就是新皇登基之后,第一次大规模选秀。 “可是,为什么啊。”宋良辰虽然意识到是选秀,却想不明白这其中藏着的玄机。 “徐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历朝历代,都会是皇权必须拉拢和牵制的对象,这种牵制和拉拢,除了朝堂之上,那么就只有后宫了。徐蓉的爷爷是当朝徐太师,父亲是镇守北方的大将军,这样的出身,必定是要入宫的。”苏迟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奈,“而且,入宫之后,就算不能为后,也必定是四妃之一。徐家不愿意徐蓉进宫,又找不出别的理由,干脆用毁掉徐蓉的方式阻止这种事发生。” “徐家没有理由这么做啊。”宋良辰不明白,“连你都看出来,徐蓉入宫,就算不是皇后,也会是四妃之一,她打小有一多半时间在皇宫里生活,她深得太后的喜欢,而且和皇上算是青梅竹马,进宫之后半点委屈都不会受,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徐家没有理由拒绝。” “所以,这或许就是关键。”苏迟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徐家放弃了这样一份荣耀,甚至不惜毁掉徐蓉也不让她进宫,这就很有意思了。” “难道你知道了原因?”宋良辰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已经想明白了这个关键。 “只是隐约有个猜测,还不确定。”苏迟道。“毕竟现在知道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还有一件事。”宋良辰接着之前的话头往下说,“我之前和你说过,徐太师让我将徐蓉送到辽城,他让我把徐蓉交给一个叫做岚朵的人。我也是忽然想到的,那两个救了你和小顾的人,其中一个就叫岚朵吧。” 苏迟吃了一惊,“把徐蓉交给岚朵?你是说,救我的那个岚朵,有可能就是徐太师和你说的岚朵?” “毕竟岚朵这个名字,并不是很常见,只是一个在辽城,一个在朱家镇,这之间隔得有点远。”宋良辰迟疑道,“我觉得有点奇怪,会不会我和徐蓉来南疆,徐太师是知道的,不然我实在没有办法想通,为什么在南疆还有一个岚朵。”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设局,让你和徐蓉来了南疆,岚朵可能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来?”对于这一点,苏迟倒没有很惊讶,因为她猜到了这种可能性,在一开始见到宋良辰和徐蓉时。 朱家镇是个很小的南疆小镇,这里平常没什么外人来,然而今年入了八月,永乐王赵元夜就带着一队人伪装成商队,住进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小客栈,他们的人,在三更半夜夜深人静之时,明目张胆的在客栈的后院寻找着机关的位置。 那之后,岚朵和向歌两个武功超群的人也来到了朱家镇,在苏迟和顾西臣抵达朱家镇之前,他们就已经到了,并且连续好几天,都在偷偷围观那八个人举着火把在院子里走圈。 几天之后,苏迟和顾西臣来了,他们抵达的第一个晚上,因为撞到那些人找机关而被追杀,当时的情况当真可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如果不是岚朵和向歌伸手搭救,她和顾西臣应该已经坠落断崖,被摔成肉泥了。 先是赵元夜,再是岚朵和向歌,之后是苏迟和顾西臣,最后是宋良辰和徐蓉,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在捣鬼,那就真是奇怪了。 苏迟有些懊恼,她到底还是疏忽大意了,以为陈夫人被关在死囚牢里,她就没有办法和别人接头,所以她此行是安全的。 现在苏迟只觉得脸有点疼,这简直太打脸了。 话虽然这么说,她倒也没有后悔,毕竟比起被陈夫人利用,让苏蔓直接牵着鼻子走,那更不是苏迟想要的。而且,既然她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决心,就已经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了。 她想要太平安稳的生活,想要无风无浪的过完这一生,有些事情她是逃不掉的,在她面临生死的刹那,她就有想过,如果她还能侥幸活下来,她一定会将这些扰人清梦的家伙,一个一个找出来。 她算是明白了,在做到这一点之前,她大概是别想安生了。 她能感觉到的,并不是不按照苏蔓所设计好的道路往前走,她就能甩开这些纷扰,她一直就在网中,从未挣脱过。 这张大网是从何时落下来的,苏迟到现在还没有得出确定的答案,不得不说,这很让人无奈。她有想过可能是从宋家那件事开始,但是再仔细推敲又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时间太巧了,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掉了苏家,从此御庭苏家就消失在世人眼中,苏迟曾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苏家人,可惜她真是太天真了。 再然后是五年前,她被人重伤,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五年前,这也是个很特别的年份。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杀手桃花死了,桃花一手创办的桃花阁由桃花曾经的侍女许碧落接手,她给桃花立了一个衣冠冢,厚葬了桃花。 然而也是这一年,古成烈盗了桃花的墓,他带走了墓中的珍宝和秘籍,并且带着这些东西去了荷花村。 苏迟一直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当时季如棠的女儿,真正的古兰说过一句话,她说当时古成烈许诺过,只要再做完一件事,他就可以永远和季如棠在一起了。 当时她还有些在意,为什么古成烈身为碧波庄的庄主要去盗取桃花的墓,他得到桃花的秘籍到底是想做什么,将一切嫁祸给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究竟有何意义。 那个时候,苏迟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个问题,只不过碧波庄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古成烈和季如棠又都死了,她就算想去问也没有可以问的人了,所以才不得不把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如今回想起来,这竟然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三个月前……五月……”苏迟嘀咕了一声,“五月,那段时间,宋家就开始不太平了吧。” “是啊。”宋良辰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苏迟怎么又忽然提起宋家的事,他们不是在说有人故意设局的事吗? “五月,六月,七月。”苏迟掐指算了算,“也就是说,在宋家闹鬼的时候,古诗就已经收到了神秘人的书信。” 所以苏迟被请君入瓮的时间,应该在宋家出事之前,在那之前,她就已经被算计了。苏迟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在苏蔓的身后,影影绰绰的那些身影,她真的很不想去辨认清楚。 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被宿敌一刀毙命,而是被最亲近的人,微笑着捅穿你的心。 她渐渐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她想,如果她可以蠢笨一点,那就好了。 那就——太好了。 “也就是说,宋良辰,你不只是这一次被人刻意算计来到朱家镇。”苏迟顿了顿,语气里有种淡淡的悲凉,“就连我和你的相遇,都是被人算计好的。” 阴雨天里,陈夫人带着恶犬前来催房租,是她将宋家在寻找灵媒的告示交到苏迟手上,并诱导她去宋家冒充灵媒师的。 “所以——”宋良辰错愕地僵在了那里,显然他从未想过,从那个时候,他和苏迟就已经成为棋子,被人轻飘飘的落在了棋盘上了。 所以——哪有什么缘分天定,不过只是或早或晚。 (谢谢越姬和碧月的打赏!!!谢谢小天使刷的推荐票!爱你们,都是真爱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04) 苏迟没有说话,宋良辰想说,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好。 他原先觉得,苏迟是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有人别有用心的一个计谋而已,他和苏迟的认识,不是那么的浪漫,可能渗透着很不单纯的目的。 很奇怪,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心中竟然没有失落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的,只有一丝丝淡淡的舍不得。 在苏迟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呢,那些人算计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有时候他觉得苏迟淡定的,像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可是仔细看看,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姑娘,不过才十九,只比那个天真烂漫,刁蛮任性,肆意妄为的徐蓉徐大小姐大了三岁罢了。 要经历怎样的磨难,才能洗去一身铅华,变成这样一个眉目坚定,不惧艰险的姑娘。想到她曾经经历的那些,他就觉得很难过。既然那些人要算计她,为什么不早点算计呢? 如果早一点,他就能早一些认识她了吧,她来临安城三年,一直住在那个小小的旧旧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小院里,如果那个时候就遇见了她,那就太好了。 他懊恼的不是被算计,他懊恼的是没有被早些算计。 如果他将这些说给苏迟听,她一定会觉得他傻的没救了吧。 嘴角不自觉地就要往上翘,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有一只冰冷,湿漉漉的手,啪嗒一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啊——!”一声惨叫划破长夜,再接着是噗通一声,凉亭里又一次恢复了诡异的安静。 苏迟本来还在等着宋良辰继续往下说,然而她没等到宋良辰的话,就等到了他的惨叫。 “宋良辰?”苏迟疾呼一声,四周太黑了,她急急忙忙找出火折子,一时间,脑中闪过了很多种可能性,她可没忘了,这里还有人在追杀她呢! 苏迟觉得自己还是太莽撞了,怎么能深更半夜的把宋良辰往这里带呢? 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她一定会非常愧疚的,苏迟并不是一个薄情之人,虽然她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她也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落泪,也会很容易就被感动。 “宋良辰,你说话!”苏迟的手有些发抖,以至于试了好几次才点亮了灯笼火,“宋良辰,你怎么样了,谁,有谁在这里吗?” 她声音乍然一听非常冷静,但仔细的听,就会听到声音里带着一些颤音。 她是真的害怕了,害怕宋良辰出现意外。她将灯笼提了起来,亭子里空无一人,宋良辰就这么不见了吗? 不、当然没有。 苏迟提着灯笼绕到了宋良辰坐的那一侧,就见宋良辰倒在石桌底下,只是叫她大吃一惊的是,在宋良辰的边上还挂着一个人。 之所以要用挂,是因为那个人的确是挂着的。 之前说过,这个凉亭就建在湖边,从湖面上来,不过半人来高,那人就挂在凉亭的边上,腰以下悬在半空,另一半趴在凉亭的地面上,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宋良辰的小腿。 苏迟先提着灯笼四处看了一圈,这里没有别人,看样子宋良辰应该是被这个挂在凉亭边上的人吓晕了。 苏迟提着灯笼靠近了一些,将灯笼凑近之后,苏迟发现挂在那里,浑身被水浸透的是个姑娘,她穿着一身白色纱裙,因为湿透了,衣裙都黏在了身上。 她发髻散乱,黑发遮住了她的脸,苏迟伸手拨开她的头发,将灯笼提到那姑娘脸侧,当苏迟看清楚那张被水泡的发白发皱的脸时,她心中咯噔一声。 这人她见过! 就是她到的那天,当时她和顾西臣在吃饭,吃着吃着,有两个姑娘吵着嘴走了进来。 与其说是两个人在吵嘴,不如说是一个在吵一个在默默的听,当时那个不说话的白衣姑娘,可不就是眼前这个狼狈的不成样子的人吗? 苏迟记得她似乎是姓穆,因为许今朝喊她穆姑娘的。 “穆姑娘?”苏迟试着喊了一次,“穆姑娘你醒醒。” 然而没有反应,苏迟伸手推了推她,入手是刺骨的冰冷,她心中有了个很不好的预感,她将手探向了穆姑娘的鼻息,过了一会儿,她又不死心的给她把了脉,最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眼前这位穆姑娘是一具尸体,她已经死了。 或许才刚刚咽气,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她应该是好不容易从水里爬上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宋良辰的腿,然后就这么一命呜呼。 因为刚刚她和宋良辰都有些心不在焉,竟然都没有发现水里有人爬上来! “喂,醒醒。”苏迟走到宋良辰身边,她伸手拍了拍他,“快醒醒。” 宋良辰依然没反应,苏迟想了想,直接一个大耳光子抽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宋良辰嗷地一声从地上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你吓晕了。”苏迟有些无语地看着宋良辰,他每次遇到这种事就晕,这晕啊晕的,苏迟都习惯了。 “啊!”宋良辰顿时回过了神来,腿上冰冷的触感还在,这次有了灯笼火照着,他低头一看,顿时又要晕了。 “别晕!”苏迟也不想再甩他一个耳光,刚刚那一下子,她手心都抽的有些发麻。 宋良辰稳住心神,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扯住了苏迟的袖子,“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怎么还抓着我的腿,她到底哪儿来的?” “从水里爬上来的。”苏迟也没抽回自己的袖摆,她将灯笼放在一边,伸手将那姑娘的手掰了下来。 “水里?”宋良辰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她怎么会从水里上来,她怎么样了啊。” “没怎么样。”苏迟说着,抬起头看向宋良辰,“就是死了而已。” 宋良辰差点扛不住又要晕,所以他刚刚是被个死人抓住了腿吗?怪不得那么冰,他觉得脑袋发晕。 “别晕。”苏迟反手迅速地拍了他一下,宋良辰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痛意暂时驱散了昏厥感。 “我没晕。”宋良辰逞强道,“我怎么可能晕呢对不对。” 苏迟鄙视地看着他,没晕?没晕那刚刚被她糊了一巴掌的人是谁啊! “这个人你认识吗?”苏迟没有继续和他讨论这种晕没晕的白痴话题,眼下这里还丢着个尸体呢,这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有点眼熟,啊,我想起来了,吃晚饭的时候,我有见过她。”当时这个姑娘单独坐在一桌,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和苏迟很相似的淡然气质。 “也就是说,你不认识她。”苏迟问道。 “不认识。”宋良辰摇了摇头。 苏迟伸手将尸体放平了,她稍微检查了一下,发现这姑娘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她脸上带着一丝不甘和悲伤,这是她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表情了。 苏迟还想再仔细看看,就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呼喊声和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就见客栈方向,涌来一群拿着火把的人。 苏迟心道不好,这些人早不来晚不来,这种时候来是要做什么! “快走!”苏迟站起来,伸手就扯住宋良辰的手,拉着他就往边上跑。 “怎么回事?”宋良辰有些摸不着东西南北,此时脑袋还晕着呢。 “有人来了。”苏迟也来不及多做解释,只想先跑掉。 “那里有人!”然而,一声高喝传来,从客栈到凉亭,本就不是很远,那群人又是身怀武功之人,几步之下就围到了凉亭边上,将想要逃跑的苏迟和宋良辰拦了个正着。 “穆姑娘!”许今朝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脸色顿时就变了,“你们杀了她?” “喂,话不能乱讲。”苏迟见到许今朝就十分生气,这人昨天晚上可是把他们追的跟条狗似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杀人的?” “是你!”许今朝见说话的人是苏迟,脸色顿时就变得十分阴沉,“你的命倒是够硬的。”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没什么事我要回去休息了。”苏迟扯了扯宋良辰的衣摆,低声道,“走!” 她拽着宋良辰就想走,但许今朝却拦在了她面前,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慢着,人命关天,今天不给个交代,你哪儿也别想去。” “这位侠士,这的确不关我们的事。”宋良辰微微侧过身,试图将苏迟挡在身后,“请让我们离开。” “离开?”许今朝冷笑一声,“你可知道,你们害死的是什么人。” “所以,你们是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走了?”苏迟心中百转千回,很多想法从脑中掠过,她在猜测眼下的局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许今朝之前是真心想要杀死她和顾西臣的,因为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但是他们今天晚上回来,许今朝绝对不可能没有觉察,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那么大的动静,这帮人怎么可能没有觉察到。 而今天晚上,她和宋良辰在这里说话,却被一个死人给打断了谈话,非但如此,还卷入了一场诡异的纷争之中。 “说什么也不让走?”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嬉笑声。 “好大的口气啊。”另一个声音,冷哼了一声。 第五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05) 苏迟蓦地松了一口气,因为有两个人翻身跳进了拿着火把的人群之中,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救过她一次的岚朵和向歌。 “真巧啊二位,你们也是出来散步的吗?”岚朵笑嘻嘻地回过头来,他脸上挂着很灿烂的笑容,这人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非常开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 “是啊,我们也是出来散步的。”苏迟也跟着他一起睁眼说瞎话。 “散完步,一起回去睡觉吧。”向歌冲苏迟露出一个很友好的笑容,他是被这人聪明的脑袋给惊艳到了,谁能想到,这姑娘竟然能看穿那个院子里藏着个古怪的机关,这可是他和岚朵看了好几天都没看出来的。 “这不是遇到了点麻烦吗?”苏迟叹了口气,“我们在这里,偶然看到了一具尸体,这些人觉得是我们杀的,不让我们走。” “哦?”岚朵的视线落在了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上,像是才看到一样,他惊讶地叫到,“真的有个死人啊!” 场上很多人都朝天翻了个白眼,大家明明都看到了,岚朵翻进来之后,视线其实是有扫到那具尸体的! 编瞎话能不能走点心啊,大兄弟! “是啊,从水里爬出来的死人。”宋良辰道。 “从水里爬出来的?既然爬出来了怎么还死了。”岚朵跑到了尸体边上蹲了下来,“哎呀,真的死了。晦气晦气,我们赶紧走,看了死人要做噩梦的。” 岚朵说着,跑到苏迟身边,拉了苏迟就要走,许今朝哪有可能放任这几个人就这么走了,他心中也很是懊恼,怎么每次都有苏迟,她还真是阴魂不散,要不是公子吩咐不可以再轻举妄动,他现在非一刀杀了她不可,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苏迟还能活着回来,这是许今朝始料未及的,他以为苏迟和顾西臣是必死无疑的,毕竟在那种情况下摔下无底断崖,是绝对活不了的。 哪想到她非但活着,还很快就回来了,要是她自己回来也就算了,再杀一次就是,偏偏还带来两个人。今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在苏迟房里的谈话,许今朝在公子的房间里全都听了个遍,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苏迟住的那间客房,恰好就在公子那间客房的隔壁。 这个叫苏迟的,竟然一语道破他们这些天一直在做的事,这让许今朝脑袋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好在公子知道了也并没有责怪他,只是让他不要对客栈里多出来的几个人下手,这几个人当然也包括了苏迟。 所以刚刚他拦着苏迟和宋良辰,不过是虚张声势,有公子的命令在,他根本不可能对苏迟和宋良辰下杀手。但是被他们发现了尸体,他肯定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若是他们什么也没发现那还好说,如果发现了…… “几位,就这么走了不好吧。”许今朝强压着心中的烦躁,表现的很是和气,“毕竟我们到这里的时候,这两位是和尸体待在一起的。” “人不是我们杀的。”宋良辰道,“这个我们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那也要等这件事有个定论。”许今朝咬着牙硬是不让开路,公子应该很快就来了,等公子来了,一切就能交由公子定夺。 双方因此陷入了僵局,一方要走,一方硬是拦着不让,眼瞅着就要失控了。 “今天晚上很热闹啊。”这时候,客栈里住的另一拨人,终于姗姗来迟,脑门上已经见了汗的许今朝,终于喘了口气。 说话的是永乐王赵元夜,他身边跟着一位紫衣少女,少女神色倨傲,一副看了就让人想打她几个耳光的傲慢表情。 “公子。”许今朝连忙行礼。 赵元夜却没有理会许今朝,他径直走到了尸体边上,苏迟注意到他的手,在看清死者是谁的时候,用力捏了一下。他应该是个情绪很内敛的人,这种人,不会轻易让人看穿他的心思。 “怎么回事?”赵元夜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他朝许今朝望去。 “穆雪柔?”这时候,跟着赵元夜一起来的那个紫衣少女已经惊叫一声,跑到了尸体边上,“假的吧……喂,穆雪柔你还不给我起来!” “珍儿!”赵元夜厉喝一声,将那紫衣少女拉到了一边,“不要胡闹。” “可是……”那紫衣少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元夜一个眼神制止了。 见那边消停了些,宋良辰就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赵公子,不知可否让我们离开这里?你的手下好像误会了些什么,拦着我们不让我们离开。” “失礼了。”赵元夜终于将视线移到了宋良辰一伙人的身上,他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我的手下刚刚多有得罪了。这位就是苏迟苏姑娘吧,久仰大名。” 他说的久仰大名,自然是说苏迟假扮的灵媒师身份。这么说倒也无可厚非,整个临安城,灵媒师苏迟近乎是家喻户晓了。 毕竟,人们总是对看不见的东西心怀畏惧,如果有人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么这个人的地位,大概就快要等同于神明了。 “哼。”站在赵元夜身边的紫衣少女轻蔑的冷哼了一声,像是想说什么,但她看了看赵元夜,最后撇了撇嘴,什么都没有说。 “公子言重了。”苏迟无视了那个少女,她不咸不淡道,“如果是个误会,不知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 “本来姑娘这么说了,我不应该多言,但是苏姑娘不知肯不肯听我说几句?”赵元夜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看他说的诚恳,态度也很好,但他分明就是变相地让苏迟留下来。 “公子请讲。”苏迟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仍然还是淡淡的,她倒是要看看,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今晚上,可真是够热闹的。 赵元夜缓缓走到尸体跟前,他蹲下身去,眼神有些黯然,那里有着一抹化不开的怜惜和悲痛,“雪柔。” “公子……”许今朝上前一步,想要说点什么,然而赵元夜却制止了他。 他伸手轻轻将那姑娘抱在了怀里,他的动作很轻柔,他看上去非常的镇定,但是他略微颤动的双手却泄露了他的情绪,“没想到……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加害你的凶手的!” 说到凶手二字,语气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苏迟眉心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人的反应不似作假,可他的态度却很奇怪。 如果是很重要的人死去,他的反应应该会更激烈一些才对,看他的模样,好似死的只是不相干的人,但是他略微颤抖的双手却又泄露了,这人对他来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这种奇怪又相当矛盾的态度到底因何而在,苏迟心中有了一丝狐疑。 “苏姑娘。”赵元夜放下了尸体往前走了两步,“这位死者姓穆名雪柔,是我的一位红颜知己,她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我很难过。苏姑娘你是赫赫有名的灵媒师,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雪柔,问问她到底为什么会死。” “她为什么会死,你不知道吗?”开口答话的竟然是在一边看热闹的岚朵,他是唯恐天下不乱,没事还要搞点事的主,这有一把烧起来的火,他怎么可能不添点油,“她是你的红颜知己,你都不知道,苏迟这么个陌生人怎么可能知道。” “就是就是!”向歌也跟在后面瞎起哄。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么?”宋良辰还是比较关心这个问题的。 “苏姑娘。”赵元夜却不看那几个人,他只看着苏迟,目光一转也不转,“好歹是一条人命,你难道真的要视而不见吗?” “你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苏迟没有回答赵元夜的问题,反而是问出了一个,几乎和岚朵一模一样的问题。 赵元夜微微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这几天,雪柔和怀珍有些矛盾,所以这几天她都是一个人待着的。我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吃晚饭的时候,这一点宋公子可以证明,晚饭的时候,雪柔是一个人坐着的。” “唔,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宋良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晚上吃饭的时候,那位姑娘没和公子你坐在一起。” 至于他们有没有吵架,他可是一概不知的。 “这位应该就是怀珍姑娘吧。”苏迟微笑着看着那位紫衣少女,“你和雪柔姑娘吵架了吗?” “是她不好,她就是个狐狸精!”紫衣少女怒气冲冲地喝道,“她做错了事,还死不承认!我就是和她吵架了,我就是要和她吵,这个虚伪的东西!” “咳咳。”苏迟没料到,这位怀珍姑娘会如此的耿直,直接就骂上了,不过这倒也证实了,怀珍和穆雪柔的确是吵架了,并且吵得还特别凶。 “有点误会,怀珍对雪柔有些偏见。”赵元夜有些尴尬。 “可是按照你说的,她们已经吵了好几天,为什么只有今天,你们会特别在意她的去向?”苏迟不解地问道。 怎么看,这群人在这个时间跑到这里来都是不正常的。 “谁要留意她!”苏迟问的是赵元夜,结果却是怀珍抢先答道,“还不是因为她在我房里塞了张字条,约我见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结果我去找她,却发现她根本不在房里,非但如此,她还留下了一封书信,看着像是要寻短见。” “哦?”苏迟微微挑了下眉,“她有留下绝命书信?” “不然谁闲的没事做,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找人!”穆雪柔已经死了,但怀珍看上去却丝毫不解气,仍然气鼓鼓的。 “这位公子。”苏迟看向了赵元夜,“这不是一目了然了吗?这两位姑娘吵嘴,最后穆姑娘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决定自杀。我和宋良辰只是刚好到这里散步,发现了穆姑娘的尸体,随后你们的人就来了,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请问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苏姑娘,雪柔不可能自杀的。”赵元夜却道,“我不相信她会自杀!她没有理由自杀!” “这个应该是你们自己要弄清楚的事吧。”岚朵已经很不耐烦了,“我们走了,你们继续。” 他伸手拉过苏迟,揪着她就往前走,许今朝迟疑地看了赵元夜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示,只好低头让到一边。 “就是这样,公子不妨自己找找答案,我不过是个外人,不太好插手别人的私事。”苏迟对赵元夜说完这句话,人已经被岚朵拽出来了,她回头瞅了一眼,就见宋良辰和向歌也跟在后面。 “苏姑娘。”赵元夜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想要跟过来,继续劝说苏迟几句。 “哥!她就是做错了事,没脸见人,所以自尽的,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吧!”怀珍揪住了赵元夜,挡住了他看向苏迟的视线。 苏迟没有回头,也不再去关心凉亭那边会发生什么事,她原本是想看看赵元夜的七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然而看他的样子,今天晚上这个谜底是不会揭晓了。 那就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毕竟很晚了,长夜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再有两个时辰天都该亮了。 回去的路上倒是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那群人到底没有追来,苏迟回了自己的房间,躺下时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似乎有一件事情忘了说了。 是什么事来着,她实在是困得厉害,头一沾枕头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脑海中有一刹那的清明。 啊,好像忘了问岚朵,他是不是从辽城过来的了。 算了,还是等睡醒再说吧。 (二更,谢谢司徒的打赏,谢谢爱人们给我刷的推荐票,四千字更新奉上,鞠躬~~~~) 第六章 尊前拟把归期说(01) 可惜的是,苏迟仍然没能睡到自然醒,一大早的,徐蓉就冲进苏迟的客房,硬是将她晃醒,吵着要听昨晚上发生的事。 原来,徐蓉昨晚上睡得比较死,加上住的离苏迟有点远,所以完全不知道宋良辰半夜和苏迟出了客栈,她一早醒来,听说和赵元夜一起的一个姑娘投湖自尽了,而且发现尸体的时候,苏迟和宋良辰就在边上,所以就风风火火地跑到了苏迟的客房,将好不容易能安稳睡个觉的苏迟给摇醒了。 “快说说昨晚上怎么回事?听说小叔叔的姘头死了?”徐蓉将苏迟摇醒,相当不含蓄的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这要是赵元夜听了,不知道会不会喷出一口老血。 “你认识那位叫做穆雪柔的姑娘?”苏迟稳了稳心神问。 “穆雪柔?”徐蓉理所当然地道,“我当然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她,我十二岁之后就没有见过小叔叔了,这还是我出来之后第一次见到他,他身边的花花草草那么多,我怎么可能每个都认识?” “那你怎么这么关心穆雪柔的死活?”苏迟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她是不能继续睡了,索性披上衣衫下了床。 “因为我觉得她不像是会寻死的人啊。”徐蓉道,“其实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吃完晚饭之后,我有见过穆雪柔。” “你见过她?”苏迟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我们不是在你房里说了好久的话吗?回到房间之后,我觉得有点饿,就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我就点了根蜡烛,就是烛光不太亮,厨房里还是黑不溜秋的,当时可是把我吓了一大跳。” 徐蓉说着,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她咽了口口水,把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苏迟。 当时徐蓉拿着蜡烛进了厨房,正在翻看放菜的架子上有没有什么能吃的,厨房里很安静,只有她翻找东西的声音,所以徐蓉理所当然的以为厨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所以,当一个白影冷不丁的出现在徐蓉眼前时,她才会吓了一大跳,险些把蜡烛都丢了。她张嘴差点喊出来,一只有些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喊,我不是鬼。”声音贴着徐蓉的耳边响起,徐蓉觉得瘆得慌,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姑娘的声音很好听,温温凉凉的,让人听了后感觉特别舒服。 “你不要喊,我就松手,你同意的话,就点下头。”那人又说。 徐蓉忙点了点头,捂住她嘴巴的手轻轻松开了,徐蓉长长喘了一口气,她将蜡烛举高了些,凑近了那姑娘看了一眼。 她生的眉清目秀的,虽说不会给人非常惊艳的感觉,但那一身特别的气质让她看起来很美。 “你是谁,深更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吓人做什么!”徐蓉低声嘀咕道,“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我姓穆,穆雪柔。”穆雪柔冲徐蓉微微笑了一下,“抱歉,吓到你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徐蓉问道,“你一直就在这儿吗?我刚刚进来也没看到你啊,难道你是刚刚进来的?” “我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穆雪柔的语气非常平静,“我就是想点事情罢了。” “想事情?”徐蓉惊讶道,“在厨房里,黑灯瞎火的想事情?你还真是别出心裁……” “这里比较安静。”穆雪柔道。 “那你在想啥啊。”徐蓉随口接了一句,她本没有指望穆雪柔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毕竟想什么,这种事是很私人的问题。 “我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她的笑容非常清淡,她穿着一身白衣,再露出这样的表情,让徐蓉有种她随时都可能羽化升仙的感觉。 “活下去?活下去不是很简单吗?”徐蓉觉得她说这话,很是莫名其妙。哪有人会为了这种事烦恼的,她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吧。 “是啊,应该很简单,可是对我来说却很难。”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涩的味道,“有人要杀我。” 徐蓉愣了一下,“有人要杀你?为什么,你和什么人有仇吗?” 穆雪柔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和人结仇,我只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秘密啊,我懂得,有些秘密的确是不能知道的。”徐蓉点了点头,那个瞬间,有些似是而非的记忆自脑海中掠过,十二岁那一年的徐蓉,可能更加明白眼前这位穆姑娘的处境。 “所以啊,我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她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丝担忧,“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可是……想不到好办法呢。” “难道不能跑的远远的吗?不让杀你的人找到,不就可以活下去了吗?”徐蓉的心情变得有些忧伤,眼见着这人发愁,竟也跟着发起了愁,“或者……或者……” “没用的,我跑不掉的。”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这世界这么大,可是能让我活着的地方却找不到。” “你得罪的到底是什么人啊。”徐蓉很好奇,毕竟能让一个人无处可逃,这可不是简单的小人物能做得到的。 天下这么大,总能找到安身之处,“总不会是皇上吧。” “或许,是比当今圣上更可怕的人呢。”穆雪柔笑了起来,“不说这些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找吃的,肚子饿了。”徐蓉顺手拿起一根胡萝卜,胡乱擦了擦就放进嘴里啃了一口,“我说,你真的不逃吗?” “逃不掉。”她摇了摇头。 “那……就没有能救你的人吗?”徐蓉问,比起肚子饿,眼前这个人更值得她关注。 “你能帮我吗?”穆雪柔静静地看着徐蓉。 “我?我自己还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呢。”徐蓉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说说看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我可能活不到明天。”明明说着这么沉重的话题,可她的脸上却始终挂着笑意,“所以,如果我真的死了,我希望你能让人知道我是被人杀死的。” “活不到明天?”徐蓉吃了一吓,“没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吧。” “是啊,所以我可能马上就要死了。”她依然很从容,徐蓉发现,这个人身上有种气质似曾相识,再一想,她就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了。 那时候在徐家别苑里,苏迟就是这样一幅从容淡定的模样吧。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呢。”徐蓉叹道,“不过那个人非常聪明,啊,不如去找她想想办法吧,如果是苏迟的话,她一定有办法的。” “苏迟?”穆雪柔带笑的脸上,笑容蓦地一僵,“你是说,灵媒师苏迟?” “是啊,就是灵媒师苏迟。”提起苏迟,徐蓉的话顿时就多了,语气也带着一丝得意,仿佛在炫耀全天下我才是苏迟最亲近的人,“她很厉害的,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所以她一定能帮你的。” “她帮不了我。”然而穆雪柔却摇了摇头,“事实上……她可能谁都帮不了。” “为什么?你认识苏迟?”徐蓉有些不服气,“你都知道她什么啊,她可是凭借一己之力,查到了很多别人查不到的真相。” “因为,她连她自己都帮不了,又何谈帮别人?”穆雪柔叹了一口气,“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姑娘……” “我叫徐蓉。”徐蓉道。 “徐蓉姑娘,如果可以,请你帮帮她吧,那个人,太可怜了。”穆雪柔眼底浮上一层水汽,她笑了,笑的却很让人心酸,“时候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记得我今晚和你说的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徐蓉被穆雪柔弄得满头雾水,她哪有什么心情去睡觉,“你让我帮谁?帮苏迟吗?她怎么了,有人要害她吗?你为什么说她可怜,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用不了太久,你会知道答案的。”穆雪柔却不打算多说,“徐蓉姑娘,我只再和你多说一句话,我希望有一天,你能遵从自己的心,不要因任何事蒙昧了自己的良心。” “到底是……”徐蓉还想再说,穆雪柔却抬起了手,一股异常好闻的香气扑面扫来,徐蓉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天都亮了,徐蓉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竟回到了自己的客房里,她的衣衫很整齐的叠好放在一边,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她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穆雪柔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急急忙忙的下了楼,抓住小二就问,结果就问出了,穆雪柔昨夜寻短见的消息。 当然,还有更出乎她意料的,那就是穆雪柔竟然是小叔叔的人,她是和赵元夜一起到朱家镇的。 徐蓉心里有诸多疑问,她本想去找赵元夜问个清楚,可是她敲了好久的门,却发现赵元夜不在客房里,当下也顾不得苏迟还在睡觉,直接冲进苏迟的房间就把她给摇醒了。 徐蓉倒豆子似得将这些话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她谁都帮不了,事实上她连她自己都帮不了。”冷不丁的,苏迟忽然开口,却是重复了一下刚刚从徐蓉那里听来的,穆雪柔对徐蓉讲的话。 “是啊,我不懂她到底想说什么,说了一堆,可是都不知所谓啊。”徐蓉接过话头。 “徐蓉,带我去你的客房!”苏迟忽的站了起来,“现在就带我去!” “诶?”徐蓉愣了一下,“现在就去?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那些之后再说,现在,去你的客房!”苏迟斩钉截铁道。 第六章 尊前拟把归期说(02) 对于穆雪柔这个人,苏迟的印象是很极浅的,如果不是她死前抓住了宋良辰的小腿,她亲眼看到她的尸体,或许再过些日子,她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毕竟算起来,苏迟只见过穆雪柔一次,是到朱家镇的第一天,那天她和顾西臣在吃午饭,赵怀珍和穆雪柔吵着架进来了。 说是吵架,不过是赵怀珍一个人在说,穆雪柔只是静静的听而已。 此时再回想,苏迟就发现,那天穆雪柔虽然被骂得那么难听,可是从头到尾她的情绪都特别淡定,她一点都没有生气,后来和许今朝说的那话,也不是什么表面话,她是真的没有计较。 这样的一个姑娘,内心应该非常强大才对。可惜的是她竟然就这么死了,死在了冷冰冰的湖水里。 本来苏迟只是觉得这姑娘年纪轻轻就死了,很可惜,可是现在,苏迟对这个穆雪柔,却产生了兴趣,在听完徐蓉的话之后,苏迟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穆雪柔不只是内心强大,她还很聪明。 因为两者皆备,所以才能始终保持从容淡定。她已经想好了各种可能性,确定自己肯定会死,然而她到底还是不想死的,所以她去了厨房,待在那里,苦思冥想活下去的办法。 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自尽,就如赵元夜所说,穆雪柔是不会自杀的,所以她的死绝对另有原因。 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有很多种反应,但是像穆雪柔这样的聪明人,她会想办法活下去,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她也一定会想办法尽量留下一些什么。 例如她对徐蓉说,如果她死了,就让大家知道,她不是自杀,而是被杀。 聪明人做事,绝对会藏着另一些企图,穆雪柔让徐蓉这么做,当然也还有别的企图藏在里面,甚至——苏迟自作多情的认为,她是指望由自己来发现她的企图。 因为她认识苏迟,知道灵媒师苏迟,穆雪柔不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什么鬼怪作祟,她必定猜得出苏迟是怎么解开那些谜团的,所以她想把自己的死作为某种线索交到苏迟的手里。 这个线索就是,她想告诉苏迟,她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人,可能就是徐蓉,她迷倒了徐蓉,将她送到了她的客房。她甚至还细心地替徐蓉脱了衣服,整齐的叠好,这说明她在徐蓉的房里呆的时间很长,那里可能就是她死前,最后去的地方。 如果有什么线索,那就只可能留在徐蓉的房里了。 她似乎知道很多,否则不会对徐蓉说出那番话,可惜她死了,不然她应该能问出不少有意义的答案。 她说她帮不了她,帮不了任何人,甚至帮不了她自己。 苏迟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会是什么呢?穆雪柔会留下什么给她呢? 在见到宋良辰和徐蓉之后,苏迟就肯定了一点,就算她没有按照苏蔓留下的线索,去追查皇宫那条线,她也依然还在棋盘上,无非是从这条线被挪到了另一条线。 算计她的人藏在棋盘的后面,无需露面,就将她戏耍的团团转了。 穆雪柔到底知道些什么呢?会不会和苏迟遭遇的事情有关,她究竟是因为怎样的秘密而丢了性命,苏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因为这个答案,很可能关乎她能不能揪出背后布局的人。 一天找不到这个人,一天不破开罩着她的那张弥天大网,她就一天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徐蓉一把推开客房的门,苏迟侧过身先一步走了进去。 徐蓉和宋良辰到的晚,客栈里已经没有上房了,徐蓉住的这一件,比起苏迟的那一间自然要小的多,进门就是一张屏风,苏迟绕过屏风,就看到摆在屏风里面的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盏简单的油灯,徐蓉睡的床就在桌子后面。 床是普通的山木床,床上的被子乱七八糟的放着,能想象的出来,她一定是起的非常急,以至于稍微将床铺归整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我房里有什么?”徐蓉一头雾水地看着苏迟,她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就要到她房里来,好在苏迟是个姑娘家,否则徐蓉就该误会了。 “我不知道。”苏迟道,她的手扯住了那床乱七八糟的被子,她用力抖了抖,被子里什么都没有。 “你是怀疑,穆雪柔在我房里藏了东西?”徐蓉看她不断的翻找,也慢慢反应了过来,“我也来找。” 她立马来了兴趣,比苏迟找的还勤快。 “你们这是在找什么?”宋良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是被徐蓉和苏迟翻东西的声音给弄醒的,昨晚上睡得太迟,几乎到早更天他才睡着,感觉才睡过去一小会儿,隔壁就哐当哐当的响了起来,乍然一听就跟遭了贼似得。 他急忙跑过来,就见徐蓉客房的房门开着,绕过屏风一看,苏迟和徐蓉正埋头翻找着什么,客房里所有的地方几乎都被找遍了,被子被胡乱丢在地上,床板都被翻开了。 客房已经完全不能看了,但是这两位还没有停下来,正商量着要不要掀了脚下的木地板。 “找穆雪柔留下来的东西。”没等苏迟开口,徐蓉就先说了出来,“就是昨晚上,你和苏迟一起碰到的那个死人。” “可这里是你的房间,她怎么会在这里留下什么东西。”宋良辰不解的问,他脑袋现在还晕着呢。 “因为我昨天晚上见过她,我是说,活着的她。”徐蓉不厌其烦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宋良辰听完,心里也满是疑窦。 他原本以为穆雪柔可能是跳湖自杀的,但是现在看来,竟然是被杀,他顿时也来了兴趣,掳了袖子就把苏迟和徐蓉刚刚找过的地方,又翻了一遍。 他们这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最后直接把钱掌柜都惊动了。 “哎呦我的贵客们,你们这是要拆了我的客栈啊。”钱掌柜一边擦汗一边往里走,客房里乱七八糟,几乎都没地方下脚了。 “是钱掌柜啊。”苏迟应了一声,“我们只是在找样东西。” “找什么东西,我帮你们找?”钱掌柜虽然最近得了不少银子,但是看着自己的客房被人糟蹋成这样,还是会一阵肉疼。 “不劳烦掌柜的了。”苏迟晃了晃手里的一样东西,道,“是徐小姐的耳环掉了一只,这是她娘留给她的遗物,所以才非找到不可,掌柜的放心,我们会把客房恢复原样的。” 掌柜的听完,直接摆了摆手,“不用,我让小二来收拾,几位要不要下去用点早饭?小店的早饭可是相当不错的。” “既然掌柜的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一定要去尝尝了。”苏迟拉了徐蓉一下,想了想,又用另一只手扯住了宋良辰的衣袖,就这么将两人拉出了乱七八糟的客房。 徐蓉还在回头看,“东西还没……” “吃早饭。”苏迟打断了她的话,她手下用力捏了她一把,徐蓉顿时恍然大悟地闭了嘴。 宋良辰没开口,他相信苏迟,因为相信,所以不会心生疑虑。 楼下大厅里已经坐了几个人,苏迟拉着两人下楼之后,明显感觉到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扫了过来。 “许大侠,早啊。”苏迟走过许今朝那一桌的时候,很真诚地打了个招呼。 “哼。”昨晚上已经撕破了脸,许今朝是懒得再糊面子了,苏迟的一声招呼,只换到了他一声冷哼。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苏迟不以为意,徐蓉却不干了,“叫你一声许大侠,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大侠啊,不过就是个奴才,也敢蹬鼻子上脸了。” “你!”许今朝顿时就怒了,叫个小丫头片子数落的没脸,加上这两天诸事不顺,他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我怎么了?你不服气啊!”徐蓉才不怕他,他是赵元夜的人,她连赵元夜都不怕,怎么可能怕他的护卫? “啪——”一颗珠子从二楼射下来,正好打中了许今朝的膝盖,许今朝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徐蓉的面前。 众人抬头朝楼上望去,就见二楼的走廊边上站着一个人,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赵元夜,他一只手才收回去,想来刚刚那颗珠子是他射出去的。 “公子。”许今朝忙低下头,恭敬道。 赵元夜挪开了视线,他慢慢地从二楼走了下来,“很抱歉,是我御下不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小叔叔,你这手下也太没大没小的,你要是不出现,他估计都要对我动手了。”徐蓉丝毫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这大小姐脾气是从来就没好过,只有她看着顺眼的,觉得是朋友的,才肯给个好脸,别人的死活她才不管。 就像是她第一次遇到苏迟的时候,她可是直接让那些人将苏迟丢进小楼的,那里全都是毒蛇,苏迟反应哪怕慢一步都有可能没命。 那个时候,苏迟对她来讲是个陌生人,但是现在却是朋友,毕竟是苏迟将她从别苑弄出去的,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在那里关到什么时候,她对苏迟那是真的服气。 “还不滚出去。”赵元夜喝道。 “是。”许今朝低着头,飞快地走出了。 “蓉儿不要生气,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他的。欺负谁,也不能欺负我们蓉儿。”赵元夜的脸色舒缓了,语气也温和不少。 “欺负我的朋友也不行!”徐蓉道,“小叔叔,我不管之前是怎么回事,但苏迟是我的朋友,你不可以伤害她。” 比起赵元夜的态度,徐蓉说的话就相当不客气了,不过这也恰恰说明,徐蓉和赵元夜之间是非常熟悉的,因为熟悉才敢这么放肆。 果然,赵元夜听完这话,脸上就露出了宠溺的表情,他伸手揉了揉徐蓉的发顶,“好好好,都是小叔叔的错,小叔叔跟你保证,绝对不伤害你的朋友,之前的事是个误会。” “误会?”这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客栈门口传来。 苏迟朝门口望去,就见一早上没见人的顾西臣,双手抱着剑,一身泥泞的站在客栈的大门口,“永乐王,你的人像疯狗一样追着我和苏迟杀,你跟我说这是个误会?” (你们不说话,我觉得有点冷……你们快刷新一下留言日期啊爱人们!) 第六章 尊前拟把归期说(03) 永乐王这个称呼,直叫场上众人都变了脸色。 这里应该没有人不知道赵元夜的身份,但是却没有人点破,只是一个原因,那就是赵元夜不希望他们点破。 苏迟是个聪明人,她从宋良辰告诉她的话里,能够读懂这一层内涵。 然而顾西臣不一样,从某些方面来讲,他其实和徐蓉有点像,都是任性刁蛮,谁也不服的主,但是一旦打开了心门,就会对自己认可的人非常友好。 他们会把自己认可的人当做自己人,说白了就是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不过比起徐蓉,顾西臣对苏迟的态度转变就要坎坷的多,他本来是十分鄙视苏迟的,每天都用非常挑剔的眼神审视苏迟,但随着对苏迟的了解越来越深,少年的内心便产生了某种变化,这变化可谓是来的措手不及,顾西臣甚至一度陷入了混乱。 那天,在断崖下,他死也不肯松手,后来被救了之后,他就一直沉默着,他被自己吓到了,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苏迟,甚至于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对苏迟到底是怎么想的。 昨天晚上,他们回到客栈之后,又好死不死的遇到了宋良辰。 当时宋良辰对他说的那句谢谢,真的让顾西臣特别不是滋味。 他觉得苏迟是他的,他得像个护食的狮子一样看好自己的猎物。而且,苏迟又不会武功,又总会扯进麻烦里去,照理说,他多照顾点也是应该的。 可是那个讨厌的宋良辰,他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宋良辰,他竟然舔着个脸对他说谢谢,他到底是以什么身份立场说这句话的! 顾西臣心里都快气炸了,可脸上还得保持不屑高冷的表情,他都快憋出病来了好吗? 瞧他一脸苏迟是我家的,你保护了我家的苏迟,我就应该对你说谢谢的表情,顾西臣就恨不得糊他一脸。他当时就想走的,可是如果就这么走了,自己好像就输了……顾西臣硬是逼着自己,坐在那里当木牌,一直坐到他们说完了话,各回各房。 顾西臣几乎是狼狈而逃,就跟身后有恶鬼在追他一样,他匆匆回到自己的客房。他倒了杯水,一口喝掉了,然而心里还是觉得窝火。 自己对苏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弄不明白,不过是十七岁的小少年,从小养在蜜糖罐子里,强大的顾家让他从小只有被人讨好的待遇,从不会有人敢给他脸色看,也不会有人敢无视他。 可是后来离开了顾家,他第一次受到了挫折,他想跟着白清风学习如何抓坏人,因为他被桃花的言语引诱,很想去弄明白,那个小姑姑顾茗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白清风压根不搭理他,并没有因为他是顾家的小少爷而特别照顾,顾西臣还就是个拗脾气,白清风不肯收,他还就杠上了,他赖在霹雳堂不肯走,其实主要是就这么回去,太丢顾小少的脸了,以后在临安城还怎么混,跑出去都要被人说成没用的废物点心。 于是这位顾小少硬是憋着一口气,凭着这份执拗,倒是真的打动了白清风。后来白清风将他丢给了苏迟,他起初是不愿意的,可是白清风那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得做出改变。 对于顾西臣来说,苏迟简直比白清风还要过分,至少他在霹雳堂的时候,白清风虽然一开始没答应收他为徒,可是衣食住行都没有亏待过他。但是跟着苏迟,那真的是遭了罪了,苏迟住的那个地方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吃的东西也糟糕透了。 顾西臣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他有的是银子,于是他住进苏迟家的第二天,他一早就出门了,花银子寻了两个匠人修缮了一下房间,又买了几样家具物什,这才觉得那个破破烂烂的地方,稍微能住人了。 可是谁曾想到,之后她就出了意外,他虽然不待见苏迟,但是怎么说那也是他顾西臣罩着的人,他竟然没做到白清风的嘱托,这真的太丢脸了。 而且,那是他的错,他当时对苏迟应该是抱有一种愧疚的心理,这种心情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跟着他,顾西臣是个别扭的性子,素来就是由着心走,在某些方面,他出奇的固执。 他从不曾对谁产生过这样的感情,他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很惊慌失措,以为自己竟然会对苏迟这种人产生了好感。 所以——在悬崖底下,少年的心仿佛在烈火上熏烤,要烤透了,却仍是无法把自己看透彻。 怎么就松不开手呢?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人产生这种,死也不可以放手的感情。 尤其这个人还是苏迟。 他是个别扭的人,他怎么都无法面对和接受这一点。 偏偏,回来之后,宋良辰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很真诚的说了谢谢。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坦然和坦率,这是顾西臣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 夹杂在鄙夷,嘲讽,讥笑,轻视等等情绪之下的,其实还有一丝羡慕,他有些羡慕宋良辰,关心一个人就说出来,想见一个人就光明正大的去见,钟意一个人也能够坦率的去面对。 他做不到这一点,或许也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觉得宋良辰无比碍眼。 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意图,怎么会有人这样不要脸,把对一个人的心意都摆在脸上,不等对方来索取,就先将能给的都推到她面前,让她肆意挑选,决定要还是不要。 怎么会有人,在感情上,可以把姿态放到这样低呢? 顾西臣此时非常混乱,他后背抵着门板,房间里没有点灯,他就这么在黑暗中站着,他想不明白。 在悬崖下的时候,他以为那种死命抓着不肯松手的感情,或许就是世人常说的爱,他以为自己中意苏迟。 可是如果真的是中意她,为何在宋良辰和他道谢的时候,他只是觉得生气,除此之外,他竟然找不到其他情绪,他应该回击,应该表示自己救苏迟,不是为了宋良辰的一句谢谢。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哼了一声,心里生气,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 如果不是他以为的爱,那么他对苏迟究竟是什么心情呢?这世上,感情到底分几种,总觉得,好麻烦。 他原以为感情很简单,不是讨厌就是喜欢,既然喜欢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一种。 “哈哈。”门外传来了一声极轻的笑声,这个笑声让顾西臣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他一下子收了神,飞快转身开了门。 黑漆漆的走廊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没个站相,穿了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他一脸笑意的看着顾西臣,“看样子,你很是烦恼啊,少年。” “岚朵。”顾西臣很是懊恼,他反手就要关门,却被岚朵风轻云淡的止住了,他进了顾西臣的客房,慢条斯理的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你到底想做什么。”顾西臣冷眼看着,这个人冷不丁的出现,把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都打散了。 “我是想帮你疏通疏通烦心事儿啊。”岚朵自顾自地坐下,拎起茶壶倒了杯水,“我看你刚刚就心神不宁的,来,有什么烦恼说说看。” “我没有。”顾西臣有些生硬地说,“我只是想警告你,不要乱来,我不管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总之,我不许你伤害她。” “他?他是谁?”岚朵故意揣着明白当糊涂,“哎呦,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到时候万一我真的大开杀戒……”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装傻!”每一个不知道岚朵底细的人,都会被他纯良无害的外表欺骗。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但是要说坏,好像也没有那么坏,这不是一个可以单纯用好和坏来描述的人。 “你真的很喜欢苏迟啊。”岚朵嘴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昔日的小少年长大了,只是非常不坦率,非常别扭啊。 “我没有!”像是被戳到了痛脚一般,顾西臣飞快的否定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哈哈。你没有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岚朵分明就是在捉弄他,故意惹他跳脚,“你没有,你为什么不让我杀她?”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呢? 顾西臣绞尽脑汁的想,“因为有人拜托我要保护她的!”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顾西臣顿时松了一口气,对,一定就是这样的! “那拜托你的人,有让你为了她舍命吗?”岚朵不紧不慢地,像是猫在逗老鼠。 “你很啰嗦,你到底来做什么的?”顾西臣再次恼羞成怒,“很晚了,我要睡觉了!” “我本来是想,如果你真的很在意她,就告诉你一些事的。但是看样子,好像不是这样嘛。”岚朵说着站了起来,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那么,我回去休息了。” “等一下!”顾西臣却一把揪住了他的手臂,“什么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不是不关心吗?”岚朵笑了起来,直笑花了那一双桃花眼,“你不关心干什么要问她的事。” “因为你出现在这里太奇怪了。”顾西臣皱着眉头道,“不只是你,还有永乐王,你们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某种理由。” “白清风还是挺厉害的,把你教的还不错啊。”岚朵慢慢收了笑容,“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吧。” 他说完,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像一片轻灵的花瓣一般飞了出去。 顾西臣抓着剑纵身跟了过去。 他不得不跟过去,因为这个人太危险,他必须弄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这个传说中在五年前就已经死去,全天下最厉害的第一杀手桃花,为什么会在五年之后,改头换面出现在朱家镇。 他必须知道。 (看到留言我就放心了,知道有人在看哈哈哈,我要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奔向完结!今天应该会有二更三更……) 第六章 尊前拟把归期说(04) 五年前,顾西臣第一次见桃花。 那一年的桃花,还是个酷爱穿红衣的姑娘,她很美,那是一种浸入骨子里的美,那时候顾西臣想,那些被她杀掉的人,一定是心甘情愿被她杀的。 那一年的顾西臣,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年,刁蛮任性,无法无天,从不曾经受过一丝一毫的挫折。 他在顾家的后花园见到桃花,那时节草木疯长,花红柳绿,在一棵很大的海棠花树上,红衣的桃花就坐在那里,那根据说杀了很多人的红菱叱咤就垂在下面,随着她晃动的双腿荡阿荡。 海棠花的花瓣像雨一样往下落,顾西臣见了,却不解风情的喝道,“你是什么人,快从树上下来!” 他之所以会这么生气,是因为这棵树是由他照顾的。 据说,这棵树是顾西臣不曾见过面的小姑姑种下的,这么多年了,早就枝繁叶茂。 五岁那年,他因为调皮弄断了树的主干,惹得父亲气急败坏,那是顾西臣第一次被父亲拿着藤条家法伺候,挨过打之后,父亲就将照料这棵海棠花树的任务交到了顾西臣的头上,还说要是再出了差池,还是要家法伺候。 他这一照顾就是七年,七年的时间,顾西臣把这棵树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宝贝极了,此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上面,顿时也气急败坏了。 “哈哈。”坐在树枝上的桃花,笑的比花还要美,她随着落花落在了顾西臣的面前,十二岁的顾西臣,矮了桃花大半个头。 “你长得和你姑姑真像。”这是桃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就是这个时候,他知道了顾茗的事。 如果只是这次相遇,顾西臣是认不出岚朵就是桃花的,因为怎么看,岚朵大侠和杀手桃花都不可能是一个人,毕竟岚朵看上去就是个不太有正行的公子哥,桃花可是个大美人,性别都完全不一样。 若非亲眼所见,顾西臣戳瞎了自己的双眼也不会把岚朵认成桃花。 顾西臣之所以认出她是桃花,也算是一个意外。 那段时间,桃花就住在顾家,虽然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留一个女魔头住在家里,但是他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并不关心这些。 那天,顾西臣是去找桃花,想要问一问顾茗的事的,但是到了客院,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他原本都打算走了,却在花厅里看到了让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的一幕。 半透明的纱窗里,有个人跪坐在地上,那人穿了一身白,乌黑的发梳了个公子髻,隔着窗纱,顾西臣只隐约能看清,坐在那里的是个面目秀丽的少年,只是奇怪的是,这个少年顾西臣没有见过,他心里嘀咕了一声,最近家里怎么总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人。 顾西臣之所以屏住了呼吸,是因为这个少年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刀,他正拿着刀子在自己的脸上划着。 他划得很仔细,那白皙的脸皮被划破了,但是奇怪的是,没有血。 顾西臣吃惊极了,明明是青天白日,可是顾西臣背后却起了一层冷汗,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前段时间听说的一件事。 前段时间,家里的下人们都在说,临安城里出现了一个画皮妖怪,这个妖怪到处偷别人的脸,因为近来临安城出了好几桩命案,这些命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那些人的脸都丢了。 临安城中人心惶惶,毕竟这画皮鬼来无影去无踪很是可怕。 当时顾西臣听了,只觉得是无聊的人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可是现在,他却亲眼看到了这种景象。 年轻俊美的公子,手持一把精致的小刀在划自己的脸。 难道这就是坊间流传的画皮鬼? 顾西臣觉得喉咙发紧,口干舌燥,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咕嘟。 拿着小刀的那只手忽然停住了,顾西臣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他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被发现了吗?他会不会死掉,脸会不会被这个画皮鬼偷走,他心脏砰砰狂跳,从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年,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这种恐惧让他僵在了原地,明明想逃跑,可是双腿就是迈不开。 他瞪大眼睛看着纱窗里的那个人,就见那人缓缓地回过了头来。顾西臣在那人完完全全看向他的那瞬间,呼吸和心跳同时停住了。 他听到了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直到窗纱里的那个人忽然对他笑了。 那个人,一半脸还是陌生的,但是另一半脸,却无比熟悉。 那人抬起了手,灿笑着将另外半张陌生的脸,也撕了下来。 桃花那张妖孽般漂亮的脸孔,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了顾西臣的眼前。 她站了起来,慢慢抽掉腰带,顾西臣知道自己应该转过身去,可是他动不了,浑身还僵着,因为这太诡异了,眼前这人,美得不像人,艳得很像鬼。 他亲眼看着她从一个男人变成了女人,不过只是换了一张脸而已。 她的举止从容而优雅,不急不慢,美得一塌糊涂。她带着魅惑人心的笑意慢慢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她的胸口裹着红菱叱咤,她慢慢解开,仿佛是连同定住顾西臣的咒语一同解开了是的,顾西臣飞快地转过身,他脸上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呼吸非常紊乱。 “来找我作什么?”懒洋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顾西臣浑身紧绷着,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害羞了吗?小东西。”桃花咯咯笑了起来,她侧过身绕到了顾西臣面前,顾西臣这才发现,她已经换回了那一身红衣。 “你、你是人是鬼!”顾西臣问道。 “你说呢?你觉得,我是人是鬼啊。如果我是鬼怎么办?”桃花笑的极其促狭,“你害怕我了啊。” “我才不怕你!”嘴上说着不怕,顾西臣却一把扫开了桃花的手臂,逃也似的跑出了客院,他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卧房,然后将自己关在那里,他今天这是被吓破了胆了。 他想着,一定要找机会弄明白,桃花到底是不是画皮鬼,毕竟那一幕真的太可怕了。然而第二天,他就从下人们的嘴里得知了桃花离开了顾家的消息。 他有些懊恼,不过想着总是有机会再见的,却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之后,桃花死亡的消息,铺天盖地的穿过了顾家厚厚的院墙,传进了顾西臣的耳朵里。 几年之后,他终于拜入白清风门下,这才知道,桃花不是什么画皮鬼,她不过是在剥除脸上的易容术,江湖上有个画骨师,寻常人易容不过是易了长相,然而画骨师出手,却能让戴了面具之人连气韵都改变。 只是这个画骨师行踪神秘,加上他擅长易容术,根本没有人知道画骨师到底是谁。 然而不管怎样,这也算是拔掉了顾西臣心上的一根刺,那个眉目妖艳的姑娘,已经死在了五年前。 所以,顾西臣万万没有想到,在五年之后的朱家镇,他会见到一个应该已经死掉的人。 白色的衣摆在夜空中掠过,那是桃花才会的踟蹰步法,当初古成烈偷了桃花墓中的秘籍,将这套步法练了个七成,可惜他死了之后,江湖中人跑到碧波庄,几乎将整个山庄都翻遍,也没有找到桃花的武功秘籍。 