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1章 携手江湖 作者:楚惜刀 第一卷 风云突变 第一章 问讯 洛阳。 杏花烟雨楼上,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抑扬顿挫,充满朝气:“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接下来就是一人大叫着抛来一只枕头:“端木容甄,你不要再三省四省了,《论语》从小读到大,也该醒醒!整天读同样的东西,烦不烦啊!” 正在读书的端木容甄伸手抓过枕头,书本后露出一张富家公子白秀的脸庞,不以为然道:“半部论语即可治天下,多读几遍,有什么不可以?” 和他说话那人比他更年轻,衣着普通,眉眼带笑,一看就是天塌下来也不愁的开心鬼模样,勾上他的肩膀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死读书,也不学学我陆岑康,足游天下,走万里路胜过你读万卷书!” 见端木容甄不置可否,马上又急急地道:“你不服气?好啊,掉书袋谁不会,什么《道德经》有云:‘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盗贼无有。绝巧弃利,民复孝慈。因此太聪明了不是好事……” 端木容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纠正他道:“真拿你没办法,后面两句背反了!” “哦!”陆岑康嘻嘻一笑,并不介意,“唯大英雄能本色,你别活得这么累嘛!” “你说得不无道理……是不是又想拉我陪你出去?” “是啊,是啊。你听外面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多热闹。也奇怪啊,武林大会还没到,干吗大家兴奋成这样!” “既然想出去,出去看看便是。” “有你这话就太好了!”陆岑康一拉他手臂,不待他反对,推开窗子直直跳下去。 “喂——”端木容甄方喊出一声来,已被一股大力拖至楼外。不得已运用轻身功夫,暗提一口气,落地就势一滚,这才无事。那一边陆岑康却比他潇洒多了,脚在另一高处轻点,缓冲落势,荡了个圈,轻飘飘地站在他面前。 “岑康你干什么,当这么多人面跳下来?”他的功夫不如陆岑康,也不喜卖弄。 陆岑康满不在乎道:“你别美了,大家各忙各的,谁有功夫瞧你。” 端木容甄左右一看,街巷里熙熙攘攘,人们忙于讨价还价,买的买卖的卖,的确很少人注意他们。陆岑康道:“这样下楼多快,走楼梯还要绕十七八个弯,累人。来,找个人问问。”他随手拍拍身边卖糖炒栗子的小贩,问了几句,才对端木容甄道:“原来是七日一次的集会,我们可赶得巧。逛街去吧!” “哎,后天就是武林大会,这里聚集了各路好手,你可别瞎胡闹。” “放心放心,我只是逛街嘛。你真是长他人志气,灭我陆大侠的威风。”陆岑康一面说,一面大摇大摆地往路中央走去。端木容甄摇头叹息,只能跟上。 两人信步沿街道往前,陆岑康看到琳琅满目的货物不由红了眼,穿树绕花,在货摊附近钻来钻去。刚放下个瓷娃娃,又抱起一只大花瓶,折腾得端木容甄眼都花了。 “岑康,你要买就买好了,左挑又拣的,像个女人。” “我知道你很有钱,不过我不花你的钱。一餐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你这么大手大脚,很容易做败家子的。” 端木容甄被他一阵抢白,哭笑不得。也只能由着他摸遍所有货物,讨价还价半日,却什么都不曾买进。 两人走着走着,陆岑康忽觉眼前一亮,连忙拉端木容甄去看。原来迎面走过一个脸蒙红纱的彩衣女子,紫绮上襦与缃裙的绝妙搭配,在人群中分外抢眼。细看去,她体态窈窕,青丝柔滑,更闻到轻微的幽香飘过,令人叫绝。 彩衣女子径自走到一个相士的摊位前,旁若无人地坐下。四周依然嘈杂,却有好几个年轻公子,目光都往此处飘来。陆岑康拉着端木容甄在旁边的货摊停下,留神听她说话。 相士自然是个瞎子,撇过头低沉着声音道:“姑娘想问什么?” “你怎知我是女子?” “这么浓重的胭脂味道,就算瞎子也知道。” “我要问一件事,找一个人。” “你问的可是江南萧映雪?” 彩衣女子一惊站起,拍桌子问:“你怎知道!” “你已是第三百零七个问的人,也是今天的第二十一个。” “原来有这么多人在……哼!”她缓缓坐回。 “姑娘放心,这其中女人连你在内,也不过四十九个。” “呸,放什么心,多嘴。” 端木容甄似乎对此事也关心了起来,陆岑康瞧他的样子,耳朵竖得比自己的还长。两人心照不宣,取起摊子上的玩意,故意品头论足。 “那他……这个人会来吗?” “这种俗人满地的武林大会,萧居士闲云野鹤,自然不会来。” 彩衣女子失声道:“什么?他不来了!”言语比刚才干枯了许多。 相士慢条斯理地道:“不过……萧居士这几天却一定会来洛阳,只是,他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而是来找人的。” 彩衣女子语音欢快:“真的吗?”陆岑康从一旁看去,只见她眼中盛满笑意,估计面纱下也是玉容欣然。她随手抛下五两金子,快步离去。 “哗,好大手笔啊!”陆岑康心中讶然,忙把端木容甄拉得远远的,怕给那瞎子听到,然后悄悄地问:“江南萧映雪是什么人?” 端木容甄把脸凑近,陆岑康正欲听个究竟,却听他神秘兮兮地道:“我不想告诉你,可不可以?” “呵——”陆岑康头一回吃个闭门羹,忖道:“小人得意什么呀,我不问,看你忍到几时。”在集市上继续乱转,再也不问一个字。 再偷偷看一眼端木容甄,笑得像花一样,走到哪里都乐呵呵的。熬了半天还是陆岑康忍不住,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大叫一声:“喂,有好事就说来听听,自个乐什么呀。” 端木容甄也不答他,还是乐滋滋地冥想。 陆岑康一声长叹:“看来我做人真失败!” 这一声倒是给他听见,端木容甄莫名其妙道:“出事了吗?” “没什么,我得找个当我是朋友的人问问,这萧映雪究竟何许人也。”说罢掉头便走。 端木容甄忙赶了上去,一脸笑容地拽住他:“逗你的呢,当真不是?”拉他往杏花烟雨楼走去。 陆岑康瞪眼看他,喃喃地道:“怪了怪了,这块木头怎么也有兴致开起玩笑来了?” 端木容甄笑道:“难得我今个心情好,学学你平日的样子……怎么我开心不好吗?” “学我有什么好?还是你原来傻傻的样子可爱。” 回到两人的厢房中,端木容甄仍是慢悠悠地坐下,用心地沏了壶茶,倒好两杯,拿了其中一杯慢慢呷了一口。陆岑康也认了,索性不急于开口,喝了口茶皱眉想道:“这茶真苦。看他还很陶醉的样子——附庸风雅。” 端木容甄放下茶杯,吸了口气:“说到萧映雪,他可是大大有名。” 陆岑康耸耸肩,双手一摊:“我看也不怎样,起码我没听过。” 端木容甄不理会:“提到江南,人们就会想到萧映雪……” “好像我不是从江南来,好像我不算人似的。” “因此武林人物都称他作‘江南萧映雪’,只因他是江南的骄傲。” “这人看来是江南一大活宝贝了,难道真是我孤陋寡闻?” 陆岑康自言自语说着,端木容甄却悠然沉醉,一句也没听到,继续摇头晃脑道:“从十三年前起,武林南、北两方就有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可是十一年来,都是北方人的武功高于我们南方。直到两年前的那场比试上,萧映雪出现了……” 陆岑康用手托住头:“别说了,一定是他夺了冠,为南方人争了口气。大不了是天下第一。” “你错了,当时评出的武功最好的是中原四杰,南方人还是输了。” “中原四杰?更没名气了,怎么从来都没听人提过?” “只因他们在擂台刚举起‘天下第一’的大旗时……” 陆岑康插嘴道:“他们有四个人,怎么也是天下第一到第四。”见端木容甄瞪着自己,忙道:“继续说继续说。” “那四人武功虽好,人却傲慢。赢便赢了,又出言侮辱南方人。气得在场的南方人差点要和他们打起来,正在全场将要大乱之际,有一个雪衣人从台上一飞而过,一举手就将那四人全部点了穴道,然后飘然而去——在场数千双眼睛,竟没有谁看清他的面目,也没人知道他使的是什么招式。他离去的时候,在数十丈之外用‘飘尘寄音’的上乘传声功夫留下句话来……” “这么神奇啊……跟神仙传似的。他说什么了?”陆岑康来了兴趣。 “他说,‘在下江南萧映雪。天下高人隐士数不胜数,又有谁是真正的第一呢?’”说到此处,端木容甄摇头晃脑,一字一顿,似乎在模仿萧映雪当日字字千金的绝世风范。 “那中原四杰经此一挫,恍然大悟,当即退出江湖,隐居山林。而那比武大会,从此也就没有再举行。” “听起来还行……”陆岑康不由收了小觑之心,“想不到他是这样一个人,我倒很想见他——哎,那瞎子说他会来洛阳!我们去找他,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看来想见他的人,如今又多了一个。”端木容甄莞尔。 “刚才那女子是第三百多少个来着问他行踪的人,一定有好些人像我这样,没去算命也想知道他的事。究竟这次武林大会,萧映雪来不来有什么关系?” 第二章 传说中的人 端木容甄的脸突然严肃起来:“这次武林大会是谁挑头的?” “天下第一大帮龙头帮帮主傅德。端木,我一直纳闷,天下第一大帮起个什么名字不好,偏叫龙头帮,俗也俗死了。” “傅德的目的据说是为了使武林得到安宁,要消除南北武林一百多年来的恩怨间隙。但龙头帮属北方大帮,在南方仅有四座分舵,势力不强;而南方势力最强的圣水教,举止又怪异孤僻。龙头帮的意思是推举出当今武林功夫最强的五个人,互相监督,今后由此五人专门调停武林风波。说起来,也算是拥有武林中的大权了。”端木容甄沉吟道。 ------------ 第2章 陆岑康扬了扬眉道:“我看是别有用心。对了,你把我从雁荡山叫出来行走江湖,又不许我胡闹,莫非就是来管这闲事的?” “你是我表弟,我怎会害你?” “远房的,远得我都以为可能会是你表叔。”陆岑康认真道,“要不是你不太坏,我可不想认你这门贵亲戚。” “谁让我知道你的功夫不错呢。现下我可信的人就只有你了。我家虽在武林中没甚名气,不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若任由别人耍阴谋而不管,岂不是……” “你别说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话好,大丈夫为人处事,看不顺眼就要管!我帮你就是。不过真管不到,你也别拉我送死。” “唉,如果萧映雪不来,只你我二人,自然远远不够。” “咦,你小瞧我的功夫?哼,到时候可以让龙头帮的人尝尝我的绝情小箭、飞袖针、迷魂指、乾坤刀、神仙环……的滋味!”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浑身都是宝贝。我听说你临出门又在百宝囊里加了十二件东西,是不是真的?” 陆岑康漫不经心道:“是呀,你晓得我是自造暗器的天才。” 端木容甄不禁奇怪,拉着他左看右看:“现在你身上的暗器、兵器加在一起,怕也有三、五十种了罢?怎么放得下?像变戏法似的,我怎么瞧不出?” 陆岑康大为得意,张开两臂让他看仔细了,笑道:“这才叫本事。你见过连头发也用到的人吗?我这头发里起码也有三种暗器哩!” “你像个刺猬一样,小心没女人敢碰你!” 陆岑康一愣,得意劲顿消,心想“这倒是”,嘴上却说:“你很风趣嘛,心情是不是越来越好啦?” 突然门上两声轻叩,走进一个店家小厮,递了张纸条给端木容甄,又附耳说了句话。端木容甄只瞅了一眼,就把纸条揉了,随意抛下窗去。陆岑康狐疑道:“你捣什么鬼?” “没什么事。紫姑娘又要给我送银子来。” “你家可真不错。家大业大,又是柜坊又有金行,不带一文钱就可以到处骗吃骗喝。只管打出招牌,我乃端木家的公子是也!” 端木容甄笑道:“有你白吃的不好么?” 陆岑康打了个哈欠道:“我可倦了,回去歇会。过两天还有热闹看,得养足了精神。”说着,往自己屋去了。端木容甄也不管他,自取了本书来看。 陆岑康一到隔壁,立即跑到窗前往下看去,正好见那纸团在炒糖栗子的汉子凳上。心中一喜,身子便如柳絮般轻飘飘飞出窗。拾起纸团,摊开读道:“酉时,吟鞭亭。”字体十分俊秀飘逸。陆岑康一皱眉,忖道:“居然有事想瞒我,哼,我非跟去不可。”离约定时刻尚早,回到屋中倒头大睡。 天不知不觉暗下来,他醒来时头昏沉沉,天色已近酉时。慌忙跳下床,挑了件雪青色的束腕短衫,又把头发重新梳理,系上一根缠金丝带,自觉潇洒飘逸。他依旧从窗口游鱼般滑出,顺便往隔壁溜了一眼,没点灯,端木想来已走远了。 陆岑康身轻如燕,自由穿梭在大街小巷间,一面施展轻功,一面可惜未曾多加件披风和改穿长衫,以显得更加风流倜傥。突然一声尖叫在身旁小屋前响起,他一怔,身形稍慢,听到一小孩哭哭啼啼地喊开:“妈呀!有鬼!有鬼影子飞过去了……”掠过此屋,依稀又听到有个妇人骂道:“这年头坏人多,难怪恶鬼也敢横行!” 陆岑康朝四周看看,纳闷道:“奇怪,我没见着有什么鬼影!一定是好人身上多正气,鬼自然不敢来了。”心下自得,变幻几种更加繁杂玄妙的步法,飞奔得越发快了。 转眼到了洛水边的吟鞭亭,明月下水波粼粼,亭中独坐一个身著雪色长衫的青年公子。样貌虽看不清,可他就那样静静坐着,已让人不得不把所有的注意全投过去,成为夜色里的点睛之笔。 陆岑康嘴角飞上一朵微笑:“端木这家伙,到底轻功差些,又让人家等他。”再注目那雪衣人,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仿佛这人身上有种超尘脱俗的神韵,竟不能再走近一步,只能远远仰慕。陆岑康暗道“邪门”,忖道:“这人武功深不可测,还是远远呆着,万一让他发现可就不好玩了。”偷偷在树丛中隐了身形。 端木容甄好容易赶来了,陆岑康见他换了件天青色的新衫,差点笑出声,赴约还有这许多讲究。那雪衣人一见到他,身下像有云彩依托,凌空飞起,一个轻云出蚰的曼妙身法,飘飘然落在端木容甄面前。 雪衣人朝他微微一笑,忽地右掌斜斜递出,直插端木容甄面门。陆岑康一惊,心头一个念头如雷电闪过:“他是来决斗的!”身形如离弦之箭,从藏身处急速弹出。 他心下只存着一个念头,就是这雪衣人的武功远高于端木,竟使出平生最大的劲奔去。冲至两人跟前,正好见端木容甄横越闪过,避开那人的攻势。陆岑康手一挥,三支绝情小箭、五枚星雨石已飞向雪衣人八处死穴,另有两把神醉弯刀各打东西两面,回转时的方向正是他一掌“新荷吐蕊”要把雪衣人逼去的退路。 他已把一切都算得准准的,时机、分寸丝毫不差,一出手就觉得实在是天衣无缝,当然如果脚底的乾坤刀再疾刺而出,简直是完美无缺。 唯一美中不足,是端木容甄竟呆在一旁,一点也不配合自己进攻。不过没关系,纵然这雪衣人有三头六臂,也决计逃不过这一招,最多差别只在受伤的轻重罢了。 然而,偏偏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雪衣人根本连身子也未移动分毫,缓缓伸出左手,漫不经心地轻轻一抓,仿佛在采带露的鲜花,却怕惊扰了停在花上的蝴蝶,又顺势将长袖往身后一招。陆岑康心中一沉,知所有暗器都被他收了去,偏在这时候,自己的双手已按到了雪衣人的胸上! 一触之下,陆岑康的手似乎陷进了棉花堆里,收势不住,整个人往对方身上跌去。蓦地里听到端木容甄在身后叫道:“岑康,自己人!” 雪衣人一手相握,稳稳地扶住他,陆岑康就势缩手,又替雪衣人把胸前褶皱抚平,笑道:“你这身衣裳,料子挺不错嘛,是绢还是绫?”心底里把端木容甄恨得牙咬咬的,脸上依旧恬然微笑,问道:“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萧映雪。平民百姓,自然只能用绢。”他正经答完,也笑起来。 陆岑康点头想:“在下,嘿,自称在下倒也不错。啊?什么……萧映雪?”失声道:“你是萧映雪!” “你定是陆岑康,幸会!”萧映雪眼中闪动欣喜,转头对端木容甄微笑,“你有这样的朋友,我很放心。” 陆岑康笑道:“是亲戚,远房表弟,说是朋友也成。”转向端木容甄时,神情顿时恶了两分,“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你居然一直瞒我。要不是我跟来,你还打算骗我到几时?” “我是怕龙头帮的人知道……” 陆岑康悻悻地打断他:“唉,你还不如不要叫我来呢,既有萧映雪在,还找我做什么。” 萧映雪含笑摇头,并不赞同他的话,端木容甄一副道歉的模样,贴近他道:“好兄弟,你既然来了,就别再说见外的话。我们坐下好好谈。” 倚亭而坐,陆岑康对面就是闻名天下的萧映雪,一时之间,很难把他与传闻对应。想挑仰慕的话,又怕俗了他的耳,迟疑间显得安静许多。 萧映雪好奇地问端木容甄:“你一向对武林中的事不闻不问,如今赶来洛阳,难道尘心已动?” 端木容甄苦笑:“还不是被你这家伙带坏的,若非你那年出了风头,惹得我开始关心武林大事,我这种低微的功夫,哪里会来淌这趟浑水?我不过觉得此次大会破绽甚多,不忍你昔日苦心费诸东流,才想插手。唉,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也只能看看热闹而已。” “是啊是啊,”陆岑康连忙插嘴,在萧映雪面前他总想好好露两手,“傅德野心勃勃,武林中好容易安静了几年,他却无端起浪,推选什么当今武功最强的五人。这天下英雄,有哪个是轻易肯让人的,谁不想争这名头,难保不会再和从前一样。他龙头帮既是地主,又是东道,正好大享渔人之利。” 萧映雪点头道:“陆兄弟说得不错。” 陆岑康大喜,嘴一动又道:“你功夫这么高,到那天只要出手一击,不就既破了他的阴谋,又平息了武林争端?我们也就省事了。” 第三章 河上死尸 “这的确是种办法。只可惜是非对错,不是一人可以决定。我做的事,或许自己不会后悔,可世人未必会如此想。”萧映雪澹然一笑,凝视潺潺流动的河水,“其实师父始终不许我插手武林中的事……他教我要身似浮云,心如止水,谁知我还是做不到。” 他解嘲地笑笑:“两年前那桩事,不少人说我为扬名立万才贸然出头,又有人骂我藐视天下英雄,还有人四处寻我欲一决高下……我也不知究竟自己是对是错。陆兄弟,你说呢?” 夜深风清,萧映雪裹在清亮皎洁的月光里,露出萧索之色,像个高处不胜寒的仙人。陆岑康一时难以回答,想想方道:“我只知道,一个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无愧于人。至于他人如何作想,也顾不了许多!” “说得好!其实往往行事之时,根本想不到太多,只是心头一热,也就去做了。”萧映雪展颜笑道,“陆兄弟是性情中人,能交你这个朋友,是映雪来洛阳最高兴的事。”陆岑康被他一赞,乐不可支。 端木容甄问及萧映雪来洛阳之意,萧映雪脸上竟有一丝惆怅,叹道:“我是为了找一个人。为了找他,我大江南北奔波了不少年,如今总算有点线索,打听他可能会来武林大会。” “这人是谁,要你花诺大力气?!”陆岑康动容问道。 “我要找的人,是我师父失散多年的亲孙,论年纪的话,如今正值而立。” 这下轮到端木容甄震惊:“怎么我从未听过令师有妻室,他的孙子,又如何会失散?” “个中原由,我并不十分知晓。只知当年师父为一件事,盛怒之下赶走亲生儿子,事隔三十多年,师父每次想起都是长吁短叹。我只是想尽孝心,让他老人家开心罢了。” 河边风起,春寒料峭,陆岑康稍觉寒意,萧映雪已朝远处扬起手来。随即见火光一亮,彩灯流苏招摇,一艘画舫破水而近,转眼便到岸边。萧映雪也不相让,身形微动,已到船头,端木容甄和陆岑康忙跟了上去,一齐走进纤尘不染的船舱中。 画舫缓缓开出,往洛阳繁华地带驶去。 刚刚坐定,便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端上越瓷茶碗及银制茶筅。三人闻到一阵扑鼻茶香,暖人心脾,端木容甄朝茶碗看去,点头称许道:“沫饽如堆云积雪,水脚晚露而不散,看来要和你斗茶的话,我得请出家父才行了。” 萧映雪对那少年道:“洗剑,端木公子夸你呢。” 那少年眼睛灵活地一转,向端木容甄行礼道:“该多谢端木少爷送的贡茶,寻常的茶叶,哪能这么容易就咬盏?” 端木容甄哈哈一笑,正待说话,陆岑康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洗剑“噗嗤”地便笑了出来,粉妆玉琢的娃娃脸甚是可爱。陆岑康老脸一红,瞪他一眼,明白忘吃晚膳。却听洗剑笑嘻嘻地道:“这位大爷,饿了就说嘛,洗剑可以为你准备宵夜啊。” 萧映雪笑骂:“知道了还不快去,在这里耍嘴皮子。叫上匀书钓两条鱼罢。”洗剑躬身应了,退了出去。转眼见他拉着一个年岁相仿的美貌少女,拿了渔具,笑眯眯地去船尾钓鱼去了。 萧映雪对陆岑康解释道:“他们是我的贴身小仆,从小跟着我,顽皮得紧。和我没大没小惯了,失礼之处多包涵。” 陆岑康摇头:“洗剑心直口快,我最喜欢这样的人,没什么不好。”两个小家伙在船尾大呼小叫,清脆的笑声阵阵传来,正是不知愁为何物的年纪。 陆岑康抱起茶碗猛喝了几口,暖热的茶水冲入腹中,稍稍缓解了饥饿之感。萧映雪和端木容甄喝得则极文雅,慢慢品茗茶香的精髓,陆岑康看两人优雅的动作,不由也感到一阵静谧辽远的气息渗透在船舱四周。 正在此时,忽听匀书骇然地大叫:“这是什么东西?” 陆岑康好奇心起,正要出去瞧瞧,又听洗剑冷冷地道:“是个死人,有什么好看!” 三人闻言大惊,齐站起身来。不远处的河面上传来号角声,又有风吹大帆哗哗作响的声音,接着有人一字一句喊道:“龙头帮第三十七分舵在此巡河,查看有无邪魔外道混入武林大会。所有船只都不要动,乖乖等我们巡查就没事,否则刀剑无眼,大家自认倒霉吧!” 陆岑康怒道:“放屁!巡河居然也有权力杀人,这算哪门子规矩?龙头帮难道是官府不成!” 端木容甄点头:“龙头帮果然好大势力!” 另一边萧映雪反而坐下,示意静观其变。 洛水贯穿洛阳全城,自然泊有不少船只,其中有十几条船上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路英雄,听得龙头帮人这样讲,纷纷走上船头看个究竟。 龙头帮此次派出三艘大船,每船上皆有百名弟子,均身穿青衣。中间大船船头上,迎风而立的正是舵主王琅,四十上下年纪,国字脸虎虎生威。两边船上各有一位副舵主,一名方罹捷,一名司徒庄,都是三十来岁,一身劲装打扮。龙头帮弟子又大声叫道:“各船上的英雄好汉请自报家门,非武林人士一律将船靠岸!” 参加武林大会的英雄多有不愿在会前就得罪龙头帮,便报了名号,其中有崆峒派、泰山剑派、五龙门,还有关外的天山派和西域的大漠金刀门,最大的两艘船上坐的是江南圣水教的一众人等。 王琅抬手饱拳,朝四周拱手道:“各位好汉今日来到洛阳,傅帮主为谢各位赏脸,特命小人带来一杯水酒,敬众位豪杰。请!”十来名龙头帮弟子各抱起一坛酒,径自跳上各派大船。众人纷纷道谢,却谁都不肯抢先喝那坛酒。 王琅接过弟子倒来的一杯酒,高举面前,大声道:“泰山剑派的各位师兄,来来,王某敬你们一杯。” 泰山剑派弟子口中应承,却举杯向崆峒派的大船道:“崆峒派师兄远道而来,该先请才是。”崆峒派也不上当,又与五龙门相让。几个门派互相推让,只不喝酒。 王琅脸色不豫,嘿嘿冷笑道:“各位莫不是疑心这酒中有毒吧。” 五龙门掌门铁猷道:“哪里哪里,傅帮主一片好意,我们当然心领。只是我五龙门小小门派,不敢跟圣水教、崆峒派的英雄平起平坐。” 崆峒派弟子齐道:“武林同道,不分彼此,铁掌门先请。” 大家又是一番推让,王琅脸色越发难看,洗剑和匀书在一旁瞧得有趣,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司徒庄的大船离他们较近,听得清清楚楚,有几个弟子登时大哗,喝道:“小家伙找死!” 洗剑忽然停了笑声,低声骂了句:“还不知是谁不知死活哩!” 司徒庄见他嘀咕了一句,问:“你们笑什么?” 洗剑笑道:“这么凶啊?我偏不说。” ------------ 第3章 匀书笑眯眯指着自己道:“他不爱说,我来说。我们笑这些人明明胆子小得很,还偏要假客气。听起来名头都蛮响的样子,想不到连喝杯酒的胆量都没有,你说好笑不好笑?” 各派弟子被说中心事,大声喝道:“小姑娘别胡说八道,谁说咱们没胆子?”“是啊,那是先人后己,有什么不好?” 匀书抿着小嘴不答,圣水教大船上此时走出一位五十上下的胖子,大腹便便,笑容可掬,像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龙头帮弟子有人认得,悄声在王琅耳边道:“这是圣水教护教左使梁天恺。” 王琅点头,顿时打起十分精神。对梁天恺他早有耳闻,此人在圣水教地位仅次于正副教主,精明强干,武功据说深不可测,当下一抱腕道:“原来梁左使亲到洛阳,失敬失敬。” 梁天恺还礼笑道:“不敢不敢。刚才在下在里面出恭,来迟一步,失礼不小。咦,这里有好酒,大家为什么不喝?”他踏上一步,拎起酒坛倒出满满一杯,直着脖子骨碌碌倒下去,大声赞道:“好酒,好酒!王舵主,请代我谢上贵帮傅帮主。” 王琅暗自点头,“好说,好说。”各派见他饮下无事,也难再推辞,各自干了。 洗剑拍手笑道:“这位大胖子伯伯,好胆量,够豪气。” 梁天恺朝他微笑:“小朋友,多谢夸奖。不过我够不上好胆量,你要是夸我好酒量,我就更开心了。” 陆岑康觉得这人倒值得一交,恨不得马上跳到船头,免得失之交臂。见端木容甄仍是端坐,只能打开窗子一角过过眼瘾。 司徒庄道:“两位小朋友年少有为,不知是哪门哪派?” 匀书道:“我们陪公子爷游船赏月,没什么门派。” 司徒庄道:“你家公子姓什名谁?报上号来,也好让我龙头帮好生款待。” 洗剑“哧”地笑出声:“我家公子爷的名字,你也配知道么?” 司徒庄脸一沉,喝道:“大胆小儿,你可知我是谁?竟敢胡言乱语!” 洗剑冷冷地道:“你叫司徒庄,在龙头帮顶多算二流角色罢了,在这里耀武扬威的。”和匀书相视一笑,齐向他扮个鬼脸。 第四章 隐去的锋芒 司徒庄大怒,刚想破口大骂,另一边王琅疑心这两个小孩子来头不小,用手止住他。王琅的大船转眼驶到画舫跟前,他放柔声音问道:“小兄弟,你家少爷是否在船上?在下龙头帮三十七舵舵主王琅,请他出来说话。” 洗剑望他一眼,又移开目光看天:“你这人装得一本正经,刚才在河上杀人,坏了我们钓鱼的兴致。你这么俗的人,怎配和我家公子爷说话?” 这一说顿时惹恼了龙头帮的人,王琅身边两名弟子大叫:“小杂种,胡说八道……” 话未说完,只听“啪啪”两声,两人各挨一记耳光。大船离画舫虽近,也有一丈五、六,洗剑说到就到,竟无人瞧清他如何过来,身形快如鬼魅。这一招不仅骇住了那两名弟子,连王琅等人也大惊失色。洗剑和匀书从小不知双亲是谁,最恨人骂“小杂种”三字,一出手便又快又重。司徒庄大叫:“快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洗剑俏立在王琅船头,嘻嘻一笑:“凭你们几个烂冬瓜臭咸鱼,也想拦住我么?”身形微动,已飘然荡回画舫上。 萧映雪隔着帘子道:“洗剑,不可无礼。” 洗剑回身低声道:“少爷,洗剑自有分寸。这些人欺人太甚,又滥杀无辜,一定要给他们点教训。” 说完,洗剑等了片刻,见萧映雪并无异议,越发抖擞精神,指了司徒庄笑骂:“喂,老冬瓜,赶快把你的船开走,河里的鱼都叫你吓跑了,我可要钓鱼给我家少爷尝呢!” 司徒庄哪里受过如此嘲弄,手一挥,身后数名弓箭手齐刷刷亮出箭来瞄准了洗剑。陆岑康在船舱里瞥见,不由得一惊,又见萧映雪安坐如常,微微放下悬着的心。 洗剑偏偏视若无睹,兀自拿出钓竿,旁若无人地甩杆,匀书更是搬过一张小凳坐在他身侧。两人似乎根本没发觉龙头帮的敌意,又或是根本不在乎,气得司徒庄更要吐血。 梁天恺在圣水教船上看不下去,对司徒庄朗声说道:“王舵主、司徒舵主,这两个小孩儿未经世事,不懂江湖礼数,请两位不要与他们计较。” 洗剑听见为梁天恺自己说好话,朝他微微一笑算是谢过。 王琅有心逼出画舫主人,闻言说道:“梁左使此言差矣,他们虽是孩子,武功却也不弱。何况竟如此有恃无恐,想必仗着有人撑腰。他家长辈就在船内,放任家中不服管教的小孩儿在此等场合闹事,或许是有话想传与我龙头帮。既是如此,我们怎能不好好招呼这两位小客人,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呢?” 陆岑康听到这里,忍不住抢先跳出船舱去。他一出来,惹得各船人争相观看,陆岑康大觉有面子,朝四处拱手。王琅上下打量,怎么也不相信那两童儿是这个看起来更像顽童的人手下。 陆岑康笑眯眯地对他道:“大人不在就欺负小孩子,龙头帮原来是这样待客的。” “不敢,阁下是……” “我姓陆,叫陆岑康。” “久仰……” “不用久仰,头老是仰着看我很累的——你仰一会就够了。” 王琅错愕,沉声道:“这孩子是阁下的……” “这自是我家的孩子,怎么,你觉得不像?”陆岑康一脸堆笑地凑到洗剑旁边,把两张脸一起对给王琅看。 王琅暗想,这人看不出路数,不知是何来头。司徒庄早按耐不住,竟不由分说号令弓箭手放箭,王琅阻止不及,心中暗想,罢了,就此探听这帮人底细便是了。 若是龙头帮的人一个个杀过来,陆岑康会觉得动手麻烦,此刻见来的是十数支弓箭,正中下怀。洗剑横过钓竿刚想动手,陆岑康已高喝一声:“让我来。”脚一点跃至空中。 河上一众人等见他直奔飞矢而去,心下皆想,怎会有如此傻人,明知前方是箭不闪不躲,还要凑上去挨一记。谁知一念未已,空中的箭忽然掉转方向,朝龙头帮大船回飞过去。 陆岑康在空中动作极快,夜色浓黑,惟有梁天恺听见有暗器破风之声自他双手、双脚、脑后及嘴中射出,分射那十数支箭,竟分毫不差地把箭逐一挡回。这份听声辨器、分心击物的暗器功夫,当真不可小觑。 梁天恺嘴角露出不可琢磨的笑容。他虽然赞赏陆岑康的暗器功夫,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画舫。 因为舫中隐约传出的一股摄人的气势,令他震惊迷惑。 那若隐若现的威慑力,先前并没有为他所察觉,直到刚才听到画舫内有人说了一句:“洗剑,不可无礼。” 那句话平淡无奇,谁都没有听出异样。只有梁天恺听出了一点不寻常。 此人吐字,竟有余音绕梁之效,一句话如同在听者心底喝起,久久不散。梁天恺只听此一句,已知不是此人的对手。于是他聚集真气灌注双目,一心想看出藏身画舫不出的这人,到底是何样来历。 可惜自此之后,那人似是知道有人监视,竟敛了全副精气神,静如磐石,不再有任何动静。 陆岑康意在吓人,无意和龙头帮真的结下梁子,因此射回的箭矢全部钉在船板上。饶是如此,把龙头帮的人骇得鸡飞狗跳,局面颇为混乱了一阵。 舱里,端木容甄见萧映雪皱眉,知他怕事态扩大,便道:“你安心,我来应付便是。”说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端木一家富可敌国,其柜坊、金行、珠宝等众多生意遍布全国,皇宫每年春宴都不忘请上端木家的人,与朝廷关系极为密切。虽说在江湖上汲汲无名,但龙头帮等帮派无不与之有千丝万缕的生意来往,王琅又岂敢得罪。 端木容甄走上船头,朝大船上抱拳道:“王舵主吗?在下端木容甄,和朋友在此游船,两个童儿不懂事,我表弟又胡闹了,打扰众位,尚请海涵。” 王琅不想龙头帮在各门派面前丢脸,正想率众反攻,突然听到“端木容甄”四个字,缓下一缓,动容道:“莫非是端木家的大公子?” 端木容甄含笑道:“正是。” 王琅急忙收了强悍之气,止住骚动的帮众,恭敬行了一礼道:“端木公子雅量,原来尊驾已到洛阳,龙头帮礼数不周,还望恕罪!” “王舵主客气了。实是我的人鲁莽…… 王琅忙道:“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端木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公子如下继续游河,请自便,我们这就撤去河上防卫,叨扰之处,改日上门赔罪。” “无妨,时辰不早,我还是上岸歇息。多谢舵主,后会有期。”端木容甄说完,向其他帮派的人稍一点头告退。他走了两步,看陆岑康跃跃欲试的表情变成了满肚不情愿,拉他一把,“走啦。”又瞥了洗剑匀书一眼,两人乖乖地钻进舱去。画舫缓缓开动,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离开这段河道。 端木短短几句话就说退了龙头帮的人,若在平时,陆岑康一定得意地为他宣扬。此刻却因出师未捷就被端木打扰,兴致全无地嘀咕道:“也该让我说上两句再走。” 端木容甄笑道:“等你说完,天都亮了。” 洗剑也道:“是啊,那种人何必和他罗嗦。你的晚饭都被他们吵了。” “咦,你这小家伙,真是鬼灵精!”陆岑康下了台,趁势拍拍他的头,又拧他脸蛋,被洗剑一手挡过,“功夫那么好,又懂人心思,难怪你家少爷疼你。”匀书看到洗剑窘红了脸,躲在一旁偷笑。 陆岑康哈哈大笑,肚子偏又不争气地叫起来,惹得一船笑声不断。端木容甄好容易忍住,对萧映雪道:“我带他上岸宵夜去。约个时候再会罢。” 萧映雪沉吟道:“你如真有心化解傅德的图谋,不妨到明日的牡丹花会上走走。我还要赶去寻访那人下落,明晚你带陆兄弟再来此地一晤。” 踏上土地,陆岑康看画舫慢慢隐在黑暗里,恍如一梦。拍拍脸道:“那真是萧映雪?他叫我陆兄弟。看来我陆岑康有交友的鸿运。先有你这个有钱有势的表哥,又认识了大名鼎鼎的萧映雪,将来定是百无禁忌。”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不害臊么?映雪只怕还比你小哩,还想人家庇佑你?” “我不管。对了,你一向只知在家里数钱喝酒,怎会认识这样一位人物,还很熟的模样?”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相交多年,虽然难得见面,却再莫逆不过。” “你又卖关子!哼,相交多年……几年前他还是小孩子,你给他当奶妈吗?” 端木容甄只得假装没听见,拉他往酒肆奔去。陆岑康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风趣了,兀自笑起来,把刚才碰的壁当作耳边风,吹过就算了。 第五章 牡丹花会 洛阳牡丹,天下闻名。 早在隋代,皇家园林西苑已开始大量种植牡丹,武则天贬牡丹至洛阳后,更是盛名远播。正如欧阳修《洛阳牡丹记》所云:“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洛阳鲜花在此时成为“贡花”,其中以牡丹为最,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遂成倾城盛事。寺庙、私人园林竞相开放,城内城外俱成花山香海,引得四方游人云集。今岁花会恰逢武林大会前夕,各地名流齐聚,繁华景况更胜往昔。 三月初八一大早,端木容甄与陆岑康便沐浴更衣,用罢早点,带足银子,施施然坐上马车往花会去。沿途浩浩荡荡,行人皆为赏花踏春而来,或乘轿或骑马或结伴远足,一时车马塞途。 陆岑康探头望去,红男绿女,人面桃花,相映成趣。盛装出行的人们仿佛争奇斗艳的群花,为平时素净的街道增添了绮丽多姿的景致。他瞧得眼都花了,忽问端木容甄:“你多大了?” “再过两年就三十。问这作甚?” 陆岑康偷偷笑了笑,不无得意地打趣:“你这人钱多得像天上星星,长得也不算难看,怎会连半个老婆也没娶着?这里姑娘多得是,要不要我替你相一、两个?” 端木容甄又好气又好笑:“老婆有娶半个的么?” “咦,你也蛮风趣的嘛。不过我是说真的,你若没这心意,我索性为自己挑选挑选。”他目光溜溜,直往身着彩衣的少女堆中扎去。马车继续开动,看到目不暇接处,陆岑康急叫起来:“端木,让他们赶慢些,那边的姑娘……” 端木容甄笑着摇头,却并不吩咐马夫,在陆岑康的抱怨声中,终于夹道芳菲满目,花会主场地“移玉园”已近在眼前。移玉园为洛阳首富陈赛时的私人花园,但见极目处粉花翠叶,耸黄压紫,凝红依碧,佳丽娇花互相映照,令人屏息。陆岑康没功夫再耍嘴皮,瞪直了眼看个不歇。 两人下了马车,刚到移玉园门口,横着两队龙头帮弟子,在那里一一盘查游人。陆岑康一阵恶心,低声骂了句:“真像死耗子,天天窜出来惹厌,我看了就生气。” 端木容甄知他心意,却道:“那我们管他家的闲事,岂不是应了那句不好的俗语么?” 陆岑康知他要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没好气道:“你就爱和我斗嘴,老是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真不知道是哪辈子欠你。” ------------ 第4章 端木容甄笑道:“我几十个亲戚里就属你最有趣,不和你斗嘴,我找谁去?” 两人通过盘查,随人流缓缓挪进园内。陆岑康走了几步,回头望望,又道:“他们干吗总是防贼?贼喊捉贼,也不知到底想抓谁。” 端木容甄若有所思道:“洛阳官员放任龙头帮胡作非为,由此可见,傅德为此次武林大会下足了功夫。” 陆岑康吐出一口闷气,嚷道:“好端端地,我们可是看花来的,为这些混帐生气,可不值得。走,不去管它,我们看花去。” 流水、月台、竹洞、荷池、花岛、镜潭、方桥……移玉园内的亭台楼榭处处置满了怒放的牡丹,共达万余株之多。花海涌动,红波绿浪,两人只觉心情舒畅之极,不多时便把惹厌的龙头帮抛诸脑后。 有一株硕大的白牡丹前拥挤了数十人围观,两人也赶去凑个热闹,却见那株牡丹花开竟有千朵之多,花大盈尺,透出红晕,如仙子玉肌艳丽不可方物。人群中识货的人啧啧赞道:“这可是极品的刘氏阁呢,难得难得!”周围人点头称是。 陆岑康茫然不解,偷问端木容甄:“他说什么……六十格啊?” 端木容甄摇头,耐心解释道:“是刘氏阁,指的是‘刘氏居之阁下’,据说是隋末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刘氏女子所种。她自幼爱养白牡丹,家人过世后就在长安入了空门,所种牡丹花繁叶茂,富丽堂皇,人称刘氏阁。” 陆岑康点头道:“有意思。下次我种个陆氏阁出来,也要做牡丹的名品。” 端木容甄笑着睇他一眼,陆岑康又道:“不然种个芍药名品也成。” 人群中有个青衣少年故意放大声音,问周围人等:“各位兄台,这株牡丹比起丽花楼的头牌,牡丹姑娘如何?” “牡丹姑娘国色天香,多才多艺。这株牡丹虽好,怎比牡丹姑娘之万一?” “是啊,牡丹姑娘是咱们洛阳第一美人。不止是洛阳,我看,称得上天下第一!” 有人附和,有人不以为然,却听一个声音冷冷道:“没见过世面,凭她的姿色,也敢称天下第一!” 先前那青衣少年显然是牡丹的不贰之臣,闻言诧异道:“哦?她算不上第一?试问洛阳城内,还有哪位小姐及得上她?” 答话那人是个中年男子,长得有股书卷气,神情陶醉地道:“我前日见到一位姑娘,只远远瞥了一眼,唉,足足傻了半个时辰。我的老天,那才是人间绝色,简直没法子相信洛阳会有这样的美女!” 其余的少年齐声嘻道:“当真?怕是你眼花吧!” 那中年人急道:“哪里是眼花,我亲眼见她进了李家的大门!当时可不止她一人,身边还有好些侍女。李家那三位公子恭敬地跟什么似的,你不信上李家问去。” 端木容甄暗自忖道:“洛阳李家是洛阳最大的武林世家,弟子众多,连龙头帮都给他们几分面子。那女子不知是何路数,好大排场。” 陆岑康凑到他面前,贼贼地笑道:“怎么,听到人家貌似天仙,你也动心啦。” 端木容甄瞪他一眼,不过要说他两句也是白说,陆岑康转眼就忘,还是省力气为好。 繁花丛中,有三三两两的武林人士穿梭其间,赏花作乐。好在两人在江湖上并无名气,不至于老是被人拉住寒暄,乐得逍遥自在。正走过三座小桥,往园内更深处去时,忽地一阵大乱,园外冲入十几个身着青衣的龙头帮弟子,个个手执兵刃,为首那人叫道:“龙头帮在此捉拿反贼,闲杂人等站过一边。” 陆岑康跺脚道:“扫兴,扫兴,每次都来打岔!” 本来嬉笑的人群静下来,几名弟子快步冲向一个老者。那人本来故作镇定,此时脸色大变,忽地跃起两丈,从众人头上掠过,几个起落,眼看就要逃之夭夭。陆岑康正为他庆幸,空中一个丽影飞扬而起,白光一闪,那老者长声惨呼,跌下地来,呻吟不止。 丽影悄然落下,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身彩衣光鲜夺目,更衬得她美貌动人。有三、四个弟子立即将那老者捆上,骂道:“有二小姐在你也想逃,不是找死吗?” 端木容甄立即多打量那少女几眼。陆岑康道:“二小姐?她是傅德的女儿?”端木容甄低声道:“不错,她叫傅钟燕,据说在龙头帮人人都怕她三分,为人心狠手辣,在洛阳也算一霸。”陆岑康讶然地看着这位美女,暗道可惜。 只听傅钟燕俏面一冷,淡笑道:“齐云武,你好大狗胆!竟敢背叛本帮,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老者齐云武狠狠啐了一口道:“齐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这死丫头,做你那贼老爹的帮凶,早晚死得比我还惨。” 一名弟子抢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住嘴,敢对二小姐胡言乱语!” 傅钟燕神色不变:“可惜,你看不到我死的那天,我倒要慢慢看你怎么个死法。” 齐云武哈哈大笑:“死就死,我不愿为虎作伥,将来总会有人知道我是死得其所。”神情间颇有些男儿豪杰气概,陆岑康心下赞了一声,心想这才是好样的。 傅钟燕从袖中倏地抽出九支银针,语气悠闲:“我偏不让你死得这么轻松。”齐云武面容瞬即转灰,嘴唇蠕动,想说话又终没有说出口。傅钟燕弯下腰,右手迅速地在齐云武胸胁肩背处抚了一圈,竟把银针尽数插在他的要穴上,冷笑道:“我要你有口难开,武功尽失,做个废人。这就是叛教的好结果!” 游人们各个目瞪口呆,脸有骇色,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陆岑康气得直想动手救人,偏偏被端木容甄死死捏住手臂,不让他动弹。直到傅钟燕带着一班弟子抬走齐云武,游人们方才敢动。临走时,傅钟燕的眼光有意无意在陆岑康脸上停了停,他怒目而视,端木容甄却是不动声色。 第六章 女人的两面 等傅钟燕走远,端木容甄松开陆岑康的手道:“你看这位二小姐如何?” “人比鲜花,心如蛇蝎。好好一个美女,学人家打打杀杀,出手如此狠毒!唉,真可惜。”陆岑康口中满是不屑,心里却觉得奇怪,这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猜她别人不看,惟独看你两眼,是何用意?” 若在平日,陆岑康一定说“她看上我了”,此时却绝无这兴致,冷淡地道:“要是你不拦着我,让我给她一把暗器,只怕她的脸肿得像猪头,再也不会随便抓人了。” 端木容甄微笑:“看她出手精通暗器,想必她也瞧出此地还有一位暗器的大行家。不过此间游人太多,你若真出手,万一伤了无辜百姓怎么办?再说得罪了傅钟燕,武林大会可就去不成了,我只能让你稍作忍耐。” 陆岑康想起昨日是出道来第一次与人动手,在萧映雪面前弄了个难堪,情绪更低。 “我哪算什么行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没听过吗?” 端木容甄失笑道:“我没听错吧?你几时变谦虚了?” 陆岑康“哼”了声道:“我像自大的人吗?老是看扁我。” 他抱怨声刚毕,一名龙头帮弟子已快步朝两人走来,向他施礼道:“这位公子请了。”陆岑康莫名其妙,还了一礼。那弟子道:“我们二小姐叫小人来向公子传句话。” “你是说刚才的那位小姐?” “正是,刚才那位就是我们龙头帮傅帮主的二小姐。她让小人带话说,她看出公子是位高手,想约公子今日申时到白马寺相见。” 陆岑康正在气头上,随口说道:“你去跟她说,本少爷没空。” 那弟子大惊:“公子爷不答应,小人可不敢回话。求公子爷放过小人,小姐动怒的话,小人就没命了!” 陆岑康怒道:“我偏不答应,你有命没命关我屁事!” 那弟子吓得扑通跪倒,连声哀求。陆岑康见状唯有息了火气,无奈道:“行啦行啦,我知道就是,你回去吧。”那弟子大喜,朝他一拜,飞奔而去。 端木容甄叹道:“这些龙头帮弟子,平时耀武扬威,可听到二小姐的名头,还是个个噤若寒蝉,可见……”他说到此处,忽然看了陆岑康一眼,偷笑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陆岑康捅他一下:“你鬼笑什么?” 端木容甄板起脸道:“我哪里笑了,有什么事值得我笑么?” 陆岑康冷冷地笑了一下,故意笑得阴森森,“你不老实。” 端木容甄终于忍不住笑道:“我看是你路见不平流露英勇气概,被傅家小姐发觉,想招你做女婿了!这花会总算没有白来。” 陆岑康没想这老实人说话也会如此促狭,气得跳脚道:“呸,休再提那个蛇蝎女!她一定是想暗中害死我!要是晚上我没回来,你可要替我报仇。” 端木容甄道:“你不是要打得人家像猪脸吗?怎会没命回来?我会为你摇旗呐喊的。” 洛阳城内的人对龙头帮的霸道早已习以为常,花会很快恢复如常,人们边赏花边买花,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陆岑康也去凑趣,费了半天口水,用三两银子买下一盆盛开的白牡丹,付帐的自然是端木容甄。这盆牡丹虽然好看,却是俗品,并值不了太多,难得陆岑康兴致高昂,端木容甄也不提醒他究竟占了便宜还是吃了亏。 陆岑康将那盆花慎重地抱在怀中,继续在花会转悠。不多时,便直叫脚疼,端木容甄就陪他回客栈休息用膳。刚到园门口,又见人流闪避,有两种不同衣着打扮的人正打得热闹,虽没有用刀剑,却一拳一掌,劈头盖脸地贴身乱打。 陆岑康只听得那些人嚷嚷什么天下第一,无奈地看端木容甄一眼,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无心再看下去,钻进马车就喊走。 回到杏花烟雨楼,陆岑康大觉耳根清净,兴致又来了,叫端木容甄点了一桌菜,两人边吃边谈花会的情形。陆岑康道:“萧映雪叫我们去看花会,莫非就是让我看龙头帮的嚣张气焰?” “一个花会,龙头帮已是严阵以待,更不用说明日的武林大会。” 陆岑康嘿嘿笑道:“兵来将挡,当真就怕他不成!” 正说着,店门口出现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凤眼一瞥,瞧见他俩,笑眯眯地走来。那杏花烟雨楼的老板两眼发光,张嘴正欲高呼,她双手一摇,微笑点头。陆岑康发现这怪异的情形,再看端木容甄,大大咧咧端坐不动。 那女子径直走到他跟前,竟恭恭敬敬行礼道:“少主。” 陆岑康微一错愕,端木容甄已向他说道:“这是我洛阳金行的紫倩汝姑娘。” 陆岑康满脸堆笑:“我可听他说过,有你在,他才能在洛阳耀武扬威。” 紫倩汝抿嘴一笑:“你一定是表少爷了。少主在我们面前经常提到你呢。” “定是说我的坏话。” “哪里,少主只说你活泼可爱,聪明伶俐。” “虽然听来像好话……”陆岑康仍然挑剔地瞪着端木容甄,“你不觉得像说小孩子嘛?”站起身拍拍衣袖,“紫姑娘定是给你送钱来了,我既然吃饱,还是走开为妙。” 申时,陆岑康找了匹马,往白马寺而去。白马寺位于洛阳城东,邙山南麓与洛河北岸之间,全寺坐北面南,规模雄伟。陆岑康走进这座始建于东汉明帝永平年间的名寺,肃穆庄严之感油然而生,敛了平素嬉笑玩耍的心情,举止沉稳了许多。奇怪的是,偌大一个寺庙,莫说和尚,连秃子也不见半个。 陆岑康走过山门,迈进最南面的天王殿,果然有个女子俏立殿中,正在等他。及近,陆岑康闻得淡淡的幽香,猛然醒悟龙头帮的这位二小姐,正是那日向算命瞎子询问萧映雪下落的人,心中更添提防。 傅钟燕望着木雕佛龛里供奉的弥勒佛,忽然说道:“佛经上说弥勒出世就会天下太平,你信不信?” 陆岑康未料她见面竟会说佛,闻言微一思索道:“人往往寄希望于英雄人物,当年武则天不也是托称弥勒转世么?天下太平,果真靠一人之力就行吗?”他本是想到她父亲傅德,才会开言讥讽。说完忽然想到萧映雪,想到当日他的一番话来,在佛殿静谧的氛围下,不由有了更多感悟。 傅钟燕双目炯炯,直射他道:“想不到陆公子对天下形势,也有独到见解。” “算不上独到,前人都说完啦。”他叹了口气,自觉不适应这种严肃的对谈,“二小姐召我来,有何见教?” “昨日你和端木公子坐的画舫,主人是谁?” 陆岑康听她要问的是这件事,心中愈发小心。“自然是我表哥端木少爷了。他那么有钱,买艘画舫自然不在话下。” “那两个童儿,也是端木公子的手下?” “当然当然。” “可我听说这画舫自杭州驶来,而那两童儿,像是一位白衣公子的手下。” 陆岑康嘻嘻笑道:“难道二小姐仔细查过,端木那家伙从来不穿白衣的吗?” 傅钟燕“哼”了声道:“你既不肯说,就快些滚,姑奶奶没兴趣和你罗嗦。武林大会上你若不自量力,小心刀剑无眼!” ------------ 第5章 她翻脸甚快,如不是在佛殿中,只怕陆岑康和她打起来。他懒得和她罗嗦,朝四周看看道:“我还想烧烧香呢,这白马寺的和尚都跑哪里去了?” 他刚走了两步,看殿内两侧四大天王的塑像,就听傅钟燕道:“今日本帮做法事,寺里的和尚都上龙门去过道场了。你要烧香,等几天吧!”回首看去,她已远远地去了。 陆岑康莫名其妙地盯了她的背影,心想这女人甚是古怪难缠,不知道一心打听萧映雪的下落,是不是与他有仇。以后见到萧映雪,倒要及时提醒他才是。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古刹中游览,陆岑康的心静了,明日的武林大会顿时显得遥远。他在白马寺内独自呆了约莫一个时辰,记起与萧映雪之约,这才跨马赶回洛阳城内。找到画舫,里面也是空无一人,在船头独坐片刻,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奔来,正是匀书,远远地朝他挥手。 “公子爷有些事,怕你等他不着,特意叫我过来。端木大爷已经到了,他们都在东面。” 陆岑康跳到岸上,跟他并肩而行。匀书旋即转身,领他前去,走得飞快。陆岑康紧紧跟上,问道:“你的功夫挺不错,是你家少爷教的,还是你少爷的师父?” “老爷子才没那兴致呢。我和洗剑的武功,都是少爷闲暇时调教的。老爷子虽然有时瞧得手痒,却从不肯传外人武功。” “你们也算外人?他师父也忒小气了吧。”陆岑康哈哈一笑,“你别告诉他老人家,我说他坏话。” 匀书狡黠地一笑:“洗剑说,你说的话都不动脑子,叫我听过就算。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洗剑这小家伙!”陆岑康被小孩子打趣,实在有些恼火,又好气又好笑,“他的刻薄劲真有点像端木。”随便扯了几句闲话,把一脸尴尬遮过。 第七章 大战前夕 疾走片刻,两人穿进城外的一片树林中,老远即看到有两条人影左右翻飞。其中一人身形甚小,走近才发现竟是洗剑在与人交手,萧映雪与端木容甄则立在一边观阵。 与洗剑交手那人约莫三十上下,长得也算英俊,此刻却满头大汗,脸胀得发红,似乎不敌。陆岑康细看之下,发觉两人交手不使内力,仅比招式,这人与洗剑出手颇为相似,却不及那孩子挥洒自如。那人边战边退,心生怯意,更难以抵挡洗剑上下飞舞的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掌。 陆岑康靠近端木容甄问:“这人是谁?” “他姓尹,名家明,就是映雪要找的人。” “干吗和他比武?”陆岑康不解,相逢本是喜事,莫非还要考较他的武功? “他不信映雪的话,或许非是不信,只是不愿接受罢了。” 说话间洗剑又将尹家明逼退两步。尹家明头上汗珠滚滚滴下,铁青着脸忽地放出一枚毒蒺藜,洗剑一势用老,来不及躲闪,眼看毒蒺藜就要扑面而来。 “嗖——”地一声,毒蒺藜被一道无形剑气击飞,钉在一旁的树上。 萧映雪冷冷的语声传来:“这是师父所教的‘静尘剑气’,你认不认得?” 尹家明偷袭被阻,洗剑恨他出手毒辣,加快了进攻速度,把他逼得步步后退。尹家明越退越远,偏偏旁边又有端木容甄和陆岑康两人外人在瞧热闹,大觉丢脸,突然大声叫道:“住手,住手!萧映雪,我信你就是。” 洗剑登即停手,跃开一丈,负手身后,颇有大家风范。 萧映雪心头一喜。他自十五岁上就开始寻找此人踪迹,奔波多年,终于找到,如今又让他信服,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扶住尹家明的肩道:“太好了,你相信我就好。师父始终觉得,当年是你父亲有错,并不与你相干。你和我回去吧。” 尹家明将头一昂:“可家父在世时曾说,整件事完全是老爷子不对,都错在他一人,却偏要赖在家父头上!” 洗剑皱眉喝道:“好大胆,敢说老爷子的不是!” 萧映雪扬手止住他,和颜悦色对尹家明道:“谁是谁非,将来你见到我师父,自会明白。” 尹家明抹去脸上的汗,讪讪地道:“你是老爷子的徒弟,可要我叫你一声师叔?” “不必,你长我十岁,我们平辈相称就好。”萧映雪顿了一下,“你以前的为人,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尹家明脸色一变,陆岑康看了端木容甄一眼,两人已心知肚明这人是什么货色。又听萧映雪继续道:“从今起,你跟在我身边,只要你不再惹是生非,你过去所做的一切,我不会告诉师父。” 尹家明暗中吐了口气:“可是我功夫太差,见了老爷子,怕他责怪。” “想提高武功并不难,只要你……”他轻叹一声,没有说下去。 尹家明笑道:“咱们既是一家人,有你在身边,今后我就不怕再有人欺负我了!” 洗剑拉拉匀书,一撇小嘴。陆岑康与端木容甄相视苦笑,心知有此人在萧映雪身边,定将惹出无数麻烦。萧映雪发觉两人闷看了很久,着洗剑匀书带尹家明回画舫去,说有事要与两人详谈。 三人去后,萧映雪心事重重地踱了几步,触及两人询问的眼神,方道:“但愿我能在两天内赶回,否则,就看不到傅德在武林大会上支手遮天了。” “什么?你要走?去哪里?”两人不约而同问。 “我刚收到一封信,有人约我明晚在长安小雁塔一战。” 端木容甄抬头看看月色。“明晚?小雁塔?” 陆岑康道:“难道非去不可?” “正是,非去不可,五年前我就答应过他,等他五年,他重练绝招,我一定来接!” “五年前?” “是啊,那年我才十五岁,他来找我师父比剑,师父叫我去接两招。