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1章 长天恨 血同泪洒 风萧萧,雨飘飘的天气,空中阴霾的暗云,就像要压到人的心里。 在满眼苍翠,松柏成林的“楚角岭”上,那座巨兽也似的灰黑色石砌挞大厦,便盘踞在秀丽平坦的岭端,带着那股无形的威慑意味俯瞰着岭下那篷罩在烟雨蒙蒙中的林木壑谷。 这座占地极广,全以整条黑色原石砌造的大楼,便是“青龙社”的总堂口,名声有如雷震江湖的“弹剑楼”。 现在,在“弹剑楼”楼下的“龙魂厅”里,正沿着长方形约两壁,排了相对约两列酸枝镶嵌云母石的太师椅,共是左右十张,每张椅上都正襟危坐着一个人,在靠着大厅尽头的中间,则单独摆着一张铺设黄斑虎皮的大圆椅,“青龙社”的魁首“枭霸”燕铁衣,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提起他的名号来能叫人惊破了胆,吓飞了魂的!在燕铁衣的右侧,是一支圆形的锦凳,他那一柄宽约人掌,长有三尺的金龙把手金鞘套的“太阿剑”,与另一柄窄只两指,同为金柄金鞘的短刀“照日剑”便相并平置其上。 在燕铁衣的背后墙壁上,高悬着一张巨大横匾,黑色的木底上雕刻着四个正气磅礴雄浑豪壮的白色大字“忠义千秋”! 侧立在他身侧左右的,是他的两名近卫,右边那个体格魁梧,身材莴大的宽额青脸人是“快枪”熊道元左边那个体形胖大,狮鼻海口的人物是“煞刀”崔厚德;这两个人都是出了名的心黑手辣的角色也是出了名的忠心不二的硬汉,道上的朋友在背后却戏称他们是“青熊狮爪”。 燕铁衣的模样却是使人迷惑的,他不是那种英俊潇洒的白面书生型,也不是一般江湖巨擘所该有的威猛凶狠的恶相,他并不阴沉,也不强悍,他是绝对与众不同的,他看上去,只有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他有一张还带着天真气息,童稚未泯的脸庞,那是一张瘦瘦的脸,皮肤呈嫩嫩的乳白,他生着一双圆圆的大眼,柔和的眉毛,挺直可爱的鼻,一张红润润的嘴——这些外表的五官,便组合成一副似是尚未成熟的年青人的形像,有时,他习惯露出一抹单纯忠厚的微笑,眼神中也常常透射出那种温柔安详的光芒,他一点也不凶恶,一点也不霸道,一点酷厉狠毒的形色也没有;如果那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号,单从他的外表去揣摸,这个人一定会漫不经心的说:“啊,只是个年方弱冠的半大孩子罢了!”或者,他也会暗里以为——“这年轻人多么的纯洁真挚,将来必是个平顺笃诚中规中矩的老实人……。”说不定,有些悲天悯人的好好先生,还会自动向燕铁衣告诫一些事: “你这入世未深的孩子呀,可得小心这世道的艰险,人性的叵测呀!” “瞧你这小伙子相貌忠厚,一片坦直,多么福厚呐,好好的干啊,历尽荆棘,便达康庄了……” 绝大多数不明白他底细的人都会有类似这种印像和想法的;其实,燕铁衣只是生就了这么一副令他烦恼,却也令他庆幸的容貌而已,他实际的年岁,已经有三十二三岁了——至少比他外表的显示要长十年,而且,他早已历尽艰险,饱经磨难,他已尝试过多少生死一发的滋味,体验过千百次阴阳交界的惊危,他是从大风大浪中过来太多的生与死,如今却仍在大风大浪之中,他是自刀山剑林闯过来的,将来却仍须闯个不停;见过太多的生与死,历过数不清的龙潭虎穴,以至他早将这些个江湖上的坎坷看淡了,圈子里的不幸看薄了,他永远是那么镇静、稳沉、安详,也永远是那么机智、狠辣、冷酷,他一直是现露着这样纯真童稚的微笑,也一直是这样果决凶狠的虚理他所遭遇的问题;他早已在天下揭开了他”枭霸”的威名,亦早已在武林中扎定的根基——“青龙社”是两道的少数几个最具潜势,最有力量,也最有威信的帮会之一。