顾西臣勉勉强强能跟得上岚朵的速度,但是他看得出来,岚朵是有意在等他。 这一前一后的跑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客栈已经看不到了,岚朵在小树林里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吧。”岚朵踱了几步,最后寻了个石块,挥掌扫开石头上的灰尘,他在石块上坐了下来,“没有那些烦人的苍蝇,应该可以说些悄悄话了。” “你到底想对苏迟做什么?”顾西臣问道。 “你还真是关心苏迟。”岚朵笑了起来,“你这个问题我应该怎么回答呢。其实我不想对她做什么,想对她做什么的人,不是我,我只是恰好知道一些事情而已。” “你知道什么?”顾西臣的语气有些急。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岚朵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你问。”顾西臣道。 “你认真回答我,对于苏迟这个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岚朵问。 顾西臣愣住了,他没料到岚朵会问这个问题,“虽然像个村妇,可她有时候还是很厉害的。” 这应该就是顾西臣能给出的,有关于苏迟的,最坦率的评价了。 有一些其他小心思,在他心中兜兜转转说不出口,其实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对苏迟到底是什么心情。 他以为自己是中意她的,可是好像又并不是那么回事,如果真的中意她,他肯定会对宋良辰的那句谢谢,有更加激烈的反应才对。 然而没有,他只是很别扭的接受了那句谢谢,虽然他很不情愿,却还是接受了。 “你喜欢她吗?”岚朵问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并非是男女之间的那类,而是像珍惜一个值得敬佩的朋友那样喜欢。” 仿佛是一道光在顾西臣混乱的脑海中亮起,他有一种,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的感觉。 岚朵笑了起来,虽然捉弄这个少年很有趣,可是时间不多了,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只能点拨他一下,否则这个少年,还不知道要纠结到什么时候去。 也算是还了那人一个人情吧,岚朵嘴边的笑容变得非常温柔,只可惜夜太黑,顾西臣没有能够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我喜欢。”顾西臣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的混乱情绪终于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的清明。 他以为的人和人之间的那些情感,不过只是一种自以为事罢了,喜欢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对家人,对朋友,对意中人,这些感情都是喜欢,可是并非每一种喜欢,都是对意中人的。 他对苏迟,一开始是鄙夷瞧不起,跟在她身边见识到她的厉害之处,又产生了一种别扭的敬佩,后来苏迟失踪了,他懊悔不已,后悔和愧疚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很轻易就能让人生出一种喜欢的错觉,他满心惶恐,被自己的心情弄得措手不及。 断崖下,他死命不肯松开那只手,他误以为那就是爱。 然而,这一切不过只是不经事的少年,对一种陌生情绪的彷徨不安,他在慢慢懂得一些感情,他在顾家是被溺爱大的,根本不明白人和人之间,得来不易的感情有多么珍贵。 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才弥足珍贵,所以才无论如何也无法松手。 岚朵是何等眼力,他看出了顾西臣的心情,其实苏迟也看出来了吧,那是个聪明的姑娘,因为看出来了,所以才不说,那是少年玲珑剔透的感情,假以时日他自己就会想明白,不必要造成一些尴尬的误解。 “喜欢就好。”岚朵点了点头,“既然是喜欢的,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保护她的吧。” “我会。”顾西臣斩钉截铁地说。 “好,那么你听好了。”岚朵语气里,再也没有了嬉笑,“苏迟的处境很危险,那是连你也保护不了的危险。” “怎么回事?”顾西臣的心慢慢往下沉,“苏迟只是个灵媒师罢了,无权无势,她几乎一无所有,为什么说她很危险?” “因为她是苏家的灵媒师。”岚朵顿了顿,又说,“你听明白了吗?我是说,苏迟她是十年前,被一把火烧掉的,御庭苏家的灵媒师。” 顾西臣僵在原地,满脸茫然。 她在说什么啊,那个穷的揭不开锅的苏迟,那个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的苏迟,她是御庭苏家的灵媒师? 岚朵在开什么玩笑啊! “我没有骗你。”像是知道顾西臣的心里在想什么,岚朵道,“她是苏家大小姐,她还有个妹妹叫苏蔓,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十年前的大火烧坏了苏迟的脸,江湖第一神医千寻燕,只勉强将她的脸恢复了六成,否则,她该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哦,忘了说了,十年前御庭苏家被一场大火烧灭,那根本是一场骗局,苏迟一直活在骗局里。她或许觉察到了,但是——她可能还是想的太乐观了。” (亲爱的越姬宝宝生日快乐!!!四千字大章奉上!!!) 第六章 尊前拟把归期说(05) 白清风一直在暗地里追查一件事,顾西臣跟在白清风身边两年,他或多或少的也知道了一些内幕。 十年前,盛极一时的御庭苏家,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苏家是透露了太多天机,遭到了报应,那是一场天火,否则诺大一个苏府,怎么可能所有人都被烧死在火中,总该有人觉察到那场大火的。 但是事实却是,那场火烧掉了整个苏家,苏家上上下下都被烧成了焦炭,霹雳堂的人和大理寺的人一起清点了那些焦尸,不多不少,正好对应苏家的人口。 一把天火毁了一个家族,这件事在十年前可是被反复提起的一件趣闻。 然而白清风却不相信,哪怕霹雳堂的其他几个捕快都让他不要继续做无用功,他私底下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线索。 顾西臣问过白清风,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一把火烧了一个家族,这种事虽然离奇,但是也并非没有先例。白清风当时什么都没有说,但过后还是透露了一些内情,原来苏家被烧焦的那些尸体上,全部都有伤口,并且那些伤口的形状出自于很多种兵器,刀枪剑戟无所不有。 苏家人根本不是被大火烧死的,在火烧起来之前,那些人就已经死了。 苏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口,一个晚上就被人屠戮殆尽,这样的案子白清风无法视而不见,他总觉得苏家被灭门一事很奇怪,苏家被灭之时,正是极盛之时,到底是什么人要冒险将苏家灭门。 可惜的是,这十年下来,白清风硬是没能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 白清风是霹雳堂的四大名捕之一,连他都无法找到的真相,其他人怕是更加找不到了。 苏家很神秘,苏家的消失也极为诡异,在世人眼中,苏家满门都死在了那场天火之中。 可是现在,岚朵告诉他,苏迟就是御庭苏家的大小姐,是一个十年前就应该入土为安的死人,他应该觉得岚朵在说谎,可是岚朵的语气和不急不慢的语调,这都让顾西臣不得不相信,岚朵没有说谎。 “太乐观……是什么意思?”顾西臣问道。 “太乐观就是,现实情况比她想的要糟得多。”岚朵叹了口气,“苏家根本没有消失,苏迟,她是弃子也是棋子。” “什么意思。”顾西臣浑身一僵,“你是说,苏家人不要苏迟了?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岚朵道,“你只需知道,苏迟一旦完成她的使命,我的意思是,她这颗棋子的价值全部被压榨干净,那么她可能就会成为弃子,就像十年前那样,成为弃子。” “可是苏迟还活着啊。”顾西臣不解地问道,“如果她十年前就是弃子,那么她应该已经死掉了才对。” “是这样没错,但是她在死之前,被少林寺的圆寂方丈救了,她侥幸逃过一命。但是她必须死,除非她有比死更高的价值。”岚朵的语气里,带着一抹悲哀,“就是这个可能存在的价值,让她活了下来。否则你以为,苏家舍弃的弃子,为什么可以平安的活在临安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西臣彻底糊涂了,“十年前应该死的苏迟没有死,五年前应该死的杀手桃花——你也没有死,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岚朵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顾西臣面前,“苏迟身上的价值已经越来越少了,可能很快就要消失,到那个时候,她会死。” “她是苏家人,苏家人连自家子嗣都不放过吗?”顾西臣觉得很不可思议,虎毒尚不食子,苏家人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苏迟死? 他们想利用苏迟做什么,比让她死更有价值的事情又到底是什么,顾西臣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到,他恨不得自己就是苏迟,凭借她的聪明,一定可以理出一些关键吧。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岚朵说着,忽然一掌拍向顾西臣,顾西臣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拍了个正着。 他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最后一脚踩进了沼泽湿地之中,就听岚朵继续说:“我得走了,时间差不多了,记住一点,我告诉你的这些,你不能告诉苏迟,否则,我会杀了她的。” “你卑鄙!”顾西臣在泥潭中挣扎,但他越用力就越往下陷,“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其实挺少的,可为了做这些挺少的事,我得先做很多事。”岚朵有些可惜,“真的很麻烦。” 他话音刚落,人就转了身。 他无视身后顾西臣的叫喊声,施展踟蹰步法,几个起落就消失了。 顾西臣气急败坏,又万分恼火,自己怎么就没防备,明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曾经的第一杀手,却还敢丝毫不设防。 他要快点爬出这讨人厌的沼泽地,他要赶快回到客栈去,听完岚朵的话,他对苏迟的处境越发担忧了。 本来许今朝那伙人就想杀掉苏迟,眼下又来个御庭苏家,就连第一杀手桃花也在这里,他浑身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就算他不是苏迟,也觉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花了好几个时辰才从那该死的泥潭里抽身,也顾不得一身泥泞,他抓着剑就朝客栈赶,只希望这几个时辰里没有发生什么事。 然而才进朱家镇,他就听说了一件事,说是昨天夜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湖边凉亭里私会,结果却正好发现了一具女尸。 听那些人的描述,这一男一女分明就是苏迟和宋良辰,顾西臣心里的火气直往上升,这宋良辰到底怎么回事,深更半夜不睡觉,竟然带苏迟去凉亭,他难道不知道苏迟还在被人追杀? 这倒是顾西臣冤枉了宋良辰,因为不是宋良辰带苏迟去的,现实正好与这相反。 顾西臣这一路回去,走在街上的人纷纷侧目,因为他这一身狼狈样实在是太醒目了。顾西臣才走到客栈门外,就听到客栈里面几人在谈话,话语里火药味十足。 当他听到赵元夜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却是一点都没忍住,直接发出了一声质问,“永乐王,你的人像疯狗一样追着我和苏迟杀,你跟我说这是个误会?” 他话音刚落,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顾西臣看了过来。 “顾公子。”赵元夜倒是表现的非常淡定,“之前不知道是你们,我御下不严差点闹出人命来,我向你道歉。” 场上气氛顿时一僵,永乐王给人道歉? 怎么看都不合适吧,顾西臣是顾家少爷不假,但是顾家权势再大,也只是臣,永乐王是什么人,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会向顾西臣道歉? 怎么看都有点诡异啊。 “你这是去泥地里滚了一圈吗?”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的,是苏迟的声音。 苏迟到底是聪明人,自然比顾西臣更懂得分寸,虽然她不知道顾西臣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可是看他的脸色,昨天夜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嗯,早上去散步,不小心掉泥水地里了。”顾西臣走了进来,他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闻,这一进来众人都闻到了,那种淤泥的味道,特别的倒胃口。 “掌柜的,送一桶热水上去,给顾公子洗个澡。”赵元夜也就顺着梯子往下爬,毕竟一大早的,僵在客栈里总不太好。 好在顾西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瞥了赵元夜一眼,哼了一声上了楼。 苏迟拉着宋良辰和徐蓉在一张八仙桌上坐下,叫掌柜的端了早饭上来。赵元夜也落了座,大厅里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消失了。 楼上,顾西臣却没有先回自己的客房,他径直去了岚朵的房间,然而岚朵却不在那里,客房的床上被褥整齐,就像是根本没有人住过一样。 顾西臣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难道岚朵离开了吗? 他心中隐隐有些着急,想要快点和苏迟说上话,他自己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靠他自己根本什么都弄不明白。 然而眼下,苏迟三人在楼下用早饭,赵元夜也在那里,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没办法,顾西臣只好先回了房,房间里,店小二已经准备好了洗澡的木桶,里面装了半桶的热水。 其实苏迟在楼下也有些心焦,奈何赵元夜不急不慢的在一边吃早饭,关于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苏迟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所以她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又在偷偷打量赵元夜。 穆雪柔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这人的伤心悲切是很真实的,尽管他隐藏的很深,极力压抑了那种情绪,但苏迟是何等眼力,只需要观察一下就能看明白。 然而现在的赵元夜,仿佛根本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他在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饭,神色自然,根本看不出一点伤心。 穆雪柔告诉徐蓉,她绝对不会自杀,如果她死了,一定是被人害死的,害死她的人,会是赵元夜吗? 苏迟特别想直截了当的问赵元夜几个问题,可惜身份悬殊,苏迟不能鲁莽。比起这几个问题,苏迟更关心的是穆雪柔到底有没有给她留下线索,如果没有留,她为什么要和徐蓉说那些话,如果留了,为什么徐蓉的房里什么都没有? 线索,难道在厨房里吗,毕竟徐蓉是在厨房看到穆雪柔的,并且她在那里呆的时间也挺久的。 苏迟不认为她真的只是在厨房想问题,毕竟这真的太别扭了。 她去厨房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也很耐人寻味。 苏迟叹了一口气,聪明人就是麻烦,不像是普通人,留下的线索清晰明了,聪明人留下的东西,往往需要拐个弯来想。 拐个弯—— 苏迟的筷子定住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线索还是在徐蓉的房里,只是线索不是那种翻找一下就能找到的,线索,藏在更隐秘,也更一目了然的地方。 (啊呀呀呀迟到的更新~) 第七章 他生莫作有情痴(01) 再次回到徐蓉的房间,被挪动的那些家具物什都被放回了原位,这钱掌柜的行动力还挺强的。想来是害怕徐蓉他们动手,再碰坏了他的这些家具。 “哎呀。”跟着进来的徐蓉惊叹一声,“这都被动过了,会不会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啊。” “不会。”苏迟的目光在房里扫了一圈,“如果会这么容易就被人拿走,那大概不等我们来找,那东西就已经不在了。穆姑娘是个聪明人,她不会留下那种轻而易举就被人拿走的线索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宋良辰不解得问道,“你根本不认识她吧。” “直觉。”苏迟道,“我的确不认识穆雪柔,但是我直接她不是个简单的人。” “会不会在厨房里?”宋良辰想了想,又问,“徐蓉不是在厨房遇到她的吗?”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我觉得,那东西还在这间屋子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苏迟缓缓往里走了几步。 “理由呢?要是在这里的话,应该早就被找到了吧,毕竟我们在这里找了很久啊。”徐蓉问道。 “理由?”苏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进门就能看到的那架落地屏风上,屏风上绣的是竹林七贤,“理由就是,我已经找到了。” “诶?!”宋良辰和徐蓉同时惊呼出声,“找到了?在哪里!” “在这里。”苏迟走到了那架屏风前,“就在这屏风上。” 徐蓉挤开宋良辰,跑到了屏风前,她凑近屏风看的极其仔细,然而奇怪的是她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在她眼里,那就只是一架做工称不上精细,勉勉强强还能入眼的屏风而已,在徐家,就算是下人房里的屏风都要比这一架要精细。 就是这架普通的屏风,苏迟却说,穆雪柔留下的线索,就在屏风上。 “骗人的吧,没有啊!”徐蓉狐疑道,“你确定就在这上面?” 苏迟凑近屏风细细闻了闻,她眼底眉间的笑意变得浓了一些,“我确定就在这上面,穆雪柔,当真是个妙人。” 苏迟话音刚落,就听走廊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苏姑娘说的没错,雪柔她的确是个妙人。” 这人一说话,屋里三人均是一愣,他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这才刚刚见过面,并且还闹出了点不愉快的事,他竟然会若无其事的跟了过来。 “小叔叔。”徐蓉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赵元夜就站在门外,此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的那架屏风。 赵元夜也是刚刚走到这里,正巧听到苏迟他们在讨论线索的事,其实有关于穆雪柔最后留下了什么,赵元夜也是很在意的,毕竟穆雪柔知道的太多,谁知道她会泄露什么的秘密出去。 要说后悔,赵元夜也是有一点的,他后悔他低估了穆雪柔这个人,他原以为,她只是个安静简单的姑娘,没有什么危险,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威胁,然而他却想错了。 他从不知道,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姑娘,竟是那般的聪慧过人。 想到穆雪柔,赵元夜的心就忽的揪紧了一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出乎他意料的,不只是穆雪柔本身,还有他自己,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当他亲眼看到穆雪柔的尸体,他会那么的仓皇失措。 是,他装作无所谓,甚至失态也只是一瞬间,或许谁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有他自己清楚,昨天夜里,穆雪柔的死带给他怎样的震撼。 人是死了,死了就死了,无法复生。 赵元夜是个理智的人,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穆雪柔是不是带着全部的秘密去死的,如果不是,他就需要做好善后。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它们永远不会被人知晓,被人知晓的秘密,便不再是秘密,他要做的,就是让秘密永远只是秘密。 他暗地里让人搜查了一番,试着找找线索,可惜并没有什么收获,为此他一整夜没怎么睡,甚至压根就没回客栈,也正因为这样,徐蓉一大早去找赵元夜才没有找到人。 也多亏是这样,他才没有听到徐蓉一大早和苏迟说的那些话,毕竟苏迟的房间就在他隔壁,有个风吹草动的,他只要在房里,就肯定能听得到动静的。 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苏迟他们已经去了徐蓉的房间,徐蓉的客房不在上房,离得有点远,所以他也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直到在客栈的大厅里,徐蓉和许今朝起了冲突,眼瞅着就要闹出乱子了,他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这才出了手。 前天夜里发生的事,赵元夜并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他并不在客栈里,当然,就算是他知道,也会和许今朝做出同样的选择,若说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他会做的利落一些,不会让苏迟和顾西臣有活下来的机会。 最合适的机会已经没有了,他必须做出一些解释,顾家权大势大,虽然并非皇亲国戚,但是顾家的子嗣,也并不是所有的皇亲国戚都能拿捏的,至少对于永乐王这个身份来讲,他是需要做一做表面功夫的。 不只是顾西臣,徐蓉这边也需要做一番安抚。 他其实是有些意外的,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些人会到这里来。 但这些人为什么而来,他却是心里有底的,说起来,他也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知道全部的真相与内幕,也明白身为棋子的他到底是为什么而存在,以及,下棋之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不是一个认命的人,没有人愿意成为棋子,每个人都渴望自由。 他慢慢地吃完了早饭,放下碗筷,径直朝徐蓉的客房走去,他想,无论是为了什么,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见一见徐蓉,安抚一下她,毕竟一大早就被人找不痛快,不是什么好事。 他是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些话,穆雪柔最后留下的线索,竟然藏在徐蓉的房间里,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心中已经默默想了很多,比如说为什么苏迟他们会在意穆雪柔的事情,比如说为什么苏迟会知道穆雪柔将线索藏在徐蓉的房里,难道说穆雪柔在死之前,还曾和苏迟这几个人中的哪一个有过接触吗? 他得弄清楚这件事,于是他开口,硬生生的加入了那三人的对话。 “蓉儿。”赵元夜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徐蓉的发顶,他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小叔叔是来向你赔不是的,别生气了,我一定会好好惩罚那个气着我们蓉儿的人,不生气了吧?” “不气啦。”徐蓉摆了摆手,她的脾气向来是来的快去的也快,更何况她现在的注意力,完全被苏迟吸引过去了。 因为苏迟说,穆雪柔留下的线索就在这张屏风上。 她还得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呢,哪有空为了不相干的人劳神。 “你们在聊什么,这张屏风有什么问题吗?”赵元夜微微笑着问道。 “这是秘密。”徐蓉却没有直接回答赵元夜的问题,如果换做往常,她大概会回答赵元夜的问题的,但是她现在知道,赵元夜的人追杀过苏迟和顾西臣,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膈应了。 “和小叔叔还保密啊。”赵元夜佯装气道,“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是小时候,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徐蓉道。 “人小鬼大。”赵元夜正想再说点什么就离开,反正他想知道的东西,别说是在朱家镇,就算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他一样有办法知道,没有必要急在这一时。 “公子慢走。”然而,就在赵元夜打算暂时放弃时,苏迟却叫住了他。 赵元夜的脚步顿住了,“苏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当。”苏迟只是不想再让他暗地里做手脚了,她敢肯定,他刚刚肯定已经听到了很关键的东西,与其让他暗地里使手段,苏迟不介意告诉他,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我们刚刚的确是在聊屏风。”苏迟看着赵元夜,眉目里似笑非笑,“而且,是和穆姑娘有关。” “哦?”赵元夜装出一副很意外很吃惊的模样,“这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晚上,公子不是拜托过我一件事吗。”苏迟道,“公子说,穆姑娘不可能是自杀,你让我帮忙去见一见穆姑娘的鬼魂,问一问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迟并不打算告诉他,昨天晚上徐蓉曾见过穆雪柔的事,她不想给徐蓉找麻烦,恰好,她还是个假的灵媒师,“我昨晚上回来睡着之后,梦见了穆姑娘,她告诉我,一切真相,就藏在这间客房的某样东西上。” “你的意思是,那东西是屏风?”赵元夜迟疑道,“这个好像是客栈的屏风,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苏迟的手轻轻摸了摸那张屏风,“这不是一张普通的屏风。” “那这是什么?”宋良辰十分捧场得问道。 “这是能让死人开口的屏风。”苏迟道。 “让死人开口?人都死了怎么开口,难道你能让穆雪柔活过来?”徐蓉不解的问。 “让人起死回生的功夫我没有,但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苏迟微微笑了起来。 “我们忘记了什么?”徐蓉和宋良辰面面相觑,赵元夜也是一脸茫然。 “我是个灵媒师。”苏迟抿着唇笑得意味深长,“身为一个灵媒师,我能让死人开口。” 她说完停了停,“你信吗?” 她是看着赵元夜的眼睛问的。 (这几天不在家,天天累的跟狗一样,回酒店就睡觉了,没几天就回家了,会好好恢复更新写完哒!) 第七章 他生莫作有情痴(02) “你信吗?”苏迟这么问。 鬼才会信吧,赵元夜腹诽道,然而他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可是要说相信,那大概会显得他很白痴。 一时间,面对苏迟满怀期待的眼神,赵元夜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信吗?”苏迟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声。 “我信。”赵元夜稳住了心神,他果断道,“昨夜我就拜托过苏姑娘,希望你能见见雪柔,我不信她会自寻短见。” 他说出的这番话,自然是口不对心的,昨天他这么问,是想知道,穆雪柔死之前,是不是和苏迟说过什么,以及,苏迟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他是存了试探的心思说出那句话的。 现在他说出这番话,则是为了知道,苏迟到底在搞什么鬼。 “信就好。”苏迟微微笑了笑,“现在还太早了,不适合招魂,等到天黑,我会当众做法,让穆姑娘亲自和你们说话的。” “亲自说话?”赵元夜眉头皱了起来,“苏姑娘的意思是,让我们见到雪柔的魂魄吗?” “是,我会让她附身在这架屏风上的。”苏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现在不能招魂吗?”赵元夜问。 苏迟一脸遗憾得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阳气太足,阴魂不敢现身。” “如此,只能期待天快些黑下来了。”赵元夜就明白,苏迟这是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这架屏风上到底有什么了。 “晚饭后,在客栈大厅里,我会为穆姑娘招魂的。”苏迟道。 赵元夜心中虽然很不满,但他想了想,现在还是先走开比较好,他漫不经心得扫了那张屏风一眼,最后转身走出了徐蓉的客房。 他心中在盘算,要怎么做才能把屏风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看样子,穆雪柔死之前,肯定是在屏风上做了手脚了。 他不太想知道她做了什么手脚,留下了怎样的线索,那并不值得他在意,他只想毁掉那架可疑的屏风。 可惜,徐蓉和宋良辰就在苏迟身边,他不得不忌惮这些人,当着这些人动粗,那显然是不可以的,尤其是顾西臣也在这里,虽然他不在徐蓉房里,但是他相信,只要他动手,顾西臣一定会闻声而来。 赵元夜的脸上拂过一丝戾气和杀意,这种不得不被人牵制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要挣脱这种牵制,他必须尽快找到那样东西,这种被人当做棋子的感觉,他真的受够了。 得想个办法将屏风毁掉,他加快了步伐,很快就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空空的长廊里,并没有维持太久的安静,顾西臣洗掉了一身泥泞之后,推开门径直朝外走去,他在苏迟房门口停了停,敲了门没有人应,他又继续往前走,拐个弯,穿过一道木门,他来到了另一条长廊,这里是普通的客房区。 还没到徐蓉的住处,离着还有几步之遥,他就听到了徐蓉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现在就想知道啦,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晚上!”徐蓉道,“这屏风上到底有什么?难道你真的能让死人开口说话?” “是啊,我可是灵媒师啊。”苏迟缓缓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为什么要找一上午?”徐蓉显然不太相信,毕竟她可是见识过苏迟的手段,那天她将她救出别苑,可不就是弄得一套装神弄鬼,金蝉脱壳的手段吗? 所以刚刚苏迟在忽悠赵元夜的时候,徐蓉就知道苏迟肯定是要搞事情了。 她当时可是强忍着好奇心没有戳破苏迟,等到赵元夜走了,确定他已经走的足够远,肯定听不到这里的动静了,她立马就缠着苏迟,询问她线索的事。 她以为苏迟一定会马上告诉她的,结果苏迟竟然拿刚刚和赵元夜说的那套说词来忽悠她。 徐蓉才不会上当,她知道苏迟肯定在胡说八道。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苏迟挥了挥手,“快,你去帮我买点蜡烛纸钱回来,晚上要用的。” “喂,你不告诉我也就算了,竟然还让我去帮你跑腿?”徐蓉顿时就怒了。 “你快点去买回来,买回来我就告诉你。”苏迟唇边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苏迟话音刚落,顾西臣就走了进来,他进来之后,直接走到了苏迟面前,在宋良辰和徐蓉的注视之下,他一把抓住苏迟的手臂,揪着她就要往外走。 “等等!”宋良辰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徐蓉直接跳起来,一把揪住了苏迟的另外一只手,她怒视顾西臣,“顾西臣你要做什么?”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顾西臣冷冷道,“你松手。” “什么很重要的话,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啊,她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徐蓉怒道。 “都别吵了。”苏迟抽回了自己的双手,她看向宋良辰,“良辰,你和徐蓉去采买一下晚上要用的东西,想知道什么,回来之后再说。” “好。”宋良辰没有异议,他虽然不明白苏迟为什么要和赵元夜扯出那样的弥天大谎,但以他对苏迟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多余的事情。 她不想说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说的,当初在碧波庄,她明明已经猜到了什么,但硬是什么都没说,后来宋良辰才明白苏迟为什么这么做,那个时候她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她掌握的证据还不足够,只是猜测而已,一般这个时候她是什么都不会说的,那样说出来根本是不负责任。 “喂!”徐蓉用力瞪了宋良辰一眼,“你这人怎么什么都说好,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张屏风上到底藏着什么?” “我当然想知道。”宋良辰道,“但我相信,苏迟暂时不说,肯定有她的道理,现在,我们出去买东西去吧。” 徐蓉听宋良辰这么说,一下子就愣住了,她起先觉得不可思议,之后又很疑惑不解,他未免也太好说话了吧,按照徐蓉对宋良辰不多的了解,他应该会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毕竟他对奇奇怪怪的事情总是热情满满,充满兴趣的。 但苏迟这么说了,他竟然就压下了满心疑惑,什么都没有问。 徐蓉回头看了苏迟一眼,又把宋良辰瞧了又瞧,最后撇了撇嘴没有再问,乖乖跟着宋良辰一起走出了客房。 宋良辰在路过顾西臣的时候,脚步稍稍顿了一顿,他瞥了顾西臣一眼,见他一脸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也没凑上去讨个没趣,他知道顾西臣对苏迟抱有一种很特别的感情,但他却并不觉得那是威胁,这是一种直觉,一种,苏迟和他待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直觉。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他和苏迟也不曾说过这些话,甚至他们认识的时间也并没有很长,可是这种奇异的默契,却越来越浓烈。 很多话他不曾说出口,很多话也无需说出口。 目送着宋良辰和徐蓉走出客房,顾西臣才回过头来看向苏迟。 苏迟没有在看顾西臣,她打发走了徐蓉和宋良辰之后,目光一直黏在那张屏风上。 “你到底在看什么?”顾西臣见她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吗?”苏迟没有回答顾西臣的问题,她淡淡问道,“现在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在看什么。”顾西臣道。 “哟,还有条件?”苏迟回头看向顾西臣,她唇边带了一抹薄薄的笑意,“我在看屏风上,穆雪柔留下的字。” “什么字?”顾西臣追问。 “小顾,你这就太贪心了吧,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了。”苏迟转头,继续看着屏风。 顾西臣相当郁闷的看着苏迟的后背,这人有时候真是让人讨厌。 “你知道杀手桃花吗?”顾西臣纠结半晌,最后还是妥协了,不说就不说吧,眼下他实在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对苏迟说。 “桃花?”苏迟愣了一下,有些不解顾西臣为什么要忽然对她提起这个,“就是五年前死了的那个杀手桃花?” “是的。”顾西臣点了下头,刚刚他在温水里泡着的时候,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要不要将桃花的事情告诉苏迟,因为桃花威胁过他,如果他敢说,她就一定会杀了苏迟。 上次他就是被她威胁,最终没有将岚朵就是桃花这件事告诉别人,但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产生了动摇。 因为桃花说,苏迟眼下很危险。 她的危险,是连顾西臣都无法护得住的,虽然顾西臣不是很愿意去相信这一点,但是万一真的如此呢?苏迟真的就要这么稀里糊涂的遇险,成为一个废弃的棋子吗? 怎么想,那样都太过悲伤了,她偏安一隅,活的贫穷却安乐,她没有什么野心,普通的让人看不出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喜欢麻烦,可是麻烦偏偏不肯放过她。 或许,他应该将从桃花那里知道的事情告诉苏迟,至少她能知道,自己到底在和什么人为敌。 至于桃花那边……顾西臣轻轻握紧了自己的手,他知道自己不是桃花的对手,但他一定会努力保护苏迟的。她是第一个让他十分在意的陌生人,她让他明白,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这样的真挚,浓烈到面对死亡都不想放手。 “我对她知道的不太多。”苏迟想了想道,“只知道她武功极高,一手创建了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桃花阁。她死后,尸骨无存,桃花的婢女许碧落接任了桃花阁阁主的位置,她安葬了桃花,但安葬之后没多久,桃花的墓就被碧波庄的庄主古成烈盗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告诉你桃花没有死,你会相信我吗?”顾西臣看着苏迟的脸,不知怎么的,心里稍稍有些紧张。 他有些害怕,害怕苏迟不相信他。 “岚朵,就是桃花吧。”就在顾西臣内心无比纠结之时,苏迟用极为漫不经心得语调,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明天之后,更新就会稳定啦,这个月妥妥的完结啦!开始填本故事最大的两个坑!比如苏家到底咋回事,比如拉伊族和皇室,恩,还有赵休爱和玲珑这个小坑也会填掉的。) 第七章 他生莫作有情痴(03) 顾西臣楞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开口说话。 他甚至有些茫然,他一时间很是恍惚,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顾西臣恍恍惚惚地问。 苏迟略作思考,“什么时候知道的啊……嗯,应该是在你差点喊破他名字之前吧。” “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顾西臣彻底淡定不了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在他为此纠结的时候,她竟然早就知道了!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里顾西臣还没掀桌呢,苏迟便理所当然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是怎么知道,岚朵就是杀手桃花这件事的?” “不,这个不重要!”顾西臣喝道,“你为什么知道,桃花和岚朵是同一个人?如果没有亲眼目睹过她变装,根本没有人能这么淡定的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眼前的苏迟,竟然如此的从容,这让顾西臣很不是滋味,他很想说你这是不对的,你这个反应完全不对!你应该非常激动,惊慌,甚至是否定! “这么说,你是亲眼见过桃花变成岚朵,或者是岚朵变成桃花的啊。”相比起顾西臣的激动跳脚,苏迟的淡定,当真让人有种想要揍她一顿的冲动,想要让人试试看这个人到底会不会有大的情绪波动。 “是,我是见过,所以我才会知道。”顾西臣承认道,“你能不能好好地回答我一下?” “好吧。”苏迟见他铁青着一张脸,怒火憋得快要憋不住了,便没有再卖什么关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生来就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是见过一次的人,发生过的事,我都会一直记得。” “你和我一样?”顾西臣问。 苏迟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见过岚朵,但是在很多年前,我曾经见过桃花。” “你认识桃花?”顾西臣曾经觉得苏迟就是个没啥见识的普通村姑而已,但是从桃花那里得知她是御庭苏家的大小姐,他就彻底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了。 “我不认识桃花,我只是见过她而已。”苏迟道,“那时候我八九岁,桃花还只是个少女模样,我隔着一排回廊见过她,我这人的记性特别好,见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忘记。而且,她那双眼睛着实特别。好像总是带着笑意,眼尾稍稍上挑,是双含笑的桃花眼。这世上,相似的眼睛或许有很多,可是相似的眼神却并不多见。” “所以,你是看到岚朵的眼睛认出他是桃花的?”顾西臣有些发愣,总觉得这太荒谬了。 “当然不只是这样。”苏迟笑出了声来,“让我认出她的,是她使出的那套踟蹰步法。” “什么?”顾西臣心中一惊,“你怎么会认识这种步法。” “很难不认识吧,尤其是……有人特地帮我加强了一下印象啊。”苏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几个月前,碧波庄里,古成烈冒充桃花,在屋顶上留下了不少脚印,那些脚印,就是踟蹰步法。” “什么意思?”顾西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你不需要知道什么意思,你只需要明白一点,那就是我知道岚朵就是桃花。”她说着,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西臣,“还有吗?除了这件事之外,你应该还有事情想要对我说吧。” 顾西臣僵在原地,他看着苏迟的脸,好一会儿才说,“苏迟,我觉得你挺可怕的。” “有吗?我这么纯良无害。”苏迟相当无辜,她觉得顾西臣真是会冤枉人,像她这么遵纪守法的大周小草民,真的是不多见了啊。 “桃花告诉我,你有麻烦,嗯,是那种可能会送命的麻烦。”顾西臣道,“还有,她说,你是御庭苏家的大小姐。你还有个妹妹,她叫苏蔓。” “她果然和你说了啊,不过我想,她一定也和你说过,告诉我这些,你就死定了,或者是告诉我这些,我就死定了。”苏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她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 “你会读心术吗?”顾西臣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人是不是在他心上藏了什么,否则为什么他全部心思在她面前,仿佛是装在琉璃瓶子里一样,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就被她看到了。 “我不会读心术,我只是擅长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罢了。”苏迟并不是神仙,她只是过目不忘,并且,比常人更擅长将支离破碎的线索拼凑起来罢了。 苏迟和顾西臣说的这些,倒并非是忽悠他的。 “既然你来了,我就拜托你一件事。”苏迟笑着说,“你留在这里看着屏风,我下楼去找点东西。” “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吧!”顾西臣郁闷道。 “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现在,要办正事了。”苏迟道,“小顾,无论是什么人想来拿走屏风,一定不要让对方拿走。” 将顾西臣丢在了徐蓉的房里,苏迟径直走了出去,她反手关上了门,直接下了楼。之所以没有支使小顾去取东西,一是因为她守不住屏风,赵元夜一定会想办法夺走那架屏风,在夜色降临之前,他肯定会让穆雪柔知道的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苏迟的唇边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这朱家镇里的闹剧,应该快要收场了吧。那些人千辛万苦的算计她来南疆,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目前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但是这些天她倒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那些人算计她来南疆,并不是为了让她查清楚三十年前的南疆发生了什么,而是让她看看现在的南疆,正在发生什么。 苏迟下楼之后扫了一眼大厅,就见许今朝领着两个人坐在下面喝茶,当然喝茶并非本意,他们的本意应该是监视苏迟,因为在苏迟下楼的一刹那,她分明是感受到那几道视线朝她逼近。 苏迟也不在意,她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她慢悠悠的将厨房翻找了一遍,最后拿走了一根胡萝卜,一边走一边啃。 从厨房走出来,她并没有急着回到徐蓉的房间,而是直接走向了坐在边上,假意喝茶实则在观察她的许今朝。 “许大侠。”苏迟笑的十分友好。 “是苏姑娘啊。”许今朝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不过他到底也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那一瞬间的惊慌之后,他就恢复了原样。 “许大侠,我受你们公子之托,晚上要给穆姑娘招魂,这件事,大侠知道吧?”苏迟问。 许今朝不知道苏迟到底想做什么,只得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嗯,在这之前,我想见一见你们家小姐,不知道赵小姐现在何处,可方便见我?”苏迟目光异常真诚,“这关系到晚上的招魂,还请许大侠帮忙。” 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拒绝就是存心捣乱,许今朝想了想,答道,“小姐用过了早饭,觉得非常困,现在应该还在房里休息。” “好的,烦请大侠告诉我,小姐住在哪间客房。”苏迟问道。 “在天字三号房。”许今朝答道。 苏迟就和许今朝道了声谢,也没耽搁,直接朝着天字三号房走去,天字三号房离苏迟住的地方,隔了一道回廊,离的不算太近。她在天字三号房的门口停了下来,抬起手敲了敲,里面没有动静,她伸手推了推,门一下子就开了。 “赵小姐,你在吗?”苏迟问着,人已经直接走了进去。 天字三号房的陈设十分别致,里面好些东西,应该本不是这客栈里的,而是后来添置的。绕过屏风,苏迟跨入了小花厅,花厅里燃着紫檀香,里面却没有人。 她再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了卧房,这天字号房应该是这间客栈里最好的客房了,不像是苏迟住的上房,和徐蓉他们住的普通房,那就更加不能比了。 卧房是朝着阳的,此时临近中午,阳光透过窗户落了进来,窗边放着一张梳妆台,梳妆台上有些凌乱,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珠宝发钗,一张半干的胭脂被丢在一边,梳子和菱花镜也随意的摆着,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苏迟的目光从梳妆台上挪开,最后落在了那张精美的绣床上。 床上,一角紫色衣摆垂了下来,少女纤细稚嫩的腿挂在床边,再往上看一点,就能看到她窄细的腰身,她的脸白里透着点红,双目闭着,纤长的眼睫落在眼下,她似乎睡得不太安稳,隔着眼皮都能看到她眼珠子在动。 苏迟本想叫醒她的,然而走近了一瞧,却又愣住了。 寻常见这人的时候,她总是一副乖张的模样,那完全是被宠溺的无法无天了,所以苏迟基本没怎么认真看过她的脸。 此时她非常安静的在睡觉,苏迟瞧了,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她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少女。 正要深想,床上沉睡的少女忽然睁开了双目,她冷不丁看到有个人,吓得张嘴就要叫出声。说时迟那时快,苏迟一把捂住了少女的嘴巴,阻隔了那刺耳的尖叫。 “别吵,是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有点事情想要问你,你答应我不叫我就松手。”苏迟道。 赵怀珍点了点头,苏迟手下力气就小了些,然而就在这时,苏迟捕捉到赵怀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狡黠之光。 这瞬间福至心灵,电光石火之中,苏迟脑中响起了一声咔哒声响。 她有些走神,以至于赵怀珍狠狠咬住了她的手她都没有觉察。 她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赵怀珍看着眼熟了,这么些天,她竟然一直是个瞎子啊,成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得人,她竟然给忽略了。 刚刚那狡黠的眼神,分明就像极了徐蓉啊! 不只是眼神,她安静下来的模样,同徐蓉像了五成,只是因为她平常都是一副刁蛮跋扈的样子,才会让苏迟忽略了她的长相。 第七章 他生莫作有情痴(04) “你在发什么愣啊。”赵怀珍咬了半天,苏迟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很快就觉得无趣,便丢开了苏迟的手,“你这人怎么回事,跑我房里做什么?我这里也是你能来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哼!” “的确是唐突了小姐。”苏迟终于回过神来,短短一瞬,她脑中却百转千回想了许许多多,这世上,相似之人不是没有,但是苏迟总觉得,徐蓉和赵怀珍之间的这种相似,不是简单的相像。 徐蓉身上还藏着一些谜团,比如说徐家到底为什么要让徐蓉背上杀人的罪名,又为什么在这关头,急匆匆要将她送往辽城。 苏迟之前有细想过徐蓉的事情,她心中隐约猜出了个大概,可是却还是缺少一些线索,此时看到赵怀珍,有关于徐蓉的事,又再次浮了上来。 她发现,有关于徐蓉,她想的还是太过于狭隘了些。 她认识徐蓉的时间并不算太长,苏蔓为了把她扯进拉伊族和皇室的事件里去,故意设计将她丢到徐家别苑,她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被囚禁在精致笼子里的金丝雀——徐蓉。 当时的徐蓉因为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就当苏迟是个极好的听众,一股脑的说了个够,于是苏迟就知道了徐蓉的事情。 四年前,徐蓉十二岁,徐大将军凯旋回来的那一夜,她杀了人,她房里的大丫鬟被她杀了,从那之后,她夜游伤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全临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年,原本应该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去年登基的新皇要选秀,徐蓉这样的出身,毋庸置疑是要入宫的,她入了宫,不是皇后也会是尊贵的四妃之一,然而这一年,她却被徐家人关进了别苑,最终没有入宫。 苏迟几乎敢肯定,徐家人故意让徐蓉背上这样的名声,是为了逃避入宫,但徐家人为什么不惜毁掉徐蓉也不让她入宫,苏迟之前没有弄明白。 此时此刻,有个念头涌了上来。 难道说,是因为徐蓉不能入宫,所以徐家才不得不这么做的吗? 徐家把徐蓉藏得那么隐蔽,或许不是为了阻止徐蓉跑出去,而是为了不让某些人找到徐蓉。 所以,她之前所推出的因果,全部颠倒了! 可是这么一来,就更加奇怪了,苏迟脑中有些乱。 “我说,你倒是说话啊!”赵怀珍见苏迟一直在发愣,全然没有开口应付她的意思,顿时就怒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跑来找我,又一言不发是几个意思啊!” “你等一下!”苏迟低喝一声,赵怀珍被她吓了一跳。 “你还来劲了!”赵怀珍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来没人敢对她呼来喝去,现在好了,苏迟这态度是彻底惹怒她了。 “你今天死定了!”赵怀珍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跑,苏迟却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摆,她喝道,“我说了等一下!” 一直淡定的苏迟都不淡定了,也不知是她的表情还是她的语气,赵怀珍还真是被她喝住了,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迟,想要说什么,但她看着苏迟的样子,最后又忍住了。 “你最好一会儿给我个交代!”她明显底气不足地喝了一声,然后一撩裙摆在梳妆台前的绣凳上坐下,气呼呼的拿起梳子开始梳头发。 苏迟也不管她,她此时正想到关键处,她觉得若是现在不想下去,可能之后就没有办法再抓住这种感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沉下心来继续想徐蓉的事。 她推断出徐蓉不能入宫,所以徐家不惜毁了她也要阻止这件事发生,她还推断出,徐家是为了保护徐蓉而将她藏在人迹罕至的别院,而不是徐蓉所说的,因为患上夜游症而被禁足。 如果是这样的话,徐家到底是要从什么人的手上保护徐蓉呢? 徐蓉是徐家的大小姐,爷爷是当朝一品大员,父亲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重要的是他手握十万兵权,除此之外,她还深得太后的喜欢,打小有大半时间都在宫里长大,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后台背景,还有什么人能够威胁到徐蓉,以至于徐家不得不把徐蓉关在别苑足足四年。 再有,徐蓉到底有什么理由不能入宫,女子不能入宫,在寻常人看来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个姑娘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也就是说,徐蓉的身子不洁,但是就苏迟所见到的徐蓉,并不像是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但苏迟也不敢彻底排除这个可能性,因为徐家的手段很强烈,直接用了毁掉徐蓉的方式,让她背上夜游杀人的罪名,这是一辈子都洗不脱的污名,除非她改名换姓,否则这辈子都很难获得幸福。 不想让徐蓉入宫,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才对,徐家没有必要做的这么绝,难道徐蓉当真已经不洁,徐家痛心疾首,在气头上,所以才会毁了徐蓉? 可是,还是说不通,如果徐家存着毁掉徐蓉的心思,根本不会费尽心思保护她,徐家那个别苑的位置特别隐秘,那个小别苑分明是新建的,苏迟敢肯定,那就是为了禁锢徐蓉而建。 如果徐家舍弃了徐蓉,大可以直接让她重病去世,毕竟徐蓉背上污名,徐家也不好受,徐家和徐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徐蓉直接去死,可比现在这种情况要容易的多。 徐家毁了徐蓉,又保护徐蓉,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让苏迟一头雾水,就算是心思细腻如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忽略了,而且这个线索一定是已经出现了的,苏迟心中有些焦虑,说不清是为什么,她有这样的直觉。 她偏过头朝赵怀珍看去,赵怀珍正堵着气在梳头,一根步摇被她反复拔下又簪好。 对,徐蓉和这位赵怀珍有些相像,太后一直很宠爱徐蓉,以徐蓉的家室,要成为皇后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徐家没有要这个皇后。 那么,到底是徐家不需要,还是宫里人不需要呢? 苏迟后背蓦地一僵,难道说,徐蓉根本不是徐家的子嗣,她和皇上之间是血亲,所以她才无法入宫! 太后对徐蓉的态度,赵元夜对徐蓉的态度,还有,徐家对徐蓉的态度! 如果加上这样的前提,一切似乎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假设,徐蓉就是太后的女儿,她和皇上是亲兄妹,那么徐蓉绝对不能嫁给当今皇上赵祯,徐家自然会想办法阻止徐蓉进宫,不只是徐家,宫里人一定也会这么做。 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徐家还是宫里人想出的法子,让徐蓉背上夜游杀人的罪名。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至少离事情的真相更近了一步了。 徐蓉是皇帝的血亲,这一点肯定是八九不离十,那么要杀徐蓉的人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是怎样的人敢与皇室为敌,徐家为了保护徐蓉也算是费劲了心思,眼下武林大会就要开始,徐家在这个关头让宋良辰护送徐蓉跟随和亲的队伍去辽城,又是为的什么呢? 难道说,武林大会上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还是说,要杀徐蓉的人,会来临安城参加武林大会呢? 不管是哪一种,武林大会都不会太平吧,尤其是五年前应该是死的桃花出现了。 从宋家闹鬼,再到碧波庄的重重鬼影,再到陈家错综复杂的迷局,最后再是这朱家镇,苏迟能够觉察到,这背后一定是藏着某个事件,这件事应该开始于很久很久以前,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很快就要收场了。 但凡是这种大事,总要有个轰轰烈烈的契机,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非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莫属了。 其实算起来,并非只是今年的武林大会可能出现奇怪的事件,往前看,就苏迟所知道的就有两桩,十年前,苏家大火,五年前,先皇寿辰当天因病暴毙,遗诏所立的皇帝并非太子,但是最后坐上皇位的,仍然是太子赵祯。 这两件事,都是很大的事件,那么今年的武林大会会发生什么呢,换做是往常苏迟并不期待,然而时至今日,她被人算计着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就算是对武林大会不感兴趣,也必须去瞧上一瞧。 有人想借她的手揭开一些什么,她揭开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被公开的,所以她是棋子,同样的,也是弃子。 从她想明白苏蔓也只是一颗棋子时,她就已经想透了这一点。 所以说,有时候太聪明,真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人生,难得糊涂。 凡事不必想的太透彻,那样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苏迟的唇边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意,想清楚了这些,她暂时将心思收了回来,她想她还是有必要再和徐蓉谈一谈的,很多事情,只有徐蓉才能告诉她答案。 “好了抱歉,刚刚想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苏迟淡淡开了口。 赵怀珍讥笑道,“想完了?苏姑娘终于有时间理我了?你最好想想怎么死比较好,因为你让我很生气,我觉得只有弄死你我才能解气。” “弄死我无妨,随便哪一种,只要小姐开心就好。”苏迟听她这么说,神色一点都没有变,“只要小姐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呵,还来个不怕死的。”赵怀珍冷笑道,“你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穆姑娘的事。”苏迟觉得,有些时候,当你打听一个人的时候,问讨厌她的人,可能会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个贱人不是死了吗?干嘛说她的事!”果然,赵怀珍一听到苏迟是要打听穆雪柔的事,顿时就露出了愤怒加嫌弃的表情。 “的确是死了,我亲眼看到的。”苏迟微笑道,“你哥哥让我替穆姑娘招魂,在替她招魂之前,我得先了解她,这样才能万无一失的找到穆姑娘的鬼魂。” 听到是赵元夜的请求,赵怀珍的脸上就现出了一丝犹豫,过了一小会儿,她道,“你问吧。” “赵姑娘和哥哥的感情真是好呢。”明明是那么讨厌穆雪柔,却还是为了赵元夜忍住了,苏迟心中无限感慨。 她想起了苏蔓和苏恒,隔了十年,现在的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十年真是个漫长的时间,把一切过往都划破,让熟悉的东西面目全非,无论是人还是事,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此时此刻,临安城里热闹非凡,因为武林大会的逼近,越发显得繁忙起来,有个穿着斗篷的姑娘,她一手抓了一串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在她身边的是个水墨色长袍的翩翩公子。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苏蔓和苏恒,他们最终在一家茶楼门口停下了脚步,有店小二领着他们上了楼。 茶楼二楼最僻静的一个小包间门口,苏蔓和苏恒停下了脚步,店小二弯着腰退下去了。 苏蔓上前一步敲了下门。 “谁啊。”门内传来一道低沉男声,听着像是五十多岁了。 “是我。”苏蔓的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然而仔细听便能听出这笑声里,藏着一丝悲伤。 门咿呀一声开了,茶室里坐了一个人。 一个,没有头发的人。 第七章 他生莫作有情痴(05) 说回朱家镇。 朱家镇赵怀珍的客房里,赵怀珍满脸得意的笑。 “那是自然,我十一岁那年父母双亡,元夜哥哥把我接到了永乐王府,待我如同亲妹妹一般,他甚至为了我打发走了一个最心爱的姬妾,哥哥是最爱我的!”赵怀珍哼笑道。 苏迟微微一愣,“父母双亡?” 怎么回事?赵怀珍不是赵元夜的亲妹妹?可是她也姓赵啊! “是啊,我十一岁那年,我父王带兵出征,可是却战死沙场,我母亲和我父王伉俪情深,听闻父王战死的消息,也喝毒酒跟着去了。”说到这里,赵怀珍的眼神终于失去了神采。 “等等,你父王带兵出征?你父王同皇上是什么关系?永乐王是皇上的小叔叔,你喊永乐王哥哥?”苏迟一时之间,被这乱七八糟的辈分给弄糊涂了。 自古以来,皇室成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有的才一岁就当了曾爷爷的也不是没有,就拿先皇赵元成和永乐王赵元夜来说,他们之间差了二十多岁,却是亲兄弟,皇上赵祯和永乐王只差了六岁,辈分却差了一倍。 这其实也并不奇怪,皇上那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每隔三年都有水灵的秀女被送进宫,皇上雨露均沾,子嗣自然极多,子嗣之间的年龄差距大些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只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赵怀珍的身份却依然还是叫苏迟起了疑心。 当然,主要原因是赵怀珍和徐蓉那五分相似的容貌。 “你管那么多干嘛?”赵怀珍不悦地看了苏迟一眼,“不是要问穆雪柔那个小蹄子的事吗?” “嗯,那就先说穆姑娘的事吧。”苏迟心中明了,要直截了当的问赵怀珍怕是问不出她想找到的,只能用别的方法问出来了,比如……让她放松警惕,让她不经意地说出来。 “可以和我说说她的事吗?说起来,对于穆姑娘的事我好像一无所知,她是什么人,在永乐王身边是什么身份,你又为什么这么讨厌她?”苏迟问道。 要打开一个人的话匣子,用她讨厌的人作为开场,永远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什么身份?呸,她什么身份都不是!”果然,赵怀珍怒道,“她就是个来路不明的阴险女人,从她进我们王府那日开始,王府就一直没安宁过,我知道都是她在捣鬼,可是偏偏她在我元夜哥哥面前装的很无辜,真是恶心死了!” “哦?”苏迟问道,“可以仔细说说吗?” “虽然我不是很想谈她的事,但是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好了。”赵怀珍道,“要从哪里说起好呢,算了,就从一开始说好了,啊,真是麻烦死了。” 她说的并不是十分详细,但也算得上是完整。 穆雪柔进入永乐王府,还是三年前的事。 那时候赵怀珍住进永乐王府,也才过了一年,是的,赵怀珍十一岁被接入永乐王府。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大周邵武三十三年的早春依然十分寒冷,恭顺王赵元舒和徐大将军一同领兵北上,大金狗胆包天,要夺走大周的辽城,那一仗打的十分惨烈,因为将士被北方的寒冷冻僵了,兵器都拿不稳,在一场很关键的战斗中,恭顺王赵元舒领了三千精兵深入敌后,却误入了敌方陷阱,为了不让大周将士受威胁,在确定无法脱险之后,他横刀自刎,死在了寒冷的边关。 也许是赵元舒的死刺激到了将士的士气,徐将军领兵势如破竹的击溃了大金的兵马,守住了辽城,最终凯旋归朝。 也正是这个时候,徐蓉被栽赃杀了人,名声全毁,被徐家送去了隐蔽的别苑。一直以来,很多人都知道徐蓉在别苑,却没有人找得到徐家别苑的位置。 一方凯旋,一方悲痛,这一晚,徐家和恭顺王府的气氛,天差地别。赵怀珍永远也忘不掉,她和娘穿着一身白衣守在门口,看着将士们抬着父亲的遗体回来的那一幕。 那天的月色极好,天也出奇的冷,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冷的不是天气,而是她一直在颤抖的心。 因为父亲母亲一直非常恩爱,加上这些年,他们就只有怀珍一个孩子,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被宠的无法无天,任性刁蛮,甚至是蛮不讲理。但是这一天的月色,却让她傻愣愣地杵在那里。 或许是在那瞬间她就意识到了什么,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惯着她了,恭顺王死了,身为小郡主的怀珍,怕是永远也不能再那么刁蛮任性的活下去了。 果然,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预想一般,母亲因为父亲的死而无法释怀,她在一个雷雨天的午后,喝下了毒酒,死在了秋千架上。她站在花树边上看着,看了很久,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再没有人疼她爱她宠她了。 十一岁的怀珍,穿着白色的孝服守在母亲的棺椁前,然后,她就见到了赵元夜。 说起来,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赵元夜,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她八岁那一年,那一年先皇还在世,中秋节那天,皇室子嗣都要回去过中秋节,她因为一盏飘在水上的荷花灯跑出了园子,最后却在偌大的皇宫里迷了路,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穿着鸦青色锦袍的青年就出现了。 花灯很美,灯光下,她哭得梨花带雨,那男子看着她有些发怔,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真像”,他领着她回到了人群里,她拉着母亲正要问那人是谁,一回头,却瞧不见他了。 第二次见到这个人,就是她父母双亡,她穿着一身白,跪在棺椁前给母亲守孝的时候,他踩着一地纸钱朝她走来,他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微笑。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就是赵元夜,他问她,愿意跟我走吗?我会照顾你,会像哥哥溺爱妹妹一样宠着你。 她轻轻点了点头,于是一个月后,她被接去了永乐王府。 她应该喊赵元夜小叔叔的,但是她却任性的不想那么喊,因为她觉得赵元夜实在太年轻,哪有那么年轻的小叔叔,赵元夜也不纠正她,于是她就喊他哥哥,一喊就是四年。 他当真非常宠她,甚至比她爹娘在世时更加溺爱她,她脾气见长,无法无天,永乐王府里从此鸡飞狗跳,一天宁日都没有。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一年之后,赵元夜将穆雪柔接进永乐王府。 说起来,穆雪柔和赵元夜的相遇,当真是俗了些。 邵武三十四年的元宵节,赵元夜带着怀珍去看灯,结果中途走散了,等到怀珍终于找到赵元夜时,他正坐在一个酒摊子前,同一个白衣姑娘说着话。这个姑娘当然就是穆雪柔,她是迎春阁的姑娘,因着是上元节,她想出来看看热闹,便偷偷从迎春阁溜了出来。 那一天他们喝着酒说着话,怀珍觉得无趣,就自己跑去玩了。她以为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可是没过多久,赵元夜就替穆雪柔赎身,用软轿将她抬回了永乐王府。 起先怀珍对她也没有这么大的敌意,因为在她进府之前,永乐王还有几房姬妾,毕竟永乐王是个男人,若是这个年纪还没有姬妾,定会惹人非议的。 怀珍对穆雪柔的态度,无非也就是对其他姬妾一样,偏偏这个穆雪柔入了永乐王府之后,一直不安生,她逼死了好几房姬妾,偏巧每一次都被怀珍撞个正着,可是她跑去和赵元夜告状的时候,穆雪柔永远是一副柔弱模样,她永远有办法让赵元夜相信她是无辜的,这一次次的,怀珍对她厌恶到了极点,偏偏赵元夜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 “那个女人,一定是被水鬼拉下水死掉的。”赵怀珍愤愤道,“我记得,府里有个最漂亮的姑娘,就是被她推进水里死掉的,一定是那个死掉的姑娘找她报仇来了。她真是活该,这个小贱人!” 苏迟听完这些之后,心中却越发疑惑了,赵元夜看着不像是色令智昏之人,而穆雪柔也不像是会害人性命的人,但赵怀珍没有理由说假话,她也不像是有城府的人。 那么,这位穆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总觉得穆雪柔能进入永乐王府,不只是因为永乐王对她的感情这么简单。当然,感情肯定是有的,否则当时在湖边,赵元夜不会露出那种表情,做出那样的反应。 “永乐王说,你和她因为一件事吵架了。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呢?”苏迟问道。 “还不是因为她做错事!”怀珍怒道,“那天我们和元夜哥哥一起出去玩,最后不小心误入了一个小村庄,当时我和哥哥都想去看看,可那个小贱人明知道那里有机关,还故意触动了机关,那村子的入口最后被乱石堵住了,我们都没能进去。我明明看到就是她弄得,可是她竟然不承认,还把过错推到我身上,真是太过分了!” “村庄?一个什么样的村庄?”苏迟心中微动,果然,赵元夜他们来南疆,也是冲着拉伊族来的吧。 “不知道,那个入口仅容一个人侧身通过,不但这样,入口的地方还长了很多藤蔓,我也就是远远看了一眼,那个村庄的房子很奇怪,全部都是木楼,而且还有个很特别的房子,前面好像立着一个奇怪的雕像,哎呀太远了,没看清。” “那入口被堵住了,没有办法挪开那些乱石吗?”苏迟问,她几乎敢肯定,那就是拉伊族所在的位置了,拉伊族人精通机关术,拉伊族的机关楼她可是有幸在陈家地底下见识过。那雕像,应该就是拉伊族的圣物阴阳怒喜佛。 “清不掉,不对,应该说清完了那些石头,我们发现那个村子消失不见了。当时只有我看到了村子,我要喊元夜哥哥看的时候,被那小贱人触动了机关,最后哥哥也没看到那个村子。”赵怀珍很是懊恼。 “你是说,后来你们的确清理了那些石头,可是村子不见了。”苏迟心中明镜似的,如果赵怀珍说的是真的,那么要找到拉伊族,就太容易了。 “是啊,清掉乱石之后,我们发现,穿过那个侧身可以走过去的通道,能到的地方就是一个山谷,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赵怀珍道,“可是我明明看到的,穆雪柔偏偏说我可能是吸入了瘴气产生了幻觉。