也怪他学艺不精,一时失手,被我略占上风。大概是输在我手中不服气,当即订了五年之约,等我长大成人,重新比过。可惜这次来得不是时候。” “可从洛阳赶到长安,来得及么?” “我正是要立即出发。好在解决了家明的事,我轻松不少。”他默然片刻,想说的话都付一笑,突然飞身而起,白衣卷起长风,“洗剑和匀书交给你们,后天我一定回来……” “哎——”陆岑康满心想拉他多说会话,见他匆匆告别,心生不舍,只想跳起来追上前和他同去,替他应那一战。只是一来追不上,二来明日武林大会又绝不能错过,恨得陆岑康咬牙跺脚,狠狠地道:“只怪我本事不济,要不然……” 端木容甄微笑道:“他既说后天回来,我们一定要相信他。” 陆岑康大声道:“我当然相信,当然相信。”望着萧映雪逝去的地方,竟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两人回到画舫,洗剑一人独自站船头眺望,见他们回来,急问:“少爷呢?” 端木容甄道:“他去了长安,临走前,叫我们照顾你们。” 洗剑失声叫道:“什么?他一人去?为什么不带我们?” 陆岑康拍拍他肩,知他被抛下心里难过。“你们还小,他不想你们跟着他太辛苦。再说他很快就回来,不必太担心。” 洗剑倔强的眼睛瞪得滚圆,像是陆岑康骗他似的,忽地放声大哭,眼泪淌了满脸。他一面伸出袖子拭泪一面哭道:“少爷从来没有丢下我们不管,他一定是嫌我会惹祸,不要我了。” 端木容甄安慰他道:“怎么会呢?你们俩又乖又能干,连我们看了都心疼。” 陆岑康也道:“是啊,是啊,他跑得快,你和匀书年纪小,轻功虽然好,怕也追不上。他也是急着回来,才不带你们的。” 洗剑抽涕道:“不管怎样,没有我和匀书在身边,少爷怎么吃饭呢?” 陆岑康笑起来:“你们少爷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自己不会吃饭吗?” 洗剑使劲瞪他两眼,气鼓鼓道:“你这人真笨,什么都不懂,我不跟你说。”又急速道:“那人武功好强……” “你也见过他?” 洗剑点头,用手比划。“那时我才这么点高,少爷也不过像我如今这么大,他们俩打了好些辰光,少爷才胜了他一招。” “这人多大年纪?是何身份?” “我瞧不出他年纪,反正脸长得好长,看了就讨厌。我听到他们说什么柔情谷来着。他走的时候,看少爷的眼神好凶,我瞧得清清楚楚,躲在老爷子的身后大气不敢出。” 陆岑康与端木容甄面面相觑,两人从未听说过“柔情谷”,对方的来历自然想象不出。洗剑越说越急:“他回去苦练,定是练了什么厉害的招式对付少爷,我们不去,少爷会吃亏的。”说着,眼泪又落下来。 匀书本在舱内看着尹家明,听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拉洗剑。“我也要去,我们不能丢下少爷。” 陆岑康忙挡住两人:“不慌不慌,大家都有五年,你们少爷只会比他更厉害,得对他有信心才是。你们要是跑丢了,映雪回来找不到你们,我可要挨棍棒了。” 洗剑拼命摇头:“不行,我偏不答应。少爷要责怪也好,反正我要在他身边。”匀书一个劲点头赞同。 陆岑康向端木容甄一使眼色,趁两个孩子大表决心之际,两人同时出手,拂在他俩的穴道上。两个孩子猝不及防,登时向后便倒,被两人顺手托住身子。陆岑康叹道:“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换是你家少爷,只怕也是如此。” 匀书身虽被制,尚能说话,眼泪汪汪地道:“连你们也欺负我……” 两人拿这两小家伙没辙,抱进舱中,放到椅上,尹家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幸灾乐祸瞧着洗剑受苦。陆岑康也不愿再僵持下去,柔声道:“只要你们答应不去,我立即解开穴道。” 洗剑一眼看见尹家明嘴边的笑容,气上心头,恨恨地道:“我知道少爷为什么不带上我们,不就是因为多了一个人么。哼……” 尹家明笑容一收:“小鬼,你客气点。” 端木容甄朝他一摇手,还是解了两人的穴道。洗剑心也凉了,吐了几口闷气,拉着匀书,对陆岑康与端木容甄施了一礼,恭敬地道:“少爷既然把我们托付给两位,这几日我们就敬两位为主。我们俩年幼无知,或许会烦得两位头疼……” 陆岑康听到“年幼无知”四字,扑哧一笑,敲敲他的脑瓜道:“一个小弟弟,一个小妹妹,跟我们客气什么。你们如此年幼有知,我们心疼还来不及,怎舍得头疼。”心想要头疼也该头疼那个武功差劲,人品也差劲的家伙。 端木容甄觉得他的话十分正确,于是也点了点头。 第八章 倾国倾城 三月初九。龙门。 这天,陆岑康起了个绝早。天刚蒙蒙亮,街道上马蹄声、吆喝声络绎不绝,使人以为太阳早已高挂。陆岑康梳洗完毕,去寻端木,见他正吃着喷喷香的梅花饼和七宝素粥,毫不客气地张开五指,抓了便吃。那尹家明与洗剑、匀书在屋子另一角狼吞虎咽。 陆岑康瞥了一眼:“他们也去?”端木容甄顾不上说话,点点头。陆岑康道:“我们两个,要看住他们三个,如何玩个痛快?” 端木容甄嘴里塞满食物,瞪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筷子,拍拍手。紫倩汝微笑着端来茶水,像在回答陆岑康的话,说道:“少主,我已经吩咐了无垠和不为,金行有三十个好手在场内暗中保护他们三个。” 匀书耳尖,闻言嚷道:“我们能看好自己,你们照顾他就行了。”一指尹家明。 紫倩汝忙道:“我们只是以防万一。龙头帮的人认识你们,傅家二小姐又打听过你家公子,要是绑了你们去可怎么办?” 洗剑不屑地撇嘴:“凭他们?哈,再学两年!” 陆岑康忍不住一笑,敲他脑袋:“行了,吃饱就走路,争什么争。” 一行人走出杏花烟雨楼,早有一辆大马车停在楼前,车身崭新发亮,乌黑可鉴,套在四匹纤尘不沾的雪白骏马上,令人眼前一亮。陆岑康笑道:“端木,今天真是你摆阔气的大好时机!” 端木容甄示意紫倩汝将他们一个个送上马车,自己则把目光投向尘土翻飞的街道。“终南派”、“平山派”、“南华派”、“竹山派”、“桃源派”、“岭南派”……一面面锦旗飞越而过,马上弟子个个衣衫光鲜,趾高气昂,驰过他们的马车边,不约而同回头看看,满是艳羡之色。 ------------ 第6章 “天下群雄,尽入我瓮中。”端木容甄想起这句话,叹了口气,钻进了车中。 往洛阳城南驶出十余里,车到龙门时,嘈杂声又暴涨万丈,铺天盖地全是喧哗声、车马声。探头看去,人流如潮,马车裹足不前。龙头帮在此地搭建了方圆数里的会场,墙高数丈,寻常人休想过去。环场均有两排龙头帮弟子守卫,放眼看去,数千人一色青衣,蔚为壮观。会场共有九个入口,各有分舵主把守,不停地有弟子恭迎来宾,又引车夫去场外停歇。 这一日正是傅德五十寿诞,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或多或少备了贺礼仪金,端木容甄与陆岑康也不例外。正门入口把守的正是龙头帮总舵舵主海朋存,与两位副舵主江信国、钱方石,陆岑康赶到跟前,抢先一步甩出自己的名帖。 海朋存含笑接过,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天下第一名山雁荡山第一英雄人物惊天动地吓鬼泣神拳打神州掌挥江湖足踏中原剑扫武林刀劈大漠名震世间风流潇洒陆岑康陆大公子,拜上傅德老先生。” 他总算忍住笑意与不满读完,颇有涵养地道:“陆大公子大驾光临,敝帮不胜荣幸!请进请进。” 陆岑康满脸堆笑:“好说,好说!”回头看看,紫倩汝捧出昨日他在花会上挑中的牡丹,他郑重地把那盆只值三两的牡丹放入海朋存手中,语重心长道:“海舵主,今日是傅老爷子的寿辰,我与老爷子神交已久,这一株‘千娇百媚无花敢比’的牡丹,权作贺礼。小小意思,不堪一笑。此花虽然名贵,但在我眼中亦是粪土,只望傅老爷子不要太重视它,倒教我汗颜!” 海朋存哭笑不得,碍于今日非同寻常,只求他快些过去,连忙把牡丹往手下怀中一放,笑道:“陆公子从雁荡而来,一定累了,请进场休息。” 谁知陆岑康并不领情,瞪大眼睛道:“咦,你怎知我从雁荡而来?错了错了。我出身雁荡,但不一定正是从雁荡而来。雁荡山虽是天下第一名山,但我早就离开雁荡四处闯荡。海舵主,如果你也是雁荡人,我说你现在是从雁荡而来,对不对呢?我刚从杏花烟雨楼来,这个楼的名字倒好听,很像我们江南的。” 他左一句雁荡,也一句雁荡,搅得海朋存昏头胀脑,见他罗嗦不停,正想发火,陆岑康一步跨进场中,悠悠地道:“你慢慢忙,我进去了。” 海朋存嘘了口气,一边的江信国、钱方石看他受窘,暗自好笑,并不来帮腔。海朋存顾不上生气,只因他看到了紫倩汝。身为洛阳金行的掌柜,紫倩汝的笑容总是能迷倒很多人,刚才她一直在陆岑康身后,此时对海朋存嫣然一笑道:“海舵主,你可很久未来看我了,改日我送两件上好金饰到贵府,咱们好好聊聊。” 海朋存贴近她身边,笑着答应:“是,是,你是贵客,我让江副舵送你进去……” “别忙,还有我家少主,端木公子呢。” 海朋存一听端木家的少爷在此,立即客气地腿都软了:“什么,端木少爷也在?不知端木少爷驾到,真是……”慌忙奔到端木容甄面前,作揖不停。 端木容甄谦和一笑:“海舵主何须多礼,今日我特为傅老爷子祝寿而来,你是主,我是客,不必太客气。紫姑娘——”紫倩汝会意,递上三个红包,新干的墨迹写的正是海、江、钱三人的姓名,“一点小意思。” 海朋存等笑逐颜开,忙不迭收了,端木容甄是第一位出手送红包给他们的人。端木容甄又道:“在下的贺礼都写在礼单上,我先带家人进去,紫姑娘自会安排。先走一步!” 海朋存忙道:“端木公子里面请。”另两位副舵主也跟了上来,“端木公子,请随我们进去。”端木容甄微微一笑,回头示意尹家明与洗剑、匀书,三人紧紧随他一同进场。 海朋存翻开紫倩汝递上的礼单,眼睛顿时无法离开,只见上面写道“镂金玲珑西瓜一只,翡翠葡萄一盘,祖母绿镶金方戒一只”,后面一并附上墨玉手镯两对,赠与傅家两位小姐。紫倩汝捧着三个锦盒微笑:“东西少了点,全怪我忙生意昏了头,一时间来不及准备,可让你们见笑了。” 海朋存抱着三个锦盒,恨不得将它们全融化进体内才好,这才明白不亲自送端木容甄是多大的不智,急忙恭敬地迎紫倩汝进场。直到陪紫倩汝又到了端木容甄身边,好容易说上两句话,方心满意足离开。 刚走回入口附近,忽见眼前人流分散,骚动声如尘扬起。定睛看去,两名黑衣女子手持长鞭,鞭如直棍,竟硬生生拦断他人去路,开出一条通往入口的长廊来。而那些被赶开的人,居然心甘情愿地站过一边,朝后面引颈而望。 一阵香风悠然荡来。又有两名垂髫红衣少女,挽着花篮,时不时作天女散花,将漫天杀戮之气,都化作香雨花林。淡淡的红,淡淡的白,一堆堆花瓣恰到好处地掩在黄土上,煞是好看。 一雪衣少女飘然而至,素足轻踏花上,犹如仙子凌波,纤尘不染,罗袜生香。更着以绮罗纤缕,肌肤如玉,隐约可见。青丝万缕垂肩,仅插一支扁月妆梳,梳上明珠相坠,顾盼生辉。两道涵烟细眉,眼傍微扫斜红,一抹弯月横卧脸侧。胭脂轻染绛紫歌唇,便不笑,也是万千妩媚。 微点,腾飞。她似乎比花轻,比风细,比雾渺,仙姿神态,曼妙地拂过眼前。朝海朋存蛾首轻点,人已远去。海朋存一瞥惊艳,呆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三个华服少年齐齐跟在她身后,海朋存浑然不觉,双眼仍直勾勾盯住地上花径,企图寻出那少女踪迹。当中一少年皱眉喝道:“海舵主,不认得我们了么?” 海朋存猛地惊醒,老大一阵不高兴,再一见那说话的少年,慌忙换上一副笑脸,赔笑道:“原来是李大公子!”那李大公子冷笑一声,白他一眼,递上名帖。海朋存见帖上写着“李庭若、李庭则、李庭而、颜婉幽”,料那少女定是叫“颜婉幽”了,不由又是遐想联翩。 李家三兄弟的贺礼是千两黄金,颜婉幽则送了把黄玉扇子,出手不凡。三人匆匆追上颜婉幽,赶进场去了。会场中原本人声嘈杂,但自那踏花少女进来后,凡是瞧见她的人都静了下来。唱名的那人接到名帖后,愣神许久,这才蓦地里一声嘶叫:“颜婉幽小姐到!” 与会众人都不曾听过这姓名,齐齐地把目光投向人群尽处。颜婉幽与两个散花少女,如天女玉娃,翩翩而来。她走得不疾不慢,恍如柔风舞过,每步迈出,众人的心便随之猛烈地跳一下。烟火不食般的仙女神态,凛然不可侵犯,让人收了暴戾之心,在脸上多添一道和蔼笑容。 第九章 危机暗伏 陆岑康听到报名时,摇头道:“过于纤巧。”待在人群中看到颜婉幽穿过,不由得也失了神,与此同时,他感到身边数百人都瞬间静下来,能听到的,只有心剧烈的跳动声,想脱离身体而去。各个睁大双眼,怕一眨眼便漏看了这人间绝色。 惟独匀书把小手放在洗剑耳边,轻声道:“她长得好美,和我们少爷真配!” 颜婉幽身形突然一顿,飘悠的目光顿变成箭,朝两个小童射来。正巧陆岑康站在他俩身前,两人目光一碰,颜婉幽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继续前行。陆岑康心神为之夺,一颗心不争气地大跳特跳,扑通坐倒。但觉浑身凉飕飕、麻酥酥,两种奇怪的情感混成一团,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出所以然。那似冰若霜的眼神背后,隐藏了某种神秘,令他不安。 这寂静的场面忽地有了改变。远处的人拼命挤来,争睹芳容,人群中波浪起伏,杂乱渐生。这情形早就惊动了傅德,他急忙起身,带着两个女儿前去迎接。傅德须发皆黑,油光可鉴,看上去仅四十上下,十分健朗。他长相普通,胖脸微须,一副商贾打扮,丝毫不带草莽气息,倒像个十足的生意人。身后的两个女儿傅云燕、傅钟燕,均是一袭红装,英姿飒爽,富丽堂皇,像两朵盛开的牡丹。但那颜婉幽,却仿佛是瑶池仙宫里的神花,圣洁高贵,不可逼视。 傅钟燕一向自恃甚高,此时亦双目迷炫。那傅德更张开两座五指山,恨不得再长出两只手来招呼。端木容甄冷眼看傅德热情地引颜婉幽到北面的贵宾席就座,像是事先安排,不由把敬她的心打消大半,暗想:“如此人物,与傅德沆瀣一气,真是俗了。” 李家三兄弟等人到后,首要人物差不多已都齐了,在龙头帮数十位舵主的指引下,各帮各门各派各教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插上锦旗,颇有占山为王的架势。龙头帮竟打制了万余张桌椅,更有数千名弟子不停穿梭其间,端茶送水,各类水果糕点堆积如山,热闹非凡。 紫倩汝曾提过的无垠和不为,一个是龙头帮第二十分舵舵主许无垠,一个是第四十五分舵主言不为,都是端木家子弟。两人乘隙到端木容甄席上招呼,又与紫倩汝谈了片刻。紫倩汝脸色微变,瞧见傅德往本席走来,连忙做势抱拳,两人随即客气告别。 傅德手持端木容甄的礼单,一脸喜色,抱拳对他大笑:“原来是端木家的公子到了!老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亲切的神情,似乎与端木容甄相交多年。 “不敢当。今日帮主寿诞,在下是后辈,老寿星不必多礼。”端木容甄优雅地答道,客气中仍摆出距离。 “哎,端木兄弟,你能到洛阳,已给了老夫天大面子,还送这么贵重的礼作什么?”傅德走近一步,紧贴端木容甄身侧。 端木容甄微笑道:“应该的。”跨开一步,指着陆岑康道:“这位是我的姨表之亲,陆岑康。” 傅德眉头微皱,旋即展开笑道:“陆兄弟是雁荡人吧。” 陆岑康露出一贯的玩世不恭作风,故意朝傅德行礼道:“正是。帮主大人可有什么指教?” 傅德道:“青出于蓝,武林大会上期待陆兄弟一显身手。” “帮主大人想看的话,在下一定不让帮主失望。” 傅德客套一笑:“不知端木公子会不会上场?” 端木容甄摇头:“在下微末技艺,不敢献丑。” 傅德哈哈大笑:“锋芒尽收,端木公子真是厉害!” 端木容甄不为所动,淡淡一笑:“过奖。” 傅德亲热地拉起他的手道:“你是我的贵客,怎能坐在这里?来,随我移驾过去吧。” 端木容甄被他拉住,不便拒绝,点头道:“如此甚好,多谢帮主美意。”一行人堂而皇之换了座位。尹家明始终安分,老实得根本无须人理会,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只是听。 来到北座,陆岑康、端木容甄便与颜婉幽坐得极近,都闻着她四周飘散的淡淡沁香。陆岑康心中对她总有敬畏之感,且“畏”多于“敬”。为她瞧自己的那一眼,他一直暗怀担心,也不知担心什么,只决定不去惹她为妙。 颜婉幽有意无意的目光又扫来,陆岑康心跳得愈发厉害,朝端木容甄望去,后者到底经历过大场面,稳如泰山端坐,脸上无动于衷。 此时,忽听一响如洪钟的声音吼道:“大伙静静!”这声音响彻会场,众人也早知该有人出面安顿局面,便都坐好,听他说些什么。 说话人坐在西席,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络腮胡子野草般茂盛长着,一双大眼外翻,虎虎地瞪人,很是威武。紫倩汝在端木容甄与陆岑康身后道:“此人叫麦杰仁,使一把百斤大刀,人称吕梁侠刀,在山西一带很有名气。” 只听麦杰仁大声道:“傅帮主生儿,又碰上武林大会,兀些些人来,干坐可不成。” 众人闻言,吵嚷声换成嬉笑,几个年轻弟子在后座使劲叫道:“照你说,又该如何?” 麦杰仁见大家的目光都射来,吼道:“吃老饭,再打!” 他言简意赅,赢来几句喝彩,端木容甄与陆岑康虽是南方人,也听懂了大概。但见北面贵宾席上龙头帮副帮主施天义随即站起身来,朝会场四周一抱拳,朗声道:“众位英雄好汉、武林前辈请了!”他中气十足,会场边的人亦听得精神一振,安静下来。 施天义仅三十来岁,气宇轩昂,仪表堂堂,陆岑康侧耳听他继续道:“多谢众位参加今次盛会,这是给我们龙头帮面子,更是傅帮主的荣幸,龙头帮先行谢过。诸位旅途劳顿,有的更不远千里赶来,不宜太过劳累,就请先享受歌舞美食,权作龙头帮地主之谊。至于武林大会,等众位酒足饭饱,再说不迟。” 他手一招,美酒佳肴如过江之鲫,纷纷上桌。更有百四十位红衣少女,披霞衣,持彩带,长袖善舞,场面又复热闹起来。 匀书眨着机灵的双眼,时不时看颜婉幽两眼,又趴在洗剑肩上说两句悄悄话,捂住嘴乐不停。陆岑康本没在意,后见洗剑小脸一板说道:“你也太中意她了罢?干脆绑她回去给你做姐姐好了。”不觉好奇心起,留神这两小鬼的举动。 匀书甜甜一笑:“做姐姐有什么好,我看她做我们少夫人挺好。” 洗剑冷冷道:“少爷还没看上呢,你急什么?” 匀书不服气道:“少爷只是没见过她,你怎知少爷看不上?真是——你又不是少爷。” 陆岑康突然低声插嘴:“匀书,这事不该你们小孩子操心。” 匀书腮帮子鼓鼓地对向他,敢怒不敢言,洗剑嘻嘻一笑,拍她手心安慰,又笑眯眯对陆岑康道:“陆少爷别介意,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女人就是这样子的。” 陆岑康料不到他说出这样大人腔调的话来,愣了半晌,方才弯下腰来,遮住脸笑个不停。 紫倩汝自来到席上后始终面露忧色,似乎有话想说,左右相顾又忍住。端木容甄心细,瞧出她的不对,放眼看傅德及龙头帮众位舵主正忙于在各席间招呼,乘隙低声问她。 “刚才不为告诉我,傅德暗中请了楚惜刀。”紫倩汝的眉头拧着,一直在想应对之招。 端木容甄呼吸也停了停,瞥了毫不知情的陆岑康等人一眼,镇定心情,以更低的声音道:“楚惜刀……他仿佛从未失手过?” 紫倩汝勉强展颜,也不知在安慰谁:“想请动他非千金不可,当世杀手恐怕数他最……”她忽地收住,自知多言。 端木容甄沉默良久,嘲讽地一笑:“早知如此,我该先请他才是。” 陆岑康抛下两个小童,伸长脖子问:“喂,你们说什么,我也听听。” 紫倩汝破颜一笑:“表少爷,我在教少主认识龙头帮的人呢。” 陆岑康道:“也好也好,这些人说不定都要上台一露身手,你说说看,有几个棘手的?” 紫倩汝改口甚快,说来如数家珍:“你看傅德旁边那个黑脸的,是龙头帮副帮主穆忧,掌上功夫好生了得,在帮中据说武功排第二。那个施天义剑、掌俱佳,人品也不错,听说曾向大小姐傅云燕提亲,但被傅德压了下来。长红头发那个鹰钩鼻子,和穿青衫的长发人,分别是左右二使宗修与山初剑,两人行事古怪,都是塞外人。” “后面的五个白衣人和三个黑衣人,好像也不同寻常。”陆岑康用手微一指。 紫倩汝点头赞许:“表少爷果然聪明,那五个是白衣护法,专查帮中叛逆,那三人更有名堂,叫三人行,是龙头帮消息堂堂主,身份都在七十二舵主之上,专门刺探武林机密。” 第十章 乞丐兄弟 陆岑康得意一笑,端木容甄望了紫倩汝一眼,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却未曾理得分明。再看场上,与会宾客已开始痛快吃喝,那些如花少女身态轻盈,舞姿曼妙,观者如潮。陆岑康嘻哈一笑:“这么多人的大场面,看来丝毫不乱,傅老头也确实花了大功夫。” 此时每桌上十八品菜肴已放置大半,莼菜笋、三脆羹、玛瑙肉、小天酥、鸳鸯炸肚、蹄子烩、白肉胡饼……普通江湖豪客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个个吃得手忙脚乱,惟恐少尝了一味。一时之间,众人均忘了将要来临的肃杀场面,只顾沉醉这痛快之中。 端木容甄无心吃东西,拍拍陆岑康的肩道:“我吃不下,你慢慢尝。” 陆岑康挑了一块荔枝白腰子放入嘴中大嚼,含糊地说道:“不会呀,口味蛮好。你这大少爷真难伺候,嘴太刁,苦了肚皮。” 端木容甄道:“还有比我更难伺候的,你看那边。” 陆岑康顺他手势看去,那名叫颜婉幽的少女抬头望天,一动不动,仿佛龙门石雕,连水也没喝一口,便道:“她倒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 第7章 李家那三位公子也只动了动筷便放下,期期艾艾想找话和她说,颜婉幽却充耳不闻,一双秋水明眸只是投向云天深处。 端木容甄道:“我四处走走去,你们不用顾我。”说罢离开席上。他走开两步,立即有龙头帮弟子过来招呼,摇手摆脱,再走远十几步,方才觉出一丝清净。 目光所到之处,不仅是一些小帮派,连峨嵋、华山、崆峒、昆仑、天山、雪山和圣水教等大派都来了众多人马,掌门也尽到齐。此外如五龙门、大漠金刀门、血湖帮、南海派、长白山派、祁连山妖等旁门左道的人物也来了不少。只有少林、武当两派只给傅德送来贺礼,却没人来参加比武,颇有出世风范,令端木容甄刮目相看。 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反绣了大旗,将名号招摇在天下群雄面前,令端木容甄啼笑皆非。他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快步走过这些锦旗,颇有看戏的感叹。有几席的动静更大,好端端喝酒猜拳,竟闹到两桌人相持不下,你一拳我一脚争吵起来。 端木容甄驻足望了一眼,“哐当”一声,一个大酒盅轰然落地,倏地又被人拣起,直直飞来。端木容甄眼见不妙,反应甚快,低头让过。只听“哎呀呀”的高声惨叫,他身后的无辜者不幸中镖,头脸鲜血直流。 顿时又惹火了另一桌的旁观者,跟着两帮人扯皮不休。三伙人越说越冲,从祖宗八代到街坊邻居,无一不糟蹋一遍方罢休。端木容甄听得不堪入耳,皱眉闪在一边,却瞥见几人取出腰间配剑,跃跃欲试。 他隐约明白了傅德的用意,有意无意将本是仇家的帮派撮合到了一堆。放眼再看,果然,不少就他所知平素有间隙的帮派都坐得极近。平日里山高水远不相逢倒也罢了,这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已有好几处渐渐闹了开来。一旦打闹殃及旁桌,便有龙头帮弟子迅速出场,放话让这些人在大会比武时再见真章。 端木容甄摇头苦笑,如此一来,私怨打斗就会拼杀掉不少门派。在江湖上混的谁没有仇家,偏偏被傅德精心地安排在一处。他不忍再目睹混乱发生,便朝会场外走去。 在会场最边缘的酒席前,他忽然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正在偷一桌上的香蕉。不料那桌上的男子甚是狡猾,先不动声色,待他拿到香蕉后,却伸出腿来,绊他一跤。那小乞丐猝不提防,香蕉飞出老远。 端木容甄心生怜悯,快走两步,俯身捡起香蕉。桌上那人骂了两句,见端木容甄衣着华丽,不敢多言,掉转头不再理会。 那乞丐站在一边,似乎在等端木容甄送香蕉过来。端木容甄朝他走近,才看清他身形瘦小,头发极乱,一件白色的衣衫上也不知沾了多少污垢,以致变成黑色。脸上不仅长满麻子,再加上没洗脸留下的深深泥迹,倒像是生来就是漆黑的。 乞丐一把抓过香蕉,呲牙一笑。端木容甄顿觉眼前一亮,那双眼睛如一泓清泉,冲走了所有污垢。只是同时,他那黑黄的牙也露了出来,掩去端木容甄刚刚生出清新之感。 他吃了一半,忽又停住,将剩下的半只递与端木容甄。“喏,你也吃。” 端木容甄微笑接过,发现那乞丐的手又瘦又脏,生性爱洁的他头一回不感厌恶,只觉心疼。一时也忘了饮食的诸多规矩,只怕伤那乞丐的心,于是剥开香蕉后半截的皮,慢慢吃着。又道:“你把吃的给了我,不饿么?” “是兄弟,就该有福同享。”那乞丐眼睛仍是亮亮的,话亦说得豪爽。 端木容甄只觉刚刚见到的种种不快,都被这人一句话冲淡,一种他在萧映雪和陆岑康身上才感觉得到的信任,如今也由这乞丐再度传给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端木容甄不知他有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号,犹豫了一下道:“叫我阿容吧,我是杭州人。” “我从苏州来,你就叫我阿苏好了。听说这里有热闹看,所以赶来了。” “你一直都这样吗?” 阿苏一愣,很快明白他所指,摇头道:“那可不是。只不过赌输了旅费,又怕看不到武林大会心痒,只能讨饭过来。” 端木容甄饶有兴趣地问:“你会武功?” “一点点。瞧你衣冠楚楚,像是世家子弟。” 端木容甄笑而不答。两人不觉走到会场边上靠墙的地带,远离了人群。端木容甄指了指一处空地,两人便坐了下来。阿苏忽然笑问:“你不怕脏了你的衣服?” “有什么打紧。像你一样,心不脏就行。” 阿苏闻言,眼中流露出悲哀的神色,端木容甄心中竟一痛,也说不出为什么,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阿苏振作,换上一副笑脸:“我饿了,你给我张罗点吃的来吧。” 端木容甄笑道:“遵命!”身形如蝴蝶,翩然而去,用的是平生最得意的轻功。阿苏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他可不像一般人哪。” 陆岑康吃得好好,却见端木容甄饿虎扑食似地奔回席上,飞速掀起衣襟,掳走了桌上一半水果糕点,又火烧屁股般逃去。他目瞪口呆,愕了半晌,方问洗剑匀书:“是我眼花吗?端木有没有来过?” 两小童异口同声道:“不,你没看错,的确是端木少爷,不知中了什么邪。” “不好,想是着了魔,我得去看看——他往哪儿去了?”身子窜将出来,一阵轻烟似地跑了。洗剑正要跟去瞧瞧,匀书一扯他衣袖,向正在专心吃菜的尹家明努努嘴。洗剑会意,又重新坐下。 端木容甄满载而归,阿苏果然仍坐定等他,见他身前食物摇晃,笑逐言开拍手:“你真是好人!拿这许多吃的……” 端木容甄乐善好施,对旁人称他“好人”早习以为常,但从这小乞丐阿苏嘴里说来,更觉顺耳,怜爱地道:“快吃吧,不知合不合口味。” 阿苏挑了块莲花糕,刚放进嘴,就见陆岑康急冲冲跑来,嚷嚷着:“好哇,一个人结交新友,却把我甩在一边!” 端木容甄尴尬地一笑,阿苏却瞧得有趣,哈哈大笑:“我叫阿苏,你呢?” 陆岑康仔细打量他几眼,抱拳道:“我是雁荡山陆岑康,这家伙的表弟。” 端木容甄连忙插话道:“你跑过来干吗,他们呢?” “他们当然还在那里,不会有事。谁让你举止古怪,我当然要过来瞧瞧……”他说着把脸转向阿苏,“看看是谁让我们这位大少爷,伸出那双青瓷花瓶倒了都不会扶的手,来抢这些平常看一眼都懒得的东西。” 端木容甄又好气又好笑:“你吓到他啦,说得如此难听。”也向阿苏说道:“别听他的鬼话,这人是出名的无风三尺浪,名堂极多。你若信他,保管只会上当。” 阿苏嘻嘻而笑:“你们都是好人,我瞧着挺开心的,心里畅快多了。” 陆岑康喜道:“果然同道中人。我刚刚坐那儿也闷死了,还是看你们聊天爽快。不过比武可就要开始了,错过可惜。” 阿苏闻言,对端木容甄道:“别陪我了,你们去吧,我在这里吃完了会去看的。” 端木容甄道:“不成,不如你跟我们一同过去,离得近,看得也清楚。” 阿苏眨眨眼:“我穿得破破烂烂,人家龙头帮可不让。” 陆岑康举起拳头:“穿得破又怎样,谁敢多嘴,我一拳打掉他的牙。” 阿苏笑着点头,从衣服里取出块还算干净的布,小心地把端木容甄托着的水果糕点一一包好。端木容甄见他如此珍惜自己的心意,暗暗称许。 第十一章 五位高手 三人往回路上走,没走几步,又见着个奇怪的老头,贼眉鼠眼地混迹于散席,长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三人不约而同互相对视一眼,均觉此人太引人注目。端木容甄用手止住陆岑康与阿苏,神情变得恭敬。“我去打个招呼。”陆岑康方知他认得这怪老头,不由好奇。 端木容甄走到那人面前,毕恭毕敬作揖,陆岑康嘀咕道:“你猜他是谁?” 阿苏微微一笑:“这人虽和我一样打扮得不成体统,却是连刚死的人也能医活的鬼才。” 陆岑康大叫:“莫非他就是人称鬼神医的胡长风?”阿苏似乎觉得说得太多,没有答话。陆岑康却跳起来,直冲过去:“如此高人,少不得要拜会一下。” 他冲那席上时,只听胡长风乐呵呵地笑道:“大侄子又在吹捧我了,我就算再辛苦一百年,也没有你拔一根毫毛赚得多啊。” 此时陆岑康冒出头来,先施一礼,插嘴道:“小子见过老前辈!” 胡长风上下瞧他两眼,眯起老鼠般的细眼,点头道:“好,好得很,半点毛病都没有。” 陆岑康笑道:“要是有毛病,我哪敢来?” 胡长风瞪他一眼,“既没毛病,就不该来。一会儿有毛病的还会少了?” 陆岑康歪头一想:“老前辈教训得有理。这鬼地方我看了就生气,闷也要闷出毛病来。” 胡长风呵呵怪笑:“孺子可教!” 阿苏突然插嘴:“那您老只管坐收诊金便是。” 胡长风得意非常,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今日正该我悬壶收钱,财源广进。嘿嘿,要不出事,我来此作甚?”说罢盯阿苏狠狠瞧一眼,眼中吃惊的神色一闪即灭,改口道:“看你有几分头脑,待会帮我数钱罢。” 端木容甄和三人回到座上。洗剑匀书见他们突然带回一个小要饭的和一个怪老头,都觉奇怪,四只乌溜溜的眼睛直盯两人看个不停。阿苏也不怕生,见这两孩子生得可爱,取出端木容甄送的糕点,三言两语哄了他们几声,便取得两人好感。 胡长风一看两小童生得不凡,微怔一下对端木容甄道:“这两小娃儿是什么人?” “是我的小童。”端木容甄说得气定神闲。 胡长风哈哈大笑,在椅子上坐定,低声道:“大侄子,你少蒙我。这两小娃儿精光内敛,骨骼清奇,将来成就一定在你之上。凭你也调教得来么?定出自高人手笔。” 端木容甄也不说破,只道:“您老好见识。” 胡长风虽在武林中名气极响,但识得他的人却少之又少,加上他此番一副乱糟糟的打扮,竟无人过来拜会。他亦不心急,四平八稳端坐,自知总有用武之地。 这顿盛大的宴席足足折腾了约莫一个时辰,待所有酒菜杂物均撤下,眼界方开阔许多。既是变相的比武大会,自然摆有擂台。傅德搭建的这座台子近三人高,均为银杏木打造,十分结实,四周悬挂各色彩带锦旗,雄壮中添有几分热闹。 傅德见场面肃静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副帮主穆忧及施天义,施施然自台阶走上擂台,朝台下拱手道:“众位武林英雄,江湖好汉请了。” 台下群雄纷然答道:“帮主请了。” 傅德朗声说道:“在下傅德,现为龙头帮帮主。承蒙各位英雄不弃,龙头帮在江湖上略有薄名,不枉傅某几十年的苦心经营。今日各位江湖好汉莅临本会,是看得起在下,傅某感激不尽,在此先行谢过。” 他这几句开场白一说,台下群雄纷纷拱手称“帮主客气”,傅德眼见众人静听下文,心中得意,清清嗓子又道:“傅某本次举办武林大会,用意十分简单。各位请看,庚寅一年,相互残杀致死的武林同道便有千余位弟兄。江湖纷争一向难以平息,但以天下太平为重,傅某有个主意,诸位不妨共同推举出当今武功最强的五个人,从今后调停江湖恩怨,免去诸多仇杀。” 当即便有人大声喝好捧场,其他人正欲附和,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扯道:“我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端木容甄吓了一跳,却是陆岑康放大喉咙在那里喊叫。 傅德一见是他,只当他又要耍宝,微笑道:“陆公子请说。” 陆岑康道:“你口口声声要灭江湖纷争,张嘴闭嘴说为了天下太平,可这武林大会上要是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一旦有死伤,岂不违了本意?帮主又如何向天下英雄交代?” 傅德早有准备,摇头道:“陆公子此言差矣。天下英雄各有绝学,若是傅某凭空选上五位,他人自然不服气。我辈中人,一生倾心武学,谁不想知道自个所学与他人相比如何。既是如此,一试身手又何妨?何况比武大会,非是性命相搏,点到即止,不会有什么损伤。” 他这话引来众人共鸣,点头赞许声不绝于耳。傅德看在眼中,愈发心喜,刚想继续正题,那陆岑康偏不放过他,笑道:“不比武,难道就不知道谁的武功最强了么?” 傅德吸了口气:“那倒要请陆公子说说看,哪几位是当今武林的最强者?” “少林主持圆慧大师,可算得一位?” 傅德道:“圆慧大师道行高深,修为天下无双,当然算一位。” “武当灵隐道长呢?” 傅德微微点头:“灵隐道长剑法傲视古今,也算。” 群雄听到陆岑康提到的正是武林中两位泰山北斗,无不点头赞同。端木容甄隐约猜到下文,侧耳听去,陆岑康又道:“这两位高人在当今武林,无人可出其右,想找这第三位是难上加难。可我心里偏偏还有一人,江南萧映雪,可算一位?” 此言一出,全场大惊,群雄各个脸色变色,议论声此起彼伏。傅德阴沉着脸,似是在等众人安静,身后的穆忧已不耐烦地摆出脸色。颜婉幽原本魂游他方,一听这名字,眼光如剑光射来,倏地又收住。一旁的小丐阿苏,吃了一半的糖果紧张地噎在喉中,呛个不停。 洗剑匀书却满是自豪。他们的公子人未到,只一个名字,便引起轩然大波,足令他们欣慰。端木容甄扫视周围,见胡长风若有所思地望着两小童,知他已看出两人来历。而那尹家明,始终低头聆听,谦恭得仿佛下人。 ------------ 第8章 傅德待众人议论渐止,方才答道:“江南萧映雪,好,果真确有其人,便算得一位。” 陆岑康瞧他脸色比恶鬼还难看,嘻然一笑,转了口气道:“这第四位,自然要数傅帮主您了。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担当此位,我看别人也无话可说。” 傅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面色终于恢复红润,心想这人倒也不光是来捣乱的,暗自心喜之时,却听陆岑康悠悠地道:“这第五位人选,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傅帮主想不想听一听是谁呢?” 傅德尚未答话,台下已有数人闹哄哄地喊问:“说来听听!”陆岑康扬手向众人示意,傅德满心得意,只待他说出自己的大名。却见陆岑康朗声喝道:“不是别人,正是区区在下。” 众人本听他一一道来有根有据,末了闻此一言,无不失笑。识得端木容甄之人,见陆岑康与他一桌,倒对他不敢小觑。其他有人按捺不住,扯声骂道:“臭小子,你算老几?回家吃奶去吧!” 洗剑看不过眼,摸出一枚制钱,从桌下暗自朝那人飚射而出,狠狠弹在对方脸颊。那人吃痛地“哎呀”一声叫唤,捂住脸左右四看,气焰顿时弱了。傅德在台上瞧得清楚,微笑道:“陆公子原来是在和老夫开玩笑。” 陆岑康一本正经道:“怎么,这位子人人坐得,偏我坐不得么?” 傅德道:“那也须天下英雄公认方可。陆公子提及的那三位都不在场,恐怕这比武,不比不成。莫说圆慧大师与灵隐道长是方外高人,不会管我辈凡俗之事,那萧映雪也如云雾飘渺,踪迹全无。老夫才疏学浅,未敢空口夺这五人之位,至于陆公子你……嘿嘿……”他故意一顿,等台下议论纷起,才续道:“也得拿出真材实学,尚能服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陆岑康摇头晃脑、嬉皮笑脸地道:“这么说一定要比武了?” 傅德道:“正是。” 台下群雄齐声喊道:“比武!比武!” 陆岑康慢吞吞坐下,从阿苏手帕里拣出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大口,放怀大嚼道:“好,好,那也不必消磨辰光,开始吧。” 第十二章 武林大会第一场 一直是陆岑康在浪费时间,他反打一耙在傅德身上,傅德只得暂时忍气吞声,向台下大众说道:“老夫也不多说,大家可自行上来约战,只是千万要点到即止。暗器虽不限制,却不可喂毒,否则休怪以败论处。” 台下交口议论,有的说暗器胜之不武,有的不以为然,傅德扬声说道:“既是要挑武功最强者,这避暗器的功夫怕也须了得,否则即便当上这职位,却被人一暗算就非死即伤,岂不落人笑柄?各位英雄,意下如何?” 他一脸得色,端木容甄不由心忧道:“莫非这老家伙暗器功夫不弱?” 陆岑康嘿嘿一笑,低声道:“有使暗器的祖宗在此,傅德啊傅德,你可失算了。” 台下有人嚷道:“若是胜负难分,谁做仲裁?” 傅德抚着颏下微须道:“天下群雄均在此处,万余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还怕做不出公允的裁决?本次大会本就是选举高手充当日后武林仲裁,当是万人之上的人物,又怎会和他人打个胜负难分?” 他一番说辞原是强辞夺理,但性急的人早已听不及,直吵着开战。既是武林大会,群雄都是江湖上闯荡之人,凭的是手上功夫说话,鲜有人乐意像读书人般坐下讲道理。江湖近年无什大事,早已让很多人蠢蠢欲动,尤其是想出风头的少年一代,傅德此举更是甚合心意。 陆岑康也是少年气盛,怎奈就是不喜傅德,对这大会也无好感,低声冷笑道:“这老家伙明知一旦动手,谁也不肯相让,还要说这些体面话。我不闹他一顿,如何对得起他?” 端木容甄摇头道:“他是只聪明的老狐狸,尚未进先思退。你不要太卤莽了。” 傅德走下高台,群雄已在暗自斟酌,先上的人自然吃亏,片刻之间,场面竟有些冷清。 终究有人耐不住性子,西席上跳出一人,正是先前发过话吕梁侠刀麦杰仁。他性子爽快,推开椅子,大步走到比武台下,整整衣襟一跃而上。一时掌声雷动,群雄纷纷叫好。麦杰仁冲台下抱拳道:“山西麦杰仁,向天下英雄请教!” 群雄齐喝声“好!”左望右望,只见大漠金刀门旗下站起一人,约有四十上下年纪,面貌甚是丑陋,左耳下醒目地挂了一只金闪闪的耳环。那人跃到台上,手中托起一柄金刀,朗声说道:“在下左子英,现为金刀门第十九代掌门,愿领麦大侠高招!” 麦杰仁点头:“好!大家都使刀,省了客气。”刷地抽出身后重达七十斤的大刀,横刀在手,“请——” 左子英也不相让,立了个架势,挥刀便砍,刀势又快又狠。人未到,刀气已将麦杰仁面门封住。麦杰仁喝了一声,侧身错步舞动大刀,刀背一推,迅速挡开金刀。两人俱是刀沉力猛,彼一相撞,擦出金光点点,各自退了一步。左子英挥刀再上,麦杰仁也不再退,一阵刀光闪烁,两人缠身斗在一处,战得难解难分。 陆岑康悠闲地道:“端木,你瞧这两人刀法如何?” 端木容甄武功平平,眼光却颇高:“刀法不错,虽未入化境,也算得一流。”心下忽地想到楚惜刀,那人也是用刀,不知要杀台上这两人,要用几刀? 匀书用手肘碰了碰洗剑,悄声道:“这姓左的刀法有破绽。” 洗剑撇嘴道:“早看出来了,还用你说?这位麦大叔也真是,本来不用二十招就能解决,偏生拖到……这已是三十八招了吧?” 匀书道:“四十一招了,你怎么数的?” 颜婉幽见他们交头接耳,微微侧头远远注视他俩,目光冷得出奇,又仿佛带一丝残酷之意。 台上麦杰仁似乎对左子英的刀法摸着了门路,手势一变,举重若轻,竟将大刀使起小巧的招式来。一抹一挑,无不轻巧灵动,却又攻对手必救。左子英汗流浃背,左遮右挡,气力不支,已然落在下风。洗剑打个哈欠:“早该如此啦。看得没劲!” 斗到紧处,只听麦杰仁断喝一声:“小心”,右手刀劈头斜斜砍下,来势极快。左子英吃惊下忙使一招举火撩天之式,谁知麦杰仁只是用虚,刀尖一挑,改劈为刺。左子英也立即变招,可麦杰仁这一招仍是假的,左掌翻起,闪电般拍到他胸口。 左子英虽避过刀锋,却万难躲开这一掌,正中胸前。他大叫一声,倒退七、八步,跌坐地上。麦杰仁急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口中道歉不已。左子英摆摆手,压住心头的气血翻涌,说道:“在下学艺不精,是我输了。”那大漠金刀门闪出两名弟子,连忙赶上台来将他扶了下去。 胡长风站起身,召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让我看看。”那左子英正经过他面前,无力问道:“前辈是……”端木容甄道:“这位是人称‘鬼神医’的胡长风先生。”左子英肃然起敬,示意弟子扶他过去。 群雄凡是听到端木容甄言语的,无不惊喜欣慰。既有名医在此,打伤了人便不愁及时医治。人人心头都不愿触霉头,只觉这鬼神医正是为对手预备的后路,自己可安心动手,于是额首称庆。 胡长风见左子英走近,瞥了眼群雄,朗声说道:“老夫在家闷得发慌,特来瞧瞧热闹,也好为各位了却后顾之忧。不过要老夫诊病向来有个规矩,先交诊金,不多不少,五十两一个。各位都是名家高手,收得少了反对各位不恭。只要交钱,老夫都愿效劳。”回头叫阿苏,“小子,你找个袋子,替我数钱。” 左子英抱拳干笑道:“在下受了内伤,请神医赐药,这里是五十两谢仪。”身边两弟子连忙从行囊里取了五十两,递与阿苏。 端木容甄伸手一拦:“且慢,我有话说!”他长身而起,放开声音拱手对众人道:“在下端木容甄,有幸来此,一心想与天下英雄交个朋友。只是在下无才无德,仅能尽些许心意。无论哪位好汉,只要有请胡神医诊断的,诊金由我端木容甄全部包下。望各位此次大会无伤无痛,安康到老。” 群雄有的本知他身份,点头称许,有的等他报出名号,方知他是赫赫有名的端木家大公子,见他重友轻金,格外心存好感。个别帮派穷得叮当响,更是对他此举连声称善。众人不约而同,远远朝他行了一礼道:“端木公子如此仗义,多谢了。” 端木容甄微笑坐下,胡长风笑道:“大侄子,这下你要流点血了。”伸出两指搭在左子英脉上。 紫倩汝在一旁笑着摇头,低声对陆岑康道:“就算有一千人求他医治,也不过五万两银子,比起这人心所向,少主可还有得赚。” 陆岑康道:“也是,他反正也花不完。”见端木容甄的风头又盖过自己,嘴一抿,“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这些人既然来争名头,破费也是该的,白便宜了他们。” 那左子英谢过胡长风,拿了药方,叫徒弟采办去了。陆岑康笑道:“左近的药铺可要发财啦,瞧这胡神医七七八八写这么一大堆,死人喝了也要还阳。” 说话间,麦杰仁回到原位坐好,原来这次比武大会的规矩是一场比完之后,另换另外两人上场。这样每场比赛的胜者积累下来,再逐对厮杀,也避免了车轮战的不公。 阿苏却愣愣地站在一旁,紫倩汝微笑着牵他的手道:“你不用数啦,一会儿我派人送银子给胡神医,只多不少。嗯,我带你去洗个脸好不好?” 阿苏缩回手,张大眼睛望着端木容甄道:“原来你这么有钱。” 端木容甄生怕他在意,忙笑道:“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怕我说了,你就不爱理我。”世人多嫌贫爱富,他独怕这小乞丐嫌富爱贫。 阿苏凝视他片刻,缓缓摇头:“有钱很好啊,没钱才苦恼哩。阿容……是你的小名么?” 端木容甄道:“是,只有我娘如此叫我。” 阿苏忽地将头一转,往东席圣水教座上看了两眼,勉强笑道:“我不想洗啦。再打扮还是穷小子样,也没什么好瞧的。”他话意坚决,端木容甄朝紫倩汝摇头,只得作罢。 那圣水教上,却有两道凌厉的目光扫来,注视这阿苏良久。阿苏似有所觉,避到端木容甄身后,挡住他人视线,轻声道:“比武要到后面才好看,一开头高手少,我也不爱看。我想往别处走走。” 端木容甄心下一动,问:“要我陪么?” 阿苏扬头,踮脚凑到他耳边,语速极快地道:“若我想去偷傅德的东西,你意下如何?” 第十三章 不放在眼里的比.. 端木容甄见他殊无玩笑之意,小脸认真板着,不由莞尔道:“拍手称快。”奇怪怎么连他也会打傅德的主意,可惜武功低微,一不小心便要赔上性命。 阿苏却黑着脸道:“只不知这东西在何处,要你帮忙。” 端木容甄方知他煞有介事是事出有因,把他拉到一边,见四下无人,方问:“这样东西很重要?” 阿苏咬牙道:“我受不白之冤,除非……”停了停,叹气了口气,那悲哀的神色又一闪而过,“若寻不回来,我一辈子也回不了家啦。” 他说得严重,端木容甄推敲他的话意,惊道:“寻不回来?是傅德抢了你家的东西么?” “十有八九。若是他藏了起来,只怕……” 一声惨叫打断两人的对话。此时在台上比试的是白石山派和青田派的两名剑客,两人的年纪都在三十上下,剑法却也只是平常。百招之上,青田派的剑客孙铁尘一记“回风舞柳”胜出半招,白石山派的杨清伤了上气穴,胡长风又开一方叫他用沉香八分,十三味比肉桂,七厘散二分半,夺命丹三服可愈。一个时辰之内,倒有十几对上台厮杀,败下阵来者都或多或少有伤,胡长风银子也赚进了七、八百两。 阿苏眼睛一扫,因送诊金出头之事,端木容甄已颇受人瞩目,若是离开,恐令傅德生疑,便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一人先去查看动静,等有眉目,你再帮我不迟。”说罢,不等他反应,匆匆没入人群中。端木容甄阻拦不及,只得由他去了。 此时天山派场地上站起一人,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公子,身着一袭长衫,眉目俊朗,却说不出的傲气凌人。只见他慢慢走到台下,肩未动,手未抬,已飘飘然跃到台上,轻功确有独到之处。群雄纷纷喝彩,此人更为得意,报名道:“在下吴剑平,请指教。” 此人出道江湖不过两三年,名气却不小,群雄中颇有认得他的人。这吴剑平自认有三绝,一是剑术,二是轻功,三是英俊潇洒。他是天山派雪鹫子魏毅的传人,雪鹫子已闭关多年,吴剑平这次带着仆从少说也有四、五十号人,浩浩荡荡,无非为了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 天山派的剑术一向威震武林,群雄中沉默片刻,崆峒派当中才立起一位,跃上高台,道:“吴兄请了,在下崆峒派第二十六代弟子郑健则。” 群雄听见是他,都点头道:“这两人才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郑健则比吴剑平略长两岁,名声也一向很好。他师父崆峒掌门千锋道长最钟爱这个小徒弟,将一生绝学倾囊相授,郑健则不忘师父所教,行侠仗义,乐善好施。他素知天山派的剑法高明,千锋道长点头同意他出手,这才上台报名。 吴剑平自然也听说过他的大名,上下打量了两眼,见他稳重端凝,自有一番气度,便不敢十分小瞧,按剑在手道:“郑兄请。” 郑健则道:“请。”他的剑长三尺七寸,剑身纤细,手腕微动,长剑振开,倒似有好几十把剑齐声嗡鸣。他师父号称“千锋”,取的就是一剑千锋、一触即伤之意,可见剑术上造诣不低。 吴剑平说一声:“得罪。”长剑一起,快如闪电刺向对方肩头。郑健则却不避让,长剑微抖,已将这一招化为无形,紧跟着使出师父独创的千锋剑法中第一招“高山仰止”来,一招七式,直指吴剑平胸前七大穴。 台下群雄不由地齐声喝彩道:“好。”要知兵器之中,剑乃最难由大成者,平常人一剑能刺人三个穴道已是不易。郑健则却能一出手就刺向七个大穴,实在难能可贵,不枉他师父号称“千锋”。 吴剑平手腕一翻,长剑护住胸前,左掌直切,击向郑健则下腹,郑健则不等长剑与他相交,已沉腕收剑,脚步微错,闪开他那一掌,跟着长剑使出另一招“干莫炼剑”来。这两人都是出手极快,年龄相仿,内力修为也不相上下,剑法更是犀利之极,正好对手,百招之内,绝看不出哪一方有任何破绽。 端木容甄暗暗点了点头,想道:“这两人武功修为可算一流,只可惜年纪轻轻,也来学人沽名钓誉。” 陆岑康也在赞许:“好,天山派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嗯,崆峒派的剑法,好,好。” 伫立在颜婉幽身后的两名黑衣持鞭女子俯下身来道:“小姐,这台上的两个人在当今后起一辈当中也算佼佼者了。”颜婉幽“嗯”了一声道:“哦,我知道了。”神情却懒散散的,浑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群雄看得眼花缭乱,只有胡长风置之不理,正在一五一十地算他的账目,紫倩汝道:“您老赚进多少啦?” 胡长风苦笑道:“少得可怜,少得可怜,早知道这样,就该喊一百两一个人才好。” 紫倩汝笑道:“您老可真贪心,五十两一个人已算不少,喊得太高,别吓坏了病人。” 她又转头去看那两个孩子,见匀书正问洗剑:“洗剑,台上这两人剑法如何?”洗剑道:“你不是也跟着少爷练过剑术吗?干嘛只问我?”匀书道:“少爷不爱拿剑,我也不爱,你磨少爷教你练剑的时候,哪次我不是躲在房里睡觉?问问你嘛,摆个臭架子。”洗剑道:“我看好像不错,尤其那个姓郑的,出手稳重,少爷说要凝如泰山才是好剑客,姓郑的这人只怕要赢。”那一旁紫倩汝听了,起初还在笑,后来暗自点头,这两小孩的见识竟比来的大多数人强甚,可见名师出高徒。 ------------ 第9章 匀书瞧了瞧台上,愁眉苦脸地道:“但愿他们少爷快快回来,就可以带我们回江南了,也该回去见老爷子,出来都快半年了。”洗剑嘟着嘴道:“谁不想早点回去?咱们江南这时候最美了。跟老爷子在一起,坐在花树下,听少爷用笛吹上一曲,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哪像这里,连名字都报不得。”匀书叹道:“少爷也不知怎样了……”两人聊着聊着,思及萧映雪,心事重重,便不再看场上。 郑健则已使到第一百七十三招“一星在天”。吴剑平还了一招“鼓乐吹笙”,招式未老,又使一招“风雨潇潇”一剑两式,果有独到之处,郑健则赞声“好”长剑翻起,连使三招“玄之又玄”、“大消其夷”、“绵绵若存”。吴剑平斗遇险招,临危不乱,一气呵成,也连用三招极凶险的“攻其异端”、“以直抱怨”、“杖叩直径”,将郑健则的三招化解。 郑健则出道以来,未碰过剑法上能和自己伯仲之间的对手,此时对吴剑平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原本他再下杀手的话吴剑平一定万难抵挡,现在他却有意将招式放缓,让对方有空缓一口气。 他承让的动作小之又小,仅仅当局者能感觉得到,又不让外人看出来。吴剑平心里明白,理应弃剑认输,偏他好胜心太强,喘了一口气之后挥剑又上,心中道:“你要让我是你自己的事,我可一定要赢的。” 圣水教席上,左使梁天恺轻声道:“他或是有惺惺相惜之意,可叹这姓吴的不领情。”那副教主袁潮汐冷笑不语,目光却扫到端木容甄身上,细细打量了一阵,露出深思之意。 立在千锋道长身后的是几位年轻弟子,纷纷问道:“师父,刚才若是师兄使‘急风三剑’岂不是赢了?他为什么反而退后一步?难道那姓吴的剑法那么厉害吗?”千锋道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对爱徒心存仁慈暗自赞许,但若就此将胜利拱手让人,又为他所不愿。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吴剑平和郑健则的剑法原本相差无几,吴剑平一味争胜,郑健则又存心相让,这一下吴剑平抢了上风,倒叫郑健则喘不过气来。第二百五十六招上,吴剑平一招“虚而不屈”长剑斜斜指到。这招看似无力,却是天山剑法中极有威力的一招,剑尖微动,将身周丈内的范围都控制住了。郑健则跃起空中,剑往下击,要破解这一招,谁知天山剑法当真滴水不漏,吴剑平料到他会有这一跃,立即收剑上击,剑刃飞快地在郑健则大腿上划了一下,入肉甚浅。 郑健则落下来,抱拳道:“我输了。” 吴剑平知道要不是他先前相让,现在输的只会是自己,他也晓得这一场胜得并不光彩,但是脸上却假作不知,也拱拱手道:“承让,承让,伤了郑兄,是小弟的不是。” 郑健则笑道:“皮肉小伤,不算什么,吴兄不必自责。”他跃下擂台,回位去了,师兄弟们纷纷惋惜不已,有的更想冲出去理论,被千锋道长拦下。吴剑平也回位坐好,心中犹自“砰砰”直跳,生怕群雄已瞧出他胜之不武。洗剑却连瞧也懒得瞧了,打哈欠对匀书说:“我困一阵,有好看的再叫我。” 陆岑康凑头过去问:“什么叫好看?” “不用一招来,一招去的。像是师兄弟过招,没个悬念。”说话间眼已闭上。 “嘿嘿。”陆岑康大觉这小子眼界颇高,居然看出上台者多数只懂死搬武功招式,不知巧妙化用,即便是自己,于这道理也是半通半不通的。回想洗剑对尹家明动手时的大家风范,这孩子的前途真是未可限量。 第十四章 告吹的亲事 下边立刻又有人跃上台,群雄个个求胜心切,人人争勇好胜,都想越早证明实力越好。这次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门各派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再加上一些独来独往的大盗飞贼、独行侠客,颇有名气的少说不下几十位,当真能算得上武林中空前得一次大聚会了。有谁不想乘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露上两手,让天下英雄对之另眼相看?各门各派,自然由武功最强者上台邀战,如此算来,逐对厮杀的话,起码要斗近六十来场。 