而燕铁衣,便是这个由他所手创的组戏中的首脑!他是“青龙社”的至高领导人,也是拥有绝对权力与慑眼力的雄主,他是“青龙社”亦是所有江湖绿林道的巨霸! 眼前,是个令他厌倦的定期聚会——每隔半年便有一次,“青龙社”派驻外地的各个负责人回到总堂作例行的报告,这些负责人称为“大首脑”,在“青龙社”中具有极高的地位,除了燕铁衣以下的三位“领主”及一位“执法”外,”大首脑”便是身份最尊的了。 燕铁衣不大喜欢这种聚会,但是,这却是无可废上的,因为他必须要在一段时期之后晤贝他手下的重要骨干,一则做为情感的增进,再则也为了确实明了天下各地的大局动态及“青龙社”本身的各项生意状况与所遭遇到的问题——“青龙社”有庞大的生财系统,他们拥有正当的钱庄、店铺、酒油坊、牧场、及客栈,也拥有不正当的赌档、花菜馆、私盐队、暗镳手、和暴力团! 此刻,正值“青龙社”派驻“杭州”的“大首脑”“抗山肩”陶昂站起来说话:“……『西湖』湖滨,我们奉准以九千两纹银子新盖了一栋『水月楼』,近两月来,生意情况不佳,大约时近秋之故,较之刚刚开张初期的前一段时间,盈馀相差太远,甚至还有赔亏的现象,是否可禀请魁首授权轻让出去,或另改他用?此外——”挥挥手,燕铁衣无精打彩的道:“这件事,你自已看着吧,办完了才回报一声就成。” 满脸方正之色的陶昂不敢再多说,躬身行礼之后坐下。 “长安”“大首脑”“圈旋掌”金轩绪挺着个大肚皮站起,他那张面团团的“和气生财”式面孔上先展露出一抹“天官赐福”味道的笑意,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两月前吧,魁首,我们在长安的赌档因为和『乌衣帮』的赌档争生意,搞得颇不愉快,他们更扬言叫我们小心,总有一天要我们好看,我呢?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冷眼相待,看他们有啥花枪可掉,不过呢,魁首,在长安一地来说,『乌衣帮』是地头蛇,势力颇大,比我们在那里的办法要来得多,如果真个干起来呢,恐怕我们还不一定包有胜算,所似呢——”叹了口气,燕铁衣遗:“好了,等他们动手再说吧,现在用不着自烦心,『乌衣帮』不会不知道你们后头有整个『青龙社』撑着,他若动了你们,吃得住吗?” 金轩绪笑呵呵的道:“所以罗,我呢,只是冷眼相待而已,并不太紧张,但是也不是一点也不紧张,我呢?是外弛内张,以不变应万变,所以——”燕铁衣打断了他的话:“就这决定吧,金大首脑,你请坐,下面那一个说话?要快一点,简洁扼要,别拖泥带水的,这个会已搞了一上午啦!……” 这时,“快枪”熊道元已自角隅处的小几上端过来一碗参汤,恭恭教教的双手捧在燕铁衣面前。 接过参汤喝了一口,燕钢衣笑道:“大家饿不饿?快点把该讲的讲完,后堂已将酒席全排好了!” “咸阳”的“大首脑”“百步生死”刁慎急忙站起,笑道:“禀魁首,我很快便可说完,只几句话……” 点点头,燕铁衣交回空碗,道:“这样最好——”他的话尚未说完,大厅的巨型桧木嵌含铁锥尖的门环已突然震响——“咚”“咚”“咚”三下! 笑笑,燕铁衣道:“三下,嗯,急事禀报。” 下面十名“大首脑”的目光全部投向门口,燕铁衣淡淡地遗:“去开门吧,看看是什么事?” 于是,“煞刀”崔厚德迅速过去,别看他生得胖大,行动起来却快若飘风,到了门侧,他拉下横闩,“吱”的一声启开那两扇门扉的一边,眼睛触及门外站立之人,他已连忙肃身整容:“应领主,怎么领主亲来了?” “唔”了一声,门外那个身形颀长,面如冠玉般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沉稳的道:“请传报魁首,『龙珠旗』领主应青戈有急事求见!” 答应一声,崔厚德刚转过身去,大厅尽头处的燕铁衣已高声道:“进来吧,青戈,是什么事?” 