呸,才不是幻觉!” “那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地方在哪里?”苏迟问。 “怎么,你相信我?”赵怀珍眼前一亮,“你相信我真的看到了村庄?” “我相信你,如果再让你走一次,你能找到吗?”苏迟问。 “我应该认识吧,你跟我来。”赵怀珍拉着苏迟走到窗边,她推开窗户,一阵清风扑面而来,“你看,那边的群山。你从这边数,第三个山头,就在那座山上。不过……那里没有路,我也不确定具体在什么地方了。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村庄?” “是的。”苏迟也没有隐瞒,毕竟她已经问了这么多,傻子都知道她要做什么,与其躲躲藏藏,不如直截了当的承认。 “那你答应我,如果你找到了村庄,一定要告诉我哥哥,这样他就会相信我没有说谎。”赵怀珍应该是真的很在意赵元夜。 “好,我答应你。”其实不用她做什么,赵元夜一定是相信的,否则这些天,他都去哪里了呢?赵元夜不在客栈里的时候,一定是在找那个村庄吧。 “那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赵怀珍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没事本小姐要睡觉了。” “还有一件。”苏迟看着赵怀珍问,“我可以问一下,你和当今太后是什么关系吗?” “太后?”赵怀珍愣了一下,“她是我皇婶婶,我母妃是太后的亲妹妹,太后是嫡出长女,我母妃识偏房所出。” “最后一件事,你母妃和太后娘娘长得像吗?”苏迟问。 赵怀珍想了想,道,“是有点像的,不过我娘曾经说过,我小时候长得同太后很像。不过太后不是很喜欢我,所以我不太进宫,和太后没怎么接触过。” “好的,谢谢,没有问题了。小姐想好了要怎么处置我吗?”苏迟可还没忘记呢,刚开始这位三小姐,可是想要弄死她的。 “算了算了,弄死你也好麻烦,你只要记得,找到村庄后告诉我元夜哥哥,我就不和你追究了。”赵怀珍摆了摆手,把苏迟赶了出去。 (四千大章奉上,今天会把之前断的更补上。后面的剧情会如同坐过山车一样,系好安全带,稳住!) 第七章 他生莫作有情痴(06) 出了客栈的门,苏迟直接回了徐蓉的客房,顾西臣可还在那里守着屏风呢。 她脚下走的快了一些,她倒不是急着回去,她还有个地方要去一下。总之,在天黑之前,她不会折回徐蓉的客房。 赵元夜应该暂时不会再对她动手,否则他绝对脱不开干系,除非他把顾西臣和徐蓉还有宋良辰一起杀了。当一切关系摆在桌面上,动不动手,杀不杀人,就要掂量一下了。 杀她很容易,甚至于把他们都杀干净了也不麻烦,麻烦的是杀完人之后的事。 苏迟走进客栈后院,临近中午,她肚子其实有些饿了,想了想,她又折回去,找店小二要了几张大饼,又让他给守在徐蓉房里的顾西臣送了一份午饭,这才又一次回到了客栈的后院。 客栈的后院,并不像夜里那样不见人烟,劈柴的伙计,洗菜的大娘,还有清洗被褥的丫头,这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让这个不太大的院子显得生机盎然。 苏迟四下看了两眼,最后走到了洗菜的大妈边上,寻了个空地儿坐了下来,她笑着招呼了一声,“大娘,洗菜呐,这都中午了,你们吃了没有啊?” “还不曾吃呢。”大娘瞧她模样,觉得亲切可人,便也笑着答话。 “这个饼挺好吃,大娘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苏迟很热情地分给大娘一张饼。 大娘也不是那扭捏的人,只擦了擦手,接过了饼道了声谢,就坐在苏迟边上吃了起来,“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真是谢谢姑娘的饼,这大中午的,还真是饿了。” “大娘,你在这儿干了多久了啊。”苏迟状似闲话家常道。 “我啊,有十来年了,这不是家里小子多,挣几个钱,也好给孩儿们攒点铜钱好讨媳妇吗?”大娘笑道,“姑娘,你生的可真是秀气,可有许配人家?我家三子同你年纪相仿,我同你说啊,我三子是个老实人,这姑娘家嫁人,可不就图个老实人,过个安稳日子嘛,你说是不是啊?” “大娘说的是,可我爹娘已经给我许了人家了。”苏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真是可惜了,瞧大娘这样,就料得出您儿子是个好样的。” “哎哟哟,真是可惜。”大娘一脸惋惜道,“哎,这儿女亲事,可不就是得父母过问么。我们三儿真是没这个福气喽。” “大娘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苏迟略微低下头,做出小女儿的羞态,“大娘在这儿做工,这天气暖和还好,天冷那就遭罪了。” “嗨,说什么遭罪不遭罪的,这里也就是这个月生意不错,换做以前,十天半个月也难得来个住客。”大娘很直爽,是那种能聊得开的人。 “哦?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以前冷清,近来这么多客人住进来?”苏迟好奇地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前些时候,有个商队住进来了,来了之后就跟人打听,这一带有没有什么药材,他们是做药材生意的。那些人成天往那边的大山里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找到了值钱的东西,这要真有值钱的,哪能轮得到外人啊。”大娘说着,将饼吞了下去,苏迟很有眼力劲儿地又递给她一张,那大娘忽而凑近苏迟耳边道,“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啊,我们这儿的确是有这么个传说。” “传说?是什么?”苏迟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不过她倒真的挺好奇,拉伊族的位置离这里不是太远,三十年前拉伊族被皇室剿灭,这里的人会不会知道什么内情呢。 “就是说啊,那边的大山里住着精怪。传说只要抓住精怪,就能得到许许多多无法想象的宝藏。”大娘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了一下,“我怀疑那些人是进山找精怪的,不然他们吃饱了撑的,这么多人跑这里来,就为了找那名不见经传的药材,鬼才信呢。” “山里真的有精怪?那镇上有人见过吗?”这个说法倒是新鲜,苏迟来了兴趣。 “当然有人见过,不然怎么知道的。”大娘低声道,“我觉得那些人也找到了精怪,昨晚上不是死了人吗?肯定是他们惹怒了精怪,所以那个人才会被精怪害死。” “你说的很有道理啊。”苏迟很有兴致的表现出了认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引得这位大娘对她透露更多的事情,哪怕是这种扯淡的消息,也肯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精怪是不是长得特别吓人啊?”苏迟问。 大娘摇了摇头,“精怪都长得特别美,精怪们用美貌蛊惑人心,在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见过一次,那精怪真的太美了,他眼睛比墨汁还要黑。” “你见过?”果然,那特殊的瞳色,大娘所说的精怪,应该就是住在那片群山之中的拉伊族人! 因为他们特殊的美貌,因为他们身怀绝技,所以才会被南疆的普通住客误以为是山中精怪。 “见过,但我那时候还小,算起来也有三四十年了。”大娘道,“我小的时候,这里的人经常能够遇到精怪,精怪偶尔会混在人群中,在集市那一天来到镇子上来。” “那后来呢?”苏迟问。 “后来,就很少见了。”大娘说着,有些顾忌,“额,就是三十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很想告诉苏迟一些事,却又有所畏惧,苏迟心下了然,她应该时候在担心三十年前,先皇下令不得提及拉伊族的事。 “大娘,吃饼。”苏迟递了第三张饼过去,大娘接过去咬了一口,到底还是没憋得住,她凑近苏迟压低声音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别说出去,三十年前,朝廷忽然派兵冲进了精怪住的地方,据说朝廷抢走了精怪的宝藏,精怪也被杀死了。那些官兵可凶了,不许镇上的人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然可是要杀头的。” “放心吧大娘,我准不说。”苏迟拍着胸脯保证。 大娘松了一口气,继续吃着饼,“哎这白面饼真是香。” “大娘喜欢就多吃些。”苏迟干脆将饼全部塞到了她的手上,“我四处走走,大娘慢慢吃。” “哎呦谢谢姑娘,真是个乖姑娘。”大娘感叹了一声。 苏迟冲她笑着挥了挥手,慢慢走到了后院的后门处,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中午的阳光带着一些温度,照在身上异常舒服。说起来,苏迟还没有在大白天的时候走过这条小道,此时第一次走,她就走的慢了一些。 这个季节,风景也算是赏心悦目,苏迟一边走,一边想着刚刚那位大娘说的话,她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那是精怪,难道她不知道住在那片山林里的,是拉伊族的族人吗? 还是说,知道拉伊族底细的那些人都老死了,加上朝廷下了禁言令,人们不再谈论拉伊族的事,所以渐渐的,这个神秘的部族就被人们遗忘了。 想想真是可悲,不过才三十年而已,拉伊族本身很神秘这固然是主要原因,但皇室的威严,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吧。 大娘的那些话,剥开那层外衣,其实很好理解。 她想告诉苏迟的是,三十年前,朝廷派兵扫荡了那座山,他们杀死了不少拉伊族人,夺走了大批的金银财宝,经过这件事之后,住在朱家镇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拉伊族人了,或许那些人,真的全部死在了三十年前的那场混乱之中。 但不管是怎样,这里的确曾生活着一个神秘的部族,朝廷也的确曾下令围剿拉伊族,三十年之后,赵元夜领着一队护卫,伪装成商队来到了朱家镇,他们一直在寻找拉伊族,却因为穆雪柔而与拉伊族的村落失之交臂。 苏迟有点想知道,赵怀珍发现的那个村落,究竟是拉伊族的残址,还是那里真的还生活着拉伊族人。 她拐过一个弯,隔着一树翠嫩的叶,她发现凉亭里站着一个人。 苏迟脚步微微一滞,但她并没有就此停下,站在凉亭里,双手背在身后望着湖面的是个男人,苏迟走近了就认出来了,这个男人是赵元夜。 赵元夜出现在这里,似乎是意料之中,但又在意料之外的。 苏迟在亭子外面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稍微站了一会儿。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赵元夜开了口,却没有回头,“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穆雪柔,那该有多好。” “你对她是有感情的。”果然,她没有看错,在赵元夜看到穆雪柔尸体的那瞬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是真实的。“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舍得她死?” “我没有!”赵元夜低喝一声,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向苏迟。 这一回头,苏迟就看到了他涨的通红的双眼,“你以为是我杀了她?不是我,苏姑娘,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杀死她的人不是我。” “所以你才会想让我招魂。”苏迟有些恍然,“你并非是要我招魂,你想让我弄清楚谁是杀死她的凶手。” “是。”赵元夜掷地有声地说。 “可是你不害怕吗?”苏迟笑了起来,“不怕我查出,穆雪柔是带着什么样的秘密死掉的吗?” 赵元夜后背蓦地一僵,他眼波猛地颤抖了一下,“苏姑娘,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知道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不知道,我一样也没好处啊。”苏迟表情淡淡的,并没有因为赵元夜的话而动摇,“你太贪心了,公子。” 想让她找出穆雪柔为何而死,又不允许她触及穆雪柔身上所背负的秘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穆雪柔极有可能就是因为那个秘密而死,而且,她也还没有相信他的话。 就目前看来,最有可能杀死穆雪柔的人,就是面前这个双目猩红的赵元夜。 第八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01) 赵元夜站在原地,他看着苏迟,忽然有些恍惚。 你太贪心了,公子。 这句话,穆雪柔也曾对他说过。 他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着一场大雨,她撑伞而来,他已经不记得他当时对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她冲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她说,你太贪心了,公子。 然后她转身,走入了那场瓢泼大雨里。 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吧。若非这次没有来南疆,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三年的时间,自傲自负如他,还是给了她可乘之机,让她将他心上唯一一处空着的地方给占据了。 感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能够击垮一个人,也能够鼓舞一个人。 她和眼前这位苏姑娘一样,好像永远都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万事都尽在她掌控之中一般,那股自信,他曾觉得很刺眼,尤其是在上元节,在他第一次遇见到穆雪柔时,他就觉得特别耀眼。 没有人知道,那天她朝他走来,在差点与他擦肩而过时,她忽然揪住他的袖摆,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到底说了什么话,也正是那句话,在几个月后,她进入了永乐王府,他想,或许在她扯住他袖摆的那瞬间,她就已经如一把利刃一般,扎进了他破破烂烂伤痕累累的人生。 “贪心吗?”他唇边漫上一抹自嘲的笑意,“或许是吧,但是人都是贪心的不是吗?” 我们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捂着自己的感情,却希望从爱人那里得到更多的感情,这是一种卑鄙的本能罢了。 “是啊,人心的本质都是一样的。”苏迟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她走入了凉亭里,却没有在赵元夜面前停下,她走到了凉亭边上蹲下来,开始仔细观察凉亭边沿和亭下的水面。 “你在做什么?”赵元夜以为她是进来要和他说话的,却见她进来之后便自顾自的忙碌起来,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声。 “昨天夜里,穆姑娘是挂在这里死掉的。我想看看这里有没有留下点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苏迟不紧不慢道。 这个凉亭的边沿直接建在水边,这么看下去,就能够看到倒映在水面上的她自己,还有凉亭本身。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想了想,脱了鞋子,将裙摆撩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赵元夜见她又是脱鞋又是撩裙子,顿时吓了一跳。 “别激动,我下去看看。”这下面应该不深,否则穆雪柔也不可能趴在亭子边上,宋良辰说过,当时是有人忽然抓住了他的小腿,他是吓了好一大跳的。 苏迟慢慢扒住凉亭的边角,稳稳地下到了水里,果然如她所料,并不深,水面只到她的膝盖,她直立站着,凉亭的地面在她胸口的位置。 “下面有什么?”赵元夜忍不住问。 “别吵。”她才下来,怎么可能马上就找到。 她抱着裙摆往前走了几步,直到水要碰到裙子了,才又转过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她一边走,一边在回想昨天晚上的情景。 当时她和宋良辰说着话,宋良辰突然惊叫一声,然后就没了声息,她提着灯笼走过去,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宋良辰,还有一半身子挂在凉亭边沿上的穆雪柔。 她仔细的想了又想,确定当时的确没有听到水声。 为什么呢,她刚刚试了好多次,要在浅水里走动,不可能一点水声也听不见,加上当时四周其实非常安静,只要有人涉水而来,苏迟就一定能听到声音。这里这么浅的水,想游过来都不可能。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穆雪柔说自己是被杀的,如果她是被人推进水里险些淹死,那么她应该会发出很大声音才对,她既然会抓住宋良辰的腿,这说明当时她还尚存一口气,她是个聪明人,怎么也应该用更加激烈的方式让他们发现她才对。 所以,穆雪柔看似是很简单的溺水身亡,但内里却藏着很多自相矛盾,说不通的地方。 说不通,就说明还缺少关键性的线索,或者是有什么地方想错了。 她飞快的想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结合徐蓉所说,应该是这样的。 徐蓉夜里饿的睡不着觉,于是她下了楼摸进了厨房打算找点吃的,却意外的遇到了在厨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穆雪柔。在那里,穆雪柔告诉了徐蓉她快要死的消息,而她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知道一些秘密,这些秘密最终回要了她的命,关键的是,她和徐蓉强调:如果她死了,一定是死于他杀而不是自杀。 仿佛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她死之后会发生什么。 可是,她为什么知道昨天晚上她一定会死呢,如果她不想死,她应该还是能想出办法的,苏迟真的没有办法相信,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会想不出保命的办法。 但是她和徐蓉一口咬定,她马上就要死了,并且还是死于他杀。 果然,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她死在了凉亭里,浑身湿漉漉的,脸被水泡的发白,怎么看都像是溺水而亡。可是她却在死前爬上了凉亭,抓住了宋良辰的腿。 于是她的尸体马上就被发现了,她检查过她的身体,没有伤口。 如果她是涉水上岸,她和宋良辰不可能没有觉察。 除非——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安排好的。 她设计了自己的死亡,设计了她死后所发生的这些事。 这么一想,苏迟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个人的内心究竟要有多强大,才能连自己的死亡都算计。 苏迟一直在尝试找到其他的线索,可就她目前所看到的,听到的和想到的,都朝着穆雪柔是自杀这个结论靠拢,她也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毕竟她真的无法想象,如果真相当真如此,她在死的时候,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死的。 她到底要做什么,才让她连命都可以舍弃。 “公子,你为什么觉得穆姑娘绝对不肯自杀?”苏迟回过头来,问赵元夜。 赵元夜正在看着苏迟,想着她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他内心很矛盾,一方面希望苏迟的确找到了什么,一方面又希望她一无所获。 “因为她不是那种会放弃自己的人。”赵元夜坚定地说,“如果她会死,一定只会死于他杀,她绝对不可能自己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样啊……”苏迟听赵元夜说完,心情却没有轻松一丝一毫,照着赵元夜所言,穆雪柔是个坚定的人,她外弱内强,是个会为了一个目标坚定走下去的人。 然而偏偏是这样的人,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就会一丝不苟去完成。 她淌着水朝岸上走去,赵元夜站在亭子边上看着她,他想问问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而苏迟,她也很想问赵元夜,他来朱家镇寻找拉伊族是为了什么,却又觉得这个问题不适合现在去问。 气氛就这样沉默着,苏迟上了岸,穿了鞋袜,打算回去。 “你不走吗?”苏迟礼貌性地询问了一声。 “我想再待会儿。”赵元夜道。 “那好吧,我先走了。”苏迟说完转身就走,但走了没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对了,可以告诉我,穆姑娘的尸体现在何处吗?” 昨天夜里黑灯瞎火的,或许有什么关键性的线索她没能看出来。 “暂时安置在义庄,等过两日,我会带她回临安城。”赵元夜的语气有些黯然,“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 “谢谢。”苏迟道,“公子别忘了,天黑之后,我会给穆姑娘招魂。” 赵元夜愣了一下,“你……” “我是个灵媒师。”苏迟淡笑道,“让死人开口,是我应该做的事。” 她说完,没有再看赵元夜,转身就走了。 赵元夜脸上阴晴不定,苏迟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明知道他的意图是让她查出害死穆雪柔的真凶,偏偏她要装神弄鬼招魂。 但他没有办法反驳,毕竟一开始,是他先拜托苏迟招魂的,如果他反驳,那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他就这么纠结着,目送着苏迟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草木葱茏的拐角处。 苏迟离开之后没有回客栈,她打算直接去义庄看看,客栈那边她现在还不能回去,她回去了,有些戏就唱不下去了。 因为苏迟现在还不确定,穆雪柔知道的秘密是有关于谁的,所以她才会留下顾西臣看着那架屏风,总之,天黑之前,谁的人动手抢屏风,那么就说明谁的心里有鬼。 她之所以说天黑再看,也是为了自保,因为她毕竟没有看到屏风上的东西。 她才拐到镇上的青石路,迎面就走来了两个人。 “哎苏迟!”喊她的是个俏丽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手里抱着吃食的徐蓉,而跟在她身后,手里拎了一堆纸钱的人,是宋良辰。 “你在这里做什么?”徐蓉跑过来,看着苏迟不解地问道。 “我随便走走,看能不能问到点有用的线索。”苏迟并没有实话实说,说到底,她对徐蓉的信任还没有到那一步。 “那你找到什么了没有?”徐蓉问。 “一点点,不太多。”苏迟摊了摊手道,“对了,你小叔叔好像很伤心,一个人在湖边的凉亭里,你要不要去安慰他一下?” “不去,这种时候我才不去触霉头,他不是有个宝贝妹妹嘛,让她去好了。”徐蓉埋怨道。 苏迟微微笑了笑,“你们吃过饭没有啊,快回去吃饭吧,我再随便走走。” “吃过了。”徐蓉答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小顾留在客栈?”宋良辰问。 “是的,我让他待在那里看住屏风,不让人抢走,穆雪柔死前将她心中所藏的秘密都写在了屏风上,等到天一黑,我就有办法让屏风上的字显出来。”苏迟胸有成竹道。 “这么厉害?那上面真的有字?”徐蓉惊到。 苏迟点了点头,“的确是有字的。穆雪柔知道的秘密,肯定非常重要。说不定,是有关于宫里的秘闻。” “哇。”徐蓉瞪大了双眼,“这么神啊,你都是怎么想到的,苏迟你真是太厉害了。顾西臣一个人行不行啊,万一他要出去上茅房怎么办,屏风岂不是没人看着了吗,不行,我回去陪他一起看着屏风!” 她说着,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客栈跑。 “等等。”宋良辰喊住了她。 “做什么?”徐蓉不耐烦地回道。 “把这些带回去,我陪苏迟走走。”宋良辰到底还是不放心苏迟一个人,毕竟这朱家镇人生地不熟,赵元夜是下过黑手的,他担心苏迟遭遇不测。 “好吧,那你们好好走走。”徐蓉一副了然的表情,她偷偷冲宋良辰使了个眼色,要他抓紧机会和钟意的人单独相处。 她将宋良辰手里的东西都拎了过来,然后非常识趣的朝客栈跑去。 “你真要陪我走去?”苏迟挑高了一边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良辰,“我要去的地方,可是义庄啊。” “我不要紧的。”宋良辰很坚定地伸手握住了苏迟的手,“走吧,不是去义庄吗?” 苏迟愣了一下,倒是没有料到宋良辰会有此举动。 她低头看了一眼宋良辰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挣开他的掌心,由得他握着,不知怎么的,她心上竟泛起一股苦涩的温暖。 这瞬间,她眼底鼻尖皆有些发酸,眼底迅速涌上一层水雾,她不经意地眨了眨,再回神,眼底已经是一片清明。 握住她的手的这个人,他有一颗纯粹的赤子心,喜怒哀乐从不会在她面前有所隐藏,她相信他,却无法完全相信对她也很好的徐蓉,这或许是一种直觉,一种本能。 还能牵着这双手多久啊…… 好几个人告诉她,她有危险,她本来对生死看的极淡,所以就算是来南疆,她也是懒懒散散的。 直到—— 直到这个人当众对顾西臣道谢,将一切情谊都摆在她的面前,她终于生出了一抹舍不得的情绪。 她舍不得就这么死了,舍不得让这个人露出悲伤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有人算计她,有人利用她,可是也有人在认真的关心她不是吗?有千寻燕,有圆寂大师,还有宋良辰。 她就想稍微努力一下,认真一些,她想要活下去。 如果能活下去的话,就会遇见温暖而美丽的事吧。 她的唇角轻轻往上扬,在不太冷清也不算热闹的小镇上,行人来来往往,宋良辰一直牵着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叫她想要认真走下去。 (迟到的三更) 第八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02) “良辰,丢下宋家那一堆事跑来找我,真的没关系吗?”苏迟温声问道。 宋良辰侧过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不要紧的,宋家再大,也只是官媒而已。” “嗯,这就好。”苏迟应道,“说起来,从昨天见面到现在,都还没能这样单独说话呢。” “是啊,感觉苏迟总是被很多人围着。”宋良辰有些不服气。 “等事情解决了,就没有人会围着我打转了。”苏迟有些好笑,这人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表现的十分配合,难不成心里一直很在意吗? “不会。”宋良辰道。 “什么不会?”苏迟下意识地反问。 “不是所有人都会离开,我会在的。”他手下稍稍用力,握紧了苏迟的手,“我会一直都在。” “嗯,听上去很可靠呢。”苏迟眉眼里都是笑意,“那么一会儿,不要晕了,我可拖不动你。” “别小看人了。”宋良辰有些羞赧,毕竟他被吓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前面就是了。”苏迟指了指前面。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出了镇子,来到了建在镇子西北角的义庄。 好像每个地方的义庄都大同小异,都是刷的死白死白的墙壁,乌黑的小瓦,门口还挂着两对黑色的灯笼,一片惨淡萧条的样子。 穆雪柔被认定是自杀,所以尸体直接寄存在义庄,朱家镇又很偏远,距离县衙还要走上一日,所以也没有人想过要报官。 苏迟和宋良辰走到义庄门口,看守义庄的是个独眼老头,他一只眼睛瞎了,人倒还算干净,至少看上去还算齐整。 听闻了苏迟来意,他也没有为难她,毕竟来看个死人罢了,能有多大个事儿。 苏迟和宋良辰走进义庄,就感觉到一股寒气,宋良辰笔挺着后背,强撑着不让自己产生惧怕的情绪,说不清为什么,从他开始记事起,他就特别的害怕面对这些东西,死人啊,大片的血啊,着摸不着的鬼影啊,都能吓得他晕过去。 他觉得这毛病得改改,否则一个大老爷们成天跟个小姑娘似的,肯定会让人觉得没有担当的。想到这里,他背挺得更直了,苏迟就在这里,他绝对要让苏迟觉得他是可靠的人。 进了义庄里面,就看到几口棺材并排放在长条板凳上,那黑漆漆的一片,看的人心里直发毛。 就在宋良辰脑门开始出汗的时候,苏迟反握住了他的手。 心,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种浑身发冷的感觉,在这一握之间,烟消云散了。 “就在里面那间。”独眼老头指着前面那间道。 “谢了。”苏迟道了声谢,和宋良辰走进了那间屋子。 这屋子里比外面更冷了一些,整个屋子里只放了一口棺材,棺材上面还用厚厚的棉被包裹着,越靠近,越能感觉到那股寒意。苏迟走过去,将棺材板上的棉被拿开,又招呼宋良辰一起帮忙将棺材板掀开了。 屋子里越发的冷了,苏迟朝棺材里面看了一眼,就见棺材里铺了厚厚一层冰,穆雪柔的尸体就放在那块冰上,不只是这样,在她身侧和身上,还倒了不少碎冰,看样子,赵元夜是打算把穆雪柔冰冻起来带回临安城。 这让她想起了陈家那具腐烂不堪的尸体,当时陈大少爷就是用冰将玉卿封存的。 这种法子,只有权贵显赫的人家才能用得起,冰块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找得到的,这短短的时间内,赵元夜能够找到这么多冰,也实属不易了。 果然,有权有势就是任性啊,苏迟感叹了一下。 “小顾和徐蓉两个人留在客栈,会不会有危险?”为了缓解心中的紧张感,宋良辰开始试着没话找话。 “不会。”苏迟应道,“有危险的只会是那架屏风,心里有鬼的人,一定会去动那架屏风。” “我总觉得,永乐王会动手。”宋良辰道,“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他的确是不怀好意的。”苏迟认同这一点。 她绕着棺材走了一圈,穆雪柔躺在冰块中,给人一种她只是睡着了的感觉。 “咦。”苏迟发出了一声低讶,“良辰你来看看,昨天晚上我们见到的穆姑娘,是不是和躺在这里的有些不一样?” 宋良辰还在想赵元夜的事,苏迟冷不丁地换了话题,他也稍微愣了一下,他凑近棺材,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被湖水泡的发白浮肿的脸,但他目光落在穆雪柔的脸上时,和苏迟一样很惊讶。 因为躺在棺材里的穆雪柔,脸色既不惨白也不浮肿,当真只如睡过去一样。她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了,头发清洗梳理过,对比昨天半夜看到的模样,仿佛根本不是一个人。 “这个不是穆姑娘?”宋良辰总觉得一个淹死的人,不会是这个样子。 “不,她的确是穆姑娘。”苏迟唇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只不过,不是淹死的穆姑娘。” “你是说……穆姑娘不是死于溺水?”宋良辰惊道,“可如果不是溺水,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看看不就知道了。”苏迟走到棺材一端,冲宋良辰使了个眼色,“搭把手,帮我一起把棺材抬下来。” 这口棺材和外面的一样,都是放在板凳上的,这样的高度,苏迟要查看棺材里的穆雪柔就有些麻烦。 宋良辰拖住棺材另一端,和苏迟一起试图把棺材搬下来,然而这棺材里塞了那么多的冰块,再加上还躺着一个死人,而且棺材本身也死沉死沉的,两个人搬得气喘吁吁,硬是没搬下来。 “算了。”苏迟摆了摆手,靠在一边擦着汗。 “你等一下。”宋良辰转身就往外走,不多时又折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小矮凳,“你站在这个上面试试。” 苏迟接过矮凳,放在地上站了上去,“哎呦可以的,刚刚好。” 宋良辰本就比苏迟要高出一截,现在苏迟站在矮凳上,头顶正好到宋良辰眉毛的位置,她回过头朝他看去,本想和他说声谢谢的,可是当她扭过头来,正好直视着宋良辰的脸时,心中微微一抖,人就愣了半晌。 “怎么了?”宋良辰见她盯着自己发怔,轻声问了一声。 “哦,没什么,谢谢。”苏迟偏开脸去,有那么一点点的局促。 “你刚刚是不是被我迷住了?”宋良辰很没眼力劲儿的问,问的问题还特别让人想打他。 “你的脸是不是落在客栈里没带出来?”苏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刚刚仓皇之间生出的那点旖旎情绪,也一下子荡然无存,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有可能。”宋良辰自己没绷住先笑了起来。 苏迟懒得再搭理他,这里怪冷的,也不是说话的地儿,她还是先查看穆雪柔的尸体才是正事儿。 她俯下腰靠近了穆雪柔,她仔细观察穆雪柔的脸,她脸上非常干净,连一丝伤痕都没有。苏迟撸起袖子,徒手拨开了盖在她身上的碎冰。 “真冷。”她嘀咕了一声。 “要不要我帮忙?”宋良辰问。 “你就一边呆着吧。”苏迟果断道。 她扯下了穆雪柔的腰带,宋良辰飞快地背过了身。 “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到朱家镇来,是想弄清楚拉伊族的事情吗?”宋良辰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是啊,良辰,如果真的有危险,我希望你可以想办法自己脱身。”因为苏迟从来都不想连累宋良辰,如果因为她的缘故,害得宋良辰遭遇危险,她会很自责的。 “如果真的有危险,我会救你的。”宋良辰却道,“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跑。” “你是不是傻?”苏迟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都栽了的话,谁去求救?”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宋良辰恍然大悟,危急关头,两个人一起栽了,的确没活路。 “所以你记住了,要是我有危险,你要记得快点逃跑。”苏迟一边说着,一边将穆雪柔的衣领拉开。 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胸口上,干净无瑕,没有伤口,她一路检查下去,发现穆雪柔并没有受伤。这就奇怪了,她不是死于溺水,又没有外伤,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而且她还知道自己当夜就会死……难道是中毒? 苏迟想了想,伸手托住了穆雪柔的下颚,然后另一只手按住她两腮,手下用力一掰,穆雪柔阖着的嘴巴就张开了。 她凑近闻了闻,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她拔下发上一根银簪,用尖端部分塞了进去,停顿了一小会儿之后拿了出来。 银簪上并没有变色,至少她不是当场服毒而亡的。 苏迟拿出帕子将银簪包好,她可是很穷的,换做别人,碰过死人的银簪肯定不会再要,但是像她这种,平常只用木簪,难得有根银簪的人来说,那么做简直就是天理难容的。 她将穆雪柔的嘴巴阖上,又将她的衣衫重新穿好,“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为了避嫌而背过身去的宋良辰,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看着棺材里躺着的穆雪柔,“怎么样,有没有验出什么?” “没有。”苏迟有些无奈,她也很想验出点什么来,原本她是想找出穆雪柔不是溺水而亡的证据的,结果看到现在,穆雪柔的确不是溺水而亡的,但是她的死因更加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奇怪,我记得当初陈家发现的那具尸体,是不是也是浑身没有伤口的?”宋良辰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苏迟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是啊,她怎么给忘了,当初玉卿的尸体,在腐烂之前,也是一点伤口都没有的。她从陈夫人那里得知,玉卿是中了一种很罕见的毒,他也是能够预知自己的死亡,在临死之前,他和陈钰拜了天地,为了不让陈钰看到自己死的样子,他还支开了陈钰,让他去给自己买桂花糖。 “你真是个人才啊。”苏迟看着宋良辰,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了,因为每次他都能很神奇的发现一些很关键的线索。 第八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03) 苏迟并没有将玉卿的死和穆雪柔的死联想在一起,因为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再有,在苏迟的心里,她觉得陈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一时间根本没有想太多。 但是宋良辰的话提醒了她,当初玉卿的死就很是蹊跷,而且更关键的一点是,没有人知道玉卿的真实身份,他是谁,从何而来,为什么会中毒,中毒之后,又为什么那么淡定的去迎接死亡,这一切都是未解之谜,只是因为当时苏迟下意识的不想牵扯进去,所以关于玉卿的死,她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怎么说?”宋良辰不解的看着苏迟,不明白她为何会冒出这样一句感叹。 “玉卿和穆雪柔,可能是中的同一种毒。”这个世界上,奇毒也不是到处都有的,更关键的是,玉卿死之前的表现,和穆雪柔真的太像了。 她这个时候就有些感谢陈夫人,还好陈夫人将玉卿的事告诉过她,否则她现在也无法做出这样的判断。 “你是说……”宋良辰神色一怔,“杀他们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是不是一个人不知道,但有很大的可能是同一种毒。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从玉卿的肚子里,取出来一截茵犀香。”苏迟问道。 “啊。”宋良辰显然也反应过来了,“穆雪柔跟着永乐王,也算是和皇室沾了点关系。” “对。”苏迟点了点头,“走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 苏迟走下矮凳,和宋良辰一起将棺材盖子重新盖好,又将那厚厚的棉被盖在了棺材上面,将一切恢复原状之后,二人才离开了义庄。 距离天黑还有一阵,在路过一家茶楼的时候,苏迟转身就走了进去。 “不回去吗?”宋良辰问,他还记挂着客栈里的那架屏风呢。 “还早。”苏迟笑道,“算起来,好久没见,我想和你叙叙旧啊,况且有些事情,我想单独问问你。” 宋良辰顿时就别扭上了,苏迟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要问他什么,还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跟他说? 想着想着,宋良辰就有些紧张,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苏迟用眼尾的余光瞥了他一眼,被他的举动逗的忍俊不禁,一个大老爷们儿,心思竟然比思春少女都要细腻,这真的是非常好玩儿。 要了一间独立的雅室,苏迟随便要了一壶茶,就打发店小二出去了。 宋良辰见她又是雅室又是赶人的,越发紧张起来,苏迟到底是想要和他说什么啊,宋良辰坐在那里,越发心猿意马起来。 “宋家,是不是出事了。”苏迟一边倒茶,一边问了一声。 “嗯?”宋良辰还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苏迟这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他都有些摸不着北了,“怎么这么问?” “因为好奇啊。”苏迟很无辜地笑了笑,“还有……关心你啊。” 宋良辰的心跳直接漏了一拍,他有些心慌的偏过了头,害怕被苏迟瞧出他此刻的表情,“最近,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 “比如?”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宋良辰的反应,她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你爷爷是不是出事了。” 宋良辰惊得回头看她,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啊。”苏迟道,“依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 苏迟是何等眼光,一个人的品行如何,她只消认真观察个半天就能看出来。 别看宋良辰在她跟前特别的好说话,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他不面对苏迟的时候,变脸变的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得。 换句话说就是,他在面对熟人,或者是他认为值得交往的人时,是完全没有架子,甚至是有点缺根筋的,但是一旦面对的是熟人之外,或者是不想搭理的人,就完全是一副戒心十足,态度矜持又冷漠的样子了。 这么一个人,苏迟不相信,他会平白无故的答应徐太师,帮忙护送徐蓉去辽城。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宋良辰不得不做这件事。 其实苏迟并不是现在才意识到宋家可能出事了,在忙陈家案子时,苏迟就猜到宋家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因为按照宋良辰的性格,他为了弄清楚陈家事件的真相,肯定会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但是他没有,他到苏迟那里去的次数极少,每次都急匆匆的。 就算他没有说出来,但他眉目里偶尔闪过的忧色,也让苏迟意识到,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只不过,宋良辰不说,苏迟也就没有主动去问。 毕竟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宋良辰肯定对苏迟说了,他既然选择不说,一定是有理由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不能对别人说的事。 若是宋良辰不来朱家镇,苏迟大约还是不会去过问他的事。但是现在他来了,他人就在这里,并且对她的意图那样明显。 再加上现在的局面非常微妙,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她有个不太好的预感,那就是宋家可能也被牵扯在内。 所以,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她都必须过问这件事了。 “的确是出了点事。”宋良辰心中微微叹了一声,苏迟有多聪明,宋良辰是知道的,就算她不说,只要她想知道,她迟早都能找到答案的。 与其让她从别人嘴里知道他的事,他宁愿亲自告诉她。 “我爷爷和奶奶,都被徐太师软禁了。”宋良辰道,“就在你失踪之后,我回家发现我爷爷和奶奶都不见了,当时我有看到爷爷留下的书信,他说要回宋家老宅一趟,我当时没有多想。” “直到半个月前,徐太师忽然找到我,要我护送徐蓉去辽城。”宋良辰无奈道,“我本以为他只是在唬我,但我亲眼看到了,我爷爷和奶奶的确被他软禁着。” “他除了让你护送徐蓉去辽城,还有没有别的要求?”苏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如果徐太师控制宋老太爷,是为了让宋良辰答应送徐蓉去辽城,那他为什么要那么早就囚禁那两个人? 总觉得,在他下手的时候,就一定对宋良辰提出了某种要求的,不然他为什么要冒险囚禁宋老太爷? “嗯。”宋良辰想了想,还是决定全部坦白,“在我爷爷被带走当天,徐家曾派人到宋家提亲,他希望我娶徐蓉。” 苏迟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希望你娶徐蓉?” “是,他要我娶徐蓉,但是我没有答应。”宋良辰特别强调了一下,“我是不会娶她的。” “徐家希望你娶徐蓉?”苏迟心中却浮上来一个很大的谜团,徐家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单纯想拉宋家下水? 徐家一直以来都从某个非常神秘的势力手里保护着徐蓉,徐家没有道理把徐蓉塞给宋良辰。 因为宋家说到底,只是一个官媒世家,就算是在朝中有着盘根错节的人脉,但那些到底只是虚的,并不是什么实质性的权势。 徐家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照她想的那样,宋家根本没有庇佑徐蓉的能力,徐太师必定是个人精,他绝对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为什么?”苏迟不解地看着宋良辰,“宋家有能力保护徐蓉吗?” 宋良辰愣了一下,“保护徐蓉?宋家?开什么玩笑,宋家在徐家面前根本不够看,一个小小的官媒世家,有什么能力保护太师的孙女?”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啊。”苏迟的思绪有些乱了,“那徐太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啊。”宋良辰比苏迟更混乱,他压根不明白,徐太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他。 苏迟看着宋良辰的脸,一直看了好一会儿,看的宋良辰都不好意思了,她才挪开了视线。 徐家是要保护徐蓉,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徐家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一定有一个大的前提,那就是确保徐蓉的安全。 苏迟心里有个很大胆的猜测,可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那就是徐家认为,宋家——或者说是宋良辰,能够庇佑徐蓉。 之所以觉得匪夷所思,是因为徐蓉背后的势力本就不容小觑,但是这样强横的背景都无法保护的人,她要面对的仇敌是多么的强大,这样大的仇敌,徐家却妄想宋良辰能够庇佑。 难道说,宋良辰的身上其实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但他撑死了也就是一个官媒世家的长子,宋老太爷故去以后,他会继承官媒之位,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不过,这仅仅是苏迟所能看到的,或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宋良辰还有什么别的能耐也说不定。 “徐太师让你送徐蓉去辽城时,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苏迟问道。 宋良辰想了想,道,“他和我许诺,只要我送徐蓉去辽城,他就不再让我娶徐蓉,我爷爷奶奶也能平安回家。要说奇怪的话……他好像说过,临安城快要不太平这样的话。” 临安城快要不太平了,这个节骨眼上,这句话所指代的不太平,必然只有武林大会。 看样子,这次的武林大会是一定会发生某件大事了。 死了五年的桃花忽然出现,永乐王跑到南疆寻找某样东西,徐家急着把徐蓉送出临安城。 不过——说到辽城,苏迟忽然想起来,徐大将军不就镇守在辽城吗?徐家是想让宋良辰把徐蓉送到徐大将军手里吗? 不,不对。 苏迟记得宋良辰说过,徐太师让他把徐蓉交给岚朵。 她知道岚朵就是杀手桃花,这么一看,徐太师是想向第一杀手寻庇佑吗? 不,也不对。 岚朵就是桃花,这个秘密,苏迟不确定徐太师就一定知道。 总之,现代的局面是一团混乱,她从宋良辰这里知道的新的线索,也只是让这乱局变得更加混乱而已。 还是缺少一些线索,这个线索一定是已经出现过的,就如同玉卿那根线索一样,被苏迟给忽略了。 会是什么呢?苏迟闭上眼睛,开始仔细的回想起来。 第八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04) “宋良辰。”苏迟蓦地睁开眼睛,“我问你要一件事。” “什么?你问。”宋良辰应道。 “你二叔真的是为了官媒这个位置,和外人联合起来,要害死你吗?”苏迟是从一开始,陈夫人向她催房租开始想的,她想的非常仔细。 宋家的事件最终好像解决的非常完美,但是如今跳出事件本身,完整梳理案情时,苏迟却发现了那一丝违和感。 宋家的整个事件中,宋家二房在里面似乎不太重要,但其实起到的作用却是关键性的。如果宋家二房没有和曲三夫人联手,那么曲三夫人不可能那么顺利的达到目的。 为了一个官媒的位子,宋家二房真的会胳膊肘朝外拐,要害死自己的亲侄子吗?这样的回报,真的值得宋家二房冒那么大的风险吗?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宋家二少爷死后,宋家二房的人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一点都没有闹,就这么认栽了。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再想,就觉得这很可疑。 “一个官媒的官位,当真值得牺牲至亲的性命?”苏迟又问。 “你真的是……”宋良辰完全没有想到,苏迟会问出这个问题。有些支离破碎的陈旧画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一定要说吗?” “一定要说。”苏迟很认真地道。 她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她陷入的迷局,很早就开始了,她必须想透任何一个疑团和细节,才有可能解开摆在她面前的两个谜团。 第一个谜团有关于苏家和苏蔓,第二个谜团则是关于拉伊族和皇室。 就目前而言,很多线索中途就断了,或者是自相矛盾,她无法根据目前知道的线索,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必须回过头去,再次面对那些已经解决的案件,找出事件里的漏洞,以及她没有解开的细小谜团。 只有将全部线索都整理出来,她才能将事件的真相拼凑出来,也只有做到这一步,她才有可能挣脱这张罩着她的大网。 她想要自由,这种时时刻刻都活在别人算计之下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 “我觉得,二叔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不甘心吧。”宋良辰最后还是开了口,仅仅是因为问他这个问题的人是苏迟。 他永远也无法拒绝苏迟。 “不甘心?”苏迟不解地问,“只是不甘心?” “是的,他不甘心。”宋良辰叹道,“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不要紧吗?”苏迟并不是一个喜欢听秘密的人,因为秘密往往是伴随着麻烦来的。 “不要紧的。”宋良辰道,“这个秘密知道的人非常少,甚至宋家的下人都没有知道的。”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苏迟睨了他一眼,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并非在宋家出生。”宋良辰道,“我是开始记事之后,被接回宋家的。” “诶?”苏迟有些意外,“我记得你说过,你娘是住在玉佛寺?” 苏迟的记忆力极好,很多事只要听过就不会忘,就像很多人,只要她见过一面就忘不掉一样。 有时候,她感谢这种天赋异禀的才能,但是有时候,她也憎恨这种才能。 “你说过,你爹去世之后,你娘就一直在玉佛寺吃斋念佛的。”苏迟道,“对了,可以说说,你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早先宋良辰曾粗略的跟她介绍过宋家的情况,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一共养育了三个儿女,一个女儿已经嫁人了,两个儿子当然就是已经离世的宋大爷和还在牢里的宋二爷。 说起来,宋家最可疑的,好像就是这位长房夫人了。 “五岁。”宋良辰缓缓道,“五岁那年,我爹去世了。” “也就是说……”苏迟惊讶地看着他,“你是在你爹去世之后,才被宋家找回来的?” “你怎么会这么猜?”宋良辰吓了一跳,他不过只是说了他爹去世的时候他几岁而已。 “因为你自己说的啊。”苏迟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说,你并非出生在宋家,而是后来被接回去的。正常的大户人家,长子嫡孙断然没有生在外头的道理,加上宋家对这件事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宋家对此还是很忌讳的。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是宋家的私生子,宋家一开始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要接你回宋家,肯定需要一个契机。”苏迟叹了口气道,“你爹的死,就是这个契机。他临死前,必定是说出了你的事,他算准了宋老太爷,不会让他唯一的骨血流落在外。” “你真的……太聪明了。”宋良辰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娘和我爹,的确没有行过大礼。你没有说错,我的确是宋家的私生子。我爹临死之前,将我的存在告诉了我爷爷,那之后没多久,我就被接回了宋家。” “但是他们无法接纳你娘的存在。”苏迟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很奇怪。” “是我娘自己不愿意回宋家的。她好像在回避着宋家人,甚至包括我在内。”宋良辰摇了摇头道。 “这就更奇怪了。”苏迟看着宋良辰问,“我问你,你回宋家之后,可有再回去见过你娘?” “没有。”宋良辰道,“回去之后,爷爷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教导我功课。” “所以啊,这不是很奇怪吗?”苏迟道,“不可能有做母亲的,会把孩子就这么交出去。倘若你大些了也就罢了,但你当年只有五岁而已。” “虽然没有见面,但是娘经常写信给我。”宋良辰之前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此时苏迟这么说了,他心里也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关于母亲,宋良辰的印象实在是稀疏,唯一记得深刻的,就是她做的手擀面。 “那关于你娘的事,你知道多少?”苏迟觉得,或许宋家未解谜团的关键,就在宋良辰的娘亲身上。她之前,当真把这个线索忽略的彻底。 “很少。”宋良辰的眼神暗了下去,“毕竟,从我开始记事,就回到了宋家。我只记得,娘长得十分好看,她是个特别温柔的人,从来没有打骂过我。” “那你还记不记得,五岁那年,宋家人接你回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苏迟问。 宋良辰仔细回想了一下,“我记得那天,是爷爷亲自来的,他当时用很严厉的眼神审视过我,然后他让我在外面玩,他单独和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然后娘就跟我说,我爹是宋家人,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回宋家去。” “当时你就这么接受了吗?”苏迟追问道,“五岁的孩子,应该会哭闹,会舍不得离开娘亲的吧。” “没有。”宋良辰有些懊恼。“当时我坚持要娘跟我一起走,但是娘跟我说,要我先去宋家看看,并不是现在就住过去。但是我被她骗了,我跟着爷爷回了宋家之后,就直接被扣留了。我闹着要娘,奶奶告诉我,娘不愿意回宋家,她就住在玉佛寺里,吃斋念佛为我祈福。她还给我看了娘写给我的信,我很小的时候娘就教过我识字,所以我三岁就认识不少字,五岁的时候,已经能背孙子兵法了。” “那封信,的确是娘的字迹,说来很奇怪,娘把我教的很好,我闹过一阵脾气之后,也就不再闹了。”宋良辰微微笑了一下,“这么多年里,我当然也是去见过她的,但每一次都落空了,时间久了,我自然明白,娘她不愿意见我。” 苏迟听完宋良辰的话,却陷入了沉思之中,宋良辰的娘,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呢?难道是宋家威胁她,不让她和宋良辰见面? 那这么做的理由呢,按照宋良辰的描述,他娘不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人,宋家为什么要这么忌讳她。 难道说,他娘的身份很特殊,特殊到,宋家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 她想起徐太师执意要让徐蓉嫁给宋良辰这件事了,徐太师看中的,或许不是宋家的人脉,也许关键就是在他娘的身上。 “所以其实二叔会那么做,我可以理解的。”宋良辰缓缓道,“我并非宋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硬要说,我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而已。本来我爹走了,宋家的一切都是二叔的,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我就被爷爷带回了宋家。他恨我,是应该的。” “不对。”苏迟摇了摇头,“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宋良辰愣住了,“什么意思?” “一个官媒之位而已,你怎么说都是你爹唯一的骨血,你二叔就算是再想要官媒的位子,也不至于要置你于死地。”苏迟道,“他想杀你,肯定还有别的理由。” “你怀疑,事情和我娘有关?”宋良辰就算再迟钝,也不至于这一点都联想不到,“可我娘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能有什么关系?” “真的普通吗?”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良辰,“你觉得,徐太师为什么执意要把徐蓉许配给你,那可是连徐家都庇佑不了的人。但是他却敢把徐蓉托付给你,他看上的,必然不可能是宋家那点权利。” 宋良辰脑中轰隆一声,苏迟的话如同一道响雷,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是啊,他之前一直在纠结,为什么徐家这么看重他,甚至让他护送徐蓉去辽城。 此时苏迟这么一分析,好像很多疑点都得到了解释,这一切的原因,很可能就在他娘亲的身上。 “那现在要怎么办?”宋良辰问。 苏迟缓缓道,“回临安城之后,我想见见你娘。” “我带你去。”其实就算苏迟不提,宋良辰也是这么打算的。因为他已经认定了苏迟就是他中意之人,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爹已经死了,他希望娘亲能够认可他和苏迟的事。 “得快点解决穆雪柔的事了。”苏迟道,“时间不太多了。” “怎么说?”宋良辰不解问。 “武林大会之前,我们必须赶回临安城。”苏迟果断道,“如果我想的没有错,武林大会上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很不好的事?什么事?”宋良辰追问。 苏迟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这太平日子,怕是长久不了了。” 第八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05) 临安城这几天都是雨天,要么是大雨,要么是蒙蒙细雨,这下下停停的,已经持续了好些天了。 苏蔓不喜欢下雨天,换做是平常,她肯定要蒙着被子睡大觉的。但是今天,她却强打着精神没有睡,因为今天会有贵客临门。 前几天她收到了飞鸽传书,说是今天肯定能来见她。 她从早上起来一直等到了现在,天色已晚,眼见着天就要黑了,然而她等得人却还没有来。 苏蔓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但是现在,她却必须忍耐这种不耐烦。 她望着帘外的雨花,眼皮子越发的沉了些,她实在是累了,好像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处于这种很疲惫的状态之中。 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的经营,到底能不能成功。 若是失败的话……不,不会失败的。 她怎么可能失败,她不想去思考失败的那种可能性。从小到大,她其实都暗暗地跟苏迟在较劲儿,她好像总是那么聪明,每次都把自己比下去。 但是这一次,她一定能够赢了苏迟。她堵上了全部,她是没有退路的。 “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迷?”苏羽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锦袍,他身上湿漉漉的,瞧着便知道是从雨里走过来的,“蔓姐姐。” 苏蔓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出去怎么不带把伞。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嗯,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苏羽道,“蔓姐姐,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当然能成功。你以为我是谁啊。”苏蔓的语气有些冲,“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我当然不会怀疑蔓姐姐。”虽然这么说,但苏羽的眼底还是有一抹化不开的烟雨色,“只是,越到最后越是不安。” “你害怕吗?”苏蔓看着苏羽的眼睛问。 “害怕,害怕我们这么多年的筹谋,最后还是白费力气。”苏羽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害怕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会。”苏蔓道,“去换身干净衣裳,你这个身体,若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嗯。”苏羽点了点头,他转身往前走,快要跨出去时,又停住了,“蔓姐姐,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把这一切都告诉迟姐姐。如果告诉她的话……” “你住嘴!”苏蔓顿时变了脸色,她冷笑道,“苏羽,你是在说,我不如姐姐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苏羽有些笨拙的想要解释。 “你下去吧,我的客人快要来了。”苏蔓却不想听他说,她打发走了苏羽,静室里又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告诉苏迟? 苏蔓嘴边的冷笑,渐渐凝成了一个自嘲的笑,如果告诉了苏迟,她一定会阻止她的,一旦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肯定不会让她继续下去。 尽管很不甘心,可是苏蔓却明白的,苏迟真的太聪明了,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她小心翼翼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一场迷局,一定会被她破解,到那时候一切功亏一篑,那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所以很多事情,她不想告诉苏迟,尽管她明白,苏迟迟早会自己弄清楚,但是等她弄清楚,她想做的事情一定已经做完了,到那时候,就算苏迟明白了,也没有用了。 “小姐,客人到了。”就在这时,秋莲进来通报了一声。 “嗯。”苏蔓应了一声,她站起来走到门边,就见回廊外,烟雨朦胧处,有人一手撑着一把紫竹伞,一手拿着一根青色的竹竿,缓缓朝这边来了。 那人穿了一身黑,就衬得那一头银发格外的明显,在这昏暗的烟雨之中,他行步缓缓,像走在一副水墨丹青之上。 苏蔓盯着他看着,她心中万分惊诧,等到那人终于走到她面前时,苏蔓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询,“你是赵休爱?怎么十年没见,你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她仔细看着他的脸,脑海中浮现的,则是十年前,还是个小少年的赵休爱的模样。 轮廓仍然没有变,他这样漂亮的人,当真少见,只是如今,这人眼睛上缠着一道白色窄带,将那双灵气逼人的黑眸完全遮住了。 “苏蔓?”赵休爱低声问道。 “我是,先进来再说吧。”苏蔓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了花厅的小睡榻上。 赵休爱将伞放下,拿着竹竿探着路,他走的很慢,却非常的稳,就好像他是很久以前就看不见一样。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苏蔓实在是太震撼了,她从未想过,再次遇见,这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是看不见了而已,不碍事的。”赵休爱语气很平淡,眼盲并没有击垮他。 “治不好吗?”苏蔓问。 赵休爱的唇边慢慢溢出一丝笑意。 “你是故意的?”苏蔓有些震惊,赵休爱是什么样的人,她在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没有感情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从未得到过,所以不知道怎么给予。 但是现在,这一抹笑里,分明是带着情意的。 原来十年的时间里,在赵休爱的身上,也发生了某些改变吗? 也是啊,十年,毕竟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时光,尽管对苏蔓来说,这十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眼盲不要紧的。”赵休爱淡淡道,“我心未盲。” “这就好。”苏蔓也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只要他那边不出差池就好。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苏蔓道,“赵休爱,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说好的条件。” “不会忘的。”赵休爱道,“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如你所愿。” “那我先说声谢谢吧。”苏蔓微微笑了笑,“我怕一切结束之后,我会没有机会再和你说这句话了。” “你是个奇怪的人。”赵休爱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很多事情,反而是眼不见之后,才会越发的透彻,“我以为你会中途放弃的,毕竟十年真的很长。” “你都没放弃,我怎么可能放弃。”苏蔓冷笑道,“倒是你,让我很意外,你竟然真的会爱上一个人,而且……爱上的还是她。” “我也很意外。”赵休爱薄唇轻抿,“你会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你想说彼此彼此吗?”苏蔓道,“不一样的。” “的确不一样。”赵休爱道。 “我现在有点理解,你为什么觉得眼盲了比较好。”苏蔓叹道,“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只要她看着你,便会想到你的眼睛为何会变这样,你让她心生愧疚,借此绑住她,你还真是卑鄙。” “但是很凑效。”赵休爱淡淡道,“我不在乎理由是什么,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就够了。我不是那么贪心的人,妄想得到全部。” “也是,事事顺心哪还是人生。”苏蔓倒是很认同赵休爱的话,这一瞬,还对他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情,“就像我,明知道他心里的人不是我,也还是强留着他,他是怎么想的我从不在乎,如你所言,我不是那么贪心的人,他在我跟前说的好话,我从不去分辨真假。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待在这里的人是我,我在意的人也在我身边。” “至少他还愿意说谎话哄我。”苏蔓自己先笑了起来,“赵休爱,我们还真是一样的卑鄙。” “武林大会还有十天。”赵休爱听着苏蔓的话,心中也生出了几丝惆怅。 真的有人会不在乎吗? 没有的,只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就这样就好,人啊,真是又虚伪又可悲。 “还有十天。”苏蔓点了点头,“这十天内,我会开始行动,之后的,就看你的了。” “嗯。”赵休爱应道,“那么我就先走了。” “慢走不送了。”苏蔓道。 赵休爱站起来,用竹竿慢慢地敲打着地面,他慢慢走到了门边。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苏蔓说是不送,却还是跟着赵休爱走到了门边,她仰着头看着天空,叹了一句,“变天了。” “是啊,变天了。”赵休爱唇边的笑意渐浓。 十天,只有十天了,一切血海深仇,一切筹谋算计,都要结束了。 这十年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唯有天地变换,才能平了那血海深仇,才能让应该安息之人安息。 他一步一步走出回廊,脚下的地面湿漉漉的,但他明白,只要再等一会儿,天就会放晴了。 苏蔓一直站在门边看着,她看着他来,看着他走,一偏头,他的紫竹伞忘在这里没有拿走。 她还记得十年前第一次见赵休爱,他冷冰冰的,像用冰雪做出来的玩偶,她从不曾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那个时候她没有想过,这个人会褪去一身冷傲,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他瞎了一双眼睛,白了一头黑发,看上去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但他那张脸却仍然风华绝代,美得仿若谪仙。 他这样,也挺好的,她至今都还记得,还是小少年的赵休爱,对她说起那句话时的样子。 他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别人好,因为从不曾有人对我好。” 没有得到过,就不知道怎么给予。 只是叫人难过的是,让他学会这一点的人,竟然是那个姑娘。 老天真会捉弄人,让两个绝对不能相遇的两个人,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相遇,而后冷漠的相知,绝望的相恋,到如今,以一种赎罪的心态,彼此相守。 但就算是这样—— 也挺好的。 (要收网了,到此为止,所有线索铺设完毕。下面要开始剥茧一样解开谜团了,你们可以猜猜看,看能不能猜中~~) 第一章 映日荷花别样红(01) 没有星月的夜晚,黑夜也显得特别的黑。 但是今日,朱家镇唯一的一家客栈里却灯火辉煌,亮着的灯火,把这小小的客栈照的亮如白昼。 客栈的大厅里,满满当当的站了不少人,客栈里里外外,从下人伙计到住客,全部都集中在这里了。 大厅的正中间放着一架屏风,只是原本虽然粗糙,但还算能入眼的屏风,却不知道被什么人给弄坏了。 屏风上的绢布被火烧的乱七八糟,只有那木架子和烧焦的碎布,让人能看得出这就是一架屏风。 顾西臣抱着剑站在一边,他黑着脸,浑身都在往外冒着凉气儿。徐蓉站在他边上,也是一脸内疚。 顾西臣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连个屏风都保护不好,他真是无法接受这么无能的自己。 而徐蓉也很自责,因为她当时兴冲冲跑回客栈,是要帮顾西臣一起看着屏风的,结果屏风在两个人的看护之下,还是被毁掉了。 苏迟可是说过,这屏风上,留着的可是很重要的线索,穆雪柔最后留下的东西,可都在这屏风上。 但是屏风在他们两个人的保护之下,还是被毁掉了。 相比于顾西臣和徐蓉,坐在不远处的赵元夜,脸色就要好一些,他身边站着一脸不耐烦的怀珍,以许今朝为首的护卫则都恭恭敬敬的站在后面。 钱掌柜此时满头大汗,胆子小的伙计都躲在后面,但是身为这家客栈的拥有者,钱掌柜那是万万躲不开的。 重要的东西在他客栈里被烧毁了,他这个做掌柜的也有责任,但是钱掌柜心里十分憋屈,因为那毁掉的是他的东西啊,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钱掌柜心里苦,还说不得,真是折腾的他直冒热汗。 “现在怎么办,屏风被毁了。”宋良辰有些担忧地侧过头,问站在他边上的苏迟。 全场看过来,唯有苏迟最从容淡定,这么重要的东西毁了,她却一点都不紧张。 宋良辰和苏迟回来之后,徐蓉就抱着苏迟的手臂哭,说自己没看好屏风,屏风被烧毁了。 苏迟当时走到屏风前面,随意看了两眼,就没再看,她甚至连一点惋惜的表情都没有,就像是她一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屏风不毁掉的话,才是糟糕啊。”苏迟凑近宋良辰耳边道,“那样的话,这一出戏不就白唱了吗?” “什么意思?”宋良辰心头一震,“你是故意的?啊,怪不得你一个下午都没有回来。” “我回来的话,好戏就唱不了啊。”苏迟笑道,“毕竟我在这里,很多人都不好意思动手的。” “你是说,想毁掉屏风的,不是一个人?”