然而毕竟武功各有高低,内力有深有浅。每场结束的时间也自然就有短有长。吴剑平后面的一对是金刚门的鲁勇对终南派掌门谢名祖。鲁勇擅长强攻硬打,谢名祖讲究的却是以柔克刚,两人一出手便有高下,果然在第三十七招上谢名祖便胜了鲁勇。泰山派和峨嵋派却势均力敌,泰山南天道长斗了多时,才用杀手锏赢了峨嵋松霞师太。 傅德将每一场厮杀都仔仔细细瞧在眼里,谁武功强,谁武功弱,他心里明明白白一本账。一个下午下来,已有三十六人通过最初一关,傅德吩咐属下备晚饭,群雄们匆匆用过,纷纷要求挑灯夜战,傅德也就打蛇随棍上,场地周围点起了千余支火把,照得宛如白昼。 端木容甄挂念阿苏,早已坐不住,佯装要回龙头帮为群雄准备的客房去睡觉。匀书疲惫之极,更是早已倦在紫倩汝怀里睡了。陆岑康哈欠连天,偏偏不愿意去睡,揉揉眼道:“我就待在这里,你熬不住,你去睡吧。” 端木容甄起身,洗剑拉着尹家明,不让他半步离身。紫倩汝抱着匀书,匀书微微动了动,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紫倩汝柔声说道:“睡吧,没关系,咱们换个舒服的地方去。” 群雄离开席位,龙头帮副帮主施天义一见端木容甄等人起身,亲自引他们前往客房处,开了最好的几间,恭敬说道:“端木公子有事只管招呼,本帮弟子定来效劳,在下先退一步。”端木容甄道:“您忙吧。”施天义施了一礼,先回场子里去了。 紫倩汝和匀书住了一间,洗剑和尹家明住一间,端木容甄与陆岑康一人一间。端木容甄换了身衣裳,正想离开去寻阿苏,有人在外面敲门道:“端木公子可曾歇息?在下傅德。” 端木容甄迟疑了片刻,理了理衣衫,肃然道:“还没有。”上去开门请他进来。 傅德笑容可掬,左右看了看,歉然说道:“此处环境简陋,公子乃是千金之躯,真是委屈了阁下,还请多多包涵,将就将就。” 端木容甄微笑道:“不敢,在下看这里样样俱全,不敢再奢求什么。” 傅德缓缓坐下。端木容甄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不由发怵,瞧这架势,敢情这老小子要长谈了,恨自己不曾跑快一步,这下耽误了大事,阿苏也不知如何。 端木容甄心中有事,眼巴巴地望向门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傅德又再说道:“公子是客,如此客气,怎么敢当?惶恐,惶恐。”他接茶饮了一口便放下,叹道:“其实,老夫办这次武林大会还有一层意思,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他一上来就开门见山,颇有不拿端木容甄当外人的热情,反弄得端木容甄发毛,寻思遁走之道,闻言敷衍道:“哦?” “公子可知道我有两个女儿?” “两位千金如花似玉,天下人皆知。” “可她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尤其小老儿的长女云燕,温柔贤良,且年过二十,至今尚未出阁。” 端木容甄闻弦歌知雅意,暗暗叫苦,脸上不敢有丝毫流露,客气地道:“帮主千金,自然登门者要踏破门槛。” 傅德摇头道:“只是我那女儿心比太高,定要找一个人品武功举世无双之人。” “说到举世无双倒也难找。”端木容甄放下一颗心,看来这老鬼找的定不是自己了,咦,萧映雪倒正适合,莫非这老鬼知道自己和萧映雪相熟? “不然,眼下就有这样一位人选。” 端木容甄道:“却不知是哪家子弟当得起这四个字?” 傅德哈哈大笑道:“此人近在眼前,公子便当得起这四个字。而且公子富可敌国,偏偏谦逊大度,更是难能可贵之处,小老儿有意……” 端木容甄哑然失笑,自己武功稀松平常,恐怕是因“富可敌国”才被傅德抬举成“人品武功举世无双”。幸好陆岑康不在场,不然定会狂笑数声,取笑他一顿。当下咳嗽两下掩饰尴尬,斟酌婉拒的言辞,慢慢说道:“帮主好意心领,在下虽不愁吃喝,但说起人品武功,怕和帮主千金所求差之千里。再说,今次场上少年侠士极多,各个出类拔萃,不像我是个只会饭来张口的败家子,帮主择优而选,定会为小姐觅得佳婿。至于在下嘛,不瞒帮主说,家父和在下都从未考虑过此事。” 端木容甄一出口就推辞了婚事,傅德脸上颇遮不住,饮了口茶,掩下失望之意问道:“敢问公子贵庚?”他料想端木容甄必是自抬身价,欲擒故纵,便仍锲而不舍。 “虚度了二十有八。”端木容甄大感头疼,真想即刻奔出门去找阿苏,省得留下面红心跳,不知说什么好。 傅德笑道:“男大当婚,如今考虑犹未晚也。公子以为如何?” 端木容甄硬了头皮道:“帮主一番好意在下岂能不知,只是……实难从命。” 傅德叹了口气:“莫非小女丑陋,难配公子一表人才?” 端木容甄忙跳起,恭敬地朝傅德一鞠道:“帮主千万莫误会,小姐貌如天仙,在下并非视而不见。我已说了,小姐如嫁了我,将来一定后悔莫及。”顿了一顿,他又接着道:“在下文不成、武不就,辜负了教主的美意。” 说到这个地步,傅德也知端木容甄绝无结亲之意。以他堂堂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的身份,还是头一回遭人如此拒绝,心下自然愤恨。只是端木容甄家世显赫,不便得罪,无奈地道:“这么说此事万难成了?” 端木容甄又行了一礼,低着头道:“在下没这福气,还望帮主谅解。不过帮主若对哪位少侠青眼有加,选定佳婿,小姐成亲当日,在下一定重金恭贺,以谢帮主今日美意。” 傅德叹道:“哪里话来,这是小女没福,怪不得公子爷。”嘴上这样说,他心里却不甘到了极点,他的算盘原打得天衣无缝,女儿如能嫁到端木家,不仅可以控制天下首富的钱包,亦可由此攀交朝廷权贵。等他一统江湖,双管齐下,这天下之大,岂不任他纵横? 他原以为凭女儿美貌,自己又赫赫有名,端木容甄会考虑一二,才趁机提出。这会儿却又觉得这趟来得仓促,未搞清端木容甄平素爱好与个性,也未与端木容甄混得再熟稔就贸然提亲,白白断送了一条财路。他一面肚里大骂端木容甄不识抬举,一面仍是客客气气地道:“既是如此,小老儿不便再打搅。公子请歇息吧。” 端木容甄送了他出门,自己想想也觉好笑,难为傅德想得出这个一石二鸟之计,自己又岂会轻易上当?被傅德这么一闹,他说得口干,喝了口水,想想阿苏不知如何,脚底不由发烫,极欲奔出,忽然又听有人在敲门。 端木容甄不觉头大,没好气地问道:“是谁?” 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宛如夜莺,道:“我是傅云燕。” 端木容甄暗想,看来今日多半是黄道吉日,贵客都一位位上门。他打开门,傅云燕一见他面,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半天才道:“我只说几句话,可以吗?” 端木容甄欠了欠身道:“大小姐驾到,不甚荣幸,请进来坐。” 傅云燕小心关好门,也不入内去坐,倚在门边沉默片刻,似在考虑如何开口。端木容甄这才细细打量她,见她相貌似乎比她妹妹更为典雅端庄。 两人都静默,这气氛未免难挨,傅云燕终下了决心,抬起头来,鼓足勇气道:“适才家父是否向公子提亲?”一句话出口,脸已到耳根,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却仍坚定地等待回答。 端木容甄道:“是。”他猜想傅德尚未将答案告诉女儿,而那伤自尊的话他又不忍在她面前再说。 谁知傅云燕却道:“如果父亲再向公子说起亲事,请公子千万回绝。” 端木容甄暗中松了口气,内心却有点不是滋味,原来人家也并未看上他,他就有那么点不自在,嘴里说道:“那又为何?” 第十五章 圣水教副教主 傅云燕道:“请公子不要误会,以公子人品家世,只有小女子攀不上的。”她不知该如何措词,想了想道:“公子富甲天下,我怕家父会……为此才攀亲。” 端木容甄故做不解道:“不会吧?” 傅云燕摇摇头:“我怕他会!”她咬咬唇,终又咽下本想说的话,叹道,“公子仗义疏财,小女子十分佩服。只是小女子身在龙头帮,江湖诸多恩怨,公子洁身自好,为免将来追悔莫及,还望三思而行。” 她虽未把原由挑明,端木容甄却知她是指他和傅德本不是同道,无谓陷入争斗,见她眼圈都红了,便道:“傅小姐,在下答应你便是。” 傅云燕大喜,道:“公子雅量,多谢成全。” 端木容甄道:“有劳挂心,在下感激不尽,小姐美意,这下一定牢记于心。” 傅云燕心事一了,含笑又道:“此番大会,幸好有公子大力相救,使各位武林朋友都平安无事,小女子这里代他们谢过了。” 她盈盈一拜,端木容甄急还礼道:“不敢,不敢。” 傅云燕轻叹一声,然后道:“请公子珍重。”回过身,竟自飘飘地去了。 端木容甄立在门口,瞧她背影远去,不由从心底赞了一声,若非亲眼所见,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样一位腼腆善良的姑娘竟是傅钟燕的亲姐姐,傅德的亲生女儿。可见龙生九种,各有不同。 他出了一会神,也不禁叹息了一声,忽听到身边有人嘻嘻地笑,侧过头一瞧,原来是陆岑康朝他扮鬼脸。端木容甄见到他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走过去问道:“很晚了,怎么不睡?” 陆岑康笑道:“我睡不着。你说我是乡巴佬也好,我从没见过今日这么大场面,这会儿心里乱跳呢。” 端木容甄也不晓得他说真的还是说笑,摇头道:“打打杀杀,看上去的确热闹得很。可是,唉,杀机无限。”他不想惹陆岑康担心,又道:“去睡吧,明天还有一天呢。” 陆岑康却不回去,伸长脖子望向傅云燕离开之处,说道:“刚才那位姑娘……是傅德的女儿吗?” “嗯,她是傅云燕,傅德的长女。在场上你也见过。” “这位姑娘倒大方得很嘛,这么晚了还来这里?” “这位大小姐难能可贵,跟她父亲不同,心地善良,不能把她看扁了。” 陆岑康点点头:“我没睡着,正好听到一点点,这位小姐真的很好。”他着重说了“真的”两字,脸上表情多多。 原来他赖着不走就想说这个,端木容甄脸上一红,把他向门外推去:“快去睡!站在风口里,别冻坏了,明天起不来。” 陆岑康一边道:“我们穷人的命哪有那么娇贵。”一边笑眯眯地关了门出去,走出好远,依旧能听见他的笑声。 待他走了,端木容甄呼出一口气,终于耳根清净,可以去找阿苏,没想到其间生出这许多事来。他刚一放松,“嗖”地从窗中掠入一把飞刀,险险就从他面前擦过,钉在墙上。端木容甄脸色发白,见刀上插着一张纸,定了定神,拔刀一看:“龙门外,五里亭。” 端木容甄面露喜色,阿苏这小子,要约自己密谈,也不用装神弄鬼啊。急急地拉了匹马,避开龙头帮的盘查,偷偷驶了出去。沿路他前后张望,黑漆漆没个人影,难道阿苏找了快马先去?或是……他忽然想到,阿苏没这手功夫,投匕留书的人定是劫持了阿苏! 端木容甄悚然一惊,他走得匆忙,也没给紫倩汝留口信,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这一惊,不由勒马,停下想了想,后来一笑,阿苏是个穷小子,劫持他最多为钱,这便好办。索性驾马快奔,转眼就到了五里亭。 五里亭是傅德为了武林大会而建,专供与会人士沿途歇息之用,每五里便修了一座。端木容甄到时,早有一人解马立在其中。端木容甄下马走近,一见那人面目,不由呆呆愣住,张口结舌道:“是你?!” ------------ 第10章 那人龙章凤姿,闲闲站着如俊逸青峰,和萧映雪不分轩轾,正是圣水教副教主袁潮汐。端木容甄万料不到半夜约他的竟会是这么一号人物,万千疑问不知从何说起。袁潮汐素有侠名,想来此举大有深意,可饶是端木容甄想破头,也没想不到袁潮汐跟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你身边那个小乞儿呢?” “阿苏?”端木容甄起了疑心,反问道:“袁教主寻他何事?” “他叫阿苏?”袁潮汐沉吟,“此人与我教丢失的一件物事有莫大关联,还望端木公子将他交出。” 端木容甄的脸色一冷,看来阿苏惹的祸事不小,丢的竟是圣水教的东西,既然惊动了袁潮汐,想必是件重要物事。而傅德如果偷去了该物,阿苏人单力孤,又兼上圣水教的追击,必难以与天下这两大帮派对抗。他愁肠顿结,又不晓得阿苏去傅德那里摸底进行得如何,盘算了一下,正色道:“阿苏是我朋友,不是我下人,交出之言切莫再提!” “哦?”袁潮汐笑道,“你想庇护他?” “朋友一场,互相照顾而已,谈何庇护?” “很好,既是有端木公子照料,请阁下转告他一句,在下有事找他,他日当上门请教。” 端木容甄睁大眼看他,想看他到底有无敌意,袁潮汐始终笑笑的,并不紧张。端木容甄点点头:“阿苏的事就是我的事,袁教主放心,我一定告诉他,也请袁教主仔细勘察此事,不要有什么误会。” 袁潮汐拱手道:“多谢端木公子,告辞。”掠上马飘然而去。 端木容甄站在原地,良久,明白今夜是见不到阿苏了,怔怔地望着长空发呆。夜空上,一颗与另一颗,隔得很近,但伸出手去,却永也触碰不到。 那夜,静得不寻常。 端木容甄回房躺下时,已过了三更,想到萧映雪应的约是今晚,更添惆怅。他如今在做什么,明天能赶得回否?都让端木容甄不觉担心。萧映雪的武功虽足可以应付当世任何一位高手,可那不知名的对手定下的五年之约,总让端木容甄忧心忡忡。 端木容甄长长叹息,翻了个身,将脸对着窗外。明月有缺,分外孤零。 明日……明日……明日又会怎样? 三月初十。一大清早龙门已骚动起来,各派武林人士皆早早起身,聚拢在会场,候着今日再战。傅德做事极为细心,端木容甄正梳洗时,早饭恰好送至。紫倩汝见状笑道:“这老儿倒也会拍马屁。”端木容甄一面吃,一面听她报告昨夜比武场上的交手情况。 “昨晚共决出二十多位高手,头一轮业已完了。得胜者有圣水教副教主袁潮汐在内,他只用三招就击败南海派掌门,武功当真出神入化。其他胜者也都是武林中知名人物,今日之战,想必十分精彩。” “那位颜婉幽姑娘在少主离开后转回李家歇息,这位姑娘既不比试,连看热闹的兴趣都欠奉,奇怪得紧。李家那三个不成器的少爷跟回去了。” 端木容甄道:“陆少爷呢?” “他呀?敲锣打鼓都不理,照睡他的安稳觉,这会还躺着呢。” 端木容甄点头道:“这家伙属猪,扔在茅房照样睡得香。不过若错过今早比试,非要骂我不可。叫他起来,迟了就没得看。”心下依然担忧阿苏,吩咐紫倩汝派人去打探他的消息。 等他们几人回到会场,群雄们基本到齐,正在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 过了一会,傅德独登高台,他换了一套鲜亮的衣服,意气风发,抱拳当胸道:“今日四月初十,黄道吉日,祝各位好汉马到成功。昨日共有五十一位英雄过关,就请这五十一位好汉坐到这边来。”他用手一指,龙头帮特别在台前设了几十张铺着彩锦的椅子,以示荣耀,那五十一人便来台前坐下。 傅德道:“任何一位英雄上台,能连胜三人者便可下去休息。现在可以开始。” 那五十一位赢家互相瞧了瞧,各自盘算自己是否一开始就上。大家正在沉默,袁潮汐忽地一展宽大的长袍,飞身跃上高台,道:“袁某愿领教各位高招。”端木容甄和陆岑康到这时才仔细打量他。见他三十来岁年纪,长眉细目,挺鼻薄唇,身穿月白色长衫,腰中束了一根银带,外面罩着蓝袍,身材挺拔,台上一站,英气逼人。 陆岑康忍不住赞道:“好气度,瞧他通身的派头,莫说圣水教副教主,教主也作得。”端木容甄注目台上:“袁潮汐此人可不得了,十六岁时名扬天下,二十岁不到接掌了圣水教副教主之职。十年来圣水教在他的教导之下,日益壮大,此人名声更是如日中天。” “那为何只是副职?” “圣水教教主之职是世袭的,不传外姓。如今的教主是上任教主唯一的女儿,闺名叫做路遥遥。” “是个姑娘?袁潮汐屈居在一个姑娘之下?” 紫倩汝笑道:“女人不可以当教主么?陆少爷,你太把女人瞧低了。” 陆岑康嘻嘻一笑:“我可不敢。”他向周围一瞧,见那名叫颜婉幽的少女也已到场,却依然将一双像雾像水的明眸望向天空,对眼前之事漠不关心。 第十六章 暗处之战 第一个上来应战的正是麦杰仁,提了大砍刀,跃到台上,说道:“袁教主,在下对你仰慕已久,咱们太行山的豪杰们人人都知道你的大名,今天能跟你一战,输赢都开心。” 袁潮汐知道此人性格朴实,言语直率,便道:“能和麦大侠交手,是袁某的荣幸。” 麦杰仁道:“请。”大刀呼地一抢,刀锋破空,横扫袁潮汐腰间。袁潮汐不用兵器,左腕翻出,急扣对方脉门,右掌拢掌为指,直取麦杰仁脸上迎香穴,出手之快,不愧一代名侠。 麦杰仁知道今天对手不比往日,乃是生平未遇的劲敌,提起了百二十分的小心。单刀回撤,化解对方招式。袁潮汐不等他撤刀守胸,早已变招,左掌改切他下腹,跟着一脚踢向他腿腕,右手变指为钩,抓向他右臂脉门。 麦杰仁大叫道:“好厉害。”发足跳起,单刀呼呼护住下盘。袁潮汐丝毫不缓,也未作势,便掠在空中,连环三腿,麦杰仁避无可避,只得双脚落地,挥刀向空中连劈四刀。他用刀粗中有细,这四刀劈向不同方位,眼见袁潮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就要往刀影中堕去。谁知道他自有过人本事,右脚在左脚上一踏,硬生生凭空拔起二尺,恰好闪开那四刀,跟着竟横空踏出一步,轻飘飘地落在麦杰仁身后。 这份轻功实在难得,群豪们不禁大声喝彩,袁潮汐微笑示意。陆岑康不得不承认这人轻身功夫在自己之上,说道:“真好功夫。” 匀书跟着赞道:“好轻功。”洗剑表示同意:“看到现在,这位袁教主我瞧得最顺眼了。” 颜婉幽微微点了点头,暗中思忖:“这人轻功倒似不在我之下。” 麦杰仁举刀一招,犹如乱石穿空,袁潮汐侧身避过,飞起一脚,直取麦杰仁左肩,麦杰仁刚一转脸,袁潮汐的左掌已等着他,疾如电般按在他左肋上,右手瞬间跟至,指住他胸口檀中穴,却含劲不吐,麦杰仁惊出一身冷汗。 袁潮汐笑了一笑,松开双手,退后两步道:“麦大侠一时大意,被我得手,咱们再来过。”麦杰仁怔了一怔,忽地哈哈大笑道:“好功夫。俺心服口服,不必再打,败了败了。”袁潮汐道:“胜败事小,袁某能结识麦大侠这样的侠肝义胆的豪杰,才是生平一大快事。”麦杰仁仰天大笑:“说得好,俺先下去,等你得胜归来,一定敬你三杯。”袁潮汐拱手:“在下先行谢过。” 麦杰仁飞身下台,自知技不如人,输了也不觉丢脸,依旧大咧咧地回椅子上坐下。群雄见袁潮汐三招两式便击败了一个对手,心中又敬又畏,一时竟无人敢上。过了片刻,青田山派孙铁尘才上台应战,他肚里自有计较,输在姓袁的手上比输在其他人手上光彩些。 端木容甄心不在此,左顾右盼,紫倩汝面有忧色走近,在他耳边轻言道:“据说昨夜有一小贼夜袭龙头帮被擒,被囚于洛阳总舵。”端木容甄讶然站起,暗忖阿苏必是忍耐不住,趁龙头帮大批人马都在龙门,想寻回失物。紫倩汝又道:“暂时不知那人是否少主新认识的小伴,弟兄们已去查访,请少主莫急。” 端木容甄吸了口气:“我亲自去一趟罢。”紫倩汝摇头:“少主在此坐镇即可,不然恐傅德起疑。”端木容甄“哼”了一声,不以为意。陆岑康竖长耳朵听完他们讲话,忽然认真地对端木容甄道:“你只管去,这里我看着。笑话,堂堂端木家的公子,想出恭也有人管么?” 端木容甄扑哧一笑,拍拍他的肩,不管紫倩汝皱眉,往会场外围走去。紫倩汝无奈,跟上他,递了一包东西道:“这是乔装用的,请少主先行换上。”端木容甄点头:“甚好。你留在这里,我去打听消息,不会卤莽行事。”紫倩汝再三恳请同行,仍被拒绝,只得退回原位。 端木容甄在会场上出过风头,他站起走了一圈,已有不少人向他微笑致意,龙头帮弟子更殷勤有佳,过来招呼。端木容甄索性对闻讯赶来的海舵主道:“我洛阳金行有些事需打理,请海兄备快马一匹,在下用完即还。” 海朋存恨不得身化千里马,供其一用,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公子稍息,快马这就送到。” 端木容甄一人一马,朝洛阳疾驰,浑不知身后跟了一人,正冷眼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龙头帮洛阳总舵正在城南伊水附近,端木容甄系好了马,掏出面具戴好,想了想,又加上一块蒙面丝巾。龙头帮有数十名帮众未去龙门会场,因无法亲睹盛况,各自郁闷,只得喝酒猜拳打发辰光。端木容甄轻易地掠进院中去,四下辨了路,猜想牢狱应在帮众住所附近,而又只有一路可通。果然寻了不多时,就让他找着。 那地方僻静清幽,看守的帮众仅三人,酒喝到半醉,正互相取笑为乐。端木容甄不忍杀人,疾奔过去,还没等三人反应,一一点了穴道,又取了钥匙。狱中有牢房十来间,端木容甄飞快地凑在房门小窗看了一眼,又换一间,如是者六次,总算找到阿苏。 他正懒懒地靠在墙上发呆,斜抱双臂,静立如石。端木容甄连忙打开锁,阿苏一惊,犹疑地看着他。端木容甄掀开面具,阿苏又是吃惊又是欢喜:“是你?”端木容甄道:“闲话少说,我先救你出去。” 阿苏摇头:“是我自己要来的。”端木容甄不解,稍一思索:“你是说你自投罗网,想引蛇出洞?”阿苏笑道:“说得不差。” “可此处太过凶险,万一他们……” “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端木容甄又好气又好笑,觉得他都是小儿天真之谈,完全不懂江湖世故。然则既然他最关心地是寻回失物,助他一臂比劝他走更能说动他。于是沉吟道:“龙头帮窃走圣水教一物,嫁祸给你,而你既是此案唯一证人,他们极有可能杀你灭口。你还是出去后再做打算。” 阿苏一愣:“你怎知他们偷的是圣水教的东西?” “圣水教袁潮汐昨夜找过我。” 阿苏咬咬唇:“他说什么?” “他要我交你出来,我自然不让。你是我端木容甄的朋友,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到底。” 阿苏不语,凝视他,良久一笑:“有你这句话,我这回来洛阳也不冤了。” 端木容甄只觉豪气万丈,牵他的手道:“事不宜迟,我们速离此地。” 阿苏正迟疑间,一个声音阴森森道:“谁也走不了。”一时间地牢里涌入众多人手,均是龙头帮装束。阿苏眼明手快,替端木容甄将黑布蒙上,面具却来不及带了。端木容甄知道中计,将心一横,即便对方识破他身份也罢,撕破脸也要将阿苏带离此地。 那人冷目相对,喝道:“我是龙头帮第九分舵舵主皇甫明,阁下是谁,报上名来!”端木容甄无奈笑道:“我这般装束,你说我会不会报名?”皇甫明怒道:“那便是找死了,上!”一边招呼帮众,一边展开手中长棍,轮风车似的飞转过来。 端木容甄一手牵着阿苏,避开长棍锋芒,在牢房中游走。那牢房本就逼仄,皇甫明的棍子挥舞起来,已占了一大半地方,后面的帮众根本无法靠进。端木容甄得以跟他周旋,候他长棍一过,立即另一掌拍出。边打边逃,边逃又边打,他脚步灵活,虽带了一人,却仍应付自如,令皇甫明愈发恼怒。 缠斗了一阵,端木容甄见皇甫明棍影狂闪,知他有了惯性,等他照样一棍打过,却不回掌,带了阿苏借机穿过,往门外奔去。那一旁候着的帮众正看热闹,没想到人已到跟前,大吃一惊下来不及阻拦,被端木容甄各自轻拍一掌,穿了过去。 端木容甄刚松一口气,却看见前方近出口处仍有几十人围挡,暗叫糟糕,却见一蒙面人旋风般飘至跟前。这人来势甚快,端木容甄正在惊疑,那人已劈啪数掌拍出,龙头帮弟子一沾即倒,是友非敌,端木容甄登即放心。 那人冲到两人面前,喝了声:“走!”一掌拉过阿苏,旋即移动身形,手脚并用,将周边的龙头帮弟子打了个落花流水。那挡在面前的帮众便如朽木,一推就倒。阿苏一拉端木容甄,三人鱼贯而出。 更多的龙头帮弟子闻讯赶来,眼看人越来越多,那人双足一点,已携了阿苏掠上屋顶,端木容甄狠狠吸了口气,勉强跟上。那人越行越快,带了一人仍疾行如飞,端木容甄追得一身汗。眼见出了龙头帮总舵,又横过七条街,确定无追兵在后,那人方才落地。 第十七章 波折横生 端木容甄抹了把汗,见阿苏一脸无奈,走过去安慰他道:“你别怕,有我在。”那人哈哈一笑,端木容甄脸上讪然,解下丝巾拱手道:“多谢尊驾出手相救,不知……”那人露出真面目,却是圣水教的梁天恺。端木容甄本来就对他大有好感,一见是他,知道无碍,放下心事。 梁天恺一指阿苏道:“我要带走此人,端木公子勿怪。”端木容甄心知梁天恺为人豪爽正派,阿苏落在他手里,胜过被囚龙头帮,遂道:“梁左使宽宏大量,请善待阿苏,莫要为难他。在下必搜集证据,看有无可能还阿苏一个清白。” 梁天恺表情轻松,笑道:“好说,端木公子放心,我圣水教向来恩怨分明,绝不会冤枉好人。”阿苏望着梁天恺道:“我要跟他说句话。”梁天恺松开手,阿苏走到端木容甄面前,柔声道:“龙头帮已生戒备,你若再去,一定着了他们的道。” 端木容甄想到萧映雪,心中胆气一壮,道:“我最见不得人蒙受冤屈,傅德包藏祸心,既打圣水教的主意,想必跟武林大会有关,早晚需查个水落石出。”他顿了顿,苦笑道,“只不知到底圣水教遗失何物?” 阿苏失笑,端木容甄到如今也不知就里,冒冒失失冲来帮他,不由说道:“傻子,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端木容甄愣了愣,听他继续说道:“他们丢的是护教三宝中的圣珠。其实……我原属圣水教罗兰堂,这圣珠由我掌管,哪知有天忽然不见。我不甘无端受罚,躲了起来,查了几日都毫无线索。” 端木容甄看了梁天恺一眼,心想他的确有理由带走阿苏。想到阿苏一路又要查询圣珠、又要躲避圣水教追踪,从苏州赶到洛阳,真是难为了。阿苏又道:“后来我发现,我身边有个平素谈得来的教中姐妹失去踪迹,多方打探,才知她来了洛阳,她无亲无故,走得又蹊跷,我就尾随而至,居然看到她与龙头帮弟子接触。” 梁天恺在远处咳嗽一声,像是在提醒他“说句话”未免说了太长时间。阿苏拍拍端木容甄的肩,纵然走得不舍,只能如此。“那女子名叫采菊。”眼中恋恋不舍,几次回头,随梁天恺去了。 端木容甄心下唏嘘。摸回原地,又驾马驰回龙门。 端木容甄完好无损地回到位上,紫倩汝的眉头方才展开,忙沏了茶递上。他边喝边询问台上战况,陆岑康道:“你怎地这会才来?如今决出十三个人,好戏马上开场。”扳着指头数道:“有泰山派南天道长、蓬莱三岛岛主方广天、圣水教副教主袁潮汐、清水庵定清师太、关永堡堡主关安杨、五台山明源大和尚、丐帮帮主汪清松,还有红魔会大当家刘俊益、绿柳庄庄主柳宜恩、青城派掌门徐泳勉、黄河船帮韩帮主……那什么独行大盗,外号叫作‘千手盗’的也入选了。最后一位却是龙头帮的傅大帮主。“ 端木容甄差点一口茶喷了他一脸,道:“怪了,怎么还有傅德?” 陆岑康道:“谁叫你刚才溜掉的,可有一场闹剧呢,前十二位都是每人连胜三人,到最后面没上过场的只有三人,他们中间任何一位只要击败其余两位便可得胜,这岂非不太公平?不知道是哪个笨蛋喊出这主意,竟要傅德上台应战,一来地盘是人家的,他是东道;二来他又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主,岂有不参加比试的道理;三来这老儿武功上确有两下子,群雄就同意这法子。他自然不是那三位能打得败的,于是堂而皇之进了人选之列。” 紫倩汝道:“分明有他弟子在人群中起哄,要他的阴谋得逞。”陆岑康嘻嘻一笑:“我却想到个好法子,闹他一闹,不枉他费尽心机。”端木容甄见他兀自眉开眼笑,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想起阿苏的事,忙吩咐紫倩汝去查采菊的下落。 傅德又走上高台,说道:“最后余下十三位决战天下武功最强的前五位,小老儿本不愿参加,蒙各位英雄抬爱,有幸入选,也是身不由己。不过既已入选,各位都当全力以赴,我自然不能例外。每人只须击败两个对手,便可休息,倘若不敌,胜的一方只需再战一人即可,开始吧。” 这十三人都是当今最顶尖的高手,谁会有望取胜?何况要打败任何一个已是不易,连胜两个只怕极难,众人不禁犹豫。陆岑康猛地站起,大声道:“傅教主,这不公平。”群豪见这爱捣乱的小伙子又站了起来,纷纷伸长耳朵听他说些什么。 ------------ 第11章 傅德道:“如何不公平?” 陆岑康用手一指,道:“你看这十几位各个武功盖世,义薄云天,每个人的武功都不相上下,一对一呢,半斤八两,只有一、两招绝招才能取胜,但自身亦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接第二位必败无疑。按这样推断,越往后出手自然越有便宜可占。照我想来,帮主身为东道,自是最后出场,那时岂不是挥挥手便可轻易取胜?又或者前面这十二位中并无一人可以连胜两场,那天下武功第一到第五的座位,岂不是帮主一人独占?就算有几位大侠的确武功超凡,一对二赢了,又多出一位仁兄,他是不用打也算赢呢,还是再跟谁打一架决胜?这么一算,总不大公平。” 他脑筋转得甚快,一语挑破,正好讲出了那几人心中的顾虑,台下少不得议论纷起。傅德被他一语道中心思,冷冷道:“陆少侠敏锐异常,连我没想到的你都想到了。” 陆岑康到:“我说的这些可算是不公么?”傅德道:“但共有十三位人选,倘若只是以一对一,咱们只取五位,却多出几人来,如何是好?”陆岑康到:“那也简单,象我这种聪明人自然能想出极妙的方法。”傅德到:“什么方法?” 陆岑康笑道:“这法子妙不可言,前十位中一对一,可先决出五对来,剩下的三位,这北席上的人均未上过场,可选出三个和他们交手,倘若他们不敌,我们也不要那虚名。倘若是我们不敌,这三位全部过关,你既可以设天下前五的位子,自然可以设前八位,所谓人多好办事嘛,你说怎样?”北席既是贵宾席,座中人身份尊贵不说,多为武功不凡之辈,陆岑康这一句便将原想置身事外的众人拖下水去。事出突然,他们各自皱眉,却又无人抢先反对。 陆岑康一眼扫过去。他这席不消说了,总归要顶着。那颜婉幽来时轻功惊人,必是高手,如能说动她上场,事情好办不少。 傅德道:“天下大事,岂可如此儿戏?” 陆岑康道:“这怎么是儿戏了?傅帮主刚刚不也半途插进,后来居上?” 傅德被他抢白,愣了一愣,转念又道:“入选的诸位无一不是顶尖人物,你们几个武功再强不过是后生小辈,一来不能以大欺小,二来果真这样办,谁对付你们谁有利,那前面无人愿自行上场,强弱悬殊怕不妥吧?”他却把矛头只对向陆岑康一席,并不涉及北席其他人物。 龙头帮的穆忧阴恻恻道:“若按陆公子的法子,十三人一对一打,可决六人,余下一人和你们交手便是。”陆岑康想的却是人越多,越不易受傅德控制,连忙大摇其头:“我们武功低微,剩下那人万一是傅大帮主,胜得太过容易,旁人还以为我是龙头帮派出来搅局的呢。若剩三人,倒显得公平。” 傅德心中暗骂陆岑康不说好话,闻言不得不笑道:“陆兄弟的主意不是不好,只是,须想个更为周全的法子。”陆岑康道:“要公平抽签便好,将各位的名字放在箱子里,抽到哪两位就直接上场,岂非很公平?” 袁潮汐长袖一挥,站起来道:“不错,这个提议很好,我同意这位小兄弟的方法。”众人也觉最公平莫过抽签,于是全体同意。傅德不好再有异议,叫人取过笔纸,各人写了名字,揉成一团,放在一只罐子中。 袁潮汐道:“抽签这人,自是要大家都信任,我看就请端木公子主持大局如何?”群豪对端木容甄极有好感,齐声道:“袁教主说得不错,就请端木公子代劳。”端木容甄也不推辞,走到台前,团团作了一礼道:“多谢各位如此抬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伸手进去,取了两张出来,群雄屏气,听他展开念道:“青城派掌门徐永勉对黄河船帮韩涛帮主。”听陆岑康他们废话了一箩筐,台下人早已手痒。这两人更不谦让,飞身上台,寒暄一句便交手。 第十八章 不可为而为之 端木容甄坐回座位,低声问陆岑康道:“你出的好主意,一会儿动起手来,你打算叫谁上?”陆岑康道:“我也是一时权宜之计嘛,脱口而出,人选我还没想好。”端木容甄道:“其他席中能请动谁说不准。我们这里洗剑和匀书是小孩子,只有拼命保他们的道理,决不能让他们有什么损伤。” 陆岑康道:“那姓尹的功夫不济,紫姑娘又是女人,断没有叫她出头的道理。”端木容甄道:“是啊。”叹了口气,又道:“你出主意前好歹和我商量再说,自作主张,这回可惨了。” 陆岑康数来数去就他和端木容甄两人,随时可奉陪——死马当活马医,端木容甄的差劲功夫到这时只能硬头皮上了。剩下一人,无论如何都要去各席上请过。他用目光扫了一圈,北席诸人各自避开,竟无人回应,他心凉了半截。 青城派在武林中算得上极大的名派,历代青城派掌门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高手,这一代的掌门徐永勉一向谨慎自持,口碑极好,武功稳重老练。黄河船帮威震黄河两岸,水上的势力和圣水教在江南的情形差不多。每一任帮主不但各个武艺超群,还练就了一身惊人的水上功夫,据说韩涛此人可在水下伏个三天三夜,只是没有任亲眼见过罢了,再说黄河水不比其它河流,水势湍急,风大浪大,他若当真能伏得下去,那他只怕得改名叫韩神仙了。但在陆地,似乎仍是徐永勉稍胜一筹。 两人战了有两百来回合,徐永勉终于胜出了韩涛一招,韩涛只得认输。 第二场端木容甄抽到的是红魔会大当家刘俊益对绿柳庄庄主柳宜恩。这两人一个红魔一个绿柳,一个姓刘一个姓柳,倒似天生对头。不必废话,上台交手。 傅钟燕瞧见端木容甄唱了两次名,便问傅云燕道:“姐,爹爹是不是有意把你许给这个有钱有势的端木公子?”傅云燕平平淡淡地道:“或有此意。”傅钟燕道:“这人应允了没?”傅云燕道:“我怎知道?”傅钟燕笑道:“你的心思我懂,施大哥对你很好,我看你待他也和别人不同。”傅云燕脸上微微一红:“小丫头不懂别胡说。” 傅钟燕道:“你别老当我是长不大的小丫头。”傅云燕道:“你呀,象个男人婆,只知打打杀杀,应温柔腼腆,才有人喜欢啊。”傅钟燕闻言一愣,忽然声音细小下去:“我也不要别人喜欢,只要……只要能让我见见他,我……我,唉。”傅云燕听她讲话吞吞吐吐,很是奇怪,道:“原来你有了心上人,怎从来没听你说起?他是谁?”傅钟燕摇头:“你别问了。” 姐妹俩谈谈说说,台上的第二场也已结束,高手交战,胜负往往只在刹那之间,这一场却是柳宜恩得胜,红魔虽不甘心,却也只得作罢。 端木容甄便又出来唱名,这第三场抽到的签是蓬莱三岛岛主方广平对泰山派南天道长。 陆岑康道:“这是第三场啦?快轮到我了,我得运运气,动动筋骨。”端木容甄道:“临时抱佛脚?人家都是名家高手,你看我干脆不作准备,准备了也没用。”陆岑康道:“你也不必灭了自家威风,当真那么没用?”端木容甄笑道:“不会,我只是后悔,当初数钱的功夫要都用在练功上,就不会这么狼狈。” 陆岑康哈哈大笑道:“你明知那些钱怎么都数不完,还要去数,真是伤神。”端木容甄道:“伤神总比没神伤好。”陆岑康目光扫来扫去:“最后不知剩下哪三人,但愿弱一点才好。”端木容甄道:“他们个个过关斩将,哪有弱的?”陆岑康点点头:“我何尝不知,只是说说而已。” 第四场是丐帮汪青松帮主对五台山的明源大和尚,刚刚得胜的是方广平。 眼看一场场过去,陆岑康自觉心跳加速,强撑了笑容道:“快了快了,就要轮到我俩。”端木容甄道:“你怕了?”陆岑康舒展筋骨,轻松地道:“笑话,主意是我出的,我会怕?”端木容甄道:“人人都会害怕,难道你就例外?”陆岑康道:“人人都会害怕,偏偏我不会,你信不信?”端木容甄笑了起来,道:“你十句话里只有半句是真的,另外九句半都在吹牛。” 汪青松和明源和尚内力相当,两人斗得极为稳健,在台上你来我往,寻找对方的破绽。陆岑康看得发闷,起身道:“我去方便方便,免得一会儿内急没法解决。”他这一下去了老半天才回来,明源和尚已艰难取胜。端木容甄道:“我以为你掉下去了。”陆岑康笑道:“是长了点,不过这个玩笑,实在臭不可闻。” 再看台上换过两人,乃是号称“千手盗”的关东大盗纪兆铭对关家堡主关安阳。陆岑康倒吸冷气,只觉坏运气像苍蝇盘旋,挥之不去,苦笑道:“这么说来,剩下的三人是傅德、定清师太和袁潮汐?端木啊端木,你的手气真好。”端木容甄叹气道:“我有什么办法,随手抓的嘛。”陆岑康摸头:“看来,我得出马请人去了。” 他头一个就跑到颜婉幽跟前。走得越近,越觉她仿佛一个白玉美人,晶莹剔透,却又渗出寒意。清清嗓子,他俯身朝她行礼,恭敬道:“在下陆岑康,颜姑娘有礼。”傅德冷眼瞧见他过去,轻蔑一笑,转头看台上的比试。 颜婉幽一动不动,似未听见,身后的李家三兄弟对陆岑康怒目而视,怪他扰了清净。陆岑康硬了头皮,问:“在下想请姑娘出手,不知……”话没说完,颜婉幽木然道:“干我何事?”陆岑康愣了愣:“此事关乎武林命运……”颜婉幽道:“与我无关,滚。”说到那个“滚”字,眼中竟流过一道杀机,陆岑康顿觉一身冷汗,倒退数步。 端木容甄在不远处瞧见,也是一惊。颜婉幽垂下眼去,宛如小憩,陆岑康不敢怠慢,斜走几步,躲开她视线所在,这才松了口气。 另两席上原本端坐的几位武林前辈,竟都不见。一问之下,或是尿遁,或有急事,或至他处与人寒暄,总无人搭理陆岑康。陆岑康心中一气,傲气上来,懒得再一席席请求,索性走回原位。端木容甄见他气鼓鼓地回来,心下叹气,安慰道:“我们输了也罢,你的目的已达,无须太过逞强。” 陆岑康恨恨地道:“我不过想打败傅老头,让他不能笑到最后。” 此时傅德心中暗暗得意,他左右衡量,对方无论出哪三人,都不可能是己方对手,这下他赢定了。端木容甄暗自十分担心,倘若他来对付傅德,让陆岑康去斗袁潮汐,恐怕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再说还有一个定清师太,该由谁上? 穆忧对傅德道:“帮主,那小子只能捣乱,请不到什么人,无须为他烦恼。”傅德点头道:“他算什么东西?我们三人自是必胜。这一场看情形多半关安阳十拿九稳,加上青城派徐永勉,绿柳庄刘宜恩,蓬莱三岛的方广平,丐帮汪青松,一共八人。人虽多了写,嘿嘿,幸好还有一招杀手尚未使出。”穆忧会意,跟着冷笑。端木容甄远远瞧见,心里更添担忧。 这一场果不出傅德所料,关安阳果然胜出。 傅德走上高台道:“现在已有五位人选,剩下在下和袁教主,定清师太三位,愿领教陆少侠的高招。”陆岑康腾地站起来,大声道:“很好,很好,我正想会一会傅帮主。”他这样说,摆明了单挑傅德,傅德冷笑不止,肚中骂道:“臭小子自找死路。”口中道:“请。” 端木容甄暗骂陆岑康不懂事,傅德应该交给他才是。无论如何,他身份不同,傅德总不会当众太不给他面子,而袁潮汐自不会太难为他们,这样才有机会全身而退。想到这里,他挺身而起,正要说话,忽地身边快如闪电般射出两条人影,灵巧之极,两、三个起落已到高台之上,端木容甄吓了一跳,那两人却是洗剑和匀书。 陆岑康惊道:“你们上来做什么?”匀书嘻嘻一笑:“帮你忙啊。”洗剑道:“咱们不是要出足三个人吗?我们就算两个好了。”陆岑康急道:“你们这么小,不行,快回去,回去!”洗剑道:“谁说不行?他们有三个人,咱们也有三个人,很公平。他们中间有个女的,就让匀书应付好了。” 第十九章 同台竞技 傅德望着端木容甄道:“端木公子,这是你的意思么?”端木容甄道:“不是!你们两个,快点回来坐下。”匀书道:“公子爷,别老把我们当孩子,今日正好可试试您教的功夫到底管不管用。” 端木容甄急得要命,道:“我的话都不听了么?”洗剑道:“您放心,我们绝不会丢您的脸。”对傅德道:“傅帮主,一个一个来太慢了,不如您三位一起上,反正这台子大得很,六个人也够用。” 傅德暗道:“凭你天大的本事,年小力弱总不济事。”说道:“好,小小年纪,就这样胆气过人,不知道另两位意思如何?”定清师太有些犹豫,袁潮汐却道:“这位小兄弟灵气逼人,好胆识!难得你的公子爷能调教得如此有出息。这个小姑娘更是难能可贵,袁某有这样的机会和小兄弟切磋,真是万分开心。”洗剑笑道:“这位哥哥说话中听,好,我就拜领你几招。” 定清师太到了此时不好推托,便也上台,匀书走到她下首,恭恭敬敬地站着。 群豪见此事到了这时忽然起了那么大一个转折,又是六人同台,一方是武林中久负盛名的三大高手,另一方除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年青人之外,竟有两人是孩子,不禁暗叫他们大胆,强弱悬殊至斯,竟敢应战,个个瞪圆双眼,静观事态变化。 人心总是向着弱者,此时每个人的心里都反而希望赢的全是陆岑康这方,可惜谁都知道这种可能几乎没有。 陆岑康道:“还有一条件我得事先讲明。”傅德道:“你说。”陆岑康指指鼻子,道:“我的武功极为繁杂,倘若拳脚上输了,咱们就再比兵器,得到我心服口服才行,如何?你若答应了这个条件,咱们便比过。” 傅德道:“好,便要你心服口服。”他自有用意,试想陆岑康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就算武功繁杂,也不会精纯到哪里去。他稍用一点耐心,即可得个好听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陆岑康道:“赤手空拳我明摆着不是你的对手,恕我先用兵器。”他伸手一抽,竟从腰带里抽出一柄软剑来,抖得笔直,道:“你呢?”傅德甚是不屑一顾,昂首道:“我就空手接你几招。” 陆岑康正要他这句话,于是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傅德怒道:“你当老夫是什么人?怎会对小辈出尔反尔?”陆岑康道:“不会当然最好。”他将长剑抖了几抖,又道:“接招。”长剑劈心而刺。 与此同时,洗剑一掌击向袁潮汐面门,袁潮汐见他年纪虽小,出手迎敌极有风范,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左掌轻挥,化解他这一招。另一边匀书揉身而上,一出手便对定清师太使出一套万蝶绕树的掌法,两只白生生的小手掌,倒似化作了无数只一般,从四面八方攻到。 原来每到百花竞放的时节,他们住的谷里便有无数彩蝶绕了花树翩翩纷飞,老爷子便创了一套绕树击蝶的轻功身法,名为轻功,却更注重掌力,这套掌法的妙处在于双掌化形无数,绕树疾走,要将那许多彩蝶笼罩在双掌掌力范围之内,讲究身形与手掌的配合,而且不能使一只彩蝶死去,不能使一片花瓣落下,力须均匀。这套掌法施展出来,姿势优美,身形美妙,令人赏心悦目,煞是好看。 群豪万料不到一个稚气未泯的小姑娘竟有如此造诣,心中充满惊异,忖想:“原来端木世家不但富甲天下,武功也是这样厉害,真是真人不露相。”端木容甄心里却“砰砰”乱跳,有苦难言,萧映雪临走之前唯一交待的就是这两个孩子,哪怕他们只是少了个指甲盖,他也会歉疚于心。 陆岑康展动长剑,一味抢攻,知道对方功力高出太多,所以决不能有机会给他攻上来。傅德恨不能一招便制住他,但陆岑康深得剑法精要,又是招招进手,傅德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一时间拿他无法。 洗剑却神情自若,虽是面对当今武林高手,仍自有攻有守,收放自如,袁潮汐心中赞道:“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就,加以时日,也许用不了十年,只怕就和我可以战个平手。”他既生爱才之心,出手自然不那么紧。 定清师太面无表情,见招拆招,匀书绕这她已经攻击二、三十招,仍未能沾到她一片衣角。 只听“睁”的一声,原来傅德终于得手,一掌拍在剑背上,剑身立刻折断成了两截。傅德道:“陆少侠,你的剑已断了,可还要再战?”一般武林中人比武,兵刃为对方折断便是自己输了,傅德有意拿话逼他,就是要他知难而退。 陆岑康却不领情,眨眨眼道:“当然还要再战,我还没心服口服哩。”傅德冷冷道:“兵刃已折,你用什么跟老夫来斗?”陆岑康抬手扔了断剑,道:“用这个。”从袖子里忽地摸出根软鞭来,鞭长一丈二尺,抖得“啪啪”直响。 傅德“哼”了一声,心道:“任你用何兵器,总不是老夫对手。”陆岑康道:“留神!”长鞭抖起三个圆圈,朝傅德当头套去。傅德见他居然也深得使鞭的要领,不由“咦”了一声,侧身避开。 陆岑康不等这一招使老,早已挫腕收式,左手摆个诀,右手一抖,又抖起三个圆圈,直卷傅德双腿。傅德跃起空中,同时双腿踢向陆岑康胸前,要知道长鞭利远不利近,贴身进攻,乃是对付用鞭的最好方法。 陆岑康左腕一翻,手中忽然多了柄只有一尺来长的短剑,剑光如匹烁般直削傅德双足。傅德没有想到他忽然又能多件兵器出来,吓了一跳,幸好他经验老到,变招奇快,才算躲过了双腿之危。陆岑康左剑右鞭,长的极长,短的极短,真有点出人意料。 那边匀书招式一变,左手使一招“列子御风”,右手一招“老子出关”,全取自古人逸事。他变招极快,定清师太吃了一惊,展开衣袍,将这两招挡在身外三尺。匀书寸步不退,左一招“庄周梦蝶”,右一招“纪云挂剑”,有如闪电般攻到。定清师太暗暗道:“只当这小丫头容易应付,谁知道竟这般难斗。今日若不赢她,传将出去,岂不是灭了我的名头?” 想到这里,她猛地叹了口气,将内力都运到双掌之上,使出生平绝学“无色神功”。匀书顿感劲风扑面,压力奇大。她武功虽高,到底身小力弱,难以抵抗定清数十年的功力,但她绝不言退,在掌风里左窜右跳。 “啪”的一声,却是傅德伸手捞住了鞭梢,用力一拉,长鞭从中折断,跟着手指一弹,陆岑康虎口发麻,短剑脱手飞出。傅德道:“这次你可服了么?”陆岑康道:”你不过力气比我大,我还是不能心服口服。” 傅德道:“你如何才服?” 陆岑康双手一合,手中忽然多了一对判官笔,迎头就砸,喊道:“照打。”傅德没有料到他身上竟带了这许多兵器,一怔之下险些被他笔锋扫中,出了一头冷汗。陆岑康得手不饶人,步步紧逼,笔笔打穴,一对铁笔使得似模似样。 傅德怒发冲冠,低喝道:“你这小子成心捣乱,老夫今天少不得要好好教训于你,叫你以后不可如此大胆。”陆岑康手中不缓,口中笑道:“我天生胆子大,不服输,我爹娘都管不了我,你大不了杀了我,却休想叫我不捣乱。”傅德怒道:“臭小子不知死活。”他运气九成功力,双掌排山倒海般地推出去。陆岑康登时呼吸困难,胸口发闷。傅德双手一抓,抓住了他的笔头,陆岑康只得松手。 傅德扔了双笔,喝道:“你服了么?” 陆岑康连退了两步,调整了呼吸,大声道:“不服。”他忽地跃起丈余,空中飞起一腿,横扫傅德肩头,傅德用胳膊挡开,再看陆岑康手中又多了一对兵器,却是一对银光闪闪的虎头钩。傅德怒道:“小子,你是开兵器铺的么?”陆岑康道:“你管不着,等你赢了我手中这对钩,我自然还有别的来对付你。” 傅德道:“你是存心喝我作对?为什么?”陆岑康道:“你要天下人俯首,先得让我服气。”傅德仰天狂笑道:“好,老夫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说话间暗中运气,刹时间脸色黄中带黑,隐隐有一股腥气。 傅云燕吃了一惊,道:“不好,那人要倒霉了,爹爹要使‘龙黑爪’,只怕他难以抵挡。”傅钟燕得意道:“龙黑爪是爹三大绝技之一,这人当然抵挡不住,那还用问?” 陆岑康也知不妙,他全身在对方功力控制范围之内,胸口更加烦闷,几欲作呕。傅德却已出手,双手如爪,爪爪不离陆岑康的胸前死穴。陆岑康左躲右闪,奋力抵抗,他的内力修为相去傅德甚远,每一和对方相碰,便震得两臂又酸又痛,银钩几下就脱了手,无暇再取别的兵器,双手空空更难抵挡。 第二十章 只手回天 洗剑眼角瞟见,暗道“不好”。袁潮汐自然瞧见了,有点看不起傅德,对付一个年轻后辈,竟用如此狠毒的招式,未免过分。群豪看不下去,议论声迭起:“这少年已落下风,还招招致命便不妥了。”“是啊,这种招式未免过于阴毒。”“身为一帮之主,岂能这般狠下杀手。” 端木容甄急得汗流浃背,大声叫道:“傅帮主,手下留情。”傅德充耳不闻,心中只想:“这小子成心对我不利,此时不除,必是后患。”洗剑和匀书同时想道:“陆家哥哥是少爷的朋友,绝不能让他受什么伤害。” 匀书奋力挡开定清师太一掌,同时洗剑以进为退,狠狠向袁潮汐逼进一步,袁潮汐猜到他有救人之意,不愿和他为难,退了一步,洗剑乘机脱身出来,两人不约而同直奔傅德。 只可惜仍是迟了一步,傅德双手疾点陆岑康玉堂、中庭两穴。陆岑康用尽全力向后倒跃闪避,无奈傅德来得太快。他虽努力将身体后仰,也只勉强躲开了玉堂穴,中庭穴却不能幸免遇难,被他爪力直灌而入。顿时胸口宛如重锤相击,一张嘴,吐出一大口血来,跌倒在地。 ------------ 第12章 陆岑康一跌在地,在场多数人的心都被一揪。这少年虽爱胡说八道,但言语乖巧讨喜,又无私心,众人都不想他出事。匀书和洗剑大惊叫道:“陆哥哥!”登即一齐跃到他身前,将他护住。洗剑伸手抵在匀书背上,匀书集两人之力使一招“中流击揖”,出其不意将傅德逼退两步。 端木容甄跃上高台扶起陆岑康,见他神智虽清醒,但脸如死灰,双目黯淡,不似往日飞扬跳脱,不由怒从心起,喝道:“傅帮主,你说比武点到即止,为何重手伤人?”傅德冷笑道:“端木公子,他技不如人怎怪得老夫?” 端木容甄性子再好,此时也忍不住道:“你是堂堂天下第一大帮帮主,难道就为他顶撞你两次,便要取他性命?” 傅德道:“他既知我是一帮之主,怎可处处和我作对?我既已有安排在先,他怎可随意更改?老夫说一不二,岂容人一而再、再而三不懂规矩?” 端木容甄冷笑道:“原来是因为他冲坏了帮主的安排,帮主才下重手伤他出气。却不知帮主原先的安排,有何用意?” 傅德“哼”了一声,道:“什么用意?老夫无非都是好意。” 忽听一人慢慢说道:“你真是好意?”这声音甚是轻柔,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觉说话者就在身边,讶然四顾。傅德喝道:“是谁说话?”匀书和洗剑一听到这声音,顿时喜道:“少爷回来了。”端木容甄心头不禁一松,心道:“好了好了,映雪平安无事。” 只见两个黑衣奴抬着一顶轿子,从会场大门旁若无人昂首步进。这两人相貌奇丑无比,脸上似被刀剑横竖砍过无数回,早已毁得不成样子,但身材高大伟健,两道奇峻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他人心思底细。群豪见了都觉背上有些发冷,却又退后不得,那脚跟子似乎被钉住。 龙头帮弟子亦无人上前拦阻,各个心里发怵,傅德忘了发号施令,瞧得呆了。竟有人坐着轿子闯进武林大会会场,真是破天荒头一回,而且抬轿子的人又这样丑怪,更叫人好奇。 这两人将轿子抬至台前,忽地同时飞身而上,同时双脚落地。这份轻功,群豪皆是一凛。要知道这高台,轻功稍差便上不来,何况他二人还抬着一顶轿子,一前一后竟能同时起跳落下,可见不但轻功高明,而且心有灵犀,配合默契。 傅德不由收敛了些霸气,拱了拱手,道:“何方高人,光临敝处?” 那两丑人将轿子恭恭敬敬地轻轻放下。场上鸦雀无声,人人屏气敛息,要听听这位好大架子的贵客究竟是谁。轿中客沉默片刻,方道:“不速之客来得鲁莽。在下萧映雪。” 这三个字好似有魔力一般,全场一时静默如坟场。群豪们耳边却如炸开一个春雷,心中只有一个名字:“江南萧映雪,是江南萧映雪。” 傅德总算第一个回过神来,重施一礼道:“原来是萧前辈大侠大驾光临,敝帮蓬荜生辉。”萧映雪轻轻一笑道:“你尚未见过我面,怎知我是老是少?这前辈二字,是否叫得过早?”傅德道:“阁下既已来了,何不就请移步,让在下等一睹风采?” 萧映雪道:“你想见我?” 傅德道:“关于阁下的传说已经遍布武林,大名如雷贯耳,却无人有幸见到阁下的真面目。如阁下是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岂不埋没了受之父母的发肤?”萧映雪听他讲得如此刺耳,便道:“如果我又老又丑,岂非辜负帮主一片期望?”傅德一时语塞,只得嘿嘿一笑。 那两个黑衣奴替他掀起轿帘,萧映雪慢慢走了出来。众人瞪大了眼,想瞧瞧这位名动武林的传奇人物究竟长什么样子,可惜他戴了顶长纱垂胸的斗笠,仍无法瞧清真正面目。 他身穿一件雪白丝袍,脚登一双雪白的羊皮靴,全身上下未染纤尘。他双肩挺直宛如刀削,长袍虽然宽大却难掩倜傥体态,举手投足间万千风流莫可学。听他声音,瞧他装束,让人从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亲近仰慕之意。 傅云燕目不转睛道:“妹妹你看,原来传闻都是真的,萧映雪确有其人。”她又说了一遍,仍不见妹子出声,扫头一看,却见傅钟燕呆呆望向台上,喃喃自语道:“我……终于见到他了。”傅云燕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由也叹了口气。 洗剑和匀书走上前,双双施礼道:“少爷。”萧映雪道:“扶陆少爷下台医治。陆岑康,你伤得怎么样?”陆岑康勉强可以说话,道:“不知道,死是死不了。”洗剑匀书扶着他慢慢从台子边上的楼梯走下台,端木容甄急忙上前搀扶,胡长风上来给他搭脉。 傅德故意大声道:“阁下此次大驾光临,也为争那前五之名?”萧映雪摇头:“我的来意不妨讲明,在下想请帮主放弃这次大会。”傅德心里一跳,道:“却是为何?” 萧映雪道:“武林各门各派各帮各会都有一技之长,也都有势力范围,强加控制反而日久生乱。再者大会上当场比试,胜的固然欣喜,输的却未必甘心,私下里互不服气,寻上门报丢脸之仇,又会死伤无数。今日之会反种下无数祸根。红尘中数不清的英才奇侠,如果硬要定出武功前五之名,岂非给这五人惹祸上身?个中情由,还请帮主三思。” 他这番话说中了不少人的心思,群雄此刻不禁想道:“不错,若是我夺了那个名头,只怕再没好日子可过。谁知道会有多少人想杀我名扬天下?” 傅德道:“此言差矣。老夫完全一番好意,不忍见年复一年武林同道相互残杀,死伤惨重,才苦苦思索得了这个主意,若有个江湖中人都愿听其号令的仲裁组织,岂不可减少了纷争?” 萧映雪道:“既要减少纷争,大可请大家坐下来慢慢商议,何必刀剑相加?”傅德道:“武林不比其它,如不一刀一枪比出个真章,江湖汉子有谁肯首先服软?谁武功高谁就有理,这不是江湖上一直以来的道理?反正我一片好意,阁下硬不接受,我也无法。” 萧映雪摇头道:“一番好意?只怕未必。”傅德怒道:“你这么说是何居心?”萧映雪道:“我来路上碰到一位朋友,他对我说了些话,使我对帮主的用意颇感怀疑。” 傅德道:“这人是谁?” 萧映雪淡淡地道:“你想见他?” 傅德被他一问,心里不禁发虚,但瞧见群豪都在等他回答,只得说道:“你叫他出来,我当面问他。” 萧映雪道:“好。”他抬起了头,道:“楚先生,请您到台上来。” 一条黑影闪电般地从群豪头顶掠过,竟无人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人身法极快,眨眼间便到台上。他身材消瘦,脊背挺得宛如标枪一般笔直,容貌甚是眉清目秀。