应青戈大步入内,同左右两排,全着一式紫巾紫抱的“大首脑”微微颔首,然后,他急速越前,低低的道:“魁首,你的会恐怕开不成了!……” 目光闲闲的投注在自己身上这袭淡青铺着碎竹圈的便袍下摆上,燕铁衣安详的道:“说吧!” 略一迟疑,应青戈悄悄的道:“魁首,还记得你的那位好友『单攀雕』裴咏么?” 燕铁衣颔首道:“当然,有什么不对?” 苦笑了一下,应青戈道:“还是请魁首现在亲自去探视一下比较好,如今他人就在大厅的静阁里,由庄领主陪着。” 站了起来,燕铁衣道:“这里的事,就由你主持下去,我先去看看。” 他这一起身,厅中的十名“大首脑”也全部肃立,挥挥手,燕铁衣带着熊道元与崔厚德匆匆由侧门离开。 出了侧门,便是一道走廊,燕铁衣直向廊边的第一个门户行去,他们的步履声惊动了门里的人,尚未来近,那扉冰花格子门已轻轻启开,一个又瘦又矮,脸如风乾椅子皮般的仁兄匆匆过了出来——他即是“青龙社”“龙门旗”的领主”九牛戟”庄空离! 庄空离那张起皱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但是,燕铁衣却可以察觉出他这位得力手下眼神中的惊震愤怒之色——他向庄空离点了点头,昂然入室,于是,室中的景像令他那张童稚的面容倏忽改变,显露出一种使人不敢相信会出自同一张脸庞的形色来——那种神色是狰狞的、永烈的、冷酷又悍野的,原来的柔和纯真韵味已一扫而空!一样是这张脸,这个人,但此时看去,却完全不是原来的形态了! 室中,在靠窗的那张矮榻上,坐着一个简直不像人的人,他双手俱失,只剩下光秃秃的两节臂肘,断腋处已经结成了紫点斑斑的疤痕,他全身瘦得的确是皮包了骨,以致那套污秽破烂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只像是套在竹竿上一样,他的头发杂乱如草。只有一只眼尚能视物,瞎了的那一只便成为一个血脓混浊又汨汨流淌黄水的烂凹坑了,他的脸上生满了溃疮,粘糊糊,红黏黏的左一块,右一块,连鼻子都烂掉了一半,但是,景令人惊恐的不是这些,是他的嘴巴——不,他已没有嘴巴了,原来该生着嘴巴的地方,如今只是一条隐隐约约的,微突出的粉红痕印,略在他的左腮上,却开着一个皮肉缩卷的小洞!他全身散发着恶臭,那是一种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老天,这那还像个人?简直就是个“人彘”了! 燕铁衣几乎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辨认了好一会,才确定了果然便是他的生平挚友“攀云雕”裴咏——是的,是裴咏,那个素来磊落洒脱,风趣直率的裴咏,那个容颜英挺,风姿飘逸的裴咏,也是那个曾经在毒蛇的威胁下救过燕铁衣生命的裴咏! 倒吸了一口凉气,燕铁衣竟有些颤抖的问:“裴咏,是你吗?” 用那只剩下一只的混浊眼睛凝视着燕铁衣,这仅存的一只眼肉也布了黄翳血斑,但是,这只眼里此刻却盈满了泪水,流露出无可名状的痛苦与祈求;裴咏周身不住的抽搐着,每一抽搐,便使他那张可怖的面孔歪曲一下! 凑到近前,庄空离沉重的道:“是我们的巡逻弟兄在岭下的一丛枯草堆里发现裴兄的,他们先给他周身清洗了一遍才送土来,但是,仍然去不掉他身上多少气味,真不知道是那一个天杀的把他作贱成这样!” 燕铁衣叹了口气,又向裴咏道:“你听见我说话?明白我的意思?” 裴咏沉滞的点点头。 咬咬牙,燕铁衣道::“是谁把你糟蹋成这样的?” 那张可怕的面孔更扭曲得厉害了,裴咏似是竭力想表达些什么,他颤巍巍的比划着那双秃肘,脸色呈显出一种褚紫涨红的颜色,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及“啊”“啊”的怪响,身体更抽搐得厉害,但是,他却无法明确的告诉燕铁衣一点什么! 