宋良辰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苏迟的聪明,但是此时此刻,还是觉得很震惊。 这人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明明他也在这里,也看到了全过程,怎么他就跟个聋子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呢? “毕竟,穆姑娘知道的秘密很有趣。”苏迟现在的心情不错,毕竟屏风被烧了,她之前的猜想就是对的。 “秘密?你知道了?可是秘密不是在屏风上吗?”宋良辰越来越糊涂了。 “我说在屏风上,就在屏风上,但这只是我说的。”苏迟说了一句,叫宋良辰目瞪口呆的话,“我说说而已,你当真啦?” “你、你骗人了?”宋良辰认识苏迟这么久,除了假扮灵媒师这件事外,她还从来没有骗过人。 “别人骗我,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苏迟缓缓站了起来,她走到了屏风边上,伸出手摸了摸被烧坏的木架。 然后她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转过身来,目光从边上的人的脸上,一个一个扫了过去,最后,停在了徐蓉的脸上。 “为什么。”苏迟叹了一口气。 虽然说这些天她也没有完全相信这个人,可当这个人真的用行动证明自己不值得信任,还是很让人难过的一件事。 她其实很想相信她的。 “什么?”徐蓉吓了一跳,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迟,“你怀疑是我?” “这不可能!”还没有等苏迟说话,顾西臣先开了口,“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她都是和我在一起的。” “然后你们一个下午又都和屏风待在一起,是这样没错吧。”苏迟微微笑着看着顾西臣问,“除了你们两个人之外,没有人进过那个房间,对吗?” “哼。”顾西臣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但是,屏风却被烧毁了。”苏迟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可是,为什么你不怀疑顾西臣,为什么只怀疑我!”徐蓉有些激动,“这不公平!苏迟,我拿你当朋友的!” “我很感动,真的。”苏迟很真诚地看着徐蓉,“你的确拿我当朋友,但……当遇到有可能威胁到你的事情的是,你会选择的,应该还是自保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徐蓉不甘心地看着苏迟,“你了解我什么啊!苏迟,你根本就是自以为事!” “是吗?”苏迟看着徐蓉,看着看着,心里就觉得有些难过。 说起来,徐蓉其实很可怜,别看她背景多好,可她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 在苏迟想通最关键的一个环节之前,徐蓉的身上充满了矛盾点,但是当那个矛盾点被解开,事件最原本的模样,就以一种极其悲哀的方式呈现在了她面前。 “咳。”就在苏迟和徐蓉陷入僵局之时,赵元夜终于开口了,“苏姑娘,大庭广众之下,很多事情不便说吧。” 苏迟就朝赵元夜望过去一眼,只见赵元夜眼底是讳莫如深的莫名之光,苏迟当然知道赵元夜的意思,但是不唱这么一出,很多人的小尾巴就不是那么容易抓住的。 “哦?有不方便说的吗?”苏迟冲赵元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赵元夜躲在袖子里的那只手,蓦地捏紧了,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没有变,苏迟那个笑容让赵元夜的头皮都发麻了,他总算是明白,苏迟为什么坚持要等天黑之后,在客栈里替穆雪柔招魂了。 她这哪里是招魂,她分明是在钓鱼。现在骑虎难下的不是苏迟,而是他和徐蓉。 在得知那架屏风有问题之后,赵元夜也在想办法毁掉屏风,但顾西臣就守在那里寸步不移,许今朝带着人徘徊好久,都找不到空档进入那个房间。 而之所以必须要毁掉那个屏风,是因为穆雪柔知道的秘密太危险了,一旦那个秘密泄露,那么整个大周朝都将陷入动乱之中。 赵元夜其实是有些后悔的,他应该在一开始就杀死穆雪柔的,不该由着性子留下了她,要不是那是,他想利用穆雪柔这根引线,找到穆雪柔背后捣鬼的人,他或许真的就在上元节那天,穆雪柔与他擦肩而过时,和他说出那句话的是,就直接杀死他了。 是他自负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啊。 许今朝无法得手,他心里着急,却没有太过惊慌,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和他一样不希望穆雪柔知道的秘密曝光,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徐蓉。 赵元夜当真没有想到,苏迟会连犹豫都没有,直接认定了毁掉屏风的人就是徐蓉。 她太聪明,聪明到赵元夜都起了惜才之心。 “苏姑娘。”赵元夜道,“倘若是能够轻易说出口的,便也不会成为秘密了。每个人都有秘密,我相信苏姑娘你也有。” “你说的有道理。”苏迟笑了起来,赵元夜还是很识时务的,“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换个地方说话吧。” 于是盏茶的功夫之后,众人都转移到了徐蓉的客房,闲杂人等自然是没有进来的,原因之一是房间太小,徐蓉住的只是普通的客房,不是上房,原因之二是穆雪柔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于是许今朝之类的护卫都留在外面,他们负责戒备,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此时徐蓉的房间里,只有赵元夜一个人坐着,赵怀珍本想跟进来,结果被赵元夜三言两句打发走了。顾西臣照旧抱着他的剑站在一边,徐蓉则是一脸复杂的神色。那架屏风被搬进来了,就放在客房里那张八仙桌上,苏迟就站在桌前,宋良辰就站在苏迟的身侧。 “现在可以说了吧。”这房间里,已经没有与事件无关的人了。 “你到底,为什么认定徐蓉就是毁掉屏风的人?”宋良辰此时真是一头雾水,他一整个下午都和苏迟待在一起,他从刚刚就膨胀的好奇心,几乎就要爆炸了,好不容易熬到苏迟开口,他当即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她有必须毁掉屏风的理由。不管是为了保护她自己,还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苏迟眼底闪过一丝悲悯之色,“徐蓉,我说的对吗?” “顾西臣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根本不可能毁掉屏风!”徐蓉辩驳道,“还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穆雪柔的秘密,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苏迟道,“穆雪柔知道的,是皇室的秘密,很不巧,你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你的身份比较特殊而已。” 徐蓉脸色忽的一白,她愣愣地撇过了头,忽然间,有些不敢正视苏迟的眼睛。 她心里突突直跳,看样子,苏迟是真的看穿了她的事,她刚刚的虚张声势,不过只是为了试探苏迟。 “你在开什么玩笑?”顾西臣低喝一声,“苏迟你是不是傻了,徐蓉是徐家的人,她父亲是镇守辽城的大将军徐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苏迟道。 “那就说清楚了!”顾西臣的态度很不好,因为在他看来,苏迟竟然怀疑自己的朋友,这让他觉得很过分。 她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赵元夜不说话,表情讳莫如深,叫人看不出端倪,徐蓉则是傻傻僵在那里,从她意识到苏迟是真的知道了她的事情之后,她就慌了神,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种惊慌,只在她十二岁那年,忽然得知了那个秘密的是出现过。 顾西臣和宋良辰则是一脸茫然,他们盯着苏迟,恨不得砸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这太奇怪了。 “我可以说吗?徐蓉?”苏迟朝徐蓉看去,毕竟事情和徐蓉有关,之前在楼下大厅,她也不过是为了引赵元夜露出小尾巴而已,她并没有打算在那里把徐蓉的事情抖出来。 “事到如今,还问我这种问题做什么。”徐蓉忽然笑了起来,“你说吧,已经无所谓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我就不相信你真的都知道了。” 苏迟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徐蓉自己要守着这个秘密,也很痛苦吧,处于漩涡中心的人,永远都是最难受的。 或许苏迟看穿她的秘密,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那么,我们就从头说起吧。”苏迟的声音很淡,淡到让人听不出情绪起伏。 第一章 映日荷花别样红(02) “我最开始遇见徐蓉的是,她被关在徐家别苑,外面有一群婢女看护,一楼养着毒蛇,而二楼就是徐蓉生活的地方。当时她已经被关在别苑四年了,外界都说,徐家大小姐罹患夜游症,她会夜游杀人,甚至还杀死了她房里的大丫鬟,其他小丫鬟也都惨遭割舌。所以我当时先入为主的认为,徐家把徐蓉关在那里,是不想她和人接触,不想让她再伤害到人。”苏迟说到这里顿了顿。 “难道不是这样?”宋良辰问,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不只是他,恐怕整个临安城的人都这么认为。 “不是这样。”苏迟肯定地道,“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恐怕在座的各位比我都清楚。” “徐太师乃当朝一品大员,她父亲徐将军更是手握兵权,家世显赫至极。”宋良辰答道。 “所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苏迟问。 “奇怪什么?”顾西臣眉头皱了起来,她到底在搞什么鬼,故弄玄虚吗? “这样显赫的世家,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因为夜游而杀了人。”苏迟叹道,“这种事是不可能被传扬出去的吧,别说被杀的只是个签了卖身契的丫头,就算是身份再高一些的人,徐家都不可能让这种事传扬出去,甚至还闹得人尽皆知。” 她此话一说,顾西臣和宋良辰同时愣住了,他们到底都是大家族的人,尤其是顾西臣,顾家也是豪门之家,苏迟这么一说他就反应过来了。 这种大家族里,外面瞧着光鲜亮丽,内里不知道有多少龌蹉事,只不过没人敢传扬罢了。 “徐家这个丑闻不仅是传了,还传的徐蓉名声全毁,徐家和徐蓉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徐家本不应该让这种事情发生吧。”苏迟道,“还有,就算徐蓉失手伤了人,凭借徐家的声望,根本不需要把徐蓉囚禁在谁都找不到的别院里。” “所以徐家的做法非常矛盾,如果徐家在意徐蓉的名声,就不会允许这种事传的人尽皆知,如果徐家压根不在乎徐蓉,又根本不必费尽心机的保护徐蓉。” “保护?”顾西臣打断了苏迟的话,“为什么是保护,关着她不是为了不让她伤人吗?” “不让她伤人的办法有很多,未必非要用囚禁的法子。”苏迟道,“我们先说说徐家为什么要毁掉徐蓉的名声吧,其实这一点我很长时间都没有想通,直到后来我知道了一件大周朝人人皆知的事情。” “你是说,五年前,先皇驾崩,皇上登基这件事?”宋良辰倒是知道这个,因为苏迟问过他,只是他当时没明白苏迟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是的,五年前,皇上登基。”苏迟点了点头,“那么四年前,大周皇室里就会发生一件很喜庆的大事。那就是,选秀。皇上的后宫,怎么能空虚着。大周朝的秀女,是年满十二岁就可以参加选秀。” “四年前,徐蓉正是十二岁。按照徐家的地位,徐蓉入宫,极有可能封后,就算暂时不能封后,也必定是四妃之一。而且我还听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徐蓉深得太后的喜爱,她从小到大,有大半时间是在宫里的,所以她和皇上的感情,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怎么看,徐蓉进宫都是最好的选择。有太后做靠山,有徐家这样有权势的娘家做后盾,还有和皇上之间的青梅竹马之情,徐蓉进宫,不会吃亏也不会受委屈,还会获得史无前例的殊荣。”苏迟道,“然而徐蓉却没能进宫,因为她杀了人,临安城人人皆知,徐家大小姐有夜游症,这么一来,徐蓉断然是不能入宫了。在那之后,徐家就很快地将徐蓉送去了别苑,就这么关了四年。” “可是徐家为什么要这么做?”顾西臣想不透,“徐蓉入宫,对徐家百利而无一害,你这个说法根本不成立。” “嗯,这个理由,我是在今天才弄明白的。”苏迟道,“今天上午,我为了穆姑娘的事情去见了一个人。” “你见了谁?”宋良辰问。 “是那位赵姑娘。”苏迟道,“当我看清楚赵姑娘的模样,听她说了一段往事之后,我当真是豁然开朗,明白了很多事。” “难道赵姑娘告诉了你徐蓉的事?”宋良辰不解地问。 苏迟摇了摇头,她将目光挪到了正坐在那里,把玩着两颗碧玉球的赵元夜身上,“她告诉我,她并非是赵公子的亲妹妹,她实际上是赵公子的侄女,她是已经过世的恭顺王之女。” “就算知道了这个,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顾西臣内心在抗拒,他不愿意接受徐蓉就是毁掉屏风的元凶——因为那样的话,会显得他特别的无能。 徐蓉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毁掉了重要的线索,他很不甘心。 所以,与其说他是在否定苏迟,倒不如说他是在否定他自己。 “不,你听我说完。”苏迟道,“她是四年前被赵公子接到身边的,四年前,恭顺王和徐将军一起在辽城和大金打了一仗,可惜恭顺王战死沙场,只有徐将军凯旋归来。也就是在徐将军归来的那一夜,徐蓉犯了夜游症。并且还杀了个人。没多久,她就被送到了别苑。” “徐蓉被送去了别苑,赵姑娘却被永乐王接进了永乐王府,看上去似乎毫无关联,可是在我认真的看过赵姑娘的脸之后,终于找到了这个关联点。”苏迟说着,缓缓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们认真看一看那位总是闹脾气的赵姑娘的脸,就会发现赵姑娘长得和徐蓉有五分想象。我和她确认过,赵姑娘告诉我,她像她的母亲,而她的母亲同当朝太后是亲姐妹,也就是说,赵姑娘是太后的亲侄女。” “你……你是说……”顾西臣和宋良辰同时变了脸色,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苏迟到底想说什么了。 “是的,徐家对徐蓉的古怪态度,明明怎么看都是进宫比较好,却偏偏要毁了徐蓉,徐家不愿意徐蓉去参加选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徐蓉就是当朝太后的亲生女儿。” 苏迟说完这句话,客房里顿时死寂一片。 没有人开口说话,宋良辰和顾西臣是惊的,赵元夜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只是那么坐着,仍然一言不发,而徐蓉,此时睁大了眼睛看着苏迟。 徐蓉没有想到,苏迟竟然真的只是凭借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就猜出这些,她不只是拼出来了,而且说的还分毫不差! “徐蓉生的像太后,赵姑娘又长得像她娘,所以徐蓉和赵姑娘有五分像就非常合理了。”苏迟道,“我接下去要说的话,可能会让我的脑袋搬家,但是可惜的是,不说出来,就不能将这个事件完完整整的说出来。” “我不会让你脑袋搬家的,你继续说。”顾西臣道。 “放心,有我在。”宋良辰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迟心里一暖,接着往下说,“十六年前,太后生下了徐蓉。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她把徐蓉托付给了徐家养育。徐家正好需要一个孩子用来遮丑,所以也非常愉快的接受了这个孩子。” “等等。”开口打断苏迟的人,竟然是徐蓉本人,“遮丑?遮什么丑?” “当然是为了掩饰徐将军在新婚之夜,被新夫人弄的无法生育这种丑事。”苏迟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宋家和徐家这微妙的关系。” “十多年前,宋家老太爷为徐太师的儿子做了个媒,可是在新婚之夜,新娘子竟然用剪刀伤了徐将军。因为这件事,徐家和宋家绝交了,之后十多年的时间都没有来往。” “徐太师是何等气量之人,他和宋老太爷是好友,两家又是世交,可是却因此而绝交了,怎么看都有些夸张。但……如果是新娘子在新婚之夜就让新郎断子绝孙,那么这个仇就非常大了吧。” 苏迟道,“而且还有一点,徐将军是习武之人,受了这种伤害,肯定不会轻易了事,他不可能继续留着这个新夫人。所以,那个姑娘应该是没能活过新婚之夜。只是因为这种事实在是不能外扬,所以徐家才会假装新夫人还在。但是徐将军成亲了,总要生儿育女,可惜的是徐将军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了,这个是,太后将这个孩子送给徐家,是替徐家解了燃眉之急。” “太后再怎么牺牲,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骨肉送人吧。”宋良辰不解地问,“而且,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送人,这完全没有必要吧。” “嗯,如果这个孩子是龙子龙孙,那她当然没有必要这么做,但——如果这孩子,不是她和先皇的呢? “啊,我懂了!”宋良辰恍然大悟,的确,这么一来全部都说得通了。 “太后把她送给了徐家,看中的大概就是徐家的背景身家了,那孩子到了徐家,一定也能富足的长大,不必为了填饱肚子而发愁。而且,以徐家的地位,她就算是宠着徐荣,把她留在宫里生活,也不是不可以的。哪个娘亲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所以徐蓉十二岁之前,绝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宫中。”苏迟叹道。 “那后来呢?”顾西臣听的一愣一愣的,明明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可是苏迟说到这里,都是有理有据,没有胡说八道,再加上徐蓉复杂的表情,他就不得不相信,苏迟说的就是事实。 “在十二岁之前,你应该过得非常幸福吧?”苏迟看向徐蓉问道。 徐蓉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你一定是非常幸福的,在家受宠,进了宫也被太后宠着。但是,这种幸福,在你父亲,徐将军凯旋归来的那一晚,彻底打破了吧。”苏迟依然对着她问。 徐蓉听完这句话,吃惊地抬起了头,她看着苏迟,眼底有恐惧的神色,好像苏迟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你……怎么可能知道?”她喃喃问道。 “因为我一直想不通,徐家对你的态度太奇怪,如果他们想毁了你,就不会保护你,如果他们想保护你,就不会毁了你。”苏迟道,“我很长时间都被这个问题困扰,直到今天,我忽然意识到我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因素没有考虑进去。” “关键因素?”宋良辰讶然问道,“那又是什么?” “当然是徐蓉自己的态度啊。”苏迟叹道,“我考虑过太后的立场,想过徐家的立场,但是唯独漏掉的,就是徐蓉自己的立场。” “不对吧,你是不是还忽略了一个人。”宋良辰道,“那就皇上的立场。” “这个暂且不说,皇上的立场嘛……其实是很明显的。”苏迟笑道,“我们先来说说,徐蓉自己的立场吧。” “徐蓉十二岁之前,生活无忧无虑,她或许根本不知道烦恼是什么,如果她有烦恼,一定也只是在烦恼生活太幸福。但是,如果有一天,当她得知,自己生活在一场谎言之中,曾经的种种幸福,很快就要离她而去,更关键的是,她或许是真的期待入宫,成为皇上的小皇后的。” 苏迟看向徐蓉,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意这么想,可是她却不得不这么想,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猜想,一旦排除了其他可能性,那么这个猜想往往就是真的。 “徐蓉,大丫鬟是你杀的吧。”苏迟走到徐蓉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 这句话,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徐蓉忽的蹲下身去,她捂住了眼睛,肩膀剧烈的颤抖起来,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哭声从她唇边溢出。 脑海中,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浮上来,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不敢回想,也不想去面对,然而那些陈年往事,终究还是势如破竹的漫上脑海。 “小姐,你别哭。”香荷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柔,“我明白的,我不怪你,真的,一点都不怪你。现在,大小姐,你转过身去,不要看我。” 血将她的衣衫染白了,她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仿佛要融入如霜的月光之中。 她站在床下,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只记得眼睛被眼泪涨的生疼。 “对不起……”她颤抖着,对轰然倒地的香荷说出了这句话。 “对不起。”跨越了四年的时光,蹲在地上的徐蓉,呢呢喃喃的,说出了同样的话。 (二更,四千字大章,你们猜有没有三更四更~) 第一章 映日荷花别样红(03) 大周邵武三十三年,大金出兵进犯大周辽城,因为蓄谋已久,大金势如破竹,辽城岌岌可危。当时的朝堂上一片混乱,大金不过是抓住了大周才刚刚换了天的时机,想打大周一个措手不及。 面对这种局面,皇上下令,要恭顺王和徐朗徐将军一同出兵北上,这场仗从春寒料峭的二月,一直打到了冰天冻地的大寒。虽然赢得很惨烈,但是大周总算是保住了辽城,代价是恭顺王以及万千将士的牺牲。 仗是赢了,可是麻烦事却紧跟而来。朝堂之上,要徐家千金入宫为后的呼声越来越大,抛开徐家的滔天权势不说,单说这次徐将军立下的汗马功劳,就足以将徐蓉送上帝后的位置。 徐将军凯旋归来,先去见了皇上。 没有人知道,在金銮殿上,皇上屏退左右,到底和徐将军说了什么,只是守在殿门外随时听候传旨的太监说,徐将军出来的是,脸上没有半点喜气。 “你知道,皇上和我爹说了什么吗?”徐蓉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他说,你打了胜仗,朕理应重重赏你,但是朕思来想去,实在不知该赏你什么才好。过些日子太后就要帮朕选秀女了,朕的后位一直空着,你说,朕把这顶凤冠赏赐给蓉儿,如何?” “其实,我本不该听到这些的。”徐蓉眼底有热泪滚落,“爹和爷爷他们说这些话的是,特地把我支开了,现在想想,我要是没有因为好奇跑去偷听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听到这些话,也不用那么痛苦了。你能想像吗?那一年我才十二岁,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那天,徐将军回府之后,脸色就一直不见好,徐蓉很久没有见到爹爹,自然也想念的紧,但是徐将军却没有让她近身,直接叫奶妈把她带到房里去了。 徐蓉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主,那个是的徐蓉和现在的赵怀珍一样,都被宠的无法无天任性妄为,她带着她的大丫鬟香荷,硬是翻窗户跑了出去。 她在徐府找了很久,最后发现徐太师和徐将军躲在议事厅里谈事情,徐蓉很好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于是她就站在角落里,将这段话完完整整的听了个正着。 “你知道吗?我一开始听到这些的是,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我觉得变成皇后的话,就可以一直待在宫里,也可以每天都见到桢哥哥。”徐蓉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你一定会觉得奇怪吧,十二岁的小孩子罢了,根本什么都不懂才对,但是我从小在宫中长大,桢哥哥比我大好几岁,我总喜欢缠着他陪我玩。” “他是一国太子,要学治国安邦,要学治世之道,我有是会在一边听,觉得无趣了,就故意画花他的宣纸,或者弄坏他的书卷,桢哥哥一次都没有责备过我。他对我很好,好到我觉得我愿意成为他的皇后。”徐蓉道,“要是——我没有把爹之后的话听完,那就好了。” 可惜啊,这世上千金难买早知道。 徐蓉躲在角落里,还不曾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徐太师惊怒的声音。 他低喝道,“皇上这是胡闹啊,这可怎么是好,蓉儿绝对不能入宫!” “这件事,不知道太后那边知不知道?”徐将军问道。 “太后必定是听到过风声的,这段时间,朝上很多大臣上奏,要皇上册立皇后,他们联名举荐蓉儿为后。这样的动静,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徐太师叹了一口气,“其实前天我有去见太后,但是她不肯见我,想必是想让我们自己解决这个麻烦。” “自己解决?”徐将军冷笑一声,“感情我们徐家,就是专门给他们赵家解决麻烦的吗?皇上要立后,我们徐家能做什么?再怎么说,他是君,我是臣!” “得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蓉儿入宫,这等扰乱人伦之事,是要天打雷劈的!”徐太师心里也很急。 “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吧。”徐将军的语气蓦地一冷,“他避而不见,便是弃。” “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徐太师很无奈,“别看她很疼蓉儿,似乎把她捧在手心上。可一旦蓉儿的存在威胁到她,她就会毫不留情的舍弃。说到底,皇上才是她心尖儿上的人,蓉儿再受宠,也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啊!” “我去直接和皇上说!”虽然徐蓉并不是徐将军的亲生女儿,但是这么多年,他把徐蓉当亲闺女一样养着,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蓉儿没有做错事,太后自己造的孽,凭什么要别人替她收拾烂摊子!” “你去说什么!”徐太师喝道,“你以为你和皇上说了就没事了吗?这种事根本不能被捅破,你说了,就等于把整个徐家拉入火坑!” “那你说怎么办?若是不做点什么,蓉儿处境堪忧,要么被自己的生母亲手除掉,要么进宫,可那是蓉儿的亲哥哥啊!” 徐将军是个武将,武将的心思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 他认死理,徐蓉现在已经是徐家的大小姐,那么徐家就必定要护她周全。 “只能想个办法,让蓉儿不能入宫。”徐太师道,“这样太后知道了也无话可说,只要蓉儿的存在威胁不到她,她应该不会对蓉儿下死手的,毕竟……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能有什么办法,马上嫁掉肯定不成,她才十二岁,能有什么理由?”就算是要让她和谁私奔,或者是有私情,这个年龄也还是太小了。 “生病这种理由用不了。”徐将军那边已经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了,“除非她的名声毁了,可她的名声要是名声毁了,蓉儿下半辈子就毁了!”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徐太师道,“应该还有时间,我们再想想办法,总之,一定要想办法保全蓉儿。”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徐将军气冲冲地离开了,徐太师一个人站在议事厅,长吁短叹了一阵,也走了。 徐蓉还僵在角落里,香荷一句话都不敢说,她意识到自己刚刚听到了不应该是她这种人应该知道的事。 “小姐,我们回去吧。”她的手脚都已经冻僵了,香荷心也在颤抖。 “回去?回哪儿去?” 她应该到哪里去? 徐蓉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小姐你别吓我,你一定是受冻了,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她拉着徐蓉就往前跑,徐蓉也没有挣扎。 那天的月色极好,冷月如霜一般洒在地上,明明是踩在平地上,但是徐蓉却像是跑在一场滔天大雪里。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的房间,等到她的意识回到身体里的是,她被香荷抱着放在了床榻上,香荷蹲在地上,她抱着她冻得冰冷的双脚,用心窝子里的那点热温暖她。 她把香荷支开了,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当十二年来,理所当然的那些事,以一种面目全非的面貌呈现在她面前时,她发现自己真的好可怜。 什么徐家千金,什么太后宠爱,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谎言而已。 她是个见不得光的人,那个人生了她,却不能要她,而徐家人对自己的爱,又到底有多少是真的?他们全都是骗子,是骗子! 所有的疼爱都是假的,她是一个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人。 亲生娘亲不要她,非但如此还要杀死她,她以为可以一直在一起的那个人是她的兄长。 她活着,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吧,会连累徐家。她不想让徐家人和桢哥哥说起她的身世,那样会让她再也没有颜面面对他。 要怎么办? 她缩成一团,在这寒冷的夜里,不知如何是好。 或者……她去死比较好吗? 是的,只要她死了,所有人都不需要烦恼,疼爱她的太后以后会高枕无忧,桢哥哥会记得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徐家人不必左右为难。 是啊,只要自己死了,一切烦恼就都没有了,多好啊,只要她去死就好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就这么赤足朝外走去,她有一把匕首,那是六岁的是,还是太子的赵祯,赢得了春闱狩猎的头筹,皇上奖励给他的,后来她瞧着好看,他就把匕首送给了她。 夜已深沉,徐府安静极了,她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自己紊乱的呼吸声,她拼命压抑着哭的冲动,她想她不能哭,因为眼泪是软弱的表现,一旦她哭了,她或许就没有勇气杀死自己了。 她走到了书房,打开抽屉,将那把匕首拿了起来,匕首很凉,透心彻骨的凉,可是当时送她匕首的桢哥哥,笑容很温暖。 她的手紧紧抓着匕首,掌心被匕首上的纹路硌得生疼,她抱着匕首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抽出匕首,打算自杀。 然而就在她动手的一瞬间,香荷冲了进来。 香荷其实一直都没有睡,她一直都很忐忑,因为她知道了很危险的事情,再加上徐蓉的样子很奇怪,她也不放心。 她就这么悄悄跟着徐蓉,哪想到她竟然想要自尽! 香荷拦住徐蓉不让她做傻事,然而情绪彻底崩溃到了极点的徐蓉根本不肯松开匕首,就在抢夺匕首的时候,温热的液体喷到了徐蓉的脸上,她瞬间就僵在了那里。 “大小姐,您别这样,不管发生过什么,太师大人和将军,他们都爱着你。”香荷竟然还在笑,那把匕首扎进了她的心窝,血顺着伤口沁出来,“要是你死了,他们会伤心的。” 徐蓉的身体颤抖起来,她看着香荷,恐惧感终于漫了上来,“不、不是的……我不是要杀你的,我不是要杀你的……” “没关系的,不疼的小姐。”香荷说着,用力往后退了一步,匕首抽离她身体的瞬间,血喷了徐蓉满头满脸。 眼泪夺眶而出,徐蓉手足无措地去捂伤口,可是捂不住,血还是往外流。 “怎么停不下来,快停下来啊!”她哭嚎道,“我不要你死的啊,香荷,我不要我不要啊!” “大小姐。别哭。”香荷说,“我明白的,我不怪你,一点都不怪。现在,大小姐,你转过身去,不要看我。” 她满身的血,脸色白的跟纸片一样,“香荷从进府之后,就一直和小姐在一起,小姐看上去很任性很不讲理,可小姐其实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香荷觉得,能够照顾你,能够待在你身边,真的太好了。” 她说完,面带微笑的,轰然倒地。 “啊——!”徐蓉再也承受不住,她捂住耳朵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喊叫。 她不过才十二岁,却被迫的承受了从未想过的一切。 邵武三十三年的大寒,徐蓉的世界,天崩地裂。 (三更) 第一章 映日荷花别样红(04) “后来,我爷爷和我爹听到我的声音赶了过来,他们看到的是我跪坐在血泊之中的样子,香荷就躺在我面前,她已经没有呼吸了。”徐蓉露出了一个惨然的微笑,“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最后他们就想了个办法,说是我有夜游症,会在睡着的时候,行凶杀人。他们给了银子雇了人,到处传扬这件事,很快,这件事就闹得全临安城人尽皆知。” “竟然是这样……”宋良辰看着徐蓉,心中万分错愕,他是当真万万没有想到,在徐蓉的身上竟然藏着这么一段隐秘。 他回头看了苏迟一眼,她神色淡淡的,眼底有一抹悲悯之色,她当真十分厉害,不过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她却能够一点一点的将看似不相干的线索拼凑起来,最终将真相还原出来。 “可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徐家还要把你关起来?”顾西臣想不通。 “因为,桢哥哥执意要我入宫,他不在意我的夜游症。”徐蓉语调很轻,“他不知道,他的一意孤行,是我的穷途末路。” 徐蓉说完这些,屋子里就陷入了沉默,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气氛有些怪异,最后打破这种怪异的人是苏迟,“你害怕穆姑娘留下的秘密,是有关于皇室的,你担心这个秘密有关于当今圣上,也害怕穆雪柔说的秘密,就是你是太后的私生女,所以你想办法烧掉了屏风。” 事到如今,辨别已经毫无意义,徐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低下了头。 “但是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顾西臣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一点,“我一直和你待在这里,你根本没有机会。” “把当时的情况说给我听听。”苏迟道。 “当时我和徐蓉都离屏风有一段距离,屏风忽然自己就烧起来了。”顾西臣道,“绢帛的东西烧起来很快,等到我们过去扑火的时候,屏风已经烧成了这样。” 苏迟微微笑着看着徐蓉,“这个问题,你还是自己回答小顾吧,你要是不告诉他,他怕是会一直记挂着。” “其实很简单的。”既然已经暴露了,徐蓉也就不再隐藏。 她拿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扒开瓶塞,小心地抖出了一点白色粉末在帕子上。 “这是什么东西?”顾西臣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白磷。”苏迟解释道,“很多灵媒师在装神弄鬼的时候都会用到这种东西。” “南疆还很暖和,这东西可以自己烧起来。”苏迟让宋良辰出去给她找来一支点燃的香,她将香靠近那张帕子,还没等香碰到帕子,帕子就自己烧了起来。 “所以,不一定非要碰到屏风,才能把屏风毁掉。”苏迟说完,偏头朝赵元夜望去,“公子,你说是吧。” 赵元夜愣了一下,从刚才到现在,所有人都似乎遗忘了这个房间里还坐着一个人。 就连赵元夜自己都走神了,苏迟冷不丁这么一问,他就一下子回过了神来。 “嗯。”他点了下头,应的有些敷衍。 其他人的目光自然也被引到了赵元夜的身上,这才发现,赵元夜的表情有些奇怪,说不上来是喜还是悲,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表情。 “徐蓉的秘密说完了,公子,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说说你的秘密了?”苏迟看着他,问的很真诚,“毕竟,说到底,你才是最想毁掉屏风的那个人吧。” “是吗?”赵元夜此时却是有恃无恐,因为屏风被毁了,那个秘密绝对不可能泄露出去,“你有什么理由说,我才是最想毁掉屏风的人。” “因为那个秘密是关于你的啊。”苏迟理所当然地说,“公子,明人不说暗话,彼此之间多点真诚比较好,毕竟说不定我们还要合作一下呢?” “说说看?”赵元夜看着苏迟,徐蓉的秘密被她猜出来,他的确相当意外,也很服气。但是他的事情,他不相信苏迟真的能推算出来。 “公子你确定?”苏迟却迟疑了,毕竟那个秘密太过于惊世骇俗。 “我确定。”赵元夜决定赌一把,苏迟的话提醒了他,他未必一定要除掉知道他秘密的人,关键时刻联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毕竟他要面对的人,可是很棘手的。 “既然公子确定了,那么我就说说看吧,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你可要提醒我啊。”苏迟笑道。 顾西臣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宋良辰则是给她到了杯茶递了过去,苏迟接过去喝了几口,刚刚说了一堆话,她的确渴得慌。 “徐蓉,你也要听吗?”苏迟说着看了徐蓉一眼,“还有你们两个。” “哼。”顾西臣以一声冷哼代为作答。 “嗯,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好奇心特别强的。”宋良辰冲着苏迟笑的非常温柔,事到如今,无论是赵元夜的秘密还是刚刚徐蓉的秘密,都是不能知道的,所以他想要陪着苏迟,不管要面对的是什么,哪怕他什么都做不到,也想陪着她。 “小叔叔的秘密,我当然也想知道。毕竟,刚刚小叔叔可是知道了我的秘密啊。”徐蓉自嘲地笑了笑。 “好吧,该从哪里说起呢。”苏迟说着,缓了缓,道,“就从五年前说起吧。” 她看着赵元夜,露出了一个极为意味深长的笑容,“从五年前,先皇五十大寿那一天说起。” “那一天,久病缠身的先皇,到底还是没能熬的过去,他驾崩了。先皇驾崩,新皇继位,这是社稷纲常,理所当然的事。但是这一次却出了点状况,先皇留下的诏书,是将皇位传给胞弟永乐王,也就是你,赵元夜,对吧。”苏迟看着赵元夜的眼睛问。 “的确有这回事。”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当天文武百官都聚集在宫中,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啊,当朝太子,也就是徐蓉的桢哥哥,他是个文韬武略有大才之人,先皇断然没有将皇位改传胞弟的道理。但是君心难猜,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先皇既然留有诏书,那么理应由公子你来继位。” 苏迟说到这里,顿了顿,“但是后来,太子领着三千精兵包围了太烨宫,他和你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最后的结果就是你放弃了唾手可及的王位,甘心只当永乐王。” “嗯。”赵元夜点了下头,“事情的确就是这样。” “好,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你们会觉得特别荒唐。”苏迟笑了起来,“但……那的确是我推断出来的答案。” “你说便是。”顾西臣有些不耐烦了。 “好,那么我就说了。”苏迟重新将目光转向赵元夜,“其实永乐王并不是自己放弃王位的,而是不得不放弃。” “这话怎么说?”宋良辰出声询问,他其实是想提醒苏迟,皇家之事不要轻言妄断。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苏迟道,“那天,永乐王不是自己放弃王位的,他和太子殿下单独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被太子殿下杀死了吧。” “你说什么?”徐蓉叫了一声,“这种事不能乱说,苏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承认,我的事你说对了,但是这不等于,你就真的弄清楚宫里的事了!” “先不要着急,我说了我只是猜测而已。” 话虽如此,但苏迟的心里却已然下了定论。 “就算是猜,你这也太离谱了。”就算是顾西臣也忍不住开口道。 “因为,永乐王不是就在这里吗?”宋良辰一头雾水,若不是他相信苏迟不会乱来,他一定也会像他们一样激动的。 “所以说啊,在这里的不是永乐王赵元夜。”苏迟叹了一口气,“五年前,那诏书被公诸于世,就注定了他会没命。自古以来,为了一个皇位,兄弟反目,父子猜忌提防,这是常见的事情。你们真的觉得,太子会与众不同,留下一个威胁在自己身边?” “可是,那之后,永乐王就被派去了辽城啊。”顾西臣道,“这又怎么解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永乐王还是有很多时间都在临安城的。你想说皇上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但是一天两天可以,一年两年呢?”苏迟问道,“只要永乐王在,朝堂上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就不会消停。所以他是不可能活着的。” “那你说,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徐蓉问道。 “这个人,徐蓉你应该认识啊。”苏迟道,“因为不管人的外表怎么变,可是人的性格和喜好是不会变的,你说是吧,皇上。” “你说什么?你叫他什么?”宋良辰惊了,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苏迟的衣摆,“你别乱来。” “皇上,事到如今,您是不是应该给个回应了?”苏迟却仍然看着赵元夜,“我说的对还是错,什么地方说对了,什么地方说错了,您好歹给个反应啊。” 赵元夜此时的内心也是无比震惊的,他万万没有想过,这个姑娘真的能够看穿他的身份,他明明掩饰的很好!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赵元夜问,他此时也是满头疑问,他到底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了,可苏迟和他认识,也不过才短短三天时间而已! 三天,看穿他五年的伪装,她在开什么玩笑! “其实这个要谢谢穆姑娘,她给我留了个线索。”苏迟道。 “什么线索,线索不是已经毁了吗?”赵元夜心中猜测,难道是穆雪柔将这一切写了下来,所以苏迟才会知道? “其实线索很简单,只有三个字而已。”苏迟道,“穆姑娘留给我的线索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的名字就是——赵怀珍。” “怀珍?她算什么线索?”此时敢说话的,只有赵元夜,他那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让场上其他三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当然算线索,五年前,赵姑娘的父亲战死沙场,而后来年的开春,你就将她接到了永乐王府,宠的她无法无天。这怎么看都很不自然吧,而且更加不自然的一点就是,你让她喊你哥哥。” “这个就更不对了。她父亲是永乐王的兄长,怎么也要和徐蓉一样,喊赵元夜一声小叔叔。可是你却让她喊你哥哥,这种乱了辈分的事情,可是不太好的哦。”苏迟道,“不只是这样,你接她去永乐王府的时机很微妙,那恰好是在徐蓉名声被毁的彻底,被徐家送去别苑之后。” “皇上在四年前,开口跟徐将军说,要册立徐蓉为后,其实是真心的吧。”苏迟道,“本来很顺利的事,最后却一团糟,徐蓉名声尽毁,但你还是一心一意地想让她入宫。可能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你,徐蓉是你的亲妹妹。你当时应该非常痛苦吧,可是你却无能为力,因为就算你可以罔顾人伦,但是你不会忍心让徐蓉背上这样的罪孽的。于是,你把和徐蓉长得很像的赵怀珍接进了永乐王府,你把她当做了徐蓉,把曾经给徐蓉的那些,全部给了赵怀珍。” “你不要她叫你小叔叔,你让她喊你哥哥。这其实就是最大的破绽啊,皇上。”苏迟道,“一年后,你在上元节那天,遇到穆雪柔。其实,穆雪柔应该是故意接近你的,你之所以把她接进府,是因为穆雪柔知道你的秘密,你想知道,穆雪柔还有没有同伙,所以才会带她回府。你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你有一天,会真的爱上这个人。” 赵元夜的瞳孔蓦地紧缩了,他苦笑一声,“苏姑娘,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其实是个很残忍的人。” “残忍的人啊。”苏迟笑了起来,“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把别人的秘密,见不得光的黑暗,一点一点扒开,血淋淋的放在阳光底下,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残忍的事吧。”他笑了,眼圈却微微有些发红。 “桢哥哥?”徐蓉从刚刚一直愣到现在,她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可是面前这个人已经承认了。 “你真的是桢哥哥?”徐蓉说着,心开始颤抖。 “蓉儿,到哥哥跟前来。”赵祯冲徐蓉摊开一只手。 如同一阵烈风过境,仿佛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徐蓉还小,她睡了午觉醒来,见不到赵祯,于是跌跌撞撞的在御花园里找他,他当时在上书房里听太傅讲课,不知怎么地就瞧见了她。 她那时候圆滚滚的,像只可爱的寿桃包子,软糯的声音哥哥哥哥的喊,跌倒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走,成团的牡丹开的正好,她在花间走,还没有花枝高。 他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可爱,更可心的小东西了。 于是他丢下书本,在太傅愤怒的眼神里翻窗跑了出去,他冲她摊开一只手,眼睛笑的像弯弯的月牙儿,他说,“蓉儿,到哥哥跟前来。” 她就手舞足蹈的扑向他,他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蓉儿,到哥哥跟前来。”他又说了一声,却是叫沙迷了眼睛,眼睛涩的厉害。 (嗯,四更,四千大章) 第一章 映日荷花别样红(05) 徐蓉没有走向他,她慌乱的推开客房的门,匆匆跑了出去。 客房里,宋良辰和顾西臣要行礼,却被赵祯挥手阻止了,“你们还是叫我公子,记住,我现在是永乐王赵元夜。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苏姑娘讲。” “额……”宋良辰不是很想走,他怕苏迟留下会有危险,毕竟这个人可是当今皇上,他的秘密又是被苏迟给揭穿的。 “放心吧,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你们出去吧。”赵祯完全明白宋良辰和顾西臣在想什么。 “嗯,你们走吧,我也有些话想单独告诉公子。”苏迟见这两人木桩一样不肯走,只好开口。 宋良辰和顾西臣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犹豫,但到底还是出了客房。 “等一下。”赵祯喊住了他们,“去看住蓉儿,别让她遇到什么危险。” “好的。”宋良辰应了一声,和顾西臣一起走了出去,宋良辰还很贴心的将门给带上了。 于是房间内顿时就变得空荡荡的,赵祯仍然坐着,苏迟还是站在一边,她想了想,也随手抽了一张凳子在桌边坐下,她拿起一只空茶杯,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朝赵祯递过去,“坐了这么半天了,公子也喝点水吧。” 赵祯依言接过水杯,他没有喝,只是这么握着。 “你这么聪明,你猜得出徐蓉是谁,也知道我是谁,那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朱家镇来。”赵祯问道。 “不知道。”苏迟很坦然地道,“我之所以猜得到徐蓉和你的身份,只是因为有足够的线索,就目前来说,我除了知道你们是冲着拉伊族来的,其他还真的不知道。” “苏姑娘你也是冲着拉伊族的事来的吧。”赵祯道,“你为什么想知道拉伊族的事。” “因为有人希望我弄清楚拉伊族的事。”苏迟没有隐瞒,“我不想活在算计之中,我只想活得简简单单。” “和你相反,我是偷偷来这里的。”赵祯倒也算得上坦率,他也没有隐瞒什么,“我来这里,是想找一种药,这几天,我利用永乐王的身份到处游走,想找到这种药,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我没有办法,只能到这里来。” “药?”苏迟看着赵祯,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想,“你中毒了?” “是,我中毒了。”赵祯点了点头,“这种毒出自拉伊族人之手,非常罕见。” “等等!”苏迟打断了赵祯的话,“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赵祯被她吓了一跳。 苏迟此时激动的却是另一件事,“公子我问你,你易容成永乐王之后,是不是有个替身留在宫里。” 赵祯愣了一下,“的确是有。” “那个人是不是玉卿!”苏迟盯着赵祯的眼睛问,“他长得非常非常好看,是个气质神韵俱佳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赵祯很是意外,事实上那段时间他并不在宫里,不知道陈家出现的那具无名男尸案。 而苏迟,她也是在意识到赵祯身中奇毒之后,才联想到那具男尸的。 当时陈家发现的那具尸体,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偌大的一个临安城,找不到任何一个和他相似的失踪者,这非常的奇怪。 他中的毒,陈夫人其实能解,但是她因为私心,并不想替他解毒,玉卿也并没想过要拜托陈夫人替他解毒,他是非常平静的迎接死亡的。 “前段时间,临安城有个姓陈的大户人家,他家发现了一具穿着新娘嫁衣的无名男尸,后来从陈夫人的嘴里得知,这个男尸的名字叫做玉卿,他身中一种奇毒,最后是毒发而死。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说到这里,苏迟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一下,“现在看来,他还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曾经是我父皇养的娈童,我见他可怜,曾经出手帮过他。”赵祯道,“你刚刚说的没有错,五年前,永乐王的确是死了,你不知道的是,五年前杀死永乐王的人就是玉卿。他当时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太子,这世上只能留一个王。” “我应该早一点发觉的。”苏迟有些懊恼,她早该想到,苏蔓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她分明从一开始就暗示过玉卿的身份。 当时她从玉卿身上得到了半截茵犀香,后来又在徐蓉身上发现了另外半截,她当时只以为苏蔓是想提醒她,玉卿和宫里有关系,虽然隐约也意识到和徐蓉或许有点关系,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关系! “我再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曾经送给徐蓉半截茵犀香?”虽然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是苏迟还是想要亲自问一问正主。 “的确是有,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西域进贡来这种香,我把一根香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用荷包装好,叫来上朝的徐太师带回去给蓉儿。”赵祯说到这里,神色有些黯然,“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另外半截茵犀香,可是你自己带在身上?”苏迟问。 “我原先一直放在锦盒里的,后来有一天发现,那半截不见了。”赵祯道。 苏迟叹了口气,她伸手探入怀中抽出一个荷囊,又在荷囊里翻了一会儿,最后掏出了一只小瓷瓶递给赵祯,“物归原主。” 赵祯接过小瓷瓶,拔开瓶塞的一刹那,香气扑鼻而来,“这是……你从哪儿找到的?” “从玉卿的尸体上找到的。”苏迟就将陈家发生的事情,挑重要的和赵祯说了一下。 赵祯听完,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他发现玉卿不见了之后,其实有意识到他或许已经死了,但是真的听闻他的死讯,心里还是有些惆怅的。 “我记得在陈家出事时,宋老太爷大寿,但是却因为你的缘故延期了,当时我记得良辰告诉过我,宫里出了点事,沐妃娘娘小产了。当然,后宫一个妃子小产,这还影响不到宋家。真正的原因,似乎是祭祀那边的意思,祭祀大人问过神之后,说是近日不宜有喜事,以免冲撞了龙体。” “其实那个时候,真正的原因是皇上你不在宫中,而玉卿又失踪了吧。”苏迟问。 赵祯点了点头,“是,那个时候我并不在宫中。” “我再猜猜,沐妃那个小产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吧。”苏迟道,“那孩子是不是玉卿的?” “我不知道。”赵祯这次却摇了头,“后宫之事我知道的并不多,那些妃子全都是太后做主送进后宫的。” “好吧。”苏迟顿时有些无语,这皇家的事儿还真是荒唐的很。 “说回正事吧。”苏迟没有继续在玉卿的事情上多做文章,“你到底是怎么中毒的,玉卿身上的毒和穆姑娘的毒,又到底是谁种上去的?我原先以为,玉卿身上的毒是你下的,但是你自己都中了毒,这就很奇怪了。” 苏迟问完这个问题,赵祯却没有马上回答她。 过了好一会儿,苏迟都想换个问题了,赵祯却缓缓开了口,“如果我告诉你,给我下毒的是你们苏家人,你会相信我吗?” 苏迟怔了一下,却不至于走神,“你说的是,十年前应该被一场大火灭族的御庭苏家吗?” “不然还有哪个苏家?”赵祯问道。 “我的确是苏家的人。”苏迟点了点头,“本该死于十年前,却侥幸被人救起。” “或许问你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我还是想问一下,关于苏家的事,你知道多少?”赵祯问。 “很少。”苏迟道,“我出生在苏家,从记事开始,家人就不断的传授我灵媒师的技巧。那个时候,苏家作为御庭苏家,非常的声名显赫,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求上门来,但是作为苏家的大小姐,我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鬼神,很可笑吧。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十年前,被丢在火海里的那个人才是我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你不信世界上有鬼神,这本不是稀罕事,但稀罕的是你这样的人,是出生在灵媒世家的。”赵祯道,“其实关于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我倒是知道一些的。” “哦?”苏迟有些意外,“你知道?” “是的,不过要说十年前的事,就不得不说一说拉伊族的事,因为没有三十年前的那件事,或许十年前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赵祯道,“苏姑娘,我记得你是为了拉伊族的事情到朱家镇来的吧。” “是这样没错。”苏迟点了点头道。 “那么,和我做个交易如何。”赵祯看着她的眼睛问,“我告诉你拉伊族的事,你帮我找到解药。” “你确定这里有解药吗?”苏迟问,她可不想做太赔本的买卖。 “我收到过一封信。”赵祯道,“信上告诉我,我中的这种毒,是可以解的,解药就在这家客栈。这客栈的地底下,藏着一处大墓,那解药就在墓中,但是要打开大墓,需要解开夯土层上的机关,你那天说的没错,那些人拿着火把在院子里走圈子,的确是在找打开机关的方法。” “你告诉我拉伊族的事,我帮你解开机关。”苏迟道,“你为什么会相信那封信,你就不怕写信的人是骗你的吗?” 用写信这一招,不用猜苏迟也知道,这一定是苏蔓搞的鬼。 苏蔓到底想做什么呢,苏迟知道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就像是当时玉卿肚子里的那半截茵犀香一样,当时的她之所以看不出端倪,不过是没有考虑周全。 “因为写信的人并不是一上来就告诉我这个线索的,他先和我提了一个要求,只有我先答应他的要求,他才给的我这个线索。”赵祯到,“他提的要求,我能做到的前提,就是找到解药,所以我没有怀疑这封信是骗人的。” 苏迟心中起了一丝猜疑。 苏蔓向赵祯提要求? 还是在赵祯能够摆脱束缚活下去的前提之下才能做到,那苏蔓会提出什么要求呢? 她倒是很想问赵祯,然而转念一想,这个问题似乎越线了,这不是她应该问的,这么一想,也就作罢,等到今天的事情了了,她迟早会自己查出来的。 “好吧,那你接受我的条件吗?”苏迟才不傻,她不确定那墓里到底有没有解药,万一苏蔓忽悠他,她到时候要到哪里去找个解药给赵祯。 “我接受。”赵祯道,“我们说回拉伊族的事情。” 第一章 映日荷花别样红(06) 拉伊族是个很神秘的部族,神秘到整个大周朝,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个部族的存在。就拿朱家镇来说,拉伊族距离朱家镇非常近,甚至于这家客栈底下还藏着一座拉伊族的大墓,可是朱家镇的人,却觉得拉伊族人是山中精怪。 神似乎特别热爱这个部族,拉伊族的人大多都精通各种机关术,药理和医术,除此之外,他们还拥有一笔诸神都要赞叹的宝藏。 然而这个部族,三十年前却发生了一场灭顶之灾,皇上忽然下了一道密旨,要一队精卫潜入拉伊族,那一晚的确是拉伊族的灾难,拉伊族的族人几乎死绝了,拉伊族的宝藏,全都被收缴了。 “三十年前,是不是宫里发生过什么变故?”苏迟问道,“否则,偌大一个大周朝,何至于要和一个小小的部族争夺财宝。” 赵祯想了想,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三十年前,我父皇继位之时,的确出了点差池。当时的情况,几乎和我登基时一模一样。” “你是说……诏书上写的继位人和太子不是一个人?”苏迟问。 赵祯道,“是的,但是这件事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先皇还在世的时候,把我叫到御书房,单独讲给我听的。” 这是一段三十年前的密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基本都被灭了口。 大周朝的历史其实并不长,满打满算,也不过才满百年。传到赵祯手里,也不过才是第四代。 周太祖赵云驾崩时,倒是没有出什么幺蛾子,皇位顺顺利利的交到了赵祯的爷爷,也就是周文王赵承的手里。 但是周文王驾崩时,却出了意外。 赵承当皇帝时,并不好女色,他终日郁郁难安,谁也排解不了他的忧愁,以至于他子嗣凋零,当时立的太子,是他唯一的儿子赵元成,也就是赵祯的父亲,已经驾崩了的先皇。 这本来也该是顺顺当当的,可是变故却发生在赵承病故之后。 当时的内务总管太监取出了一封遗诏,遗诏上指定的皇位继承人竟然不是赵元成,而是苏淮远。 是的,这个苏淮远就是一切的关键。 他姓苏,却是嫡亲的赵家人。 苏淮远的生父是大周朝的开国皇帝,周太祖赵云,他是周文王赵承的哥哥。 论出身,他才是赵家嫡长子,而且德才兼备,是比赵承更适合当皇帝的人。 “你等等。”苏迟打断了赵祯的话,她被苏淮远这个名字,惊的说不出话来。 “苏淮远?”苏迟很不愿意相信她此时脑海中浮上来的猜想,“你该不会说,这个苏淮远,就是后来创下御庭苏家的人吧。” “的确很天方夜谭,但是事实如此。”赵祯叹道,“相信我,我比你更加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可惜这些是在几十年前就发生了的往事。” “你刚刚不是说,告诉我拉伊族的事情吗?为什么又忽然转了话题?”苏迟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听赵祯说苏淮远的事。 “因为要说拉伊族的事,必定要牵扯到苏淮远这个人,可以说如果不是苏淮远,就没有拉伊族什么事了。”赵祯道,“你听我说下去。” “好,你说。”事已至此,苏迟也只好强行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道,或许听他说完,她也能知道十年前苏家究竟发生了。 要说苏淮远,就必须牵扯出更早之前的事情了。 早到,那个时候还没有大周朝。 一百年前,这天下还是大梁的。 事到如今,提起大梁也还是会有人充满向往的说一句,恨自己没早投身两百年,若是生在大梁最强盛的时期,日子会特别的好过。 不过苏淮远并没有生在那个时期,他出生在大梁最动荡的年代。 大梁的都城并不是临安城,大梁的都城就是如今大周和大金时常会起争战的辽城。当时的辽城可谓是非常富饶,能住在辽城的,都是极其富贵的人家。 那时候,辽城内有赵苏两个大家,因为两家是世交,所以当时赵家的大少爷赵云和苏家的千金小姐苏画心喜结良缘,也算得上是水到渠成,这在当时可是作为一段佳话被传颂的。 然而这段婚姻却没有能带来什么好的结果,赵苏两家联姻,这不是掌权者所乐意看到的,所以当时的皇帝在犹豫要不要削弱赵苏两家的实权。 当时,赵苏两家在宫里都有线人,这个消息很快就被送了回去,赵家当时也是手握兵权的武将大家,若是被削了实权,等于要撤回手里的兵权,这不是赵家人愿意看到的。 当时的大梁已经露出了不少弊端,很多狼子野心之人开始在暗中发力,那些想对付赵家的人,在皇帝面前不停地煽风点火,皇上龙颜大怒,要收缴赵家的兵权。所谓树倒猢狲散,这下子不少落井下石的人都来了,整个赵家被抄空,那些奸臣罗织了不少罪名陷害赵家,想要将赵家赶尽杀绝,皇上昏庸无能听信谗言,下旨要将赵家满门斩杀殆尽! 而赵云当时还远在南疆,他的新婚妻子苏画心,在苏家的周旋之下,假死脱身。等到赵云得了信儿,一切都已经晚了。 偌大一个赵家,只有赵云一个人还活着。 赵云最终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拥着十万兵权直接反了大梁! 这是一个导火索,内里本就出现了裂痕的大梁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终于在风雨飘摇中分崩离析。 乱世擅出英雄,赵云凭借十万兵马势如破竹,一路拿下了不少城池,因为他以为苏画心已死,他必须给自己留一个继承人,所以他在战乱之中,娶了一个小商人的女儿,她替赵云生下了周文王赵承,这孩子从小在赵云身边长大,被养出了一肚子的野心。 这一乱就是二十年,赵云带兵北上,终于杀到了辽城。在赵云的心里,拿下辽城就等于定了天下。 然而另一股势力也杀到了辽城,对方人强马壮,和赵云的势力不相上下。 当时的赵云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消耗战,但他万万没想到,变故来的这么快,在一次战斗中,赵承被地方掳去,对方要挟他退兵。 事到如今,赵云当然不肯退,赵承本来认为自己一定会死,却没有料到有一个人救了他。 这个人就是苏淮远。 当时的赵承并不知道这个苏淮远就是自己的亲哥哥,他万分感谢他救了自己,苏淮远却告诉赵承,如果这天下需要靠威胁一个人才能得到,那么他宁愿不要。 赵承这才知道,敌方势力竟然就是辽城另一个强大的家族——苏家。 当年赵家被抄家灭门之后,事情本来已经平息,然而赵云忽然反了,这让皇上将怒气全部发泄在了和赵家关系密切的苏家人身上。 苏画心当时偷偷给赵云写过求救信,然而这封信却最终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她身怀六甲等到了赵云另娶他人的消息,绝望之下动了胎气早产了,她九死一生的活了下来,给自己的孩子取名苏淮远。 苏家和赵家一样,也没能逃得过龙颜大怒,她在母亲的帮助下,带着幼子仓皇往北逃,她心里恨极了赵承,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绝情的负心汉。 她一个人带着苏淮远,虽然艰难,但好在有点银钱,也勉勉强强够度日。但是在战乱之下,百姓岂能平安,她带着苏淮远躲避着战乱,小小的苏淮远目睹村庄一个一个消失,心中自然也是很难受的。 苏画心的银子很快用完了,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最后没有办法,她只能忍痛去找赵承。她带着苏淮远一路南下,好不容易到了南疆却迷失在了南疆的迷雾森林之中。她又累又饿最终晕死过去,她以为她必死无疑的。 然而当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 她被救了,救她的人就是隐居南疆深山野林之中的拉伊族人。 她带着苏淮远在拉伊族暂住下来,那一年苏淮远五岁,那之后整整十年,他们都没有去别的地方,在那里,苏淮远学会了很多东西,文韬武略,陷阱机关,还有很多在外面的人看来,近乎是神迹的东西。 当时,拉伊族的巫师非常喜欢苏淮远,觉得他浑身透着灵秀气质,凡事一点就通,是快宝玉。 随着年龄的增长,苏淮远却不想再被束缚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他决定去外面走走,幼年时候,苏画心带着他辗转各地的情形,他始终难以忘记。 巫师没有留他,他知道苏淮远是个有大才之人,这样的人不会想要留在这里,巫师赠与他一笔财富让他去外面闯荡,但苏淮远却拒绝了。 果然,苏淮远离开拉伊族之后,很快就声名显赫,他手下聚集了一批有才之人,慢慢的,他也开始带兵打战,不同的是,他只坐镇后方,在前线杀敌的重任则交给了和他联手的大将军李智。 他们是从北往南打的,因为考虑到赵承的兵力都在南方,若是从南方下手,必定会有很大的阻力。 短短五年的时间,苏淮远将北方一大块地方都统一了,而后和赵云一起僵在了辽城。 而这个时候,李智和苏淮远之间的理念也开始出现了矛盾,李智决定釜底抽薪,并且也的确这么做了,他潜入敌营将赵承给绑了回来。 苏淮远放了赵承,他让他回去问一问赵云,可还记得一个叫苏画心的女人。 赵承回去之后的确是信守了和苏淮远的承诺,他去问了赵承,可还记得一个叫苏画心的女人。却不想,这个问题会让他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僵局。 赵云质问他,是谁让他问这个问题的,赵承当时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实话实说,是地方的统领,名字叫做苏淮远。 赵云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非常失态,因为他其实一直都还记得苏画心,他能娶到她非常高兴,本来赵家和苏家根本不可能联姻,但是家里人拗不过他,才最终促成了这桩亲事。 他后来听闻了苏画心已经死了的消息,整个人一蹶不振消沉了很久,最终将这个名字刻入骨髓不再提起。 但他分明记得,新婚之夜,他和苏画心闲聊,说起将来若是有了孩子,男孩儿就叫淮远,女孩儿就叫紫霜。 回忆一幕幕漫上心头,赵云根本未曾想过,苏画心竟然还活着。也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一点,所以才会随便娶了一个人,目的只是为了生下一个继承人罢了。 也是这个时候,赵承才知道,那个年轻英俊的青年人,竟然是自己的兄长。 在赵云激动高兴的时候,赵承却有了危机感。 本来,赵云的一切都是他的,可是现在,这一切可能都要离他而去了。 私心是一切罪孽的起源,赵云此时还不知道,赵承的心里已经住了一只魔。 (二更) 第一章 映日荷花别样红(07) 这只魔的种子,终于还是慢慢膨胀。 苏淮远的大将军李智本就和苏淮远信念不合,赵承抓住这一点,他离间了李智,想要至苏淮远于死地。 苏淮远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于是他孤身走入了赵家军中,从容淡定的找到了赵承。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弟弟,我不想要你的命,但是天下之只有一个,我不打算和你争。”苏淮远道,“我会去见一见你父亲,总之你大可安心,你的东西我不会要,所以我的朋友,你也不要再引诱了。”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等赵承的回应,直接离开了他的营帐,他来时风轻云淡,走时仍然从容不迫,他干净的就像是云巅上的人物,这将他衬托的如同一个小丑,一个知恩不图报,反而想要恩将仇报的小人。 他的心态非常的矛盾,想要光明磊落一次,又觉得如果那样,自己根本比不过苏淮远。 那样的风雅人物,单只是站在他面前就足以让他自惭形秽。他的一切,说起来不过只是父亲的馈赠,可苏淮远却是自己凭借自己的能力,一点一点抓到手里的。 他不是和赵承为敌,他是和赵云势均力敌。 苏淮远当天离开了赵承的营帐,直接就去见了赵云,尽管二十多年未曾见面,可赵云却一眼就认定这个就是自己和苏画心的孩子。 他很高兴,戏说这天下原来是他们父子在争,以后,他不争了。 但苏淮远却并没有表现的多么热情,他对赵云的态度,只是像对待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再多的,没有。 他提出了和赵云以辽城为界,南北各自为政。他的兵马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倘若因为赵云是他的父亲就将北方那么一大块的势力范围双手奉上,那么他要面对的,只能是将士的怒意。 这么多年的争战,双方人马你来我往,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各自为政,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赵云不是三岁小孩子,也没有那么天真,但是人到底还是带有感情的,尤其是苏淮远这样的青年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孩子,一个做父亲的什么都没有给他,心里到底还是不好受,这是他和深爱女子的孩子啊。 他提出不划分南北,而是将赵家所有兵权都交给他,苏淮远是有大才之人,倘若天下交给他,必定能够国富民强。 苏淮远拒绝了他的提议,只说了不是自己亲手得到的,他就不能要。 他说过不会和赵承争什么,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况且就算没有和赵承许诺,他也不会要的。 他苏淮远,从来不是这种想要不劳而获的人。 赵云的打算很快传到了赵承的耳朵里,他本来稍稍压下去的嫉妒之心,彻底膨胀起来,他虽然一直跟在赵云身后征战四方,但他从小在母亲身边,被她溺爱着长大,要什么就有什么,心胸和眼界都极为狭隘。 他心里有的不是什么天下大事,也不是百姓苍生,他关心的是自己的东西会不会被别人抢走,往往很多时候,这种人会在关键时刻坏事。 这个关键时刻,并没有过太久。 赵云派人给苏淮远送了请帖,约他一起吃顿晚餐,顺便说一说他最后的决定。 这个最后的决定,刺激到了赵承,他心里也下了最后的决定,就在这个晚宴上,他将一把剑直接刺进了苏淮远的心肺之间。 当时赵云才走入厅堂,见到这一幕,直接僵在那里,苏淮远偏头朝他望去,只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不会算计我的。” 之后,苏淮远便失去了知觉。 赵云这才意识到苏淮远误会了。 他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是个陷阱。 赵云想和他解释,却根本解释不了,因为苏淮远已经死了。 苏淮远死了,这让李智也长舒一口气,没有人愿意屈居人下,更何况他被赵承诱惑,对苏淮远已经有了不满。在前方杀敌的是他,坐享其成的却是苏淮远,他全然忘记了,倘若没有苏淮远的谋划,他或许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苏淮远的死让赵方士气大振,他们要赵云下令吞掉敌方势力,但赵云却没有这么做,他最终选择了苏淮远的提议,虽然他的醒悟有点晚。 一个儿子已经死了,他总不能再杀了另一个,他已经心如死灰,根本不在乎了。 于是两方势力就以辽城为分界线,建立了各自的国家,这两个国家就是如今的大金和大周。 大周建国那一天,有个身穿白衣的女人趁着侍卫不注意,爬上了高高的城墙,在一片喜庆的红色衬托之下,纵身一跃跳下了城墙。 当时,赵云正踩着台阶朝皇位走去,忽然听到惊呼声,便回头朝外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苏画心,她见他回头,朝他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意。 赵云转身就朝她跑去,他奔赴信仰一般奔向她,然而他张开的双臂,却没有能够接住苏画心。 