只是那双眸子说不出的清冷,被他看到的人都有如坐针毡之感,不禁各出了一身冷汗。 萧映雪道:“这位楚惜刀先生,傅帮主想必认得。” 傅德绝没料到楚惜刀会在此时出现,竟愣住了。群豪听见这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就是当今最厉害的杀手,号称“追魂无形”的楚惜刀,登时哗然。这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第二十一章 恩怨 萧映雪道:“楚先生,你说傅帮主在洛阳柜坊存入二十万两黄金,要你刺杀得到前五称号高手中的两位,可是真的?” 楚惜刀冷冷地道:“虽然他们排名极高,楚某未必杀不了他们。” 同在台上的袁潮汐忽然问道:“杀掉两人?却是为何?”楚惜刀冷冷地说:“我只管收钱杀人,没空问情由。”傅德怒喝道:“好你个楚惜刀,老夫与你无怨无仇,为何嫁祸于我?”踏前两步,却被萧映雪拦住。 楚惜刀瞟他一眼,忽地振刀向台上的杏木地板一劈,刀背只轻磕了一下台面,台上却突然长出一条狰狞的长蛇,裂开的地板蜿蜒曲绕地朝一个方向急速驰去。咔咔数响间,那高台赫然现出一道长纹,横亘两侧,却又无碍台上众人站立。 这一份巧劲与内力惟有台上众人看得明白,傅德也不由心惊,又看了萧映雪一眼,犹豫起来。楚惜刀却在这当儿掏出存券,道:“我虽然爱钱如命,杀人也有规矩,这个还你,另请高明。” 他将存券往台上一扔,忽地掠起两丈,依旧从众人头上飞掠而过。龙头帮两位舵主喝道:“不许走!”跃起拦阻。空中似有刀光一闪,这两人长声惨呼,跌下地来,捂住断了的右臂惨叫连天。楚惜刀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要走,谁拦得住?” 群豪见他如此武功,面面相觑,心中惊叹不止。傅德大觉丢脸,厌恶地一挥手,龙头帮即有子弟将那两人扶下。 袁潮汐转向傅德,道:“却不知帮主雇楚惜刀刺杀同道,于大会有何裨益?”傅德急道:“袁教主不要听他胡说,我何曾……”萧映雪道:“少了两人对帮主大大有利。帮主原是大会东道,又领了中原第一帮,到时再指定两个心腹之人,那么帮主便成了武林霸主,号令天下。” 傅德怒道:“绝无此事。两位都知道那姓楚的不过是个杀手,冷面冷心。这种人的话,也可以信?”袁潮汐看了看萧映雪,眼中信了八九分,听了这话冷笑道:“天下武林是一家,本该同气连枝。如果有人想独霸江湖称王称霸,我圣水教第一个不答应。” 麦杰仁在台下大声道:“傅帮主,想不到你用心如此狠毒,俺平日竟信错了你。”群豪亲眼看见傅德重伤陆岑康在先,又有楚惜刀的一番话,再加上萧映雪和袁潮汐的表态,就是不全信也起了大半疑惑,纷纷站起来责问傅德。 傅德眼见明明大事将成,忽地多了一个萧映雪,顷刻多年梦想全盘落空,忽地抢前一步,运起十二成功力,双掌疾拍萧映雪胸前要穴。 这一掌出其不意,来得毫无预兆,台下群豪不禁惊呼出声。谁知一直立在萧映雪身边的那两个黑衣奴忽地起齐齐跨前一步,四掌齐出,声势惊人。傅德险险避过,连退了三四步才站稳,心中骇然。 其实两个黑衣奴的武功尚不及他,但这两人天生默契,心意相通,再加之两人合力,反将傅德逼退。萧映雪微微一笑道:“难道帮主竟有杀我之意?是不是也因我和陆兄弟一样得罪了帮主?” 傅德到了此时不敢妄动,万一弄巧成拙,他龙头帮弟子虽众,但台下好汉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人物,若杀伐四起,对他更为不利。他不得不沉住气冷笑道:“岂敢,老夫不过想试试阁下的武功,是否如传说中出神入化?” 萧映雪微笑道:“帮主既已心平气和,想必会考虑刚才的提议。在下有事,先走一步,就此告辞。”抬步走向轿子。 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且慢。” 这声音无比悦耳,原来是那名叫颜婉幽的少女第一次公开说话。她缓缓走上台来,两眼紧紧盯着萧映雪,目光甚至比楚惜刀的眼神更叫人心寒。萧映雪微微一怔,这少女美貌生平未见,只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冷傲,望他的眼神仿似有血海深仇。 “姑娘,你叫我?” 颜婉幽冷冷道:“正是!你就是萧映雪?” “正是在下。敢问姑娘有何见教?” 颜婉幽目光更冷,慢慢道:“我要杀了你,以雪我师父心头之恨。” 萧映雪一怔,道:“尊师何人?” “你不必知道,总之你该死便是。” “姑娘想必有些误会。在下一向少与人争执,又不认得令师,不知如何会得罪他?” “你既然活在这世上,便是得罪了家师。你既令我师父不开心,我便要杀了你。” 萧映雪听她竟如此蛮横,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傅德早就下了台,冷笑不止。颜婉幽初到洛阳时便找他打听萧映雪的下落,傅德探出两人有仇,于是热情相待礼为上宾,他生怕萧映雪会来坏他大事,因此留她至今。 台上剩下他们二人。群豪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台上。 匀书本来对颜婉幽极有好感,这时见她竟与萧映雪为敌,不禁又气又急,又恨看错了人,大声叫道:“这位姐姐,少爷与你素不相识,你却要杀他,你……你真是莫名其妙。” 颜婉幽也不理她,道:“其实这段仇恨早在三十年前就结下,只怪你命不好,注定早死。”萧映雪听她提到三十年前,猜想这事定与师父有关,便道:“姑娘既然要杀我,不知如何杀法?” “自然公平交手,你若输了,我就一刀杀了你。” “你若输了呢?” “你一刀杀了我也罢。” 萧映雪不由轻笑:“我和你又没深仇大恨,杀你干什么?” “你不杀我,我还是要杀你,一次杀不成,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洗剑大叫道:“你疯了么?打不过人家,人家饶你性命,你还要……” 颜婉幽道:“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哩,不必多说,你出招吧。” 萧映雪暗暗叹息了一声,道:“既是你要杀我,请姑娘先出手。” 颜婉幽也不客气,长袖飞舞,霎时便将他上下左右的退路全都封死。萧映雪微觉意外,这少女每一招出手,都似天生练来就是对付他。无论他如何闪避,每招使出,那少女必有一式相克。洗剑急道:“这下糟了。原来这姑娘果然存心来和少爷拼命。你看她出招,哪有这样狠的?” 颜婉幽招招急攻,飘忽灵动姿态清华,犹如千手观音翩然下凡。萧映雪则处处退让,仿佛高山流水,眼看行到水穷,依旧无止无尽毫无断绝,尽管颜婉幽有克制他的方法,他却挥洒自如,并不拘泥于招式。 台下群豪瞧得头晕目眩如堕云端,萧映雪和颜婉幽的功夫都是闻所未闻,每一举手投足在他们看来无不莫测高深,费尽了眼力也仅看出一二分。即便如袁潮汐这等高手,亦是看到目不转睛,惊叹不已。 两人缠斗,瞬息过了数招,萧映雪看出端倪,知她必与师父渊源极深,不愿下辣手。颜婉幽却不领情,渐渐将他逼到台边。 群豪不知道他们已经换了多少招数,不知为什么,反希望这场比试不要停下,看见这样的人交手,真是十年难遇。他们虽在生死决斗,却仿佛在做天下最美好的事,那种韵味令人不由都陶醉了进去。 以袁潮汐的眼光,竟瞧不出这两人中谁的武功更高些。傅德心里焦急,只盼颜婉幽快些取胜。陆岑康伤得虽重,好在胡长风已让他服下了“九转保命丹”,神志清醒许多,瞪圆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 端木容甄一边观看,一边暗暗思索,他怎也想不明白楚惜刀为何和萧映雪一起,且甘愿放弃二十万两黄金来作证?他素来了解萧映雪,知道他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的人,但又为何他不怕误了时候,一回来先去找轿子,由人抬入会场。种种疑虑,他百思不得其解。 颜婉幽出尽全力。她每每就要取胜,萧映雪总有办法闪避得开。萧映雪见僵持不下,便道:“姑娘,你我都无法取胜,这次算平手可好?”颜婉幽听他激战中犹可开口说话,不禁吃了一惊,手中一缓。萧映雪正好一掌拍向她肩头,见她忽有破绽,急忙收势,退了一步,道:“姑娘以为如何?” 颜婉幽自知方才若非他及时收手,早已受伤,她却不愿领情,冷哼一声道:“这次你虽然赢了,但我决不会轻易罢手。”萧映雪道:“真的就不能化敌为友?”颜婉幽道:“当然不可能,你我仇深似海,不死不休。”萧映雪默然片刻道:“但愿将来有机会见到尊师,解释一切。” 颜婉幽瞧了他半晌,走下高台,带着她的侍从飘飘然去了。 第二十二章 奇毒在身 ------------ 第13章 群豪震惊于她的武功和美貌,默默目送她绝美的身影远去。傅德心中暗恨,却又拿她无法。萧映雪道:“傅帮主,你不反对的话,在下先走一步。”朝台下微微一礼道:“在下尚有俗事缠身,后会有期。”群豪齐齐拱手道:“后会有期。” 萧映雪走进轿子,放下轿帘。那两个黑衣丑奴抬起轿子,跃下高台,走过群豪身边时,众人一个个屏气凝神。洗剑拉着尹家明,匀书帮着端木容甄扶起陆岑康,一行人缓缓从大门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夕阳西下,余辉耀眼。整个龙门仿佛镀了金光,映衬的那轿子亦有一种宝相庄严。群豪怔怔地瞧着他们远去,半晌无语。 傅德心里却似有烈火燃烧一般,接下来的残局该如何收拾,这伤了的名声怕需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傅钟燕呆呆地望着会场外,表情一如哭泣。傅云燕不知该说什么来劝,默默叹了口气。 紫倩汝此时赶来接应,准备了马车让众人登上。萧映雪却仍不下轿,兀自由两个黑衣奴扛了疾奔。端木容甄听她说发觉采菊在龙头帮出没过的踪迹,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但此刻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萧映雪和往日有些不同,便没心思再想其他。 一行人走出很远,萧映雪大大方方端坐轿中,也没跟他们说话。端木容甄的车始终跟在轿子后,他掀开帘子注视不发一言的黑衣奴,越想越不妥。 马车摇晃,陆岑康牵动内伤,虚汗直流。萧映雪在邻轿听到他气喘如牛,这才开口缓缓问道:“小陆伤势如何?”端木容甄见他终于出声,探头道:“虽有胡神医的仙丹妙药,只怕也得两个月才能康复。” 萧映雪道:“他伤在脏腑?”端木容甄道:“被击到中庭穴,傅德内力深厚,幸好尚未出全力,否则只怕要命丧当场。” 远外奔来一人,大叫道:“大侄子,等我一等。”正是神医胡长风。端木容甄连忙叫停,众人下车等候。胡长风奔过来笑道:“大侄子,我忘了给你弟弟开药方,我那‘九转保命丹’还有几颗,一起给了他吧。”端木容甄道:“您老真是有心。这药如此珍贵,您留些吧。” 胡长风摇头道:“傅德那老家伙我最瞧不顺眼,难得这个小兄弟胆敢和他斗,老夫佩服得紧。区区丹药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可以再配。”端木容甄道:“如此多谢了。”伸手接过胡长风递来的药瓶。 胡长风走上几步,向萧映雪的轿子拱了拱身,道:“在下胡长风,有个不太好听的名号叫‘鬼神医’。萧公子这回来得及时,哈哈。”萧映雪掀开轿帘走出,行礼道:“前辈大名,在下亦是久仰。”胡长风听他说话声音,微微怔了怔,才道:“客气客气。” 萧映雪道:“不知前辈今后有何打算?”胡长凤双眉紧锁,凝神细听他语音,思索了一下,才道:“武林大会就此散了,我自然到处闲游……”萧映雪道:“在下……”他忽然没了声音。胡长风大吃一惊,喝道:“快扶住他,他要晕倒了。” 他语音还没落地,萧映雪已倒了下来。幸好胡长风提醒在先,端木容甄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接住。众人大惊失色。洗剑和匀书奔到近前,大声叫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端木容甄急叫道:“映雪,你醒醒!神医你快来看,这是怎么回事?” 胡长风一手搭着萧映雪的脉搏,一手理着小山羊胡子,眉毛皱了又皱,半天不出一声。匀书和洗剑急得“啪啪”掉泪,却不敢开口询问。陆岑康坐不住了,身子探出马车急道:“老先生,他怎么样?” 过了半晌,胡长风才松开手,道:“刚才我听他开口时底气不足,没想到伤得这样严重。”端木容甄道:“是什么伤?”胡长风道:“他的脉象又弱又乱,不但有极严重的内伤,而且还中了毒。”端木容甄惊道:“什么?” 胡长风道:“据我推测,他和那位姑娘动手前就为一种极厉害的毒掌所伤。这种毒老夫前所未见,不敢下断言。”陆岑康急道:“您老也没见过?” 胡长风道:“天下之毒,老夫可称得上略知一二,但他身上的这种毒我却从未见过。本来以他功力,受伤后倘能精心调理,也不至这么快剧毒攻心。可他似乎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内力消耗极多,毒气自然上攻,牵动伤势,加快发作。而且……”他叹了口气,道:“刚才场上那位姑娘逼他出手,无疑更加恶化。他一直强行压制,一旦发作起来,危在旦夕。” 洗剑放声大哭道:“一定是那个恶人,一定是他,是他伤了少爷!” 端木容甄登时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什么萧映雪要摆架子让人抬进会场,为什么刚揭穿傅德的阴谋就急着要走,为什么他一再不愿出手和人交战。端木容甄心中酸楚,倘若萧映雪不是要急着赶回来,怎么会弄成像现在这个样子。倘若他不是心里牵挂着他们,也许根本就不会中了对手的毒掌。 他收拾心情道:“神医你有办法医治么?”胡长风摇了摇手道:“惭愧,老夫枉称神医。对这样的伤,却是无能为力。”陆岑康道:“您老要是治不好,还有谁可以?不管如何,您都要试一试。”胡长风叹道:“那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唉,他有多大年纪?” 匀书抹了抹眼泪道:“少爷今年整整二十。”胡长风怔了怔,道:“什么?他如此年纪便有这样的武功造诣?”端木容甄道:“映雪天纵奇才,只可惜心地太仁,终要吃亏。”胡长风没想到萧映雪这样年轻,不由得心里升起怜惜之意,叹道:“可怜,可怜,小小年纪,老夫尽力而为就是了。” 众人见他答应,总算燃起一线希望。端木容甄道:“那咱们就先回洛阳金行。倩汝,你那里一切都方便么?”紫倩汝道:“样样齐备。”端木容甄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洛阳金行后院。 胡长风双眉紧锁,在床前走来走去。陆岑康侧卧在一边的躺椅上,问道:“老先生,有法子么?”胡长风道:“有一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端木容甄道:“什么问题?”胡长风道:“按照常理,一般人中毒之后必定时昏时醒,手足麻木或抽搐,还会口鼻流血,再不就全身青紫。而这孩子却一直昏迷不醒,脸色苍白,而且从头到尾没吐过一口血。这种毒,的确是奇怪之至。” 端木容甄道:“这样是不是更危险?”胡长风道:“正是。他体内的毒质无法挥散,也就愈容易攻心。”端木容甄想了想,道:“如何才能将他的毒质逼散出来?”胡长风又踱了两圈,才道:“他中毒太深,而且咱们又不知他所中何毒。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从中摸出一张发黄变色的纸,慎重说道:“这是先师传下的秘方,我从未试过,也不知能否有用。今日事情紧迫,只好姑且一试。” 端木容甄道:“不知要用些什么?” 胡长风提起笔来,飞快写下要买的物品,写好之后放在一边,又拿另一张纸写了几十味草药,两张纸一起交给了紫倩汝。 不一会儿,买药的人先行回来。胡长风将几十味草药调和在一起,用棍子使劲搅匀。这时紫倩汝也已带了一堆物品回来。胡长风便指挥家丁将一口极大的铁锅和一只高高的蒸笼抬了进来。铁锅很快被洗得干干净净,蒸笼也是刷了又刷。胡长风将几十斤草药统统倒在铁锅里,放上清水,支起架子,将铁锅放在上面,点起柴火。 然后胡长风走到房里,轻轻地将萧映雪的外衣脱下,只剩中衣,再将他放进蒸笼,由端木容甄帮忙,将蒸笼抬在铁锅之上,盖起盖子。匀书和洗剑瞪圆了眼睛,都不明白这小老儿为什么要将他们少爷放到过上去蒸,别人也不太懂。陆岑康于是问了出来。 胡长风解释道:“这样做有两个用处。其一,可以将他体内的毒质蒸发出来;其二,可以使药力直接进入他四肢百骸,又快又管用。这盖上留有气孔,决闷不死他。” 端木容甄道:“只不知这蒸气会不会烫伤了他?”胡长风道:“这我有分寸,待到差不多时,就立刻将蒸笼取下,这下面药力极强,自然不能让他伤及肌肤。”紫倩汝道:“然后呢?”胡长风道:“然后我要运足功力,推拿他的周身大穴,护住他心脉,不让他毒气入脑。倘若入脑,变成不治。”端木容甄点点头。大伙儿不再说话,都眼巴巴地瞧着那锅。 早已是晚膳时分,可谁都没心情。匀书突然来了一句:“少爷在锅里煮着,我怎么吃得下?”便让陆岑康刚放进嘴的饭菜都吐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听天由命 那样大的一个锅,足足烧了半个时辰,才有热气冒上来。胡长风紧紧盯着,不敢有丝毫怠慢。众人眼睛眨也不眨。等待中的时间仿佛总是特别漫长。众人实在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胡长风大喝一声道:“好!” 紫倩汝立刻吩咐众人灭火,抬下蒸笼。胡长风打开盖子,萧映雪依旧未醒,从头到脚都已被热气蒸得发烫。胡长风轻轻将他抱出来,盘膝坐在床上,双手抵在他背后,先运气在他身上运行一个周天,然后在依次在他各处穴位上推拿。 推血过宫极耗内力,以胡长风的功力,只能支持半个时辰。他推拿完毕,右掌运起内力,一掌拍在萧映雪的后心,萧映雪“哇”地吐出好几口血来。那血已成紫黑色,凝结成块,看上去触目惊心。 端木容甄喜道:“他能吐出来了,您老真不愧是神医。”胡长风叹道:“他体内淤血极多,一次也吐不尽。现在仅是吊住他一口气罢了。要想治好,除非另有妙法。” 萧映雪略有知觉,微微动了动,立刻感到剧痛难当。他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胡长风道:“你内伤太重,千万不可乱动。”萧映雪根本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闻言苦笑。胡长风道:“当务之急,要用药止住他的毒性发作,先想办法医好他的内伤。他内力一恢复,便可自行运气逼毒。” 端木容甄道:“他的内力远在我们之上,而且路数不同。只怕我们运尽全力也是枉然。”胡长风道:“不错,他伤及内脏,万万不可贸然行事。一旦内力相互抗衡,冲撞之下,他更经受不起。”陆岑康道:“那怎么办?” 胡长风道:“自然是找他的同门相救。大侄子,你可知他的武功师承何门?”端木容甄道:“他师父就是人称‘逍遥神仙’的钟离烨老前辈。”胡长风大吃了一惊,道:“逍遥神仙钟离烨?他可是上上辈的人物!听说他没到三十岁便成天下第一人,因此退隐山林。二十年后有传闻说他死在当年武林第一美人叶斯然手中,到如今又事隔了二十来年,想不到居然传下弟子。” 端木容甄道:“除了这位老爷子,当今又有谁能调教出映雪这样一个徒弟?”胡长风道:“这话倒也没错。算起来这位老爷子的辈分极高。当今任何一位掌门人,算上少林武当,只怕都小他一辈两辈。若能将萧公子送到他手上,那是再好也没有。” 端木容甄道:“可从洛阳回江南,最快也要十来日,映雪的伤势能不能拖得起?”胡长风道:“我和你们同去,一路上可以根据他的伤势用药。钟离前辈在下仰慕已久,若能一见,也是幸事。”陆岑康大喜道:“您老跟我们一块去,当然是最好。” 众人商议定好日子,该到安置时候。匀书和洗剑这两小孩儿却说什么也不肯去睡,泪眼汪汪地守在萧映雪身边。 端木容甄柔声劝道:“莫伤心,映雪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你们俩去小睡一会。” 匀书摇头道:“我要陪着少爷。洗剑,你去睡好不好?”洗剑使劲晃着脑袋:“我不去。少爷第一次离开我们,就受伤没人照顾,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少爷半步。”匀书的眼泪又流下来,道:“我也是。少爷受这么重的伤,一定难受极了。我绝不能不在他身边。” 端木容甄知他俩主仆情重,也不再劝。忽见陆岑康抱了两条被子,慢慢走了进来。端木容甄急忙将他扶住,道:“你不去休息,又跑来做什么?”陆岑康道:“你们都不睡,我一个人哪里睡得着?如今春寒料峭,晚上冷得很哩,你们熬夜冻出毛病,到时候谁都走不动路,那可有戏唱了。” 他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靠在床边上,一条被子垫在底下,坐上去笑道:“匀书、洗剑,你们要守着少爷,也别把自己冻坏了。来,坐在被子里,一样可以看着。” 两个孩子走过来,匀书忍不住张开手臂,将他拥抱了一下,流泪道:“陆哥哥,你真好。”陆岑康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微笑道:“傻姑娘,你才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别哭,别哭,你家少爷那么好,神仙一定会保佑他。” 四个人都挤在两张桌子上。陆岑康有伤在身,不一会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端木容甄瞧瞧他和萧映雪,一个是最好的兄弟,一个是最好的朋友,如今两个人都伤势沉重。他忽然觉得,就算真的富甲天下也没什么用,倘若萧映雪伤重不治,他岂不是照样束手无策?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去。 这一夜端木容甄辗转反侧,心中感慨,没有片刻可以入睡。两个孩子到天快亮时支撑不住,打了一会儿盹,好在萧映雪的伤势并无反复。 次日天亮,端木容甄吩咐紫倩汝带足银子,去将洛阳城里最好的马买下来。紫倩汝去了半日,从洛阳各大富户家中牵几匹马回来。端木容甄仔细看了看,道:“不错。果然每匹都是千里良驹,不知几日能赶到江南。”紫倩汝知他为那两人忧虑,道:“两位少爷都是吉人贵相,一定会没事。”端木容甄点点头道:“借你吉言。” 午膳时紫倩汝煨好稀粥,陆岑康喝了一小碗,精神比昨天略好了些。端木容甄扶起萧映雪,只喂他喝了一口,便被连饭带血全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匀书替他轻轻地捶着后背,好半天才见他缓过一口气。 胡长风使个眼色,示意端木容甄不要再试。端木容甄会意,放下碗黯然失色。 下午紫倩汝出去打探武林大会的情况。陆岑康无事可做,缠着端木容甄和他下棋。端木容甄道:“你精神才好了一点就做这种伤神的事。咱们明天就要上路了,这会儿还是歇着去吧。”陆岑康不听,硬拉着他非下不可,端木容甄只好依着他,取出棋盘棋子。萧映雪神智甚是清楚,让端木容甄扶他倚在床上看他俩下棋。 陆岑康生性好动,对下棋这种慢吞吞的事一向不精。他若能蹦能跳,才不会坐下来和人下棋。幸好端木容甄故意走错了几步,浪费了几次可以吃掉他黑子的良机,他才得意维持局面不败。 洗剑和匀书被胡长风叫到隔壁帮他整理草药去了。那两个黑衣奴在院子里刷马,只有尹家明一人说累了,回屋里午睡。 端木容甄无心恋战,放下一子便道:“映雪,我忘了问你,昨天比武场上那女子武功着实厉害,你知道她是哪一派的弟子?”萧映雪想了想,慢慢道:“猜不出来。” 陆岑康下了一个子,说道:“讲起来那位姑娘真是美如天仙。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恨你。她说起什么三十年前的恩怨,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端木容甄微一沉吟,道:“三十年前?莫非这事和当年第一美人叶斯然有什么关联不成?”陆岑康道:“要不是她冷若冰霜,倒可以和她交个朋友。” 端木容甄笑道:“你要当心,人家武功可高你十倍。”下了一个白子,道:“快想想下一步你的黑子怎么走吧,你看这一块,就要被我堵死啦。”陆岑康急忙拈起一个黑子封堵,又得意起来道:“谁让你提醒我?害你自己没得吃。萧映雪,你看我这一步怎么样?” 萧映雪不答。端木容甄急忙扭头一瞧,原来他支持不住昏了过去。端木容甄扶他躺下,甚是担忧,依在床边坐了,那盘棋便无心思再下。陆岑康神思困倦,回房睡觉去了。 紫倩汝打听得消息从外边回来,对端木容甄道:“武林大会不欢而散,江湖中人大呼上当,不愿在洛阳待着,都已打道回府。我去城门口打听,说是走得差不多了。”端木容甄摇头叹息,眼前什么事情都比不上萧映雪早日康复重要。他们插手破坏了傅德的一盘计划,只怕不易出这洛阳城。他心下忧虑,吩咐紫倩汝收拾好行李,明日一早出发回江南。 晚饭时,匀书到尹家明房里叫他出来吃饭,刚进去片刻,忽见她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朝洗剑招招手。两个小孩儿嘀咕了几句,悄悄地叫过端木容甄,告诉他说:“他不在屋里。” 端木容甄一怔:“不在屋里?他会上哪里去了呢?” 他们三个正在小声商议,尹家明忽然回来了。端木容甄迎上前去道:“尹兄,你去了哪里?大伙儿正等你吃饭。”尹家明道:“我去街上逛了逛,明天就要走了嘛,想去散散心。” 端木容甄点了点头:“你要小心些。这里是傅德的地盘,万一他认出了你,只怕有些不妙。”尹家明板了脸道:“多谢关照。” 第二十四章 是敌是友 第二天一清早,大家整装待发。陆岑康和萧映雪有重伤在身,经不起骑马颠簸,端木容甄便让洗剑和匀书陪两人坐在马车里,两个黑衣奴在前赶车保护,尹家明、胡长风和端木容甄三人骑马殿后。 端木容甄道:“倩汝,你在洛阳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停了一停想起阿苏的事情来,道:“采菊的事有任何消息,立即传书禀告。”紫倩汝道:“差点忘了告诉少主,采菊现在龙头帮,据说成了某位舵主的小妾。”端木容甄变色道:“这样说来,阿苏是被龙头帮陷害!马上替我带个口信给圣水教梁左使,只须提到你刚才所说之事,他自然明了。” 紫倩汝躬身道:“我记住了。少主一路顺风,路上会有家里人前来接应少主。”端木容甄道:“好!” 于是一众车马如旋风般地飞奔出城。 匍出城门,陆岑康忍不住掀开帘子,回头遥遥望了几眼,叹道:“今日一别,不知几日才能再回中原。想起武林大会气势空前,却来得威风去得稀松。再想想洛阳牡丹名冠天下,唉,虽然时日不多,倒还真有几分留恋哩。” 洗剑勉强扯出笑颜道:“陆少爷一受伤,好像连性子都变了。” 陆岑康道:“可不是嘛。本来我好好地住在雁荡山,太平无事。谁知稍一出来行走江湖,就会碰到像傅德这样又毒又狠的人,忍不住发两句感慨多愁善感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萧映雪慢慢地道:“将来你会知道这世上还有比他更阴险十倍的人。” 洗剑看着他苍白的脸,恨恨地道:“不错,那个大恶人暗算少爷,自是比傅德差劲一千倍、一万倍!”被他一说,匀书眼圈一红,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不知不觉车马离城有二、三十里。端木容甄驾马赶到车边,对陆岑康道:“看这马力,也许要不了十日,咱们就可以回到江南了。” 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茶亭,有个黑衣人正在亭中慢慢地饮茶。眼看众人快要接近茶亭时,那个黑衣人忽然扭过头来,瞪着他们。这人脸上带着冷峻的表情,赫然竟是那天武林大会上一现即逝的楚惜刀。 他放下茶杯,走到路的中央,刚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端木容甄让众人车马暂停,拱手道:“原来是楚先生,在下端木容甄有礼。”他想此人既然认得萧映雪想必会给他一、二分面子,谁知楚惜刀瞧都没瞧他一眼,刀锋般的眼睛只盯在马车上。 ------------ 第14章 萧映雪探出头道:“楚先生你好。” 楚惜刀冷冷地点点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萧映雪道:“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不会忘。阿齐,扶我下车。”阿齐不敢违抗,只得将他扶下车来。楚惜刀剑眉一皱,道:“你受了伤?” 萧映雪道:“不碍事,你出招吧。” 端木容甄等人都吓了一跳。他如此伤势莫说是楚惜刀,换个不懂武功的人只需轻轻一推就倒。其实无须别人出手,站不了片刻他就会支持不住。端木容甄跳下马大叫:“楚先生,等一等。” 楚惜刀看了看他,端木容甄道:“我和映雪是朋友,我很想知道你们之间订过什么约定。” 楚惜刀道:“他答应过我,只要我愿当众揭穿傅德的阴谋,他随时恭候我出手。萧映雪,我要出手了。” 萧映雪道:“不错,这是我和你之间的协议,与旁人无关。” 端木容甄急道:“现在绝对不行。他伤得很重,现在交手太不公平。” 楚惜刀冷冷地道:“你直陈他受伤之事,我岂非少了许多顾忌?” 陆岑康胸口一热,忍不住插嘴道:“我相信楚先生不会趁人之危。” 楚惜刀嘴角带着冷酷的笑意,溜了一眼众人道:“你可知我是谁?我要杀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江南萧映雪好大的名声,我楚惜刀却不信邪,不信打他不过。如今他受了伤,岂非杀他的绝好时机?” 端木容甄道:“别人或许会,但你不是别人。” 楚惜刀冷笑更深:“难道你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端木容甄道:“你我素昧平生,我不敢说对你十分了解。但你不愿帮傅德杀害武林同道,便说明你是条好汉。” 楚惜刀道:“那只因我答应了萧映雪。” 端木容甄道:“如果你非要赚那银子,大可不必答应映雪的条件,事后一样可以找他比个高低。但你答应了,就说明你本就没有要杀他们的心。再说,我知你每次杀人总给人同等的机会,死在你手上的人只有心服口服。这是你的自负,也是你与众不同之处。凭这两点,我知你不会出手。” 楚惜刀眸子里射出了既锐利又痛苦的目光,道:“这个该死的江湖本就以胜败论英雄。胜得武也好不武也好,别人只会看见你的胜利。”他慢慢地拎起了刀,侵人的寒意冷冷掠过众人心头。 萧映雪道:“你说得很对。这是你我两个人的事,不用管别人。洗剑、匀书、阿律、阿齐,你们听着,绝不许帮我的忙,若有人要帮你们就拦住,知道了么?” 他们四个满腹委屈,却不敢不点头。 萧映雪努力使自己站得稳些,凭着一些强悍之气他才可以勉强支持到如今,勉强把话讲得连贯。他几乎用尽了所有潜能,只希望楚惜刀能快点出手,否则自己先会倒了。 楚惜刀却依然标枪般地站着,他那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刀还没拔出。他盯着眼前这个人,从萧映雪下车起就能看出伤势有多重,可却始终不曾倒下。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个病殃殃的人? 他见过萧映雪三次,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霸气杀气,只有一种很清新柔和的力量,似乎比杀气更令他吃惊不已。 两年前他就发誓要和萧映雪一决高下,可时至此刻,对方那种宁静平和的神韵影响着他,使他难进退。他知道今日不动手将来不会再有如此良机,可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端木容甄喜道:“楚先生肯放弃了么?” 楚惜刀道:“他此刻难以抵挡,我胜了也毫无意思。萧映雪,等你好了之后我再来。”他顿了顿说:“你是在武林大会上受的伤?” 萧映雪摇摇头,楚惜刀皱眉道:“没去之前就受了伤?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去?” 萧映雪已无法再答他,楚惜刀既说了不出手,他的一口真气再也支持不住,眼前金星飞舞,鲜血从嘴角直流下来,身子晃了晃,阿齐急忙伸手扶住。 胡长风跳下马来道:“快到亭子里去。”众人都下马进了亭子。胡长风点了萧映雪身上的几个大穴,仍未止住他吐血。洗剑和匀书吓得大哭道:“少爷,少爷!你不要吓我们!” 胡长风一声不响,双手不停推拿他周身穴道。端木容甄瞧见楚惜刀在亭外未走,忙抱拳道:“楚先生,如果映雪重伤可愈,那时先生再来,我们一定恭候大驾。” 楚惜刀转过身,冷冷地走开,消瘦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要做一个杀手也许不难,可是要成为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要经历多少常人不能忍受的凄楚和苍凉。端木容甄不禁怀疑他这样的人究竟有没有朋友。 等到萧映雪稍好些了的时候,众人心情沉重地上路。天气忽阴忽晴,太阳一会儿在云层里,一会儿照在人脸上,众人的心境跟着阴晴不定,将马匹的步伐放得缓慢。 中午时分,前面出现了一片树林。胡长风道:“过了这片就越来越少有人烟了。大约三、四天以后,路上会渐渐热闹起来。” 大伙儿慢慢地驰马过去,刚进了树林,就瞧见两个黑衣女子手持长鞭站在当地。端木容甄吃了一惊道:“糟了,她们是颜姑娘的手下。” 果然颜婉幽带着那两个挽着花篮的少女从一旁缓缓走出。她今天的脸色格外苍白,看起来越发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比仙子多了一份淡淡的哀愁。 端木容甄道:“颜姑娘是来送行的么?”颜婉幽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们可以走,我只要萧映雪留下。”胡长风道:“这位姑娘,你究竟和他有什么不能化解的仇恨?前一日比武,你可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服输的啊。” 颜婉幽脸色更加苍白,停了一会,道:“不错,我的武功非他敌手,可无论如何,我要杀他。”陆岑康道:“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何必赶尽杀绝?就算真有仇有恨,也可以有化解的办法嘛。”颜婉幽摇头道:“他受了伤,我本不该出手。可是师命难违,你们最好闪在一边莫管。” 第二十五章 大敌在旁 端木容甄忍不住道:“不行。我们和萧映雪共同进退,绝没有不管的道理。”身旁陆岑康连声应和。洗剑匀书更是跳下车护在车前,摆出动手的架势。颜婉幽冷冷道:“那就连你们一起都要死。”陆岑康大声道:“一齐死就一齐死。大家死在一起,黄泉路上有伴儿,总好过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长命百岁。” 他本来绝对不会这么刻薄地和女孩子说话,只觉她实在难以理喻。谁知颜婉幽仿佛被他的话触动了最脆弱的神经,脸上哀愁更深。 端木容甄道:“颜姑娘,请你原谅岑康一时冲动。不过他说得对,一个人活在世上,多多少少需要几个朋友。映雪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我们绝不会舍他不顾。” 颜婉幽默不作声,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说得动心。陆岑康道:“颜姑娘,刚才是我说错了话,你别见怪。可我们大家确实是想和姑娘你化敌为友,多一个朋友总是让人高兴,对么?” 颜婉幽似乎并不明白“朋友”两个字的含义,看了陆岑康一眼,才扭过头去道:“我要和萧映雪说几句话。我要问清楚三十年前的恩怨。” 胡长风叹道:“他此刻神智昏迷,无论姑娘你想问什么,只怕他都无法回答。” 颜婉幽不知为什么心里跳了跳,缓缓问道:“他几时能复原?” 胡长风道:“我不想欺瞒姑娘,以他的伤势来讲,只怕是……凶多吉少。”这话一出口,在场诸人无不面色黯淡,只有尹家明毫无戚色,被洗剑狠狠瞪了一眼。 颜婉幽秀眉微锁,怔怔地出了会神,才道:“今日我纵然肯放过他,别人却不会轻易罢手。” 忽然一个声音哈哈大笑道:“姑娘怎么心慈手软起来了?要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今日大好良机,岂可错过?”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的心上就像浇下了一盆凉水。只见一群人从林中走出,当先一个,正是傅德。 颜婉幽冷笑不答。傅德走到近前,大笑道:“端木公子,别来无恙。”端木容甄道:“傅帮主无恙。”心里飞快地思索,不知傅德为何竟会未卜先知,预先在此处埋伏下来。 傅德指着身后道:“这些弟兄都在我龙头帮司舵主、副舵主之职,这位你们想必已经认识,是我的副帮主穆忧。这是小女钟燕。”端木容甄朝众人道:“有礼。”又问傅德道:“不知帮主劳动这些位大驾,有何贵干?” 傅德道:“实不相瞒,龙头帮历经千辛万苦才开成这武林大会,不想姓萧的一来,多年辛苦毁于一旦。这个仇恨焉有不报之理?” 端木容甄道:“那么帮主的意思是——” 傅德道:“若杀了萧映雪,传将出去,是我姓傅的不仁不义,自是要瞒过天下人耳目。端木公子是聪明人,一定猜得到我的意思。” 端木容甄道:“帮主的意思是要将我们全杀了灭口,是么?” 傅德笑道:“果然聪明。” 端木容甄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半点惊慌。他微微一笑道:“可惜帮主似乎忘了最要紧的几点。” 傅德道:“哦?请教公子。” 端木容甄道:“我端木家的势力无所不在,帮主焉知自己身边亲密的人当中没有卧底之人?也许这股力量远比帮主想像来得可怕。一旦他们得知我竟被帮主害死,自会想尽一切办法报仇。到时候将你好好的天下第一大帮弄得昏天黑地,再有什么江湖朋友乘机捣乱,那场面只怕帮主收拾不过来。” 傅德沉下脸,哼了一声。陆岑康等人忙着照顾萧映雪,根本无心理会他。 端木容甄道:“这是其一。其二,你如果将萧映雪杀了,他师父‘逍遥神仙’钟离烨得知消息,定会来找你算帐,你自问能接得他老人家三招么?” 听到钟离烨的名字,颜婉幽俏面一寒,双拳忽地紧握。傅德松松衣领,神情甚是尴尬。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接道:“其三,有我圣水教的人在此,你若是想杀我的朋友,圣水教也会与你周旋到底!”林间闪出一抹瘦小的身影,笑眯眯地冲向端木容甄,正是阿苏。端木容甄见他完好无损地归来,又惊又喜,碍于敌人在旁,来不及仔细询问。 阿苏的轻功很是不弱,几下掠到端木容甄身边,对他悄声道:“多谢你派人传话,梁左使放我自由之身,他趁了这老贼外出找你们,从龙头帮总舵寻到圣珠。可惜他们没有跟来,不然一定叫这老贼好看。”端木容甄道:“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 阿苏微微一笑,转头对了傅德骂道:“你竟敢派手下勾引我教中人,偷窃我护教圣珠,摆明了要与我们为敌!梁左使他们随后就到,我倒要看看傅帮主如何收场。” 他俩说的这几点,果是傅德顾忌所在。他脸上阴晴变幻,稍一犹豫便化作决绝的凶狠。事已至此,他狠下一条心道:“萧映雪一日不死,难消我心头大恨。一切后果全在老夫掌握之中,任凭你们说得天花乱坠,今日谁也休想逃脱。我怕什么?管他什么圣水教,端木世家,就是萧映雪的师父来了也叫他有来无回!” 端木容甄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自己这边能上去动手的只有七个人,包括两个孩子一个老人,而对方有三十来人,个个武功高强没有庸手。他暗想:“难道当真难过此劫了?” 颜婉幽缓缓地瞧了瞧他们,冷笑道:“萧映雪受伤,你们的出城路线,这些我们本该一无所知,可偏偏全知道了,你们不觉得奇怪?” 端木容甄尚未反应过来,洗剑脑中灵光一闪,忽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直扑尹家明,大喝道:“原来是你捣鬼!”尹家明早有防备,足尖一蹬,急掠而下,避开他这掌,跃到傅德身边,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忍不住笑道:“正是我,怎么样?” 颜婉幽却也看不起他,道:“你和他们本是一起的,为何要倒打一耙?” 尹家明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才是萧映雪师父的亲孙子,可姑娘你看,我和他的武功相差何止千里?我爷爷驱逐了父亲却收他为徒,弄得我父亲早逝,我的武功一无所成,而他却风光八面,武功盖世,每个人听到他名字就大气不出。他的一切本该都是我的,他凭什么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他使劲地咬着牙,指着匀书和洗剑道:“这两个小畜生,口口声声叫他少爷长少爷短,却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是什么?他怎能比得上我?我才应该是他们尊贵的少爷,他们应该低声下气地服侍我,听我使唤,像我身边的两条小狗。没错,我恨不得萧映雪立刻死在我手里,要叫他生生世世都不如我,永远都被我踩在脚下!” 他越说越恨,几乎把牙齿都咬碎了,疯狂的妒火焚烧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知道永不可能追上他妒忌的人,萧映雪活着便是他最大的痛苦。 匀书挺直了脖子,大声道:“少爷为了找回老爷子的孙子,十几岁就开始天南地北地奔波,他吃了多少苦头,却没想到你竟是个穷凶极恶的小人。你从前做过的事连畜生都不如,少爷为了不使老爷子伤心绝望,在他老人家面前只字不提。没错,少爷本就样样都比你强,你尽管妒忌好了,再活一百年你也不及少爷的一根手指。” 她突然凌空一个翻身,一道银光从她足下一闪而过。原来是尹家明乘她分神,竟用暗器偷袭。幸亏匀书手疾眼快,才躲开了那枚银针。 匀书立在地下,丝毫不惧,叉着腰道:“你要杀我灭口?我偏要说,你这个臭名远扬的大盗、采花贼。你也知道别人叫你什么吧——毒黄蜂!这些事情我统统会告诉老爷子。” 尹家明大怒,匀书竟敢当众抖露他不光彩的历史,他大喝道:“臭丫头,你找死!”匀书道:“你要是有真本事就自己来杀了我,你有这个种么?”尹家明果然不敢贸然上前,向傅德道:“帮主,机会难得,不可让他们逃了出去。” 傅德点头,挥挥手道:“把他们全部拿下,不要走了一个。”手下人齐声答应,围攻上来。 端木容甄知道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对方人多,己方人少,一旦分散各自作战只有被人各个击破,因此指挥众人道:“阿律阿齐,先扶他们两个上树。大家都聚在树下,不可分散。” 阿律和阿齐跳上树去,将陆岑康和萧映雪放在树上,然后两人跃下,各自抽出一根黑黑的短铁棍。 刚才的对话萧映雪听得一清二楚,苦于全身无法动弹。没想到傅德竟连端木容甄他们都不放过,最令他难过的是,师父的嫡亲孙子居然是这样一个人,不由心灰意冷。 第二十六章 出手相救 ------------ 第15章 两边顿时陷入混战,两个黑衣奴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匀书和洗剑以一敌二,战成平手。端木容甄和阿苏、胡长风也是以一敌三,中间只有端木容甄情况好些。 穆忧招呼许无垠道:“许舵主,你和我攻树上。”许无垠道:“好。”突然出手,拍向穆忧前胸。穆忧大吃一惊,好在他武功极高,却也不得不就地十八滚勉强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掌,狼狈之极。许无垠得势不让,又是一掌拍下。穆忧站起喝道:“许舵主,你疯了么?” 傅德冷笑道:“好,原来你是端木家的卧底。不用跟他客气,一律杀无赦!” 尹家明抢先掠上一旁的树,再从那树上跃起,看准了落脚点往萧映雪所在之处杀去。下面的人各有对手,无法跃上来拦他。眼看他足尖就快点在树枝上,忽地一阵劲风扑面,眼前无数光芒闪动。他立刻知道有暗器到了,只得使个“千斤坠”向下急闪身,躲了开去。 陆岑康喘息道:“真可惜,没射死他。要不是我伤后无力,哼,只这一把绝情箭就足够送他上西天的。” 傅德在树下喊道:“这臭小子浑身上下都是武器,钟燕,你去帮尹家明。”傅钟燕微微一怔,傅德催促道:“发什么愣?快去!”傅钟燕走到近前。尹家明道:“傅二小姐,你的轻功好,引开那姓陆的视线,我从这边上。” 底下众人因情势所迫,渐渐散开,很难再聚在一处。匀书见主人危险,突然撇开两名对手不顾,飞奔到颜婉幽跟前,跪在地上飞快地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道:“少爷危在旦夕,恳请姐姐援手。姐姐要和少爷为敌,也得等他伤好了之后。姐姐如果不援手,少爷今天就要死在这帮恶人手上了。” 颜婉幽怔住了,没想到这小姑娘竟会提出这个要求。 阿苏几乎被对手压得喘不过气来,心里大赞匀书这小妮子聪明。端木容甄倒还可以抽出空来说话,道:“颜姑娘,私人恩怨可暂放一边,今日邪魔当道,望姑娘仗义援手。” 那两名舵主追到匀书背后,见她伏在地上,背后空门大露,不禁暗喜,同时出手向她背心击下。匀书不躲不闪,眼看那两掌就要拍个结实,端木容甄惊呼起来,颜婉幽突然长袖一挥,那两名舵主同时向后飞出,跌得七荤八素。 颜婉幽冷冷道:“偷袭一个小女孩儿,算什么好汉行径?” 她这一出手,傅德吃惊非小。要知颜婉幽的武功尤在他之上,一旦倒戈,局面大不一样。他只有远远地拿话逼她:“姑娘跟我都和这姓萧的有仇,岂能转向帮他?等他伤好了之后,我们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姑娘千万不可错过。” 匀书大声道:“龙头帮狼子野心,世人皆知,颜姐姐,你本就不和他一路,这时候何必听他的呢?”颜婉幽道:“该怎么做我自己会考虑的,不用别人教我。”她心里其实也在左右徘徊,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傅钟燕纵身掠向树上。陆岑康袖中“噗噗”地飞出十七、八道圆圆的银光,划向她大穴。傅钟燕身在空中,原本极难躲避,但陆岑康内力不足,银光飞到她面前已不甚快。 傅钟燕一手攀住树干,微微将身子一旋闪了开去,顺手用袖子揽住一枚,摊在手心一看,原来是一种打造得极其精巧的小环。这种纯银造的小环上都镶了倒刺,被称之为“神仙环”。 尹家明从另一边跃上,他的目标只是萧映雪。陆岑康头也不回,道:“尝尝我的神醉弯刀的厉害!”那两只飞刀带着刺耳的风声,直飞尹家明的面门。尹家明刚刚闪过,那弯刀忽地改变了方向,重又飞回,尹家明大惊失色,闪避不及,被其中一把刺伤了左肩。 陆岑康道:“活该!”伸手入百宝囊抓了两大把暴雨石,不停地掷去。尹家明不得不落下地来。 傅钟燕使动一根软鞭,将飞来的石子挡开。陆岑康的石子掷完,尚未来得及取其它的暗器出来,傅钟燕的长鞭已到,鞭梢一卷,套住了他的足踝。 陆岑康急忙向后缩腿。傅钟燕捏紧鞭子不放,忽见陆岑康猛一低头,她知道不妙,果然他背后三只硬弩,傅钟燕不愧是傅德的女儿,应变极为迅速,向后一个“铁板桥”,双足牢牢地踏住了树枝,那三支硬弩平平地从她的腰上掠过,未伤及她寸毫。 陆岑康抽出了柄雪亮的匕首,向足上的软鞭挥下。傅钟燕看得清楚,飞起一脚,正中他手腕,匕首登时脱手飞出。陆岑康半边身子都发了麻,忍耐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匀书大急,飞身掠到,大叫:“不要伤了陆哥哥!”她轻功极佳,轻飘飘地上了树枝,挡在陆岑康身前。傅钟燕一声不响,鞭交左手,右手急抓萧映雪的胳膊。匀书奋力挡开,又叫:“不要伤了少爷!” 傅钟燕道:“我不伤他,我要带他走,绝不会伤他,你闪开。” 匀书狠狠地“呸”了一声道:“你们都不是好人,我才不会信你的花言巧语。想带少爷走,除非先杀了我。” 傅钟燕叫道:“姓尹的,你在下面做什么?快过来把这小姑娘弄开。” 匀书道:“姓尹的,我正要找你。你要命的话呢就不要上来。否则的话,我跟你同归于尽。” 尹家明猜想百招之内她未必能胜自己,何况有傅钟燕帮忙,倒也不惧,道:“臭丫头,我要好好教训你这个背叛主人、胳膊向外拐的小贱人,你给我下来!” 匀书双掌翻飞抵住傅钟燕,抽不出身来,心里恨不能飞身下树一掌打翻了尹家明。 那边许无垠渐渐抵挡不住穆忧的攻势,一退再退。穆忧的武功仅次于傅德,犀利之极,许无垠咬紧牙关硬撑。 尹家明瞧见那树上支撑了四个人,生怕上去树枝会折断,于是不便再上,想着坐等其成。他反身来夹攻胡长风,胡长风喘着气骂道:“老夫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尹家明笑道:“你到了地下跟阎王爷说这话吧。” “呯”地一声,许无垠被穆忧一掌击中右肩,向后直飞出去,背脊重重地撞在那棵树上。那树猛地一阵摇晃,傅钟燕和匀书不由前后摇了摇,好不容易才站住了脚。陆岑康抱紧了树枝才没掉下去,萧映雪却头朝下直直跌落。 他这下若跌在地上,必死无疑。匀书和洗剑失声大叫,别人也惊得呆了。 颜婉幽瞧得清清楚楚,脑中在告诉自己不该救他,可人早已飞掠过去,玉臂轻舒,轻轻地将萧映雪接住。 萧映雪人在半空已昏了过去,知觉全无。树枝勾住了他的斗笠,颜婉幽一低头,正瞧见了他的脸。 他的脸苍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苍白得让人从心底直痛起来。他的五官清秀且柔和,自然得仿佛是江南韵味的一部分,脸上没有丝毫霸气,只有一种难以描绘的细致与优雅。 刹那之间,颜婉幽竟怔住了。她这些年来日夜苦练要杀的人就在她的怀里,可偏偏提不起一丝恨意。他微弱的呼吸仿佛刺痛了她心底深处某根最敏感、然而又是从来没被触动过的心弦,静如止水的心忽然泛起丝丝波澜。 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受,这样的令她不知所措。 傅钟燕瞧见萧映雪跌下树去,惊得一颗心险些跳出了嗓子,低头去看,颤声道:“他……他没事吧?” 傅德见颜婉幽终于出手,暗叫不妙,大声道:“颜姑娘,你师门和这人有仇,姑娘不杀他反而救他,岂不是欺师灭祖?再说颜姑娘千金之躯,众目睽睽之下把男人抱在怀里,于姑娘清誉有损,不如让我带回去,大家相安无事。” 匀书道:“颜姐姐,你千万不要听他的话。少爷落在他手里就全完了。” 洗剑大叫道:“不要把少爷交给他,颜姐姐,你就这样抱着他好了,少爷喜欢你这样抱着。” 傅德道:“男女授受不亲,切莫听这两小孩子胡说。” 颜婉幽把萧映雪放下地,用一只手扶住他,冷冷道:“这人是我的仇人,他须死在我手上。傅帮主,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傅德道:“姑娘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到时候,我还是会让他死在姑娘你手中。” 颜婉幽道:“那不同,我和他必须公平决斗。” 傅德道:“你只怕非他敌手,前日两位不是已经比试过了么?此时不杀他,姑娘将来一定会后悔。” 颜婉幽冷笑道:“后不后悔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帮主费心。” 傅德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带他走?” 颜婉幽也不回答,袖中忽地飞出一根长长的带子,卷住了树上的那只白色斗笠,一拉之下接在手中。 第二十七章 意料之外 傅德见她替萧映雪戴好,心中念头乱转,不知这少女的话是否出自真心。又恨她突然倒戈,说道:“颜姑娘,这么说你是要与我姓傅的为敌?” 颜婉幽道:“两边都不帮,我只不过是要带这个人走。” 傅德脸一沉道:“无论如何他得留下。姑娘这么做,是逼我出手了?” 颜婉幽道:“你出不出手与我无关。” 傅德喝道:“好,那在下得罪了。”运起九成功力直击过来,他知道颜婉幽武功惊人,所以一出手就是重手。 傅钟燕自然了解她父亲的武功,见他出手狠辣,惊叫一声道:“爹,手下留情。”她生怕傅德出手太重,萧映雪会难以承受。 颜婉幽的功夫自是旁人难以想像,傅德攻势虽猛,她略一旋身便闪开去。身边两个黑衣持鞭的女子喝道:“好大胆,敢向小姐出手。”两条黑黝黝的长鞭同时飞起,一上一下,直卷傅德的脖子和腿,傅德只能跃开闪避。 那两个提着花篮的少女见他们交上了手,再忍耐不住,忽地跳入人群之中。颜婉幽沉静冷傲,这两个人却甚是活泼。左面一个举起手中篮子当头朝龙头帮中夹攻胡长风的一位当头套下,此人眼睁睁地躲避不开,给套个正着。右面一个少女粉拳击出,正中他的胸膛,这位仁兄立刻撵出去老远,跌个四脚朝天。 这两个少女娇笑不迭,顷刻之间用同样的方法如法炮制制服三人。