她落下时带起的冷风掠过他指尖,她没有马上死去,她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阿云,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一句风轻云淡的话,却让这个发鬓班白的中年人痛彻心扉。 “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想要解释,开了口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我在家等你,可是你没有回来,后来出事了,我很害怕。我怀了淮远,侥幸逃生。我差人写信给你,可是你没有来救我,你有美妻娇儿,你有权有势。”她嘴角溢出了一丝血,“我已经不在乎了,阿云,我只当自己念错了人,信错了人。但是……但是……你为什么连淮远也不放过?” 她偏过头朝站在一边的赵承看了一眼,“那是你的孩子,淮远就不是吗?” “你怎么不去死呢?”她咯咯笑了起来,“你去死吧。” 一字一句皆诛心,赵云从不知道,原来人的心真的会有痛感,痛到呼吸都疼。 他要怎么解释? 他没有办法解释,因为她说的的确是真的,他的的确确娶了妻生了子。不管过程如何,现在死的是苏淮远,活着的是赵承,这就是结果。 “可是死多容易啊。”她伸出满是血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阿云,你要好好儿活着,你看着我。” 然后她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咬到血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活着,然后记得你曾经负了我,我咒你长命百岁,我咒你夜夜噩梦,咒你日日煎熬!我咒你父子离心,永无宁日!” 她说完,将藏在舌尖之下的毒药咬碎,就这样死在了赵云的面前。 赵云抱着苏画心,痛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登基大典终究还是草草收场,但赵云仍然还是成了大周朝的开国皇帝,他把赵承立为太子,他对他说,“你既然不惜手足相残也要爬到这个位置,那么就给你吧,赵承,做错事的人终究良心难安,难道你午夜梦回,不会被噩梦惊醒吗?你看不到淮远他来向你索命吗?” 这是赵云对赵承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搭理过他。 赵云染上了心疾,不过只有几年时间就病入膏肓。 他忽然很想再见一见苏画心,那已经成了他的心魔,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苏画心一身白衣落地的样子,他说,阿云,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怕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怕死了要喝孟婆汤,怕死了,就再不记得她了。 他懂她的怨恨,她应该恨她的。 他在她最好的年华娶了她,带给她的却是满目血腥,从不是什么幸福。 他魔障了一般开始四处找人招魂,他发榜求灵媒师,来的灵媒那么多,可全都是假的,哪一个都招不来苏画心,哪一个都是骗人的。 他渐渐病入膏肓,眼瞧着时日无多了,但他却撑着一口气不肯去死。 就这么撑着,一直撑到这一年的寒冬。 这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宫人领着一个人进了宫,他说他是真正的灵媒师,可以实现皇上的愿望。 当时,他和赵云之间隔着一道帘子,声音压得有些低沉,但嗓音听上去却很年轻。 他让赵云给苏画心写了一封信,然后将信封在了信封里,他拿着信封念了一段常人听不懂的咒语,然后将信封递给赵云让他自己打开。 宫人剪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递给他,赵云接过去,他打开那张叠好的纸。 纸上娟秀的字迹让他瞬间就湿了眼眶。 那上面其实就只写了一句话—— 阿云,来见我吧,我原谅你了。 一声哽咽溢出,这个花白了头发的男人坐在病榻上,他抱着那封信嚎啕大哭,如同一个孩童一般。 那年他以为苏画心已经死了时,他没有哭。 那年他见到苏淮远,知道这么出色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时,他也没有哭。 那年他目睹了赵承杀死苏淮远时,他没有哭。 那年他登基大典,一身盛装的他跑向从高处坠落的苏画心时,他还是没有哭。 要到时光流转,一切前尘往事皆如梦境时,怅然回首,才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他抓着信,挣扎着拉下了那道帘幕,从窗户透进来的刺目雪光里,有个人站着,正面带微笑的望着他。 赵云瞬间就僵在了那里,这张脸有多少次在深夜漫上心头,每一次他都是面带微笑的说出那句诛心的话。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不会算计我的。 苏淮远,那个应该在几年前就死掉的人,却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三更) 第一章 映日荷花别样红(08) “为什么……”他死死盯着他,害怕一眨眼,眼前这个人就消失不见了,害怕他只是他弥留时的一个幻觉。 “怎么说才好呢。”苏淮远笑了笑,“嗯,我没有死,侥幸活了下来。” “可是……我亲手葬的你!”赵云此时非常混乱, “是啊,但是你葬了我之后,有人把我挖了出来。”苏淮远道。 “这不可能!”赵云总觉得这太过于匪夷所思。 “在我小的时候,我娘带着我去找你。”他就慢慢的,将小时候的事情,一点一点的说给赵云听,赵云听完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自认为对南疆很熟悉,却不知道那迷雾森林之中,还藏着一个神秘的部族。 那天他葬了苏淮远之后,就有人挖开了棺材,而后将他带走了。 有好几年的时间,他都没有意识,但那群人没有放弃他,因为他的心窝还有一点余热,他们断定他一定能救活。 苏淮远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还能活着,他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拉伊族熟悉的天空,他在那里养好了伤,这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拉伊族人告诉他,他们没能救活苏画心,她不知道苏淮远被带走的事,以为苏淮远已经死了,她心灰意冷,最终选择在赵云的登基大典上,从城墙跳下。 她五脏六腑都碎了,还咬碎了毒囊,他们救不活她。 苏淮远离开了拉伊族,他要去祭拜他的母亲,然而一到外界,他就听说了当今皇上张榜寻找灵媒师的消息。 他一路往北走,他知道了赵云按照他的提议,将辽城以北给了李智,那里如今叫做大金。而他脚下踩着的这方土地,则是大周。 他也慢慢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那个时候算计他的,应该不是赵云,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应该是赵承吧,害怕自己的东西被他抢走,所以就提起利刃朝他刺去。 他到了临安城,找到了苏画心的墓,赵云把她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他没有把她留在辽城,他带她来了临安。 苏淮远在考虑要不要把她带回辽城,毕竟那里才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然而这个时候,他听说了当今皇上已经病入膏肓的消息。 他到底还是揭下了告示,最后在一个内侍太监的带领之下,踩着皑皑白雪走进了太烨宫。 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已经不在乎什么对错。 “所以,你想要一个原谅,那么我给你这个原谅。”苏淮远道,“但是人死了就是死了,她是不可能再和你说这句话了。” “那这个……”赵云不解地看着手里的那封信,“这个不是你娘写给我的吗?” “你可以当做是我娘写的。好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不要走!”赵云却唤住了他,“孩子,不要走,我会把一切都给你,我把大周给你,你不要走好不好?只有你才能治理好大周!” “但是我不想要。”苏淮远道,“还有,不只是我能治理好,但凡是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不是过分昏庸,都能治理好。” 他没有再听赵云的挽留,哪怕那个人已经摔在了地上,想要抓住他的衣摆阻止他离开。 皇权或许根本从不是他想要的,他之所以离开拉伊族,不过是见不得别人受苦,所以当时李智起了反心,他其实是有些高兴的。 他本就有将天下送给他的打算。若是他没有野心,他也会很困扰,毕竟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是不配拥有一个国家的。 他离开了皇宫,住进了一家客栈,打算等到雪过天晴再离开,然而第二天,一通圣旨颁给了他,说是他招魂有功,是真正的灵媒师,所以皇上特此封赏了他,御庭苏家,这是赵云给苏淮远的殊荣。 后来没过几天,赵云就驾崩了,听说他一直到死,都小心翼翼的守着一张信纸。整个大周都浸在一层悲伤之中,毕竟对他们来说,赵云是救他们于水火的人。 苏淮远的心情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对于他来说,那个人一直只是对手而已,他的亲人,从来只有苏画心,还有那些拉伊族人。 赵云死后没过几天,就有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杀过他一次的赵承。 赵承看着他,很久很久都说不出话,他到底还是不够坏,所以才会被自己的良心诘问。尤其是赵云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明白的,他现在得到的这一切,都是从眼前这个风轻云淡的人的手里偷过来的,他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越是清醒,越是明白,赵承的良心就越是难安。 现在这个人活着,没有丝毫要和他算账的样子,他反而越加的心虚。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想法,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他最终只是虚张声势的丢下了这句话就走了。 苏淮远还活着,这仿佛就是一根刺,扎在赵承的心上。 苏淮远似乎明白他在介意什么,于是他当真用赵云给的赏赐,买下一大片山头,那里是离苏画心的墓最近的地方,他在那里建下了后来赫赫有名的御庭苏家。 他明白赵承忌惮他,那么只要他一直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总归会安心些吧。苏淮远不想再有无谓的厮杀了,就这样也挺好的。 倘若,真的可以这样,那就太好了。 安稳日子过了十多年,有一天,边关忽然传来急报,说是大金强占了辽城,正势如破竹的南下,目标直指临安城。 心虚的赵承连夜来见了苏淮远,他质问苏淮远,是不是他和外人联手,要抢走他的大周朝。 他开始调查是苏淮远是不是精怪,否则他怎么会还活着,那时候他明明死了,他让人仔细的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候,有个官员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大礼是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到不像人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眼仁是纯黑色的,没有一点杂色,她的皮肤吹弹可破,气质淡雅如兰,这种气质,赵承觉得熟悉,他猛然记起,第一次见到苏淮远的时候,他就是这种气质。 这个女人自称纳兰明夜,她是被人强行撸来的。 倘若苏淮远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这个美丽的女人,她是拉伊族的圣女。 纳兰明夜之所以会出现在临安城,其实是偷偷从拉伊族跑出来的。 她跑出来是为了见苏淮远的。 苏淮远差点死掉那一次,是拉伊族的人把他带回去的,他们到底还是不放心他闯荡,所以一直都有一个身手不错的人在暗地里保护他。苏淮远被赵云葬了之后,他就挖了坟,把苏淮远救了出去。 拉伊族中,医术最高明的人是巫师,所以在些年,苏淮远就一直待在巫师那里,而作为圣女的纳兰明夜,当年还是个小少女。 少女的心,永远都是很容易就被撩动的,她对苏淮远的情义从来没有掩饰过。 在拉伊族,圣女也是可以嫁人的,只要圣女所嫁之人,愿意留在拉伊族,和圣女一同戴上情人扣。 拉伊族人几乎是看着苏淮远长大的,在他们看来,苏淮远就是族人,所以对于圣女爱上苏淮远这件事,族人倒是很开明的接受了,甚至还撮合过,只是苏淮远一直推脱。 后来他离开了拉伊族去了临安城,纳兰明夜就一直待在拉伊族里等着他回来,她从一个小少女,等成了老姑婆,族人看不下去,他们告诉她,苏淮远已经在临安城住下,并且娶了妻生了子,他是不会再回拉伊族了,他们让她死了这条心,不要在等了。 可是她不愿意,她想知道,苏淮远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曾以为他会一辈子都孤身一人,那样她也会陪他不婚嫁,可是他却成婚生子了,为什么别人可以,她不可以,她想知道答案。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拉伊族,她孤身来到临安城,虽然她有小心护住自己的脸,但她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带着面纱,她的美貌到底还是给她招来了灾祸。 她被人掳走,辗转了好几个人的手,最后被送到了赵承的面前。 “你放了我吧,我有要去的地方。”纳兰明夜看着赵承,非常淡然地说。 明明深陷囵圄,她却从容淡定,赵承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涌上来一层怒火,这天下,还有人胆敢拒绝他? “你要去哪里。”他冷笑一声。 “我要见的人你认识的。”纳兰明夜虽然从未出过拉伊族,但是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却全部知晓,拉伊族只是避世,并不是遮住耳目。 “你要见谁?”纳兰明夜的话让赵承终于认真起来。 “苏淮远。”纳兰明夜道,“我是为了苏淮远而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赵承心生警惕。 “嗯,听闻苏淮远是很有名的灵媒师,我想请他替我招个魂。”纳兰明夜当然不可能说实话,拉伊族的存在是个秘密,她也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过分的引人注目总是不太好的,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只是这样?”赵承直觉不可能这么简单,“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什么人。” “小女子是信阳人,复姓纳兰。”纳兰明夜道,“家父只是做点生意,是个商人。” 赵承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试图找出点端倪,可是她实在是太淡定了。 “你要见苏淮远是吧,那我就让你见他。”从她身上看不出什么,他就不信,苏淮远那边同样露不出什么破绽。 他一直都奇怪,当年苏淮远死了之后,为什么会死而复生,消失的那几年他又去了什么地方,他一天不把这件事弄明白,他就一天无法安心。 于是他亲自带着纳兰明夜去了御庭苏家。 十多年过去了,曾经风华绝代的青年,也已经变成了气质儒雅的中年人,他本来并没有打算娶妻生子,是有一年清明节,他去苏画心墓前扫墓,偶然发现不远处添了个新坟,有个姑娘在一丝不苟的清理坟前的杂草。 似乎是他的目光打扰到了她,她偏过头朝他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看上去只算得上清丽的容貌,对于见惯了各种美人的苏淮远来讲,这个姑娘实在算不上好看。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让苏淮远微微有些失神,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安静的笑,好像只是对着一棵树,一朵花展露笑意一样,这个人的身上带着一种很特别的禅意。 他不由主的朝她走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今年的清明没有下雨。”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开口和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是啊,往年都是雨天。”她没有觉得突兀,很自然的接了话。 “你一个人住吗?”他瞥见墓碑上刻着两个名字。 “是啊,爹娘去年走了,家里没有兄弟。”她微微笑了一下。 “哦。”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但是他又不想走,总觉得在她身边待着,内心就会变得非常的平静。 他喜欢这种平静,像是这个世界上,从不存在什么纷扰一样。 那姑娘也没有赶他,只是擦了擦手,从带来的篮子里取了两张面饼出来,“要吃吗?” 她递了一张给他。 “好。”他接过来,凑近嘴边咬了一口,很平淡的麦香,却让他不知怎的,眼底有些发酸。 “喝水吗?”她又将水壶递过去。 “好。”他照旧接过来,里面的茶并不是什么好茶,而是用一片薄荷叶子泡的开水。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自然的接受她给他的食物,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对她的笑容一见倾心,只是因为她太过平凡,所以才从不曾想过这种可能。 他很聪明,偏生有些方面不够自知。 “很好吃。”他道,“谢谢。” “不用客气,一张面饼而已。”她笑了笑,不甚在意。 “你可许了人家?”他冷不丁的问出了这么一个非常唐突的问题。 就连那么淡定的姑娘都微微愣了一下,“父母过世前,尚未来得及许配人家。” “那你要嫁给我吗?”他紧接着问了一个更加唐突的问题。 那姑娘看着他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好啊。” 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她嫁他。 而她连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就答应了嫁给他。 有时候,缘分和感情,可能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于是三媒六聘,于是他骑白马披红褂,把她娶了回家。 这么一过就是十年,他们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平淡。他却觉得非常安心。 直到赵承将纳兰明夜带到他面前,前面十年的时光仿佛梦境一般被打破,平静的生活不再有,等待着他的,是狂风暴雨般的灾难。 (四更,四千大章) 第一章 映日荷花别样红(09) 苏淮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和纳兰明夜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不,应该说,他从未想过会再见到纳兰明夜。 他伤好之后离开拉伊族,其实是抱着永远都不回去的决心的。 他知道他是已经死了的人,若是再次出现在人前,必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比如说那位心胸狭隘的赵承,一旦发现他还活着,肯定会想方设法弄清楚当年他死而复生的事。 到那个时候,拉伊族就会被牵扯进这种肮脏的权利斗争之中,拉伊族中藏着无数宝藏,这宝藏不单单指的是金银财宝。每一个拉伊族人都是一份至宝,他们的美貌足以给自己引来灾祸。除了美貌,还有智慧,医术,机关术,等等等等,这些对于外界的人来讲,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只要他不再回去,就算那些人有心要查,也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纳兰明夜,他记得特别清楚,他离开拉伊族的时候,她就站在出口等他,她说,“你带我走吧,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 然而他却拒绝了她的请求,他并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并非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但是他却不得不克制,因为他知道,纳兰明夜跟着他,不会有安稳的生活。 一旦他带着纳兰明夜去外面的世界,她的美貌会引来很多麻烦,这只会让人对纳兰明夜产生好奇,他无权无势,根本无法保护她。 所以不带她走,让她忘掉自己,好好在拉伊族生活。 可是这个人——这个他为了保护必须放弃的人,此时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 不只是纳兰明夜,还有赵承,他在笑,但是那个笑容却无法抵达他的眼底。 “苏灵媒,这位纳兰姑娘是特地来找你的。”赵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怕她找不到路,所以亲自送过来的。” “劳您大驾了。”苏淮远淡淡道。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和纳兰姑娘遇到的吗?”赵承问。 苏淮远心里隐然有了怒意,但他面上却仍然什么也瞧不出来,“怎么遇到的?” “有位大人把她献给了朕。”他用的是朕,身份自然就是君,这种高高在上的气势顿时就显露出来。 “把她让给我。”苏淮远道,“皇上什么美人没见过,何必拘泥于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 “朕见过的美人的确不少,但是像纳兰姑娘这样的绝色却还是第一次见呢。”赵承从头到尾,都没有放过纳兰明夜的意思。 苏淮远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他屏退左右,把纳兰明夜也叫了出去,花厅里顿时就只剩下了苏淮远和赵承两个人。 “我从来不碰你的东西,我希望你也不要碰我的东西。”苏淮远的语气并没有温度,甚至隐约带了怒。 “如果我不呢?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赵承如今已经是大周朝的皇帝,他绝对不会允许别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当初是你不要的,你以为你是谁!” “我只是个灵媒师而已。”苏淮远道,“你以为我是谁?差点抢走你皇位的人吗?” 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赵承,他心里一直明白,自己的皇位是偷来的,如今被正主指着鼻子质问,他的心虚尽数化作愤怒,“大胆!苏淮远,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烂命一条罢了。”苏淮远并不在意,“你要的话就拿去好了。但是纳兰,你不许动。”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赵承冷笑,“你不过只是能说点漂亮的大话而已,现在你输了,我才是皇位继承人,你没有资格跟我谈这些!你不让我动那个女人?我偏要动给你看!” 他说完拂袖而去,苏淮远心道不好,跟出去时,就见赵承拽着纳兰明夜往前走,他冲上前去拦住了步辇,赵承的侍卫拦住了他。 “等一下。”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纳兰明夜忽然开了口,“皇上,请让我和苏灵媒说几句话。” 赵承表情阴晴不定,然而想了想还是让纳兰明夜去了,他是一丁点也不想再苏淮远面前落了下风。 纳兰明夜缓缓走到苏淮远面前,她就这么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嗯,已经可以了。” “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苏淮远叫住了她,“你还没有什么都没有说。” 苏淮远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的极紧,从前的他,从未向往过权势,然而现在,他却忽然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傲慢,当他有了想保护的人,才明白权利的重要性。 “见到你之前,我的确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她笑了起来,“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你看上去过的很好,你很好,这就足够了。” 你很好,这就证明你没有选择我,是一件正确的事。 她明白自己跑出拉伊族,是多么莽撞和自私的行为,这是她的问题,所以现在赵承要带她走,她就必须跟他走,因为这是她任性妄为的代价。 她得对自己的错误负责,哪怕要因此搭上自己的全部。 “纳兰……”他还想再说点什么。 “你的夫人,她在看着你。”纳兰明夜往后退了一步。 苏淮远浑身一僵,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他的妻子就站在门内,他一迟疑,纳兰明夜就跑向了赵承,步辇继续往前走,他最终没有阻拦,只是站在原地这么看着,看着那一队鲜亮的车马越走越远。 然后他转身往回走,他的妻子还站在那里,她没有催促,只是在等着她。 “慧心。”他握住了她的手,“进去吧,外面风凉。” “嗯。”她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问。 “你不问我吗?”她实在太沉默,他有些不自在。 “问你什么?”沐慧心偏过头看他,“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若是不想说,我问了你会难过的。我实在想不到一个聪明的法子,可以让你不难过的回答我想知道的问题。” “你……”他怔住了,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他和她举案齐眉的生活了十年,倘若不是纳兰明夜的出现,他们应该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他从不曾去想过,自己在这个人的心里到底价值几何,也没有想过这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又是什么分量,他只是觉得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刚刚好,如此而已。 所以她这么回答他之后,他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个人非常非常在乎他的错觉,然而在平常的生活里,她并未表现出这一点。 她身上那股浓郁的禅意,叫他误以为她就是那种感情淡薄的人。 “所以不要在意。”她笑着说,“就这样就好,淮远。过去我不会问,现在我不会问,将来我也不会问。” 他握着她的那只手,下意识的用了点力,他明明有些惧怕她开口问他纳兰明夜的事,可是她真的不问,他又觉得怅然若失。 日子看似毫无变化,依旧如常的往前走,然而苏淮远到底还是在意纳兰明夜的,他托人去宫里打听消息,那人告诉他,纳兰明夜被皇上封了贵人。 一个特别美貌的人入了宫,还一入宫就被皇上接连好几日临幸,这是非常招人恨的事。纳兰明夜自小在拉伊族长大,在这之前从未出过门,对于深宫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自然是极为不擅长的。 每每有了危险,苏淮远的心就揪着,他想了法子的帮她,但她入宫的第三个月,就小产了,身子弱到了极点。 赵承像是故意要折磨她,因为知道她心里有一个苏淮远,他怎么可能让她有好日子过。盛宠底下藏着的,不过是别有居心的算计。 苏淮远打点了宫人进了宫,他扮作太医见了她。 她依旧美丽,只是美的非常虚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随风而去。 他看了心疼,曾经那样娇俏的姑娘,怎么就成了这个模样。 他想带她走,可是纳兰明夜却说什么也不肯走,她不想连累他,让他如此担心,她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苏淮远在给纳兰明夜喂药的时候,其实赵承就在外面,不知怎么回事,他下了早朝忽然就很想看看那个女人在做什么,然而他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他在暗处站了很久,最后一拂袖子走了。 他再次到纳兰明夜的寝宫,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了,他往死里折腾她,看着她在他身下痛苦的样子,心里又隐隐有些难过。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苏淮远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记着他?”他怒气冲冲的问。 “他比你好。”明知道这么说只会激怒这个人,可她却还是忍不住这么回他。 然而这一次赵承却忽然不说话了,他掀了被子下了床,拉过外袍披上就往外走,走到门边时说,“你说的对,他确实比我好。” 然后,在数九寒天里,他踩着满地星光,落寞的走开了。 他并非第一天知道自己比不上苏淮远,她也不止一次的说过这种话,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听了尤其的难过。 第二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01) 纳兰明夜在赵承的后宫,以一种很奇怪的状态站住了脚跟。 没有人敢去欺负她,因为欺负她的那些人,最后全都不知不觉得消失了,哪怕是替皇上生过一儿半女的那些后妃也一样。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赶去碰她。但是同样的,也没有人敢接近她,总觉得接近了她,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看她长得跟山中妖精一样美丽,凡人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美貌? 但是旁人的眼光,纳兰明夜却并不在意,她只知道自己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过错赎罪而已。她已经断然不能在回拉伊族,那只会给拉伊族招来灾祸,只她一人出现在人前,就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最后深陷囵圄,落到这样的田地。 但是知道苏淮远和她同在一座城,知道他过好,知道他很关心自己,这就足够了,她的心其实真的不大,否则不可能在拉伊族等了十多年,只在听说他娶妻生子之后,只是想找到他问一句为什么。 而后,她看他过的好,也就没有牵挂的走了,对她来说,在哪里其实都一样的,倘若心是自由的,哪怕是身陷这肮脏的后宫,她仍然觉得快活。 如果——赵承没有当真爱上她,或许她真的可以在这里这样过一辈子。 人之所以不在乎,不过是因为没有付出感情,一旦涉及到了感情,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异常复杂。 赵承意识到自己当真爱上了这个女人,是在纳兰明夜入宫之后的第三年,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帝王对一个妃子失去兴趣,可是当他发现,哪怕她从不对他笑,从不会讨好他,他也依然想要见到她,并且这份渴求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 人一旦付出了感情,便会想要从对方那里索要回应,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帝王,赵承像是和自己卯足了劲儿,他想要得到纳兰明夜的心。 老天爷似乎觉得他已经得到太多,而且还有太多是本不属于他的,所以他越是想要的,老天就越是不给,无论他怎么做,都始终得不到纳兰明夜的一个笑脸。 他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生气的时候对她冷言冷语,甚至还动手,但是过后,他又会抱着她,和她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 纳兰明夜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她想,人生如此无趣,不如就这么去死吧,反正她已经没有牵挂了。心中所念之人,爱的不是自己,给她爱的人,她也爱不起,何必活得这么幸苦? 于是在第四年的元宵节,纳兰明夜拿一把小刀割了手腕,她躺在睡榻上,寝宫里燃着瑞脑香。赵承进来的时候,血已经流了好大一块地方,他当时吓得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扑过去抱住她,纳兰明夜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她还没有死。 他喊来太医,丢下狠话,医不好她,统统给她陪葬。 然而就算他丢了狠话,那些太医也救不活她。他想到了起死回生的苏淮远,他连夜出宫,亲自去见苏淮远。 四年前,他用高高在上的态度来这里,四年后,他隐忍,他卑躬屈膝,只求他说出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 苏淮远阴沉着脸,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能杀死眼前这个人,但眼下不是动怒的时候,“我要先见到她。” 赵承也不耽搁,人一旦有了弱点,而这个弱点又被对抓在手心里的时候,他当真是没有半点尊严的。 苏淮远一路上已经想过各种可能性,但是当他看到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纳兰明夜时,心还是猛地一缩,他回头冲着赵承就是一拳,直打的赵承直不起腰来。 “你混账!”他低喝一声,不顾跪倒在地的那些太监宫人门震惊的表情,坐到床侧,拉过纳兰明夜的手替她号脉。 他几乎已经摸不到脉搏,他想起他重伤之时,是她在照顾他,心就痛的厉害。 倘若他早知道一切会变成这样,当初他就不会离开拉伊族,在那里同她做一对神仙眷侣该有多好,是他害了她。 “治好她。”赵承的语调里满是恳求。 他还不曾得到她的心,他投入的那些感情要如何才能收回来? 他的心在她那里,若是她不给他属于她自己的心,那他不就成为一个无心之人了吗? “这里治不好,我要带她走,你放吗?”苏淮远偏头看向赵承,这人同他一般年纪,自私自利了半辈子,到头来,还是有能够让他放弃原则的人。 “要多久。”赵承近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苏淮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在这里,她只会慢慢死去,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带她走,或许有一线生机。你来选择,你是皇帝,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草民罢了。” 也说不清他是自嘲还是陈述事实,但是赵承的心里却是突突一跳,他的话让他想起四年前,在苏家的时候,他对苏淮远说的那些话。 “你不必讽刺我什么。”他颓然的像只战败的狮子,“事到如今是我在求你。” “你不必求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纳兰活着。我若带她走,或许一年两年,或许十年二十年,我不能保证多久能让她活回来。” 他从五岁之后就在拉伊族生活,那里是他心里的净土,不可玷污的净土。 倘若有一天,有人让那片净土染上血腥,他拼了命也要拽着那人下地狱的,他想。 “十年,我给你十年时间。”不过短短的一瞬间,赵承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多岁,他看着纳兰明夜,眼底不是没有挣扎的。 苏淮远看着他,心中也叹,人心真是奇怪的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莫名爱上那么一个人,说不清为什么爱,说不清为什么非他不可,但的确就是想要时时刻刻看着她,守着她,想让她心里也住着自己。 但偏偏有时候,这种奢求,永远只能是一种奢求。 苏淮远连夜带着纳兰明夜上了马车,他一路往北走,到了辽城之后,又继续往南走,赵承其实一直派人偷偷跟着他们,一来是担心苏淮远带着纳兰明夜一去不回,二来也想知道苏淮远的秘密。 只是可惜的是,他的人到底还是跟丢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每一天都在煎熬,他从不知道,原来思念如此伤人,他五脏六腑皆伤,他一年一年的在太烨宫里等白了一头黑发,可是苏淮远仍是音信全无。 比起赵承,沐慧心算得上是非常淡定的。 赵承从苏家带走苏淮远的那一夜,她知道,她其实就在一边站着,可是听闻纳兰明夜重伤的消息,他就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以至于离开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沐慧心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不在乎这个人的心里从不曾住过自己,也不在乎这个人说走就走,连个口信都不留,并且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她就守着御庭苏家,将几个孩子带大,起先几年,孩子们还会问起父亲,后来渐渐也不再问了,甚至再大些的时候,他们轻易不会提起父亲。 他们害怕她听了伤心。 其实沐慧心并不伤心的,嫁给这样的人,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样的吗?那个时候,他说嫁给我吧,她说了好。 不过是因为他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笑的眼底有一抹绝望,让她觉得这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游走在生和死之间,可能一心求死,但又好像想要活下去,他的身上透着一股矛盾,也正是这一份绝望让她想都没有想地说了好。 其实那个时候她心底并非没有任何波澜的,他眼中那抹绝望仿佛是在对她说,我可能马上就去死,但是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可以试着活下去。 仿佛她不答应,就是杀死他的刽子手。 她微微笑了起来,因为这样的理由,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沐慧心觉得,她也是太任性了。 “扣扣——”窗边传来一声轻扣,她缓缓回过头来,就见窗边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面带微笑的白衣男人,将近二十年没见了,这人却仿佛一点都没有老。 那人见她回过头来,便纵身一跳,坐在了窗户上,“终于找到你了,楼主,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甘心嫁人,还给别人生孩子。” 他是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但是调侃里,也带了一丝落寞和惆怅。 “嫁人有什么好的,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丢下了朱雀楼,这样真的好吗?楼主大人。”男人叹了口气,“好歹,你也给个口信啊。” 沐慧心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愉悦,你看,其实他们之间真的很像,都游走在生和死的边缘,都是随性之人。 他们都是任性起来可以抛下一切,只是为了做一件事,便花去数十年的人。 像苏淮远,明明不爱权势,偏生花了那么多年打下了半壁江山,最后便宜了别人。 像沐慧心她自己,明明最烦嫁人生子,却甘心为了一个眼神,留在一个地方,给那人当妻子,生儿育女。 像苏淮远,可以为了一个曾经的红颜知己,抛家弃子,什么都不说,一消失就是这么多年。 像沐慧心她自己,明明性子薄情寡淡,却为了一个男子留在了原地,什么都不问,一等也是这么多年。 他们的确很像吧,她笑着笑着,视线就模糊了,笑着笑着,泪就滚了下来。 第二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02) 江湖上,有一个很神秘的组织叫做朱雀楼,没有人知道朱雀楼到底在哪里,只知道朱雀楼的门徒都非常的厉害,几乎江湖上那些赫赫有名的侠客,都是朱雀楼的门徒。 朱雀楼的门徒都持有一只小令,凭借这枚小令,就可以在各大钱庄支取巨额银两。 多少武林中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朱雀楼,可惜的是根本找不到门路,而且听闻朱雀楼的楼主是个性格怪异的人,他杀人不眨眼,却又对着一只猫怀有怜悯之心,但这只是听闻,因为没有人见过楼主,就算是朱雀楼的门徒,也不是每个人都见过楼主的。 也正是因为这份神秘,才让他们的楼主大人,这一失踪就是十多年,并且还顺便嫁了个人,生了三个孩子…… 坐在窗台上的白衣公子只想说,楼主大人,您开心就好。 “怎么还哭上了啊,见到我太开心也不用这样啊,虽然我们快二十年没见了。”白衣公子嘀咕了一声,他从窗台跳下,慢慢走到沐慧心面前,“我来就是想问问楼主,你还回去吗?” “暂时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毕竟她是一个做事情有始有终的人,做一个人的妻子,就算要走,也要等到当家人回来,说一声才行。 任性是一回事,但是既然任性去做了这件事,那就一定要做到圆满,沐慧心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强迫症。 “哦对,你等一下。”她说着走到了窗边,徒手将一只皮箱拎了下来,她打开箱子,开始在里面翻找。 “你找什么啊,这箱子看上去得十几年都没打开过吧。”白衣公子忍不住吐槽。 “咦,我记得是在这里的啊。”她乱七八糟的翻找一通,最后在箱子最底下找到了一枚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朝白衣公子丢去,“楼主令牌,你来了正好带走吧。” “什么意思?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那公子如接了烫手山芋一样,又把令牌拍了回去,“不要胡闹了楼主。” “我没胡闹,乖,听话。我走了,楼里总归要有个人照应着。”沐慧心很认真地说。 “你要是真的担心,何至于一走就是这么多年?”白衣公子的声音顿时拔高了不少。 “这不是有你吗?”她说的理所当然,公子看着特别想弄死她。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他又问。 沐慧心想了想,道,“等我家男人回来了,我交代他几句话,然后就回去。” “那成,我回去等你。”那公子就接了令牌,又翻窗出去了,“记得,要回去啊。” 沐慧心叹了口气,窗外风轻云淡,天日还长,还回去吗? 她苦笑了一下,她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她又等了好几年,等到了儿女们都成了家,御庭苏家每天人来人往,苏淮远不在家,她就勉为其难的装装神弄弄鬼,反正她身手好,要整点幺蛾子,实在是太容易了。 她想,她或许还要等很多年,或许这辈子都等不到苏淮远回来。 她也不知道是在和谁憋着气,她明明可以丢下这一切,回朱雀楼去,当她逍遥自在的朱雀楼主,可是她却丢不下这个地方。 丢不下那个吃了她一个面饼,喝了她一贯薄荷茶水之后,忽然问她,可有许了人家的男人。 这种感情是什么呢? 丢不下,舍不开,大抵就是爱吧。 在嫁给苏淮远这么多年之后,她在空荡荡的苏家宅院,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忽然参透了这一点。 可是怎么就爱他了呢? 她苦思良久,怎么也想不明白。 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吧,她是个随性之人,随性之人从来不会想得太多。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往前走,她不知道,那位公子带着朱雀楼的楼主令牌回去之后,没多久也离家出走了,他将令牌丢在了一个睡的正熟的少女枕边,然后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说的跑了。 很多年后,这个少女觉得生活有些无趣,于是也离家出走了,她后来还嫁了一个人,那个人姓宋,似乎是什么官媒世家的嫡长子。 哦,这个少女姓朱,朱这个姓很常见,但要说有名,大概就是曾经盛极一时的大梁王朝的皇帝,他就姓朱吧。 沐慧心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给朱雀楼后来的楼主起了个带头作用,想想也是想要笑出声来。 当然,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说回沐慧心,她一直在等苏淮远回来,那之后又过了三年,时间终于来到了距离邵武七年。 距离邵武三十七年,还有三十年的时间。 这一年是邵武七年。 邵武七年的春天,特别特别的冷,都进了二月,还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赵承许给苏淮远的十年之期早就超过了,他等得焦虑万分,甚至生了隐疾,他想,苏淮远应该是不会带纳兰明夜回来了。 这一年,大金和大周的战事越发的吃紧,这么多年的消耗,到底是把大周本就不富裕的国库给耗干净了。 内忧外患,赵承几乎要熬干了心头一捧热血,他开始后悔,也开始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前半生。 他想,他可能做错了,如果他没有当皇帝,如果他不是以皇帝的立场遇见纳兰明夜,或许一切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一直在派人调查苏淮远的去向,可是却始终找不到他的消息。 直到,邵武七年,这场罕见的大雪来临之时,密探来见赵承,说是有消息了。 赵承当时听完这句话,手抖得连茶杯都抓不稳。 密探告诉赵承,苏淮远和纳兰明夜就在南疆。 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有一位卫姓商人,他有一次进山寻药,不小心误入了一个仙境一般的部族,他说那个部族的人都生的特别的美,每个人的眼仁都是纯黑色的。 密探无意间听说此事,也就上了心,他后来偷偷找到那位商人,最后用一笔巨额银票打动了他,他告诉密探,那个部族叫做拉伊族,那个部族里藏着很多宝藏,他在那里,的确见到过一个叫苏淮安的男人。 密探跟着他说的线索找了过去,果然,在那密林深处,发现了一个藏得很深世外桃源。密探画下了地图,然后才带着地图回到了宫里。 赵承决定亲自去拉伊族,他要把纳兰明夜带回来。然而这件事,不知怎么回事,最后被还是太子的赵元成知道了。 他偷偷领着三千人马跟在赵承后面,将拉伊族外围层层围住。 赵元成不是冲着美人去的,他是冲着那巨额的宝藏去的。 大周朝已经耗不起了,赵承根本不管国事,这些年来,实际上在打理朝政的就是赵元成。 对于自己的父亲,赵元成已经彻底不指望了,他只知道自己再不出手,太祖打下来的江山,可能就要败在父亲的手里,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带着精兵,但并没有打算动手,倘若能交涉更好,不能交涉,那就只能怪他们不识时务了。 大周之下莫非王土,拉伊族的宝藏,赵元成夺得理所当然。 赵承并不知道,赵元成就跟在他的后面,他也不知道,他此行南疆,会给拉伊族带来什么灾难。 他顺利的潜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了一幕让他热血上涌的情景。 苏淮远拿着梳子在替纳兰明夜梳头,他们没有说话,可是只是一个眼神交汇,就足以明白对方想说什么。这种默契叫苦等了二十多年的赵承嫉妒疯了。 他冲了进去,这一举动,直接惊动了苏淮远和纳兰明夜。 一切在顷刻间陷入了混乱,他质问苏淮远为什么不信守承诺。他说过他只等十年,可是一转眼已经是二十多年过去了。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不想回去而已。”纳兰明夜反而很平静,“赵承,你为什么要找来这里,我死都不愿意在那里浪费时间了,你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你在这里!”他低喝一声,“你在这里,我怎能不来。” 若是离别的情人,这样的话会叫人感动,可是对于纳兰明夜来讲,她从未在意过这个人,听了只觉得的是个麻烦而已。 “但我不要你来,赵承,你不明白吗?和你待在一起,还不如直接去死。”她说。 要到这个时候,赵承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伤人武器,是在意的人的话语,他只觉得那些话,都变成了利刃,一刀一刀割在自己心上,难受的紧。 “你就一点都没有在意过我吗?”赵承把姿态放的极低,近乎要低到尘埃里,“一点点都没有吗?” “没有。”不过两个字而已,说出来却极其伤人,赵承心口一甜,咳出了一口血。 “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你看,我是皇帝。他什么都不是。”他笑了起来,“为什么你要选他,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他比较好?苏淮远,我不要皇位了,我把皇位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 他恳求他,“你把纳兰还给我。” “我本就不属于你,何谈还给你。”她冷然道,“赵承,别闹了,回去吧。” “我没有想过回去。”他看着纳兰明夜道,“我立好了遗诏,我把大周还给苏淮远,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你只要让我看着你,这样也不可以吗?” “你……”纳兰明夜才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紧跟着而来的,是纷乱的脚步声,喊叫声,还有兵刃交加的铿锵声,苏淮远看着赵承,他脸色铁青,“你卑鄙!” “不是我,我没有!”赵承也慌了神,他是为了纳兰明夜而来,不是为了什么拉伊族而来的。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辩白,他们推开门跑了出去,外面已经乱做了一团,赵元成领着人,把拉伊族的人全部都逼到了拉伊族中心那块用来祈福的广场之上。 就算是赵元成也不得不震惊,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好看的人,并且还是一个部族之多。 他挟持了他们,威胁他们交出拉伊族的宝藏。 赵承试图阻止他,可是赵元成根本不听他的话,而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杀死了一个拉伊族的孩子,这个行为彻底激怒了拉伊族人,于是混战终于开始了。 那是一场惨烈的厮杀,部族的那个清澈的湖泊,水全都被血水染红了。只有巫师和新一任的圣女纳兰月,还有几个拉伊族人在众人的保护之下逃了出去,其他人全部死在了这场屠杀之中。 拉伊族的宝藏,像山一样,这些宝藏,全部被拿去填了大周的国库。 而其他人,包括苏淮远和纳兰明夜,全都被赵元成带回了宫。 纳兰明夜心如死灰,拉伊族的灾难可以说是因她而起,她要承担很大一部分的责任,倘若那时候她没有出去就好了。或者她没有寻死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引来这样的虐杀了。 赵承明白,这辈子他永远也无法得到她的心了,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也不行,她彻底恨惨了他。 明白了这一点的赵承,很快病入膏,他死前让人把纳兰明夜叫过去,那天她穿了一身白,站在那里侧着头望着窗外,脸上神情恍然的跟在梦中一样。 他想,或许他当初不应该从苏家强行把她带走,这一生,太苦了。 他最终还是没有和她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的侧脸,然后看着看着,世界就永远的陷入了死寂。 而这个时候,总管太监取出赵承的遗诏,他没有说谎,他真的把皇位给了苏淮远。只是这道遗诏没有来得及宣读,就直接被赵元成烧毁了。 纳兰明夜像一个孤单的影子一般,被囚禁在名为大周皇宫的牢笼里,一天一天的,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大概她的灵魂,早在那年白雪皑皑,她第一次被赵承带进皇宫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 如果那个时候就死了,那该有多好啊。 如果不曾牵挂过一个人,那又有多好啊。 都说定不负相思意,她只愿时光回转,从未遇见过那个人。 是的,她后悔了和他相遇。 第二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03) 隔了这么多年,再次站在苏家大门口的时候,苏淮远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心虚,这些年,并不是一点都不曾想过家里。 但是他不敢拿拉伊族冒险,也不想再将纳兰明夜送到赵承的手里,加上他总觉得自己亏了她,就依着她在拉伊族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午夜梦回时,身侧空荡荡的,他也会想念那个慧心如兰的妻子,但到底只是想念,他不觉得自己对她有多深的感情。 此时此刻,站在家门口,苏淮远却发现,自己竟然不敢抬腿走进去。 但总不能一直站着吧。 他终于还是回了家,家里似乎还是老样子,又似乎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他发现,二十年真的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 他是在路过一棵桃树的时候看到沐慧心的,当时她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正在敲树上熟透了的夏桃。 他站着没有说话,她却已经发现了他。 隔了二十多年,她却只是微微一怔,而后冲他笑了一下,“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他应道。 她说,“这桃儿很甜,我亲手栽的桃树。” 她给他递了一颗桃子。 仿佛和很多年前的一幕重合了起来,那个时候,第一次遇见她,她给她递过来一张面饼,他伸手接过那熟透了的夏桃,心里酸的厉害。 那个时候她容颜未老,他也正当年,而今都斑白了鬓角。 他忽然觉得非常愧疚,他为了一个对她来说毫不相干的女人,这一失踪就是小半辈子。 “嗯。”他把桃子凑近嘴边咬了一口,桃子很甜,甜的他眼底发酸。 她抱着桃子往前走,他走上前与她并肩走,好一会儿她才说,“你下次要出门的话,可以和我说一声的。” “不会再出门了。”他说,“对不起,那个时候……” “你回来了就好。”她打断他未曾说完的话。 听他解释,为了一个女人抛家弃子吗? 她不是很想听啊。 “慧心。”他说,“对不起。” “嗯,没关系。”她不甚在意,“回来就好。” 她没有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 倒是苏淮远自己对她说起了那些往事,说起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说起家人一般的拉伊族,说起曾经照顾他的纳兰明夜,说起被赵元成剿灭的拉伊族。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恨意。 “我要他赵氏一脉,血债血偿。”他呼吸很重,“我不会放过赵家人,我曾经不屑的那些东西,我要替我苏家讨回来。” “你想怎么做?”沐慧心问。 “苏家现在还不够,远远不够绊倒一个国家,我要做的,就是让苏家变得强大,还要累积足够的财富,这样才能有可靠的后盾。”苏淮远曾经对自己说过,谁若是胆敢玷污那片圣地,他就算是死也要拖着那人一起下地狱。 于是他就开始了长久的谋算,御庭苏家在他的运作之下,越来越有名望,苏家累积了越来越多的金银财宝。苏淮远将这财宝全都藏进了碧波庄。 是的,就算是江湖中人也没有人知道,赫赫有名的碧波庄,其实一直都是苏家的藏宝地点。 苏淮远当然也还惦记着重新回到深宫的纳兰明夜,赵承死后,足足过了七年,有一天,赵元成忽然来找他,说是纳兰明夜难产死了。 赵承死后,纳兰明夜本应该给赵承陪葬的,但是赵元成见识过她的那种没有灵魂,极其空灵的美貌之后却动了心。 他将她圈进了后宫,自古以来,老子死了,儿子睡老子的妃子,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但是那些妃子大多是年纪小的姑娘。 纳兰明夜那个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只不过凭借拉伊族人天生的美貌,看上去并不老而已。 赵元成每次只在她那里过夜,从没有同她说过话。 他和赵承不一样,他不奢望得到她的心,他单纯只是喜欢她的身体而已。 纳兰明夜在那孩子出生之后,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一对很奇怪的手环戴在了婴儿的手臂上,然后就这么抱着那孩子没了呼吸。 赵元成试着将那对古怪的手镯取下来过,却发现怎么都取不下来。 赵元成把这件事告诉苏淮远的时候,以为他会很震怒,然而他的表情却特别平静,就好像纳兰明夜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赵元成觉得无趣,也就走了。 他不明白,早在七年之前,拉伊族人被虐杀时,纳兰明夜的心也跟着一起死掉了。她活着,但活着的不过只是一个躯体而已。 或许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但他还是对那个孩子上了心,他慢慢知道了那孩子被起了个名字叫做赵休爱,他的身份很尴尬,在宫里面,就是一个小太监都敢欺负他。 他坚韧的活了下来,他完全遗传到了拉伊族人的美貌,还有一双漆黑的双眸。 苏淮远没有伸手帮他,他想让他快点长大。变得足够的强大,然后去报拉伊族的灭族大仇! 沐慧心看着他身陷复仇的执着之中,他每一天都只忙一件事,那就是谋划复仇,很多时候她就在他面前,他都不看一眼,甚至她生病了,他都不知道。 又过了几年,气氛一直有些压抑的苏家,终于出了一桩大喜事,一对双胞胎在这一年出生在苏家。 就连苏淮远。也破天荒地的出了他的书房,去看了看那两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娃娃。 “就叫苏迟和苏蔓吧。”已经五十多岁的苏淮远说。 时间就这么往前走,邵武二十七年的五月,苏淮远给宫里那位一直被欺负的赵休爱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若有野心,就到御庭苏家来见我。 他想要扶赵休爱去夺权,赵元成却提前觉察到了苏淮远的意图,因为这些年来,赵元成一直在监视苏家,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有料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把苏家烧了个干干净净,叫赵元成觉得害怕的是,他失去了苏淮远的消息,不,应该说整个苏家,连同他那个并不怎么在意的孩子赵休爱,一起人间蒸发了。 他开始惴惴不安,他完全遗传到了他父亲的多疑,每天都怀疑苏淮远要来找他报仇,就这么慢慢的,他竟然做下了病来。 才四十多岁的人,竟然已经十分憔悴。 朝堂之上暗潮涌动,北方还有一个大金虎视眈眈,他有些抱怨太祖皇帝,为何只打一半的江山,要是赵云知道他有这个想法,大概是恨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揍他一顿。 他当然也在派人查苏家的事,那场大火起的蹊跷,可惜的是他这边的人根本什么都没有查到,就算是赵元成,也慢慢意识到,不是查不到,而是苏家让他查不到,这朝中,有人站在苏家那一边。 邵武三十三年的寒冬,赵元成五十大寿之日将近,但他已经对任何人都不能相信,甚至就连他立的太子,他都觉得是苏家派来的卧底。 所以他到最后,更改了遗诏,将继位人改成了永乐王赵元夜。 他这种多疑的性子,注定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五十大寿这一天,赵元成驾崩。 若要以为一切到此为止,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苏家的行动才刚刚开始。 在赵元成驾崩的那一晚,有个轻功极好的人潜入了宫,用强硬的手段给赵祯喂了毒,他必须好好听话,这样才能换到舒缓剧毒的解药,若是他敢乱来,解药就不会给他,他会慢慢死掉。 “现在你明白拉伊族的事了吗?”赵祯问。 苏迟听了半宿故事,此时满脑子都是故事,那些几十年前的往事,错综复杂的在她脑海中打转。 “我有点奇怪。”她说,“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有一些是我父皇还在世的时候,硬拉着我说给我听的。”他顿了顿,道,“他心里憋得慌,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吧。” “那么朱雀楼的事情又是谁告诉你的?”苏迟想不通,不是说朱雀楼是个很神秘的组织吗,为什么赵祯会知道苏淮远的妻子沐慧心是朱雀楼的人。 “因为五年前,给我吃下剧毒的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桃花。”赵祯道,“巧的是,桃花就是朱雀楼的人。” “你说什么?”苏迟心里一惊,她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时之间,她甚至有些头皮发麻。 桃花是朱雀楼的人,那么千寻燕呢? 千寻燕曾经和桃花是至交好友,千寻燕那妖孽的医术,来历很奇怪,只是这么多年,苏迟从未想过要去过问这件事。 能让濒死之人起死回生,这种手段,难道也是出自拉伊族? “桃花是朱雀楼的人。”赵祯又说了一遍。 “但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没有理由告诉你这些。”苏迟道。 “当然不是她告诉我的。”赵祯道,“你以为这些年,我什么都没有做吗?身为一国之君,我真的很讨厌被人当做棋子,这些年,我披着永乐王的名头,走了很多地方,接触过很多人,当然也找到了一些线索。” “可是五年前,桃花不是死了吗?”苏迟想要试探一下,赵祯知不知道,桃花就是岚朵这件事。 “你知道五年前她为什么死吗?”赵祯冷笑道。 “你是说,五年前桃花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给你下了毒,是你的人干的!”有一根线,终于将一些散乱的小线索给穿了起来。 五年前的武林大会,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先皇驾崩,赵祯继位,第一杀手桃花死了,桃花阁的新任阁主许碧落给她立了个衣冠冢,再然后,古成烈盗了桃花墓。 看似完全没有联系的事件,其实是被一条看不见的引线串联着。 苏迟想起来,赵祯的身边也带着几大高手,单就许今朝就不是好惹的主,也对,身为大周朝的皇帝,要找几个顶尖高手给他卖命还真的不是很难。 “而我之所以知道很多朱雀楼的事,是因为我手里有个人,就是从朱雀楼出来的。”赵祯道,“是谁我就不说了,也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桃花是朱雀楼的人,这就够了。” “你是不是已经去过拉伊族了。”苏迟道,“毕竟你已经来这里很久了。” “对,我的确已经找到了拉伊族。”赵祯叹了口气,“可惜那里已经荒废了,草木都长满了地面,即便是没有倒塌的房屋也破败了,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算不算是自掘坟墓?”苏迟笑了起来,“你们赵家人,还真是自作自受。” 赵祯睨了她一眼,“如果你在我父皇面前说这话,可能你现在已经死了。” “但是……徐蓉的桢哥哥,应该不是这种人吧。”苏迟道,“这里大概没有解药了。” “什么意思?”赵祯眉心一皱。 “如果你一早就和我说这些,或许还来得及,但是现在,解药应该已经被人拿走了。”苏迟叹道。 “谁?”赵祯问。 “杀手桃花。”苏迟答道。 第二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04) 片刻之后,苏迟和赵祯就站到了客栈的后院之中。 东边天际已经现出了鱼肚白,夜晚终究还是会过去,光亮终究会回来。 “你们在这里啊。”宋良辰的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过来,“谈完了吗?现在不需要回避了吧。” “不用了。”苏迟道,“你为什么会从外面回来?” “昨晚上徐蓉跑出去,我和小顾跟在后面追了半天。”宋良辰道,“可算是追上了,小顾现在陪着她呢,我就先回来了。” “她没事吧?”赵祯语气里满含担忧。 宋良辰看了赵祯一眼,黑灯瞎火的,只有一丝泛白的天光,其实他也看不清什么,“换做是谁,都会拐不过弯来吧。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他没有说完,但是在场的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徐蓉,应该是喜欢赵祯的吧,小少女懵懵懂懂的喜欢,觉得嫁给他会很开心,却徒然之间,知道了自己和这个人竟然是那样的关系。 她的悲剧,赵祯应该要付一部分的责任,若非他执意要娶,怎么会引得太后动了杀心。 苏迟叹了一口气,其实赵祯心里,也不好受吧。 她发现。赵家的人,好像天生情路坎坷。或许当真是强求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老天爷要这样惩罚他们。 赵云和苏画心之间,那一抹白从城墙一跃而下,给那段烽火缭乱的无望等待划下了句点。 赵承的爱而不得,赵祯的永无可能。 只有赵元成,因为足够的理智,足够的冷漠,不会为情左右,所以才活得稍微轻松一些。 “她会没事的。”苏迟淡淡道,“其实她是个很坚强的姑娘。” “我知道。”赵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隐忍,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就一直看着她,后来慢慢长大,她从肉团子变成了窈窕少女,他以为可以同她在一起的,老天爷却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其实当他知道真相之后,他一度自暴自弃,觉得就算是妹妹又怎么样? 他就是要把这世上最尊贵的那顶凤冠送给她,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陪着他,这就足够了。 “话说回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宋良辰不解地问。 “找入口。”苏迟道,“这院子里,藏着一个大墓的入口。” “入口?就这里?”宋良辰怎么看,都不觉得这里是入口。 “应当是在这里的。”赵祯道,“这些天我派人暗中查了许久,这底下的确是有一座大墓,入口应当就在这院中。” “所以,你也并不确定?”苏迟脑中闪过一些什么,但是她没能抓住那种感觉,“你为什么会觉得,入口就在这里,还有你让那些人大晚上在这里走动,难道不是确定了入口的位置?” “的确是确定了的。”赵祯道,“但是机关却打不开。” 入口是对的,但是机关打不开,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如果打不开,为什么岚朵和向歌不见了,苏迟可不认为他们有什么避嫌的觉悟,穆雪柔死的那天晚上,岚朵是在她和许今朝起了冲突之后才去的—— 等等! 苏迟眼睛眯了起来,是了,她怎么没有意识到呢。 那天,她说起院子里藏着机关的时候,岚朵可就在那儿听着呢。 那后来,她上床睡了觉,睡到半夜被宋良辰叫起来,去湖边小亭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当时这个时间,客栈里其实几乎是空的,因为赵祯的人不在那里,许今朝他们在找穆雪柔,穆雪柔呢?穆雪柔在厨房。 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厨房,被半夜肚子饿找吃食去的徐蓉撞了个正着。 然后,她又和徐蓉说了一通似是而非的话,再然后,徐蓉被她弄晕了。 那个时间,岚朵和向歌,应该是在大墓的入口吧。 再换个方向来想,桃花是朱雀楼的人,朱雀楼和苏家的关系很微妙,而赵祯的毒是苏家找桃花下的,并且赵元夜和赵祯是一个人,真正的赵元夜被杀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应该只有苏家人和赵祯他自己。 那么,穆雪柔为什么会知道? 难道说,穆雪柔到赵祯身边去,是为了监视他? 还是说,她有什么别的企图?这一点想不通,还需要斟酌。 但是有一点苏迟可以肯定的是,穆雪柔和苏家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入口在哪里了。”苏迟叹了一口气,她是万万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她之前还在想,为什么穆雪柔要去厨房,而且还要去那么久。 她偏过头去,此时第一抹朝阳刺破云层透了过来,一束光正好落进了她的眼底。 客栈的厨房,离这个院子,正好只隔了一堵墙。也就是说,厨房也在入口的附近,甚至可以说,厨房就在那个地方。 其实那天晚上的事情应该是穆雪柔从厨房里藏着的入口进了大墓,并且取出了她想要的东西,但是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却很巧的遇到了徐蓉。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想,事实是否如此,还要进去看看,那厨房里是不是真的藏有入口。 “在哪里?”赵祯和宋良辰异口同声地问。 苏迟已经转身往里走了,“跟我来。” 客栈的厨房里,有起得早的雇工已经来了,正忙活着扫地收拾,一抬头,就见两个俊逸无双的公子,带着一个穿着略有些寒酸的姑娘走了进来。 “哎呦,是苏姑娘啊。”那收拾东西的,可不就是之前被苏迟用几张大饼招待,就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闲话的洗菜大娘嘛。 “大娘好啊,我们想借厨房用一下,住了这些天,想自己弄点吃的,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苏迟笑嘻嘻地问。 她这人畜无害,叫人没有一点距离感的笑容和长相,倒是很讨巧了。 那大娘爽利地将厨房让给他们半个时辰,毕竟时间还早,离给住客准备早饭,也还有个把时辰。 “还真有点饿了。”苏迟道,“要不要先吃点啥?先说好,别指望我,我做的东西,呃,良辰吃过。” “我们不是来找入口的吗?”赵祯看着苏迟,很困惑。 “民以食为天,不填饱肚子哪有力气找入口。”苏迟说的相当理所当然。 赵祯被这话噎的半天都没回声儿,最后悠悠说了一句,“我也不会做饭。”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太子爷,老子死了之后登基做了皇帝,真正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指望他做?开什么玩笑。 “我来吧。”宋良辰说着,慢慢卷起了袖子,他洗了手,在厨房里找了一些白面。 苏迟看着他,目光震惊,“你竟然会?” “只会这么一种。”宋良辰被他瞧着,微微有些紧张起来,手脚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放,面粉都不小心撒出去了一点。 “不然,宋公子做饭的时候,我们找找入口?”赵祯不是很有兴趣看一个大男人舀水和面,他又不像赵元成,还能养个玉卿那样妖孽的娈童。 “也成。”反正这时候这屋里没有闲杂人等,倒是很好的时机。 她站起来在厨房里来回走了一遍,将每一处地方都踩实了。 “对了,我想知道,雪柔到底在屏风上留了什么,为什么上面什么都看不见。”赵祯问道。 “谁告诉你穆雪柔留下的线索在屏风上的?”苏迟睨了他一眼。 “不是你吗?”赵祯愣住了,要不是这事儿才发生不久,赵祯都要以为自己记错了。 “我说在屏风上你就信了啊。”苏迟表情特别无辜,“我那不是为了诈一诈你们吗,不然你们不露馅儿,我可还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和你们耗下去。” “那线索在哪里?”赵祯强忍着掐死眼前这个人的冲动,语气依然很好,“苏姑娘,事到如今,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要表达一下你的诚意?” “好吧,线索不在屏风上,在帐子上。她用醋在帐子上写的,只要站的远一点,一眼就能看到那三个字。”苏迟道,“我之前好像说过啊,线索其实就是赵怀珍这个名字。” 当时的苏迟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徐蓉的房间到处都翻遍了,后来回去之后,发现一切东西又被掌柜的归了位。 她觉得穆雪柔那样的聪明人,应该会把线索留在很隐秘但是又很好找的地方,然后她抬起头,就瞥见了那口帐子,她仔细的看,发现那上面似乎有的地方颜色不一样。 也是那瞬间,她意识到她忽略了蚊帐,毕竟谁会无聊去检查一口帐子。 她当时飞快的走到了屏风边上,抬头装作不经意朝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因为介意了,线索就越发明显了,那颜色不一样的地方,站的远些就会发现,那些是笔画,只要看到全貌,并且有心留意,就可以看得出来,那上面写着赵怀珍三个字。 当时徐蓉和宋良辰都在,她不信任徐蓉,总觉得她有事情瞒着她,偏巧手边就是一架屏风,就在呼吸之间,想到了用屏风来诈出心底有鬼之人的办法。 没想到,办法挺成功,这一诈,小鱼大鱼的,全诈出了。 “也就是说……你只是知道线索就是赵怀珍,就知道蓉儿是太后的女儿,知道永乐王就是我?”赵祯总觉得无法接受。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苏迟道,“肯定也需要其他线索,我当时被误导了,这条线索,只是让我把之前想不透,觉得矛盾的地方,重新换了一个角度去想了一下。” 赵祯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苏家是专门出妖孽的地方吗? 前有一个苏淮远,现在又有一个苏迟,这老天爷真是偏疼人。 (今天一更,抱歉晚了,我要想一下最后一个剧情怎么搞,哈哈哈哈哈) 第二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05) “吃面吧。”宋良辰端着一碗煮好的汤面走到了桌边,他把面放在了苏迟面前。 苏迟顿时就惊了,她看着宋良辰,那眼神看的宋良辰想打哆嗦,“你竟然真的会下面?” 苏迟本以为,他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她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很美味,赵祯是绝对不会动手的,那么好像就只剩下宋良辰他自己了。 所以苏迟,本来没有期待的,可是看着面前摆着的这碗面,苏迟觉得自己简直太瞧不起人了,这位宋家大少爷竟然会煮面! 宋良辰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会下面,这很奇怪吗? 苏迟见他不说话,拍了拍他手臂道,“没事,能做出来就不错了。” 说着,她低头吃了一口,“哎呦,挺好吃。” 宋良辰淡淡道,“那是当然,煮个面而已。” 他转身,嘴角往上勾起。 苏迟觉得好吃,他心里其实是非常高兴的,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就是被夸了一下而已,他不能得意忘形。 匆匆吃完了面,苏迟放下碗筷,继续在厨房里找入口。宋良辰和赵祯也没有闲着,毕竟再过一会儿厨房可就来人了。 厨房并不大,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步,三个人几乎把厨房给翻了一圈,可是哪里都不像是藏着入口的样子。 是她想错了吗? 苏迟又将整个过程细细想了一遍,想着想着,她心里忽然有一丝不安,总觉得她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仔细去想,又着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入口……是不是在这里啊。”就在这时,赵祯的声音从苏迟的身后传来。 苏迟飞快地回过头,就见赵祯正站在灶旁,苏迟走过去,顺着赵祯的视线看去。 “欸,这里好像有被什么东西划过的痕迹啊。”宋良辰直接蹲在地上研究了起来,他伸出手指着大灶边上的一块青砖,道“你看,就是这里。” “看样子,入口就藏在灶台的下面了。”苏迟下意识地看了赵祯一眼,“要下去吗?” 赵祯往前走了两步,他试着推了推灶台,然而灶台却纹丝未动,“事到如今,当然要去看看了。” “应该是推开的。”宋良辰很有信心的说,“看这个印子,应该是这样的。” 他撩起袖子站在大灶的里面,他伸手用力推了推,然而灶台纹丝未动。 “让开。”苏迟在宋良辰和赵祯推灶台的时候,仔仔细细将灶台看了一圈,她走到灶台里面,她从地上捡了个不大不小的木棍,从灶台和墙壁的连接处,自上而下一路敲了下来。 赵祯和宋良辰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不过倒是谁也没有开口问,总觉得现在不可以打扰苏迟。 苏迟此时拿着木棍已经敲到了接近地面的那块砖头,就听笃笃两声,她的手顿住了,她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直接拿木棍用力往里敲了一下,那砖头的一头就缩了进去,苏迟丢掉了木棍,“现在再试试。” 宋良辰依言照做,这一次灶台很容易就推开了。 灶台挪开之后,一个一丈见方的洞口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宋良辰很是不可思议,“还真有个入口啊,这底下就是大墓了吗?” “看样子是这样没错了。”苏迟道,“入口我找到了,公子,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可以走了吧。” “下去看看。”赵祯道,“你难道就不好奇,这底下到底有什么吗?” “不是很好奇。”苏迟道,“公子还是自己下去吧。” “不然,我们就下去看看?”宋良辰扯了扯苏迟的袖摆,“说不定底下藏着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苏迟回过头看了宋良辰一眼,她忽然发现,宋良辰这个人还真是特别的单纯,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是啊,一起去看看吧。”赵祯说着,一撩袍角朝那入口走去,“苏灵媒。” 苏迟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赵祯,然后又偏过头看向宋良辰,“良辰,你先出去吧,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和赵公子聊一聊。” 宋良辰愣住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让他出去? 他刚想开口问,就看到苏迟望向他的眼神,眼神之中,带着一些真诚和信任,于是他点头道:“好,那我出去等你。” 他说完,没有墨迹,直接走到厨房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 厨房里只剩下了苏迟和赵祯,赵祯看着苏迟,忽然笑了一下。 “我差一点就相信了。”苏迟看着赵祯,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赵公子,我从刚刚开始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赵祯也很意外,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偏偏在最后的关头出了差池。 “我在想,你为什么没有问我杀手桃花的事。”苏迟道,“还记得吗?不久之前,我说你不需要再继续找入口了,因为药已经被杀手桃花拿走了。” “啊。”赵祯愣了一下,“我以为桃花是在五年前拿走药的。” “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苏迟叹道,“谎话的最高境界,是让人听不出来那是谎话,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真话里面掺合一些谎话,这样一来,真真假假的,会让人很难辨别是真还是假。” “所以,你觉得我在骗你?”赵祯挑眉问道。 “倒也说不上骗。”苏迟摇了摇头道,“你告诉我的那些,应该的确是真的,但是有一点你肯定说了谎。你说那些事,很多是先皇告诉你的。但是先皇那样的性格,他就算是说,也绝对不会说这么多。他不相信你,否则在五年前,他就不会留下遗诏,要传位给永乐王。” “那你觉得是谁告诉我的?”赵祯问。 “是苏蔓告诉你的吧。”苏迟道。 她忽然之间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她不明白,苏蔓做这些到底想要干什么,“知道这些事情的,除了你们赵家人,就只有苏家人了。” “你还真是……”赵祯笑了起来,“苏姑娘,人有时候真的应该过得糊涂点,凡是看的太透了,也不好的。” “所以你才会明知道徐蓉是你的妹妹,还要执意让她入宫。”苏迟唇边浮上一丝讥笑,“有时候活得糊涂,也是一种灾难。”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赵祯却不想在徐蓉的问题上多做纠缠。 “不太多。”苏迟有些遗憾,“我毕竟不是神仙,能想到这些已经差不多是我的极限了。” “我以为我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给你。”赵祯道,“你到底为什么怀疑我。” “怀疑?”苏迟笑了笑,“从未相信,何谈怀疑。我这个人有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无论什么事,我都必须想透彻了,否则我总会坐立难安。本来,你那么诚恳的和我说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怎么也应该相信你的,但是——我想不透。” “什么?”赵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以为他每个步骤都没有出差错。 “这个世界上,易容术并不难,会的人有很多,但是画骨师却很少。”苏迟道,“本来,这应该不是个问题的,但是我怎么想都还是有些在意。” “五年前,桃花应该死掉了,但是事实上她还活着。”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赵祯,“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的。否则,在我说药是被杀手桃花拿走的时候,你就不应该是那样的反应了。” 赵祯心头一跳,忽的想起来,之前苏迟说桃花的时候,他的确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的情绪。就像是,他一早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那位岚朵公子,他就是昔日赫赫有名的杀手桃花,很巧,你告诉我她是朱雀楼的人,这一点真的很重要。”苏迟叹道,“桃花变成了岚朵,皇上变成了永乐王,这世上,手艺精湛的画骨师只有一个。给你和桃花易容的画骨师,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赵祯没有说话,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五年前,玉卿杀死了真正的永乐王,你继承了皇位,却易容成了永乐王,自那以后,一直在到处跑,玉卿则成了你的替身留在皇宫里。”苏迟道,“也是五年前,江湖盛传杀手桃花死了,但是这不过只是传说而已,没人见过桃花的尸体。当然了,现在我已经知道,桃花并没有死,而是成为了岚朵公子。你和桃花都是舍弃了原本的身份,伪装成另一个人而活的人。” “只是不一样的是,你是不得不,而桃花是故意的。”苏迟说到这里停了停,“你没有说慌,你的确被桃花下了毒,你成了别人手里的棋子,换做是谁都不会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你更不会愿意,所以你成了永乐王,你想要挣脱束缚。”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祯的眼神开始躲闪,他第一次觉得,太聪明的人真的很可怕,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想说的是,穆雪柔是苏蔓的人吧。”苏迟道,“对你下毒的,是苏家其他人。苏蔓把穆雪柔送到你身边的目的,或许是监视你,或许是想劝服你。” “劝服我?”赵祯眼神变得有些阴沉。 “是,她应该许诺你,只要和她合作,解药的事就包在她的身上吧。”这一路走来,那些自相矛盾的,怎么想也想不通的线索,她终于是弄明白了,“你当然也尝试过自己找解药,可惜失败了,一直到了朱家镇你都没能成功,于是你决定和苏蔓合作。” 赵祯眼光猛地一颤,“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苏迟自嘲地笑了,“因为……如果你自己能找得到解药,你应该早就回宫了吧。现在边境又起战事,你的替身玉卿又死了,身为一国之君,你应该出现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是这里。” “你来了将近一个月,你派人在院子里找了很久,这入口不止一次被推开过,这些痕迹还很新,一看就是最近才有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根本早就进去过。” 苏迟道,“但是里面没有你想要的解药,于是你没有办法,无论是为了什么,你都必须要答应苏蔓的条件和她合作,这样才能换取解药。” “你真的很可怕。”赵祯好一会儿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苏蔓,她到底要你做什么?”苏迟盯着他的眼睛,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其实也没什么。”赵祯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苏迟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一阵大力从背后传来,苏迟一个踉跄,笔直朝那入口撞去。 “啊!”苏迟惊呼一声,最终被黑漆漆的入口吞噬了。 “怎么回事?苏迟?”一直在外面院子里等着的宋良辰,听到苏迟的惊叫声,慌慌张张地朝里跑,他推门跑进去,环视一圈,只有赵祯站着。 “苏迟人呢?发生了什么事!”宋良辰看着赵祯,也顾不得君臣之礼,直接就质问上了。 “没什么,只是,她要暂时消失一下而已。”赵祯说完,缓缓朝宋良辰靠近了一步。 “你要做什么!”宋良辰额头上见了汗,他虽然闹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但是也知道赵祯肯定有问题。 “苏迟,苏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他一边退一边喊,可是苏迟从刚刚惊叫了一声之后,就再无声息传来。 “担心她,那就陪着她吧。反正,你很钟意她的。”赵祯步步紧逼。 宋良辰手心里捏了一把汗,然而就在这时,有人破窗而入,一个嬉笑声传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但是这个人你们不能动。” 来的人,是应该和岚朵一起消失的向歌,他一把揪住宋良辰的衣领,拉着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还压低声音凑近宋良辰的耳边说,“公子,得罪了。” 宋良辰正要挣扎,就觉得后脑勺一痛,紧接着就没有知觉了,向歌打晕了他,他顺手把宋良辰往肩上一抗,飞快的消失在了赵祯的视野里。 赵祯也没让人去追,只是慢慢地将灶台移回原位,咔哒一声,那块缩进墙壁里的砖头,重新归了位。 “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出厨房。 第二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06) 苏迟是被疼醒的,她原以为睁开眼睛后四周围会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然而叫她意外的是,四周并不黑。 她猝不及防地被赵祯推下来,因为有些高度,直接摔得她晕了过去,她应该是被摔伤了腿,此时脚踝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她无暇顾及自己到底置身何处,就着朦胧的烛光,她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脚踝,那里已经肿起来了,她试着按了按,骨头没断,但是错位了。 她忽然很想谢谢千寻燕,若不是和他待在一起那么久,大概她现在只有哭的份儿了。千寻燕曾经教过她正骨,不是很难,她按着自己的脚,试着自己给自己正骨。 疼,自然是疼的,那种钻心的疼让她冷汗直流,但是这点疼倒不至于让她失声尖叫,因为她曾经尝过的疼痛,比这个要强数十倍。 其实她和赵祯说那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隐约猜到了赵祯有事情瞒着她,加上穆雪柔对徐蓉说的那些话,始终让她有些在意,所以才会想要诈一诈赵祯,看看他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的。 万万没想到,她的猜测竟然会成真。 或许——这也不是什么猜测,不过是苏迟不愿意去面对的现实罢了。 她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赵祯要把一个知道他底细的人放在身边,就算后来他是真的对穆雪柔产生了感情,那么产生感情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到底是什么让他没有杀掉这个人。 仅仅是想要留着她,揪出穆雪柔背后的人吗? 怎么看都不太现实,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他会这么做,一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知道穆雪柔对他没有威胁,非但没有威胁,或许还有一定的价值。 赵祯当时身中奇毒,对他来说,唯一可能有些价值的,或许就是解药的线索。 赵祯不想当提线木偶,无论扯着他的那根线在谁手里,这都没有什么区别,唯一对他来说有诱惑的就是,有人能给他解药,让他不再受制于人。 当然,只是这样,并不能断定穆雪柔就一定是苏蔓的人。 之所以确定是苏蔓,是因为她一直都在算计苏迟,她似乎试图让她去发现一些东西,并且按照她算计好的步骤,一点一点的走到现在这般田地。 怎么就那么巧,她和赵祯都来了这朱家镇,而紧跟着来的,是徐蓉和宋良辰,失踪五年的杀手桃花也再次出现,这种不自然的巧遇,根本就是有人在别有用心的算计罢了。 而将她算计到这里来的人,不就是苏蔓吗? 苏蔓是苏家人,苏家和赵家的这些恩恩怨怨,她必定是知道的,所以苏家对赵祯下毒这件事,苏蔓知道。 赵祯之所以没有除掉穆雪柔,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现在看来,他显然做出了选择,他选择挣脱棋盘,不再被苏家牵着鼻子走。 所以他选择和苏蔓合作,在进入厨房之后,故意引导她找到墓道入口。 苏蔓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明明知道的线索越来越多,可是她却越来越看不清苏蔓了。 虽然苏迟不知道苏蔓要做什么,但是她敢肯定,苏蔓做的事绝对和苏家想做的是相背的,这一点在赵祯的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苏家人用毒控制赵祯,他选择和苏蔓合作,这就说明苏蔓那里有他心仪的筹码,这个筹码除了解药不做他想。 给赵祯解药,苏家人绝对不会允许苏蔓这么做,苏蔓到底要做什么。 苏迟渐渐有些心烦气躁,她手下一个用力,就听嘎达一声,错位的骨头终于按了回去。这一疼,也让她清醒了一些,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苏蔓要做什么,而是她要怎么才能从这个地方出去。 苏迟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她顺手从地上拔了根蜡烛,她环视一圈,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大墓。 空间不是很大,大概五丈见方,地面潮湿没有铺砖石。她走了一圈,最后在墙角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包袱。 她蹲下身解开包袱,里面放着很多干粮,苏迟愣了一下,这些干粮粗略算一算,竟然够她一个人吃一个月的。 也就是说,赵祯——不,应该是苏蔓,她是准备把她关在这下面关一个月? 为什么要一个月,她到底是想要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来做什么?苏迟抓着包袱角,心中越来越不安。 她不能留在这里,她得出去,她试着喊了几嗓子,可惜什么回应也没有,这里离地面应该很高,否则她也不至于掉下来就被砸晕了。 好在地面是松软的泥土,否则她一定不只是摔伤腿这么简单了。 她将包袱扎好口,拎起来甩在肩上挂好,地上燃着的这些蜡烛,应该都是墓中所用长明灯,用鲛人的鱼膏做成,一根能用很久。 苏迟举着灯继续在这不大的坑里面寻找着出路,她觉得苏蔓不会让她在这坑里枯等一个月的,而且她也并非坐以待毙的性子。 她很快就找到了一扇极其不起眼的小门,那门是用泥土夯实做成的,若不是看的仔细,任谁都想不到那是一扇门。苏迟用力推了一下,那泥门轰地一声倒地了,一股阴测测的冷风拂面,苏迟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有风说明前面是通的,只要她一直走下去,一定能够走到外面去。 苏迟现在也顾不上去思考,外面到底是不是安全的,反正她必须得往前走,她得离开这个地方,这是她心底最迫切的声音。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临安城,仍旧笼罩在阴雨之下。 这场雨已经下了有两天了,断断续续的,总不见晴。 阴雨天里,不只有潮湿的青苔在疯长,还有大街小巷里,忽然冒出来的一些流言蜚语。 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说是这临安城里不干净,之所以会这样,皆是因为很多魑魅魍魉涌进了临安城,这些鬼怪在生事,几个月之前,宋家的闹鬼事件就是这些鬼怪搞的,不只是宋家,还有那死的离奇的寡妇也是鬼怪害的,那陈家蹊跷的无名尸更是鬼怪的杰作。 若只是这样的流言蜚语也就罢了,毕竟这些话已经是老黄历了,几个月之前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叫临安城的百姓人心惶惶的是,这些鬼怪始终徘徊在临安城,非但如此,还有更多的鬼魅在朝临安城聚集,这连绵不绝的阴雨天就是证据。 因为阴气太重,阳气被阻隔,所以不见天日。继续这么下去,这临安城就要死更多的人了。 老百姓惜命,这么一听还得了,一时之间临安城里人心惶惶,天还没有黑就家家闭门不见客,当然,也有人不信的,觉得这些不过是无聊之人在嚼舌根,哪有什么鬼怪作乱。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临安城里出现了一具死尸。 死的人双眼爆睁,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非但如此,那人的脖子上还有两个牙洞,这种死法,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骇人的吸血怪。 第一个发现这个死尸的,是卖豆腐的王二,天没亮他就挑着豆腐挑子出了门,因为下雨,加上时间还早,路上也没什么人,他正从一个巷子里拐出来,就听前面噗通一声,有个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他好奇就走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吓了一大跳。 那个从天而降的东西,是个死人,正是那个脖子上有两个牙洞的死人。 王二吓得丢了豆腐挑子,连滚带爬的去县衙报了官。 陈捕头带着吕捕快赶到现场的时候,那里已经里里外外围了许多人,人们都在窃窃私语,情绪里溢满了恐惧。 果然是闹鬼,这不又闹出人命了。 陈捕头让人将死尸抬回了县衙,等到仵作将尸体的脸清理干净了,陈捕头直接吓了一跳,不为别的,就为这个死人他见过。 这人倒不是什么好人,他原先被关在县衙的死囚牢里,犯得是杀人越货的罪名,原本定下秋后问斩,哪想还没等问斩就先丢了命。 这个死囚犯的死,仅仅只是个开端,因为第二天那个地方又出现了一个死人,死的也还是死囚牢里的犯人,死法倒是和第一个不一样,他是叫什么东西活活挖了心而死的。 这下子临安城彻底乱了,再加上武林大会没几天就要举行,各路人马都涌进了临安城,整个一乱上加乱。 这事儿自然是惊动了上头的人,死囚犯莫名其妙从牢里出去,这本就是个不得了的大事,再加上跑出去的死囚犯还都是乱七八糟的死法,这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陈捕头没办法,每天都带着人守在死囚牢外,想要来个守株待兔,遗憾的是这没有什么作用,死囚依然每天死一个。 陈捕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嘴上的燎泡起了一层又一层,这个时候,他当真是分外想念那个常年穷的揭不开锅的灵媒师,要是她在就好了。 可惜的是,苏迟住的地方空落落的,家里都落了一层灰。 停尸房里已经放了四具死法不一的尸体了,眼瞅着天又要黑了,陈捕头的心就拔凉拔凉的。 这种时候,苏迟到底去了哪里,要是有人能出现帮他破了这些命案,他一定每天沐浴焚香,把那人当做菩萨一样供着!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心声,第五具尸体出现的那一天,有一个自称逍遥仙子的姑娘,带着大批信徒出现在了临安城。 陈捕头带着吕捕快急匆匆赶过去,他原以为是有人装神弄鬼,然而当他看到了那位逍遥仙子之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怎么看都一样的。 “苏姑娘,怎么是你啊!” 是的,被人群簇拥着,穿着精美华服的那个姑娘,她有着一张和苏迟一模一样的脸。 那姑娘听到陈捕头的声音,偏过头朝他看去,雨幕里,她忽然冲陈捕头笑了笑。 陈捕头顿时就有些恍惚,他呆呆看她,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又不是苏迟,因为苏迟的笑容,从不会这么放肆。 “你是为了临安城里的命案而来吧。”她的声音比苏迟要清亮些,“不用烦恼,我会帮你的。” “嗯。”陈捕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你……你是谁?” 那姑娘笑的越发灿烂了些,“陈捕头贵人多忘事,我是苏迟啊。” “可是你不是逍遥仙子吗?”陈捕头怎么都觉得逍遥仙子什么的,很扯淡。 “是啊,苏迟就是逍遥仙子啊。不然你以为,之前那些人命案子是怎么破的?”她笑道,“我是仙人,我能抓住鬼怪,我能和死人沟通,所以我才知道杀死他们的人是谁。” “哪有鬼怪啊。”陈捕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你不要妖言惑众。” “新娘出嫁,头却被自己抱在怀里,还面带微笑,这是恶鬼所为。”她说的不急不慢,“你再想想,那个寡妇是怎么死的,陈家那具穿着嫁衣的尸体,还有徐家被鬼带走的大小姐……我真的是在妖言惑众吗?” “这……”陈捕头想要辩解,可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言简意赅地说出真相。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鬼吗?”她唇边浮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她一步一步踏着雨花走到陈捕头面前,她的手在虚空一抓,一只白雀被她抓在了手里,“这个世界,是有鬼的。” 她说着,将那只白雀放在了陈捕头的肩上,陈捕头的心头忽然就有些发毛,他偏头看着那只白雀,白雀张开翅膀直接飞走了。 周围的围观人群,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他们双手合十冲着那个自称逍遥仙子的姑娘作揖,口中念叨着仙子保佑。 那姑娘的手在半空轻轻挥扫,半空浮出了白色的雾气,雾气之中,有金银之物落下,那雨中的烟雾越发浓郁,等到雾气散去,那姑娘和信徒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满地的金银引得了众人的哄抢。 原来那位赫赫有名的灵媒师苏迟,她竟然是个仙子,这个消息长了翅膀一样,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临安城。 第三章 恨卿不解春风意(01)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吗? 若是没有鬼神,为何又有诸多离奇怪事? 临安城彻底乱了,没有人说得清,这种混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人说是卖豆腐的王二在雨天发现一具被鬼怪要了脖子的死囚犯开始的,然而又有人觉得不对,因为在更早的时候,就出过这种诡异的命案。 比如三年前,曲家嫁姑娘,新娘子好好的出门,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行到半路上,忽然就电闪雷鸣,那如花的新娘,以一种非常诡异的样子死在了轿子里。 她被人砍了头,脸上红润,面带微笑,她那红盖头就定在断掉的脖颈上,她坐的端端正正,怀里抱着的,就是她自己的头。 三年后,曲家忽然让灵媒师上门,要和宋大少爷结阴亲,宋家自然是不答应的,但是宋家却开始闹鬼,先是各种鬼影就不提了,就说那宋家二少爷和一个丫鬟,被互相换了脑袋,跪在宋家门内,这种事,正常人怎么会想起来做? 除非——这世上真的有鬼。 是曲婉儿的鬼魂作祟,因为宋家不答应结阴亲,所以就闹得宋家鸡犬不宁。 而紧跟着没多久,一个倒夜壶的邋遢汉子,从夜壶里倒出了被砍的乱七八糟的尸体。诡异的是,不到一个时辰之前,这个汉子还在和死的这个寡妇偷情。 怎么看,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更加诡异的是,这些夜壶是从商贾巨富之家取出来的,在一个月之后,这家的客房里发现了一具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尸体,更离奇的是,这具尸体竟然是个男人,并且来历不详。 紧接着,陈家看门的小厮就被钉死在门板上。 若说这些还不足以证明这个世界上当真存在鬼神,那么眼下,这临安城里死掉的死囚犯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都是以一种非常不合理的方式死掉的,正常人绝对干不出来,只有鬼魅才会如此伤人。 所以,临安城中绝对有鬼,而且这鬼是满含怨恨的厉鬼。 厉鬼现身,临安城就要倒大霉了,不说太远的,就说五年前,这临安城也出过奇怪的人命案子,据说有一个专门画皮的无脸怪,专门夺人家的脸,那阵子临安城也是人心惶惶的,大家都不敢出门,睡觉时都要拿帕子挡住自己的脸,生怕脸被鬼扒皮。 有一些老人家就说,临安城里鬼影重重,怕是又要出大事了。 果然,没多久,先皇在五十大寿的那天忽然暴毙,有人说,皇位本来是要给永乐王的,但是不知道太子和永乐王说了什么,最后皇位还是太子的,永乐王还是永乐王,只不过太子登基之后,把他打发到了辽城。 不过,这位永乐王也是个不知道避嫌的,时不时就往临安城跑,也不知道皇上是存的什么心思,竟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来来去去的。 再往前数五年,十年前,临安城也是出了怪事的,那一年,赫赫有名的御庭苏家,忽然被一场大火烧灭了。 苏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活口,全都被烧成了焦炭。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在烧香拜佛,尤其是曾经拜托过苏家招魂的那些人家,全都怕极了,害怕被迁怒。 在他们看来,苏家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触犯了天规,他们一定是被天火烧死的,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大个苏家,没有人觉察到火势,还一个都逃不出去。 苏家是灵媒世家,寻常就是和鬼神打交道,没有人怀疑苏家人在装神弄鬼,因为这御庭苏家的牌匾,可是太祖皇帝亲自提的。 所以,苏家忽然遭遇这样的灭顶之灾,一定是苏家惹怒了天威,是老天要苏家灭族。 但是,人们相信,人间的皇帝和天上的玉帝,他们是可以交流的,不然为何称皇帝为天子。 苏家背后有天子撑腰,却躲不过灭顶之灾,就有人在私底下传,苏家遭此横祸,许是替皇家挨的,肯定是天子做了什么触怒天威的事,但老天爷不能直接降罪给天子,就把火气全部撒在太祖皇帝亲封的御庭苏家身上了。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反驳,说是太祖皇帝打下了大周朝的江山之后,一直治理的井井有条,这些年也没见有什么天灾人祸,哪就触怒天威了。 这时候,就有人说,怎么没有,不是有一年,皇上派人谋财害命了吗? 每逢有人这么讲,就有人捂住那人嘴巴,这种话怎么能乱讲,皇上下了令的,不许胡说八道,否则要被割舌头,严重的还要被砍头的。 他们说的谋财害命,就是三十年前,拉伊族被灭,成山的宝藏被皇室掠夺的事儿。 本来,这事儿已经快要被人淡忘了,因为知道这些事情的老人差不多都死了,年轻的也死守着这个秘密成了老人,没有人想找晦气,皇室之事,保不准小命就搭进去了。 然而,这件尘封了三十年的事情,却在最近又被沸沸扬扬的传了出来。 事情的起因,还是那几具死法诡异的死囚尸体,当时谁也查不出到底是谁杀了那些人,这种命案最是晦气,很快就有流言,说是临安城鬼魅横行,是厉鬼来索命了。 就在临安城人心惶惶之时,一个自称是逍遥仙子的人突然出现了。 不,说是突然出现的,也不太妥当。 因为很快就有眼尖的人认出来,这个人不就是临安城里赫赫有名的灵媒师苏迟吗?就是她找到了杀死曲婉儿的凶手,寡妇的碎尸案也是她找出真凶的,更不要谈陈家发生的那一件又一件诡异事件了。 她平常都穿的十分寒酸,如今却是穿的一身仙气十足的衣衫,明明那张脸就是苏迟的脸,可是如今瞧着却矜贵无比,这哪里是那个眉眼带笑,十分好说话的苏灵媒? 她自称自己已非凡人,说自己是天上的逍遥仙人下凡,是来祛除临安城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的。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相信,她就说起,自己是在十年前成为仙身的。 因为十年前,她被一场大火烧死了。她就是御庭苏家的大小姐,是十年前,死在火海中的苏家大小姐。她当众显露神迹,引得少林寺方丈圆寂大师跪拜,这下还有谁敢怀疑她的身份。 于是所有人一起跪地,高呼逍遥仙子圣安。 有人就求她把杀死那些囚犯的鬼怪抓起来,否则临安城内人人自危。她也没有拒绝,而是当众问神,最后她告诉众人,这些厉鬼都藏身在陈家的地底下。 围观百姓被她三言两语就激起了群怒,那些看上去诚惶诚恐的老百姓,转眼间就群情激昂的朝陈家杀去。 如今的陈家,不过只剩下了一具空架子而已,陈夫人和大少爷死后,陈家越发显得冷清起来,所以那些人很轻松的就破门而入,一番寻找之后,他们果然在陈家地底下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在陈家的祠堂下面,藏着一座大墓的入口,那个大墓,竟然是拉伊族巫师之墓! 于是,杵在遗忘边缘那些似是而非的记忆,就在一些人的脑海中苏醒过来。很快,临安城就被另一条流言蜚语遮盖了。 所有人都在说,三十年前被灭门夺财的拉伊族人,他们化身厉鬼,来寻仇来了。 皇帝做了缺德事,所以每一任皇帝都似乎不得善终,他们觉得苏家真是冤枉,无端替天子背了黑锅,十年前,苏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全死绝了,好在,老天爷开眼,让苏家人到天上去当了神仙。 没有人说得清,这样的流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等到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临安城里都在议论这件事。 明明处处都是破绽,可是老百姓哪管那么多,平常被衙门欺压惯了,这流言蜚语虽然不顶用,但是出出气也是好的。 朝廷当然也派人镇压了这些流言,然而很多时候,这种镇压恰恰会起到反效果,三十年前,皇家为了夺取拉伊族的宝藏,硬生生灭了人家全族,这种事的确被镇压住了,可是三十年后,这镇压的法子完全不管用,非但不管用,还让百姓们愤怒的情绪越发高涨,明明是那群住在宫里的人造的孽,却惹得临安城的百姓惶恐不安。 距离武林大会没几天了,气氛本就分外凝重紧张的临安城里,越发的剑拔弩张起来,人心浮躁,稍有不慎就要爆了。 为了早日揪出在背后散布谣言之人,让临安城恢复平静,文武百官纷纷上奏,要皇上尽快拿个主意,毕竟这里是临安城,可比不得南疆偏远之地,出了什么流言蜚语都能镇压下去,临安城是大周朝的都城,经营百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祸端。 所以,这种情况下,要皇上给个主意是最好的,况且,若是在皇上跟前多透透话,说不准还能将对手打压下去,这朝堂之上的争斗,也是刀光剑影,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 然而,临安城已经是这种紧张气氛了,皇上却始终不见踪影,百官自然是不能退缩的,他们成天跪在太烨宫外,不见到皇上誓不离开。 急的不只是这些文武百官,驻守边城的将军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大金彻底宣布和大周朝的和平决裂,因为大周朝送到大金的和亲公主,竟然是假的,这简直就是糊弄大金皇室,大金岂能忍下这口气? 于是大金派大将军领兵南下,不只是这样,大金皇室还昭告天下,赵氏一族狼子野心,太祖皇帝赵云实则是逆臣贼子,他们偷的是大梁国的半壁江山。而大金朝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大梁国的皇子,好在老天开眼,大梁皇子已经被找到。 现在,大金要匡扶正义,他们自愿臣服大梁皇子,举兵南下,誓要收复大周,重现百年前的大梁盛世! 第三章 恨卿不解春风意(02) 气氛越加紧张,皇上仍然不知去向。 这股不安,自临安城蔓延开来,渐渐蚕食整个大周朝,人心浮动,局势眼瞅着就要乱了。 这些事,远在南疆的苏迟一无所知。 此时苏迟正站在一棵橡树下,满心震撼地看着这片仿若仙境一般的世外桃源。 她身后是一个山洞,她握着火把在那潮湿又窄小的山洞里走了很长时间,因为在洞里不见天日,她只能从吃掉的干粮分量来估算,她应该走了三四天的路。 她满心疑惑,这条通道到底要通向何方,苏蔓让赵祯将她诓进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困住她一段时日,而是有其他打算吗? 也不怪苏迟这么想,因为这条通道,明显是最近新挖的。要到这个时候她才彻底明白,她到底还是算错了一步。 她和顾西臣看到的,那些壮汉拿着火把在院子里走动,其实压根不是在找什么机关,她被误导了,毕竟谁会深更半夜在那里举着火把排队走路。 他们踩得步子很用力,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在将脚下的泥土踩实。而许今朝之所以在一开始追苏迟和顾西臣,是因为他以为苏迟看到了他们在做什么。 可惜那个时候苏迟想的太多,以为他们走的步子别有深意,误以为那底下藏着什么机关。 赵祯并不解释,仍由她误会,或者说——很乐于见到她误会。 一切的疑惑和猜测,在苏迟走出洞口的一瞬间,全部都有了答案。 她苦笑了一下,自己到底还是算错了一步。 也正是因为算错的这一步,使得她全部的推论都站不住脚,也就是说,她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 眼前的一切,美得不真实,因为还是早晨,朝阳透过雾气落下,将这个小小的桃花源照的宛如仙境一般。 有美得宛如天仙坠入凡尘的少女蹲在宝镜一般的小湖边洗衣服,有善财童子一般可爱的小孩嬉戏打闹,还有慈祥和蔼的老人拄着拐站走出家门晒太阳。 苏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山洞孤零零地立着,任谁也想不到,这山洞的两端,会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她想错了,从踏入朱家镇开始,她错的离谱。 可笑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料事如神。 赵祯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解药来的,他带着一队人来到朱家镇,以行商的名义住在了朱家镇唯一的一家客栈里。那之后,赵祯时常带着人往山林跑,可是许今朝却带着几个人留在了客栈。 其实他们做的事情很简单,苏迟目光平静地从山洞处挪开,山洞外面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泥土,这个山洞是新挖的。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赵祯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挖通了这条通道。 从一端挖显然太慢,别看苏迟走了三五天就走通了,要挖这么长的一段通道,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赵祯带着人钻入山林,而许今朝则从客栈里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开挖。 她和顾西臣初来乍到的那一天,半夜被脚步声吵醒,她和顾西臣在一边偷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那个大汉举着火把盯着脚下用力走路非常奇怪,顾西臣莽撞的跳入院中,直接惊动了许今朝。 当时许今朝的反应是直接追杀苏迟和顾西臣,他们是真的要杀他们灭口的。 苏迟当时真的很不能理解,不过是看到了他们举着火把乱七八糟的走路,为什么就一定要被追杀,许今朝未免小题大做。 如今想来,一切都明白了,许今朝以为苏迟看到了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应该是每天晚上都会把挖通道的泥都运出来,离客栈不远的那条河,成了最佳的地点。 不过再怎么小心,一定还有泥土掉在地上,那些泥土要收拾干净并不容易,于是干脆就直接踩实了,反正那么大个院子,谁会趴在地上看,这一天天的,谁也不会发现院子的地面有什么改变。 她还记得赵怀珍说过,她曾经发现过一个藏在山林里的村落,可惜的是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就被穆雪柔破坏了,她不小心按到了什么机关,山石掩埋了入口。 如今想来,穆雪柔应该是故意的,赵祯带着赵怀珍在身边,一来是因为她长得像徐蓉,得不到徐蓉,把那股情谊转移到赵怀珍身上也是好的,二来应该是为了让苏迟拆穿自己是赵祯。 这一步步的算计,可谓是极其隐晦,每一个线索都藏在那些极其不起眼的地方,这让苏迟很难起疑心,怀疑自己知道的这些线索,到底是不是别人算计好留下给她的。 于是这一步步的,把她算计到了这个地方。 她以为等待她的是什么刀光剑影,却万万没想到会是世外桃源。 她站在原地无法往前迈步,她说不清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喜怒哀乐,哪一种都无法拿来形容,只是有一种: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苏蔓对她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小的时候,她总是非常任性,闯了祸从来不肯认错,她想着自己是姐姐,要照顾妹妹一点,这好像适得其反,苏蔓总怪她多管闲事。 她好像很讨厌苏迟,可是又好像很喜欢苏迟,人的感情有时候真的很矛盾。 她印象很深刻的一次,就是有一年上元节,她给苏羽做了一个荷花灯,当然,苏蔓也是有的。 苏蔓当着她的面,把荷花灯嫌弃的一无是处,然而带回去之后,却谁也不许碰,下人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知道主子的性子喜怒无常,难伺候的紧。 后来有一天,苏蔓在苏羽房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荷花灯,知道是苏迟做的之后,顿时勃然大怒,当下就甩了脸子跑回房,把碰都不许人碰的荷花灯踩了个稀巴烂。 她好像极其讨厌她,又仿佛十分深爱她。 十年过去了,苏迟分辨不清,苏蔓究竟对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一步一步地算计,她身不由己的顺着踩着她布下的陷阱,一点一点的往前走。 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一日三餐,平淡无恙,她并不想要那种步步惊心的生活。 而现在,她想要的生活,就在前方,她只需要往前走,或许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最后的谜底解开,她却并不觉得高兴,只是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慌张感,她甚至是茫然的,在一切谎言的最后,她不曾想过等待她的是这样一番良辰美景。 她连她的愿望和期待都算计到了,这一步一步的,叫人不知怎么地就模糊了眼眶,眼底涌上一股热意,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朦胧起来。 有贪玩的孩童发现了她,吵闹之下,很多人朝她走来,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他们都有一双漆黑的看不见杂质的黑色眼珠,他们还活着——至少还有这一部分人还活着。 “阿蔓姐姐,你终于来啦,这次来就不走了吧。你上次答应我的,给我带的桂花糖呢?”一个只到她腰那么高的小姑娘拽着她的袖摆,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姐姐带了,等一会儿给你。”在她背着的那个装着干粮的包袱里,的确有一把桂花糖,她心里忽然很难过,如果这就是答案,她并不想知道这谜底。 “你阿蔓姐姐走了好长的路,看她好累,先让她洗个澡换身衣服。”有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朝她走来,那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妪,她一头黑发全白了,却一丝不苟的挽好,别了一根简单的玉簪。 她一双眼眸清澈无比,看着仿佛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女,这种感觉明明很违和,可是在这个人身上,却又叫人显得无比和谐。她是美丽的,哪怕变成了一个白发老人,她仍然美极了。 有那么一张脸浮现在苏迟的脑海中,只消看到这个老妪,她就认出了她是谁。 她跟着老妪往前走,小湖的另一端建了一个奇怪的小楼,这个应该就是巫师和圣女住的地方。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忙进忙出的在木桶里装进温热的洗澡水,老妪始终面带微笑,她以一种苏迟无法想象的平静,在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活着。 “你就是苏迟吧。”当苏迟褪去衣衫,坐进装满了热水的水桶里时,老妪开了口。 苏迟和她一样,没有任何意外,“是啊,纳兰姑娘。” 她静静地看着老妪,这样美丽的脸,几乎能和赵休爱的脸完全重叠,她没想到,男人生出这样的一张脸,也可以那样俊逸出尘的。 “老了,你也和阿蔓一样,叫我夜姥姥吧。”已然老去的纳兰明夜微微笑着说。 苏迟已经麻木了,从本该死去的桃花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对这种本应该死去,却依然活着的人产生不了任何惊讶的情绪了。 因为算起来,她自己就是死而复生的人,而且还是两次。 “阿蔓来这里的时候,都是把脸弄成我这样的吧。”十年前的大火烧坏了苏迟的脸,以至于她的长相和苏蔓有了区别。她不及苏蔓好看,旁人也能够一眼看出她和苏蔓的不同来。 但是刚刚那个小姑娘还有那些小孩,却全都喊她阿蔓,显而易见,阿蔓必定是把自己易容成苏迟的样子的。 纳兰明夜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我以为你会好奇,为什么我还活着。” “因为你的孩子还活着。” 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或许纳兰明夜的确是想死的,可是赵休爱的娘,却一定是想要活下去的。 “何以见得?”纳兰明夜心中暗暗吃惊,这个苏迟当真聪明。 “他身上有拉伊族的至宝情人扣。”苏迟道,“若你不在乎这个孩子,想来是不会把这东西戴在他的身上吧。” 纳兰明夜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整个屋子都明亮了几分,这人就算是六七十岁了,也依然有一股夺人眼球的美。 也难怪赵元成会爱着这具身体,不管她是赵承爱着的人,直接将她留在了后宫,甚至还让她生下了赵休爱。 应该在二十多年前就死掉的人,却安详地活在这里,有时候人当真不能轻易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甚至连眼睛看到的,有时候都未必是真的。 苏迟洗完了澡,换上了一身新衣裳,这衣衫显然是曾经有人穿过,看着大小,应该是苏蔓穿的吧。 她没有问纳兰明夜,苏蔓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因为什么时候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迟明白了苏蔓的意图,这就足够了。 “走吧,我带你去住的地方。”纳兰明夜领着苏迟离开了这栋奇怪的小楼,一路上,很多人微笑着和苏迟打招呼,喊她阿蔓,苏迟也没有解释。 纳兰明夜带着苏迟走出了村中心,朝着小路拐去,又走了一小会儿,就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院落耸立在小溪边。 很熟悉的院子,很多情绪在心底翻江倒海,可是苏迟的脸上却看不出喜悲。 “这是阿蔓来了之后,让人帮忙盖起来的。”纳兰明夜解释道,“那时候大家都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盖这样一座简单的院子。她就说,总有一天,她会住进来的。”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心脏,苏迟忽然之间,心疼的厉害。 纳兰明夜已经推开了门,屋里的陈设,几乎是照搬了苏迟在临安城的那座破院子。 “她还说,到那时候,希望大家还像这样,和和睦睦的,要对她好。”纳兰明夜似乎没有发现苏迟的异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苏蔓的事。 苏迟却猛地蹲下身,她捂住胸口,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被洞穿了心脏的那种剧痛瞬间袭来,她觉得很疼,疼到她站不直腰,疼到眼泪落了下来。 苏蔓,那种种算计的背后,不过只是一个无比简单的愿望罢了。 “姐姐。”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苏蔓站在门口,依着门框对她笑,待到她眨掉泪花,她又不见了。 第三章 恨卿不解春风意(03) 苏蔓成为了苏迟,而苏迟,会作为苏蔓在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活下去。 那么苏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呢? 她算计了这些年,要面对的是什么,苏迟不敢想象。 “苏姑娘。”纳兰明夜静静地看着苏迟,那双如圣湖般平静的眼眸里,仿佛没有一丝波澜,又好像装进了这世上所有的苦难,“有时候糊涂点,可能会活得轻松一些。” “你要我怎么糊涂?”苏迟忽然笑了起来,“那是阿蔓啊。” 是和她双生的妹妹,是她总是护着的妹妹,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去伤害的妹妹啊! “阿蔓有句话,想让我代为转达。”纳兰明夜道。 “她想说什么?”苏迟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说对不起,还有,她不想欠你。”纳兰明夜道,“以前欠你的,现在全部还给你,所以,以后就互不相欠了。” 苏迟后背猛地一僵,她目光变得茫然起来,“不相欠?” 纳兰明夜点了点头,“是的,不相欠。” 于是苏迟就开始绞尽脑汁的想,苏蔓对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当所有的恶意,在一瞬间成了善意,昔日的记忆,是不是也需要重新再去回忆一遍? 她努力地去回想,记忆的尽头,是一片开成海的美人蕉,没有花杆高的苏蔓在美人蕉花丛里跑,惹得花枝乱颤,苏恒在一旁无奈地看着,她则忧心忡忡地喊着阿蔓。 那时候,好像日子每天都很快活,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如此,还是回忆让一切都裹上了一层美好的假象。 走马灯一样,她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过去,然而一切在十岁那一年有了断层。 苏家大火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脑海中的记忆是纷乱且模糊的,只记得一片炙热的大火,她站在那里,看着妹妹苏蔓被火舌吞噬,但是奇怪的是,她却好像一点都不痛苦,她静静地看着苏迟,火越烧越大,火光把苏蔓藏在了后面,苏迟看不见她那时候到底是什么眼神,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是那急切的又惶恐的心情,就算过了十年,也仍然清晰地印在她的骨子里。 苏蔓快跑,快跑,再不跑就要死掉了。 她慌慌张张地想要喊,哪怕如今只是回忆,她仍然觉得心慌无比。 苏蔓,快跑…… 又急又慌张,可是为什么呢?她自己也被火舌吞噬了,为什么她自己不跑? 她伸出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十年前,她被一剑穿心的记忆根本就没有,为什么呢?她不是应该感觉到疼吗? 那种钻心的疼,应该是刻入灵魂的,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不只是十年前,还有五年前,她随着圆寂大师外出,莫名其妙的被人刺伤,好在千寻燕路过救了她,否则她早就死了。 可是五年前,被人刺伤的这一段,她也没有记忆,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苏蔓说,互不相欠,她到底欠了她什么? 在她想不起来的那些记忆里,是不是藏着最终的谜底? 一个解开苏蔓为何会从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变成一个满是心计眉目冷淡的姑娘的谜底。 她忽然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十年前,苏家遭遇大火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必须想起来,她不能让苏蔓代替她,她也不能代替苏蔓,苏蔓到底想做什么,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她必须知道! “你知道吗?我们族人真的很厉害,无论是杀人的还是救人的,怕是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过我们族人。”纳兰明夜淡淡道,“一般来讲,我族医术是不会对外传的,因为若是救了该死之人,又或者是救了不该救的人,这都是麻烦。” “燕双柳。”苏迟虽然之前就有怀疑过,但是此时她的一颗心还是悬在了半空中,千寻燕是她很在意的人,对苏迟来说,千寻燕就像是家人一样。 她不愿意深想,想着凡事不必太深究,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就觉察到,千寻燕并非偶然救起她的。 “就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个神医,大家都喊他千寻燕。”苏迟强压着心头浮上来的悲凉,问道,“他的医术是不是和拉伊族有关。” “他是巫真大人的徒弟。”纳兰明夜并没有隐瞒她,事已至此,一切谎言已经毫无意义,现在外面的世界,应该就要大乱了。 “巫真……”苏迟就想起来,陈家地底下的那座大墓,当时在祠堂下的墓道里,她看到了一尊灵位,写着巫真先生之位。 她当时也曾觉得奇怪,到底是什么人给他立的灵位,又是什么人在陈家地底下建了个墓,到底是先有的陈家还是先有的墓,苏迟没有刻意弄明白,因为那个时候的苏迟在躲避麻烦。 事到如今,她发现躲避毫无意义,她曾经逃避的那些蛛丝马迹,全是她必须弄明白的疑团,否则她无法解开全部的谜底。 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到欣慰,因为这出谜题实在是太大太大,前后跨越了这么多年。稍微有遗漏,就无法得出全部的答案。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面对吧。 “三十年前,赵元成想要得到拉伊族的宝藏,他带着一队亲兵杀进了部族,那一次我们死了很多的族人,现在你看到的这些人,是当年跟着巫真大人和圣女一起逃出来的族人。”纳兰明夜缓缓道,“那后来,巫真大人回去安葬了族人,又让他们把家安在了这里。但是巫真大人却离开了南疆,他去了临安城,为了找我。” 三十年前的血夜,是拉伊族人永远无法忘记的伤痛。 那一夜,拉伊族人死伤惨重,十不存一。拉伊族的宝藏被掠夺,纳兰明夜也被掠走。当时拉伊族的巫师带着圣女,带着族人从一条密道逃生,很多族人来不及逃跑就被那些官兵杀死了。 拉伊族人擅长机关术和各种毒物,但是官兵来的太突然,族人没有防备,所以才会差点就被灭族。 那之后过了几天,巫真安顿了族人之后,带着几个族人回到了部族,可惜只有满地的尸体,再无一个活口。 将族人的尸体收敛了,巫真让那几个族人回到了部族,而后,他带着一个小弟子离开了南疆,他一路北上进了临安城。 他要找机会把纳兰明夜救回来,可是他势单力薄谈何容易,他找到了苏淮远,要他帮忙把纳兰明夜救出来。 两个对赵氏皇族有着绝对仇恨的人碰在一起,这不是一件好事,他们决定一起复仇,一起向夺走族人生命的大周皇室复仇。 这不是一条康庄大道,一旦做出这种选择,那么每一步都要细细谋划,否则非但无法复仇,还会把活着的家人和族人都搭进去。 皇宫守备森严,苏家更是成为了赵元成重点“照顾”的对象,赵承死之前,立下了遗诏,要把皇位还给苏淮远的。 赵元成没有杀苏淮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赵元成的性格决定的,这个人狂妄傲慢,不屑杀苏淮远,他就是要他活着看看,这天下被赵家人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 在他看来,苏家不过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雀儿罢了,瞧着好玩儿,时常逗一逗,他连杀的心情都没有。 也正是这种大意和傲慢,让他在二十年后吃了一场闷亏。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有料到,十年前的一场大火,苏家人彻底挣脱了这个御庭苏家的牢笼。 纳兰明夜是在生下赵休爱之后,被巫真救走的,他用一个宫女的尸体代替纳兰明夜,趁着那年的暴雪之夜,带走了纳兰明夜,纳兰明夜本是想带走赵休爱的,但那是赵家的骨血,巫真绝对不可能认同那是族人。 最后,纳兰明夜只来得及将一对情人扣戴在了赵休爱的手臂上,她被送回了南疆,这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这些年来,拉伊族有了新的圣女,她叫做纳兰月。 纳兰月是纳兰明夜的妹妹,当年纳兰明夜一个人去临安城,后来又入了宫,谁都觉得她是回不来了,也正因为这样,纳兰明夜的父母才会又生下了纳兰月。 她们虽是姐妹,年龄差别却很大。 纳兰月随巫真去临安城时,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 纳兰明夜被救出宫之后,纳兰月和她一直有联系,就这么断断续续的,她知道了赵休爱在宫里过的非常幸苦。 他的确是赵元成的孩子,可那也是她的孩子。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可能真的狠下心来不管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在得知,那孩子被苏家人选中,成为了摧毁赵氏的利刃。 当一切结束之后,他也会死,因为他同样也是赵家的人。 纳兰明夜不想他死,但是她也不能让他活,身为拉伊族人,赵休爱该死,可是身为一个母亲,赵休爱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死。 她陷入了两难,无论怎么做都是错。 那一年,苏家人故意漏出把柄,让赵元成知道了苏家和赵休爱有联系的事。赵元成打的是连锅端的主意,所以放任赵休爱去了苏家。 那一年,赵休爱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因为历经了坎坷,加上无人教导,他偏激无力,阴沉狠辣,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苏家骗他,只要和苏家合作,就会帮他夺得天下,以后不会再有人欺他辱他。 赵休爱或许知道这是在利用他,但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机会,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合作。 这一切都被赵元成看在眼里,他等着苏家和赵休爱动手的那一天,要带兵马围剿意欲谋反的苏家老小,然而就在这之前的一天,苏家忽然燃起了一场大火。 一切全部都烧灭了,那些尸体的身上都有乱七八糟的伤口,这说明他们是先被杀,之后才被火烧的。怎么看,这都是一场阴谋,一场雀儿挣脱牢笼的阴谋。 苏家烧了好大一场火,在世人眼中,御庭苏家彻底消失了。 第三章 恨卿不解春风意(04) “所以,其实我是被苏家舍弃的废子吧。”苏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无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普通事一般。 “为了让人足够信服苏家人都死了,他们需要一个牺牲者。”纳兰明夜道。 “我就是那个牺牲者。”难怪苏家人都死了,她还活着,而现在苏家人都活了,她就应该是不存在的亡灵。 所以她变成了苏蔓,而苏蔓应该是变成了苏迟吧。她把生的机会给了苏迟,留下一句不相欠,便把这么多年的艰难坎坷,一笔勾销了。 “我丢了一些记忆。”苏迟彻底平静了下来,也许是心里有了个底,她就不慌了,“这是巫真的手段吧。” 拉伊族人擅长杀人也擅长救人,尤其是巫师和圣女,手段更是高明,苏迟只是丢了一部分的记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苏迟毫不犹豫的相信,这人来自拉伊族。 她两次闯过鬼门关,绝对不是侥幸。 “如果你选择留在这里,那些丢掉的,就当是前尘往事,都忘了吧。”纳兰明夜道。 “我是苏迟。”苏迟很坚定地说,“我不是苏蔓。” 纳兰明夜微微愣了一下,“你可知道,你现在站在这里,阿蔓筹谋了多少年。” “但是我不能让她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苏迟笑了笑,“我是姐姐。” 纳兰明夜平静的眸光,终究是泛起了一丝涟漪,她长长叹出一口气,缓缓走到苏迟身边,“既然你这么选,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她抬起手轻轻按住了苏迟的头,“如你所愿。” 苏迟感觉得到,一双温柔的手在她后脑来回摩挲,她的动作非常轻柔,像是幼年,娘亲替她洗头时,轻轻揉过发根的手。 “苏蔓是不是答应你,收留我在这里,就保赵休爱的性命。”苏迟闭着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可是纵横交错的脉络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苏蔓必定是一点一点的,抓住了一些人的弱点和命门,所以才能在苏家眼皮子底下偷换了日月。 “是。”纳兰明夜没有否认,“她是在三年前找到这里的,告诉她拉伊族位置的,是我的妹妹纳兰月。” “她是不是嫁入了陈家。”苏迟问道,“陈家地底下藏着一座大墓,那座墓就是巫真的,墓室中堆放着小山一样的珍宝。” 到如今,这一切都有了答案,为什么陈家地底下会有大墓,为什么墓中藏有那样多的宝藏。 “要和大周皇室为敌,这需要消耗你想象不到的财富。那墓中堆着的珍宝,是苏家放进去的。”纳兰明夜道。 苏迟就想起来,曾经陈老夫人说过,她看见有人将陈家的家产搬走了,她只以为那是她吃了有毒的蘑菇产生的幻觉,如今想来或许不是什么幻觉,她的确是看到了,有人来来回回的搬那些值钱的东西。 就在苏迟想的入神时,她后脑勺忽的一痛,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来,还没等她回头去看,被尘封的记忆涌上脑海,让她瞬间僵在了那里。 十年前,她丢掉的那段记忆,回来了。 她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她大口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噩梦一般的回忆,隔了十年的时间,山崩海啸一般迸涌而出。 “姐姐,他们在说什么呀。”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苏蔓带着恐惧和颤抖的声音。 “阿蔓不怕,我们悄悄的走,现在就走。”不过只比阿蔓早出生了一小会儿的苏迟,却异常的镇定,她从小就是冷静的性子,一直以来深得家人的喜欢。 然而昔日母女情深,兄友弟恭的画面,如同被石子惊了的水面,幻影一般扭曲破碎。 十年前,苏蔓和苏迟一样,都是九岁。 那天,苏蔓吵着要去找苏恒,她和苏迟赌气,怨她白天陪了苏羽,所以到了晚间,怎么也不肯睡。大半夜的,说什么都要去找苏恒,苏迟哪里放心她一个人去,就抱着衣衫跟在她身后跑。 那一晚,月色清凌凌的,美极了。 成片的美人蕉在月下显得窈窕动人,苏迟追着她后面跑,跑着跑着苏蔓忽然站着不动了。 苏迟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还未开口,就听到花田前面的一排竹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苏蔓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面色古怪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苏迟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就听到爷爷苏淮远的声音。 “事到如今,切莫妇人之仁!”他声音冷冷的,还带了一丝怒气。 “可是……那孩子到底在我们苏家长大,我做了她九年的父亲……”这是苏迟父亲的声音。 “九年前,若不是我们苏家带他们回来,你以为他们还能活到今天?”苏淮远冷笑道,“他们的命是苏家给的,在苏家需要的时候拿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真仙只能有一个,只有死人才能变成真仙。阿蔓不及姐姐苏迟聪明,刁蛮任性,愚钝无知,她是废子,无需留着,她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世人知道苏家的大小姐已经死了。死而复生才能为仙,她不死,这步埋了九年的暗棋就废了。” 苏迟如蒙雷击,她呆呆地回过头朝苏蔓看去,月色底下,苏蔓用力捂着嘴巴在瑟瑟发抖,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往下落。 苏蔓听到了什么,苏迟已经知道了。 九岁的苏迟,早就能够听懂弦外之音,也能察言观色,看穿一个人的真实想法。 只需要听到这么多久足够了。 昔日的幸福都是假的,她和苏蔓根本不是爹娘所生,他们是苏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抱回来的,听苏淮远的意思,他们应该在九年前就死掉的,但是被苏家抱回来,当做棋子一样养大。 苏家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不可能白养活他们,而现在就到了他们付出回报的时候了。 苏家为了做一件大事筹谋了很多年,她和苏蔓只能活一个,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无论有什么事,只要家中宴客来人,她和苏蔓都只能出现一个,所以除了苏家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苏家大小姐其实是一对双胞胎。 从那个时候就应该意识到有问题的吧,苏迟有些懊恼,怨自己没有多考虑一些。 苏迟小心翼翼地走到苏蔓身边,她拉起苏蔓就往前跑,苏蔓的手被苏迟拉开的一瞬间,一丝哽咽溢出来,竹屋中谈话声戛然而止,苏迟拉着苏蔓没入美人蕉中没命的往前跑。 身后,竹屋的窗户被推开了,有人跑了出来。 “什么人!出来!”是父亲的声音。 苏迟咬了咬牙,拉着苏蔓在美人蕉的缝隙里继续跑。 “姐姐,我害怕,他们说我和姐姐不是苏家的人,说要杀死我。”苏蔓一边哭一边说,别看她平常多么刁蛮任性,不过只是九岁的孩子罢了。 苏迟心里难过的厉害,苏家不是家,或许他们的爹娘已经死了,这世上,她只有妹妹一个血亲。 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苏蔓,这是苏迟心中所念的唯一一件事。 “不会的,阿蔓不怕,姐姐保护阿蔓!”苏迟安抚她,“快跑!” 小孩子个子小,加上美人蕉的缝隙疏疏落落的,他们经常在花田里跑闹,比苏家大人更熟悉这片花田。 “姐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苏蔓却无法像苏迟那样冷静,“为什么说我笨,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阿蔓很聪明的,我知道,他们只是不了解阿蔓。”苏迟低声哄她,“阿蔓乖,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姐姐带你离开这里,我们谁也不会死的!” “你骗人!”苏蔓见她回答的无比敷衍,心里的恐慌感越来越强,“反正死的不是你,大人都喜欢你,所有人都觉得你聪明,就因为你聪明,所以我就要死,这是什么道理!” “阿蔓!”苏迟捂住她的嘴巴,“你记住,姐姐不会让你死的!” 然而脚步声已经朝这边追来了,苏迟心里也很着急,她拉着苏蔓拐到了另一个方向,她没命的跑,她知道她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妹妹就会被杀掉。 可是要逃,要往哪里逃,这条路的尽头是高耸的围墙,她和苏蔓根本爬不出去。她心中闪过了很多念头。 “我跑不动了!”苏蔓却不肯再跑了,她甩开苏迟的手,直接蹲在了地上,苏迟也没有继续跑,她和苏蔓一样大,体力其实是不及苏蔓的。 “呜呜……”苏蔓哭得特别伤心,“凭什么是我去死,爷爷真是好偏心。凭什么说我笨,我明明一点都不笨!” 苏迟坐在她身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苏蔓平常就很介意别人这么说,大人总是习惯拿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来比较,更不要提苏迟和苏蔓还是一对双生子。 “阿蔓,你听我说。”苏迟觉得不能让她哭下去,这样她一定会被发现的。 苏家绝对会杀了苏蔓,在苏迟和苏蔓处于同等条件的情况之下,苏家的选择绝对不会是苏蔓。 “姐姐不会让你死的,姐姐保证。”苏迟抱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脸,月色皎洁无瑕,照在苏迟的眼睛里,流水一般清澈见底。 “真的吗?”仿佛有着别样的魔力,苏蔓真的平静了下来,“那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能逃出去吗?出去了……还能见到恒哥哥吗?” “阿蔓,相信姐姐。”苏迟深吸一口气,“阿蔓会见到你的恒哥哥的。” 隐隐约约,已经听得到不远处的叫喊声了。 “阿蔓,你待在这里,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忘记今晚你听到的,统统都给我忘掉,知道吗?”苏迟心跳在加快,明明迫在眉睫,她却还在慢慢叮嘱苏蔓,“回答姐姐,知道吗?” “嗯,这样阿蔓就可以不用死吗?”苏蔓哭得红红的眼睛里,有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之光。 “阿蔓不会死,阿蔓会好好活着。”苏迟对着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有时候太聪明了,真的是一种悲哀,看的透彻的那个人,总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和委屈,“阿蔓不是说比姐姐聪明吗?我们阿蔓是最聪明的,阿蔓比姐姐聪明。阿蔓不是喜欢恒哥哥吗?你看,现在知道我们不是苏家的孩子,这就是说,等到阿蔓长大了可以嫁给恒哥哥的呢。” “真的吗?阿蔓真的可以嫁给恒哥哥吗?”果然,苏蔓的注意力被转移开了,不过九岁的小女孩,有的也只是懵懵懂懂的好感和依赖罢了。 “嗯,你只要听话,就可以的。”喊叫声越来越近了,“阿蔓,你要记住,忘掉今天听到的这些事,乖乖待在这里,等到没有人的时候再回房间。衣服和鞋袜都要自己换掉,连大丫鬟都不要告诉,知道吗?” “嗯。”苏蔓点了点头。 “好阿蔓。”