尹家明眼见不妙,赶紧退到一边。胡长风喘过气道:“多谢两位姑娘。”少女们不答,只咯咯地笑。 傅德怒道:“好哇,说了两个不相帮的。” 两个少女一个叫小兰,另一个叫小玉,都是颜婉幽的丫环。小兰说道:“我可不是帮忙,只不过打发几个早就不顺眼的家伙。” 陆岑康早趁傅钟燕走神之即解开脚上的软鞭,匀书挟住他,两人跃下树来,与胡长风会合在一起。 那两个黑衣女子夹攻傅德,虽然鞭法精妙,配合熟练,但内力到底不比傅德,渐渐被他占了上风。颜婉幽将萧映雪往胡长风怀里一推,道:“你们两个退下,让我来。” 黑衣女子闻声撤鞭,颜婉幽长袖飞舞,登时和傅德接上了手。傅钟燕跃下树来,一个黑衣女子喝道:“你也使鞭?我倒要领教。”傅钟燕自然毫不示弱,两条鞭又斗在一起。 地上龙头帮的舵主已倒下十位,但加上傅德,他们尚有十九人可以出手,而这边除去胡长风要看护两个伤者外,只有十一人可以应战,且许无垠也受了重伤,别的人差不多累得筋疲力尽,实力悬殊,要取胜夺路而逃仍是难题。 傅德出招虽不及颜婉幽灵活多变,但扎扎实实,一板一眼,颜婉幽一时半会却也胜不了他。另一个黑衣女子和小兰小玉都去帮端木容甄等人,对方人多,轻易间也不易得手,而副帮主穆忧的功夫远在他们任何一人之上,斗起来分外吃力。 忽听龙头帮的一位舵主“啊”地一声惨呼,此人原本冲过来攻击胡长风,不知怎的竟平平跌倒在地,一动不动。只见他两眼突出,嘴巴张得大大的,脖子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陆岑康叫道:“好快的出手,楚惜刀,是你么?” 一个黑衣少年站在那里,就如幽灵般出现。笔挺的身材,削瘦的双颊,英俊的五官,冷傲的表情,不是楚惜刀是谁? 陆岑康喜道:“你来帮我们?” 楚惜刀摇头,冷笑道:“我谁也不帮,但有人想以多压少,我也许会出手。” 他摆明了对傅德瞧不顺眼,傅德怒气满膛,大喝道:“你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我正要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他一说话分神,被颜婉幽长袖一逼,险些被打中。 楚惜刀道:“你若肯再付我一百万两银子,我便替你杀了你自己,没钱的时候我不杀人。” 傅德怒道:“你杀了我的舵主,又是谁付给你钱了?” 楚惜刀道:“我杀这人只因他分文不值,倘若有人为他付钱给我,我决计不收。” 傅德气得牙都咬碎,但他连颜婉幽都对付不了,自然分身无术。 陆岑康大声赞道:“说得好,痛快,痛快,这才是英雄本色。喂,傅德,你这只老甲鱼,你懂得什么叫英雄吗?” 傅德盛怒之下又被颜婉幽逼退数步,恨不能将陆岑康碎尸万断,让他嘴里永远说不出风凉语来。陆岑康全身上下最让傅德不能忍受的,就是那根舌头。 楚惜刀慢慢走过去,走向被围攻的几人。一位舵主见他走来不知怎地有些浑身发冷,再瞧了一眼,忽地飞快地转身狂奔。 傅德大骂道:“胆小鬼,他也是人,有什么好怕的?” 刀光一闪,只一闪,那逃跑之人落倒尘埃,依旧只有脖上一道伤痕。他的眼睛睁得比刚才那人还大,不信他会被人用一刀杀死。 楚惜刀成名有不少年头,虽鲜少有人见过他出手,但每人都知道只有他才配使刀,只有他才能驱刀入神。他的刀是神刀,他就是刀中之神。 有多少成名的英雄死在他那块如闪电的刀锋之下?楚惜刀记得,那些所谓的豪杰,竟连抵得住他三刀的人都少得可怜。他为他们不值,为自己骄傲。可惜随之而来的寂寞,令他明白什么是高处不胜寒。 他向萧映雪挑战,他知道他们之间会倒下一个,也许是自己,可他不会惭愧,也许倒下的是萧映雪,那么这场胜利之后带给他的将是无边的孤独。如果连萧映雪都倒在他的刀下,世上还有谁可以让他不再自怜? ------------ 第16章 众人见他举手间便杀两人,心中打颤,楚惜刀却瞧都没瞧地上的死人一眼,他最瞧不起的就是临阵脱逃的懦夫。 穆忧心里发毛,壮起胆来喝道:“好,姓楚的,人家说你是刀神,我穆忧原意领教。” 楚惜刀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必试。” 颜婉幽已将傅德逼退,她也不追击,只道:“傅帮主,今日你占不到便宜,不如退回洛阳罢。” 傅德使劲跺了跺脚,眼见得时机已逝,再打下去又怕阿苏所说是真,连圣水教的人马都来,那可是回也回不去了。他恨恨说道:“是我栽了,谁想到你和这姓楚的竟会忽然帮忙,只怪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招!”颜婉幽漠然不语,眼神恢复空茫。 端木容甄道:“这么说咱们可以走了?”傅德咬牙道:“今日放你们一马,他日老夫自当再来。”端木容甄叹道:“争名如逐鹿,谋利如驱蝇。我劝帮主凡事不可做绝,从来无人可以一手遮天,瞒尽天下人耳目。” 傅德“哼”了一声,挥手道:“走”。手下人纷纷聚拢在他身边,掉头就走。洗剑叫道:“尹家明呢?”众人四处一看,此人果然跑得踪影不见,想是见势不妙偷偷闪了。 陆岑康道:“忘恩负义由他,这种人绝无好下场,走了倒干净!”再看萧映雪仍是昏沉未醒,心中一痛,止不住连声咳嗽,又吐了一口血。胡长风责怪地瞪他一眼,取出水囊让他漱口,把他拖到一旁医治。 端木容甄拱手道:“颜姑娘,楚先生,多亏两位不弃援手。大恩不言谢,将来总有可报之日。” 楚惜刀也不还礼,径直走向前方,道:“谁也不欠谁的,叫他早日养好伤等我。告辞!” 颜婉幽淡淡说道:“我已说过,救你们只是为了将来可以和萧映雪公平决斗,任何人都不必谢我。”端木容甄深深一躬道:“姑娘心胸宽广,在下替映雪深深谢过。” 颜婉幽默默听了,不置可否,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从怀里取出个精致的小瓷瓶,塞在萧映雪怀里,带着她的仆从去了。 数日之后,一行人径直往南,这日到了淮南,离江南不过一、两日路程。陆岑康的伤好了一大半,萧映雪的伤势却越来越重。要不是他武功底子太好,加上胡长风一路诊治,只怕早已支持不住。当晚他们寻了客栈打尖,吃好了饭,便都早早睡下。 次日一早,陆岑康早早地爬起来,敲了敲门道:“洗剑、匀书,吃饭了,咱们今天早些走。”两个小孩子没回答,陆岑康推门进来,大吃一惊。只见洗剑侧倒在桌上,匀书却抬起一条腿,好像作势在往外奔,只是悬在空中一动不动。看见他进来,两只眼睛转得飞快,却发不出声音。 陆岑康叫道:“你们快来。”众人闻声跑到房里。陆岑康道:“他们被人点了穴道。” 阿律和阿齐试着解穴,却没能奏效。端木容甄四下一瞧,失声道:“不好,映雪呢?”萧映雪果然不在,众人顿时惊慌失措。 第二十八章 鬼哭洞 陆岑康道:“敌人的武功好强。以匀书和洗剑的功夫不可能一招内就被人制住,且令他们没有惊呼出声。”端木容甄疑道:“难道是傅德?”阿苏想了想,道:“只怕傅德还没有这个本事。再说他如果在这儿,连我们都不会放过。” 端木容甄道:“比他武功还高的只有楚惜刀和颜婉幽,但绝对不会是他们。这两人尽管冷若冰霜,可是都讲信用,既答应等映雪伤好了再来,绝不会来偷袭。”陆岑康道:“尹家明又没有这样的功夫,到底会是谁呢?” 幸好匀书和洗剑的穴道一会儿就自动解开,大家急忙相询。 匀书呆呆地发楞。洗剑说道:“黑夜里我没看清他的脸,可他的武功……”他望了望匀书,匀书也看着他,两人脸上写满了迷惑。洗剑慢慢道:“他使的是本门功夫,我们见他出手,都呆了一呆,就被他乘机点中穴道。” 端木容甄道:“是尹家明么?”洗剑道:“不是他。那人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虽未必及得上少爷,可也已经很好。”陆岑康道:“那会是谁?” 众人大惑不解,只能四处探听消息,寻找萧映雪的踪迹。 萧映雪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浑身的骨头全被人拆散了。他疼得忍不住哼了一声,这才发觉到陌生的地方。不远处有人背他坐着,像在低头看书,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是个须发皆浓的高大男人,大约有四十岁上下年纪,神情甚是和蔼友善。 那人微笑一下,说道:“你觉得好些了么?” 萧映雪道:“好多了,多谢关照。” 那人哈哈大笑道:“看你眉头紧皱,牙齿咬着嘴唇,分明在强忍痛苦,还说好多了,是想让我安心?” 萧映雪道:“我的朋友们在哪里?” 那人道:“他们平安无事,不用你挂念,倒该担心自己的伤才是。” 萧映雪道:“我的伤连胡神医都束手无策,任由它去罢。” 那人见他神情闲淡,竟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洒脱,暗暗赞赏。又道:“你没觉得说话比以前流畅?” 萧映雪被他一提醒,方觉奇怪,开口说话果然连贯。试着一运气,顿时五脏六腑翻了个,眼前金星乱冒,险些晕了过去。 那人扶他起来,双手抵在他背后,道:“你莫心急,慢慢来。”内力源源不断地从双掌涌出,进入萧映雪体内。萧映雪很是惊讶,这人的内力柔和之极,连绵不绝,和他修练的内功竟是一模一样。虽不及他未受伤前深厚,可绝非一朝一夕能练成。 萧映雪记得师父说他天生是练武的料,无论学什么都事半功倍,因此年纪轻轻就拥有一身极上乘的武功。眼前这个人年龄大他一倍有余,修为却没有他纯正。可要练到这一步,没有二、三十年的修炼是不可能的。此人究竟是谁? 这人虽在他身后,竟似知道他内心所想,低低地吼了一句道:“摄定心神,莫要胡思乱想!”萧映雪一惊,蓦然醒悟过来,便专心一致,澄思净虑。这人见状微笑,大喝了一声,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输了进去。萧映雪双目微阖,似老僧入定,浑然忘我。 如此过了三柱香的时间,这人不觉汗透长衫。他运功完毕,缓缓吐出一口气,萧映雪神情疲倦,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不多时,屋里闪进一个体态轻盈的妇人,轻声问道:“威宏,他好些了吗?” 威宏低头思索片刻,道:“看来只得如此了。小曼,你替我准备一下行装,我要去一趟鬼哭洞。”小曼一惊,瞥了萧映雪一眼道:“你要去偷仙芝草?他的伤有这么重吗?你不是说能治好他?” 威宏叹了口气道:“他中的毒是失传了多年的奇毒‘离恨天’,我纵然能保住他性命,他的一身功夫却是废了!” 小曼听了,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慢慢说道:“只因他是你师父的宝贝徒弟,你宁可性命不要,也要让他恢复一身武功,不让你师父伤心,是不是?” 威宏眼中闪过一道神采,道:“不错。我绝不能让师父伤心。” 小曼把牙一咬,大声道:“纪威宏,难道你忘了他是怎么待你的,你……你为什么要为他陪上一条命!你救活了他徒弟就够了,你让他再重头练起。可是,你千万不要去那里!”越说到后来声音越低,竟似呜咽。 纪威宏把她揽进怀中,低声说道:“我们出去,别吵着我师弟。” 两人一起出了屋,关上门,小曼推开了纪威宏,默默地坐在门外的石凳上。纪威宏仰天负手,道:“师父赶我出门的时候,我还很小,在江湖上漂泊了十年,什么风雨沧桑都尝遍了,要不是遇见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像此刻这么快乐。你知道吗?” 小曼低低道:“我知道,我也很快活的。” 纪威宏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师父当年赶我走,是被钟离逍给气疯了。他是无心的。你该知道,我最大的愿望便是重归师门……” 小曼叹气道:“你师父从来没找过你,你这又是何苦?” 纪威宏道:“天下在没有比我师父更骄傲的人了……不过,我这个师弟却再谦和不过。”他的眼中满身钦佩与赞赏。 小曼凄然叹道:“你一定要去?你就不能为我想一想,要是你出了事,我……我也一定不能活的。” 纪威宏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年青人是现今武林第一高手,师父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他的资质和潜能也是天下少有,如此美玉,我怎能忍心见他蒙尘?” 小曼道:“算了!”叹了气,毅然道:“既然你已经决定,就照你说的做好了。”站起身道:“我去准备一下。”纪威宏拦住她,捧起她的脸,柔声说道:“小曼,我一定会回来。你等着。” 小曼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突然眼圈一红,把头埋在他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纪威宏抚摸着那柔滑如丝的青丝,不由心生怜惜。只是想起萧映雪,长叹一声,再也没有说什么。 小曼转身进屋,取了包裹和酒出来。她斟满了一杯,递与纪威宏道:“威宏……你保重!” 纪威宏满是感动,一饮而尽道:“小曼,鬼哭洞的人纵然手段通天,我们作了二十年邻居,他们也没敢上门来闹事,你不要被传闻吓破了胆。你我都是使毒的高手,料他们……”他突然停住,瞪着小曼道:“小曼……你,你,下了毒?” 小曼淡淡道:“不错,我是为你好!” 纪威宏大急,满头大汗道:“你……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小曼,你快把解药给我!”他挣扎着想走进屋去,却一步也走不了。 小曼扶住他,道:“威宏,二十年夫妻,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下毒的手段比你高明,你不必再跟我争。你如果出了事,就不能再重归师门。我是你的妻子,我不帮你,却任你去闯难关,我于心何忍?” 纪威宏使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手腕,几乎是哀求的口气道:“小曼,让我去……我又于心何忍!丈夫不能保护妻子,算得什么丈夫!你不要去,不要去!我怎么舍得让你……让你有什么闪失……小曼……小曼……”她伸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抱起他走进了屋里。 再掩上门时,眼前似是另一个世界。小曼留恋地看四周的一切,飘然而去。 小曼一身黑色的劲装,与那渐渐黑下来的夜色融为一体。 多年前她还是姑娘时,纪威宏、唐小曼的名声响彻江湖,人称“南北双煞”。当年,逍遥神仙钟离烨因一场情变,一怒之下赶走亲生儿子钟离逍之后,脾气变得十分恶劣,而其徒弟纪威宏喜好研究毒药和医道,不小心触怒了钟离烨,也被赶出门去。 纪威宏流浪江湖时,不意得到一本毒经,从此成为使毒的一代宗师,声名盖过了唐门。唐门之人寻衅,想除去纪威宏夺到毒经,幸得唐小曼背叛家门倾力相助,才逃过此劫。至于纪威宏的出身,因其使毒的本领胜过武功,是以世人皆不知他与萧映雪竟有渊源。 山路崎岖,山色与夜色融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唐小曼却如在白昼中行走一般,步履不停,身轻如燕。走了甚久,眼前隐隐显现出一道山崖,崖上赫然一道铁门,门上“鬼哭洞”三字荧荧发光,在黑夜中显得十分诡异。 唐小曼正思忖着如何从这铁门中进去,突然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喝道:“来将通名!” 唐小曼一愣,不知是福是祸,胆行迹既然已经被发现,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唐小曼前来拜山!” 却听那声音突然又粗又哑,嘶声道:“好哇,拜山!唐小曼前来拜山啦……”铁门突然“豁”得一声打开,月亮在这一刻也破云而出,月光倾泻下来,涌进铁门之内。阴惨惨一阵风自门内吹出,扑在唐小曼脸上,冰凉中夹着一丝血腥味。 第二十九章 鬼仙之争 唐小曼凝神向洞内注视,却只看见洞口丈余,内里依旧漆黑一团,像张开大口的狮子正等她开饭。脚下的土地好像也摇晃起来,唐小曼吓了一跳,待想看明是怎么回事,月亮钻入浓密的云中,天地恢复了黑暗。 唐小曼一咬牙,借着微弱的一点光朝着洞口走去。刚到门口,“呼啦”一声,铁门携着千钧之力,关了起来。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唐小曼如惊弓之鸟从空隙中一钻而过。刚一穿过,门便“啪”地关上。 唐小曼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她将手在鼻前扇了扇,一阵清香便溢满全身,用的是唐门精制的解毒花蕊。 她擦亮火石,眼前赫然出现一张血淋淋的人脸,眼珠被剜了去,黑洞洞的甚是吓人。脑袋被削去半个,露出白色的脑浆,满脸的伤疤与血,嘴上掉了许多肉,一丝丝挂着。细看之下,才发觉只是一个头,下半截身子不知去向。 唐小曼心中虽惊,人却镇静,早知鬼哭洞奇诡怪诞,来前已有预料。绕开那个头,举着火石向前走,刚走两步,脑后一阵风声。唐小曼将头一低,那头飞了过去,耳边响起一个苍老凄厉的声音:“你跟我来——” 唐小曼跟着这个飞动的头向前走去,那头颅乱发飞扬,像跳舞的精怪。四周静极了,唐小曼听见心脏猛烈跳着,似要脱离身躯跟着这个头飞去。 这时,突然有几根发丝从那个头上脱出,朝唐小曼激射。唐小曼将身一侧,险险避过。她惊魂未定,那头忽然朝上疾飞,没入黑暗中。 唐小曼深吸一口气,正待继续向前,忽然脚下一空,人便直直地摔了下去。她原想纵身跳往高处,怎奈脚上仿佛绑了百斤重的铁球,不由自主地直直掉落。 脚上果然有东西在拖着她,昏天黑地在一个下倾的密封甬道中滚动。甬道极窄,坚硬的石壁把她撞得鼻青脸肿,不知道天玄地黄,东南西北。 这样过了很久,唐小曼感觉身体一轻,人已悬空,眼前也亮了起来,从甬道口掉入一个洞窟中。她急忙使出“一飞冲天”的身法稳住身形,安全落在地上。低头一看,脚上挂着两个大铁球,由铁链锁着,粗粗大大地缠绕着不知如何打开。 她渐渐平静,发现衣服上斑斑点点好些血迹。再看看四周,竟堆满大大小小的骷髅,地上厚厚地凝着深红的血迹。唐小曼心中一紧,暗暗叫苦:“仙芝草没见着,困在此处怎生了得?!” 她提声喊道:“鬼哭洞主,唐小曼来此并无恶意,还望洞主见我一面!”喊了几遍,但听得“见我一面”、“见我一面”的回声一阵阵传来。 忽然,劈头盖脸的狂风吹来,四面八方涌挤着唐小曼。洞中一黑,原先燃烧着的火把只残余着浓浓的烟火硫磺气味。她感觉恐惧紧攥着她的心,摸了摸身上的火石,不知在什么时候弄掉了。 静静地伫立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她一身的本领无法施展,像等待宰割的羔羊,无法自主。这一刻,她想起了丈夫,心中一凛:“我若久久不归,万一他想赶过来,岂不是妄送性命?” 想到“死”字,唐小曼不禁打了个寒噤。慢慢坐下来,脊背上渗出一层层汗水,看着满目的黑暗,寒意更甚,索性闭上眼睛。 ------------ 第17章 过了很久,四周的静谧在缓缓改变。唐小曼听到有“咝咝”的摩擦声自远及近,越来越响,她不觉浑身一颤,仿佛料到又是某种新的折磨。 一个滑腻冰凉的物体缠上了她的身体,接着从另一方向再来一个,唐小曼玩惯毒药,自然清楚这是毒蛇。她吁了一口气,取了点蛇粉洒在自己身上。那些蛇越聚越多,却很是安静。 唐小曼一颗心尚未放下,又一种轰鸣声渐渐近了。一个东西窜上了她的身,随手一摸,竟是一只毛茸茸的肥老鼠。但听得一声尖叫,唐小曼一惊,知是蛇吞吃了老鼠,便恶心起来。暖暖的血液滴在她手上,想到这是老鼠的血,她差点要晕了过去。 四周满是蛇吃老鼠与老鼠乱窜的情形,即便见惯了江湖中打打杀杀腥风血雨,女人怕这些恶心事物的天性是不会变的。这当儿,唐小曼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一个想法,鬼哭洞的人要杀她易如反掌,只为戏弄她而已。 想到这里她反而安静下来,索性闭目养神不去理会。 纪威宏悠悠转醒已是次日清晨。萧映雪静坐在他身边,见他有了动静,便道:“你睡得好沉!” 纪威宏苦笑一声,突然想起一事,忙道:“你能走动么?” 萧映雪道:“走路是行的,我的内力恢复许多,多亏了你。” 纪威宏喜道:“你扶我到药房里去!” 萧映雪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边说边站起来,把他从床上扶起来。 纪威宏黯然道:“拙妻在我身上下了毒。”话出口甚觉不妥,他并不想施恩于萧映雪,只说了一句,便不想再说。萧映雪却看了出来,问:“是为了我的缘故?” 纪威宏看着他甚久,方道:“不仅为你,也为了我。”于是把一切前因后果讲给萧映雪听。 萧映雪听到他是自己师兄,不由一喜,听到后来,皱眉道:“鬼哭洞……难道是鬼王的地盘?” 纪威宏道:“鬼哭洞是鬼王之侄哭丧鬼的洞穴。我们搬到这里来后,递过一封拜帖,倒也两相无事。只是这一带很多武林人士,与他为敌的都不曾留下性命。” 萧映雪道:“可是……哭丧鬼死了七年。” “什么?!”纪威宏一惊。 萧映雪肯定道:“不错。哭丧鬼因为惹了神仙宫的人,被四仙女灭了全家。他们‘鬼’‘仙’之斗,原不干我们江湖上的事,是以武林中从无所得知。师父他老人家被人称为‘老神仙’,是因他出自神仙宫,在我们的住处有‘人、鬼、仙’三道的秘闻逸事,我记得这件事。鬼哭洞里早该不剩什么人。” 纪威宏听得愣住,期期艾艾道:“那么,小曼她……该没有危险?可都过了六个时辰……” 萧映雪叹道:“只怕师嫂会空跑一趟!” “如何?” “仙芝草中既有‘仙’字,想来早被神仙宫取去,至于师嫂怕是困在里面。鬼哭洞机关重重,阴气又重,只要有人活着,把师嫂困上七天七夜想来也非难事。我曾趁吊死鬼外出时去过一趟白绫宫,花了一昼夜才从里面绕出来。你可知师嫂下的是何毒药?我去拿解药。我们得快些赶去才是。” 纪威宏闻言,叹气道:“这是唐门的软骨散之类的药物,药房第三个柜子上贴着标签的一个格子,麻烦你拿来。” 萧映雪依言取了过来,格中放着几十个小瓷瓶,各种花纹颜色,很是可爱。纪威宏指了指当中暗红色的一瓶,萧映雪忙取来给他服下。纪威宏苦笑道:“这解药药性甚慢,我还不能动弹。你先歇着去吧。” 萧映雪点头道:“无须为我担忧,只要见了师父,去神仙宫讨了药来,我就没事了。”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一阵长啸,宛如龙吟,十分响亮清脆。只是声音虽响,底气却不足,不能送出很远。萧映雪神色如常地道:“这是‘鬼冥神啸’,来者是鬼哭洞的人。不过这人功力尚浅,可能是个孩子。” 纪威宏却脸色微变道:“你我无法运功,倘被他闯进来,可就糟了。” 萧映雪微笑道:“有我在,没关系。” 纪威宏急道:“不行!你要是再强行出手,一身功夫就全废了。” 萧映雪淡淡道:“还有仙芝草。” 纪威宏摇摇头:“再好的药也无能为力,最多保你性命。稍安毋躁,我是你师兄,你要听我的。” 萧映雪皱眉道:“你的药性几时才解?” 纪威宏叹气道:“还要一个时辰。” 萧映雪平静地道:“倘若这之前他冲了进来,只要心怀不轨,我一定出手。” 纪威宏想不到他竟如此倔强,摇摇头道:“或许……还有希望。我们为了提防外人的偷袭,在这屋前屋后布了一些阵势和机关。但愿那小子知难而退。” 萧映雪点头道:“我看见了。你们在阵式中设了暗器和毒药,是吗?” 纪威宏道:“不错。不过毒不死人,我们不想杀戮太重。”他想起昔日江湖上的生活,陡然胆气一壮,道:“你放心,纵然他闯进来,我也可以用天魔大法对付他。” 天魔大法是仙道弟子以入魔为代价换取自身功力的刹那提高,却会在施术后体力透支,功力全失。 萧映雪心头一热,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已无须说太多。 门外啸声不断,渐渐尖锐刺耳起来,如一个伤心裂肺的人放声痛哭,又如一把刀在慢慢地割,让人听了心头堵着什么,兀自难受。 纪威宏缓缓站起来道:“我出去看看。”萧映雪道:“只怕他是想诱你出去。我们再忍一忍,耗些时间。”纪威宏沉吟道:“你说得对。”又坐了下来。 第三十章 鬼道少年 萧映雪忽然想起一事,问:“三十年前,是否有个叫叶斯然的女子?”纪威宏不料他忽然提起这事,点头道:“有。”萧映雪道:“我在洛阳碰见一个女子,武功很是不错,却跟我有仇,非要杀我才甘心。她提起三十年前,不知是什么缘故。” 纪威宏出神了很久,方才慢慢说道:“你可知当年师父为什么会把亲生儿子赶出家门?” 萧映雪道:“师父从不肯提这事,只说起过他儿子抱着刚出生的孙子离开的事。” 纪威宏叹了口气,若非钟离逍激怒了师父,自己怎会被赶出师门?想到十来岁就流浪江湖的滋味,酸甜苦辣一时间一齐涌上心头。萧映雪望着他,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心中微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缘来缘去,又有谁能说得清? 纪威宏发了一阵呆,屋外的啸声越来越凄厉,好在两人都摄定心神,不去理会。纪威宏道:“叶斯然是当年武林第一美女,可是她还有个身份不为人所知——她是鬼道三公主之一,鬼王的嫡亲妹子。而师父却是仙道中最受敬重的人物,当时已要继承神仙宫宫主之位。” 萧映雪吃了一惊,道:“鬼仙两道从来就是死敌。”他隐隐猜到了些眉目。 纪威宏继续说道:“师父退隐江湖之后,游遍名山大川,很多名胜之地都有他结庐清修之迹。后来,他遇见了正值青春年少的叶斯然。两人互相不知彼此的姓名,一见钟情。 “可是这事被钟离逍知道了。师娘在生他后染病而死,钟离逍对师娘有着无比的崇敬之心,他发誓不让师父再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你我的师叔,神仙宫当时宫主的女儿雪轻芸。 “雪轻芸认为她应该直接承袭宫主之位,对师父早就心怀排斥。她多方调查,终于查出叶斯然是鬼道的公主。因此她联合钟离逍,设下一个计谋。 “叶斯然向师父直陈了自己的身份,师父却担心若说出他的身份,叶斯然会离他而去。因此他一直隐瞒不说。雪轻芸便趁叶斯然独身一人时,让钟离逍告诉她师父的真实身份,自己却装作受伤,倒在师父门前。师父见是师妹受伤,自然百般照顾,却被怒气冲冲赶回来的叶斯然瞧见……” 纪威宏没有再往下说,只是岔开来说道:“你的感觉如何?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人应该已闯过了第一道门户。门外还有六道门户可以阻挡,你赶紧休息要紧。” 萧映雪缓缓摇头,却道:“师兄——你一直没有问起过师父。” 纪威宏一震,黯然道:“他没有对你提起过我——也许已经忘了。”他竭力平静心情,可是一提到钟离烨,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萧映雪叹道:“师父离开神仙宫这么久,原来是为了这事。我以为他是隐退江湖。”纪威宏颤声道:“他——他老人家还好吧?”萧映雪道:“他很好。神仙宫常有人来看他,带来很多消息。”顿了一顿道:“那人离得近了。既然他是鬼道中人,我们去见一见吧。” 纪威宏突然心生一计,道:“我们避一避他,从后门走吧。”萧映雪摇头道:“鬼道人心思缜密,手段无穷,若我没有猜错,所有退路都被他堵死了。”纪威宏笑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家后门是一条地道,除我夫妻之外,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惜我行动不便,要劳你相扶。” 萧映雪道:“通往何处?”纪威宏道:“半里之外。”萧映雪叹道:“地腹中空,那人岂有不知之理!”纪威宏道:“怎可能被他知道!你太多虑了。” 萧映雪苦笑道:“我见过鬼道弟子的手段,神仙宫与鬼王殿两派的斗法也见过不下三次。鬼道一向精通奇门遁术。如果我们贸然从地道行走,怕是自投罗网。” 纪威宏无计可施,眼见离解药完全生效还须半个多时辰,门外的人已越来越近。 萧映雪坦然一笑,竟走出门去,纪威宏阻拦不及。走到外屋,萧映雪回头道:“师兄,烦你撤了所有的禁制,我要放他进来。”纪威宏一惊,见萧映雪神色如常,知他不是玩笑,迟疑了一下,终于按动机关。一时间,门外的啸声忽然停住。 萧映雪微笑着拉开大门,走到屋前。不远处有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冷冷的眼神正怨恨地盯着他。 “你是谁?”那男孩,眸中添了一分惊奇与怀疑,声音冰冷。 萧映雪始终微笑着,艳阳下白衣如雪。他和缓地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恨声道:“我叫什么?我是哭丧鬼的儿子,神仙宫的人杀我全家,我是来报仇的。” “这里没有神仙宫的人。”萧映雪淡淡道。 “不错。纪威宏是钟离烨的弃徒,钟离烨又被神仙宫排挤——若不是看在这一点上,他夫妻俩怎能活到如今!可是——”那男孩咬牙切齿道:“我一家人的性命一定要有人来偿还!我要神仙宫的人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只要是和神仙宫稍有关系的人,我都要杀之而后快。” “你不过是个小孩子,易晓。” 那男孩见萧映雪一口报出他的性命,不禁一呆,道:“七年前我更是一个孩子,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家。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吗?可是我找不到我的仇人,一个也找不到。我要靠自己报仇!等了这么久,好容易纪威宏夫妻俩分开了,真是天赐良机!那个女人已被我困住,我可以报仇了,一个一个地报!”他喘了口气,道:“你是他们搬来的救兵?” 萧映雪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不到神仙宫的人,就该多方打听,更该苦练武功,却不是到这里来胡闹。” 易晓叫道:“我这是胡闹?你凭什么这样说?” 萧映雪道:“你既知纪威宏与神仙宫毫无干系却找上他,只能证明你信心不足,根本是在惧怕神仙宫。” 易晓颤声道:“胡说!你究竟是谁?” 萧映雪一笑,那自若飘然的神情不由使易晓一呆。他淡淡地说道:“江南萧映雪——” 陆岑康几乎把每寸地皮翻过了,找了一天一夜还是一无所获,颓唐地回到客栈。客栈里剩下胡长风,见陆岑康回来,安慰他道:“别担心,别担心——那人说不定有法子救他。你该歇歇了。” 陆岑康道:“你都没什么妙法,别人哪儿能行呢!除非是老神仙来了……”他双眼忽然一亮,道:“对了!说不定真是老神仙知道他徒弟病了,就派人来接。”细一想,半信半疑地道:“不对,老神仙来接他徒弟,自然不用这样躲躲藏藏。而且,洗剑和匀书也不会不认识那人……” 胡长风见他自言自语,忽忧忽喜,心下叹道:“但愿吉人天相,萧居士若有意外,他们可就急坏了。”想起一事,安慰他道:“那个颜姑娘送的药或许能有些用处。只要他肯试试,也许会有奇迹。” 陆岑康闻言,心情稍好,道:“但愿那是灵丹妙药……”头陡地一昏,身子便软了下来。胡长风一把扶住他,一探脉,皱眉道:“见鬼,这么一折腾伤又复发。好容易好了一半,又得重头来过。”忙把陆岑康扶到床上,盖好被子。 易晓一听萧映雪的姓名,不由一震,后退了两步,道:“原来你就是钟离烨的徒弟,人道江湖上最有名的人物?!来得巧!” 萧映雪见他的双手微抖,知他有了惧意,便道:“鬼仙两道从来便是死敌,只是家师退出仙道,脱离神仙宫隐居了几十年,算得上不问世事,与鬼仙两道的恩怨早已不闻不问。” 易晓哈哈大笑:“不闻不问?我颜姐姐难道还没有来找你报仇吗?恩恩怨怨,根本就没有法子算清!”他目中射出怨毒凌厉的精光,冷冷道:“我不和颜姐姐争,你让开!” 然而他迈步之前,有一刹那的迟疑与犹豫。萧映雪微微一笑,悠然道:“纪威宏是我师兄,我岂有不帮他之理?所有的禁制机关都已撤了,你出手吧!” 易晓的脚步顿时停住,道:“你真的不肯让开?” 萧映雪道:“你看我会么?” 易晓额头上不由渗出一层汗来,气急败坏道:“萧映雪,别以为你是人道上的第一人,我就会怕了你!” 萧映雪道:“你颜姐姐不是我的对手,你上吧!” 易晓闻言,失声道:“什么?颜姐姐失手了?”情不自禁退了半步,仔细地看着萧映雪。后者从容不迫地地站着,那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场撕杀,只是吟诗作画,弈棋听琴。 ------------ 第18章 易晓整个人僵在原地,过了很久,他的目光敌不过萧映雪眼中溶化一切的微笑与坦诚,头慢慢低下,哑哑地吐出几个字:“难道我的仇报不了?” 看着他心碎的神情,萧映雪心软了一下,很是同情,柔声说道:“不管怎么说,神仙宫欠你太多,你若是难消心头之恨,便打我一拳出气罢!” 三十一章 踏出鬼门关 易晓盯着他,缓缓走到他面前,提起右手。萧映雪神态自若,仿佛事不关己。 易晓心上念头一瞬间闪过了千万遍。鬼道和仙道一样良莠不齐,只是鬼道多为愤世嫉俗之辈,仙道中人自命清高超凡脱俗,久而久之演化为鬼、仙两道。易晓并不是泯灭了良知的人,他明知道理上这么做说不过去,这一拳竟迟迟没有出手。 萧映雪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易晓的目光从萧映雪脸上往下看去,清澈无邪的目光令他不敢逼视。突然眼前一亮,看见萧映雪腰间露出瓷瓶的一角,他登即变拳为爪,一把抓住那个瓷瓶,惊疑地说道:“颜姐姐的药瓶!你哪里得来?” 萧映雪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道:“我身负重伤与剧毒,这药是她送的。” 易晓道:“我不信!颜姐姐怎么会去帮她的仇人?” 萧映雪道:“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仇恨,只有上一辈的恩怨。如果要认定有仇,我也只能死在她手里。你说是吗?” 易晓道:“你真的受了伤,还中了毒?” 萧映雪道:“不错。到目前为止,尚无转机。颜姑娘的药我没用,你要就拿走吧。” 易晓道:“普天之下,有谁会把你伤成这样?我听叶姑姑说过,你的武功只怕快敢上她了。” 萧映雪道:“那人是偷袭的,手段很卑劣。我没有防他。” 易晓道:“你太光明磊落了。”顿了一顿,道:“你可知我忌惮的便是你的一身武功,如今你竟明白告诉我,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萧映雪安然道:“生死由命,我中的是奇毒,反正不见得能够治好。若能以我一命,让你不再滥杀无辜,我也无憾。” 易晓苦笑了一声,问:“你中了毒,唐小曼才会到鬼洞去,可惜仙芝草早就没有了。” 萧映雪道:“我师嫂如何了?” 易晓不答他,看着手中的瓷瓶,神情怪怪的,好久才慢慢道:“你中的是什么毒?” 萧映雪道:“像是叫‘离恨天’。” 易晓道:“魂归离恨天?!……你可知这离恨天是鬼王殿七种至毒之一?” 萧映雪一怔,道:“这是鬼道的毒药?难道那人是鬼道中人?” 易晓道:“断崖树、莫愁阁、离恨天、朝暮情、小轩窗、斜阳外、残雨情,这七种至毒是鬼王殿秘毒,从不为外人所知。害你的人究竟是谁?” 萧映雪道:“柔情谷谷主。” 易晓变色道:“这人是鬼道的叛徒!他死了没有?” 萧映雪道:“只是受了重伤。” 易晓看他的脸色和缓了许多,道:“如果以后还有这人的消息,你要告诉我。” 萧映雪微笑道:“你那一拳不打了?” 易晓避开这个话题道:“唐小曼被困在地腹深处,要救她出来怕是不易。” 纪威宏突然冲到二人身边,抓着易晓的衣袖道:“她怎么样了?”萧映雪叫道:“师兄……”纪威宏道:“我没事,毒性已差不多解了。”盯着易晓道:“你把她怎么样了?”易晓挣脱他,冷冷道:“我没把她怎么样。不过尊夫人误踏天绝洞的机关,掉进去了。” 萧映雪怕纪威宏激动,忙道:“师兄,易公子会帮我们,你不用性急。” 易晓看了他一眼,颇具深意,淡淡道:“那也不一定,要看我高兴。” 纪威宏道:“易公子,刚才是我卤莽。公子如对我怀有芥蒂,纪某甘愿领教公子的惩罚。只是拙妻于公子无怨无仇,请公子不要见死不救!”说罢,朝易晓郑重施了一礼。 易晓心早软了,嘴上不肯服输:“不是我不想帮忙。我们之间确无怨仇,帮你一把也无不可,只是天绝洞有入口没出口,向来是惩罚叛徒的地方。活人进去……”他故意咳嗽一声,吓纪威宏道:“没有能出来的呢!” 纪威宏心肺皆摧,心急如焚,呆在原地半晌,道:“不行,不管怎样,我也要救她出来!”脚一蹬地,竟朝着鬼哭洞飞奔而去。 萧映雪刚欲追他,只听易晓说道:“你跑不动的,还是歇歇吧。”萧映雪看他一眼道:“我走也要走到那里。”易晓笑道:“你和姓纪的一样痴?”萧映雪道:“我命不久长,能和他们在一起,心里也高兴。你还是早些去帮他吧。” 易晓摇头道:“我不济事。”萧映雪道:“机关总是你们所设,怎会不行?”易晓道:“我真的不骗你!你师兄去了一般下场,说不定也掉进去,做对同命鸳鸯。”萧映雪问:“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易晓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办法自然是有的。有办法的不是我,而是你!要想救她出来,一定要有个轻功绝好的人帮助才行。我不行,纪威宏也差点,只有你行。”萧映雪皱眉道:“十几天前或许可能,如今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根本无法施展轻功。” 易晓哈哈大笑道:“你难道真没有想到?颜姐姐这瓶药是鬼道一切剧毒的克星,你怎不早点试试?” 萧映雪又惊又喜,接过易晓递过来的瓷瓶,道:“谢谢你!”易晓道:“你谢颜姐姐吧。”忽然抬头望天,心中暗忖道:“我做得对吗?我心里很开心,但是我的仇还是没有报。他们是好人,我不应该殃及无辜,但是,我该上哪里去找神仙宫的人?谁来告诉我!” 萧映雪看他流露出的迷惘与伤心的神情,明白他在想什么,道:“易晓,你为什么不回鬼王殿,要一个人住在鬼哭洞里?”易晓勉强一笑道:“那儿是我的家,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也是温暖的。”说到这里,心里一酸,忙低转头去。 萧映雪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打开瓷瓶,吞下几颗药去。易晓抬头,认真地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萧映雪猜到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缓缓地斟酌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神仙宫与我师门渊源非浅,即便毫无关系,四仙女居无定所,我也不一定寻得着她。她也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奉命行事,你应该借助鬼王殿的人,向雪轻芝讨个公道才是。” 易晓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她是奉命行事?雪轻芸……嘿嘿,只不过因我哥哥看上她的养女落红,向她提亲,她竟下这样的毒手。我还以为是四仙女记恨我爹曾戏弄过她的事,原来是奉命行事。萧映雪,你欠我一个情,真的不想还了?” 萧映雪道:“雪轻芸当初设计赶走我师父,如今做事很是暴烈,仙道几乎丧失原先的作风。如果我能促使改变仙道的气像,我很乐意。” 易晓喃喃道:“我可不是帮你改变仙道的气像,我只要血债血偿!鬼仙两道已经斗法十一次了,这第十二次估计也不远了——你说得不错,我势单力薄,是该借助鬼王殿的人了。” 萧映雪长叹一声,看着他倔强的脸苦笑,暗中忖道:“如此一来,仙道即使恢复原先的样子,人才亦要损失大半。这样做真的值得吗?鬼仙两道若再次斗法,加上人道中的纷争,这世上还会有平静安宁的日子吗?” 眼见快要天黑,其他人都没有回来,胡长风亲自为陆岑康煎好了药,端到床头。陆岑康醒了过来,一睁眼便问:“找到了没有?”胡长风不好答他,只能说:“他们尚未回来,你安心养病吧。” 陆岑康挣扎着想起来,一动却觉百骸都要散了,无奈地躺下,口中嚷着:“这身子真是越来越娇贵,这样下去怎么了得!神医你得赶紧治它一治,我不信我斗不过它——你看我明天能起床么?”胡长风道:“你要是不怕死,只管再折腾自己好了。” 陆岑康一吐舌头,扮个鬼脸逗他说:“死我是有点怕的。你放心啦。”兀自看着床帷,发了阵呆,自言自语道:“要真死了,他回来可就瞧不见我啦。”忽道:“神医,我可有些饿了,烦你叫人拿些吃的进来。”给他一说,胡长风也饿了起来,笑道:“你不提,我倒忘了。我让人给你炖了人参小米粥,苦是苦了点,你忍着点儿。我现在就去拿。” 刚到门口,正好端木容甄一行人回来,一看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胡长风就知道这一天白费了工夫。 匀书一进屋,见陆岑康正往自己这儿看,泪流了下来,扑向他,哭道:“陆哥哥——”洗剑咬着下唇,一声不吭。陆岑康叹了口气,看着端木容甄黯然的脸,劝慰他道:“吉人天相。现在只找了两天,还有希望。” 端木容甄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对两个孩子道:“吃饭去吧。”陆岑康见阿苏没有一同回来,便问:“袁姑娘呢?”端木荣甄道:“阿律、阿齐陪她去找圣水教的人了,或许那人带着映雪过了江——”看了洗剑、匀书一眼。见两人仍呆坐在房里,不想去吃饭,不由地叹了口气。 一时间内众人皆呆呆地,连有人进了门也浑然不觉。那人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微笑道:“各位可是在找我?” 陆岑康一瞥见他,竟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道:“萧映雪!”那人倚门而立,正是萧映雪。 洗剑扑进萧映雪怀中,呜呜哭了起来,匀书也跑了过去,被萧映雪揽住。萧映雪摸着两个童儿的头,柔声道:“你们受惊了。”抬头对端木与陆岑康笑道:“我的伤好了大半,毒也解了,你们放心吧。” 胡长风端着粥进屋,见萧映雪安然回来,不由喜道:“你回来了?气色很好呀!”陆岑康急道:“快扶我下来!”胡长风不理会他道:“扶你也下不了床!咦,你怎么坐起来了?” 萧映雪含笑走到他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道:“害你受累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替你推宫运血。”陆岑康忙笑道:“你自己保养要紧。我是死不了的,一会儿就好。” 胡长风搭了搭萧映雪的脉,不胜惊异道:“真是怪事!怪事!天下怎会有如此灵药?你差不多好了!真是大幸!”端木容甄微笑道:“映雪,那个人是谁?怎么救了你的?”陆岑康叫道:“是啊,快说给我们听,真真把人给急死!” 萧映雪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那人是我师兄,三十年前被师父赶出门去,连我也不认得。不过话说来,他虽想救我,无奈我身上的毒是天下奇毒,他无能为力。真正救了我的,是那位颜姑娘的丹药。” 胡长风喜道:“原来那药果然有用。能否拿一粒来让我好好瞧瞧?”萧映雪道:“自然。”取了一粒给他,心下却想:“他虽被称为鬼神医,却不是鬼道中人。鬼仙两道的事,他们所知不详,既如此,还是不要牵扯进去得好,免得连累他们。”当下抱定主意,鬼哭洞一事便不提了。 萧映雪问胡长风道:“神医,这药对陆兄弟有用吗?”胡长风一连点头道:“有用,有用,这药简直是十全大补,吃了后再服几帖配药,他两天就能全好!” 萧映雪大喜,忙把瓷瓶往陆岑康手中一塞。陆岑康握着那暖暖的小瓶子,笑道:“看来,我们可以早日到江南了。” 萧映雪点点头,道:“是的,会到江南的——” 江南! 第二卷 当时明月 第一章 手足之情 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之地尤推苏、杭为首,风景雅致,人杰地灵。这日萧映雪与端木容甄一行人来到苏州,早有端木家苏州柜坊的老板接应,同去苏州城内最有名的酒楼“回雁阁”摆酒洗尘。萧映雪只略略坐了会儿,便独自去拜访城中一位前辈,端木容甄等人见他伤势康复,料想无碍,由他去了。 晚间,从前辈家中告辞出来,萧映雪一面走,一面欣赏水城景色。苏州城内河流交错,航运发达,处处可闻桨橹声响。摇曳的小船携了一河春色徐徐而来,船蓬内灯火明灭,清幽的情形令萧映雪想到他和师父所居的小村庄。那是杭州城外一处不为人知的所在,百多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如流水缓缓东去,安静闲逸,不起波澜。 萧映雪叹了口气,他身上的毒已解,伤已愈,可心中的烦闷却不曾消退。如果世间都如这河上的夜晚般宁静,又该多好?此时明月高悬,稀星几点,映得城中银亮一片,直引人生出出世之念。 不远处的屋瓦上有风声掠过,萧映雪听出是夜行人衣袂生风的声音,侧头瞧了一眼。只见一条黑影疾如闪电往前飞奔,身法干净利落,似曾相识。如此高手连夜疾奔,不知有何大事发生。 他径直往前走,没出百步,又有一人从屋顶飞掠而过,身法打扮都和先前那人一样。萧映雪忽然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只因这两人散发出的精悍之气,都很像一个人—— 楚惜刀。 萧映雪不由跟上那人。从背后看去,他像极了楚惜刀,黑衣、消瘦、精干,但他的杀气远不像楚惜刀那样犀利尖锐,咄咄逼人。 这人自然没有察觉到被跟踪,他直接出城,向西奔出三十里,到了天平山下,急掠上山。到半山时,萧映雪见他身法慢了下来,知他快到目的地,于是隐在树丛中,观其动静。 那人走向左方的一块空地,有七个人站成一团,个个都一般打扮,穿了黑色紧身衣靠,连表情都从一个模子里捏出来,冷得像蛇。一人站在当中,标枪般直立,冷峻的脸犹如冰雕石塑,正是楚惜刀。 “老五,你怎么才来!”一人对刚到的黑衣人埋怨。 老五冷哼一声:“我来晚了么?有的人我本来就不想见!” 有一人道:“既然到了,办正事要紧。” 又一人道:“不错,咱们十三兄弟能一下聚齐八个也算不易。只怕好几年没这样热闹过了,是吧,老大?” 楚惜刀冷冷地道:“是。” ------------ 第19章 萧映雪方知楚惜刀是这杀手组织中的老大,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并不恭敬,更有股怨气隐隐欲发。 老三朝前跨了一步,逼在楚惜刀身侧,道:“闲话少说。老大,大姐着我们来问你,傅德那单生意你干吗好端端不做?他听命于大姐,大姐才一力扶植他完成霸业,想不到派你去这趟,居然拆自己的台!你要是说不清原委,只有请你回去向她当面解释。” 楚惜刀双手环抱,默然片刻道:“此事我自有道理。你们回去告诉大姐,就说我有件要事未做完,迟些时候一定去见她,不管死活都会回去。” 老五冷笑道:“你不敢去见大姐?好!你有什么要事先说出来,中听呢,我们便回复大姐,不中听呢,就算杀了你,大伙提你的头去见她也罢!” 楚惜刀道:“你还不配!” 这七人对他甚是忌惮,各个凝神屏气,谁也不肯先动手。楚惜刀瞧瞧他们,忽然仰天狂笑:“想不到你们如此怕我,好,那我先来!” 刀光自他袖底一闪,快得无法描述,只听一声惊呼,老五抱着左手退开半步,指缝里鲜血滴落。这还是楚惜刀示意在先,否则断的怕不止三节手指。众人长剑立刻抖动,“叮叮叮”一串连响,楚惜刀和每人对了一招,出手之快,的确匪夷所思。 萧映雪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他的刀法实用之极,决不多半分花哨,天下只怕没一个师父能教得出来,却足可使所谓刀法名家惭愧。 转眼之间,场中已过了二、三十招,萧映雪渐渐发觉不对。虽然那七人出招不如楚惜刀快捷狠准,楚惜刀杀其中任何一个也许不用三刀,但现下数十招已过,对方居然丝毫不退。他聚神细看,这七人的身形步法像是事先练好一般,进退有致,竟是专门用来克制楚惜刀快刀的阵法。 楚惜刀有点意外,他生来自负之极,心高气傲,原以为对这几人武功了如指掌,要杀他们不过举手间事,但如今每一招都被克制,不觉奇怪。对方有七柄剑,他的刀砍向任何一人,旁边即有两柄剑前来抵挡接应,另外两柄便前后夹攻,攻其必救,剩下两柄则乘虚而入,置他于死地。他知道时间一长,这最后两柄剑对他的威胁最大,但他们七个连环攻守,井井有条,一时倒不易冲破剑圈。 他心知他的刀法除了大姐外,世人没有一人能如此熟悉,心中跳出个可怕的念头,不敢想又不能不想。这一想却伤透了心,一直亲如家人的大姐居然早有防他之心,不觉悲愤莫名。 老九忽然扬声道:“老大,我看你还是束手就擒得好,大姐这个阵法你绝对破不了。”楚惜刀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大姐所为,刹那间眼前竟有些发黑,险些中了老三一剑。 萧映雪见他双眉紧皱,知道不好,心道:“这些人分明想乱他心神,可莫着了他们的道才好。”正欲从树上跃下相助,忽觉身后扬起一阵罡风,竟有高手窥伺在旁。 他镇定地回过头去,不远处清冷的月光泻在一个白衣少女身上,那人正凝视着他,目光中不知是喜是悲,有股说不出的凄清寂寞。 她正是颜婉幽。萧映雪不得不暂撇下楚惜刀,朝她落身之处掠去,见面一拱手道:“上回我身中剧毒,多谢姑娘灵丹相救。” 颜婉幽淡淡地道:“哦,有用就好。”素袖轻甩,缓缓递出一招。 “姑娘!”萧映雪惊呼一声,侧身避开,一连接她几招。他担忧楚惜刀,遂叫道:“颜姑娘,三十年前的旧事并非我师父之错,乃是雪轻芸一手造成,请姑娘回去禀明令师。你我本无冤仇,何必苦苦相逼?” 颜婉幽闻言一怔,却不答话,一招急似一招攻来。萧映雪的功夫本在她之上,应付自不成问题,只是一心想离她而去,被她苦缠又不能伤她,大感费劲。 颜婉幽一气出了三十多招,见萧映雪心不在焉地对付,眼睛一直朝楚惜刀那里张望。此番他拜访前辈,不曾戴斗篷,月光照在俊逸的脸上,衬着雪衣飘拂,直似神仙化人。 颜婉幽招式一缓,道:“你想救楚惜刀?” “他救过我。” “你救他一次,救不了一辈子。” “他为了我才弄成这样,我若不帮他,难以心安。” 颜婉幽瞥了一眼,“他已经受伤了。” 萧映雪大惊,一掌震开颜婉幽,疾掠而去。果然,楚惜刀左臂的黑衫割开了一道大口,深红的血渗透了里面的白色中衣。然而这当儿,楚惜刀出招竟快了一倍,手腕只轻微一抖,刀光没入老三的前胸。在众人都愣神之际,又一刀直直刺穿了老九的喉咙。 他一招间杀了两个人。刀起刀落,灰飞烟灭,容不得人喘息。剩下五人心惊胆战,各退数步,完全失了斗志。此时阵法已破,萧映雪放下心来,并不上前,却听老五狞笑道:“不必怕他,老九剑上有毒,并肩子上!”振剑刺出。 萧映雪刚要出手,楚惜刀一声冷笑,斜斜劈去,当空挽了个漂亮的刀弧,正碰上老五的右手。就这么轻轻一搅,老五整只手掌连同长剑一齐“啪”得落地。 老五顿时痛彻心扉,捂着伤口蹲下来,楚惜刀冷冷看着他,刀一般的目光扫了扫余下四人,道:“有谁想再试?”突然一阵眩晕,身子竟软下去。 萧映雪飘然飞去,抄手接住他,另一边颜婉幽静静赶来。那四人似乎识得他们,眼中惧意大增,互视一眼,扶起老五就此退走。萧映雪收了护身罡气,低头去看楚惜刀。 楚惜刀晕了过去,颜婉幽冷清的语音又响起,对萧映雪道:“你用我的药看看。”萧映雪心中感激,向她看去,白茫茫的月色下,她不再冷得像冰, 颜婉幽被他一瞧,转身离去,撇下一句话:“他的伤可不简单,你纵救醒他,也撑不了多久。” 萧映雪塞了颗药在楚惜刀口中,正想给他的伤口包扎,听到颜婉幽的话,忖道:“她其实面冷心热,只可惜,不知何时才能与我真正化敌为友。” 楚惜刀臂上皮肤已开始溃烂,萧映雪立即到半山的白云泉里汲了有“吴中第一水”之称的清泉,将他的伤口洗净,又不避污秽俯身吮出伤口中的黑血。伤口清理干净后,为他涂上自带的一瓶丹露,将颜婉幽所赠的药丸捏碎了敷上。末了,撕开内里的白衫前襟,用碎布紧紧裹好他受伤的左臂。 第二章 农舍一夜 稍歇了歇,萧映雪擦了把汗,发觉楚惜刀的衣衫在包扎时破了一半。萧映雪怕他着凉,脱了披风给他穿上,然后盘膝静坐守在他身边,仿佛这人是世上最亲的人一般。 楚惜刀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动静,徐徐睁开眼看到萧映雪,过了好一阵,微微一笑,像明白了一切,道:“夜深了,你回去罢。”挣扎站了起来。 萧映雪看到他的笑容竟可那般柔和动人,心情好了很多,道:“是我欠你的。”楚惜刀道:“没有欠,也不必还。” 萧映雪道:“我明白。可你中毒极深,我仅为你护住心脉,所以我不能走。” 楚惜刀笑了笑,凝视他看了许久,“谢”字始终未说出口。落寞地想到大姐,叹了口气,又怕萧映雪看破他的心思,苦笑道:“看来我赶不走你了?” 萧映雪笑了笑,心下忽然很是欢喜。 楚惜刀懒洋洋地道:“也好,我且玩几日,你陪着我吧。”说罢,也不理他,径自往山下走去。萧映雪忽然感觉楚惜刀变得很亲和,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楚惜刀刚走了两步,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栽下。