苏迟用力抱了苏蔓一下,然后她站起来,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往前跑。 苏蔓其实很听苏迟的话的,她讨厌她又深爱她,从小到大,苏蔓其实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在花田里,哭着对她说想要活下去的苏蔓啊。 她跑的很快,故意晃动了美人蕉,她很快就被带走了,苏家的密室里,所有人都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我都听到了。”她做出愤怒的表情,“你们想杀我妹妹,我不会让你们杀我妹妹的!” “你想好了吗?”苏淮远看着苏迟,眼底不是没有惋惜的,这样聪明的孩子不多见,可是这个聪明的孩子,却在做一件糊涂事。 “我想好了。”她笑了起来,“就让我来当弃子吧。” 第三章 恨卿不解春风意(05) 成为弃子,是苏迟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苏家的选择。 她被关在苏家的地牢里,三天后,这场蓄谋已久的离奇大火终于烧了起来。 苏迟站在那里,看着很多人被杀死,她一动也不动,她不是不难过的,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最后朝她走来的,是她的父亲,那个往常对她颇为疼爱的男人红了眼睛,他拿着一把长剑,手在发抖。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退路,苏家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稍有差池所有人都会粉身碎骨。 “小迟,对不起。”他红着眼睛,将剑刺进了她的心脏,“爹刺偏了一点,如果你能侥幸活下来,别怨爹。” 她冲他笑了一下,她说,“没关系的。” 巨大的痛意吞噬了她,她强撑着保持着一丝清明,她看到爹的眼睛里落下了泪来。到底是叫了九年的爹,还是有些感情的。 他抱着她,将她丢进了火海里,那里暂时还没有烧起来,这是苏家人算计好的,大火只会烧到她的身体,她的脸不会烧掉的,所有人都会知道苏家大小姐死了,这就是她死在这里的意义。 她趴在那里,周遭是逼人的热浪,她看着爹抓着剑飞快地跑掉了,她看着家人有条不紊的避开火海往外跑,她还看到了阿蔓。 她的阿蔓,被苏恒牵在手里,她在喊姐姐。 苏迟忽然就觉得,就这么去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希望苏蔓能好好活下去,虽然只是早出生了一小会儿,可是姐姐就是姐姐,姐姐是要保护妹妹的。 她这么想着,用尽全力朝火爬去,烧毁自己这张脸,是她最后能为苏蔓做的事,只要她的脸毁了,苏家让苏蔓假扮真仙的计划就会落空。 她会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不会遭遇太大的危险。她仰着头,那轮月亮真圆啊,她从不信这世上有鬼神,可是倘若这世上当真有神明,她可不可以许个愿望,她愿用自己全部的福气,换取阿蔓一生平安。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她能听到火燃烧的声音,还能听到风声,还有—— 一道脚步声。 为什么有脚步声啊,火已经烧了过来,烧着了她的衣衫,燎伤了她的脸,钻心的疼让她无法昏厥过去。 隔着火光,她看到有个人踏着火海而来,那是一张苏迟非常熟悉的脸,看上去总是慈眉善目,穿着一身袈裟,他弯下腰,将她从火海中拉了起来。 她被她抱起来的一瞬间,忽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大和尚。”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很真实的触觉,她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终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年前,她所缺失的记忆,全部都找了回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蔓会说不相欠的话。 她一直耿耿于怀吧,十年前应该死的人是她自己,她输给谁也不会想输给苏迟的。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她不笨,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偿还十年前的亏欠,曾经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她到底还是长大了。 苏迟的眼前一片湿润,她忽然明白了,穆雪柔对徐蓉说的那些话,当时她以为她在说自己,而今再看,那些话其实说的是苏蔓吧。 那个将她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圆寂大和尚,他也不是偶然路过苏家,那天晚上他就在那里,她看到的,他杀了很多人,他一边流泪一边杀人,好像是慈悲的佛陀,又像是杀人如麻的恶魔。 苏迟不知道他为什么救了自己,那刺偏的一剑,到底没有要了她的命。 “十年前,封了我这段记忆的人是谁?”苏迟问。 “是我。”纳兰明夜道,“我到底还是不想我的孩子就这么死了,所以我去了临安城。” 那一年,纳兰明夜抵达了临安城,可是苏家已经一片火海,她想找到赵休爱,可是那又谈何容易,在苏家人眼里,赵休爱和苏迟一样,都是弃子,他的价值就是引导赵元成将目光定在苏家,等到苏家转明为暗,赵休爱就没有价值了。 苏家人,有情有义,却又冷血之极,他们只对自己认为是家人的人报以最大的善意,像苏迟和赵休爱,他们舍弃就舍弃了,大概不会有什么难过的情绪。 “那后来呢?”苏迟问。 “后来,我被巫真找到了,他怒气冲冲地将我送回了南疆,并且不许我再踏出南疆半步。”纳兰明夜的语气里满含无奈。 苏家人最后给赵休爱喂了剧毒,而后就将他丢在了苏家的废墟之上。 许是老天爷怜悯那些失去的人,本来还是月明星稀,在苏家最后一间房屋倒塌之后,天空终于下起了雨来。 苏迟应该早些联想一下的,玲珑是在一片被烧焦的废墟之上捡到赵休爱的,那个时候,赵休爱应该是被喂了毒丢在废墟上,让他慢慢死掉的。 然而他们不知道,赵休爱出生之后,很多人都想弄死他,他们给他喂毒,一开始心惊胆战,喂得少,可是他却没有死,渐渐的那些人就胆大了起来,毒越喂越多,许是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毒药,苏家给他吃的毒药并没有毒死他。 他活了下来,心却是死了,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心灰意冷的,他唯一一次想要反抗,以为抓住了机会,却不过是一场骗局。 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玲珑捡到了他。 那句我会照顾你的,对那个时候的赵休爱来讲,是一种救赎。 所以才会死死抓着这根救命稻草,哪怕她欺骗他伤害她,都死死抓着不肯松手。她想起他一夜白发,想起他瞎了的那双眼睛,心里很难受。 苏家的一场复仇,多少人被搅在其中,可是苏家错了吗? 的确是赵氏先杀人夺宝,这中间的恩恩怨怨,其实早就牵扯不清了。 “第二根金针,要取出来吗?”纳兰明夜的手停在了她的发上。 “第二根金针,是千寻燕放进去的吧。”五年前的事,她其实多多少少已经能猜到一些了,“取出来吧。” 既然已经决定好要面对,那就彻彻底底的去面对吧。 “好。”纳兰明夜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当真相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剥开血肉呈现在她面前时,她要情何以堪? 她慢慢地拔出了第二根金针。 金针封脑,这是拉伊族特有的秘术。 金针拔出,五年前她为何差点死掉的记忆,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苏迟慢慢地想,眼底划过一丝悲哀之色。 但是好在,她在知道桃花就是朱雀楼的人之后,已经猜到了千寻燕的身份,所以现在,就算一切记忆都浮上来,她也没有很慌张。 十年前,圆寂大师或许是一时怜悯之心,苏迟被他救了,而后,他就一直带着苏迟,生活在少林寺,然而苏迟没有死,这种事瞒不了太久,苏家人不会允许她活着,因为她知道的太多。她只是有些意外,来杀苏迟的人,竟然就是桃花。 那一天,桃花的确是对她下了死手的,却被追着桃花而去的千寻燕救起来,他救苏迟,也并不是什么好心,不过是把她当做了一个实验工具罢了。 巫真医术高明,只要那人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能够救活。当时千寻燕因为担心,有朝一日桃花受了那种程度的伤要如何是好,所以一直在提高自己的医术。 然后——他发现了濒死的苏迟,他把苏迟带回了落霞山,把她泡在了药缸里,他试了各种各样的法子,在一次一次的寻找着救命的可能性。 后来朝夕相处的,他也被苏迟的本性打动,觉得她也真真可怜。 他就更用心了些,两年过去了,功夫不负有心人,苏迟到底是被他医活了。但苏迟却提出了要离开落霞山,千寻燕没有阻止她,但是他用金针封住了苏迟一部分记忆,这部分记忆,当然就是桃花杀她的那一幕,还有许多她不适合记得的琐碎小事。 她曾经最相信的两个人,到头来全都不是她想象的模样。 纳兰明夜轻轻拉过她的手,苏迟这才注意到,刚刚自己太过激动,手指甲掐进了血肉里。 “我以为要伤害我的,却是要救我。”她嗤笑了一声,“我以为是家人的,却不是什么家人。” “所以,外面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呢?”纳兰明夜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必太过较真的,像她,事到如今,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 “总要有个了断吧。”在记起了这一切之后,她要如何视而不见。 苏蔓是想替她去死吧。 她几乎不用太深想,就明白了苏家人的意图。 现在的临安城一定是一团乱,她相信,苏家的势力会趁着武林大会,让各路人马混入临安城。 到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苏蔓要设了那么多的迷局让她去解,如今她是临安城赫赫有名的灵媒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样的苏迟,要假扮真神简直太容易了。 她一直活在苏家的监视之下,苏家之所以没有杀她,或许就是因为她的价值吧,苏蔓必定是要到了苏迟的监管权,她负责监管苏迟,并且算计苏迟入局,让她作为一枚棋子,发挥最大的作用之后,再一次重复十年前弃子的命运。 先让她成为神,再让她成为魔,引起民众愤怒之后,再由一个正义人士亲手斩杀。 等到那个时候,这天下就会彻底乱了。 苏迟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大人物,她不过是一个想要活下去,自由自在,可以为了一日三餐而烦恼的平凡人而已。 可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要守护的东西,九岁那年,她承诺阿蔓,她会保护她的。 她要带阿蔓走,无论如何,也要带着阿蔓远离苏家和赵家的纷争,他们不过是置身事外的看客而已。 “你一旦离开这里,就回不来了。”纳兰明夜道,“不只是你,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村落。拉伊族的宝藏,毒药,医术,这些都不能被人夺去,否则只会引得天下大乱。三十年前,是我的莽撞无知,引来了灭族之灾,而今,我能做的,只是为了为了活着的人活着而已。” “活着的人,自然是为了活着的人活着。”苏迟认同这一点,“所以,我还有要去的地方,阿蔓……还在等着我去救她。这世上,如果连我都不去,谁还会救她,别看她那样,其实她心里很单纯的,反复谋算到今日,她也累了,剩下的,就交给我这个做姐姐的了。” 她笑着转身,外面风景如画,这里有她想要的生活,她却还有割舍不下的牵挂。 阿蔓,姐姐马上就去救你,马上就去。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01) 大周邵武三十七年,九月十五,本应该是热热闹闹的武林大会,却横遭变故。 以少林寺方丈圆寂为领头的武林人士,忽然暴乱了,他们在临安城里肆意搜寻,为的是揪出临安城中搞鬼的那些人,其中首当其冲的,就会那个妄敢自称逍遥仙子的苏迟! 她妖言惑众,在临安城成立了一个什么逍遥仙教,一时之间,门庭若市,不过短短几日,这临安城里的百姓就彻底被她蛊惑了。 银子流水一样的交到她的手里,她却还不知足,继续压榨盘剥信徒的财物。 这一下子,这些自称正义的武林中人是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这才有了圆寂大法师,领着江湖中人,愤起寻找苏迟一事。 只是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当初将苏迟捧上仙子之位的,也是这位圆寂大师。可能不是没有人意识到,而是这一切变故发生的太快,这人心惶惶的,谁也顾不得娶追根究底。 这个时候,苏迟刚刚到衡水,她需要在这里坐船,而后不消一天的功夫,她就能抵达临安城的码头。 气氛已经很紧张了,很多逃难的人,连商贾都携带家眷往南逃了,大周和大金彻底打起来了,据说北方那些城池死了不少的人,虽然临安城作为大周的都城应该是戒备森严,不需要为了安全而草木皆兵,但是皇上不在朝堂,临安城又被搅合的乌烟瘴气,因而有些钱的,都逃跑了。 苏迟这一路过来,已经听说了不少事,比如说临安城里闹鬼,有个逍遥仙子出现了,据说她原本就能通阴阳知鬼神,名声在临安城也算是响亮的,因为她是个非常厉害的灵媒师。 在普通人眼里,灵媒师就是鬼神的代言人,再加上有人认得,那苏迟就是十年前,死在大火里的苏家大小姐!这下更不得了了,没有人怀疑苏迟就是那逍遥神仙了。 毕竟死而复生,这只能是神力所为。 苏迟坐在一家茅草蒙顶的小茶馆里,看着码头上沸沸扬扬的人头,心里有些无奈。 这逃命的人多了,码头上人满为患,真的是一船难求。 苏迟穷得很,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些人来来去去的,寻思着要怎么样才能搭上一艘船去临安。 而此时的临安城里,已经是彻底的乱了,赵休爱带着五千精兵围住了皇城,他领着当朝一品大员顾大人,逼上太烨宫,要当今皇上退位! 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了当今皇上根本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五年前,先皇留下遗诏,要永乐王继位,太子赵祯为了谋夺皇位,竟然杀了永乐王!此等行为,当属窃国!文武百官凡是质疑反抗者,均遭砍头抄家,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竟无人敢反抗赵休爱! 而此时,失踪已久的皇上,终于露面,可惜的是,他一露面就被当做窃国贼抓了起来,本还期待皇上回来主持大局的那些人,彻底没了指望。而当朝太师徐大人则一直闭门谢客,像是根本不想牵扯进这种朝堂之争。 有人说徐太师必定是在等着镇守辽城的徐将军,领兵回来镇压反叛,可惜的是北方被大金的兵马拖住,徐将军根本不可能班师回朝! 难道,这大周朝的金龙宝座要换人了吗? 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因为皇位易主,往往都是伴着血腥气儿的,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哪朝哪代皇权变更是顺顺利利的,皇帝谁不想当,那些皇子皇孙,哪个不是争得头破血流的。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才安稳了五年,这大周朝又要易主了。 苏迟一边喝茶,一边听隔壁桌的人讲临安城内发生的事。那些人是才从临安城内逃出来的,此时都是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苏迟心中一动,她端着茶走到隔壁桌,“听你们说起城内的事,这都是啥时候发生的啊?” 刚刚说话说到吐沫横飞的那个小哥回头看了苏迟一眼,见她穿着粗布衣裳,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也是逃难来的,“也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你不知道,出城的城门已经关了,我们老爷掏了不少银子呢。” “谢谢你啊小哥。”苏迟说完,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她面上非常平静,但是她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她还是来晚了,不知道现在苏蔓到底在哪里,宋良辰又在何方。 她其实并不太担心宋良辰,他身上藏着更大的谜团,徐太师把徐蓉送到宋良辰身边,为的是保护徐蓉。其实他的意图和苏蔓一样,苏蔓费心将让她和宋良辰认识,绝对有算计宋良辰保护她的想法。 所以,宋良辰是绝对安全的,苏迟只要确定他是安全的,也就不在意他到底是什么人,她只要知道他是宋家的大少爷,这就足够了。 她离开了拉伊族村落之后,也曾折回客栈,可惜的是客栈里已经人去楼空,只有钱掌柜坐在那里长吁短叹,这些有钱的大爷都走了,朱家镇又要恢复平静了,他这小客栈,也是冷清的不行。 苏迟找不到顾西臣,也找不到宋良辰,不知这两人是去了哪里,倒是找到了顾西臣的包袱,她翻出了一些银子,直接买了一匹好马,昼夜不停歇的朝临安城驶去。 饶是这样,她也还是来晚了,她要去救苏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她谋算了这么多年,若是从一开始就抱着去死的愿望,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送到刀锋剑口上,那样的结果,未必太过悲凉。 她怎能安心承受她送到她面前的和乐安康! 苏迟轻轻放下了茶碗,她站起来慢慢走上码头,码头上乱糟糟的,都是临安城逃出来的大户人家,也是,这个节骨眼上,待在临安城,保不准就祸从天降,逃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苏迟问了几个船夫,可是他们纷纷表示不去临安城,想来皇上被软禁的消息,还是在这片码头传开了。 苏迟想了想,把身上的银两全部掏了出来,将一艘小木船买了下来,那些人都跟看疯子一样看苏迟,临安城现在都这样了,她竟然还要去送死,真不知道她脑袋里装的是不是稻草。 苏迟就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撑着竹篙上了船,也不管旁人议论纷纷,就这样自己划着船出发了。 自己划船,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可惜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想离临安城远一些,谁没事往临安城凑。 本来一天就能到的,但是苏迟自己划船,这就要慢了许多,以至于苏迟抵达临安城的渡口,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苏迟又累又饿,却一直绷紧了神经,临安城内非常安静,昔日繁华的都城,此时却宛如一座死城。 这一切,不过是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发生的事,快的犹如盛夏午后的暴雨,下之前毫无预兆,下起来就是瓢泊满地,乌云翻滚。 苏迟捧起一捧冰冷的河水洗了把脸,天空是阴沉沉的,却没有下雨,前些天,临安城明明一直在下雨的。 苏迟心中也是有些感叹的,她离开临安城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好好的,甚至连一点危险的预兆都没有,如今回来,却要面对一座空城。 她走到临安城的城门口,城门紧闭,城墙上站着一脸戒备的守城兵。他们见到苏迟接近,非常严厉地喝退了她。 看样子,从正门进去是行不通的,要从哪里入城呢,苏迟筋疲力尽,想事情的速度也就慢了。 她在城外找到了一处破庙,捡了些柴火,用火石引燃了,烤着火闭目养神。带的干粮还剩下最后一点,她也没有省着全部吃完了。 她闭上眼睛,靠着门框,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了,她就开始发梦,光怪陆离,很多片段交杂在一起,明明是睡了一觉,可是苏迟却觉得更加疲惫了。 曾经她也是一个人,可是现在,她一个人在这冷清的郊外,不知怎的,她觉得冷清,要是宋良辰在这里,三言两语的说说话,便也不觉得寂寞了吧。 不知名的野兽扯着嗓子在怪叫,呼呼风声穿过林海,仿佛有人藏在那里窃窃私语,火光融融,苏迟却再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天亮还早,她就盯着火光发起了呆,很多往事就慢慢浮了上来。 有圆寂大师的,有千寻燕的,还有曲夫人的,阮鸢的,这些人的身影,走马灯似得一个一个浮上来。 苏迟想,这人间真是好玩。 悲欢离合每一天都在上演,有人在苟且,有人在受难,其实人之所以会活成这样,大抵都是因为心里有了不甘,有了情,有了牵挂。 曲夫人和阮鸢牵挂的是曲婉儿,古诗在苦苦寻找自己的母亲,而古成烈,其实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把心分做了两半。 倘若人没有私心,或许这世上就没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 像苏家和赵家的那些纠葛,若说开端,应该是从这大周朝还没有建起来的时候就有了,或者说,从赵云负了苏画心,就埋下了这样的祸端。 那一年,锦绣浮华,那人一身白衣自城墙一跃而下,此情此景,在赵云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从此以后,赵家人再无法和喜欢的人相守。 而苏家,要背上复仇的枷锁,沉重的在淤泥里前行。 都是霁风朗月的人物,偏生谁都快活不起来。 苏迟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段延续了几十年的恩怨,到底要延续到何时呢。 不知是不是这样胡乱想了一阵,脑子又变得灵活起来。 她就慢慢地将整个事情,从头到尾慢慢地又想了一遍。 临安城中,赵休爱用兵围城,软禁了赵祯。 这一切是苏家乐于见到的,或者说,就是苏家想要的结果。 但是,现在的变数就是苏蔓,因为严格来说,赵祯和赵休爱都是苏蔓那一边的人,苏蔓有赵祯的解药,所以无论为了什么,他都必须和苏蔓合作。苏家可是要杀了他的,只有和苏蔓合作,才有可能搏得一片生机。 而赵休爱为何会和苏蔓合作,这并不难猜,赵休爱在十年前就是弃子,他后来被玲珑捡回去,才逃过一死,十年的时间,足够这个心狠手辣的皇子丰满自己的羽翼,他并不会缺少银钱,别忘了他的生母是纳兰明夜。 纳兰明夜希望赵休爱活着,她和苏蔓合作,为的也是保他一条命。苏蔓挟持住了赵祯,要保赵休爱的命就不难了。 苏迟只是有点不确定,桃花和千寻燕,以及那位圆寂大师,他们是苏蔓的人,还是苏家的人。 桃花和千寻燕是朱雀楼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倒也算是合理,但是圆寂大师,那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他为什么会拿起屠刀杀了那么多人呢? 他的举动苏迟无法猜透,她只能认为,圆寂有什么弱点被苏蔓或者是苏家人握在手里。 而今临安城里发生的这一切,实则是苏蔓和赵休爱合作的结果,那么苏家人会做什么呢?苏家是要向赵氏一族复仇,但凡有赵氏血脉的,他们必定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么一来,赵祯和赵休爱都得死,不只是这两个人,赵家几乎要被灭门。 苏迟就想起之前听到的,大金发兵南下,要荡平大周,匡复大梁盛世的事了。 大金有没有那么好心,苏迟不知道,但是大金应该不会和苏家联手的,别忘了,当初打下大金这片江山的人可是苏淮远,大金皇室窃取了苏淮远的战果,若是大金能和苏家联手,那才真是天要下红雨了。 不过,大金出兵南下,必定要有个理由,没有什么比匡复大梁更合适的理由了,他们打着大梁皇子的幌子,彻底和大周决裂了。 苏家和朱雀楼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朱雀楼的前任楼主是苏淮远的妻子,苏家要报仇,朱雀楼鼎力相助这没有什么不对。 可是苏迟却觉得有一点非常奇怪,那就是朱雀楼的财富从何而来,朱雀楼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没有人知道朱雀楼的底细,只知道江湖上不少高手就是朱雀楼的人。他们都有一枚小令,凭借小令就能在任意一家钱庄支取巨额的财富。 这种大手笔,很难想像是一个小小的朱雀楼能够承受得起的,若说是皇室在背后撑腰,怕是还有可能。 苏迟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道光,她浑身猛地一僵,皇室! 神秘的朱雀楼,千寻燕和桃花,大金挥兵南下,徐太师的怪异举动,苏蔓的算计—— 她知道了! 她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流言蜚语之中,其实就藏着解开一切谜底的线索! (昨晚上没坚持住,还是睡着了,哈哈哈今天是最后一大章了!)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02) 大梁国,百年前是这片大陆上最为强大富饶的帝国,然而在帝国最繁盛,也最黑暗的时期,赵家反了,紧跟着,大梁国四分五裂,陷入了争战之中。 后来苏家紧随其后也反了大梁,当时大梁皇城的兵力并不多,所以才会在很短的时间被攻破,都城都丢了,大梁国理应不存在了。 但是——谁都没有意识到,那么强盛的一个帝国,在最鼎盛的时期,怎么会那么简单就被覆灭了。当时大梁国的都城就是辽城,只是大金和大周是以大辽为分界点,建起了两个国家。 曾经的都城,成为了一座边关小城,而朱雀楼的总部就在这座小城。 朱雀楼不过一个小小的江湖组织,凭什么可以控制那么多江湖高手,凭什么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这一切都因为朱雀楼的低调和神秘,变得不太起眼。 如今想来,却处处都是破绽。 纵观一百年来看,朱雀楼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朱雀楼是大梁皇室建立的!当时赵家突然反了,皇室中人,必定有一部分避入了朱雀楼,凡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大梁国最重要的东西保存下来了,那么无论何时,要再重现大梁盛世,都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大梁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无非就是两样,皇室血脉和整个王朝的财富! 苏家能控制大周皇室,换个角度来看,就是朱雀楼控制了大周!因为给赵祯下毒的人是桃花,桃花是朱雀楼的人,这样一来,曾经想不通,觉得有矛盾的地方,就彻底梳理透了。 苏迟当真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这条线索藏得太深太深,若非她刚刚胡思乱想了一阵,必定无法发现这条暗线。 说到底,苏家不过是和朱雀楼合作了,因为他们的目标,有一部分是重合的,苏家要灭赵氏,而朱雀楼是要灭了大周和大金! 现在看来,大金挥兵南下,极有可能是朱雀楼已经彻底控制了大金皇室。 那么,只要大周国灭,那位大梁的皇子,必定就要重建大梁! 她原以为这个什么皇子只是个幌子,现在看来不是幌子,当真有一个大梁皇子,苏迟的心一点一点的揪紧,那个人是谁,几乎是呼之欲出。 能够和大周皇室相抗衡,苏蔓和徐太师都费尽心机要把重要的人送到他的身边,他们笃定他可以保护他们。 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宋良辰。 宋良辰的母亲本就是个迷,现在把一切都想透了,她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宋良辰怎么看都非常不起眼,不过是个小小的官媒世家的长子,对任何一方势力都构不成威胁,他就在大周皇室的眼皮子底下长大,谁都想不到,他身上竟然藏着这样大的秘密。 怕是宋良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当时徐太师,说什么也要让徐蓉跟着宋良辰去辽城,那是因为到了辽城,将没有人能够伤害他们,那里是大梁经营了数百年的都城,若是连宋良辰都护不住,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所以,眼下徐太师按兵不动,并非在等徐将军班师回朝,他是在等大梁复国。 想透了这一切,苏迟忽然觉得很没意思,绕了一圈,他们不过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手里的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 她以为挣脱了苏家就能换的一片生机,可是要到现在才发现,有更大的一张巨网罩在她的头上。苏蔓是知道的吧,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法子让她远离这一切。 她那时候没有想通这些,只想着从苏家人手里救出苏蔓,而今,这场局根本不是苏家能插手的。 那虚无缥缈的神秘的朱雀楼,终于撕下了它神秘的面纱。 这天的确是要变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一把,赌她和宋良辰之间的那三两情谊,苏家人是死是活她可以不管,但是苏蔓,她必须要救! 苏迟沿着城墙一路往前走,临安城四面八方有很多山,苏迟想起来了,宋家有一条地道,可以通往一个山谷,当时苏迟还被人运到山谷里,差点就成为了替死鬼。 而此时,临安城内。 一个高高的台子上,竖着一根柱子,一身华服的苏蔓被绑在上面,柱子在圆台的中央,台子边上站了许多守卫。 有一条长长的台阶,自下而上,一直通到这个圆台上,那台阶上,每隔三步都有一个守卫看护。 他们负责看守这个扰的临安城不安宁的妖女,上头给了命令,三天后,就在这里处死这个妖女,这三天内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苏蔓脸上非常平静,面对自己三天之后就要死这件事,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或者是气怒。 到最后,她还是比苏迟要聪明的,想到这一点,她的唇边就浮出了一抹笑。 九岁那年,她不知道苏迟是怀着替自己去死的决心,将她一个人丢在那片花田里的,后来才知道,苏迟死了。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想欠他,这世上,她也最不想她死掉。 她讨厌苏迟,却又深爱苏迟,这种很矛盾的感情,很难说得清。 后来奶奶告诉她,苏迟没有死,她被圆寂大和尚救走了,她就很开心,然而奶奶告诉她,苏迟总有一天还是要死的。 她当时就想,她不能让她再死一次了,于是九岁的苏蔓,她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她开始绞尽脑汁的筹划,要怎样才能让苏迟活下去。 苏家让苏恒跟着她,说是照顾她,不过是为了监视她罢了。因为他们也知道了苏迟没有死,却不知道是圆寂救走了苏迟,苏迟知道的太多,根本不可能留她活口,于是苏恒就跟着苏蔓,因为苏迟最宝贝苏蔓,或许会找机会接近苏蔓。 苏蔓轻易不让苏恒出门,更不许他去找苏迟。五年前,苏恒找到了苏迟的下落,也是那一次,苏家让桃花去杀苏迟,苏蔓知道之后非常非常生气,她气的拿鞭子抽他,直抽到苏恒遍体鳞伤。 但其实,苏恒也不愿意伤害苏迟,他找苏迟,不过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却万万没有来到,苏家一直有人跟踪他。 那之后,苏蔓就和苏恒开始了合作,他们一起隐瞒苏迟的下落,同时一个天大的计划在他们脑海中有了一个框架。 苏家要杀赵家报仇,那么只要她不妨碍这个大的计划,顺着苏家的计划往前走,还是有很多漏洞可以钻的。 这个计划,没有辅助者是不行的,好在还有一个苏羽,曾经惹的她吃醋的苏羽,也终于慢慢长大了。 苏蔓的确很聪明,她和苏迟的聪明是不一样的。 苏迟擅长利用一些蛛丝马迹拼凑出事件的原貌,而苏蔓则擅长利用人心。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一个人的弱点,人一旦有了弱点,那么无论多么强大,这个人都必败无疑。 苏蔓就利用这些人的弱点,一点点的将赵祯,赵休爱,甚至是徐太师都拉拢到了自己的身边。 要在苏家的眼皮子底下偷龙转凤,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一步步走来,也曾惊心动魄差点失败,但万幸的是她一路走到今天,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现在的苏迟,应该在拉伊族的村庄里,过着她想要的简单生活吧。 她想起来那天和苏恒一起去苏迟住的地方,那时候她当真是觉得好笑,原来那就是苏迟想要的生活吗? 破破烂烂的小院,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为了活着而努力。 可是就是那样简单的生活,对于苏迟和苏蔓来说,都是一种奢求。 棋子罢了,只要摆上了棋盘,注定就要被拿来用的,一旦没有利用价值,棋子也就成了弃子。 但是不管怎样,苏迟可以活下去,她筹谋这么些年,就算是没有白费力气。 她不知道,苏迟现在根本不在拉伊族,就在离她很近的临安城。 九岁那年的夜,皎洁的月光,怒放的美人蕉,那一夜,原本属于苏蔓和苏迟的命运,因一个善意的念头而互相替换,十年之后,这乌云密布的临安城里,一切又回到了九岁那年的月夜。 想救她,想让她活下去—— 这是苏迟和苏蔓,这对双生子,唯一一个共同的想法。 临安城的大周皇宫里,宋良辰焦急万分,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向歌就守在外面,任凭他怎么折腾都出不去。 他觉得这一切都荒唐极了,几天前他还在朱家镇,苏迟被赵祯暗算,掉进陷阱里,就在赵祯也想这么对他的时候,他被向歌带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过去多久,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临安城。 而这个时候,向歌告诉他,他是大梁国皇室的人,等到大周皇室的人被苏家杀光,他就要恢复大梁皇子的身份,匡复大梁! 宋良辰听完直接吓了一大跳,他觉得一定是向歌弄错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罢了,身为官媒世家的长子,将来顶多继承官媒之位,替城中的达官贵人牵牵红线说说姻缘,就此和和美美的过完这辈子。 什么大梁,什么朱雀楼,什么苏家和赵家,他都不想知道,他想要离开。 可是,宋良辰已经隔了很多年没有见的母亲却来见他了。 母亲亲手给他做了一碗手擀面,最后万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告诉宋良辰,向歌没有说谎,他身上的确有大梁国的血脉,因为她自己就是大梁国的公主。 大梁国灭之时,她的父亲,也就是宋良辰的外祖父,被护卫护送到了朱雀楼,他是大梁国的小太子,是世人眼中的正统继承人。后来他在那里娶妻生子,可惜只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是宋良辰的娘。 二十多年前,她擅自跑出朱雀楼,遇到了宋良辰的父亲,两人一见如故私定了终身,不久之后,宋良辰就出生了。 然而宋家却不肯接受她,因为她来历不明,这样的人怎么成为宋家的儿媳,好在她也不甚在意,加上宋良辰的身份特殊,直接让他在临安城长大也好,做母亲的人,总归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 可惜的是,他们这样的人,并不能随心所欲,太多的枷锁背在身上,自然无法轻松前行。 宋良辰到底还是不能以一个普通富家少爷的身份活到老,他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一切,他一点也不想要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怎么可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就算这些人把所有的一切都弄好了摆在他面前,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全部败光了。 所以不论是为了什么,他都坚决不能留在这里。 他要去找苏迟,他要去救她,如果连他都不去救她,那么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她啊。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03) 夜深了,连绵了那么多天的阴雨天总算是过去了,天空升起了一轮圆月。 千寻燕在灯下磨着草药,有人提着一壶酒跳上了窗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见他望过来,冲他晃了晃酒壶。 “五年不见了,见到我不惊喜吗?”月色下,那人一身白,好看的不像话的脸,却是恢复了桃花的容颜。 “嗯,还是很惊喜的。”千寻燕笑了笑。 “喵。”一只黑色的大猫跳上了窗头,千寻燕看着那只猫愣了一下,还未等他开口说话,有一只白色的猫走了过来,看到那只黑猫,浑身的毛顿时就炸了开来。 “养猫了啊。”他眼神变得异常温柔。 “是啊,听说你养了一只,我就也弄了一只来养。”她越下窗台,将酒丢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楼主肯放你走了吗?”千寻燕问。 桃花轻轻点了下头,“已经可以了,燕子,等过几天,我们回落霞山吧。” 千寻燕心里微微一缩,一丝轻微的痛感划过,“那孩子……还好吗?” “不知道。”桃花耸了耸肩道,“我走的时候,她还活着呢。” “嗯。”他轻轻点了下头,而后没了言语。 事到如今,倘若她还活着,必定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吧。 他明白的,苏迟一直将他当做兄长,将圆寂当做了父辈,在她眼里,这世上谁都可以不相信,但是圆寂和千寻燕,一定是可以完全信赖的。 因为十年前,是圆寂将她从火海中救出来的,五年前,是他将本应该死在那年的苏迟救回来的。其实他当时救她,不过只是想拿她练练手罢了,却未曾想过,会当真将她当做亲人。 这种被最信赖的人背叛的感觉,比被人在心上扎一刀更加残忍,若是没有信任,便谈不上背叛,可她给了他们信任的。 脑海中,忽然浮上这样一个身影,是三月末的时光,落霞山上开了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野花,她终于能离开药缸了。 她穿了一身白站在花前,笑的温柔而灿烂。 那时候他不知怎么地,觉得那个笑容尤其刺目,到如今才明白,他是觉得心虚吧。 五年前,苏家发现了她的存在,为了不让她的存在破坏整个计划,所以苏家要杀她,为了万无一失,他们让第一杀手桃花动的手。 当时她不过仅存了心口一点热气,他是抱着拿来试药的心态将她带回落霞山的。 她能活下来,这让他措手不及,他看着她每天睁开眼睛看日出,而后看着日落而眠,她似乎只是单纯的活着,毫无意义,却坚韧无比。 他不想承认自己到底还是心软了,原本想着就算救活了,再杀掉就是了,却没有想到,他会无法对她下杀手。 其实他帮苏迟封住那部分记忆的时候,是有想过直接杀了他的,毕竟金针封脑稍有偏差就会要了她的命,可是到最后他都没有忍心这么做。 他对她,到底是存了一丝亏欠的。 他知道,圆寂对苏迟,或许也是同样的心情吧,因为觉得抱歉,所以就尽可能的对她好,这样等到将来某一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可以念在他们也曾真心对她,稍微的好受一些。 他想着,这一天慢些来,可是再慢,也总有到头的一天。 一个月前,苏迟去同他道别,她离开时看他的眼神,他看了特别的难受,他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若是一开始就不要救,会不会没有这么残忍。 她信任的人,终究不是什么好人。 他犹豫过,却从未动摇过,因为他不可能为了一个苏迟舍弃曾和他相依为命的桃花。 他也很瞧不起自己的狡猾和世故,可是他没有办法。 看着她说完再见转身就走,他在后面欲言又止,几度想要留下她,最后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前往南疆。 为了救一个人,必须要舍弃另一个人,他没有办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就像他,就像圆寂,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不过是有了牵挂,有了弱点,所以才不得不化身厉鬼。 “你很在意吗?”像是感受到了千寻燕的情绪,桃花问道,“五年前她就应该死的,若你那时候不救她……” “那时候,我只是想拿她试药的。”千寻燕打断她的话,“我不是故意救她的。” 就像是五年后的现在,他也不是故意要让她难过的。 “你后悔了。”桃花脸上的笑容依然很灿烂,“燕子,这世上大概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后悔了吧。” 千寻燕苦笑了一下,没有言语,桃花将打开了那壶酒,酒香顿时就溢了出来,“不管后悔与否,来喝酒吧。” 千寻燕接过,直接灌了一大口,辣辣的酒顺着喉咙往下流,说不清的情绪在胃里翻滚,他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呢,后悔把那个只余心口一点热度的小姑娘救活吗? 还是后悔,她与他告别的时候,不曾叫住她? 或许都有吧。 无论如何,一切都结束了,应该要偿还的恩情,也算是还清了,以后他就只当个穿街走巷的走方郎中吧。 他目光里有一抹水光,酒入愁肠,很多幼年时候的记忆涌上脑海。 大周邵武十五年的冬天特别特别的冷,那一年他才五岁,桃花比他大三岁,八岁。他再也走不动路了,桃花就背着他,深一步前一步地走。 他以为他们会冻死在那个冬天,却没有想到会遇到巫真。 那一年巫真才安顿好了拉伊族人,带着小弟子纳兰月北上,半路上捡到了桃花和千寻燕,或许是觉得他们可怜,或许是觉得他们有价值,总之他带上了他们。 从那天起,他和桃花的人生就是身不由己的。 桃花有习武的天分,而他有学医的天分,那之后的几年,他不想去回忆,桃花每天都伤痕累累的,一开始他不敢看,到后来他早就习以为常。 桃花的武艺习自朱雀楼,而他的医术是从巫真那里学的。 这种生活他们其实也厌倦了,因着恩情无法袖手旁观,到如今,他们该做的也都做了。 “天亮就走吧。”千寻燕忽然说,“我们回落霞山。” 桃花微微愣了愣,而后笑了起来,“嗯,天亮就走。” 月色如水,将黑夜照的也多了几丝柔情。 宋家的一座假山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人来,好在这院子里空落落的,否则非得将人吓个半死不可。 这忽然冒出来的人当然就是苏迟,她绕到了那片山谷,从密道进了城。 此时的宋家,几乎是个空壳子,苏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一路避开丫鬟仆人的视线,直接出了宋良辰住的院子,不知道徐太师是怎么想的,宋老太爷和宋老夫人都被放了回来,苏迟路过主院的时候,看到了那两个人,不只是他们,连关在牢里的宋二爷也被放出来了,宋家现在,只有宋良辰不见踪影。 苏迟悄悄地开了后门出去了,临安城的大街上,异常的冷清。 这里当真成了一座空城,月光洒在街面上,青色的路面泛着一层白光。 时不时的就有一队守卫巡视,苏迟只能一边走一边闪避这些人,她得想办法找到苏蔓。 然而临安城这么大,她又没有人可以问路,要找到一个人,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样盲目的找可不成,得想个法子啊。 眼下临安城里,能找到的也就是那些巡街的守卫了。苏迟想了想,伸手入怀,翻出一个布囊,这个还是离开临安城的时候,千寻燕给她的,里面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有解毒丸,也有防身的迷药之类的。 看着这些东西,苏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酸甜苦辣,也不知究竟是何种滋味。 她以为绝对可信的两个人,到底还是信不得的,这几天,她一直在回避去想这件事,想了只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沉甸甸的。 圆寂和千寻燕,到底是曾经那样深信过的人。 叹了一口气,她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解毒丸自己吞了,然后抓出一把迷药,她躲在黑漆漆的巷子里,她已经看清楚了,这里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守卫巡街,这些守卫十个一队或者是五个一队,之前过去的是十人小队,那么接下来应该是五人队了。 她守在巷子里,又过了一会儿,就见那队守卫朝这儿来了。苏迟故意跑出去晃了一下,那队守卫果然被引了过来,她把迷药一把撒出去,就听噗通几下,五人全部倒地。 苏迟挑了个瘦些的守卫,拽着他的手臂,硬是把他拽进了一间空屋。 曾经这临安城里,几乎到处住满了人,而今这里几乎成了空城,倒是方便她下手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将那人拽进了屋,寻了一根粗麻绳将他捆好了,然后才找来一盆水,哗啦一下倒下去,那人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刚要喊就发现自己嘴巴里塞了一团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不许叫。”苏迟把一只瓷瓶抛起来又接住,“刚刚我已经给你喂了毒药,你要是不想死的话,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点头。” 那人眼神里透着恐惧,士兵也是人,人都是怕死的。他飞快地点了点头,苏迟就抽下了他嘴里的破布,那人似乎就等着这个时间,张嘴就要喊,苏迟直接又将破布塞了回去。 “既然你不愿意配合,那就算了,我再换一个人好了。”她说着,拔出了瓷瓶上的瓶盖,从里面掏出一只药丸,“不过你肯定是要死了。” 那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他这次是彻底慌了,一个劲儿的摇着头。 苏迟缓缓抽下破布,将药丸凑近他的嘴巴,那人忙求饶,“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不敢了……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只要我知道的都说!” “我问你,那个妖女关在哪里?”苏迟问。 “在……在浮屠塔外的祭祀台上!”那小兵答的一点都不含糊。 “皇上被软禁在哪里。”虽然这样的问题,一个小兵知道的可能性不太大,但是苏迟还是怀着侥幸的心理问了一下。 “不、不知道,这个小人真的不知道。”小兵诚惶诚恐地答。 “那你们的主子在哪儿!”苏迟喝道。 “在宫里!”小兵一个激灵,怕她真要了自己的小命。 苏迟用力捏碎了药丸,那小兵嗅了一下,顿时又晕死了过去。 苏迟稍做收拾,而后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巡城的护卫半个时辰就来一趟,她再不走就露馅儿了。 她拔腿就跑,好在她对临安城还算是熟悉,这一路上倒也能避开那些护卫。 她绕了一圈,却没有直接去浮屠塔,那护卫醒来之后,必定会喊人求救,到时候她的目的地就暴露了。她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等了一会儿,果然那些护卫都在朝一个地方赶,她这才动身往群英客栈走去。 她果然还是想去见一见圆寂和千寻燕,至少也要明白一个为什么,这或许就是她临死之前,最后一点小任性了。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04) 群英客栈的门是开着的,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喧闹的说笑声,那些来来去去的人影,也在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这大概就是物是人非吧,昔日繁华如同开败的繁花一般,脆弱的不堪一击。 置身此处,她越发感受到人的渺小,在那些把普通百姓当做棋子用的谋臣眼里,老百姓不过是棋盘上的黑白子,他们想要怎样便怎样。 就拿这天下大势来说,或许今儿个你当了主子,到了明天又换了东家,这来来去去的,金龙椅子上的人走马观花换过一波又一波,苦的都是这些老百姓,无论山河如何变迁,都依然卑微的活在这片土地上。 这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遭殃的总归都是平头百姓。 苏迟缓缓走进去,客栈里空空的,想是那客栈的主人也逃难去了。 踏着木质的楼梯往上走,那些客房都空着,苏迟一路往里走,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瞧见苏迟,直接愣在了原地。 月光透过中庭的天井照进来,那人一身白衣,满身酒气,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竟然还满含笑意。 苏迟没有停步,她当然看到了这个人,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甚至还冲她略微露出了一个笑容,而后,她继续往前走,始终没有停。 “你……”桃花停下了脚步,她的表情太平静了,仿佛是暗潮涌动的海面,看着波澜不惊,实则内里早已惊涛骇浪。 “我就不去说什么道别的话了。”苏迟淡淡地说了一声,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回头,也不曾停下脚步。 桃花惊讶地回过头去瞧,可是苏迟已经拐了弯,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桃花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眼神暗了暗,自嘲一笑之后,她提着酒壶继续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苏迟的脚步异常坚定,不曾因为在这里见到桃花而有一丝的动摇。 她在往前走,因为已经决定好了自己要走的路,所以不会有迷惘。 路过千寻燕住的那间客房时,她本没有打算去见千寻燕,只是走到门口时,恰好千寻燕抱着一只黑猫,正走到门边,他本来是想说话的,一抬头就瞧见了苏迟。 他不曾想过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苏迟,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眼神闪躲开,不曾与她对视。 “燕子。”倒是苏迟,轻轻喊了他一声。 “小迟。”不知该说什么,千寻燕只是应了她一声。 “圆寂大师还在吗?”苏迟似乎并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声。 “他不在这里。”千寻燕答道。 苏迟轻轻哦了一声,等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千寻燕沉默半晌,“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苏迟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必觉得歉疚,说起来我应该谢谢你。” “哪怕……最后是我算计你去的南疆?”千寻燕听她这么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怎么说呢。”苏迟想了想,“其实当时你不对我那么说,我也会去的。” 或许在那个时候,苏迟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吧。 当时她问千寻燕,她应不应该去南疆,他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的确,她当时有动摇过,但是她并不后悔,因为若是让她自己去选,或许她仍然会这么选。 “你不怪我吗?”千寻燕终究还是问了出口。 苏迟轻轻摇了摇头,“怪你什么呢?怪你五年前救我的动机不纯,怪你五年内一直都不是真心待我,怪你舍弃的是我?” 她一连问了这么多问题,却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有什么立场怪你?燕子,说完全没有感觉,那的确是在骗你,我的确很难过。” 她说很难过,千寻燕的手就轻轻握成了拳头,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解释吗?解释自己为何要这么对她,但想一想,他又的确不需要和她解释,五年前哪怕不是本意,也仍然是他救了她的命,这五年来,说是别有用心,说不曾付出过真心,那也是假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当一个人全心全意的把信任都给你,那么就算她的心是颗石头,也会开出石中花吧。 “但是这种难过怎么说呢?”苏迟微微笑了一下,“其实还是有点多余的,因为我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千寻燕的心脏猛地一揪,那里生生痛了起来。 “所以我应当感激你,燕子,五年前谢谢你救我一命,这五年内,谢谢你的照顾,还有……”她展颜一笑,“谢谢你的内疚。” 千寻燕看着她的笑脸,负罪感越发的强烈了。 五年前,苏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少女,她的确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死了,杀她的不是别人,就是桃花。 他带她回去,不过是想要尽可能提高自己的医术,他当时想的是,如果哪一天,桃花受了重伤,他却没有办法医治,那要怎么办才好。 如今想来,他当时的想法还真是残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念头,他把心窝还有一点余热的苏迟带了回去,除了用她的身体试药,他还用她的脸练手。 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位神秘的画骨师就是他。 “不管你救我是为了什么,你终归是救了我。” 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开始,她都不想去深究,因为千寻燕与她非亲非故,凭什么救她呢。 就像是他最初是想拿她试药,却意外救了她一命。 就像是他用她的脸和身上的伤疤练手,却让她脸上的疤痕消失,容貌也恢复了六七分。 所以……不管原因是什么,结果总归是好的不是吗? 就像是他鼓动她去南疆,她却也因此解开了全部的谜题。 “小迟,跟我们一起走吧。”千寻燕看着她的眼睛说,“离开临安城,找一个谁也打扰不到的地方,和我还有桃花一起,要是有人伤害你,桃花会救你,受了伤,我会帮你医治。” 他也曾真心担心过她的。 十年前,圆寂抱着重伤的苏迟找到他,当时她的伤并没有那么棘手。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姑娘是苏家大小姐苏迟。 五年前,得知了桃花要去杀她的消息,他说不清是为什么跟了去,就像桃花所言,无论为什么,他总归是又一次救了她。 他曾经忧心忡忡,若是她再死一次,他还能不能救活她。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这么远,以为那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 “燕子。”苏迟微微笑着看着他,“我哪里都去不了的。但是你和我说这些话,我真的很高兴。你已经完成了你必须做的事,我也有必须做到的事。” “你要做什么?”千寻燕问。 “你有无论如何也想保护的人,我也有。” 在那个月色下的美人蕉花田里,她承诺过苏蔓,她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这世上,苏蔓是她唯一的亲人,因为一时的负罪感,她筹谋十年,只为了让她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在知道了这一切前因后果之后,她要如何心安理得的去接受,她做不到。 那个刁蛮任性的,深爱她又讨厌她的小姑娘,为她费尽心机,她要如何无动于衷。 千寻燕听她这么说,就明白自己已经无需再说什么,她这样聪明的人,如何看不出他和桃花之间的牵绊,所以,一切都无需解释。 “那你自己小心。”千寻燕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她,“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这个你收着,关键时刻,或许可以保你一命。” “这个……你是为桃花准备的吧。”苏迟没有接。 “拿着。”他拉过苏迟的手,将那小盒放进了她的手里,“从今以后,我会和桃花待在一起,她不需要这种东西。一个人,保重。” “谢谢。”苏迟没有在拒绝,她将小盒子收好,同他道了珍重,转身就朝外走。 “如果你要找圆寂的话,或许去一趟大周皇宫会有收获。”千寻燕最后给了她这样的提示。 苏迟冲他点了下头,也没有问为什么,转身就走了。 大周皇宫,无论如何她都要去的,圆寂在那里,她似乎也不是很意外,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已经被真相震撼过很多次,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麻木了。 客栈的大门口,桃花依门而立,她手里还提着那个酒壶,见到苏迟出来,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要走了吗?”她问。 苏迟点了点头。 桃花就随手将酒壶丢在了地上,“我送你一程吧。” 苏迟有些意外,刚想说话,桃花又开了口,“不要拒绝。” 苏迟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桃花身上满是酒气,她应该喝了不少酒,人似乎也是半醉半醒,她也不问苏迟去哪里,就这么跟着苏迟往前走。 “其实燕子心里也不好受的。”走了一段之后,桃花才叹了一口气,“你别怪他,他那个人其实……是个好人。” “哈哈。”苏迟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桃花侧目望她,“不是好人,也不会总给自己找一些牵强的理由吧。” 说什么为了试药,说什么为了练手,不过就是给救人找个理由罢了。 毕竟他是朱雀楼的人,朱雀楼和苏家是合作的状态,苏家要苏迟死,苏迟就必须死,既然要救,那就要有一个听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 苏迟是明白的,所以才不会真的去怪他,因为就如桃花所说,千寻燕是个好人。 “比起他,我真的是个坏人啊。”桃花自嘲地笑了笑,“人命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嗯,这我也知道。”苏迟道,“好人是当不了杀手的。” 桃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真的很奇怪,我有点不想你死了,苏迟,如果可以,你还是活着吧。” “嗯。”苏迟点了点头,“我也想活着。”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自由自在的,只为自己而活。” (啊啊啊好多剧情坑啊,一个天天想完结的人,简直要掀桌了)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05) 大周的皇宫,庄严又奢华,汉白玉的栏杆在月色下散发出朦胧的柔光,琉璃瓦,深红朱漆的柱子,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倘若换做往常,苏迟应该会怀着更加激动的心情来观赏这皇城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桃花抱着送佛送到西的念头,直接把苏迟丢进了宫墙里,而后丢了一句后会有期,提着她的酒坛子又折了回去。 快的苏迟连句谢谢都没来得急说。 这一路上,若非有桃花,苏迟也不会这么顺利的就潜入皇宫。 这宫里和宫外一样冷清,不得不感叹一句,赵休爱真是雷厉风行好手段,就这几日,这临安城就被他控制住了,然而能控制多久,这取决于大周驻守在其他城池的兵力何时能赶回临安城。 按照苏迟的推断,大概就算这些兵力回到临安城,一切也晚了,因为大金会趁势南下,一举歼灭大周,那之后,这片土地上,应该就会改朝换代,再无大周朝了。 苏家人应该是和朱雀楼的人在一起,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大概都在辽城,现在在临安城的,无非就是苏蔓苏羽和苏恒这几个人。 苏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苏羽和苏恒,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们和苏蔓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了,没有可能不知道苏蔓的目的,况且就算之前不知道,现在苏蔓以苏迟的身份假扮神明被抓,他们也应该反应过来了。 那么,苏羽和苏恒,身为真正的苏家人,他们会怎么做呢。 脑海中同时浮出两张脸,一张是少年苏羽那张漂亮的脸孔,一张是苏恒沉默的脸。 说起来,苏羽应该是苏蔓那一边的吧,因为苏蔓的那些算计里,若是没有苏羽的帮忙,怕是也有些麻烦的。 曲家事件里,见阮鸢的人应该就是苏羽,否则他不会装的那么像。而后来,在陈家附近的小巷子里,是苏羽扮作阮鸢在她面前装神弄鬼的。 剩下一个苏恒,苏迟反而看不透了。 苏恒是苏家的大少爷,他被苏家安插在苏蔓的身边,想来是为了监视苏蔓的。苏家对苏蔓不太信任,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信任的关系。 眼下这些疑问,大概只有见了苏恒才能知道答案吧。 那么,苏恒和苏羽到底在什么地方呢,苏迟想了想,也猜了几处,然而却都没有什么依据。 苏迟一边想着,一边在这几乎已经空了的皇宫里往前走,赵休爱既然在皇宫里,那么他应该不会难找,找到了赵休爱,其他人也就不远了。 苏蔓和纳兰明夜是合作关系,纳兰明夜想要赵休爱活着,而苏家和朱雀楼那边,是绝对不会允许赵休爱活着的。 那么,赵休爱和苏蔓,极有可能也是合作关系。 苏迟忽然停下了脚步,如果赵休爱和苏蔓是合作关系,那么赵休爱和赵祯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苏蔓和赵祯绝对是合作关系,这一点苏迟已经确认过了,赵祯和赵休爱,这两个人绝对不能互容的,他们为什么都和苏蔓合作呢?赵祯是为了解药和自由,赵休爱呢?也是活着吗? 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倘若赵休爱只是想要活着这么简单,那他大可不必回到临安城,既然苏蔓能把她藏入拉伊族,那为什么纳兰明夜没有这么做。 一张脸蓦地浮现在苏迟脑海中,那是赵玲珑。 她想起赵休爱为了玲珑一夜白发,甚至瞎了一双眼睛,他对玲珑的爱有一种病态的执着,难道说,他和苏蔓合作,是为了赵玲珑? 苏迟越想越偏,索性压下全部的疑问,把大脑清空,什么都不去想。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苏迟先见到的竟然不是赵休爱。 她是跟着两个小宫女走的,她想只要跟着宫女走,总归能找到主子。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先见到的人竟然是圆寂大师! 那是在秀水宫的宫门外,圆寂坐在石阶上,他闭着眼睛在打坐。 朱红色的大门在他身后紧闭,秀水宫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地写在匾额上。这里应该是后宫嫔妃住的地方,圆寂跑来这里是做什么? 苏迟看着圆寂,月色下,他好像越发显得慈眉善目,谁能想得到,十年前,这个人化作修罗斩杀了那么多的人。 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圆寂大师要给自己起这样一个法号,毕竟这是一个用来形容和尚死掉的词儿,作为少林寺的方丈,这圆寂大师的法号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迟还记得好几年前,那时候她还跟着圆寂,有个人好奇的问过圆寂这个问题,她记得当时圆寂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出家为僧,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以后活着的只有圆寂了。 好像武林中,当真没有人知道圆寂的过去,他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就已经是圆寂了。 苏迟缓缓走过去,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她双手托着腮,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过了好一会儿,苏迟听到了一声非常轻的叹息声。 盘坐在一边的圆寂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月华如水,照的他的眼神格外清澈,哪里隐者一抹无奈和悲凉。 “拉伊族的村庄很美。”苏迟淡笑道,“一开始看到的时候,我以为到了仙界。” “我知道,我也曾去过那里。”圆寂的声音里满是落寞,“你是不是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是啊,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出家人,会杀掉那么多无辜的人。”苏迟没有回头,她望着月亮,眼前浮现的却是十年前的那场大火,火光里,所有人都逃了,她本是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的。 “我无法理解,既然要杀人,你又为什么忽然心软救了我。”苏迟侧过头看向圆寂,“我能理解燕子,可是我无法理解你。” “这是我的业,是我的罪业。”圆寂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是啊,知道了十年前,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五年前,我为何会生命垂危。”苏迟道,“说真的,我从未想过,大师和燕子会伤害我,也不曾想过你们会算计我。” “要说难过,肯定是有一些的。”苏迟苦笑了一下,“遇到你之前,我见到了燕子,他问我怪不怪他,其实你们真的不需要觉得抱歉,毕竟我的命,都是你们救的。” 圆寂怔住了,他看着苏迟,看了好一会儿,眼神很复杂,那里藏了太多的情绪。 “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吗?”苏迟看着他,很认真地问,“十年前,为什么要那么做,十年后的现在,为什么又要帮助阿蔓。” 帮助阿蔓假扮仙子,而后又一反常态地带着人捉拿阿蔓。 “因为我必须赎罪。”圆寂声音满含沧桑和悲凉,“小迟,我帮苏家,是为了赎罪,我帮阿蔓,是因为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苏迟后背一僵,愣住了,“赎罪?保护?” “在出家之前,我有个俗家名字叫做卫风。”圆寂眼底多了一抹回忆的味道,“那时候卫家是青州有名的经商世家,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当时,家里几个兄弟为了卫家的家产争得头破血流,后来我爹被他们活活给气死了,我和我娘被赶出了卫家。为了生活,我只能用不多的本钱学习如何经商。” 苏迟静静地听着,她脑中闪过一丝熟悉感,然而那感觉来得快去的快,苏迟没能抓住。她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卫家。 “一开始,我只能做一些小本买卖,每天挑着货厢穿街走巷,成了一个小贩。”圆寂说到这里,苏迟心里咯噔一下,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圆寂。 原来是这样吗? “是你!”她低呼一声,所有的线索都穿起来了,她无法理解的为什么,终于有了答案! “你知道什么?”圆寂很吃惊地看着苏迟。 “三十年前,皇上在到处搜集拉伊族的线索,后来又一次,密探向他汇报,说是有消息了,这个消息来自于一个卫姓商人!” 苏迟心中万般滋味一起涌上来,当时赵祯将这些说给她听过,但是因为提及太少,加上其他线索更让人震惊,所以这个小小的线索她就忽略了。 “你就是那个卫姓商人吧。”苏迟有些懊恼,她早就应该多想想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否则事件的原貌就无法全部复原。 “是,我就是那个卫姓商人。”圆寂非常懊悔,“那时候,我娘病重,我听说南疆有一种药能治她的病,就铤而走险,一个人走进了南疆毒瘴林,我在里面走了很久,后来被一只老虎追着,越跑越偏僻,最后因为吸入了太多的毒气而晕死过去。” 卫风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南疆,然而当他清醒之后,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非常美丽的村落。 救他的人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这个村落是拉伊族的部落,这群人世世代代住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悠然生活。在这里,他还遇见了一个叫做苏淮远的中原人,他似乎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并且没有打算离开。 卫风却不一样,他还要回家去,家里还有等着他救命的娘亲,拉伊族的圣女给了他一些药,说是这些药可以救他娘。卫风就带着药离开了这个村落,回到家中之后,他用了药,果然治好了娘亲。 很多人都为此感到震惊,因为卫风的娘得的是不治之症,所有人都怀疑卫风的娘是妖怪,不然怎么能康复,卫风无法,只好解释了一下,说是他在南疆,遇到了一些医术很高超的人,那些药来自南疆。 他万万想不到,只是这样一说,就给一个部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三个月之后,有个人找到他,花重金打听那个部族的事,那个时候的卫风不过是个少年郎,哪里抵得住诱惑,想着说了也没什么,那些人肯定也找不到的心思,他将部族的事情告诉了那人。 那之后,他心里一直有根刺,他的确得到了一大笔的银子,他用这笔银子做本钱,直接让卫家成为了青州的首富。 他后来娶了妻,还在邵武十五年的冬天,有了一个女儿。他每天都过得非常幸福,觉得人生至此,别无他求了。然而就在他最幸福的时候,苏淮远找到了他。 他这才明白,因为自己的贪婪和无知,曾经救过他的那些人遭遇了灭族之灾! 苏淮远花了十多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个泄密者找了出来,是因为他,拉伊族才会血流成河! 卫风不是个坏人,在知道自己的错误导致了这样惨烈的后果之后,他每天都被噩梦惊醒,很多人找他报仇,很多人冲他笑,那一张张脸都是那么熟悉那么美丽,然而一扭头,所有人都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终究是被逼疯了,他把卫家全部的家产都送给了苏淮远。 他想赎罪,他不想半夜梦回被噩梦纠缠,然而没有用,就算是这样他也无法得到宽恕,他真的疯了。 他疯疯癫癫了好几年,等到他意识清明,他发现自己站在少林寺的大门外,暮鼓晨钟,诵经念佛,这似乎能让他安心下来。 他就在少林寺出家为僧,昨日种种皆如昨日死,他给自己起了法号圆寂,他就当曾经的卫风已经死了。 他每日都在念经参禅打坐,他想借此获得内心的平静,然而往往越是追求什么,越是无法得到什么,他有了心魔,他舍弃了全部,抛家弃子,疯癫了几年,终于清醒,舍弃前缘入了佛门,却还是有了心魔。 那不是一两个人,那是一整个拉伊族的仇恨。 他想了很久,他终究是想通了一件事,倘若不和过去做个了结,他这辈子都不要想拥有真正的平静。 于是他去了御庭苏家,找到了苏淮远,参与了苏家的复仇计划。 “我说过,我有一个女儿。”圆寂说到这里,心里已经苦到了极致,“在我疯疯癫癫的那些日子里,我妻子病死了,女儿成了一个乞丐。她是我的女儿,我是拉伊族的仇人,所以……她从出生起,就背负了我的罪孽。” 苏迟心里咯噔一下,惊得站了起来,“你的女儿,该不会就是玲珑吧!”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06) 玲珑和赵休爱之间的那些爱恨纠结,苏迟很长时间都无法理解,总觉得既然是相爱的,那就好好的在一起,但是赵休爱和玲珑,她一开始以为玲珑是想甩掉赵休爱,可是后来才意识到,玲珑是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赵休爱出事。 他们能够共患难,却无法在一起。 要到现在苏迟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隔着些什么。 那是一整个部族的血仇,就如圆寂所说,从玲珑出生的那天开始,她就注定背负一些仇恨,那是宛如深远一般沉重的血债,沟壑难平! 她要如何与他在一起,她又该如何去面对他,是圆寂一手造就了赵休爱的苦难,父债子偿,她没有错,却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煎熬一生。 “我没有办法,小迟。”圆寂声音里含着的情感是那样沉重,“那孩子因为我,几次差点死掉。我没有想到她会遇到赵休爱,这可能就是天意,欠了债,到底是要还的。” “所以你才会在这里。”苏迟恍然大悟,玲珑必定是和赵休爱待在一起的,赵休爱那样的性子,但凡是认定的人,绝对不可能放手。 “那玲珑知道你是她爹吗?”苏迟问。 圆寂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她,小迟,我希望你也不要说,我离开家的时候,她还只有两三岁,根本不记得我的样子。就让她当我死了吧。”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既然没有相认,也没有打算相认,圆寂为什么又出现在这宫里。 “至少……可以护她周全。”圆寂微微笑了起来,“你呢小迟,你为什么回来了。” “我回来的理由和你一样。”苏迟笑的很坦然,“我也有想要护她周全的人。” “可惜我帮不了你什么。”圆寂道。 “已经帮了大忙了。”苏迟走下台阶,“要保重啊,大和尚。” 圆寂心里猛地一揪,他看着苏迟的背影,那声大和尚,仿佛和十年前的那个稚嫩的嗓音重叠在了一切,这之间隔着十年的时光,好像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 “这件事完成之后,我会回少林寺去。”圆寂道,“小迟,和我回少林寺吧,就像以前一样,我保护你。” 苏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圆寂困惑地看着她,苏迟道,“你和燕子还真像,他也说了相似的话,不过……谢谢。” “你要去救苏蔓吧,可是你要怎么救?”圆寂道,“事到如今,你想救苏蔓,并不容易,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事到如今,苏蔓是妖言惑众的妖女,她已经被当做了靶子,所有人都憎恨她,若是赵休爱手刃了她,他就会获得舆论支持,他要想当皇帝,必须这么做。 而且,苏蔓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到这一步的,她的种种算计种种计谋,都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那就是最后的最后,她会死。 若是她不死,她承诺给赵休爱的代价就无法偿还,若她不死,这一切就无法了结。 “我知道这不可能。”苏迟顿了顿,“但是,就算不可能,我也要救。” 呕心沥血要救,粉身碎骨也要救,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还能呼吸,还能动弹,她就一定要去救! “你打算怎么救?”圆寂问,“像十年前那样,将她换回来?” “有何不可?”苏迟回过头朝圆寂望去,她冲他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如果没有更好的方法。” 事实上……哪有什么好的方法,苏迟就是抱着把苏蔓换回去的心情回到临安城的。 她不过一介草民,她要面对的,若只是苏家那也就罢了,偏生除了苏家之外,还要面对两方势力——来势汹汹的赵休爱和已然做好了一切复国准备的朱雀楼。 目前有关于朱雀楼,除去寥寥几点线索,全都是她自己推演出来的,她并不确定那就是真相,因为她一路走来,以为掌握了的真相,却不过是被苏蔓牵着鼻子走罢了。 可能是因为这种打击,她变得不太相信自己。 她也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她去换苏蔓。 “在十年前我就应该死了。”她一边说一边走,“这多活的十年,我觉得很好,所以就算用我去换苏蔓,我也没有什么遗憾。” “相反的,苏蔓这整整十年,从不曾为自己活过一天。她是怀着必死的心情走到今天的,就这样让她死掉,太残忍了。” “如果你是去见赵休爱,他在太烨宫。”圆寂道。 “谢谢。”苏迟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 圆寂就这么看着她越走越远,等到苏迟消失不见了,他身后的门才咿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洞开的朱门内走出了一个人。 “我后悔了。”圆寂道,“十年前,如果没有心软带走她就好了。” 走出来的人是苏恒,他慢慢走到圆寂身边,同他一起望向苏迟离开的方向,“那样,她就只需要受一次苦,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对死亡的恐惧。” “你们苏家人,有时候真的很残忍。”圆寂道。 “或许吧,苏家人在决定复仇的那一天,就将良心和感情全都抛弃了。”苏恒仍在看,尽管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呢?你的感情也都抛弃了吗?”圆寂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身边这个年轻人说着这样冷静的话,可是眼睛里却迅速聚集起了一层水汽。 “或许吧。”他苦笑了一下。 苏迟从圆寂那里得知了赵休爱在哪儿,这就省了许多事,虽然她原本也是打算去太烨宫的。 太烨宫历来都是皇帝住的地方,赵休爱直接住了进去,他的企图已经一目了然了。 要找到太烨宫并不难,顺着宫中最宽最平整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了,苏迟走了一刻钟,终于走到了太烨宫外。 太烨宫不愧是主殿,看着就气宇非凡。太烨宫外倒是守卫森严,当真算得上是重兵把守,这要怎么进去呢,苏迟绕着太烨宫走了一圈,本打算找个低矮的围墙翻进去的,可惜这里一圈都有护卫看守。 苏迟索性往回走了一段,而后躲在一旁,正巧一队宫女端着果盘朝太烨宫走去,苏迟眼珠子转了转,她掏出一只洒了迷香的帕子,顺手将走在队伍最后一个的宫女扯进了边上的花坛里。 片刻之后,苏迟穿着宫女的衣服,托着果盘从花坛里走了出来,她往前小跑了一段,就追上了之前的那队宫女。 这群宫女的目的地就是太烨宫,苏迟面上非常平静,她低着头跟着队伍走,心里其实紧张极了。 好在有惊无险,苏迟跟着队伍混了进去。进了太烨宫,顿时就安全了,因为太烨宫里非常空旷,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的,估计都被打发出去了。 苏迟端着果盘迅速地绕到了一道屏风的后面,她等了一会儿,那些宫女进去之后,就又空着手出来了。 苏迟将果盘随手放在了一只小圆桌上,这才空着手朝里走去。 这宫里还真是冷清,夜晚本就凉了,走在这里却仿佛走在冰窟里,大概是人太少的缘故。怪不得大户人家要奴仆成群,不那样的话,家就不像个家了。 才离开个把月,苏迟就想念她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了。 只是这辈子怕是都回不去了,苏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隔着一道帘幕,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苏迟回了神,“想到回不去了,所以叹气。” “你为什么在这里。”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除此之外竟没有多余的情绪了。 苏迟绕过了那道帘幕,就看到了帘幕背后说话的那个人。 那个人一头白发,眼睛上缠着一道白色的窄带,这个人当然就是赵休爱,他大晚上的不睡觉,也不知在这里做什么。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苏迟玉带微笑的反问。 “睡不着,想一个人待着。”赵休爱淡淡道。 苏迟愣了一下,显然他没有正面回答苏迟的问题,“那我就长话短说,说完你就可以继续一个人待着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然而赵休爱却没有给苏迟开口的机会。 “既然你知道,那就告诉我你的答案吧。”苏迟觉得和聪明人说话,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因为你不需要废太多的口舌,对方就能理解你的意图。 “我不能答应你。”赵休爱缓缓道。 “为什么,无论是我还是阿蔓,只要有一个作为妖女死去都不会影响到你。”苏迟眉头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阿蔓……” “是,我答应过她。”赵休爱道,“你应该接受她的好意,那应该是她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了。” “连这个也算到了啊。”苏迟忍不住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她太了解你。”赵休爱道,“因为了解你,所以才会算计到这一点。” 无论任何人都不能和她换,假如苏迟来了,就送她走。 这就是苏蔓和赵休爱最后的约定。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07) 月冷如霜,长夜漫漫,一顶小轿抬出了宫门,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横刀拦住了小轿。 有个黑衣卫翻出一只小令,那横在轿前的刀就收了回去。 小轿没有受任何阻拦地被抬出了宫,一阵风掠过,轿帘微微荡了荡,就露出了轿子里的一截衣摆。浅粉色,那是宫女穿的颜色。 坐在轿子里的人当然就是苏迟,她被人绑了手脚,嘴巴里也被塞了东西,她坐在轿子里,整个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样子。 苏迟表情却非常平静,就像是她已经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似得。 倒不是她有什么先见之明,而是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她现在懊恼慌乱也于事无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休爱的确是和苏蔓合作的,这一趟走下来,收获颇多,最意外的算是圆寂和玲珑竟然是父女关系。 就在苏迟想事情想的入神时,轿子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噗通一声,轿子掉在了地上,苏迟心都抖了一下。 没等苏迟细想是谁来拦轿,轿帘就被人掀开了。 就着清凌凌的月色,苏迟看清了拦轿之人,她睁大了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来拦轿的人,竟然是白清风! 白清风冲她略微点了下头,直接一剑挑来,苏迟心都提了起来,这人是什么意思?他也和苏家有勾连,还是说他是朱雀楼的人,来杀自己的?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剑堪堪贴着苏迟腰际掠过,苏迟只觉得双手一松,绑着她双手的绳子被割开了! “走!”白清风惜字如金,他一把抓住苏迟的手臂,同时又是一道剑光,苏迟腿上的绳子也被割断了。 苏迟也顾不得细问,因为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巡城护卫的注意了,白清风倒也不是对付不了这几个小兵,只是蚂蚁多了咬死大象,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更何况,他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不干涉朝廷之事,这是数百年来,江湖和朝廷共同遵守的一条默认规则。 “你为什么要救我?”白清风带着苏迟甩开了追兵,直接推开一户人家的门藏了进去,到彻底安全了,苏迟才忍不住开口问。 “救你?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或许是来杀你的?”白清风问。 “因为要杀我的话,你不必这么麻烦啊。”苏迟耸了耸肩道,“你特地把我带到这里,总不能是想悄悄杀我,这没什么意义。” “倒也是。”白清风笑了一下,“我也谈不上是救你,只是我这个人好奇心很重,起了疑心的事儿,不弄清楚了,始终觉得有根刺扎在心上。” “先生想知道什么?”苏迟问。 “我说过,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白清风道,“你告诉我,说是有一年你和圆寂大师在玄阴司的时候,曾经和我有过一面之缘。我后来也的确去找过圆寂大师确认了一下,但是……我总觉得不是那一次。” “哦?”苏迟有些意外。 “直到前些天,临安城里出了一个逍遥仙子,自称就是那位灵媒师苏迟,我才恍然明白,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了。”白清风道,“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因为我见到的不是你,是苏蔓。” “你想知道什么?”苏迟不由得感叹,这人还真是执着,也难怪可以成为霹雳堂四大名捕之一。 “我一直在调查,十年前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清风道,“总觉得十年前那场大火很奇怪。” “那你查到了什么?”十年前苏家发生了什么,苏迟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不过她知道的并不全,那么大的计划,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没有。”白清风很无奈,“你知道,江湖和朝廷,到底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去查?”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连我,身在局中,也参不透。” “你?”白清风很是惊讶,“怎么可能!” 在白清风看来,苏迟这样聪明的人,似乎从来不会被难倒,她总能另辟蹊径找到谜题的答案。可是现在,苏迟竟然告诉他,她也参不透,这就很让人费解了。 “先生,看在你刚刚给我解围的份上,我劝你不要去查。”苏迟的目光和语气都很真诚,“因为这件事牵扯到的东西,是你想象不到的,鱼在水缸里,就以为世界就水缸那么大,它完全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江河湖海。” 白清风愣住了,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一点就破,“我明白了。” 苏家的事情牵扯出来的东西,绝对大到他无法想象,他原先以为苏家被灭的背后,有皇室的身影,但是现在看来,他想的或许还是太简单了。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顶轿子里?”苏迟不解地问。 “我也还住在群英客栈里。”白清风道。 苏迟顿时恍然大悟,她去客栈的时候,白清风一定是看到了。 “我本来还想,你要是还不出来,我就潜进去看看的。”白清风微笑道,“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出来,还是用这样的方式出来。” “是啊,真是……”苏迟想了半天想不到合适的说辞,她哂笑了一下,没了言语。 “要我送你出城吗?”白清风倒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不用了,我还有要去的地方。”苏迟道,“对了,你见到小顾了吗?” “他前些天回临安城了,一回来就被顾家叫了回去。”白清风答道。 苏迟略微点了下头,知道顾西臣平安无事,她就松了口气,毕竟人是跟着她走的,要是有个好歹,她还真没办法向白清风交代。 “先生,我们之前的约定怕是不成了。”苏迟道,“我不能再带着小顾了。” “怎么?”白清风有些惊讶,“你想做什么?” “我有必须去做的事,做成这件事,我有可能会死。”苏迟并没有隐瞒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白清风吃惊了。 “我要去把一个必须要死的人换出来。”苏迟道,“先生不必多问,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白清风沉默了好半晌,“那……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苏迟摇了摇头,“你帮不了我。” 任何人都帮不了她,能帮她的,或许只有她自己而已。 和白清风道了别,苏迟就朝着祭坛走去,苏蔓就在那里。 苏蔓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呢?大概会非常生气吧,她一定会气急败坏的,把她十年心血付之一炬,她还真不是个好姐姐。 苏迟一边走,一边想,一开始她想苏蔓,想九岁之前在苏家的日子。然后她想将她从火里抱起来的圆寂,想将她泡在药罐子里的千寻燕。后来她想那个胆小如鼠却又偏偏对古怪的事情有着浓郁兴趣的宋良辰,想在悬崖边上,死死揪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的顾西臣。 想着想着,她的唇角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看来她的前半辈子过的也还算不错,这偷来的十年,终究还是要还回去的。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晚,在南疆如镜的小湖旁,宋良辰问她,在你的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说起来,那天她好像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那时候风月正好,她心里也的确生出了几丝旖旎情愫,然而那种情绪保留的时间太短暂,穆雪柔的死将一切旖旎都拍散了。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走到了祭坛前面,她在距离祭坛还有数十步的巷子口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看到了,那些守卫将祭坛守得严严实实。 苏迟这就有些头疼了,这么严实,她要怎么走上祭坛,并且将苏蔓换下来呢? 倒也不是没有料到,祭坛边上会有人守着,但是这么多人……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苏迟背靠着墙壁,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将小布囊重新翻了出来,想找找看有没有那种迷药了,但是那么长的一条台阶,那么多的守卫,要同时迷晕,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她将布囊翻了个遍,也找不出什么东西可以拿来用的。 赵休爱那条路是走不通了,苏家是不可能听她废话的,对苏家来说,她和苏蔓一起死才是最好的结果,所以她先不说她能不能找到苏家布局之人,就算找到了,对方也绝对不会按照她说的行动。 所以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去祭坛和苏蔓交换,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可能的方法。 但是这最简单的方法,却难倒了她,就在最后一步,她有一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 要止步于此吗? 苏迟苦笑了一下,她将布囊收好,她忽然有个冲动,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直接冲上去吧。 她想到这里,身体就下意识地动了起来。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苏迟吓了一跳,惊得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身后站了好几个人。 应该是她刚刚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没有留意周遭之事。 她转过身,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些人,一时之间不知要做出什么反应。 在宫里保护玲珑的圆寂大和尚,和桃花约定好一起离开的千寻燕,还有刚刚才分别的白清风,四个人有前有后地站在巷子里。 他们都在看着她,搭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是千寻燕的。 月已经西沉,这月夜再美,也总有月落天明之时。 “燕子。”苏迟喃喃唤了一声。 千寻燕冲她轻轻点了点头,“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来送送你。” “是我把你从火里带出来来的,最后要回到火里去,还是我来送一送吧。”圆寂眼底发酸,他忽然不明白,那个时候把她从火里抱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说起来,不管是什么理由,总归我欠你。”桃花没有笑,那双桃花眼里,似乎也凝了一层忧悒之光。 “好歹相识一场。”白清风道。 苏迟眼圈蓦地一红,明明不想哭的,可是泪珠却顷刻间从眼底砸落了。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08) 要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其实她心里也是苦的。 要一个人去死,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的。只是因为她是苏迟,因为她是姐姐,所以才一直微笑着走到现在。 一开始说了那些话,之后谁都没有在开口,苏迟也没有。 桃花和圆寂对视一眼,同时往前走去,苏迟默默地跟在后面,桃花和圆寂已经引起了那些护卫的注意,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就直接倒了下去。 一个是江湖第一杀手,一个是少林寺的方丈,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都是所向无敌的。 苏迟伸手擦了擦脸,眼泪却怎么也擦不掉。 她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上一次哭,似乎还是在曲家,因为曲婉儿和曲三夫人太悲哀,才会落下泪来。 “你为什么不劝劝她?”白清风问千寻燕。 “因为做不到。”苏迟是那种,一旦做出了决定,无论前方有什么都会一往无前的人。 他了解苏迟,却不太了解他自己。 这一路直接走到了祭坛边上,那些站立的守卫都倒在了地上,苏迟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千寻燕和白清风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苏迟想,就这么死掉,或许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这最后的路,她走的并不孤单。 最后一级台阶踏完,苏迟站在了祭坛上。 祭坛外面倒了一圈护卫,此时还立着的,除了苏迟他们之外,就只剩下被绑在天柱上的苏蔓。 苏蔓闭着眼睛,似乎在沉睡。 “这是……”白清风看清了苏蔓的脸,他脑中大震,短短一瞬,他已经想明白了苏迟要做的事。 “她是我的妹妹,苏蔓。”苏迟走上前,轻轻触了触她的脸,她的呼吸匀称,在苏迟触碰到她的脸的一瞬间,那双紧闭的双眼睁开了。 她的瞪着双眼有些迷离,仿佛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幻。 若是梦幻,为何那手心的温度是那么真切,若是真实,为何应该在南疆的苏迟会出现在这里。 苏蔓怔怔地望着,那双眼睛没有焦距,像是在看着苏迟,又像是透过了苏迟,看到了更加久远的年代。 还是一样的月夜,还是一样的心慌意乱,那个九岁的小女孩,乍然听说了自己的宿命,慌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她任性的向另一个同她一样大的小女孩索求保护,她是那么的蛮不讲理,以为那个小女孩始终无所不能。 那个时候,她为什么忘记了呢?不,不只是那个时候,是从懂事起都是一样,一样忘记了虽然喊她一声姐姐,但其实她们是一样大,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是互相拥抱着的。 苏家大火那一天,她跟着大人一起跑,等到跑出苏家才意识到姐姐没有来,她慌了神,到处找苏迟,待到有人说漏了嘴,说苏迟已经被火烧死了。 她大惊失色,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推开奶娘冲进大火,火里都是死人,她在火间奔跑,苏家那样大,她找的那么绝望——不,九岁的苏蔓不知道什么叫绝望。 她其实就是憋着一口气,她想问问她凭什么替她去死,想问一问苏迟,这样自作主张代她去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那样生气,她是苏蔓,不可一世的苏蔓,她才不要让那个讨厌鬼苏迟替她去死,这样算什么呢,她弱了苏迟一头吗? 这是她打死也不要承认的! 她跌跌撞撞地跑,好几次衣摆烧着,她扑灭了继续找,她后来遇到了一个大和尚,他要她赶紧离开,她不愿意,只喊着要找苏迟。 人在极端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总能生出一股特殊的力量,她硬生生推开了圆寂冲进了大火里。 亭台楼阁在坍塌,她终于看到了苏迟。 她倒在火中央,像她小时候特别宝贝的一只布娃娃。 苏蔓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坚强,跌倒了没有哭,被烫着了没有哭,听说苏迟烧死了没有哭,可是现在见到苏迟倒在火中,她就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喊姐姐,可是那个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小姐姐,没有回答她。 她喊姐姐你给我起来,可是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她是再也不会动了,这瞬间,她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不管不顾要朝火里冲,她想去拉她起来,她想带她走,她想说谁要你去死,可是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也没能去到苏迟身边。 奶妈到底是追了上来,她死死抱着苏蔓把她往后拉,她哭闹不止,可是她势单力薄。 她被抱了出去,她一直在挣扎,想要带苏迟走,直到她爹甩了她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仿佛一下子打醒了她,她忽然就不闹了,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在看那火,她看啊看,直到苏家大门轰隆一声倒塌,她心口一甜,眼前一黑,也跟着倒了下去。 当时她脑海中最后浮上来的一个念头就是,她要这些人都去死。 姐姐死了,那么你们也去死就好了。 她讨厌苏迟,讨厌她事事比她强,讨厌她总是拿着姐姐的身份教训她,讨厌她总是自以为是的保护她,更加讨厌她欺骗她! 她以为她什么都能做到,从小到大,她最不服气的人是苏迟,可其实她最认可的人也是苏迟,如果这世上有一个难题谁都解不开,苏迟一定解的开,她是那么那么深信。 可是苏迟让她失望了,她果然还是讨厌她。 讨厌到只是因为她死掉,她就恨上了这个夺走她生命的家族。 都去死吧,全都去死吧。 再次睁开眼睛的苏蔓,她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要这家人都去死。 直到几年后,她在筹谋灭了苏家的时候,她发现了苏迟竟然还活着。 她想要去见她的,她想去狠狠骂她一顿,甚至是耀武扬威一通,然而还没有等到她去见她,就惊闻苏家让杀手桃花去杀苏迟的消息! 她气急了,拿鞭子将苏恒抽的半死,若不是苏恒自作主张偷偷去见苏迟,苏家不会发现这件事。 也因为这一次她意识到,苏迟活着这件事,是很多人不愿意看到的。 她不得不多想了一些,她对苏迟的感情非常复杂,包裹在那一层层伪装之下的,是一种切骨之痛,她很内疚,她觉得欠了苏迟一条命,她原来一直在想着怎样才能还她一条命。 “这条命还给你!”她无数次地想过,她盛装出现在苏迟面前,用趾高气昂盛气凌人的施舍语气,对她说出这句话。 然而这很难。 好在苏迟真的很命大,在杀手桃花的手下竟然还能逃了一命,她当然也知道救了苏迟的人是千寻燕。她不如苏迟那样聪明,但她更擅长看破一个人的弱点,她就是利用人性的弱点,一点一点地开始了她的计划。 在走到最后一步之前,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就是苏恒也不知道,最后的最后,她被绑在这根柱子上的时候,她终于能够笑了出来。 她做到了,曾经在月色下,吓得发抖的小女孩,一步一步算计,一点一点筹谋,她终归是做到了。 在知道苏迟还活着,她就一直在计划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想把亏欠的都还回去。 可是—— 为什么,明明应该在南疆的苏迟,会站在她面前。 她无法将她看做一个幻觉,哪怕月色这么美丽,她掌心温暖的温度是那么熟悉,小时候她也曾用手心摸着她的额发,要她乖乖的不要闯祸。 “为什么……”她声音沙哑,嗓子里仿佛堵着千斤重的石头,“你为什么在这里?” 苏迟张开双臂抱住了她,确切地感受到苏蔓就在这里,她没有来迟。 “为什么,为什么……”苏蔓的声音哽咽了,那里藏着千愁万绪,还有慌乱无措,她反反复复问着为什么,就贴着苏迟的耳边,一声一声地,像在拷问她的灵魂。 “因为,我说过要保护阿蔓的。”苏迟叹息般地说,“所以我来了。” “我不要你来,你滚,你滚!”苏蔓忽然大叫起来,因为几日未曾喝水,声音尖锐又残破,听的人心里都苍凉了几分。 “阿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给我的一切。”苏迟慢慢替她解开身后的绳子,“你说你不欠我,可是阿蔓,我也不想欠你啊。” “我不要你在这里,我不要……”苏蔓彻底混乱了,她孤掷一注,算进了机关才换得现在的局面,要在苏家和朱雀楼的眼皮子底下将苏迟偷走,保护她让她活下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覆灭大周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其从内里开始乱,自古以来,怪力乱神都是最能撩拨人心的,内忧外患,这是打垮一个王国最好的方法。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那一桩一桩看似有鬼,实则有人在闹鬼的离奇案件,有些是她先查出因果,再设计苏迟往里钻的,比如曲婉儿的死,有的是她穿针引线让事件发生的,比如寡妇命案和碧波庄的闹鬼事件,碧波庄一直是苏家安置财物的一个藏宝点,这也是她选上碧波庄的一个理由,能让苏家倒霉她很乐意。 她一点一点地将苏迟拉入死胡同,看似被逼入绝境没有了出路,其实不过是她为了自己能偷龙转凤铺好路罢了。 她会成为苏迟,成为临安城里最负盛名的灵媒师,而后顺其自然地走上神坛,再由早就找好的人来将她挑下神坛。 她算无遗漏,拉伊族,赵祯,赵休爱,甚至是徐家还有顾家,她全部成功的抓住了弱点,让他们不得不替她做事。 但这个计划里,她算漏了苏迟。 她忽然吃吃笑了一声,没有了绳子的束缚,她站立不住往前倒去,苏迟接住了她,她的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她忽然觉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累。 她紧绷了十年的那根弦在此时忽然松下,千思万绪一齐涌上来,她抓着她的手臂,觉得特别特别的委屈。 “这样算什么啊……”算什么啊,到最后,她仍然还不了她一条命吗? 这一切与十年前有什么分别?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女孩儿了。 原来兜兜转转,一切仍然回到了原点。 十年前,苏迟代替她成了弃子,死过一次。 十年后,苏迟仍然代替了任性的她,要再死一次。 “算什么啊?”她找不到答案,她紧紧咬着牙关,当苏迟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时,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果然、果然是最讨厌你了!”她讨厌这个人。 但是—— “对不起姐姐。” 果然还是最喜欢你。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09) 两天后,她就要被当着全临安城百姓的面被烧死。 虽然事到如今,临安城里稀稀拉拉也没剩下几个人在了。 苏迟站在那里,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她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心里有些担心苏蔓。 昨天晚上,苏蔓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肯让苏迟再一次送死,可惜的是她被苏迟丢给了千寻燕,这是她对千寻燕这帮人最后的嘱托,千寻燕和桃花本就打算离开临安城,这样两个轻功极高的高手想带走一个苏蔓,应该不会太难才对。 千寻燕桃花没有墨迹,桃花直接砸晕了苏蔓,抗在肩上就跳下了祭坛。 苏迟拜托圆寂将绳子绑紧了,白清风站在一边,几度欲言又止,既然他们能救走苏蔓,为何不把苏迟一起带走,他无法理解这一点。 说不理解也不对,他应该是无法接受这一点。 总觉得苏迟和苏蔓,这样冷静的赴死,太过悲哀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苏蔓已经挑起了民愤,她是妖女,无论是赵休爱还是其他什么人来杀,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足够的声望。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苏迟和苏蔓知道的太多,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非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这个人还很聪明,所有的阴谋算计,都是见不得光的。 所以知道这些秘密的人,要么成为主宰者,要么就只能死去。 这还是白清风在不明白全部前因后果的情况下想到的,倘若他知道了全部,应该就不会有这种疑问了。 苏迟和苏蔓身上,不只是牵扯到大周朝的秘密和大周朝的根基,他们还关系着曾经盛极一时的大梁皇朝能否按照计划复国。 拉伊族的位置虽然隐秘,但不是绝对找不到的,皇座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算是大梁复国,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毕竟一旦让大周朝的余孽知道了真相,这天下依旧还是会乱。 苏迟叹了一口气,她心里其实有些没有底,毕竟千寻燕和桃花他们都是朱雀楼的人,千寻燕欺骗过她,她不知道把苏蔓托付给他们是对还是错。 万一他们再次背叛她,苏蔓就会落入朱雀楼的人手里,她的下场不会比自己更好。她知道这一点,可悲哀的是她别无他法,她必须相信一个背叛过她的人。 好在,她和千寻燕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确定他其实是个好人,她曾经给过他绝对的信任,不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忌惮。 事到如今一切已经没有转转圜的余地了。 只有自己当着那些人的面被烧死,他们才不会再惦记着他们姐妹,被他们这些人惦记,怕是逃到地底下都会被挖地三尺找出来。 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时间就变得非常漫长。 明明感觉过了很久,实则日头才走了一点点。 祭坛上的守卫增多了,几乎将祭坛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想,苏蔓应该不知道千寻燕就是画骨师,否则按照苏蔓的脾气,她绝对会买通一个人易容成她的样子。苏迟倒是一直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每条生命都值得珍惜,没有道理用别人的命来换她们的命,这不公平。 她可以舍弃自己,却无法舍弃不相干的人。 千寻燕应该也是了解她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提出这样的办法,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千寻燕和圆寂,才会对苏迟有亏欠感吧。 毕竟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珍惜的人,可以舍弃其他人的那类人。 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能做得到的人就显得弥足珍贵。 昨天晚上,圆寂亲手替她绑上绳子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和千寻燕一样,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离开了。 白清风看着苏迟,看着看着,留下了一声叹息,他当真是惜才,在碧波庄时就动了招她入霹雳堂的心思,可是聪明的人,终究只是聪明,在真正权势滔天的人手里,也不过只是一颗稍微重要一些的棋子罢了。 苏迟并不知道此时的局势,大金打着皇族正统的旗号,最终攻陷了辽城,辽城一破,这大金南下的步伐越发的急了起来。一个月之前,谁也想不到,大周朝会陷入这样的乱局之中,不知道赵氏先祖泉下有知,能否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赵家夺江山时的情景来。 这片土地一直存在着,就像个冷眼的看客一般,眼瞧着今儿王家得了势,明儿赵家又成了东家。 苏迟被绑在柱子上,足足等了两日,她站在高高的祭坛上,看到了厚重的城墙门,缓缓地开了。 因为隔得远,苏迟只看到那里旌旗飘摇,巍峨庄严的队伍从洞开的城门出走了进来。 抬在最前面的是一顶奢华软轿,也不知怎样尊贵的人才能坐在轿子里。 那队伍一路朝着祭坛的方向走来,苏迟静静地看着,心中也在猜测,能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地进来的,和赵休爱必定是有关系的。赵休爱带着自己的人马围了临安城,大周的有效兵力全都被拖死在北方,而南方的援军,就算要赶回来,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也不够的。 她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她身体僵了僵,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那轿子里坐着的,有可能是大梁皇室的人。 苏家要报复的是整个赵家,那么赵休爱也在报复范围之内,赵休爱可以和苏蔓合作,那他也有可能和大梁皇室的人合作。 可是如果和大梁皇室合作,赵休爱他要的会是什么呢? 苏迟的脑中蓦地浮出了玲珑的脸,按照赵休爱的性格,这会不会和玲珑有关呢? 她脑中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堆,思绪就这么越飘越远。 那队旌旗飘扬的队伍,行进的速度其实并不快,一步一步,沉稳的像是在自己家花园闲庭信步地散步一样。 轿子是十六人抬的大轿,轿子里非常宽敞,中间放了一张圆形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只熏香炉。 有个盛装女子静静坐在一边,她看上去很年轻,白皙秀美的脸孔,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端庄贵气,虽然她并没有冷着一张脸,却仍叫人有种疏离感,难以亲近。 在小几的另一侧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身上的衣服显然也换过了,本就出众的长相,衬得他同样满身贵气。他宽大的袖摆挡住了他的双手,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双手其实被一根锁链锁着。 他侧着头看着那个女人,心情十分复杂。 这种复杂的心情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从他被向歌带走,一路北上,最后交到这个女人手里,他心情就十分微妙。 是的,这个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宋良辰。 宋良辰从未想过,他会在那种情况下见到母亲,其实对于宋良辰来讲,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毕竟他被送回宋家时才五岁而已,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母亲会亲手给他做手擀面。 这么多年了,母亲的样子仿佛一点都没有变,见到她的一瞬间,脑海中模糊的身影邹然变得清晰,她仍然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他还不曾来得及高兴,紧接着就被母亲的一句话给惊得僵在了原地。 她说:“皇儿你回来了。” 皇儿?她在喊谁? 似乎是感觉到了宋良辰的震惊,她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那本书,“不用怀疑,我是在和你说话,我是大梁的公主,你是我的孩子,是大梁唯一的继位者。” “等等……”宋良辰有些喘不过气,“大梁?” “对,大梁。”她点了点头,“七十多年前,被赵家灭了国的那个大梁,我朱家皇室隐忍这么多年,总算是复国有望了。” 宋良辰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明明她也没有说什么复杂的事,可是每个字合在一起,他却有些听不懂。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唐,这大周朝在赵家人手里都传了三代了,目前坐在龙椅上的是赵家第四代。怎么看,大梁都好遥远,然而算一算,好像距离大梁国灭也才过去七十多年。 宋良辰盯着母亲的脸看了很久,这张脸他的确很熟悉,可是看着看着,却又觉得无比陌生。 这个人,她说自己是大梁国的公主,这就是说,大梁皇室其实没有全部被赵家杀死,至少有一个分支保留了下来。 “我的爷爷,他是大梁太子,七十多年前,大梁国灭时,他才只有十几岁。事发突然,你的曾祖父,也就是当时的大梁皇帝,他让人保护太子逃出宫。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如果我父亲能留下一个儿子,现在我也不必回来。可惜的是到了我这一代,朱家就变成一脉单传了,所以现在没有办法,我只能找你。”她美丽的脸上有一抹惋惜和无奈,“朱家隐忍多年,不能在我手里结束。”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试过逃避这种命运,朱珠十七岁那年,丢下朱雀楼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她嫁给了宋良辰的父亲,宋家的大少爷,之后有了宋良辰。 她想过就这么过一辈子的,可是在宋良辰五岁那年,她还是被朱雀楼的人找了回去,朱雀楼经营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允许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 于是她只能将宋良辰送到宋家,然后只身回到朱雀楼,继续当她的朱雀楼楼主。 而今,一切条件都成熟了,宿命的齿轮已经转动,应该回来的人,都得回来了。 “所以……”宋良辰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你要我当皇帝?这怎么可能,我根本不是那块料,这不可能的,让我走。” “你要去哪里,南疆?”朱珠笑了起来,“你想去救苏迟。” 宋良辰惊了,“你知道苏迟?” “在你认识她之前,我就知道她。”朱珠道,“她是苏家人,你别忘了,当年灭我大梁的,可是也有苏家一份力呢。” “我不管,我也不想管。”他心里急切起来,他还记得苏迟被赵祯推了下去,他现在要回南疆,他必须马上去救苏迟! “站住!”朱珠收起了笑容,脸色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你敢走,苏迟马上就会没命!你给我老实点,等到事情结束了,我保证你和苏迟没事,你要是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不念母子情了。” 她这话说的极重,宋良辰一下子僵在了原地,走不能走,留不想留。 他很想找机会溜走,只可惜每次都被向歌逮回去。这么煎熬了十来天,他娘终于有了出门的打算,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来到这临安城。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10) 宋良辰跪坐在轿子里,表面上看上去非常清冷,似乎没有情感波动,实则他心里非常忐忑,他就是个纸糊的老虎,看着挺唬人,实则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他娘亲竟然要他来匡复大梁,这到底是怎样的奇思妙想,他想问,又不敢问,怕问的多了,苏迟会遭殃。 苏迟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真的很担心。 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娘。”宋良辰终究还是没忍住,他偏过头看上坐在那里从容不迫地看着书的朱珠,“我说真的,我不是那种当皇帝的料子,就算你最后让我坐上了这个位置,这天下也会让我给败光的。” 并非每个人都能当皇帝,的确,皇位非常非常诱人,那意味着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利,没有人能限制他,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同样的,他享受了什么样的生活,就必须承受什么样的责任。 他活到这么大,不过是以官媒世家大少爷的身份过日子的,他这样的人当了皇帝,老百姓就要遭殃了。 “难道你想要朱家绸缪近百年的成果毁于一旦吗?”宋良辰见朱珠没反应,继续往下说,“你们复国,是想要重现大梁盛世的,绝对不可能是为了让人再毁一次的吧。” 这一次朱珠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放下了书,偏过头看着宋良辰,她仔仔细细打量他。这孩子的眉眼其实像极了朱珠,只有那英挺的鼻梁随了他的父亲。宋良辰说的这个问题,她当然早就知道,人人都想当皇帝,但是皇帝却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虽然朱珠对匡复大梁没什么兴趣,但是一直被这么念叨着,也就这么从她爹的手上接手了这个家族任务。 但就算是接手了,她也依然一点也不走心,甚至被逼得狠了,还来了一处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好几年,和前任朱雀楼主一样,还抽空成了个亲生了个娃…… 好吧,她当时其实是抱着生个孩子,养大之后,直接接手这个伟大而沉重的任务的,没想到她还没等到这孩子长大,就直接被长老找回朱雀楼了。 不过这一次她有了盼头,那就是她只要再撑十几年就可以撂挑子了,然而她完全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经过专门的培养,宋良辰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来扛起这个担子。 虽然她不是很想接手,但既然接手了,就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瞧着家族好几代人的努力,毁在一个人的手里。 所以,宋良辰的话,还真的让朱珠陷入了沉思。 她再次打量这个已经很多很多年不见到的儿子,他郎眉星目,生的倒是贵气十足,沉着脸的时候,那种矜贵气质倒是十足,嗯,继承了她和他爹的长处,至少没有长歪,对于这一点朱珠还是非常欣慰的。当年她看上宋良辰的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长得好。 找个长得好的相公是没问题的,可是只是长得好,是不能撑起一个国家的,比如说宋良辰,他似乎没有继承她的聪明劲儿,倒是随了他爹,是个好奇心旺盛,但是又非常怂非常胆小的性子。 这可真是个问题了,也是她疏忽了,她掌控全局没有出错,一步一步经营至今也没出错,怎得在最小也是最关键的地方出了差错呢。 她以为万无一失的,因为这些年虽然没有直接和宋良辰联络,但是宋良辰的种种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的,这可要如何是好,现在大金局面已定,大周也几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下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后退,她就是硬着头皮也要把大梁国给匡复了。 有太多想要复辟的王朝在最后一步棋差一招功亏一篑,朱珠不想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眼下,她就算已经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差池,她也只能迎难而上了。大周这一块,她无论如何都要吃下,怎么能在最后一步停步。 “你说的有道理。”朱珠道,“所以你就乖乖地配合我。” “我的意思是……”宋良辰有些急了眼。 “你给我闭嘴!”朱珠心烦气躁地喝止了他,“你不长进还有理了?” 宋良辰愣了一下,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朱珠迎头骂了一通,“你说说看,你多大个人了你,听见有鬼要晕,看见死人也得晕,一点风吹草动你都晕,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不像话,我都不想承认你这样的怂货是我生的,简直太丢我的脸了!” 宋良辰被她说了一通,大脑一片茫然,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她都多少年没见过他了啊。 “别这么看着我,我让人盯着你有什么不对,好在让人盯了,不然你这么笨,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朱珠越说越恼,看着宋良辰,恨不能把他塞回肚子里重新生一次。 “一点都不长进,宋家真实把你养成了个废物!脑子比不过人家姑娘也就拉倒了,连胆子都比不过,你说说你连个姑娘家都比不过,你脸红不脸红!我是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的,怎么看苏迟那样的才像我生的!”朱珠怒道。 “那你认她做女儿好了,你把我丢下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你还有理了?”宋良辰也恼了,一时间顾忌全部抛到脑后,瞪着眼睛和朱珠吵了起来,“你说宋家把我养废了,那你呢?是你生的我,你不要我,你把我丢在宋家,你知不知道,我在宋家没有爹娘,二叔不喜欢我,觉得我挡了他的路,就算爷爷奶奶会照顾我,但是毕竟隔了一层,哪有亲娘照顾的周全。所以你怨不到宋家!” 宋良辰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越说越觉得委屈,“你不管我十多年,忽然出现就一股脑的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给我,你根本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也不在乎我的想法,我对你来说就是个可以用的棋子!” “你就算是棋子,也是个没啥用的废子!”朱珠顿时也怒了,她瞪着宋良辰,“你这个不孝子,你还敢顶嘴了。” 朱珠气的伸出脚狠狠踹了宋良辰一脚,“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小畜生!” 朱珠是真怒了,不过在怒的同时,心里也有所触动,她看着宋良辰,眼眸转动之间,一个计策浮上了脑海,这宋良辰看样子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脑袋瓜子是怎么养,也养不成皇帝了。但是他身上流着的血,又的的确确是大梁皇室的。想到这一点朱珠就憋屈,她聪明一世,这辈子唯一的败笔可能就是生了宋良辰这么个草包。这草包空有一副皮囊,无勇无谋,还偏偏爱作死,哪里危险就往哪里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是拒绝去思考,宋良辰会变成这样的性格,其实也有她出的一份力,当时她把宋良辰推回宋家,为了磨练他,她还特地让人联系了宋家二房,故意告诉他们宋良辰来历不明,如果宋良辰不回来,宋家种种都是宋家二房的。 她这么做,为的是二房给宋良辰下绊子,她是把二房当做了一块磨刀石,想要练练宋良辰,却没想到宋良辰会被吓成了个怂货。 他一点大致向都没有,就想过安稳太平的小日子,这种想法怎么可能成为一国之君,朱珠看宋良辰,越看越气,越看越嫌弃,最后索性把头一偏,懒得再看他了。 宋良辰待在轿子一角,是彻底委屈上了,这人把他丢在宋家不闻不问,这一出现就摆出了娘的架子,他都还没嫌弃她呢,她倒是把他从头到家都嫌弃鄙视了一番。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娘,简直太过分了! 最关键的是,她还拿苏迟来威胁他就范,哪有做娘的威胁自己儿子的!这真是岂有此理! 这么委屈着,宋良辰眼底一酸,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朱珠正好偏过头来,瞧见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哭上了,顿时被气笑了,她一手抓过身后的软垫,当头就朝宋良辰砸了过去,“你可别丢人了!”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倒也真的软了几分,这宋良辰虽然没照着她期望的方向成长,但是好歹也算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再说了,他不是还有长得好这么个优点嘛,哪能全盘否定呢?没什么用,摆着当个花架子看着也是好的。 这么一想,朱珠气也慢慢消了,她叹了口气,“你真是……不明白为娘的良苦用心。” “哼。”宋良辰把脸一偏,朱珠忽然软了语气,他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朱珠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当年宋良辰还小,在他看来,当年的自己的确是抛弃了他。 人人都想得到的皇位,未必是宋良辰想要的,的确是她把一切强加给他。其实换个角度来想,他能不为滔天权势引诱,说明他性子纯良,也说明他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样的人,看似不起眼不成器,但他的韧性却极强,一旦认定了一个道理,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的性格很像他的父亲,当年在清水河边,卷起裤腿下水帮她摘荷花的那个俊美男子,那个时候,她其实也是很中意那个人的,因为他身上的闲散悠然,那是她没有的,是她一直所向往的。 人总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非常着迷,她说我要嫁给你,他当时愣了一下,而后他笑了起来,站在水里对她说好啊。 当时他身后是满塘的荷花,他站在水里,波光粼粼,那情景真的太美,以至于这么多年了,她始终忘不掉。 总要任性一回,总要随心一次,她是这么走到今天的,若是她强行带着宋良辰走上那个位置,大抵他的本心就会被她扼杀吧。 “良辰。”朱珠忽然收了笑,很认真的看着宋良辰,“你认真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宋良辰全完没有觉察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将会左右他的下半辈子。 第四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大结局) 大周邵武三十七年九月的最后一天,还在临安城没有离开的那些人,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天,因为就是这一天,大周彻底易主。 那一天,以五千精兵控制住临安城的赵休爱,他大开城门,迎大梁公主入城,戒备森严的大周皇宫,更是宫门大开,将大梁公主的轿子迎入了宫。 当消息传出临安城,自然是引得整个大周震荡,在所有人都以为赵休爱揭穿了赵祯谋朝篡位的阴谋,要正大周正统时,他却毫无预兆地反了大周! 这一切,被绑在高高祭坛上的苏迟,都看到了,她有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赵休爱能和苏蔓合作,自然也能和朱雀楼合作。 也是啊,他是一颗弃子,到底为何能够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苏迟没有深想过,他是被苏家舍弃的人,大周皇室更加不会允许他壮大自己的势力,可是他硬生生杀出了一道血路,将大周逼到如此境地。 不过那些大人物之间的博弈,苏迟也就懒得揣摩了,反正她是快死的人了。 今天就是她被烧死的日子,经历了前两天的沉淀,她此时可以说是心如止水,甚至对即将到来的命运隐隐有些期待。或许,她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也说不定,她追逐死亡,或许她的心,一直都被关在九岁那年的大火之中。 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她渴望活着,又迷恋濒死的那种绝望,她两次差点死掉,最后都侥幸活了下来。 这一次,她会被烧死吧,从此以后,她就真的自由了,不再被苏家束缚在棋盘之上,被算计地体无完肤,最后连怎么死都早就决定好。 兜兜转转,她还是无法逃脱被烧死的命运啊。 她身上有着很多伤痕,那些是被鞭打出来的,她换了苏蔓的第二天,那些被打晕的人醒了过来,为首的那个人,质问是不是她搞的鬼,苏迟自然不肯说,于是他就抓起鞭子把她抽了一顿,这才解气。 就在这时,距离祭坛不远处的浮屠塔上,有人盛装走出,不是别人,正是朱珠。也不知她是何考量,最后还是以大梁公主的身份入主大周皇宫,她身边空荡荡的,宋良辰并不在那里。 苏迟只是朝那边浅浅望了一眼就不再看,也只这一眼就让她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猜想没有错,宋良辰就是那位大梁皇子,因为那位公主和宋良辰的长相非常像,看来宋良辰长得像他的娘。 苏迟苦笑了一下,想不到到头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圆寂和千寻燕都背叛她,就算都有各自的苦衷,那也是一种背叛。 她以为至少宋良辰不会那样,却万万没料到,他才是最大的一个意料之外。 罢了罢了,一死百了,死了,百了。 苏迟可以感觉得到,坐在浮屠塔内的那个人在看着自己,眼神带着审视,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看透彻了。 假苏迟变成了真苏迟,看样子,那位阿蔓姑娘已经被救走了。 她倒是真的有些佩服苏迟的胆量和谋略了,她欣赏苏迟,她很聪明,比她预计的还要聪明。 日头到了正中央,她挥了挥手,祭坛上就有举着火把的人朝着祭坛中间走了过去。 祭坛的中间,堆了一堆柴火,那些柴火是围着柱子摆放的,堆到一人高,苏迟早就被绑在了柴火堆上,她腿悬在半空,等到那些柴火烧起来,火焰会从下而上将她烧着。 那举着火把的人慢慢走过来,将火把放在了柴火堆的下面。 轰地一声,火接着了柴火上撒着的火油,一下子烧起了起来,将苏迟绕在了中间。 祭坛底下,很多人围着看热闹,大梁公主平安入城,这临安城看样子是不会陷入战乱之中了,那些没有来得及逃离临安城的百姓就都走出了家门,听闻妖女要被烧死,纷纷走上街头,观看火烧妖孽。 百姓永远是热爱看热闹的,尤其是看别人倒霉的热闹。 苏迟冷眼看着,那火一时半会儿烧不到她脚下,因为那堆柴火铺的很大。 守在边上的那些护卫一个一个非常有秩序地离开了,老百姓见那些人走了,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这些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苏蔓盘剥过香油钱的,这些人都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冲上台阶,手里都抓着石块,靠近祭坛边缘时,就将石头朝苏迟砸去。 有了第一个人,后面的人就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他们满脸狰狞,异常愤怒,他们抓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朝她砸去,有一块石头砸中了苏迟的额头,血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因为手被绑着无法擦掉那些血,她眼前一红,是血滑进了眼睛里。 她此时非常狼狈,身上还有砸烂的鸡蛋,看样子苏蔓的计划很成功,她成功地让自己成为了人人憎恨的妖女。 大梁公主替天行道,烧死了妖女,自然也就赢得了一些声望。 她本以为这个功劳会落在赵休爱的身上,万万没想到最后是渔翁得利。 火越烧越旺,她已经能够感觉到那股热量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苏迟睁开眼望去,却见那台阶下面,有个墨袍男子正挣扎着将堵在入口处的人群推开。 苏迟愣了一下,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她认出来了,那个人是宋良辰。 宋良辰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要做什么? 呼吸之间,好多个念头自她脑中闪过。她抬起头朝坐在浮屠塔里的那个人看去,热浪翻滚,那人她也看的不是很真切,只是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苏迟倒是没有看错。 她想要做什么? 她又低头朝下看,宋良辰此时已经走上了第一层台阶,人群闹哄哄的,他走的很难,却依然很坚定地在往上走。 一层一层,缓慢而艰难。 苏迟有了一个很怪异的想法,难道宋良辰是来杀她的吗? 毕竟他是大梁皇子,手刃妖女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她又觉得不是那样的,她了解宋良辰,他不是能狠得下心来的人。 还是说,浮屠塔里的那位和宋良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否则宋良辰为什么不在浮屠塔里,而是拼命地想要走到祭坛来。 她轻轻咳嗽了几下,烟雾呛人,她额头上也被烘出了热汗,她苦笑了一下,宋良辰得快一点了,否则等他上来杀她的时候,她应该已经被烧死了。 宋良辰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忽然爆发了一声吼叫,周遭的人终于停止了喧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良辰的身上。 宋良辰寒着一张脸双目猩红,像个修罗,他的手里的确是握着一把匕首,也不知他原先把匕首放在哪里的,此时抽出来倒也是能吓唬人。 人群自动分散了一些,宋良辰就是这个时候抬起了头。 他满头都是汗,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有些看不真切,那祭坛上,被困在火海中的苏迟到底是何模样。 这几天,他终于明白了在苏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朱珠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也曾对她的过去充满好奇,也曾想过要问一问她,却始终没有机会去问。他没有想到,命运会待她如此残忍。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她受苦,有她最相信的圆寂大师,那个人啊,曾经是她内心最柔软的存在,因为在十年前,是他在火海里弯下腰,将满身是火的小苏迟抱了起来。 还有千寻燕,她那样深信的千寻燕,也背叛了她。 她本就荒芜苍凉的人生里,被一些人温暖,当她觉得活着真好时,这些温暖过她的人,却全都握着利刃,亲手将那一把把看不见的长刀捅进她的心窝。 她曾经是那么淡漠,仿佛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在乎。她曾经没有软肋的,强大的让人觉得她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的了吧。 所有人都在说着谎,他们将她当做了天底下最聪明的笨蛋,看着她她一步一步地,将自己送上最后的绝路。 那个人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那个人在明白一切只是谎言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在她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能替她做,但至少陪着她,永不背叛她,这就是他能为她做的事。 宋良辰握紧了手里的匕首,飞快地踩着台阶往上跑,他看到了,那火舌终于勾着了苏迟的衣脚,他看到她眼底露出了一丝惋惜之色,她的眼神很奇怪,透着一抹荒凉和妥协。 那是因为苏迟看到了宋良辰手里握着的那把匕首,他果然是来杀她的吧,也对,只要杀了她,他就可以获得声望,而后,名正言顺地接管大周,看他们母子这个架势,怕是大金也被朱雀楼拿到了吧。 一切就要结束了。 她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看宋良辰,所以她错过了宋良辰眼中的焦急之色。 离的更近了,近到那些老百姓都不愿意靠近,宋良辰终于踏上了最后一层台阶,站在了祭坛上,他想也不想地就冲进了火海,火很烫,他站在火圈内朝苏迟伸出了匕首。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都在看着宋良辰,这个人是去杀人的吗? “苏迟。”宋良辰站在火中仰着头朝苏迟喊了一声。 “快动手吧,杀完之后就出去,再不出去,你也会被烧死的。”苏迟两天没喝水,嗓子干哑的厉害,她出声提醒宋良辰。 宋良辰眼光猛烈地颤动了一下,“你怎么会以为我是来杀你的呢?” “因为杀了我,才是你应该做的事。”苏迟不是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可是那样对宋良辰来讲,是一种不可能的选择,任何人都不会放弃权贵,那张龙椅,多少人想坐。 然而与其这样想,倒不如说是苏迟希望他这么做,因为另一种选择,对宋良辰来说太不公平,也太沉重,所以她不去期待那种可能性。 明明是不期待的,可是看到宋良辰朝她挥出匕首的一瞬间,她眼底还是有滚烫的热泪落下,啪嗒一下砸在匕首上,宋良辰心里忽的一痛,他的手没有停,一匕首下去,绑着苏迟的绳子被切断了。 苏迟噗通一声落下来,跌进火海中,宋良辰丢开匕首,飞快的将她身上的火扑灭,苏迟实在是太虚弱了,她已经两天滴水未进,宋良辰抱着苏迟冲出了火海,他的头发被燎到了,鼻尖都是焦味,他也不在意。 “你做什么!”苏迟很震惊,“宋良辰,你马上把我送回去!” “不可能。”宋良辰却抱紧了她,“送回去了,我要娶谁当老婆啊。” “你……”苏迟不敢置信地看着宋良辰,她以为她足够了解这个人,他是一个胆小鬼,他怕死人还怕血,他总是容易晕过去,脆弱的不堪一击。 可是这个人,却冲上祭坛,将她从火里拉了出来。 “要逃了!”宋良辰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声,而后在所有人还在发愣地当头,飞快地往前跑去,他冲下台阶,人群终于反应过来,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追妖女,那一群人就急匆匆地朝宋良辰追去。 坐在浮屠塔里的朱珠一直淡淡地看着,她抬手示意手下跟上去,于是满街的护卫和百姓一起追着宋良辰朝城门口跑去。 “你就不怕他真的死了?”坐在浮屠塔里的,是一个眼睛上缠着白色窄带的俊美男子,他有一头雪一样的白发,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姑娘,她生的端庄秀美,手腕上戴着一枚很特别的镯子,那镯子下面隐约可以看得到粉色的伤疤。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赵休爱和玲珑。 “死了拉倒。”朱珠淡淡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也要走了。”赵休爱道,“你承诺过,一切结束之后,会让我自由的。” “令牌还我,你可以走了。”朱珠没有为难他。 赵休爱将一枚金令丢给朱珠,那枚金令正是之前他身上的那一枚,他原先骗玲珑说这是大周皇子才有的金令,实则是他说了谎,这是朱雀楼的门人所持的令牌,只要有这枚令牌,就能证明他是朱雀楼的人。 当初,将金令给玲珑的赵小环,她也是朱雀楼的人,她原本出生在大周皇宫,后来被朱雀楼的人带走,潜心培养,希望她成为一颗有用的棋子。 朱雀楼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找到圆寂的女儿玲珑,她必须保护玲珑的安全,因为控制圆寂大师最有效的筹码就是玲珑。 小环没有料到之后会出那样的变故,她临死之前将朱雀楼的令牌给了玲珑,却什么都没有对她讲。 赵休爱站起身,他手里拿着一根碧绿的竹竿,一边用竹竿探路,一边慢慢地朝前走。 玲珑跟着他,她知道她应该离开的,她和赵休爱之间隔着一段血海深仇,是她爹的缘故,造就了赵休爱的苦难,她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留在赵休爱身边,所以她想离开。 她真的很难过,她爱的人不能爱,她难过的快要发了疯,于是她决定去死,她以死去换赵休爱的自由。 可是一切却与她的预想背道而驰,赵休爱瞎了一双眼,白了一头黑发,她知道,她已经哪儿都去不了了。 离开浮屠塔要走一段很长的台阶,她缓缓走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他手里碧绿色的竹竿被她拿过来丢到一边。 “走吧,我们回家。”玲珑轻声说,声音已经有了一丝哽咽。 “嗯。”赵休爱反手抓住了她的手,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他赌对了,她一定会因为愧疚而留下,他不在乎她为什么留下,为什么愿意握住他的手,只要她在,什么理由都无所谓。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就是,偏执的可怕。 朱珠坐在浮屠塔里,看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有侍卫急匆匆跑上浮屠塔向她汇报,宋良辰抱着苏迟逃出了城,最后被一群人追到了码头,最后的关头,他抱着苏迟跳了河。 看他的样子,怕是不会水的,可能活不了了。 朱珠挥了挥手,摈退了左右,一个人在塔里待了很久。 尾声 大周邵武三十七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大周朝在一场审判妖女的大火之中落下了帷幕。 大梁公主朱珠据大周皇宫,匡复大梁,称帝。 这是大梁国史上的第一个女帝,但因她是大梁皇室唯一的皇族血脉,因而虽然有人略有微词,但最后都敛去不满,俯首称臣。 原大周的部分势力拥兵反叛,女帝封原大周名将徐朗为镇国大将军,领兵南下平定叛乱,原大周权臣顾大人,官拜右相,而曾经权势滔天的徐太师则告老归乡,据说他归乡时所乘坐的马车里,有一个丽容少女相伴。 大周皇帝赵祯自缢于太烨宫,至此,大周皇室彻底覆灭。 壬辰元年,大金归顺大梁。 壬辰七年,镇国将军平定叛乱,班师回朝。 壬辰十年的金秋,一骑快马自岭南一路北上,朝廷秘史持令牌进入宫内,女帝本在早朝,听闻秘史来见,竟丢下满朝文武匆匆离去。 秘史交给女帝一张写了只言片语的纸条,而后退去,女帝打开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瓜熟蒂落。 女帝大喜,急召向歌入宫,一个时辰之后,向歌匆匆离去,一骑快马往南而去。 三月后,向歌带一婴儿回宫,女帝赐名域,声称此子乃大梁皇长孙,立为太子。 太子域少时聪,三岁能文五岁能武,女帝甚喜之。 同年冬,霹雳堂堂主故去,白清风接任堂主一位,其弟子顾西臣离开霹雳堂,为查一桩旧案南下,之后失踪。 后来,有人声称在徐老太师所住的小山村见过他。 至此,一切落幕。 (完) (咳咳,终于!!!填完了灵媒师的大坑!!!正文部分到此结束啦,之后可能会有小番外。这本书写的无比坎坷,断更更是家常便饭,感觉坚持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谢谢你们的包容,否则这本书可能写到一半我就想弃坑了……但是!怀着爱意,还是填完了!结局部分处理的比较隐晦,不过我觉得小天使们应该都能看懂。以上!完结撒把花哈哈哈哈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