萧映雪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楚惜刀已自稳住,笑着摇手,怡然向前走去。萧映雪记起颜婉幽的话,添了一份担忧。 “你那些朋友呢?” “还在苏州城中。”萧映雪道,“你想去哪里?” “你和我不同。我独来独往,了无牵挂。” 萧映雪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会传信给他们。可惜你不喜欢人多,不然鬼神医也在,你的伤势可好得快些。” 楚惜刀淡然道:“人多的地方,俗事也多。这点毒我还不放在眼里。” 萧映雪微笑道:“不论如何,这些天我陪你,等你伤好了再说。” 楚惜刀哈哈笑道:“我的兄弟要杀我,我最大的对手却要救我——世事当真有趣。也好,这几日有的是打架的差事,你的伤既好了,留下来陪我活动筋骨吧。” 萧映雪躬了躬身道:“萧某遵命。”两人一齐大笑,仿佛多年知交。 下山时夜深人静,淡月胧明,月色凄清,偶尔惊鸟脆鸣,簌簌地拍着翅膀冲进夜幕中,更觉幽静。两人一面赏着山色,一面清谈几句,只觉微风拂面,草香扑鼻,足下尘泥松软,仿临世外桃源。 萧映雪内心满是平和之感,只觉回到了与世无争的过去。他常在楚惜刀不注意时仔细打量他,仿佛这人并不是生平最厉害的对手之一,而是一个至亲至交,只是分隔太久,彼此都不认识了。 楚惜刀知道他在看自己,不以为意,几次之后,索性也盯住他看,问:“不认得我了?” “我总觉得你不是我的敌人,是朋友。” “我们本来就不是敌人,只是对手。” 萧映雪一笑:“你一定要和我分出胜负不可?” “与你一拼,是快事、乐事,也是幸事。” “我虽无争强好斗之心,你既有此意,我乐意奉陪到底。” “别说得那么清高,你我之战必能激发彼此武功潜力,于修为大有裨益,不是什么争强好斗能比拟的。” 萧映雪带着欣赏的目光点点头,没有言语。 楚惜刀看了看四周景致,道:“天平山在吴县境内,泉、石俱佳,不过南面的灵岩更加出众。” 萧映雪吟道:“李白曾有诗云: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这首诗咏的便是灵岩。那里有不少吴宫遗迹,明日你可愿去看一看?” 楚惜刀道:“但去无妨。” 两人行了一阵,走到山下田边,但见阡陌纵横,沟渠起伏,数十间农舍都熄了油灯,黑压压地一片。只有一户人家还亮着,稍稍有语声传出。 两人来到门前,因耳力过人,听到里面有一老妪说道:“小贤,明早你还要进城,多少就几文钱,不用再编了。” 又有一女孩脆生生的声音道:“哥,该歇了,剩下的我来。”那个叫阿贤的青年憨憨地道:“差一点就做完了。小莲,你陪娘先睡。” 楚惜刀悄声道:“找到替你送信的人了。”萧映雪轻轻敲门,里面那女孩扬声问:“谁啊?”萧映雪一迟疑,楚惜刀老练地道:“过路旅客,错过宿头。”然后压低声音对萧映雪道:“方便的话,今晚不用风餐露宿。”萧映雪点头,心想还是他想得周到。 一个老妇人提盏灯开了门,朝二人探了探。楚惜刀一扫往日冷傲,谦和地道:“大娘,我和二弟贪恋天平山景色,现下来不及回城,不知能否借宿一晚?”萧映雪见他称自己“二弟”,大为惊奇。 老妇人仔细看了看两人,风采奕奕,俊秀不凡,以为真是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便谦恭地引两人进门,道:“两位少爷贵姓?乡下地方,怕少爷们住不惯,只能将就将就了。” 萧映雪称谢不已:“老夫人别这么说。在下姓萧,我……大哥姓楚,叨扰一晚,感激不尽。老夫人称声相公,在下便足感盛情,折煞不已。不知老夫人怎么称呼?” 老妇人连声道:“哪里哪里,相公客气。我夫家姓安,唉,也不平安,那口子走得早,撇下一子一女。他们不懂规矩,就在屋里。”三人转眼进了屋,安老夫人叫道:“小贤、小莲,有贵客到了。” 正在编竹篮的安贤急忙丢下手中的活,端了两把椅子过来,安莲是个灵秀的少女,朝两人羞涩一笑,到厨房预备茶水去了。萧映雪和楚惜刀均感这家人待客热情,更添好感。萧映雪仍惦着送信的事,便问:“安大哥,你这些货物是要去苏州集市上卖么?” 安贤不敢直视,恭谨地道:“是,明早去。每隔三两天就进一趟城。”萧映雪点头:“如此说来,有件事想麻烦安大哥。”安贤慌道:“不敢不敢,公子只管吩咐。”萧映雪便把送信之意说出,安贤道:“这个容易,但不知府上是……”萧映雪道:“苏州端木柜坊。可有纸笔?” 安老夫人连声道:“有,有。我去拿,你们快请喝茶。”一时安莲递上茶水,回下首处站好。楚惜刀端起茶,朝她点头道:“多谢姑娘。”安莲一笑,少了许多拘束。 安老夫人取来笔墨纸张,萧映雪寥寥数言,写好一封给端木容甄的信,大意是有事耽搁,请诸人先行,过几日自会去杭州会合云云。萧映雪将信交给安贤,吩咐他到了柜坊送信给王老板即可。 安老夫人道:“二位相公,我家东面有间空房,打扫得也算干净,请两位歇一歇,我们娘儿俩先去收拾。”萧映雪起身拦住道:“不必麻烦老夫人,就请姑娘带我去,这点小事我自己来便可。我大哥身体不适,请代为照看。” 楚惜刀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我没有太大关系,你去忙吧。” 过了一会儿,萧映雪领楚惜刀到客房,安家三口各自安歇去了。两人吹熄了灯,在床上静坐练功,少顷,萧映雪道:“我向安贤借了衣裳,明早你换上。”楚惜刀没有应答,突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萧映雪急忙点灯,见他胸前沾满了血,衬了白色中衣越发触目惊心。 萧映雪一惊,按上他的脉门,但觉他体内气息奔流,如马失蹄。贴上楚惜刀后背,助他导气入正轨。过了一盏茶时候,楚惜刀勉强开口道:“好了,不用麻烦。”萧映雪取出干净衣裳为他换上,又用丝巾为他拭净唇角的血迹,道:“你早些安置,明天我们去灵岩。” 楚惜刀点头,神情疲倦。 萧映雪想起那七人用剑阵围攻他之事,犹自心寒,忖道:“他为了我遭受同门袭击,我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他朝楚惜刀一笑,道:“若再有人来找你,请让我出手。” 楚惜刀嘿嘿一笑:“你会杀人吗?” 萧映雪道:“只要我比他们更快,就能抢占先机,不用杀他们也能全部制住了。” 楚惜刀微笑:“我知你不会杀人。也好,留给我日后教训他们罢。”说完话,他阖上眼,躺下睡了。 ------------ 第20章 萧映雪熄了灯,轻声道:“你多保重,勿要乱想,有事明日再说。”他深知楚惜刀被同门所伤,内心必定纷乱,很难集中精神恢复功力。若是任由心绪漂浮,更可能走火入魔,到时不但内伤难愈,连自身的性命也怕不保。 楚惜刀没有说话,内心的思绪却如潮水起伏,纷沓而来。 他很讶异自己怎会和平常人一样,会有说有笑、待人平和。昔日曾使他疑惑的,萧映雪身上那种盖过他杀气的清新柔和力量,如今竟又不知不觉影响着他。那种宁静柔顺的神韵,仿佛与天地自然融合在一起,不经意中感化他坚冰般的心。 他并不似外表那样冷酷坚强。二十多年孤儿生活,二十多年羁旅天涯,他的心有脆弱自怜的一面。而萧映雪超然出尘的飘逸,令人只感到美好,不感到霸气,只觉得赞同,不觉得妒忌。他不自觉想向萧映雪靠近,羡慕那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他们就像镜子的两面,萧映雪永远在正面迎着阳光,而他是背阴的凹凸花纹。 左臂的剑伤在痛,似乎沿了经脉烧进脏腑,热辣辣吞食他的心。大姐,在他心头唯一牵挂的名字,他一直视她为亲姐姐。可是,为了一次违逆她竟要他的命吗? 他侧过身望着入睡的萧映雪。这是他宿命的敌手,哪怕背叛大姐,他也要与萧映雪一战。是否就是因此,大姐才会横下心来对付他呢? 与萧映雪一战之后,他又何去何从?楚惜刀心中竟头一次感到茫然。 第三章 灵岩杀机 次日一早,萧映雪刚翻身起床,楚惜刀立即有了动静,直起身子朝他微一点头,便下了床。萧映雪见他无恙,径自在床上调息练功,等他再睁开眼来,楚惜刀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道:“我以为起得够早,谁知安贤已经走了。”萧映雪见他换上了安贤的衣裳,笑道:“你我真不像武林中人。” 安莲招呼二人用饭,萧映雪边吃边问道:“我瞧见这附近有条小河,是否能坐船去灵岩?”安莲道:“行啊,我家就有一条旧船,我可以带你们去。”萧映雪喜道:“这真太好了。”忽想起那些杀手,自忖保护得了安莲,并没有说什么。安莲见他应了,笑了起身:“我马上去备船。”喜悦地走出屋去。 萧映雪不好意思地向楚惜刀道:“我一时口快,竟答应她同去,你觉得妥当否?” 楚惜刀瞥他一眼,萧映雪竟会征求他的意见,真如兄弟一般。他微微笑道:“怕什么,那几人岂是你的对手?我信得过你。” 萧映雪心中一暖,点了点头。这时他盼着端木容甄和陆岑康也能在旁,与他分享友情的快乐。 吃完饭后,安莲引两人走过一段稻田,来到河边。一条破旧的小船搁浅在岸上,遮雨蔽阳的乌篷早烂了几处。安莲用手一指,微有赧色道:“请两位公子将就。” 此时艳阳高升,清澈的流水映出澄碧的天空,远处高山迢迢不断,起伏连绵。楚惜刀心情一爽,真实感受到山清水秀的真意,而这一切美景都是在江湖奔波时无暇体会的。 萧映雪走上前,扶住船沿推船入水,安莲稳稳坐在船头掌舵。因是顺流而下,两桨一打水,不费什么力气便缓缓前行。萧映雪见她轻松熟练,也就放弃了操桨的念头。 楚惜刀站在船尾,看着安莲轻盈地划着小船。 春日。蓝天。青山。流水。一时间,他的心像初生婴儿般纤净无邪,所有的冷酷与自傲荡然无存,如同万里碧空上翱翔的飞鸟,滑翔,冲击,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能与楚惜刀共同欣赏美景,萧映雪心旷神怡,不觉念道:“天平山上白云泉,云本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楚惜刀听到这首诗,仿佛道出他的心思,不由随了萧映雪吟诵几遍,嘴角浮起微笑。 萧映雪看着楚惜刀的神情,明白纵然这段日子之后,他仍是独来独往的杀手,但他的心境必将更开朗与宽广。 萧映雪终于放了心,道:“这次和你同游,我此生也不会忘记。” 楚惜刀斜睨他一眼,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也许我也不会忘,但你更应记得的,是我们的决战。”顿了顿道:“你可知帮我打开心结,就会令我的修为更上层楼,令你的对手更难以对付——你不怕吗?” 萧映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我在茫茫天地中不过一芥尘埃。你的武功高也好,低也罢,和你交手,对我而言不过是返观我自身的功力,我并没有想到胜负与生死。”他直视楚惜刀道:“这不是我的超然,而是我的习惯。我自小所居处远离尘嚣,与世无争,若非两年前少年心性忍不住出手,江湖上怕是至今不会知我是谁。但这心境得以保持安详平和,并非什么本事,只是多年的习惯。真正遇上了困境,我想我即使很坦然,一样束手无策。只因除了武功,我什么也不会,而世事也经历太少。” 世人把萧映雪看作不世出的少年豪杰,他却毫不在意,直陈为人处事的稚嫩。楚惜刀听他一吐心声,终于稍露笑容:“你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妄自菲薄。”正色对萧映雪道:“你有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不要把自己说得太低,我楚惜刀不会看错人!” 他说到此处,转头去看安莲,生怕两人谈谈说说把她给冷落。萧映雪见他有心照顾他人,大感欣慰。这时安莲摇桨的手突然一停,指了岸边道:“好美的花!” 岸边不远的草丛间,如火如荼长着一片红彤彤的野花,开得格外娇艳动人。楚惜刀闻言,没和萧映雪打招呼,双足一点,身子从船上跃出,飞掠至岸边。萧映雪吃了一惊,后见他安然着陆,并无大碍,这才吁了口气。 楚惜刀采了一把野花,朝两人示意,用同样的身法跃回船尾。安莲此刻停棹静候,河水缓流,将船又往前送了一丈远。楚惜刀自负他的轻功不会连这点多出的距离也跃不过,稍使了劲腾空而起。谁知人一到半空,突然一阵剧痛,眼前一黯,身子直直往河里掉去。 萧映雪随时留意他的举动,一见他身形在空中略有阻碍,便飞身而起。及楚惜刀双足没入水中,萧映雪正好跃至上空,伸手疾抓楚惜刀的双肩,微一用劲把他抛高一尺,两臂自他胁下揽自前胸,连续三个筋斗,两人一起落回船上。 安莲看得呆住,萧映雪取下那束花递给她。安莲接住花,想到刚才的情景犹自紧张和激动,赞道:“原来你们都会飞。” 萧映雪俯下身去看楚惜刀,他的眼微微张开,吃力地道:“没什么大事,毒又发作了。” 萧映雪取出颜婉幽所赠药瓶,倒了颗药放于他唇边。楚惜刀撇过脸去,道:“这是灵药,却未必对症下药,浪费了可惜。你也不多了,留着吧。” 萧映雪一看,确实只剩下四颗药,也不说什么,把药瓶往楚惜刀手中一塞。楚惜刀拗他不过,只得服下了药,胸口顿时一畅。萧映雪面色忽变,低声道:“他们跟来了。” 楚惜刀侧耳倾听,漫不经心地道:“又来了七个,他们真看得起我。我感觉好多了,你留两个给我。”萧映雪心下忖道:“这七人埋伏在两岸,无论我上哪一边,余下的人必来伏击楚惜刀。只有一直护在他身边方可。” 萧映雪情知他好强,不便硬劝,但他若一动手,毒伤发作更快。情急间想起一个妙法,微笑道:“你我不用出手。” “哦?”楚惜刀一愣,见萧映雪胸有成竹,笑道:“难道你会变戏法?” 萧映雪微一沉吟,问道:“此时如有外力相激,你的内力是否会受影响?” 楚惜刀苦笑:“我此刻功力不及先前十分之一,还有什么内力可言。” 萧映雪道:“这就好办。那七人全神贯注,体内真气激荡,只须外力一激,你我不用出手也能让他们头疼一阵。” 两岸沟渠中伏着的七人看萧、楚二人谈笑风生,伺机准备动手。西岸四个黑衣中有一人低语道:“老四,你下令吧,该出手了。”老四道:“有二哥他们在前面候着,怕什么。”老七道:“功劳都叫人家抢去,怎么有脸见大姐?” 老四实是忌惮萧映雪,闻言面色一变,忽然耳边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初起之时,正如这明媚的天色风景,但见岚影山光,流波荡漾,野花吐蕊,清景如绘。这边红桃逞艳,奇花杂莳,那边绿柳摇青,苔痕绣合,恍入桃源仙境,百骸逍遥。 众人兀自沉醉于笛声之中时,忽听笛声一变,眼前仿佛见到危崖如削,高矗天半,榛莽战途,杂树丛生,一片荒凉险阻的景象。观者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于百丈绝壁之巅望见云海茫茫,青嶂崚嶒,脚下却无可依附,直令人骇然惊厥。 一波三折,笛声至此愈发悲戚可怜,哀感顽艳。如人行于茫茫大雪中,黑夜迷蒙,鬼影幢幢,烟笼雾罩,偏僻晦寒。全身力已透支,无奈身后如有鞭抽,不得不在这彻骨奇寒的雪地上疲于奔命。又如高手过招,对方隔断所有退路,人无处藏身,那要命的一剑偏偏迅如闪电直刺心口。 埋伏着的七个黑衣人大汗淋漓,犹如恶战一场,好不辛苦。此时,众人不得不集中所有内力,屏除笛声,与之抗衡。 怎奈笛声无孔不入,越是抵抗来势越猛。一时间,七人只觉被缚于海边危岩,任由怒涛惊竖,如泼天骤雨、万刃穿心直扑过来。湍急的水流比剑更锋利,撕开了衣裳,割破了肌肤,伤口流出的鲜血蓦地与海水溶在一处,血腥味不绝于鼻。又好似赤身露体走在无边的沙漠,毒辣的阳光烧灼了每一寸皮肤,浑身上下如干裂的土地,绽开许多伤口,红红的只是见血。粗糙坚硬的沙砾刺痛了双脚,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鲜血纷纷扬扬洒在每个脚印里。 七人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功力差的几个早晕了过去,剩下的几人只觉头昏脑胀,心口奇痛,哪有还击之力。 第四章 路遇仙子 笛声缓缓停住,安莲丝毫未察觉异样,拍手叫好。楚惜刀张开双眼,微笑道:“没想到你的笛子吹得这样好。”萧映雪道:“你那班兄弟心中杂念太多,无法入静,难免着道。若换作心思淳朴厚道之人,这笛声便可用来下酒。” 安莲听到“酒”字,笑道:“我带了水酒,你们要不要喝?”楚惜刀道:“有多少喝多少!”萧映雪面有忧色,楚惜刀知他心意,道:“没关系,少时你助我一臂之力,我用酒把毒逼出来。”萧映雪这才放心。安莲从舱中取了酒,也到船尾坐了,斟了两碗酒递与两人。 萧映雪接过酒来,远远望去,看到灵岩山如巨象伏地,憨态可掬,心中一爽,道:“吴王在此建馆娃宫,果然配得。”楚惜刀点头道:“西施一介弱质女流,留下千古美名,难得,难得。” 萧映雪情不自禁诵道:“西施越溪女,明艳光云海。未入吴王宫殿时,浣纱古石今犹在。桃李新开映古查,菖蒲犹短出平沙。昔时红粉照流水,今日青苔覆落花。君去西秦适东越,碧山清江几超湖忽。若到天涯思故人,浣纱石上窥明月。” 楚惜刀深望他一眼,笑道:“好一句‘若到天涯思故人,浣纱石上窥明月’!值得干此一杯!”两人将碗一碰,仰天而尽。 安莲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道:“我还不知道两位公子爷姓什么呢?”萧映雪道:“我早该告诉你,总听你公子长公子短的,受之不起。我姓萧,他姓楚。”安莲道:“原来你们是异姓兄弟,看你们的亲密样,可真叫人羡慕。” 楚惜刀一怔,面色稍冷,继而和缓下来,一言不发,兀自倒酒。萧映雪对安莲道:“你有个好哥哥,可也叫人羡慕得紧。” 安莲颠头,现出欣慰的神色:“我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每日早起晚睡,为家里操劳,我心中不知有多感激。他以前读过几年私塾,可惜爹去世后为了养家糊口,再读不起书。虽然如此,他一有空就四处借书来看,还教我认字呢。” 萧映雪心中一动,点头叹道:“他如此勤勉,真值得敬重。”安莲听他夸奖,喜滋滋地站起身走向船头:“我去划船,快些到灵岩。” 楚惜刀喝到微酣,袖中刀光一闪,倏地又不见。左手中指的指尖上,滴落几滴暗红的血珠。他眉头紧皱,脸色发白,但见越来越黑的血珠如断线风筝,一点点飘入河中。萧映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股柔和的真气随之而入。楚惜刀顿感心头一畅,似去了千斤重压。 到最后流出的已是鲜血。萧映雪替他封了穴道,那血便不再流,在指尖上迅速凝结,宛若一朵血莲。他转头对萧映雪道:“多亏了你的药,不然我很难聚气凝神,又得吐血。对了,你前阵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何医好的?” 萧映雪见他开始关心自己,欣喜地道:“你我都是一人所救,那瓶丹药是颜婉幽姑娘之物,我也是顺手人情,你该谢她才是。” 楚惜刀低头想道:“颜婉幽与他是仇人,竟也会救他。萧映雪啊萧映雪,你为何要如此出色,令人人都心仪呢!” 萧映雪为他搭脉,道:“你体内的毒性似乎去了十之八九,我想是不碍事了。”楚惜刀道:“原先那毒药阻我运功,现下驱了毒,过几天功力便回复。”萧映雪方欲叫好,突然想起,他毒伤一尽,两人间便不能像兄弟般亲密,神色一黯,道:“楚兄有何打算?” 楚惜刀见他忽忧忽喜,猜着几分,不知怎地,亦生出不舍的心思。他狠狠将这念头打断,却也不忍立即说出离开的话来,淡淡地道:“游完灵岩再说。”瞥了一眼安莲,又道:“安家待我们很好,我知你定会酬谢,到时别忘代我送上一份。” 萧映雪暗自叹息,原以为可与他多聚几日,不想他功力如此精湛,复原甚快。可萧映雪亦宁愿他的伤势早些康复,惟有嗟叹两人缘浅。 楚惜刀掏出小瓶,递给他道:“这药我已无用,你拿回去吧。想杀我的人虽多,可想杀你的人更为厉害。你要小心!” 萧映雪只觉离愁淡淡升起,听到楚惜刀的语气一下冰冷:“萧映雪,等你我把俗事了结,心无所牵之时,就是决战之日。你不是我的敌人,只是对手。”言毕,走向船头,望着近在眼前的灵岩山出神。 这时安莲将船慢慢靠岸,把缆绳系在一棵树上,三人缓步上山。安莲在前面走得飞快,像只欢乐的脱笼之鸟,萧映雪默默跟了楚惜刀走在后面。 灵岩山上有奇石,状似灵芝,故得名“灵岩”。又因山石深紫,可以制砚,又叫“砚石山”。楚惜刀见遍山松林郁郁青青,有紫色烟云氤氲而上,放开怀抱快步上山。他兴致既高,萧映雪放下心事,亦一心一意去看山间美景。 山路上怪石罗列,形状奇特,偶尔仰头望天,树隙中碧蓝的天空犹如一片缀满浮萍的绿湖,清澈明净。时见灵岩寺的殿阁一鳞半爪,忽隐忽现,像一条见首不见尾的矫健神龙,在山间游动。安莲领两人往半山的西施洞而去,一路风光山色,三人穿梭林间,一派平静祥和的气象。 刚到西施洞洞口,有两名雪衣垂髫少女抬着一座竹制凉轿出来。轿子并无顶盖,因此可以窥见椅上那人的模样。那人年仅二八,身著一件淡紫罗衫,冰肌玉骨,仿佛由世上最珍贵的玉石雕成。她天真的脸上留着浅浅的笑容,一双眼珠比夜星更明亮,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山路并不好走,然而那两个抬轿的少女疾步如飞,丝毫不显吃力。飘飞的衣袖裙袂,令人疑是凌波飞渡的仙子。安莲等三人正好挡住她们的去路,前面的抬轿少女不耐烦地说了句:“这些俗人真让人讨厌!”椅上少女注意到前方有人,便将目光一扫,看到萧映雪时微微一惊。眼看两行人就要撞上,那为首的雪衣少女却依旧不停。 安莲差点惊呼出声,却见椅上那少女双手扶椅,樱唇轻启,喝了声:“起!”两名雪衣少女双足一点,三人犹如飞鸟,轻飘飘自安莲等头上掠过。待安莲她们回转头去,只见几个纵跃,那三名少女如昙花一现,已失了影踪。 安莲惊异万分,许久才道:“她们一定是神仙。”楚惜刀也似呆住了一般,怔怔望着她们逝去的方向,不知是为她们的轻功、还是为她们的风采所绝倒。 萧映雪等二人回过神来,才静静地往洞里走去。安莲觉得洞中定有“神仙”留下的痕迹,便四处查看,萧映雪等她走得远了,才对楚惜刀道:“她们是神仙宫的人,那女子是宫主的女儿雪无瑕。” 这是上山后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楚惜刀沉吟道:“神仙宫,莫非是传说中仙道宝殿?” 萧映雪道:“不是传说,是事实。仙道、鬼道都存在,不过那些人功夫虽高,却也还是人罢了。只是他们自恃身份,再加上门规约束,从不与江湖上的人来往,是以很少有人知道。” 楚惜刀道:“可你却知道。” 关于仙道、鬼道的秘闻,萧映雪不曾告诉端木容甄他们,而楚惜刀一则武功更高,二则萧映雪隐隐想留下他,不觉让他来分享心中未曾吐露的秘密。话已至此,萧映雪索性和盘托出,道:“我师父逍遥神仙钟离烨,原是神仙宫的人。昔日我出游黄山,曾见过雪无瑕一面,当时她身边尚有神仙宫人在。我非她属下,不须行礼,但她宫中上一辈的人都对我极好。想必是那时留了印象,因而事隔一年多了,她今日还是认出了我。” 楚惜刀道:“原来你师父绰号中的‘神仙’,是这个缘故。”他正欲再说什么,山间传来一声长啸,清亮无比。楚惜刀脸色大变,竟后退了一步。萧映雪听出是个女子的啸声,暗自奇怪,忖道:“楚惜刀如此神情,难道这女子十分厉害么?听这啸声,她虽然内力浑厚,却不及他伤前。莫非这是那些杀手口中的大姐,他们的首领?” 楚惜刀定了定神,道:“来人有恩于我,此刻我不想见她。恐怕你我要就此分手。”立即向洞口走去。萧映雪连忙赶上,道:“是我出手伤了她的手下,不如你带我见她,让我向她赔罪罢了。” 楚惜刀淡然道:“不干你的事。我自己违背她的命令,自该由我一人承担。”忽然对萧映雪一笑,负手跨出洞去,朗声吟道:“宫里吴王沈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天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到最后只闻人声,一袭青衣已然无影。 第五章 世如浮云 ------------ 第21章 萧映雪忽然明白了楚惜刀。他何尝不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做杀手是身不由己,只有借由与高手相战之机,才能把自己释放得淋漓尽致。 安莲在洞中寻不到奇异之处,走出来不见楚惜刀,甚是奇怪,问道:“那位楚公子呢?” “他有事,先走了。” “还回来吗?” “不。”萧映雪想到“相见时难别亦难”,心下不由怅然。相聚短暂,他与楚惜刀虽一直未曾交手,但已经惺惺相惜。他长叹一声,慢慢低吟了一句:“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向安莲勉强一笑,“麻烦姑娘,我们不往前去了,就此下山罢。” 两人俱不作声,默默来到山下。那船上却悠然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在山水间显得格外明致动人。她年约三十,长发垂腰,眉宇间流露万千风情,似熟了的山桃甜到人心里去。 萧映雪微微一怔,对安莲和颜悦色地道:“安姑娘,我和这位姐姐有话要说,你先划船回去吧。”他这样一说,那红衣女子轻笑一声,缓缓站起,一只素足由裙下伸出,一脚踏上岸来。 她指若兰花,把鬓前的一缕秀发挽到耳后,抿嘴“哧”地一笑,柔若无骨的身躯荡开三尺,飘至萧映雪身边。 安莲仔细打量她,见她不像有恶意,放心道:“萧公子,你早些回来。”上船径自划走了。 红衣女子曼声道:“萧映雪龙章凤姿,果然不凡。” “姑娘如何称呼?” “我?这么多年来,连自己的姓名也快忘了,你就叫我婵娟吧。” 萧映雪点头道:“婵娟姑娘,他已经走了。” “我知道他不敢见我,不过,今次我要找的人是你,不是他。” “我明白。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才会违逆你的命令,姑娘若想出气,只管冲着我来。与他无干。” 婵娟笑了起来:“萧映雪,你的确是大丈夫。楚惜刀从未违抗我的命令,这次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难道他打不过你吗?” “不。他不过是不愿助纣为虐。他与我已经定下决战之约,为此舍却了傅德的银子。” “他拿了银子一样可以与你决战!” “他已经为你杀了许多不该杀的人。二十多年来从未有享受自己想过日子的人,偶尔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也不行么?” 婵娟冷冷地道:“你在讥讽我。” “我为他惋惜而已。” “我可从不觉得他不快活!有我陪着他,有一身傲视天下的武功,有三辈子花不完的银两,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惟独没有他自己。” “你错了!我并没有把他锁在笼子里,他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谁又约束过他?杀人不过是该完成的任务而已,是他的责任!这难道也有错?” “这次他任性而为,做了想做的事,你应该能想像他的快乐。”萧映雪叹了口气又道:“如果一个男人的自信与尊严,甚至整个生命都要靠杀人来维系,他有何幸福可言?” 婵娟眯起双眼,她不想听这番话,尽管它颇有杀伤力,可是她拒绝承认萧映雪是对的。她平静了心情,淡淡地道:“萧映雪,你伤了我几个手下,又怎么说?” 萧映雪泰然自若地道:“映雪只是为楚兄吹奏一曲,若是他们不起任何杀机的话,根本不会有事。” “我本在三里之外,听到箫声,便知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姑娘耳力过人。” “倒不如说你内力惊人才是。萧映雪,我一向护短,你伤了我的人就要付出代价!”红袖微提,袖中喷泉般涌出一道白绫,直如长蛇向萧映雪袭来。 她说动手就动手,出招快得不容人思索,可当白绫飞出红袖,眼前早已无人。萧映雪不直何时站到她身侧,静立不语。 “好一个‘神仙百步摇’!”忽地身形一晃,用同样的身法蹿到他身后,一掌拍出,同时白绫已如长虹弯成拱桥,拦住前方他的去路。萧映雪见她会使仙道武功,很是吃惊,好在轻功卓绝,一式“仙人飞天”轻巧跃出。婵娟左袖也飞出一道白绫,双绫如白龙戏水翻腾不定,紧紧咬定萧映雪。 萧映雪见她一招一式无不出自仙道,边游走边忖道:“难道这个组织竟是神仙宫授意而成的么?雪轻芸啊雪轻芸,仙道已被你弄得不堪收拾了。” 幸好他师父钟离烨退隐之后,汲百家之长自创了不少武功,都为世所未见。萧映雪凝神屏气,招式忽然一变,递出变幻莫测的一招“长空啼血”,正是“不羡仙”掌法的起手式。他原本不想与婵娟动手,后见她竟是仙道中人,深为神仙宫如此无法无天而忧虑,便决意给她一个教训。 婵娟未想到萧映雪中途变招,掌法精妙异常,更难得是既深得仙道武功轻盈多姿,凌空如舞之奥妙,又实用精当,直击要害,不由感到难以应付。她一绫护身,一绫如龙盘柱缠上萧映雪,心下却已在寻思后着。 萧映雪轻松来去,护身罡气如一道墙,白绫不仅沾不上一点,反被激弹回去。雪白的身影在白绫中穿梭,犹如白螭遨游云海,逍遥自如。婵娟奈何不了他不说,又常被他的掌风迫得透不过气,若非萧映雪手下留情,登时就要狼狈落败弃械了。 萧映雪见她败象大露,含笑收掌,身若轻烟悠悠荡开,在数尺之外说道:“婵娟,你如是仙道中人,就该知道不问世事则已,若插足世间就该扶危济困,解救苍生,又怎可枉杀无辜,使尽手段,未免近于魔道了!” 婵娟大笑数声,凛然收声道:“我正是要创个魔道给世人瞧瞧!” 萧映雪皱眉道:“雪宫主知道此事么?” 婵娟冷笑道:“你又不是神仙宫子弟,管什么闲事?萧映雪,你武功虽强,莫以为这世上无人制得住你。” “映雪从不敢自以为是,婵娟姑娘,我劝你就此回去解散你的杀手组织,以免再惹祸端。” 婵娟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轮不到你教训我!神仙宫重出江湖之日,便是你这种人倒霉之时。” 萧映雪惊道:“什么?神仙宫要重出江湖?这岂不是违背百年前‘神仙十老’隐居不出的遗愿?这是雪宫主的意思?她想做什么?” 婵娟微笑:“宫主之意,萧公子怎会猜不透呢。” 百年前,江湖上有十位武功超凡入圣的长者,在平定了武林中一场弥天大祸之后隐居山中。他们所住的石洞古穴被世人称为“神仙宫”,这十人也被尊为“神仙十老”,这是仙道最初产生的缘由。 后来又有几位奇人仿十老结庐清修,但这几位奇人虽身怀绝技,却都是愤世嫉俗之辈,嬉笑怒骂无不随心所欲,更常常蓬头垢面掩人耳目。因世人称“十老”为“仙”,便戏称自己是“鬼”,由是者鬼道亦应运而生。 起初两道各不相扰,后来再传底子相遇后互不服气,互相诋毁攀比,相继建造了华丽无比的“神仙宫”与“鬼王殿”,势力也越来越大。只是尊重先师遗愿,不干涉武林中的恩怨纠纷,立誓除非到百年不遇的大浩劫才能入世救人。两道各自标榜出世,反倒为互相斗法提供借口,加上两道间的权力争夺、兄弟倾轧、小人挑拨,近百年间竟混战了十余次。 萧映雪熟知典故,细想婵娟的来历,忽道:“雪宫主身边本有十大侍女,那些人我也记不得名字,婵娟姑娘莫不是其中之一?” 婵娟目光闪动:“不错,你终于想到我是谁了。公子若身在神仙宫,只怕八大殿主、七仙童和七仙女都要甘拜下风,更别说我这等侍奉人的丫头之辈。” 萧映雪长叹道:“当初十老退隐,本想栽培出视名利为草芥、视富贵如浮云的后辈,谁知后人不肖,适得其反!”只有身经百难的人才能看破繁华不过是一场云烟,而世人多半经不起诱惑,往往是一点名利贪欲,便轻易地掉进网去。 婵娟大声道:“你装什么清高?名利富贵有何不好?神仙宫偌大气势,若不一统武林,独霸江湖,岂不太可惜?你看人道上数一数二的龙头帮帮主,不过是我手下的一条狗,神仙宫任何一个人走出去都可以轻易捏死他。试问神仙宫若是倾巢而出,在武林中将是多么辉煌耀眼?” 她洋洋得意地夸赞,两眼再看不到其他,娇媚的风情此刻宛如堆砌珠宝的重楼,沾满俗气。萧映雪想起易晓,想起鬼道,明白在雪轻芸如此的野心下,一场混战将不可避免。原先十老是为了让武林中有大浩劫时,让弟子入世救人,谁曾想这场浩劫就可能是自己的弟子们引起的呢? 前因后果,是非颠倒。萧映雪知道多说无益,婵娟不过一枚棋子,除非能找到雪轻芸直陈利弊。他没有附和婵娟的话,怅惘地望了河水出神 第六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今后,只怕他与楚惜刀携手共游的那种安逸日子将荡然无存。 婵娟冷眼看他,终于说道:“萧映雪,人生百年,你大好年华应该有所作为。老实对你说,我们扶植傅德不过是第一步,真正的大事还在后面。你在武林中堪称第一好手,又与神仙宫有极大渊源,若能说服你师父同归仙道,宫主愿以一半天下恭迎!雪宫主曾说,当年她便想与你师父同掌仙道,怎奈半途杀出个叶斯然。如今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们师徒早该重返宫中,享受应得的尊荣。这便是我找你的真正目的。至于楚惜刀,他是我手下第一高手,武功更胜过我,我断不会杀他。他暂时仍不知道神仙宫之事,你也不必多说,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他。萧公子,意下如何?” 她说的这些尽在萧映雪料中,他淡淡问道:“雪无瑕怎会在此?” 婵娟一怔,道:“无瑕她……刚知道自己不是宫主的亲生女儿,很不痛快,就出来散心。萧映雪,若你师徒回宫,宫主又疼爱你,说不定将来由你继承大位,你该动心了吧?” 萧映雪淡然一笑,心道:“你们未免太看轻我萧映雪。只是兹事体大,不应仓促决定,若能重返仙道将大祸消弭于无形,又何乐不为。”便道:“婵娟姑娘,此事涉及家师,容我回家禀明师父再说。” 婵娟见他没有当场回绝,口气显然有所松动,喜道:“好说,好说。令师那里,宫主已经请动天王云影亲自去做说客,有你再回去劝劝,他即便再顽固,想来也是要答应的。” 萧映雪心中一惊,天王云影虽比师父年纪轻,名义上却是师父的师叔,自己的太师叔,辈分尊崇无比,不知怎地竟会被雪轻芸说动。他隐隐觉得事情越来越棘手。 婵娟目的已达,想到雪无瑕和楚惜刀均在此山,终不放心,便道:“我先走了,咱们杭州再见。”说完,径自离去。 杭州,杭州。萧映雪忽然很想回到朋友们身边,回到师父身边。他加快脚步往回路上赶去。 午后的阳光烤得人心头烦闷。 萧映雪彻夜不归,令端木容甄一行人又为他心急起来,好在知他功力恢复,寻常人也奈何不得。众人心烦意乱地吃过午膳,各自回房歇息等待。端木容甄睡不着,想到阿苏就在隔壁,跳下床来想寻他谈心。 阿苏的门却大开,端木容甄眉头一皱,忽然发觉床头有一个小洞,显是暗器钉过的样子,大吃一惊。他急忙掠出屋去,左右查探了一阵,见并无动静,就往柜坊外的树林里跃去。 林间树影婆娑,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忽听有人说话,仔细分辨,竟是阿苏的声音在说:“我喜欢这样,偏不回去,你就这样告诉我哥哥好了。”端木容甄心中“咯噔”一下,原来阿苏尚有个哥哥。 另一个男子说道:“那怎么行?你这回又是偷溜出来,他听说你们以少敌多对付傅德,气得差点把桌子拍烂……” 阿苏道:“是啊,傅德那么卑鄙,谁让他不早点去打龙头帮的!” “你哥哥可不是生气傅德,他是气你老是往险境里钻,生怕命太长。” “我就是不要回去,我要浪迹江湖,四海为家。” 那男子甚是焦急,劝他道:“听话,你在圣水教有头有脸的,身份何等尊贵。先前混作要饭的,这回又要赖在人家身边,给教主知道,她也要罚你。” 阿苏道:“路姐姐是好人,她才不会对我不客气哩。梁左使你走吧,就当没找到我。” 端木容甄心想,怪倒那男人的声音如此耳熟,原来是梁天恺在。 梁天恺道:“不行,不行,我既已找到你了,就得带你回去。” 阿苏怒道:“我的话你也不听?” 端木容甄一惊,阿苏竟敢呵斥梁天恺这护教左使,到底是什么身份? 梁天恺苦了脸道:“平常大小姐但有吩咐,我都是听的,不过今天不同。” 端木容甄险些一头撞在树上,暗中大叫道:“什么?什么?阿苏竟是女子?”往事一幕幕尽在眼前,细想她的神态举止,的确大异常人。 阿苏怒道:“有何不同,分明是你自作主张罢了。”她生气时声音越说越尖,端木容甄暗暗苦笑:“栽了栽了,她分明是女孩儿,怎么我偏偏竟未发现?” 梁天恺道:“大小姐,你就听我一劝不好吗?” 阿苏道:“不听,不听,就不听。”她耍赖的口气只有女孩子才会如此。端木容甄简直不知该大笑三声还是该大哭一场。 忽听林子里阿苏一声尖叫,像是梁天恺准备动手抓她回去,端木容甄心中一跳,猛地飞奔过去,大叫道:“梁左使,手下留情。” ------------ 第22章 梁天恺确已准备抓阿苏回去交差了事,谁知一击不中,这小丫头滑溜得很,一跳闪开了,更故意惊叫一声。倘若被人看见,他倒要落一个以大欺小、以男压女的嫌疑。他正庆幸这树林偏僻得很,没什么笨蛋会来这儿,就瞧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笨蛋飞奔而来,一面大叫他的名字,把他给吓了一跳。 阿苏灵巧地避开了梁天恺的偷袭,惊叫一声以示猝不及防,正要冷嘲热讽他两句偷袭无功,定睛一瞧,竟是端木容甄奔到眼前,当下欢喜不迭。 梁天恺抱拳道:“原来是慷慨大方的端木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端木容甄用手一指阿苏道:“这位姑娘是我的好朋友,既然她不愿跟梁左使走,还请高抬贵手。” 梁天恺板下脸道:“她是我们圣水教的人,女扮男装、装神弄鬼流浪江湖,我自然要接她回去。” 阿苏撇了嘴道:“谁装神弄鬼了?乞丐有什么不好?” 梁天恺赔笑道:“回去以后,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够你用的。” 阿苏道:“我偏不爱用那些。” 端木容甄忙道:“在下小有家资,姑娘或许爱用我的。” 梁天恺嫌他多嘴,瞪了他一眼道:“你说她是你好友,那我来问你,这小丫头姓什名谁,在我教中是何身份,你可知道。” 端木容甄登时笑道:“她自然是叫阿苏,是何身份……哦,她在罗兰堂专司掌管圣珠的。” 梁天恺冷笑道:“阿苏……阿苏,小丫头,你自己说,你可是叫阿苏?” 阿苏不知怎么开口,半响才道:“我不可以给自己起名字吗?” 梁天恺道:“端木公子,她的名字你都不知,却来替她说话。这是我们教内的事,外人不便插手。” 端木容甄道:“这位姑娘不肯将名字示人,自有她自己的道理,请左使给在下一个薄面。” 梁天恺腆着大肚子在原地转了两圈,皱眉道:“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实是此事万无可行之理,请阁下莫要逼我。” 端木容甄道:“左使何苦非要带她回去呢?” 梁天恺道:“你真不知道她是谁?”端木容甄点头。 梁天恺又瞪了阿苏一眼,道:“丫头,你自己跟他说。”他甚为生气,连先前的大小姐也不叫了,只叫她丫头。 阿苏这才上前道出原委。原来她的真名叫袁秀秀,是圣水教副教主袁潮汐的嫡亲妹子,又是圣水教外五堂中罗兰堂的堂主。别的倒也罢了,端木容甄最吃惊的是她哥哥竟是袁潮汐。想到那夜袁潮汐找他要人,他却一心以为会对阿苏不利,想来圣水教上下早就笑破大牙。 袁秀秀偷眼看他,道:“我都说了,你会怪我骗你么?” 端木容甄道:“当然不会,一开始我不是也骗了你?你也没怪我。” 袁秀秀展颜一笑,如阳光般的灿烂明媚。端木容甄直骂自己简直笨得像头猪,哪有男人是像她这样笑的? 梁天恺道:“一切都讲明了,端木公子,你可以让我带她走了吧?” 端木容甄道:“还是不行。” 梁天恺怒道:“怎么不行?公子难道一定要和我作对吗?要不是你在这里,我早带着小丫头走了,你左遮右挡,到底什么意思?” 端木容甄看了看袁秀秀,又看看他,笑了起来,道:“其实,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绝不想和圣水教及阁下为难,只是实在不希望这位姑娘被你带走。” 梁天恺冷笑道:“原来端木公子是看上了咱们的袁大小姐。” 端木容甄“腾”地一下脸就红了,喃喃道:“这……这……我……我……”他结结巴巴,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袁秀秀乌黑的两个大眼睛瞪着他,他更加不知道如何开口。 梁天恺道:“是不是啊?究竟是大小姐看上了你,还是你看上了她?” 他口气如此直接,叫端木容甄如何回答?忽然有人笑道:“这野丫头也会有人看中?我来瞧瞧。” 第七章 她她她 袁秀秀听到这声音顿时吓得低了头,端木容甄回身一看,说话之人正是袁潮汐。 端木容甄忙一拱手道:“袁教主,你好。” 袁潮汐笑道:“原来是端木公子。怎么,你不愿让我妹妹跟我回去?” 端木容甄道:“不敢,不敢,令妹是我的朋友,我觉得她既无回去之意,也不必勉强于她。” 袁潮汐道:“哦?是吗?我来问她。” 他走到妹妹跟前,袁秀秀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哥哥。” 袁潮汐道:“丫头,这次你离谱可离大了,要不是梁左使眼睛够尖,今天岂非又要溜之大吉?” 袁秀秀几乎哭出来,道:“哥,我知道是我不对。” 袁潮汐叹了口气,道:“你既不回去,且说个理由来听。” 袁秀秀其实并不怕哥哥,这次理亏在先也无话可说,见他没怪罪,胆子又壮起来,道:“没有理由。” 袁潮汐皱眉:“怎会没理由?既然说不出,就跟我回去。” 袁秀秀拉了他膀子撒娇道:“你想想看,我长这么大,没有离开过你一天。整天待在教里处理那些麻烦透顶的琐事,无趣之极。外面这么好玩,我想多待一段时间,好不好嘛?” 袁潮汐生平最头疼爱这年幼的妹子,算得上有求必应。想想她的话,也觉有理,小丫头长到十七、八岁,的确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他沉呤片刻,道:“那你的罗兰堂堂主之职怎么办?” 袁秀秀见他松动,大喜道:“交给副堂主李友山暂代好了,这人的才华绝不在小妹之下,尽可放心用他。” 袁潮汐笑道:“才华不在你之下?亏你说得出口。用着了人家,便百般说别人好话。” 袁秀秀抱住他脖子,亲昵道:“世上的人加起来都没有哥哥你好。”斜眼看了端木容甄一眼,端木容甄红着脸,心下却像听见她在夸自己一般。梁天恺看得多了,见怪不怪,在一旁咧嘴直笑,知道袁潮汐拗不过妹子,定会应允。 袁潮汐轻轻打她一下:“就会拍马屁,想让我放你在外面胡闹。” 袁秀秀道:“我可半点也不胡闹,我要是胡闹的话,他会看着我的。”她用手一指端木容甄,端木容甄又不好意思起来。 袁潮汐走向他,道:“端木公子,我这妹子调皮得很,是我宠坏了她。小姑娘渐渐长大,有些事该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做哥哥的也管不住。既然她愿意跟你在一起,你就辛苦了,多看顾她一点。” 端木容甄连连点头,喜道:“我会,我会,其实她很乖的。” 袁潮汐哈哈大笑:“乖么?只怕在你面前才好一点。” 袁秀秀道:“哥,少说两句不成么?”她的脸也红了,好在端木容甄根本不敢多看她一眼。 袁潮汐道:“梁左使,我们走。这小妮子在外面倦了,自然会回家的。”梁天恺朝袁秀秀一笑,跟了袁潮汐一起向端木容甄抱腕告辞,就此出了林子。 等兄长走了,袁秀秀反而有一丝不舍,望着两人的背影出神。端木容甄胸口一热,脱口道:“秀秀,你别走。” 袁秀秀回过神来,奇道:“哥哥不是允许我留下来了么?” “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我说的不是……唉,叫我怎么说呢。” 袁秀秀茫然望着他:“什么你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端木容甄心中想道:“她还小,有很多事不懂。”便道:“没什么,我忘了想说什么。” 袁秀秀笑道:“你这个人经常这样丢三落四的,难怪陆兄弟要叫你‘木头’。”两人并肩往柜坊的馆舍走去。 刚出树林没多久,陆岑康东张西望见着他们俩,急急地招呼道:“快来,有映雪的消息了。”三人回到房内,洗剑拿着萧映雪的信正向安贤问话。 端木容甄听到和萧映雪在一起那公子穿了披风,便仔细询问样式,皱眉道:“那不是映雪的披风么?” 安贤道:“那位公子一身黑衣,气宇不凡,只是好像生了重病。” 胡长风道:“莫非是受了内伤?” 袁秀秀脱口而出道:“会不会是楚惜刀?他最爱穿黑衣。再说他帮过萧公子,若是他有事,萧公子一定救他。” 陆岑康嚷道:“怪了,才不会是他,是我还差不多。他的武功那么好,除非是他师父要杀他,否则谁伤得了他?竟伤到要人保护的地步,简直不可能。” “不,你们都没猜错。”萧映雪走进屋来,安贤连忙行礼,陆岑康却跳起来冲过去。萧映雪拍了洗剑与匀书的肩膀,对陆岑康和端木容甄柔声道:“你们又为我费心了。”他没说“谢”字,这份关心原不是一个“谢”字可以报答,朋友之间也无须报答。 萧映雪转身对安贤道:“多谢安兄弟跑这一趟。”安贤赧颜道:“今日东西不好卖,刚刚才卖完,来得晚了。请公子原谅。”端木容甄忙道:“不碍事,无论如何你辛苦跑了一趟,我叫人拿路费给你。” 安贤婉谢了路费,又与萧映雪说了几句便走了。萧映雪望了他的背影,对端木容甄道:“这样的人不必送钱相谢。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替我买些好书送到他家里去。” 端木容甄道:“没问题,这事由我去办。你吃过没?我们要上路了,早日赶回杭州,省得你师父挂心。” 萧映雪想到婵娟的话,点头道:“好,正该早早上路,我随时可走。” 告别萧映雪后,楚惜刀漫无目的地在灵岩山上乱闯,眼前优美秀丽的景色于他形同虚设,心中亦是茫然一片,不知在想什么。此时,他只想远远地离开,离开他熟悉的一切,离开曾经束缚他的枷锁。 他发足狂奔在山径上,树枝扫着他的脸,顽石刺痛他的脚,才使他于些微的苦楚中得到一点安慰。他纵情飞跃,烦闷的心情渐渐随着山路延伸散去。 峰回路转,眼前现出一泓清潭,潭边一位少女正望了潭水出神。一身的淡紫罗衫随了山风轻轻飘拂,她就是那个叫雪无瑕的女子。无瑕,果然是一点瑕疵都没有。 楚惜刀一路冲将过来,见到她后急急刹住脚步。他要停便停,仍是吓坏了一名正在潭中饮水的雪衣少女,蓦地在水中看到他的倒影,尖叫一声,差点没掉下湖去。 雪无瑕却笑了起来,像拂过水面的微风,像亭亭玉立的荷花,令楚惜刀不由怔忪。他从未见过如此明净的笑容,可以让人遗忘烦恼悲伤。 那雪衣少女见他发呆,叫道:“喂,怎么又遇上你,真是倒霉!” “小鹤!”雪无瑕喊住她,看着楚惜刀的眼神,她低下头去。 楚惜刀突然觉得盯了她看太过唐突,只好咳嗽一声,对小鹤道:“对不住,楚某冒犯了。” 雪无瑕抬起头来,一双星眸令人不敢逼视:“你姓楚?叫什么名字?” 楚惜刀犹豫了一下,他的名头太大,又是恶名,但在雪无瑕清水般的双眼注视下,他无法说谎,便清晰地说道:“在下楚惜刀。” 雪无瑕仔细地打量着他,楚惜刀心中十分忐忑,头一回渴望自己不是那么出名。直到她并未现出任何异样,反而微笑道:“原来是你。”他才放下一颗心。小鹤也道:“楚惜刀就是你?先前真小看你了。” 楚惜刀向她笑道:“姑娘轻功不凡,楚某很是佩服。” ------------ 第23章 小鹤得意地道:“真正好的是我家小姐,就算是你,未必赢得过她。” 雪无瑕道:“小鹤,从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你看小梅多好,什么话也不说。” 小梅正在吃零食,闻言幸灾乐祸地冲小鹤扮鬼脸。小鹤见带来的美食要被她一扫而光,忙不迭闭上嘴巴,跑去和小梅抢了起来。 楚惜刀和她独处,心情比刚刚平静了许多。雪无瑕若有所思地问:“你是萧映雪的朋友?” 他迟疑了一下道:“我跟他约好有一场对决,在此之前,可以算是朋友。”这句话说出来,他才强烈地感到,原来他是多么渴望和萧映雪成为朋友。 雪无瑕吃惊地道:“你要和他交手?那一定是非常精彩的决斗。只是,你们不会伤了对方吧?” 楚惜刀不知她话里关心的是谁,抑或是随口问问,便微笑不语。决斗本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他虽不想伤害萧映雪,但谁知那时会发生什么呢。 雪无瑕道:“你怎和他分开了?他很不同于一般人。” 楚惜刀对萧映雪有了一丝妒意,只为雪无瑕的一句称赞。他很奇怪自己的心情,深吸了口气把念头压下,道:“我听到大姐的啸声,所以跟他分开了。” 雪无瑕沉吟:“你大姐?” 楚惜刀苦笑:“她把我带大,教我武功,却让我唤她为姐。其实,她算得上我半个师父。” 雪无瑕点头道:“这些前因后果我都知晓,你不必说了。婵娟不是来找你的。” 第八章 朋友 “婵娟?”楚惜刀不胜惊讶。 “我们都这样叫她。” “我们?你们都认识她?” 雪无瑕道:“她本来就是神仙宫的人,是我娘……是雪宫主十大侍女中最得力的一个。” 楚惜刀呆住,喃喃自语:“为什么她从来都没对我说过?为什么?”他从小最亲密的一人,不但要杀他,还一直在骗他。一时间他只感万念俱灰,仿佛掉入无底深渊。好在这时有双温柔的手握住了他,一张美丽的脸紧张地凝视他,小心翼翼的问:“是我伤了你的心吗?” 楚惜刀看着她,能与她如此贴近,听到这样的话语,感受到别样的关怀,他情愿就这样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雪无瑕也望着这个满是愁意的男子。听说过很多有关他的传说,他的冷,他的傲,他的孤独,可接触之后他就像自己一样,不过是有苦说不出、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最亲的人一直瞒骗着自己,自小过着公主般的生活,可突然之间一切不过是云烟,茫茫天地竟无可去之处。 这两个看似毫无相似的人,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线,把他们牵在一起。 小鹤越看越不对,大叫一声:“公主!”雪无瑕一惊,松手退后,嗔怪倒:“我说过什么来着?”小鹤道:“我叫惯了嘛。”楚惜刀忙替雪无瑕解围:“请问,我大姐是来做什么的?”他本不想再提这个人,情急之下,只好问了。 雪无瑕道:“她去找萧映雪,雪宫主想让他们师徒重回神仙宫。你放心吧,我听婵娟说,她们并没有怪你违抗命令,别再担心了。” 楚惜刀点头道:“我会去向她请罪。” 小鹤插嘴道:“这倒不必。婵娟姐姐只听宫主号令。宫主想让你加入神仙宫,你根本不用请什么嘴。” 小梅也说道:“是呀,神仙宫每年都有好些子弟流落在外修炼,恭喜你,现在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完全可以进神仙宫了!” 雪无瑕俏丽的脸上现出落寞的神情,让人觉得草木含悲,山水无情。楚惜刀问:“你怎么了?” 雪无瑕淡淡地笑道:“你若想去,我让她们俩送去你。” 小梅自知失言,忙低头道:“奴婢怎敢离开小姐。” 雪无瑕道:“你们本是宫里的人,本该呆在那里,我却不会再回去了。” 楚惜刀这才看出她有满腹心事,不知如何劝解,恨不得把一身的武艺都换作劝解他人的口才。小梅难过地道:“小姐,你不回去,又要去哪里?” “我去找我亲生的娘。” 楚惜刀吃惊不小,隐隐猜到缘由。小梅忍不住抽泣道:“小梅死也不离开小姐。”小鹤也哭了起来:“小姐,我们原以为你出来散心,但你既不想回去,我们也绝不回去。”雪无瑕见两人一哭,眼圈一红,哑着声音道:“好端端地,你们哭什么?” 楚惜刀大起同情之心,头一回用极柔和的声音道:“我和你们一样,也不会去那劳什子神仙宫,就陪着你们去找人吧。” 没等雪无瑕反应过来,小梅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你武功那么好,小姐有你保护再好没有。不过,小姐,我们去哪里找呢?” 雪无瑕摇摇头,强自压制心中的难过,好容易才忍住没有哭出来。她既没有反对,小梅、小鹤又极力赞成,楚惜刀同去之事便算是通过了。他仿佛忘了有很多烦恼在前路上等他,只觉未来充满了希望。他微笑起来,让三女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听他说道:“事不宜迟,这就上路吧。” 雪无瑕抬眼望着他,亮晶晶的眸子里哀愁渐渐消散,道:“你人真好。” 这句话在他心头掀起波澜。他尚未怎么付出,已经得到了别人的信任与尊重,甚至是赞美。多年来深深压抑在心底的渴望,渴望得到一点温情的抚慰和肯定,终于在萧映雪和雪无瑕身上实现。虽然只是个开始,已经令他满足。他凝视雪无瑕,眼中流露出的已不仅是她对自己理解的感激。 小梅、小鹤抬起竹轿,雪无瑕道:“大家都走路,我坐着干什么呢?”楚惜刀心下赞许,小梅却情急道:“小姐,山路崎岖,莫弄脏了你的衣服。奴婢们不嫌累。”小鹤也道:“是啊,正好可以练功。以后要走的路长着,我们下山就丢了它。” 雪无瑕走近两人,各施一礼,正色道:“从今后我们相依为命,‘奴婢’二字切莫再提。我既不是什么公主,也不会再坐这轿子。要依旧作威作福,会让楚先生笑话的。我们走吧。” 两女无奈,只得放下轿子,互视一眼,突然朝地上一跪:“我们誓死跟随小姐!”雪无瑕扶她们起身,四人一身轻松,朝山下走去。 蓦地里平空炸出一个声音,喝道:“且慢!”楚惜刀登即守在雪无瑕身前。 四人回头望去,一个白衣人飘然而来,一见雪无瑕立即单膝跪地,恭敬说道:“青叶奉宫主之命,请无瑕公主回宫。” 楚惜刀知是神仙宫之人,不便干预她们的家事,让开一步。雪无瑕走上前想扶青叶起身,他却重复一遍前言,依旧笔直跪着。雪无瑕道:“师兄,你回去吧。” 神仙宫等级森严,只有地位尊崇之人方有姓氏,其余人仅有一个称呼。青叶乃雪轻芸嫡传弟子,身为七仙童之一,但见了雪无瑕却仍要行大礼。 青叶忙道:“公主,师父视你为己出,从来没想赶你走。” 雪无瑕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我不想再住那里了。” 青叶道:“公主这话就错了。师父养你十六年,待你不薄,怎可说走就走?” 小鹤顿时喝道:“青叶,你什么口气,怎可这样说话?” 青叶不屑地瞥她一眼:“你们两个臭丫头,不知劝公主听命于大宫主,却在一旁挑拨,等回到神仙宫,有你们好看!”言毕,又对雪无瑕恳切说道:“师父还等你回去继承她的位子,一统天下,请公主莫要辜负她老人家啊!” 雪无瑕叹气道:“唉,这有什么好?你明明是我师兄,见了我却要跪着说话。小时候我无论怎么胡闹也没人管,你总被打得皮开肉绽。师兄,宫里真的那么好吗?我不想一辈子住在那里,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样的。你看,这回我到了苏州,到了这里,有这样美丽的景色,还遇到了很好的朋友。我真的很想在外多多游历,什么一统天下,我一点都不喜欢。” 青叶冷冷盯了楚惜刀一眼,压住怒火,微笑着对雪无瑕道:“公主,等你当上仙道之主,想去哪里都可以,谁也不会来管你。不是也很好么?” 雪无瑕摇头:“我很笨的。我哪里可以像……像你师父那样,我什么都不懂,一点用处也没有。好容易这回出来了,我是再也不会回去啦。” 青叶急道:“公主千万别这样说,我无法回去复命了!” 雪无瑕微微一笑道:“有落红姐姐在呢。我原以为只有她不是大宫主的女儿,谁知我也不是。大宫主可以好好待她,也是一样的。” “落红姑娘怎能与无瑕公主相比,你一生下来就由师父亲手抚养,早就亲若家人。请公主好好想想。” “落红姐姐虽是八岁进宫,可已经在神仙宫住了十七年,她是大宫主的养女,早该有个公主名分,可是……为什么……” “师父连姓氏也未赐她,本就当她是外人,更何况落红她居然招惹鬼道中人,七年前师父就已冷落了她。如今旧事重提,只会更不喜她。无瑕公主,师父待你有十六年养育之恩,非同一般人,请与我回去给她一个交代!” 雪无瑕叹气道:“我对不起大宫主。只是我意已决,是绝不会回去的了,辛苦你来这一趟。” 青叶脸色一变:“宫主口谕,若你执意不从,青叶只好用强。请公主三思!” 小鹤板脸喝道:“你敢!”小梅摆出防守之势,在雪无瑕身侧护主。青叶缓缓说道:“师命在身,不得不从!”站起身来,凛然走近。 忽听楚惜刀冷然说道:“你敢碰她,我就杀了你!” 雪无瑕急忙拦住楚惜刀:“我不会有事的。”楚惜刀温柔地拍拍她的手,然而射向青叶的目光仿佛冰柱,冻得人心生寒意,他一字一句道:“她想做什么,谁也不能勉强,谁也不能阻拦。” 青叶沉声道:“你是什么人?敢用这样的口气!若不是看在你与无瑕公主是一处的,这违命之举就可断送了你!” 楚惜刀仰天大笑,小鹤已替他说道:“这是楚惜刀楚公子。青叶,公主想走,你当真拦得了么?有我们在,休想!” 第九章 心之所牵 青叶狠狠瞪她一眼,脸色十分难看:“死丫头,嘴硬什么!楚惜刀……嘿嘿,那又如何?”一抓腰中剑鞘,“呛啷”一声,长剑如虹出鞘。 楚惜刀踏前一步,这一步气势逼人,青叶顿时感到心头升起巨大的压力,仿佛有无数的刀光自楚惜刀身边飞起。青叶定神一看,人家不过是向自己走了一步而已,可这缩短的距离就似把他拉进楚惜刀的控制之下,生死任由宰割一般。 青叶暗暗吞了口水,忽然间觉得唇舌干燥,一种焦灼的感觉弥漫全身。他想动,却突然发觉楚惜刀的气机遥遥牵动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如傀儡,完全在对方料中。 他涔涔汗下,一时间,明白他根本就不是楚惜刀的对手。 正在进退两难之时,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啸声,急急地朝几人而来。楚惜刀轻皱轩眉,内心里翻江倒海,思绪起伏:“是大姐来了。我该不该走呢?我现在走了,无瑕必会回到神仙宫。可我若留下,见了大姐又该如何?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他千思万想之间,脚步却没有挪开一步。雪无瑕听出是婵娟的啸声,有一丝惊慌地望着他,像是怕他会突然离去。楚惜刀看到她的目光,心中的意志更加坚定,他不能辜负如此深信他的人,也不能让她重过像他的过去般的生活。困在笼中的金丝鸟和困在火坑里的猛兽,本质是一样的,如今,该是两个身不由己的人选择命运的时候了。 婵娟终于出现在她们面前,由于和萧映雪的攀谈尚算满意,她脸上余有恬然的微笑。但一看到楚惜刀,她便沉下了脸,眼中颇有嗟叹哀怨之意。 楚惜刀正在想是否要行礼,婵娟移开目光,向雪无瑕恭敬行礼道:“公主,青叶奉大宫主之命而来,你若不肯回去,他就不好交差了。” 雪无瑕对婵娟颇为忌惮,心想拖得一刻是一刻,嘴上不再逞强,微笑道:“我出来散心,现下不急回宫。” 婵娟展颜笑道:“公主肯回去就好,让青叶在旁护卫好了。” “请青叶师兄先回宫复命,我不愿见宫里的人。” 她这样一说,就是连婵娟也不想见。婵娟颇具深意地笑了笑:“公主,婵娟虽居为仆婢,但跟随主公多年,主公待一切人均是严辞厉色,惟独对公主慈爱有加。此番不意让公主得悉身世,愿公主不以此生分了十六年的情分才是。主公对公主寄以无限期望,公主若执意离开,未免太令主公伤心!青叶此来,一定会请公主回宫,至于或迟或晚,公主可以斟酌。” 楚惜刀心下稍感困惑。按婵娟的话说,雪轻芸待人一向苛刻,为何对雪无瑕这个养女的感情如此深厚?他一念掠过,并未细想。雪无瑕皱眉听着,纤手摆弄着鬓边小辫,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她逃避的理由无法驳倒婵娟,但对于她来的地方,早已生出极大的厌倦,不想再回去面对。 婵娟含笑道:“公主请再想想。”瞥了青叶一眼:“你还拿着剑干什么?” 婵娟入道很早,地位也较青叶为高,深得雪轻芸信任,除却一些元老外,一般弟子都很尊敬她。青叶立即收了剑,不服气地看着楚惜刀对婵娟道:“还不是为了你的人,他要杀我!” 直到这时,婵娟才冷冷地望向楚惜刀。 ------------ 第24章 此刻他穿的仍是安贤的青衫,不再像平素给人幽冷的感觉。由于在林间穿梭奔跑过,整个人多了一分风尘仆仆的行色,而毒伤初愈又使他更显苍白憔悴。婵娟心中有一丝震动,眼前的楚惜刀不像从前,倒如一个平凡而真实的人。她多年造就的那个绝代杀手已不见了,这不是她所盼望的。 婵娟看了他很久,哑声道:“惜刀,你可知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甚至……”她停住了,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楚惜刀缓缓跪下,表情异常严肃,婵娟心中一酸,连忙托住他道:“惜刀,大姐也有很多的苦,你知道吗?” 楚惜刀顿时忘了她隐瞒身份和对付自己的事,低沉答道:“我自作主张,请大姐惩罚。” 婵娟欣慰一笑:“你知道就好,我不怪你。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说,你应该知道我和神仙宫的关系,和我一起回去好吗?” 楚惜刀从未见过她如此低声下气,感动之下几乎便想答应了。然而一想到对雪无瑕的承诺,想到从前的日子,他又沉默着。 婵娟又道:“惜刀,你多年来飘泊不定,也该去神仙宫享一享世外桃源、天上人间的生活。以后,大姐会一直陪着你。” 雪无瑕等人走到潭的另一边,青叶亦步亦趋地跟着,只剩婵娟和楚惜刀留在原地。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他二人,安静了下来。 楚惜刀仍是默然。 婵娟看他不作声,眼中添了一抹愁意,黯然说道:“这些年来我们相依为命,历尽沧桑,好在你终于功成名就。你要知道,一个真正的杀手不该有太多杂念欲望,认定了方向就要勇往直前。你去神仙宫,才是最好的出路。” “出路?去哪里不是一样要杀人。”楚惜刀淡淡地道。 “你在怨我么?惜刀,我也不愿意……我既想你能出类拔萃,又想你……想你像我的弟弟,咱们不问俗事,好好过日子。”婵娟的语气一下变得激动,话说了一半,又停顿下下来,眼中闪烁不定。 楚惜刀道:“不管怎么说,我要谢过大姐。”婵娟苦笑叹气:“我为了报恩,却害苦了自己,也许还连累了你,好在你……”说得很轻,很快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情感,马上打住,妩媚地一笑:“惜刀,你想好了没有?我不逼你决定,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我过去看公主。” 说完,婵娟荡过小潭。雪无瑕见她来了,秀眉微蹙,朝两个婢女一点头。只听婵娟说道:“请公主吩咐,若是要回宫去,我这就去准备。” “不,我决定了,请回去告诉她……孩儿不孝。”雪无瑕坚定地说道。她提到雪轻芸之时,闪过一道不安的神色。 婵娟眼波流转,并不慌张,徐徐说道:“公主,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萧映雪就要到神仙宫了。大宫主非常赏识他,曾经对我说起,要撮合你们俩,让你们共同继承神仙宫的基业。” 楚惜刀闻言大惊,雪无瑕无动于衷道:“我这回出来,便是不想再受神仙宫的束缚,婵娟你看错我了。至于萧公子那样淡泊名利的人,更不适合神仙宫。这一回,大宫主怕是料错了。” 婵娟没想到她察事如此明锐,不甘心地道:“萧映雪文采武功都是上上之选,他既是神仙宫一脉,便有资格迎娶公主。你二人年貌相当,天上地下,只怕再找不到第二对如此匹配的佳偶。只要你二天同心协力,将来执掌神仙宫的,舍你们其谁?”她见雪无瑕仍不在意,心想这丫头真是情窦未开,寻常女子若是得知能配萧映雪这样的佳婿,早就喜不自胜,雪无瑕却仿佛在听别人的终身大事一般,连个笑容也没有。 楚惜刀五味杂陈,此时他觉得自己的事简直不算什么,雪无瑕遇到的才是天大的难事。 婵娟又道:“洛阳武林大会一结束,宫主就请了天王云影前去提亲,钟离烨无论如何也会给这个师叔几分面子,说不定此刻正在促膝而谈。公主你务必跟我回去,也许大婚之日不久便到,新娘子怎可不在场?” 婵娟步步紧逼,楚惜刀始终盯着雪无瑕,看她是何反应。萧映雪能做雪无瑕的夫婿,对她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可楚惜刀此刻只希望她一口回绝。不知怎地,他只想她可以自己做一回主,去过她想过的日子。 楚惜刀忽然发现他很在意雪无瑕的想法,对这门婚事尤为排斥,不由苦笑暗道:“我什么也不是,又何必管他人闲事?难道是因为讨厌雪轻芸,才不想看到这桩婚事成功?还是,我竟会嫉妒萧映雪呢?” 雪无瑕听到云影提亲的消息,脸上红晕毕现,身边的两个婢女亦是惊讶莫明,不晓得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雪无瑕平复心情,缓缓叹息:“原来她早有安排,什么都在她意料之中……她的心思我何尝不明白,可我,可我真的很害怕……”她说得很慢,竟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凄绝之色,令所有的人一恸。 这时山风骤起,吹动她的罗衫,雪无瑕整个人像要被吹去,那样不经风寒。楚惜刀恨不能走上前去紧紧拉住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第十章 交换条件 雪无瑕幽幽地说道:“我瞧过她杀人,我知道,如果我继续陪着她,她就要杀更多的人……婵娟,你认得袅儿吧?袅儿刚被大宫主废了武功,为的是可以练覆水神功,可是你知道,那门功夫真是太凶险了。但是她从来不把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除了对我。我好怕,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她想做什么。到了那一天,宫里会死很多的人,继续留在那里,只会让我看见你们一个个都死去……我受不了这种苦。” 婵娟万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愣在原地,魂灵出窍。雪轻芸为人如何,婵娟最为清楚,雪无瑕说的话句句打动她的心。如果前面是刀山火海,婵娟就必须为雪轻芸去挡,这一点去死的决心她早已明了。可是,当这一切从雪无瑕口中再度说出,她不由站在另一边思考雪轻芸的雄心,是否真值得义无返顾去追寻。 婵娟几乎就要同意雪无瑕的话,让她离开,她与世无争的性格不是雪轻芸想见到的。但是,长久以来对雪轻芸的服从,以及完成使命的责任感,使婵娟不得不清醒过来,狠心说道:“无瑕公主,我很同情你,可是我帮不了你。今天有我在,有你师兄在,你是绝对走不掉的。” 雪无瑕对婵娟甚是忌惮,知道婵娟与人交手的经验与内力远在她之上,只怕真动起手来讨不了什么便宜。她纤眉微皱,道:“婵娟,你何必苦苦相逼?” 婵娟道:“大宫主的吩咐,在下身不由己。小梅小鹤,你们把轿子抬过来。”两个小丫头你看我,我看你,竟站着不动。雪无瑕怕婵娟对她俩出手,道:“用不着她们,我自己会走。” 婵娟见她终于服软,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只要公主肯回去,万事好说。” 楚惜刀心里极不是滋味,他紧握刀柄,真想冲出去动手。偏偏婵娟就在眼前,他不能再一次违背她的意愿,不能一错再错。可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见到雪无瑕,难道他也要跟着婵娟去神仙宫,然后眼睁睁看她嫁给萧映雪? 他默默地站着,似乎动也不能动了。 雪无瑕走过他身边,抬头望他,楚惜刀心如刀绞,却有口难言。 就在这时,雪无瑕突然握住他的手,握得那么紧,以致于两人的手都情不自禁地颤抖。她眼波盈盈,用生平最温柔的声音问这个看上去同样痛苦的人:“你愿意帮我吗?” 楚惜刀整个人震动了一下:“什么?” 雪无瑕将他瘦削修长的双手握得更紧,双眸如星璀璨闪亮:“愿意帮我吗?” 楚惜刀的心跳得分外激烈,以往就算面对再厉害的对手,也无法让他如此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袭上心头。 “当然。”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我该怎么帮你?” “别让她们带我走。” 婵娟见她竟会求助于楚惜刀,虽然吃惊,但料到楚惜刀必不敢违逆自己,便道:“惜刀,你不是也要和大姐一同回去么?不会连大姐的话也不听吧。” 雪无瑕充耳不闻,炽热的眼神望着楚惜刀,只有两个字:“帮我。” 楚惜刀忽地笔直跪下,婵娟沉脸道:“混帐,你要做什么?” “大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要帮她?” “正是,既然她不愿回去,请大姐高抬贵手,放过她。” 婵娟瞪了他片刻,忽然冷笑道:“惜刀,你一生从未求人,如今却为了一个刚谋面的丫头求我,值得么?” 楚惜刀抬头望着她:“除了大姐,我今生也不会再求别人,今天若不是大姐在场,我也不会代人求情。”他言下之意,神仙宫不论派谁来,他都会插手此事,不过是看婵娟的面子才没有立即动手。 这句话气得婵娟大怒,恨声道:“我如不在,你已带了她远走高飞了,是不是?” 楚惜刀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婵娟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直把多年压抑的苦楚一股脑尽发泄出来。楚惜刀深感歉意,知她满腔怒火,一会儿动手时必然全力出击,连忙挡在雪无瑕身前。 婵娟柳眉一挑,冷笑道:“好,很好,惜刀,你现在翅膀长硬了,想飞了。你一再背叛我,我这个大姐在你心里已经没有分量了,是不是?” 楚惜刀双肩一颤:“大姐在楚某心里永远在第一位。” “你这话骗谁?凡事可一不可再,你接连两次违背我的意愿,你心里哪里还有我?很好,你忘了咱们过去那些艰苦的日子,我已经奈何不了你了!你想带走她,好!只要你杀了我,自然可以带走她!有本事你就动手吧。” “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敢向大姐动手。” “可你却要阻拦我带她走,是么?” “是!” “你愿意得罪整个神仙宫?” “是!” 婵娟瞪他半晌,楚惜刀功力如何她最为清楚,真的动起手来,雪无瑕肯定可以走成。那时有精通追踪术的楚惜刀在旁指点,再想找到雪无瑕便不容易。她长叹一声,当下不再强硬,道:“你是我一手抚养大的,我如何忍心看你受罪?神仙宫势力庞大,你一个人绝不是对手。我劝你跟我一同回去见大宫主,你想和无瑕公主一起闯荡江湖,原本也不是难事。” 楚惜刀听出她口气松动,喜道:“大姐请说。”雪无瑕没想到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也放松戒备走了过来。 婵娟道:“大宫主喜怒无常,如果我们强行求她放走无瑕公主,她必不会同意。但是,大宫主始终有个心愿未了,如果你能替她办成了,她一定心花怒放,再好言相求,说不定她就会答应放无瑕公主出宫。” 楚惜刀极不想为神仙宫做事,但眼下这是惟一与婵娟动手就能达成雪无瑕心愿的法子,只好洗耳恭听。当下心一软,道:“她有什么心愿?” “这是大宫主的秘密,你真有心去办,我才能说给你一人知道。连无瑕公主也不能听。你可想好了?” 楚惜刀转向雪无瑕,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助你离开神仙宫。” 雪无瑕不忍心地道:“如果事情太艰难,你就……不要管我。” 楚惜刀微笑:“大姐说出这件事,就是知道我一定办得成。是不是,大姐?” 婵娟点头,雪无瑕放下心来,红着脸道;“这回为了我,你……受苦了。我不知该怎么谢你……” 楚惜刀道:“是朋友,就不要说‘谢’字。”忽地想到萧映雪,他突然深深感到“朋友”两字的分量。 婵娟和他走到一边,又问了一遍:“你想好了,只须回答我肯或不肯,旁的事不许问太多。”楚惜刀点头。 婵娟道:“杭州五云山中有个叫许靖文的人,你杀了他,就能带无瑕公主离开。你肯是不肯?” 楚惜刀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做惯杀手,听多了婵娟的吩咐,心下倒也不觉这是多大的难事。看到雪无瑕殷切的眼神,当下应道:“我若应了,你当真肯放雪姑娘走?” 婵娟道:“大姐绝不会害你,大宫主恨此人入骨,只是不便亲手杀他。你做完此事,我一定能说动神仙宫,绝不再动无瑕公主。” “好!”楚惜刀长声应道,向不远处的雪无瑕微笑。不管那个许靖文是谁,他知道,此刻这个人已经是个死人。 那一刻,楚惜刀心中抑制不住的杀意浓烈地爆发出来。婵娟默默地看着,仿佛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绝代杀手,又回来了。 杭州。 人说苏杭可比天堂,这话半点不假。走在杭州街巷放眼望去,灯红酒绿,笑语轻歌,比起中原景象大大不同。胡长风骑在马上,放声笑道:“江南果然是好地方,山水养人,连我这把老骨头都好像年轻几岁了!” 其余几人都是自小在江南长大,感触不深。陆岑康笑道:“江南好,江南是个宝,要不是风水宝地,怎养得出我陆大公子这般风流人物?” 端木容甄附和道:“说得没错,你呀,是个大活宝!” 这话惹得一众人等全都笑起来,路人不由侧目而往。前方有个小小少年坐在河边柳树下,正吹动一支短笛,笛声悠扬,萧映雪瞧着他,心下想起一个人来,便道:“各位可知当今天下,谁的笛子吹得最为美妙?” 端木容甄会意,微笑道:“我猜到了。”陆岑康道:“莫非是皇帝老子身边的大内乐师?”胡长风道:“非也。老夫倒想起个人,不知是不是他。”袁秀秀忙道:“我也想起一个人,我小时便听过他的名字。他不但笛子吹得妙不可言,相貌更是俊朗非凡……” 胡长风嘻嘻笑道:“原来丫头小时候就思春。” 袁秀秀啐道:“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呢,你老人家莫要胡说八道。我也是听前辈闲聊,说起当年他的风光,武林中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他为妻。结果后来这人不知所踪,又不知误了多少痴情红颜为他苦守多年。” 洗剑拍手道:“我知道了,你们说的是许靖文许家哥哥!”陆岑康道:“哥哥?你见过他?”洗剑道:“我没见过,可听少爷经常提起。” ------------ 第25章 第十一章 大错难挽 萧映雪道:“他七年前隐居杭州,三年前我最后一次去他那里时,他的长子已经四岁,他夫人刚刚生下第二个孩儿,是个小女儿。” 胡长风甚是惊异:“原来他已娶妻生子,不知哪位姑娘有这福气?” 萧映雪道:“他夫人并非绝世美女,也没什么高强武功,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会,烹饪女红无所不通,温柔良善,可亲可敬。夫妻二人与世无争,十分逍遥自在。” 胡长风道:“七年前他二十五岁,年纪轻轻,不知为何突然退隐?老夫曾有幸见过他一面,如今遥想他的风采,的确世间少有,不可多得。可惜始终无缘再见。” 萧映雪道:“他退隐的情由我略知一二,只是他不爱提起,我也不好说。倒不如今晚就去拜会他,反正明日就能到家。” 陆岑康最爱交友,大喜道:“好啊,咱们都去,让我也见见!” 晚间众人用罢晚膳,端木容甄、萧映雪、陆岑康、胡长风和袁秀秀五人一同出门,洗剑、匀书连同阿律阿齐连夜赶回神仙谷通知逍遥神仙钟离烨,告诉他萧映雪明日即可到家。 端木容甄等五人很快寻到五云山中。五云山是杭州一带最高的山峰,好在许靖文住在山下茅舍中,众人行不多时便遥遥看见。离许家屋子尚有二十多丈,萧映雪望见屋内灯火通明,四下无有人声,高手的直觉使他顿感不对,轻声说道:“不好。” 他悄然飞身而起,直掠向大屋,眼看就要到屋外的栅栏旁,只听到孩子的哭声:“我要爹爹!”他加快步子赶上前,突然从窗口猛地飞出一样东西来。萧映雪眼明手快,立即一把接住,低头一看,认得是许靖文的长子,骇然大惊。 那孩子口眼紧闭,血色全无,嘴角却有鲜血流下,已然不省人事。 萧映雪大恸,来不及察看孩子的伤势,抱着他冲入屋内,眼前的情形惊得他险些晕倒。 许靖文倒在地上,脖间一处刀伤,已然气绝。他夫人双手握定一柄匕首,插在自己小腹中,鲜血流满一地,两眼怒睁,尚未断气。 在他们面前怔怔站着一个黑衣少年,茫然地说道:“为什么会这样?”萧映雪怒目看去,发觉竟是楚惜刀,靠近窗口守着一个红衣女子,却是婵娟。 他俩见萧映雪此刻出现,皆是一惊。端木容甄等人随后赶到,见此情景,人人都是目瞪口呆。萧映雪伏倒在许夫人身边,哽咽道:“嫂子,我……是我来迟一步。” 许夫人脸上甚是宁静,缓缓地道:“萧兄弟,聪儿怎样了?” 萧映雪感觉怀内的孩子仍有呼吸,便道:“嫂子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有事。” 许夫人微微点头,欣慰道:“你许大哥只有这点血脉,你……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个孩子……两个孩子……” 说到这里,她已经气若游丝。萧映雪急道:“嫂子你别说话,我替你疗伤。”说着,一手扶起她,一道真气输了过去。 许夫人叹道:“是我自愿跟你大哥而去!两个孩子有你照顾,我很放心。我们夫妻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老天能给我们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我……我已经满足了。你大哥惊才绝艳,我这样一个平凡女子能嫁他为妻,可见老天对我宠幸备至,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萧映雪听她一口气讲这么多话,知她回光返照转眼便死,忍不住流下泪来。许靖文待他胜过手足,此刻他夫妻命丧当场,怎能不叫他心如刀割。 许夫人轻轻握住他的手:“好兄弟,嫂子有一句话,你千万记住。” 萧映雪忍泪道:“小弟刻骨铭心,永不敢忘。” 许夫人望着他:“世道炎凉,人心险恶,你的根骨比你许大哥有过之而无不及。前途一切好自为之,不要使我夫妻泉下为你担心。” 萧映雪泣不成声,垂首道:“嫂子珍重,此仇此恨,小弟必为哥哥嫂嫂讨回!” 许夫人微微一笑,头垂过一边,气绝身亡。 萧映雪立起身来,转身瞪着楚惜刀,只觉今生今世从未如此愤怒过。不仅愤怒,他还很难过,为楚惜刀难过。此刻他两手冰凉,想随便拔出什么兵器,一下砍了楚惜刀,又想拽住他的衣角狠狠大骂他一顿。没想到刚和楚惜刀成为“朋友”,他便伤害了自己最相交的知己。 萧映雪好恨! 从许夫人自尽的那刻起,楚惜刀就一直站着没有动。他没想到许夫人竟有勇气随夫君而去,原本他只想杀许靖文一人,此刻见到许家尽遭劫难,远出乎他的意料。 他明白,如果雪无瑕知道他是这样杀人换来她的自由,她一定难以心安。 而萧映雪的目光更如两把利刃直插他内心深处,刺得他几乎抬不起头。他没想到那样清纯柔和的眼睛也会有如此杀气。 可他还是把背脊挺得很直,即使他知道做错了。他苦笑着心想,他杀人从来不问理由,惟有这一回,他看到许夫人决绝而去的眼神,看到萧映雪愤怒心伤的眼神,他的内心竟有了深深的刺痛。 萧映雪冷笑,一面给怀中的聪儿疗伤,一面瞪着他道:“是我错了,我原以为你和别人不同,原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是我彻底错了。楚惜刀,你收了多少银子来杀他们?你告诉我。我给你同样的银子,请你来杀我。” 楚惜刀满腹的苦水,却吐不出来,他漆黑的眸子痛苦莫明,却紧咬牙关不肯说一个字。 萧映雪不再看他,侧过脸去说道:“你杀了他,他夫人因你而死,两个孩子因你成了孤儿,你看清楚!这笔血债,我会向你要回。你我之间反正有一场生死决斗,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许我不是你的对手,会落得和许大哥一样下场,可我乐意看到你活着的每一天都被良心谴责得无地自容、痛不欲生……哦,我忘了,你不知道什么叫良心,你的良心早已经给狗吃了。”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道:“我今夜要为许大哥处理后事,你给我滚,日后我自会找到你,要你不得好死!” 端木容甄和陆岑康头回听到萧映雪这样咬牙切齿说话,两人互望一眼,不约而同站到萧映雪身旁,担忧地望着他。萧映雪努力地控制自己,可声音仍在不停颤抖,他希望楚惜刀马上就走,否则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冲过去质问他:“我这样信任你,你为什么偏偏要令我失望!” 楚惜刀将下唇咬得出血,他不想解释。若是在从前,他就是明知杀错人也不会如此痛苦,可自从与萧映雪相处了几天后,内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改变很多,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挥刀杀人的冷血杀手。对于杀手而言,这不是个好的转变,楚惜刀不知道该感谢萧映雪,还是应该恨他。 他拼命让自己去想:“我是楚惜刀,是天字第一号杀手,我杀人本是天经地义。就算错杀几个好人,又有什么关系?”可他心底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你杀错人了,你看看这一家子,今生今世,你是注定要背负这身罪孽。” 婵娟眼见对方有五个人,眉目流转,拉住楚惜刀道:“惜刀,人家已经叫你走了,还留着干什么?走啊!”楚惜刀也不反抗,任由她抓着自己出门去了。 端木容甄走进里屋,床上果然还有个三岁大的女孩儿甜睡未醒。他把她抱了出来,道:“缃儿没事,聪儿伤得怎样?” 萧映雪勉强定下神来,叹道:“内伤极重,神医,你来看看。” 他到这时才放下聪儿,一只手却已僵了。胡长风接过那孩子,只见他年约七、八岁,眉清目秀,年纪虽小却难掩风流体态。想来长大了必是继承其父风采的翩翩少年。瞧他伤势,是为阴柔的掌力所伤,必是婵娟所为。想不到她竟忍心对这孩子下毒手,胡长风暗自摇头叹息。 “这孩子胸口遭到重击,换作其他孩子早就一命呜呼,好在他颇有内功根基,勉强保住一口气。但他伤势沉重,这口气也就在早晚罢了。” 众人忍不住怜惜地看着那孩子,陆岑康握着他的小手,忍不住说道:“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胡长风道:“我已用金针封住他的穴道,须有内功高强之士不断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才可暂保他不致停了呼吸。但若想康复,还要看他的造化。” 众人眼见这孩子父母惨死,又见他小小年纪生命垂危,皆甘愿为他耗费真气。陆岑康抢先就要动手,被端木容甄拉过一边,嘱他不许妄动内力。端木容甄说完,便抱了聪儿进屋疗伤去了。 第十二章 尴尬之媒 萧映雪将许靖文夫妇的尸身移到屋外,合墓葬了,用剑削了了一块木牌立在墓上。胡长风道:“可怜黄土掩风流。萧贤侄,是否要寻处好地方安葬这对苦命鸳鸯?”萧映雪点头:“日后自当重寻吉穴,让许大哥和嫂子有个好归宿。我只是怕聪儿醒来见到父母的尸身承受不了,唉。” “亡者已矣,目前最要紧的是那孩子。” 萧映雪点头:“聪儿的内功是我教的,我来救他,绝不会让再他受半点伤害。” 他走进屋内,见袁秀秀替下端木容甄,正在为聪儿运功,便道:“让我来。” 萧映雪双掌紧贴聪儿背后大穴,两人的内功本是同宗,水乳交融,聪儿小小的身子立即动了一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胡长风喜道:“好,不是没得救!”取出一剂灵通散,为聪儿打下瘀血,又到一旁去熬补损药。 替人疗伤最耗功力,一个时辰下来,萧映雪微觉疲累,缓缓收功调息,打坐片刻后又把手贴到聪儿背上。如是者两、三次,那孩子的脉象渐稳,神智虽仍昏迷,却能一声半声地开始呻吟。 这时胡长风已熬好一煎药,暂时给聪儿服下。萧映雪知道聪儿捱不了多久,沉吟道:“我要将他送到师父手上。他老人家内力深厚,或许可以救他。” 众人都守在一旁未曾去睡,端木容甄道:“此刻正值深夜,你……” 萧映雪道:“顾不得了,我脚程快,天不亮就能到。你们先去睡,等天明后再慢慢赶来。” 端木容甄知他救人心切,点头道:“我不拦你,我们尽快赶来便是。”萧映雪来不及招呼他人,抱起孩子便去了。端木容甄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愿他们俩都没事。” 陆岑康道:“萧映雪怎会有事?” 端木容甄道:“我识得他多年,从未见过他心情如此沉重。我猜他不仅因为许靖文夫妻之死,还有一半是为了楚惜刀。” 袁秀秀不解道:“为了那人?” 端木容甄道:“映雪性格亲和柔顺,绝非大喜大悲言语刻薄之人。可他之前对楚惜刀说话的严厉口气,我闻所未闻。如果不是他心中难过已极,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袁秀秀道:“前几日,他还以为楚惜刀会成为他的朋友,却不想楚惜刀杀了他至亲之友。” 陆岑康道:“我懂了,当他发现楚惜刀不过是个冷血杀手,根本辜负了他一腔热情,他才会那么难过。唉。”他感同身受,没了取笑的心思,怔怔地想,得到萧映雪的友情是多么值得令人欣慰的事,可惜楚惜刀永远地错过了这个机会。 端木容甄道:“以映雪如今的心情,再要不停地以内力延续聪儿的性命,只怕对他自己的身体大为不利。” 胡长风点头:“不错,大侄子的洞察细致入微,一个人心境好坏极为重要,刚才是应该拦住他。唉,是我疏忽了!” 端木容甄摇头,站在门口眺望萧映雪逝去的方向,静静地道:“我不能拦他。如今对他而言,聪儿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我也拦不住他,我若能拦住,他便不是萧映雪了。” 萧映雪的心情的确很悲愤,这种感觉他一生从未体验过。他用最快地速度疾奔,借此发泄心中的郁闷,山间只余一道白影飞掠而过,快得瞧不清他的身法。 许家离神仙谷并不很远,他全力奔驰,不消一个时辰便已到达。推算时间,洗剑匀书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他们先走几个时辰,骑的又是千里骏马,这时早该与师父见过面。 神仙谷中万籁俱静,明月洒在林里,那一刻的幽静令他想到了临到许家前的一幕。他深吸了一口气,停下步子,忽然两眼发花,胸中气血甚是不畅。萧映雪知道内力耗损过度,但此刻别无念头,只想快些救人,因而一路冲进屋去。 厅中烛火通明,一个人端坐堂上。萧映雪立即煞住脚步,讶然望着他。 这个人不是师父,却是他幼时见过的人物。那时此人到神仙谷声色俱厉地质问师父,他很是奇怪,明明岁数比师父小很多,怎能用训话的口气与师父说话。事后他才知道,这人名叫云影,论起辈分竟是师父的师叔。 婵娟说得没错,此人果然已被雪轻芸说动,前来做说客了。 天王云影生得高大健硕,狮眉阔鼻,四方大口,黑白相间的胡子落落满腮。萧映雪知道他性情暴躁,火气极大,练就的武功也与他性格相似,霸道刚猛,不留余地。 云影坐在一张梳背椅上喝茶,一脸的不耐烦,钟离烨却不在屋中,洗剑、匀书与阿律、阿齐也都不见人影。 云影一抬头看见他,微微一怔。他刚才听见屋外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来人轻功极佳,转眼间已入了屋,不想竟是一个少年,长得又如此温柔秀气,更奇怪的是对方手里抱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这便令他推测不出萧映雪的身份。 云影愣了片刻,喝道:“你是钟离烨的什么人?” 萧映雪躬身道:“萧映雪参见太师叔,不知太师叔可曾见着我师父?” 云影大喜:“你是他徒弟?你就是萧映雪?好,哈哈,好!”他忍不住开怀大笑,他此行不但要劝说他师徒重回神仙宫,更要为雪无瑕提亲。眼见萧映雪如此出色,他不禁暗想:“这小家伙和那丫头片子倒似天生一对,竟有异曲同工之妙!简直妙不可言!老夫这回来对了!” 他大大咧咧地说道:“你师父我没见到,要是他在,怎敢不来拜见我这个师叔。至于你嘛,哈哈,好得很,来得正巧。老夫正打算替你作个大媒,好孩子,跟我走吧。” 萧映雪道:“太师叔要去哪里?” 云影道:“自然是回神仙宫。我告诉你,无瑕这丫头是我从小看她长大,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好的姑娘,你娶了她,绝不会后悔。” ------------ 第26章 萧映雪心里“咚”地一跳,心道:“这下糟了,太师叔性子难缠,师父不知去了哪里,聪儿又是这个样子,我该如何是好?”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只觉今日发生之事大大古怪,脱口而出道:“我不去。” 云影一怔:“为什么不去?” 萧映雪探了探聪儿的呼吸,时强时弱,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知道自己因为内息不续,也使这孩子气息微弱。他愈发着急,问道:“太师叔真没见到我师父?” “没有。我来时这里鬼影也没一只,连茶都是我自己泡的。”他悻悻说完,又极力按耐住性子道:“你的终身大事太师叔自然可以代你师父做主,你先跟我回去,再找人来接他便是。” 萧映雪摇了摇头,云影怒道:“怎么,你不听太师叔的话么?” 萧映雪暗想,不如把话说尽,绝了他的念头,也就不会再纠缠下去。便道:“别的话自然可听。但要想重回神仙宫或是与雪姑娘成亲,却是万万不能。” 云影闻言更怒,大声道:“这是为何!” “我与师父只想做个闲人,逍遥自在,不想重新介入仙道。至于雪姑娘,在下只见过两次,没说过一句话,如此谈婚论嫁,恐怕对她亦不公平。太师叔一番好意,映雪惟有辜负。” 云影突然问:“你见过婵娟没有?”萧映雪点头。云影大笑数声,振奋说道:“你这个贼小子,说话只说一半。你分明是不想助轻芸成事!哼,小孩子志向须放远,我神仙宫人才济济,重出江湖、称霸武林又如何?你若早返神仙宫,将来名扬天下,人人敬仰,岂不更好?” 萧映雪苦笑,以他今日在人道江湖上的声望,已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了他而使自己出名。名声乃累人之物,不要也罢。 云影接着说道:“说到无瑕,她可是万中无一的好孩子,这个大媒我做定了!” 萧映雪依旧摇头:“太师叔,婚姻大事映雪想自己做主,纵然令太师父失望,也在所不惜。” 云影须发皆张,换作往日的脾气早就发作,平素哪有人敢一再违背他的意思。今日却甚是想不通,他说的两桩事对他人来说都是千肯万愿,谁知接连被萧映雪拒绝。云影心中极感奇怪,暗道:“可怜这孩儿长得人见人爱,却是个不近人情的小怪物,和他那个老怪物师父不相上下。老夫少不得要好好开导于他,可不能把这事给搅了。” 想到此处,云影天大的脾气也忍了下来,竟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如此耐心,笑眯眯地对萧映雪道:“你一再推托,可是有苦衷?说出来,自有太师叔为你打点。”他眼珠一转:“莫非你已有心上人?” “不曾。” “或者你师父替你订了亲?” “尚未。” “再就是怕是师父不允,故此推托?” “也不是。” 云影瞪大眼,急躁地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倒叫老夫不明白,你到底有何顾虑。” 第十三章 十招之约 眼看聪儿呼吸渐弱,萧映雪的性子也快耐不住,道:“请太师叔高抬贵手,映雪现下有急事要找师父,请太师叔稍坐,我去去就来。” 云影将手一拦:“慢着,话没说完,你不能走开。哼,你师父真会教徒弟,居然教得你目无尊长!” “一切是映雪的不是,请太师叔原谅。只是我手中这孩子此刻命在旦夕,必须找到我师父救治。不然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 云影瞧瞧孩子又看看他,忽地失声:“不好!这是你的私生子?” 萧映雪哭笑不得,道:“徒孙这点年纪,哪里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 云影笑道:“我不过瞧你们有点像,莫不是你的兄弟?不对,不对。” 萧映雪微微一怔,兄弟二字触及他的旧痛,缓缓道:“映雪是个孤儿,哪里有这个福气。他是我好友之子,今日他父母罹难,他又受了重伤,我必须赶紧救治他。” 云影探过手去,皱眉道:“为何是神仙宫的人伤了他?” “是婵娟!”萧映雪恨声道。 “是她?这女娃子武功不弱,怎会与你的好友有仇?听说她手下有一批高手,尤其有个叫楚惜刀的,据说刀法出神入化,你可知道?” 萧映雪道:“我不知道,也不想认识。” 云影哪知他心头悲愤,只道他说的是实话,续道:“那便太可惜了,轻芸说起你二人时,说这世上的少年豪杰,除你两人外再无他人,我只当你们是熟识。可惜。” 萧映雪心如刀绞,手中的孩子忽地一动,呻吟出声。萧映雪低头看他,见聪儿竟慢慢将眼睁开。萧映雪又惊又喜,道:“聪儿,你觉得怎样?” 聪儿听得他声音,吃力地抬眼望了一下,他显然不记得如何落到萧映雪手中,眼前惟有那黑衣少年一刀划过父亲的一幕。他奋力伸出手来,拉住萧映雪,尖叫道:“萧叔叔,快救……救我爹!” 萧映雪拍着他的肩,忍痛道:“好,我去救他。” 聪儿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轻舒了一口气,道:“你一定救得了爹,那个使刀的,一定打不过……萧叔叔……” 萧映雪柔声道:“聪儿你放心,他打不过我,我一定救你爹爹。现下你身子疼不疼?” 聪儿被他一问,顿感周身无力,胸口剧痛难忍,方才全心全意念着父亲竟未察觉。他毕竟年纪幼小,忍不住疼得流下泪来。 萧映雪道:“聪儿,忍着点,很快会没事的。你要是受不了,就大声哭,会好过一些。” 聪儿咬紧嘴唇,倔强忍住,道:“我不疼,我不哭。” 萧映雪却感觉到他在怀中因忍痛而止不住的颤抖,这孩子年方七岁,却比很多长辈更坚强。想到这里,萧映雪越发痛恨那让他受伤的罪魁祸首。 云影见状说道:“你把孩子带回神仙宫医治,那里名药俱全,高手如云,岂不是省了麻烦?” 萧映雪暗想要杀聪儿的就是婵娟,怎能带他过去,摇头道:“太师叔请先回,等我找到师父,替这孩子治好了伤,那时再行商议,您看如何?” 云影道:“不成,老夫今天怎能空跑?你跟我走!” 萧映雪摇头:“恕难从命!映雪有急事,先行告退。”他微一躬身,向云影行过礼便转身走向门口。这么久不见师父出来,想必不在家中,他须去师父常去之处寻一寻。 云影展动身形拦在门口,怒道:“你这臭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突然五指如钩,直抓他左肩。 萧映雪沉肩护腰,退开两步,待云影欺身过来,忽地脚步微移,已到门口。眼看他就要出门而去,云影动了真气,两道无形劲力澎湃而出,紧紧锁定他的身形。 萧映雪脸色苍白,回过头来,此刻他内力耗损过度,自知难以与云影缠斗。云影看出他的不对,只道是自己骇住了他,道:“好孩子,乖乖回去便什么事也没有,太师叔会想法子救好你这侄子,咱们再慢慢找你师父,好不好?” 萧映雪沉默不语。云影见他如此坚持,喝道:“好,你再三不听我的话,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这样狂妄!这是你自找的,休怪我专门欺负小孩子!”话音未落,云影左右开弓连递两招,势若奔雷不可阻挡。他心有怜才之意,只使出五成功力,一心想试试萧映雪的火候。 萧映雪极不愿与他交手,无心恋战,只是一味躲闪。好在他身法灵动已极,用的仍是神仙宫的“神仙百步摇”,飘忽无形已臻化境,云影接连打出二十余招皆未能沾着他一片衣角。云影不由大奇,明知这小子的武功路数,竟也会无法奈何于他。尽管自己未出全力,看得出萧映雪亦是游刃有余。 萧映雪越是避让,越是激起云影好胜之心,他出招忽然加快,用出九成功力排山倒海地直击过去。两掌光华顿生,犹如卷起万丈刀光,震慑住近在咫尺的对手。 多年来,已无人能接得住他九成功力的一掌。他打出这掌突然后悔,万一萧映雪闪避不及伤了小命又如何是好? 萧映雪只觉一股生平未遇的巨大劲力扑面而来,他此刻内力不济,绝不能硬接,但前后左右又被云影的掌风封死。他手中抱着聪儿,想以巧力拨去云影的双掌亦不可能。情急之下萧映雪铤而走险迎着掌风而上,眼看那一掌即将近身,他竟在间不容发之际突地转身,借那一掌之力跃起,在空中横跨一步,落下时已在云影身后。 这一招险中又险,云影倒给他惊出一身冷汗,见他安然无恙,忍不住赞道:“好轻功,不枉你师父教导一场。” 萧映雪见聪儿又昏迷过去,心急如焚,道:“太师叔,我能走了么?” 云影沉脸道:“今日除非你击败太师叔,否则就乖乖跟我走。” 萧映雪情知不可通融,走到一边把聪儿放在椅上,道:“映雪便和太师叔比试十招。如果十招之内太师叔制我不住,就让我走,可好?” 云影心高气傲,心想十招之内若不能制服他,自己可也太丢长辈的脸面。当下应道:“好主意!我长你两辈,若使过十招还要拿你,人家可要说我以大欺小。” 萧映雪安下心来。云影出手虽猛,辈分虽高,武功却不如他师父钟离烨。平时与师父动手,虽做不到可以留下师父,但自师父手里挣脱而去,却也不难。钟离烨曾告诉他:“你的功夫中以轻功为最佳,我不过在内力上稍胜。因此你无论遇到怎样的高手,借轻功之力足以自保。” 可惜萧映雪此时只剩下平时七成功力,更何况内息未调,再战不利。他思忖云影的掌法,俱是一味强攻,力道刚猛,绝不能沾着一下。只须依仗轻功之便捱过十招,应该不是难事。 云影仗是前辈,不肯先出手,萧映雪亦不肯先攻。两人僵持地站了片刻,云影低斥一声:“罢了!”再耐不住性子,挥掌而上。 云影此时使出的是自己得意的“锁功百掌”,敌手稍不留神,便会被掌中凝结的真气倾入,直至气脉瘀滞,无法再行运功。他被萧映雪激得没了耐心,索性用霸道的功法一下制住那孩子,直接带上神仙宫也就是了。 萧映雪只觉体内气血翻涌,知道云影所使掌法必对自己内力有所影响,心知绝不能让他沾上。身形似疾风一动,倏地掠开半丈。 云影掌势未老急忙陡转,“啪、啪、啪”连打三掌。 每一掌似虚还实,有的更是击在空处,但却封锁了萧映雪所有退路。 萧映雪身形亦是三荡,犹如疾风劲浪中于海上摇曳的扁舟,随海波上下起伏,大浪虽迎头袭来,却每每能从极小的缝隙中安然避过。 萧映雪连换三次真气,使得体内有源源不断的新鲜力量可以汲取。云影的掌力如影随行,却因他凌空换气,屡屡差之毫厘,堪堪擦身而过。 当中微妙情形,云影心知肚明,见萧映雪竟能于极快的间歇中骤换真气,且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踩在惟一的死角,不由又是爱怜又是恼怒。 萧映雪转念一想,光是躲避未免令云影摸着门路。兵不厌诈,不如虚攻两招,也好压一压云影的气势。 当下,萧映雪缓缓递出一掌。 在云影惊人的掌力压制下,这一掌偏偏又慢又重,像背负了千钧之力。云影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子竟敢比拼内力,当真不要命了。 他稍一犹豫,两掌相交,云影使出全副气力打去。 不料这一掌就如陷入泥沼,软绵绵全无反击,萧映雪借力化力,引他这掌打向空处。云影方知上当,他这是举轻若重的打法,电光石火之际,萧映雪那掌却贴面而来。 云影慌忙变招,几下追击,又上了一当。这回萧映雪掌中含有真气,毫无花巧地与他过了一招。 云影被动地过了几招,犟劲顿生,也不管萧映雪如何出掌,只管使出看家本事,掌掌相连,掌风所到之处如炙热火场,迫得萧映雪应接不暇。 转眼过了八招,萧映雪倍感吃力,却自信两招内绝不可能输给云影。 云影心急火燎,他几出全力,但萧映雪总能在最危急关头从容避过。连一个小小侄徒孙也收拾不了,他委实觉得面上难看。 第九招上,云影奋力一击,又被萧映雪轻轻闪过,眼看还有一招就要认输,他突地变掌为爪,粗壮的大手一把抓向椅子上的聪儿。 萧映雪大吃一惊,绝未想到云影竟会耍赖。这意外来得太快,云影又是故意在前一招上便绕至聪儿身旁,萧映雪出招不及,百般无奈之下只得飞掠过去,想以身挡住这雷霆一抓。 谁知云影这回却是虚招,正要叫萧映雪分寸大乱才好胜他。手到中途变爪为勾,萧映雪的肩膀就像自己送上来给他似的,被他搭个正着。一股真气夺路冲进萧映雪的气脉中,云影反手一钩,萧映雪整个人顿时横飞出去,撞在墙上又跌落在地。 萧映雪飞出去之时想运气护住心脉,却因气脉被锁,无法施展功力。待撞击的那一刹那,他听见骨头断裂之声,右肩痛楚难当,同时内脏震荡,胸中翻江倒海一般。 萧映雪使劲咽下口中鲜血,勉强站起。 云影见他脸如白纸,后悔出手太重,道:“要不是你太过牵挂这孩子,我只怕不易赢到。” ------------ 第27章 萧映雪缓缓点头:“是我输了。请太师叔助我一臂,为这孩子输送一点内力保住他的性命。待我留封书信给师父,请他照顾聪儿。” 他的右臂已无法抬起,好在他一向可以双手提笔,便用左手写好一封书信。云影自知理亏,默默地为聪儿运功疗伤,他的内力浑厚,与聪儿亦是同宗,小孩子得他助力又恢复了一口气。 萧映雪从壁橱中取出两颗丹药,为聪儿服下,一切收拾完毕,他恋恋不舍地看了聪儿一眼,轻轻长叹道:“聪儿,但愿你平安无事,剩下的便看你自己的造化。萧叔叔走了。” 萧映雪和云影刚刚离开,屋子里便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硕长老人,他走到桌前摊开信看了,伸手抱起聪儿。 他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叹息着走进里屋。他一按墙上机括,竟现出一个暗门,走进里面光华大盛。洗剑、匀书和阿律、阿齐被点了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老人走来,轻轻一拂,四人立即得以自由。 洗剑、匀书急得泪流满面,想要追出去,望着那老人却又不敢。 匀书忽地跪下,那老人道:“你是求我去救他?”匀书道:“我只求老爷子让我去,和少爷死在一起。”那老人正是钟离烨,闻言皱眉道:“谁说他会死?”洗剑也跪下,垂首道:“少爷受了伤,又去神仙宫那恶女人在的地方,绝无好事。匀书和我都想跟随在少爷身边,望老爷子答应。” 钟离烨摇头道:“我不出去见他,自有我的道理,他这一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他的目光似乎变得很模糊,半晌,才一字字地道:“雪轻芸是不会杀他的,我了解她的脾气,她绝对不会动他分毫。” 第十四章 神仙宫主 穿过遮天蔽日的连绵莽林,楚惜刀的视线一下开阔,眼前是一个与世无争的神秘桃源。 远处奇峰高耸,时见一道道银瀑如白雪匹练飞溅而下,山间奇花莳草不计其数。楚惜刀细看去,游走驻足的那些奇禽怪兽均是闻所未闻。更奇的是有一座座石山状如灵芝,最上方撑开巨大伞形,而石伞上竟矗立了数十座琼楼玉宇。烟云丝丝连连,如舞带缱绻缠绵,衬了宝光山色的万千气象,如空中仙境拔地凌云。 这就是仙道圣地,天下奇宫——神仙宫的所在地。 婵娟微微一笑,一手拉住楚惜刀,另一手缠上一根丝萝,两人便踏云而上,飘然直入仙府。楚惜刀难以掩饰心中震惊,目不转睛扫视四周景致。此时群山花开娇媚,灿烂若锦,沟涧小溪奔流,欢声鸣动,有似猿似猴的灵物纵横花树藤蔓之间,飞鸟亲昵徘徊在两人身侧,一派超脱生死的祥和之气。 两人来到正中央一块灵芝巨石上,直面的便是神仙宫正殿“紫霄殿”。眼见得多达千计的玉阶层递而上,锦绣铺地,香花漫空,宫殿皆被掩映在云雾深处。楚惜刀倒吸一口冷气,以为所处并非人间。 婵娟将他的惊疑尽收眼底,得意地道:“惜刀,你绝不会后悔走这一遭的。这就是神仙宫百年立基之地,你瞧仔细了。”她双袖一展,两道白绫飞跃而出,击向两旁云烟溟溟中的虚处。却听“咚”、“咚”两声鼓响,一刹那间明灯骤亮,左右两侧的琉璃灯一盏盏往正殿上亮起,宛若两条蛟龙扶摇直上。 婵娟拉了他,兴奋地道:“跟我来!”楚惜刀留神她的步法,步步隐藏玄机,所踩的石阶都暗含奇门身法。他依样画葫芦学了,婵娟回眸笑道:“果然是我一手所教!”一瞥里隐去风情无数。 楚惜刀摄定心神,先前杀了许靖文带来的愧疚抱恨已被这奇景冲淡了不少。此刻婵娟这一瞥,又令他再度警觉。她分明用上了“摄魂术”,从进入神仙宫势力范围后,她就步步为营,似乎在防范他贸然行事。 两人飞快地踏完台阶,终于来到大殿之外。 任谁走到此地,都会觉得胸臆间充斥了一股壮志豪情。回头望去,大地远离脚下,仿佛自己羽化成仙,睥睨众生。而往前走则是一座无比壮丽的宫阙,犹如传说中天庭的辉煌。楚惜刀迷惑了,这难道不是人间而是天上,抑或人间天上根本难分? 婵娟紧紧握住楚惜刀的手。她虽是雪轻芸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可每次来见主人都免不了紧张。更何况今次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好像她很快会失去楚惜刀一样,她说不出这种恐惧感从何而来,可却深深地植根在她内心深处。 在雪轻芸的授意下,她一手创建了这个杀手组织,可多年来,她未曾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她早已把他们看成是她自己的人。她就是他们的主宰,更重要的是他们信任她听从她,如果谁要把他们夺走,她会发疯的。 可是雪轻芸高高在上,不可仰视,这是她不敢违抗的人。婵娟无比矛盾,牵了楚惜刀的手不禁颤抖。只有从他掌中传来的暖意,才令她稍稍安静。 大殿上神仙宫子弟分立两边,一个个根骨风流,衣锦披绣。每一双眼都盯着楚惜刀和婵娟。有人大喝:“宫主升殿!” 雪轻芸缓缓走上碧玉宝座,众人皆跪倒在地参拜。婵娟想拉了楚惜刀一同跪下,被他甩开了手。 楚惜刀笔直站着,冷冷地盯着前方的雪轻芸。她远比他想像中年轻,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容貌甚美,比起雪无瑕竟也不遑多让。更有种不可一世的高姿态,让人自甘为奴、俯首称臣。 她就是这里惟一的女皇。 婵娟忙道:“启禀宫主,奴婢回来交旨,我已将楚惜刀带回。他不懂规矩,请宫主原谅。” 雪轻芸点头道:“无瑕已回寝宫,这回你办得很好。”婵娟退过一边,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雪轻芸刚想开口,楚惜刀就问:“你就是神仙宫之主雪轻芸?” 一旁侍立的众人怒道:“放肆!”雪轻芸摆了摆手,一点不像要生气的样子,笑道:“我是雪轻芸,你想必就是楚惜刀了。” 楚惜刀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再也不搭理她。 雪轻芸不慌不忙,道:“楚惜刀,你是闰月出生,故而小子闰儿。你如今的名字是跟随促进学艺后她所起的,今年你是二十四岁。你右手用刀,刀长两尺二寸,比寻常的刀短且窄,加上你喜欢以快取胜,因此杀人不见血光。我说得可对?” 楚惜刀并不奇怪,她既是婵娟的主子,自是对他了如指掌。 他依旧一言不发。 雪轻芸道:“你是个孤儿,十三岁前流落街头乞讨为生,之后被婵娟收留,教你武功。五年后你的武功已远胜于她。这些年你杀人无数,听说从未失手,可是真的?” 楚惜刀不愿想起过去,每次忆起都是重温痛苦。那十三年他流落街头,受尽凌辱,三岁就学会为了抢食与人打架。十三岁那年更是为了和人争一吊钱的赏赐,被一群大孩子群殴,头被人打破,血流了满地,倒在冰凉的地上躺了一整夜,等着死神的来临。 那时,是婵娟的出现救了他。就在他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婵娟替他包扎好伤口,带他去了一个暖和的地方,收留他照顾他,直到他康复。从那时起他就一直跟着婵娟,发誓再不要被人欺负,他拼命地练武,别人学十年的功夫他用三个月就融会贯通,半年便惊世骇俗。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婵娟吩咐他杀的人,他从没有失手。 他是一个天生的杀手。因为吃过太多苦看过太多冷漠,杀人之初他既不颤栗也不惶恐,他就像切西瓜一样挥下他的刀。虽然一开始他也受伤,经历彻骨的剧痛与号叫,但渐渐的他的心越磨越冷,刀越来越快,人们也越来越怕他。他便相信自己生来就是杀手,天生就该无情。 但是,依然会偶尔在一个清冷的午夜,痛恨上天的不公,为什么他不能像平常人一样有父母双亲,有兄弟姐妹,做一个简单快乐的人。这个愿望奢侈得就如美梦,可望不可得,往往一念而过后他也就放下了,把它埋藏在心底深处。 雪轻芸始终留神看他的神情,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知他内心翻腾得厉害。她微笑道:“走上这条路,你后悔了么?” 楚惜刀使劲摇了摇头,大声道:“我不后悔,我……不会后悔。”他叫得响亮,只因他的信心有了一丝动摇,他必须说给自己听。 雪轻芸点头:“我信你,来,走近来让我看看你。” 楚惜刀望着她不动。雪轻芸笑道:“怎么,你竟会怕我吗?放心,你是婵娟的命根子,我不会伤了你的。” 楚惜刀走前两步,雪轻芸道:“婵娟是如何说服你来此的?”楚惜刀不由自主瞧了婵娟一眼,见到她眼里深深的惊惧,不忍地说道:“我是来求宫主放无瑕姑娘出宫的。” 雪轻芸道:“哦?你为她而来?是无瑕让你来求我的么?”楚惜刀道:“是我自作主张。”雪轻芸淡淡一笑:“她该自己来求我。她想出去,也得说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我是她娘亲,当然不会难为她。你说是吗?”楚惜刀不答。 婵娟道:“启禀宫主,奴婢擅自做主,让惜刀杀了许靖文。这是……他求宫主的交换条件。”她深知雪轻芸喜怒无常,说到后来,声音细若蚊蝇低不可闻。 不想雪轻芸此刻毫无怒意,愉快地一笑,欣赏地盯着楚惜刀道:“好,很好。当年我为落红向他提亲,许靖文这厮竟不知好歹拒绝了,还立即夹私潜逃。哼,他既不把我神仙宫放在眼里!我的养女难道就配他一个凡人不上?杀得好!” 婵娟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如果雪轻芸真的就此放雪无瑕出宫,将多年养育化诸流水,这将是个非常奇怪的结局。她不信雪轻芸会为了让落红出一口气,会应承无瑕远走高飞。 但是她知道,为了逼楚惜刀与萧映雪对决,她必须那样骗他。引他去杀了萧映雪的至交好友,两人便可生死一战,分出高下。 雪轻芸曾说,这两人她都要,但她一定要知道谁更强。 第十五章 杀父之仇 雪轻芸凝视楚惜刀,缓缓地道:“你杀了他,是为了让我允无瑕出宫?”楚惜刀心里隐隐作痛,不知该如何回答。雪轻芸道:“这事慢慢再商量,我另外有件要事想和你说。前阵江湖上的武林大会,傅德是我教他做事的,他花钱雇你,你为什么竟会放弃那二十万两黄金?” 楚惜刀道:“只因我答应萧映雪,只要揭穿傅德的阴谋,他就同意与我公平一战?” “你是说……萧映雪?” “是!” “你是杀手,想挑战他随时可以,甚至暗杀他都行,何必放弃那黄灿灿的金子?”雪轻芸不由轻笑,觉得他实在愚不可及。 “我要他心甘情愿,认真对待我这个劲敌。只有和他这第一高手打一场,才不枉我练武多年。” “第一高手……”雪轻芸柔声地道:“你亦是江湖上第一杀手,你们俩真不知谁胜谁负呢。可他有个好老师,而且从小练武,你自认是他的对手么?何况你二人年级相仿,你不想和他做朋友吗?” 楚惜刀目光中又流露出深深的寂寞和痛苦,缓缓地道:“我没有朋友。” “你不想和他做朋友,是不是怕自己到时不忍心杀他?” “也许是怕他到时不忍心杀我,他不杀我,他就得死。” “这么说你倒有一半是为了他着想。你既要杀他,何苦为他着想?是不是你宁可决斗后死的是你,而不是他?” 楚惜刀霍地抬头,目光错综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感情。他无法回答,连他自己都不知心底里想了什么,被雪轻芸一步步问下来,他发觉对萧映雪竟有异常深厚的感情。 雪轻芸道:“你和他是敌非友,过去又素不相识,你口口声声要找他决斗,到头来却情愿被他所杀,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了……”楚惜刀痛苦万分,不断地暗问自己:“为什么?原来我竟希望他杀了我!难道我已厌倦这世界,不想活下去了?我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 他找不到答案,他甚至在杀死老三、老九时都没有片刻的手软。却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起萧映雪的眼睛,想起他的声音,他那本来钢铁般的心立刻变得柔软。要不是雪轻芸一再追问,他几乎未发现内心深处居然希望死去的是自己。“是我疯了吗?”他不觉又想到许家那一幕,当时他无比的自责,如果萧映雪那时一剑挥来,他恐怕根本不想躲开。 那么他是为了赎罪吗?还是觉得像他和萧映雪这样的两个人,如果有一人必须去死,那也应该是他这个沾满鲜血的人吗? 雪轻芸的目光渐渐变得朦胧,她一字一字地问道:“是不是在你心里,你已经把他当作了兄弟?” 楚惜刀叫道:“不是!他是我的敌人,是我今生一心要战胜的人。我会杀了他,我一定会。” “你杀得了他?” “杀不了也要杀,我绝不会输”他的声音在打颤,心情从未如此激动。婵娟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焦虑地望着楚惜刀失控的脸。 雪轻芸点头:“你过来。” 楚惜刀茫然地向她走近,已快接近她的宝座。雪轻芸慢慢起身,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过了片刻才轻叹道:“像,真的很像。”楚惜刀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雪轻芸道:“你知道么,你很像你爹。” 楚惜刀惊了半晌:“我……爹?你认得我爹?” 雪轻芸道:“你爹娘我都见过,不过你不像你娘亲,你像你爹。” 楚惜刀反复念着“我爹”这两字,仿佛一时不能理解这背后包含的亲情。他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人认得他的家人,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他们的模样。 雪轻芸道:“我不但认得他们,甚至你出生时我也在场,你的小名闰儿原本就是我起的。” 楚惜刀惊讶莫明,此刻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了。这时婵娟也愣住了,她不知雪轻芸竟与楚惜刀有如此深的渊源。当年只是收到命令要找这样的一个男孩,找到后她依言训练他成为一代高手,不想他与雪轻芸会有更大的牵连。 雪轻芸又道:“你是我的晚辈,我自然不会骗你。今天我可以把你的身世都告诉你。” 楚惜刀喃喃地道:“我的身世?” 雪轻芸笑道:“你的武功现在足以自保,是告诉你真相的时候了。” 她的思绪一下回到了从前,说道:“你娘是个美人,那年她连二十岁都不到,她爱上了你爹。他虽然年长过你娘很多,但对你娘温柔体贴有求必应,因此两人很是恩爱。然后他们在神仙宫生下了你,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你娘是神仙宫的人,你生下来后没过半年,他们就双双离开了。谁知刚出去不久,就遇到了一个仇家。” ------------ 第28章 她叹气道:“这仇家的武功可说天下无敌,你爹娘不是他的对手,同时遇了难。那仇家见你幼小也不以为意,竟未将你杀死就扬长而去,把你放诸荒野。等我们神仙宫的人赶去时,只看到你爹娘的尸首,却没有找到你。究竟是谁救了你?” 楚惜刀垂首道:“是一个乞丐,我五岁那年他过世了。” 雪轻芸道:“我四处寻你不见,派人多方打听,直到你十三岁上婵娟才将你找到。原本我们都不可能认得你,但你一生下来,你爹就在你身上刺了一个闰字,这字就在你左肩上,对不对?” 楚惜刀点点头,他此刻才知这字竟是他爹亲手刺上,咬牙道:“杀我爹娘的人是谁?” 雪轻芸道:“你想报仇?” 楚惜刀恨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当然要报!” 雪轻芸道:“此刻你的武功已经很不错,只是那个人……你却绝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是有意吓你,但我一旦告诉你他是谁,无疑是让你去送死。你在他手上能过得了十招,就是万幸了。” 楚惜刀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能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厉害的人物。他喃喃地道:“我不信,难道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如去杀他,一定会后悔。” 楚惜刀双目通红,杀意一层层渗出来,慢慢地问道:“他是谁?告诉我!” 雪轻芸悠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很想死在这人的徒弟手上吗?你说,你自信赢得了他吗?” 楚惜刀身子一晃,那人竟是萧映雪的师父钟离烨?! 雪轻芸道:“我知你很难相信是他,可这一切却千真万确。他原本也是神仙宫子弟,当年迷恋你娘的美貌,因你娘至死不从,恼羞成怒下离开了神仙宫。后来,他得知你爹娶了她后气得发疯,一伺他们离开这里就出手杀了他们。” 楚惜刀半信半疑,这转变来得太快,不但有人知晓他的身世,更告诉他杀死爹娘的凶手就是萧映雪的师父。 “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雪轻芸道:“你不是他的对手,绝不可以单独前往。我知你报仇心切,这样吧,你在神仙宫稍事休息,养精蓄锐,到时本宫陪你走一趟,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他。你看如何?” 楚惜刀尚未回答,大殿外有人高声叫道:“天王回宫!” 大殿两侧的人纷纷躬身相迎,雪轻芸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天王云影大步进殿,老爷子甚是开心,边走边哈哈大笑。他右手握着萧映雪的手,众人的目光不由都为这少年所夺,无论在一千一万个人当中,你第一个看到的总会是他。 萧映雪显然受了伤,眉尖微皱,脸色苍白。但他的气度依然很好,走入圣殿就仿佛踏进平常人家里,未见丝毫不安,黑如点漆的眸子如婴儿般纯净清澈,令人一见便生暖意。 其实他此刻是有苦说不出。云影生怕他突然逃跑,一路上紧紧握着他,萧映雪只觉左手快要被他的巨力钳断了。好容易来到神仙宫,谁知楚惜刀竟也来了! 萧映雪一抬头看见站在雪轻芸身边的楚惜刀,两人都未想到会在此地相遇,同时愣住。 云影是雪轻芸的师叔,自不必参拜,对她拱了拱手,道:“老夫不虚此行,总算带了个人回来。”雪轻芸笑道:“师叔辛苦,请回寝宫歇息。”云影摆摆手,大步离开紫霄殿上。 雪轻芸凝视萧映雪,他的眉眼神情实在是太像另外一个人,尤其是他的眼睛,简直就是那人的翻版,就连看人的表情也是分毫不差。萧映雪的左腕上被云影捏出了五条青紫的手印,他哭笑不得,在她的注视下有少许不自在,当下甩了甩手。 雪轻芸道:“你的手怎么了?过来让我看看。”萧映雪微觉奇怪,他知道这位神仙宫主是个从不吝惜人命的魔头,没想到说话如此温柔。 雪轻芸微笑道:“你和楚惜刀是我最想见到的两个人,想不到竟可让我在一日内见到。”她手一挥,对殿上众人道:“没事了,今日就这样,婵娟你在这里候着,其他人都退下罢。”众人行过礼陆续走了。 雪轻芸下了宝座,走到萧映雪身边,拿起他的左手看了看。萧映雪很是不惯,若不是周身乏力肯定不会让她近身,只得皱眉不语。雪轻芸微笑道:“老爷子火气大,出手重,你就忍耐些。至于你身上的伤,是老爷子打的?” 萧映雪道:“我武功不济,在第十招输给了天王。” “十招?不可能。” 第十六章 真相不明 楚惜刀忽然掉头就走,婵娟叫道:“你去哪里?” 楚惜刀头也不回:“杀我的仇人。” 雪轻芸曼声道:“我说了你这是去送死,你斗不过他。过几日我陪你去。” 楚惜刀停下脚步,却仍不回头,他可以感受到萧映雪刺目的眼光。“要杀人,我喜欢用自己的力量,用不着任何人帮我。若杀不成他,被他杀了也没什么。” 萧映雪本打算今生今世都不理会他的事,可听他们讲得如此凶险,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仇人是谁?” 楚惜刀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寒冰似的眼神里充满杀气。萧映雪心头一震,电光石火间脱口而出:“你想杀我师父?” 楚惜刀冷笑一声:“他害死我父母,你说该不该杀?”萧映雪叫道:“胡说,你从哪里听来这种话?”楚惜刀看着雪轻芸,萧映雪道:“她的话你也信?”楚惜刀道:“我为什么不信?她是神仙宫之主,我娘也是神仙宫之人,她为什么要骗我?” 萧映雪呆呆地道:“我不知道,我不信师父会做这种事。我和他在一起二十年,他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楚惜刀冷笑道:“他杀我全家在二十四年前,那时你在哪里?你没出世就敢说不是他做的?” 萧映雪道:“他为什么要杀你家人?”楚惜刀闭口不语。萧映雪道:“你说不出理由,就随便信了?”楚惜刀恨道:“只因这理由说起来叫人恶心!你师父是个好色之徒,迷恋我娘的美貌,可见到我娘嫁给他人后就心生妒意。现在你明白了?” 萧映雪气得浑身颤抖,道:“胡说八道,你居然说这种话!”楚惜刀冷冷地道:“回去问你师父,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萧映雪摇头:“我不必问,我相信自己的师父。” 楚惜刀冷哼一声:“相信?你以为他做出这些禽兽不如的事会对你说?他当然会伪装得很好,表面上是正人君子,其实却……”萧映雪抬手“啪”的一声,给了他狠狠一个耳光,楚惜刀没有躲开,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敢打我?” “你再说下去我就杀了你!任何人都不能诬蔑我师父!”萧映雪神情激动。 楚惜刀这一生挨过的刀伤剑伤绝不算少,练武之后却没被人这样一掌打在脸上,对他而言比被人砍了十刀八刀更耻辱。他几乎立即就要发作,但看到萧映雪气得眼睛里泪光闪闪,不知怎地心里一软,放开他的手道:“罢了,不关你的事,我不和你计较。” 雪轻芸在旁边瞧到这一幕,嗤笑道:“你难道对他就下不了手?不要忘了,你杀不了他,就杀不了他师父。”萧映雪目光喷火地望着雪轻芸,前一刻她对自己尚温情脉脉,这一刻就撺掇楚惜刀来杀他。 楚惜刀道:“对不起我一家的是他师父,二十四年前他尚未出世,我何必杀他?” 雪轻芸道:“对付一个比你强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到他的致命弱点。钟离烨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萧映雪道:“不用猜了,我师父就我一个徒弟,你大可以制住我去要挟他。只不过他绝不会就犯。” 雪轻芸道:“好聪明的孩子,你娘当初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不会死不瞑目了。” 萧映雪突然张大眼瞪着她。 雪轻芸笑容不改,冷冷地道:“不要这样瞪着我,我可受不了你那双眼睛。很多年前你娘也是这样瞪着我,我就会心软,就会愚蠢地相信她。我错了,我居然被她那双眼睛给骗了,她活该早死!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就是为了生你难产而死!” 萧映雪一步步后退,忽然站定,冷笑道:“你骗不倒我,我不是楚惜刀,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雪轻芸道:“你以为我在骗你?我不过说出二十年前的真相。你不相信,无非是不能接受害死娘亲的事实。这件事还有一个人知道,你可以去问他,难道他从来没对你说起过什么?” 萧映雪脸色突然一变,似乎想到什么,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挺直了背脊道:“你拼命打击我们,是想让我们臣服于你?还是想彻底毁掉我们?我们师徒早已离开神仙宫,今后也不想和这里有任何瓜葛,除非你现在杀了我,要不然,将来我还会是神仙宫的敌人。” “当真?” 萧映雪毫不迟疑道:“是。” 雪轻芸叹道:“你要与我为敌?我不过是把真相说出来。你师父不但害死楚惜刀一家,还眼睁睁看见你娘难产而死却袖手旁观,你们可以问他,看他会不会否认。” 楚惜刀转向萧映雪:“若真是你师父做的又如何?” 萧映雪盯着他,半晌才道:“有什么如何不如何?若是那样,我就替他死在你刀下好了。”他说完,突然倒退一步,左手托着右臂,额上渗出冷汗,连嘴唇亦失去血色。 雪轻芸道:“给我瞧瞧。” 萧映雪道:“不必,我的手废了对你只有好处,不劳你费心。” 雪轻芸道:“你说话气息不顺,内力受损,看来天王伤得你不轻。” 萧映雪此刻苦不堪言,整个右臂疼痛难忍,内息更乱得一塌糊涂。他先是为聪儿疗伤几个时辰,之后在功力不济的情况下强自与人交锋受伤,接着马不停蹄被云影带来神仙宫,没半分歇息调整。刚才情绪大起大落,急怒攻心,完全失却了平素静心澄虑的行事作风,正是习武者的大忌。 他强行想收束体内真气,无奈情急之下真气硬冲直撞,宛如刀剑钻心,直欲晕倒。 雪轻芸叹道:“别人说起你,都道是温柔随和,原来并非如此,连我一点关心都不肯接受,当我是十恶不赦的女人。你对旁人也是这样么?” 萧映雪“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只怕自己一开头就忍不住把咽喉中的鲜血吐出来。 “既是如此,明天我带你们俩去见钟离烨,到时一切水落石出,你说好么?”她轻轻托起萧映雪的右臂。萧映雪用力一挣,力气过猛,疼得眼前一黑,几乎要倒下。雪轻芸朝向楚惜刀:“他已应了,你可愿等一晚?”楚惜刀慢慢点头。 雪轻芸点头笑道:“很好,明日恩怨皆了,旧账总可以一笔了结!哈哈……哈哈……”她的神情很是奇特,楚惜刀隐隐觉得这些事背后最大的获益者似乎是她,可任凭他如何想,也猜不出为什么她要苦心帮他。 惟一的解释是,她很恨钟离烨,想必和当年神仙宫的恩怨有关。不过此时他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求明日见到钟离烨后,能一举击败那个老魔头。因此,楚惜刀不想在大殿在多留一刻,要调整最好的状态面对毕生所遇最强的对手。 雪轻芸看出两人皆了无心思,便吩咐婵娟把他们带到后殿,望着两人消失的身影,她的嘴角浮上一抹残酷的笑意。苦等了多年,她终于可以看到一场盼望已久的好戏,那个自命不凡的钟离烨,总算可以尝到他自己种下的苦果。 她出神了很久,想到妙处不由放声大笑,最后几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婵娟回到大殿,看到宫主奇怪的行径也是一怔,在一旁候了好一阵,才走上前去复命。 雪轻芸收回遐思,淡淡地道:“楚惜刀似乎很关心萧映雪啊。” 婵娟连忙跪下:“是奴婢无能,奴婢该死。”“ “你看出来了么?这两人中,其实反而是萧映雪可以狠下心肠。我只怕明日一战,楚惜刀会输。” “萧映雪必不会让他和钟离烨动手,最终出手的可能是他自己。如果是他二人相斗,萧映雪伤势厉害,必不惜刀的对手。何况惜刀杀人已是习惯,出刀见血而归,萧映雪的武功再高,杀人的经验总不如他……” “你以为他舍得下手杀萧映雪?他若有丝毫犹豫,怕是人家不会放过他。” “江湖上的人叫他刀中之神,他的刀不会犹豫,他……一定能赢。那是他的本能。” 雪轻芸叹道:“但愿如此。可是,你有见过他被人打了耳光却不还手么?” 婵娟一怔,摇了摇头。 “他杀了许靖文,也许是你操之过急了,这可能会成为他心中的一个破绽。他会对萧映雪手下留情,这也将是极重要的一个原因,因为他心中有愧、有歉意。好在这件事对萧映雪冲击甚大,起码他是不会留有余地了。” 婵娟垂头道:“奴婢考虑不周,是我的失误。” “罢了,你且起身。这回楚惜刀肯乖乖回来,想不到竟是无瑕领了首功。” 想到此事,婵娟很想开口问雪轻芸是否真会如楚惜刀所愿,可是她知道宫主不会说。雪轻芸的想法从来不是她能预料。 “你去知会各殿殿主,叫他们明日随本宫走一遭,去会会钟离烨那个老家伙。” 婵娟道:“宫主真的要亲自前往?” ------------ 第29章 “我等了二十五年的好戏终于开场,怎可以错过?明日你与我同去,有你在,楚惜刀也许会更听话一些。至于无瑕,叫人看好她。” 婵娟道:“是。”她向殿外走去时,心里充满悲哀。她明白,无论明日楚惜刀是赢是输,她都已永远失去他了。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失去他的一日,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第十七章 风雨欲来 五月初三,天阴,有风。 虽已初夏,神仙谷里仍有微凉之意,让人犹记春寒。 钟离烨的居所在谷中最深处,远离其他村民,院子里绿草茵茵,悄无人影。洗剑、匀书正望着钟离烨发呆,他们发觉老爷子今日特别不寻常,总是一个人怔怔地盯着门前,仿佛那里会突然溅起一片血光。他焦灼的神情像是期待什么事情发生,又害怕它会真的降临,表情又矛盾又痛苦。 两个小孩子看不懂他究竟遇上什么麻烦事,老爷子平时总是平和开朗,甚至会像顽童般想出很多好玩的名堂,和他们不分尊卑、没大没小。可此刻他就像一尊石雕许久凝视远方,许久也不动一下。 钟离烨年近七十,须发皆白,但整个人身材健硕,满面红光,看上去只是四、五十岁的精干汉子。他双眉紧锁,一大早起身后发呆了甚久,洗剑和匀书不由诧异:以他的睿智武功,竟会有事情令他不安? 钟离烨自己也不明白,不知怎地,他觉得吹进屋的风冷得太过了些,门外的草地空旷得太突兀了些,眼前静谧的美景倒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里屋的门打开,端木容甄等人走了出来,他面露喜色地道:“老爷子真了不起,聪儿睡得很安稳,神医说只须半个月就可恢复八成。”胡长风道:“不错,我原以为他的伤起码三个月,不想老爷子内力如此精纯,这孩子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钟离烨道:“神医过奖,也是他有功底,而且根骨不错,不然神仙难治。”他顿了顿,“你们之前说,杀他父母是个使刀的年轻人?” 陆岑康道:“不错,那个楚惜刀名副其实杀人只用一两刀,刀法快得看不清。我已经跟您老说过了,他原先帮过我们一回,要不是他在洛阳道上援手,恐怕我们也很难见到您老人家,早叫傅德一锅端了。” “嗯,你们还说过一个姓颜的姑娘。” 端木容甄道:“那女孩儿武功极高,口口声声说什么三十年前的旧怨,映雪也不知她为什么非杀他不可。幸好她也帮过我们,脾气倒和楚惜刀差不离,很难说话。” 钟离烨点点头:“家明他这一走,你们再也没碰上么?” 端木容甄和陆岑康互视一眼,他们恨不得抓住他打一顿,可惜早叫他给溜了。端木容甄道:“当时情形极乱,我们没看清他的去处。” 钟离烨叹了口气:“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这孩子从小没人管教才会如此,这都怨我!” 老爷子神情萧索,十分伤心,端木容甄忙道:“事情已过去,好在映雪安然无恙,您老也别想太多。将来有机缘再遇到他,我一定劝说他回来见您。” 钟离烨摆摆手:“罢了,他若没认祖归宗的念头,也不必强求。映雪此番出去就是为了寻他才惹出这许多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端木容甄道:“是。”迟疑了一下,方问道:“我们来了这么久,您还没说映雪去了哪里。” “他被神仙宫的人带走了。” 端木容甄“啊”了一下,陆岑康急道:“神仙宫,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的师门。映雪叫我师叔云影给带走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既是钟离烨的师叔,想必是绝世高人。端木容甄想到聪儿伤势严重,萧映雪绝不会丢下他不顾,皱眉道:“莫非对方用强?” 钟离烨道:“不错,映雪不敌他,被带走了。”他略过萧映雪受伤之事,怕他们操心。 但众人的担忧却丝毫不减,陆岑康道:“他被带去神仙宫,会不会有危险?您老是不是要去救他出来?”钟离烨不答,望着窗外出神。 钟离烨出了会神,才缓缓转过身来,对端木容甄道:“容甄,你是映雪很小就认识的朋友,和他相识不下十年光景。他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你比他年龄略长,有些话,有些事,他未必会对我这个师父说,却不会瞒你。” 端木容甄点头道:“是。” 钟离烨道:“你应该很了解他的性格脾气,你倒说说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端木容甄不明白钟离烨为何在这个时候问他,略一思索,答道:“映雪外柔内刚,他的个性其实十分倔强,但对人却格外随和,最大的弱点就心太软,很容易吃亏。” 钟离烨道:“你说他倔强?” “是。我跟他相处越久,就越觉得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钟离烨萧索地叹气:“倔强……当年别人也是用这两字评价他的母亲,二十年后,他就是她的翻版。”众人不敢接嘴,钟离烨缓缓地道:“我做了一件错事,这件事让我终生后悔。但是大错难以挽回,纵然是我,也只能坐等报应。” 众人大为惊讶,听他说出了惊心动魄的最后一句话:“我等了二十年, 这报应迟早会来,也许就在今天……” 远处有个女人哈哈大笑:“不错,报应就在今朝!”钟离烨眉头一皱,门外绿茵地上业已来了人,浩浩荡荡,气势惊人。 十数驾顾盼威武的高头大马一溜儿排开,奇的是皆是通身乌黑,仅马头上一抹雪白。座上众人均著藕色香罗夹衫,个个仙风道骨,飘逸出尘。钟离烨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神仙宫前八殿的殿主和有七仙童之称的仙道高手。 雪轻芸肩披桑蕾色纱罗云肩,身著缃色宫绢披衫,花容富丽,姿态安详。她所骑的马雪白如云,一人一马犹如从天边云端踏步而来,衬出丰神绝世的一代宫主威严。雪轻芸妙目流转,注视着门边的钟离烨道:“师兄,二十年未见,别来无恙?” 钟离烨道:“托宫主的福,老夫还算硬朗。” 雪轻芸道:“时光匆匆,你我都已老了,只是有些事越老越记得清楚。师兄,你说是不是?” 钟离烨“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雪轻芸驱马向前,直走到钟离烨门边才停下,居高临下地道:“小妹远道而来,师兄可猜到我是为了何事造访?” “我出宫多年你从未曾来过,今日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钟离烨冷冷答道。 雪轻芸咯咯一笑,跳下马来,身后众人也各自下了马,静静分开两边远远侍立。她娇笑一声,犹如天真未泯的少女,道:“都到了家门口,师兄不请我进去喝茶么?” 钟离烨大步踏出,指了院子中的石桌石凳道:“蜗居逼仄,怎敢委屈宫主。若是不嫌弃,就请宫主坐在那里吧。” 雪轻芸走到石凳前,婵娟不知从哪里闪出身来,伸出衣袖把凳子抹了两遍。雪轻芸安稳坐下,陆岑康悄声对端木容甄嘀咕:“喂,这个女人多大年纪,我怎么看不出来?”雪轻芸电目一射,陆岑康不服气地迎上,却禁不住她摄魂术的神光,心头一凛,缩回了眼。 雪轻芸看似三十岁的美妇,实际年龄已逾半百,最忌讳别人说她年龄。要不是陆岑康远远躲在屋里,恐怕她当即发难,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轻吁了一口气,将鬓角的青丝挽入耳后,妩媚地道:“师兄怎地不坐下,与我闲话家常?多年没见,也有好些体己话想和你说。” 钟离烨铁青着脸,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端木容甄与陆岑康等人警惕地盯着她的动向,洗剑、匀书更是蹑手蹑脚走到老爷子身后不远处站好。 雪轻芸回望不远处的仙道众人,满意地道:“神仙宫在小妹手上支撑三十年,如今虽不敢说人才济济,但也确有几个顶尖人物。但若是说到武功,他们却还比不上当今武林中最出色的两位年轻高手。一位就是令高徒,师兄,我说得没有错吧?” 钟离烨道:“映雪的武功虽然不错,但尚称不上最出色……” 雪轻芸道:“师兄,你别说什么天外有天的废话,知道的是你谦虚,不知道的,还当你嫌弃这个徒弟。” 钟离烨脸色一灰,想说什么又咽下。洗剑和匀书面面相觑,小脸憋得通红,皆是义愤填膺想冲出去大打出手的模样,好在端木容甄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身后,按住他们的肩头。 雪轻芸玩味地观赏着他的表情,嘿嘿一笑,婵娟像知道她心意,端上一只琉璃杯。雪轻芸玉手轻舒,浅啜了一口琼浆,笑道:“仙宫玉露永是这般可口。师兄,你已经忘了这滋味吧?” 钟离烨道:“另一位年轻高手说的是谁?” “哦,师兄你有兴趣知道吗?他也不是外人,源于我神仙宫,名叫楚惜刀。江湖中人提起他来,无不闻风丧胆,据说,他刀下不留活口。” 钟离烨道:“老夫听过他的手段,杀许靖文想必也只用了一刀。” 雪轻芸道:“他少年冲动,这份心性却是不如你家徒儿了。不过我最为好奇的是,萧映雪和楚惜刀,究竟这两人中谁更强些。” “若论杀人的手段经验,小徒必定不如他。” “师兄何必太谦?昨日他们正巧都来我神仙宫做客,更巧的是,两人之前就有过生死之战的约定。这一仗打起来惊天动地,可谓百年不遇的盛况,师兄可想一观?” 第十八章 故人重逢 钟离烨瞪着雪轻芸,眼前闪过吉光片羽的种种过往,良久才道:“他们动手了么?” “我怎舍得不让师兄观此一战?他们一定会打起来的,到时我们正好仔细品鉴两人武功的高下。” 钟离烨听到他们尚未动手,心下略安。 陆岑康听她口口声声要萧映雪和楚惜刀火并,不由大怒,管她是什么宫主,叫道:“你什么意思?他们就算决斗,干吗打给你这个婆娘看!” 雪轻芸冷眼一横,森然道:“你是谁?” “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岑康,我不认得你,也不用对你客气!” 雪轻芸道:“是了,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在武林大会上挺威风的,是不是?你以为那点能耐,就可在本宫面前咆哮了?” 陆岑康道:“我半点都不威风,技不如人被打个半死,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萧映雪和楚惜刀就算决斗,也与他人无干,用不着你来煽风点火。” 雪轻芸淡笑道:“你是个傻小子,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她转向钟离烨道:“师兄,你可要见见那个姓楚的年轻人?” “极盼一见。”钟离烨不知她搞什么玄虚,客气应了。 雪轻芸一挥手,楚惜刀从仙道诸人身后走出,冷冷地望着钟离烨。他的一双眼分外锐利,钟离烨从未看到过如此咄咄逼人的眼神,怒火中更夹杂了痛苦之色,愤恨的神情像要把钟离烨撕裂。 钟离烨明知不曾见过楚惜刀,可看到他时,心头有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他的鼻子很挺,轮廓分明的脸上散发英气,若不是他周身带着一触即发的刀锋般冷意,实在是个好讨人喜欢的少年。 “师兄,这便是楚惜刀,你可有点眼熟?” 钟离烨只觉楚惜刀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竟有森寒的气息侵入骨髓,他摇头道:“老夫想不起来。” 雪轻芸道:“见过你徒弟的对手,也该叫你徒弟出来。婵娟,萧映雪的轿子怎么还没到?”婵娟忙向远处眺望了一下,道:“快了,就来了。”雪轻芸向钟离烨微笑道:“映雪那孩子受了点伤,为叫他好生歇息,我没让他骑马来。” 洗剑和匀书冲到外边,等了片刻,看到一顶银簇软轿飞快奔来,抬轿的两个白衣男子脚不沾地似地直掠面前。 洗剑忙叫:“少爷!”萧映雪听到声音,飞掠而出,到了两个童儿面前,轻俯他们的头道:“你们进屋里去,没我吩咐不准出来。”洗剑和匀书不敢违逆,委屈地走回屋去,几次回头看他,盼他打消主意。 萧映雪立直身子,走到钟离烨身边,俯首请安。雪轻芸却在一旁笑道:“师兄,你徒弟服了神仙宫的灵药,内伤已调理得七七八八,那只手臂虽差点被天王捏断了,休养半个月估计就能好。总之,还你一个活生生的徒弟,别老担心我会害他性命。” 萧映雪冰着一张脸,向端木容甄、陆岑康、袁秀秀、胡长风点了点头,并不搭理雪轻芸。雪轻芸又道:“我原想撮合这孩子和无瑕成一对,怎奈他心高气傲看不上神仙宫,唉,是师兄你心里有怨气,从小就教唆徒儿,是么?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你们师徒了。” 楚惜刀听得无瑕的婚事告吹,没来由松了口气。他望着萧映雪苍白的脸色,想到雪轻芸马上就会促成他们的比试,不由把手按到刀靶上,死死扣住了刀身。 他的刀一出,就必饮血而归,如今,他要去伤萧映雪了。楚惜刀既渴望又矛盾,既兴奋又犹豫,他极盼挥出手中的刀,又怕最后的结局令人肠断。几时,他的心竟越来越软,越来越抗拒流血? 钟离烨点头道:“下一辈的事应由他们自己做主,你我还是莫插手的好。” ------------ 第30章 雪轻芸微笑:“可是上一辈的恩怨,到底传到了下一辈。有个叫颜婉幽的女孩儿,苦苦缠着你徒弟要报三十年前之仇,师兄,你可愿向映雪说明这事的来龙去脉?个中缘由,要是师兄难以启齿,小妹可以代劳。” 钟离烨叹息不语。萧映雪怒目而视:“雪轻芸,你有话就痛快地说,今日带了这许多人到我家中,恐怕不是闲话家常这么简单!” “啧啧,没想到你也是火爆脾气,这可不好。武林中有多少女子爱慕那个温文尔雅的萧映雪,好孩子,别失了风度,且听本宫把话说完。”雪轻芸浮上一丝得意的笑容,忽地提高声音:“叶姐姐,你到了么?” 除了钟离烨,其他人都吃了一惊,此地居然还有人在,连萧映雪和楚惜刀亦没发觉。只听衣袂带风,一人如鬼魅般飘然现身,身法之快无与伦比,竟如从天而降。她身著雪白轻纱,通体如玉,姿态绝美不可名状。 钟离烨浑身一震,眼睛里射出神采,喃喃地道:“斯然,原来是你,多年未见,风采依旧。” 这女子正是当年天下第一美人叶斯然,也是颜婉幽的师父,鬼道三公主之一。她本是满腔怒愤,听到旧情人一句称赞,不禁微微一怔,道:“师兄你好。”鬼仙两道平素见面,也以师兄弟姐妹相称。钟离烨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心中唏嘘,眼见佳人如昔,恩爱早逝,只有感慨造化弄人。 陆岑康忽然在同一天见到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三位前辈高人,饶是口舌伶俐此时也成了锯嘴葫芦,呆呆瞧着说不出话来。 雪轻芸把钟离烨的神情尽收眼底,冷冷一笑道:“叶姐姐,师兄到底偏心,见到姐姐便好生夸奖,对小妹却无半句好话,委实叫人心寒。” 叶斯然“哼”了一声,道:“你约我前来,不是为了寒暄吧?” 雪轻芸道:“自然不是,叶姐姐,你那个美貌的女徒儿,怎么没带来?” “这是我的事,不劳宫主操心。” 雪轻芸接连碰了两个软钉子,并不着恼,笑道:“可惜姐姐十几年辛苦教导,颜姑娘成就非凡,可仍不足以伤了萧映雪,看来小妹与姐姐的武功实是不如师兄。”她话锋一转,“可是,师兄的武功虽然冠绝天下,做人的品行却令小妹不齿。三十年前,叶姐姐正当妙龄,武林中谁不知你美名?更与我师兄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令人艳羡。那时我仙、鬼两道虽各不相扰,但到底两道宗旨大相径庭,暗地不和。你二人长此以往,势必会引起鬼王和我父的反对。” 她这样一说,便把叶斯然的年纪透露无疑,更当了众人的面直陈往事。虽然仙道诸人离得稍远,可个个高手,定能听个清楚,而端木容甄等人就在一旁,萧映雪猜想那位鬼道公主的脸色一定不好看。果然,叶斯然说道:“如此说来,你当时和钟离逍串通一气,假意和师兄暧昧,逼我气极离去,这一切都是为我好?想不到事隔三十年,我才明白宫主苦心。” 雪轻芸道:“小妹自然也有私心。师兄经此一事,不再留恋神仙宫,也就拱手让出了宫主之位。师兄,你天生淡泊名利,真要让你在江山美人中间择一,想必你也会弃江山选美人。只是,却于我仙道盛名有损,当年的结局其实对我们都好,你说是也不是?” 钟离烨苦笑:“天下事皆有定数,勉强不得。” 叶斯然道:“钟离逍恨我入骨,安排这一出戏,我并不怪他。说起来,他后来到哪里去了?” 雪轻芸道:“师兄把他赶出家门后,他就来投我,也被我拒之门外。背叛亲人的小人,我自是不会收留。” 萧映雪想到尹家明,心中大恨。师父的亲生儿子如此,孙子亦如此,怎能不叫他老人家心灰意冷。但说来说去,两人做出的错事都与雪轻芸有关,他思想间呼吸急促,几乎就想冲过去和那老妖婆打一架。 胡长风看出他心思混乱,悄然走到他身边,道:“萧公子,强敌在伺,静心为上。”萧映雪一怔,登即醒悟,道:“多谢指点,在下理会得。”当下不管雪轻芸再说什么,平心静气,止水不扬。 叶斯然道:“当日之事,我未曾有一日敢忘。斯然令鬼道蒙羞,自是要从你们仙道讨个说法。” “事隔多年,叶姐姐火气仍是不减,特意教了个徒弟专门收拾师兄的弟子,不巧师兄已自成一派,连他的徒弟也是天之骄子,令高徒收拾他不下,恐怕再过没多久,连人也要倒贴。” 叶斯然道:“小徒学艺不精,与你无干。你说什么混账话,鬼仙两道既是天敌,婉儿就算杀不了萧映雪,也不会与他有什么瓜葛!钟离烨的账我要算,你这里我也会讨个公道,你存心捣乱,莫以为没人看出你的心思。你虽是为宫主之位出手,却也不尽然。你与他朝夕相处,对他岂无爱慕?师兄,我说的对不对?” 钟离烨只能苦笑。多少年前的风流账,他此刻心如死水早不在意,但对女人而言,即便身份地位再高贵,手中权柄再大,被男人花心所伤却一定刻骨铭心记在心上。 第十九章 爱恨情仇 端木容甄和陆岑康面面相觑,两位前辈谈起私事,这会儿怒发冲冠说了没事,等安静下来想到全让这些小辈听了去,岂不是颜面无光?以雪轻芸的性子来说,就算杀人灭口也不为怪。袁秀秀亦听得头皮发麻,轻声问端木容甄:“我们……是不是回避一下?” 叶斯然听到她说话,傲然道:“谁也不必走!小孩子听听这些也没坏处,几时你们遇上了阴谋诡计,就知道该如何识破。” 雪轻芸瞥了众人一眼,陆岑康只觉她如在看死人,心生寒意。她冷笑了一声,道:“你们怕什么,有逍遥神仙保着你们,不会有事。等明白我师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就不会再怕我,而是要怕他了。” 雪轻芸顿了一顿,继而对叶斯然道:“姐姐说得没错,小妹是曾对师兄有过爱慕之心,但自问美貌不及姐姐,才智不及姐姐,有什么能与姐姐相争之处?小妹落于下风,原本心服口服。” 她说到此处,面容忽然变得十分可怕,恨声道:“可是,我说他品行不正,绝非空穴来风。叶姐姐,你并没有败在小妹的诡计中,小妹也丝毫没有赢过你。真正赢了的是个贱人,浑身找不出一点优点的小贱人。” 钟离烨忽地叹了口气:“轻芸,何苦这样恶毒地说你的亲妹子?” 雪轻芸怒道:“谁说她是我亲妹子?她不过是我爹抱养的野丫头!” 钟离烨道:“无论如何,你们姐妹一场,她已死了,你何必再说?” 雪轻芸道:“当然要说,你只当往事已成过眼云烟,有些恨却是我此生难忘。压了这么年,难道不能一吐为快?”她转向叶斯然道:“叶姐姐,这些年你恨我们,可你错了,你真正该恨的是个叫雪轻蓉的女人。三十年前,从你开始恨我的那天起,那小妮子已经赢了你我,你知道吗?她那时年方十三!” 她指了钟离烨道:“而那时他已三十八岁,你能想得到吗?他竟会喜欢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做他女儿还差不多!” 钟离烨的神情又是幸福又是痛苦,出神地望着某个虚空处,像是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壮年,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她是比我小了很多,真是太难为她了。” 众人静无声息,未曾想会有这样一段往事。 叶斯然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钟离烨歉然向她略一颔首,恍惚中陷入了回忆中,慢慢说道:“我这一生,年青时一帆风顺,四岁练武,十六岁有成。那时年少气盛,哪懂什么人情世故,糊里糊涂就和指腹为婚的妻子成了亲,第二年就生下逍儿。那时轻芸的父亲,也就是我师父执掌神仙宫,他性情宽厚,仙道亦一片宁静,与世无争。轻芸,那时你亦刚出生没多久。 “但我正当年少,又学有所成,自然很想有出头之日。那时师父常夸我说,你天赋大异常人,练功事半功倍,若非仙道子弟而外出闯荡江湖,必定少有对手,威震武林。我听后果然心痒,偷偷溜出去专找威望高武功高之人比试,当真如师父所说极少失手。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什么都享受过,便渐渐厌了,谁说天下难觅对手的人是快活的呢? “世人畏惧我、奉承我,我厌烦他们,生了退心。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一次比武失利,败给一个不知名的少年。那时我顿时清醒许多,我不是也变成当年挑战的那些人了么?师父一直没有找过我,他知道我会倦鸟归巢。等我终于返回神仙宫时,师娘刚刚收养了两岁的轻蓉。 “轻芸,你那时已经过了十岁,什么东西皆是一学就会,小小年纪就有霸主之风,指派手下毫不怯懦。师父对你疼爱有加,但深恐你这种性格将来对仙道不利,私下里常对我说,若是你不把这好胜的性子改了,一旦继任宫主之位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我不知他是如何看出来的,或者是知女莫若父。” 钟离烨说到此处,雪轻芸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眉眼间掠过一道杀机。 “轻芸,你幼时就喜欢让我说些江湖中风光的事给你听,你很崇拜我驰骋天下时的威风,而那些对我已成了无聊的回忆。随着你日渐年长,师父对仙道的管束不如从前,你却凡事都要过问。师父因此被迫宣布,他百年之后由我继承大位,你当时十分不满,我记得,那年你十七岁罢?” 雪轻芸淡淡地道:“难为师兄记得清楚。” “因为那时你已不再觉得我的故事有趣。我曾私下对你说过,我想隐退江湖,你觉得很是愚蠢,说若换了你必将称霸武林。你知道么,看你说那句话的样子,我竟有些畏惧你了。记得有一回我提醒你凡事不可做绝,你发怒地冲我吼叫,说道:‘我是姓雪的,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教训我?’唉,轻芸,我便知道你心里始终是看不起我的。” 雪轻芸缓缓摇头,空洞的眼神中看不出她任何的心意。 说了那许多往事,钟离烨却像只开了个头,整个人渐渐发亮,语声越见激动。端木容甄向叶斯然递上一杯热茶,她微微一怔,看出这少年的好意。可这举动掩饰不了她被排斥在外的尴尬,叶斯然黯然地想,她实是钟离烨生命之外的一个过客。 “轻芸,你恨我,我不奇怪,师父宁可叫我做仙道之主,恐怕大出于你的意料之外。虽然我从没想争取这个地位,可我若当时推辞,师父必定不许。那时逍儿母亲早去了,师父有意让我再娶,他知道我不喜欢你的性子,每每提起总是不胜遗憾,说,轻芸的性子要是有半分像轻蓉,可有多好。我听了只有笑笑,那时轻蓉十足是个孩子,我哪里想到以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呢。 “后来我偶尔认识了斯然,你实在是美人中的美人,我欣赏你爱慕她,可不知怎地,我仍然觉得你不是我心中真正想求的女子。你是鬼王的妹妹,这没什么不好,你就是忽然不美了,也没什么。说到底,斯然,我们仍不是一类人。你的野心不如轻芸,可依旧不喜我与世无争,你喜欢我,可不了解我。” 钟离烨说到此处,叶斯然低下头去,想到恨了他那么久,其实他说得没错。她不过是气愤当时他舍下了她,可若是两人真的在一起,先厌倦的那个大概会是她自己吧。她恨他即使被雪轻芸冤枉,也没有再给她一个交代,没有一句留恋,被拆开就拆开了,没有牛郎织女的痴情依恋。 可是,她就算得到了那些,又有什么用?他爱的不是她,要那些表面的漂亮风光,又有什么用? 这一趟,叶斯然知道她来得尴尬,可她没有走错这一遭,是了结的时候了。 “这期间师父病得重了,宫里的事务几乎都由轻芸代理,我乐得轻闲,打算到了师父驾鹤之日就让位于她,真正归隐乡间。斯然劝我入鬼道,我没答应,既不愿做仙道之主,难道去当鬼王妹夫?这非我志向。之后师父仙逝,轻芸你虽然伤心,但并不悲痛,真正哭得悲伤的,是你那并非同胞的妹子。” 钟离烨说到此处,神情无比柔和,一如温柔少年。 “当晚为师父守灵,轻芸因他事未到场,轻蓉一直跪在灵前,哭得很哀伤。我被她深深感动,好生安慰她,没错,那年她正值十三岁,我整整大她二十五年。 “她一连守了三晚,后来实在累垮了,谁让她半点武功底子都没有。轻芸你是知道的,她身子不好,只能读读书,学学画。她病倒的那些日子,我天天去看她,说故事给她听,她就像你小时爱听我故事一样。” 雪轻芸道:“别把我们相提并论。”她语气急促,薄薄的恼怒如头顶密布的阴云,挥之弗去。 钟离烨淡淡地笑了笑,在他眼里这些恩怨早已淡漠如尘,惟有提到轻蓉时仍有心动,就像多年以前爱上她那样。 “后来师父下葬,我倒不急着离开神仙宫了,每天要到她那里问她是否安好。她的病好些了,仍爱听我说些故事,无论说什么她都爱听。因为她寂寞。她的姐姐很忙,从没时间过问她这个妹子。我有时和她说起往事,说起我怎样风光一场又怎样心生厌倦。有一回她就问我,你为什么不住到西湖边上去,安安静静的岂不很好? “我听得开心极了,她真正了解我说的厌倦是什么意思。那段日子里,我每天最高兴的就是和她在一起之时,闷了烦了,她就唱歌作画,或者讲个笑话逗我开心。虽然她的笑话有时不好笑,也不懂得人情世故,可我不在乎。那时我想,她就是最好的。轻芸你却坚持以为我留下是为了宫主之位,因而和逍儿串通一气,使斯然一怒离去,使我越发心灰意冷萌生退意。你太了解我的脾气,知道这样一闹,我绝不会再逗留仙道。我确实走了,甚至没向轻蓉道别,我不知她如何想此事,当时以为我能忘记她,于是一走了之。” 说到这里,雪轻芸尖声说道:“只怕你那时根本没爱上她,一切不过是你自己一相情愿。” 第二十章 往日因,今日果 钟离烨轻声道:“也许我当时顾虑的是刚过世的师父而已。我走了之后便隐居西子湖畔,孓然一身,了无牵挂,倒也清静自在。那时我忙于整理一身所学,从神仙宫所学是我的根基,漂泊江湖也学到不少别人的长处,再加上自创的一些武功,七七八八加起来居然可以自成一派了。然而当我终于能集众家之长演变自创门派时,光阴催人老,又过了五年。这五年我心无旁骛,倒也没觉得什么,一旦事成,才发觉我是如此地渴望找一个人相伴。我立即想到了轻蓉,不知她是否还记得我这个人,不知她是否已经嫁作人妇。 “我天然想去看她,而且说去就去。一天夜里我偷偷潜回神仙宫,以我当时的武功,我相信不会被人发现。我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轻芸,那时你正在空庭练功,我见你练全神贯注,便知你丝毫未变,还是那么好胜。好在你和轻蓉的屋子隔得非常远,我才能方便地去看她。我去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在屋子里抚琴。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晚的情形,我只看了她一眼,从此难以自拔。她长大了,她的美叫我无法形容,恬静、温柔,纯洁如水,这种禀性正是我一生所求。当她看到我时,她哭了。她虽然怪我不辞而去,却更欢喜我突然回来。她说她信我一定会回来找她。她如此柔弱,却又如此坚强,足足等了我五年,我……我又有何求呢?我只相信这世上只有她一人是真正懂我的。 “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来和她幽会,足有大半年,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直到她有了我的孩子……” 钟离烨一口气说到此处,才回过神望了望四周,一瞬间物是人非。他垂下头,伤感地道:“我知道在我这个年纪说这些十分滑稽,可我不怕说出来让各位知道,我实在爱这个女人,和她在一起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可以做她父亲的人,好像我又年轻了,可以跳过墙和情人幽会。斯然,对不住,是我辜负了你,如果有错都是我一人造成,与轻蓉毫不相干。” 楚惜刀佩服他的直率,至少这老人有勇气说出心中所爱所想,虽然他恨钟离烨毁了他的父母,但此刻老人所说的每一言都无比真诚,令他不忍打断。 雪轻芸冷笑道:“你偷偷幽会她,不过是其中一个错误罢了。” “不错,不错,我犯的错绝不止一件,平生最大的错,就是轻易相信了你。” 雪轻芸道:“纸包不住火,你们做的丑事总有暴露的一日。那小贱人肚子渐渐大起来,我如何不知?她可不像你,她从不说假话,我一问之下就全说了,对我半点不提防。” 钟离烨叹道:“我叫她小心你这个姐姐,可惜她太善良,以为你是真心对她好,以为你至少不会害她这个妹子。” 雪轻芸但笑不语,叶斯然道:“你既然爱她,为什么不带她走?” “神仙宫防卫铁桶也似,她一个弱质女子,想带她走谈何容易。更何况那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如能与她在宫中成婚,让她安心生养,对轻蓉的身子也有好处。唉,可惜我竟一时糊涂,会同意她向你求情。” 雪轻芸道:“我可是兴高采烈准备你们的婚事,这真是神仙宫的一大盛事。哼。” 叶斯然道:“你会如此好心?” “谁会吃了那么大哑巴亏还滥作好人?自然是我的稳军之计。师兄,你枉自聪明一世,一旦爱得昏头,原来也这般少智。” 钟离烨回想当日,不胜后悔,叹道:“我知你必有计谋,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可是为了轻蓉,我还怕什么?你让我们在宫中成婚,对她是最体面的做法,当时我竟有感激你的心思,以为你终于改了脾气,对你的妹子网开一面。哪知……哪知我最担心的事情,依然发生了,原来你可以忍耐那么久,只为了……” 雪轻芸冷笑着打断他的话:“我恨你们越深,就对你们越好,连我自己都很佩服我的忍功,你们上我的当也不冤。” 她横过一眼,楚惜刀在一旁扣紧刀柄静静听着,手背上青筋暴出,显然等了很久,但却神思平静,未有一丝怒容。萧映雪早已听得呆了,未曾想师父有如此刻骨铭心的一场爱恋,令他几乎忘了楚惜刀的存在。 雪轻芸满意地道:“说了这半天,别忘了今日是个大日子,楚惜刀和萧映雪究竟谁更厉害,我们都很有兴趣知道。师兄,你我的恩怨先撇过不谈,让这两个孩子比个高低如何?” 叶斯然重新听过一遍往事,看着苍老的钟离烨眼中的柔情,不觉把昔日的恨怨渐渐放低了。他和雪轻蓉后来如何了?他如今孤身一人,那心上的人儿又在何处?叶斯然盯着雪轻芸唇边的笑容,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开口说道:“宫主今日约我来,莫非想让我观他们一战?可这两人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在此做生死之斗?”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