庄空离低低的道:“魁首,裴兄的嘴似是被什么东西缝合的!” 心如刀绞,形色悲愤已极,燕铁衣握拳透指的吼道:“告诉我,裴咏,是那一个王八蛋将你弄成了这样?” 裴咏更是用力比划着,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喉咙里“啊”“嗷”个不停,身子也剧烈的摇晃起来,甚至连左腮上开的那个小洞也有白黏黏的腻液流出! 燕铁衣切着齿叱道:“熊道元,去把李大夫请来,要快!” 熊道元匆匆转身,飞奔而去,裴咏却频频摇头,泪水涔涔! 燕铁衣缓缓的道:“你是说,不用去请大夫了?” 又点点头,裴咏用秃肘指指自己,又在身上点了点,然后再慢慢摇头——表示他已无可回生了! 轻轻握着他的断肘,燕铁衣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悲楚辛酸与勃升的火焰,蹲了下来,伤感的道:“裴咏,不要自暴自弃,你只是受了点折磨而已,不会对生命有影响的,你会恢复健康的,相信我!……” 又摇摇头,裴咏似乎十分焦急,也像疲乏得就要颓倒一样。他那只独眼连连翻动,疮口中血脓并出“啊”“啊”“嗷”“嗷”之声混成一片,宛如——如一个黏痰堵住了喉管,随时都可断气的久病之人一样! 燕铁衣焦急的道:“镇静点,裴咏,我知道你要告诉我些什么,但你不要急,让我们慢慢的想法子,总会叫你表达出你心里想表达出的意思来!……” 但是,裴咏似乎来不及等了,他全身一阵紧似一阵的颤抖加上抽搐,烂眼及疮口中的脓血黄水淌流不停,腮边的小孔里也涌出了更多涎液来! 轻轻拍着他的秃肘,燕铁衣沉重的道:“别急别急,裴咏,你安静一下,支持片刻,我们慢慢来——让我一句一句问,你逐步逐步的反应,我们即将接近问题的中心——”裴咏盯视着燕铁衣,他仍然颤抖着,抽搐着,但他也在竭力支挡,他的形状之枯憔萎颓,不由不令人想到“油乾仃灭”之前的情形……这一刻,他是在用仅存的生命之火,煎熬着他的精神意志…… 燕铁衣亦凝注着他,悲戚的道:“裴咏,我们才一年不见,是么?” 点点头,裴咏喉中伊唔了几声。 燕铁衣轻轻的道:“上次你来这里,一切都还好好的,只这一段日子,却已遭遇如此大变——而一个不是与你结有深仇大恨的人,势必不会如此糟蹋你,那人一定是和你有着不共戴天的怨恨了?” 裴咏摇摇头,但又急着点点头。 唏嘘一声,燕铁衣问:“那人,我也认得么?” 裴咏这一次却肯定的摇摇头。 燕铁衣道:“他知道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么?” 裴咏点点头,再摇摇头。 略一沉思,燕铁衣道:“你是说,他知道我了,但是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裴咏点点头。 清楚缓慢的,燕铁衣又道:“你们之间的仇恨,我曾否听你提及过?” 裴咏悲伤的摇头。 燕铁衣道:“为什么你一直没向我提过呢?你的每一件事我都差不少知道呀!……难道说,这是近一年中才发生的么?尚是早有远因,才件近果?” 裴咏沉沉点了点头。 燕铁衣双手互扭,沉沉的道:“为了什么?财?色?亲仇?” 第一次裴咏又是摇头,待到燕铁衣说出那个“色”字时,他才艰涩的点点头。 吁了口气,燕铁衣道:“为了女色?是那一个?我认不认识?” 裴咏“啊”“啊”两声,却连连摆几下头。 这时,一侧的庄空离低声的道:“魁首,这么个问法,要问到几时才搞得清楚来龙去脉!我们总得怎生想个比较直接了当且又容易领悟的法子才是!” 说着,他又凑近燕铁衣耳边道:“我说几句话魁首不要生气——据我看,蜚兄折磨受得太狠,他之所以能支撑着来到这里,无非全是一股强烈的精神力量支持,希望能见到魁首藉以申诉冤怨,并盼魁首能替他雪耻复仇,如今他既已到此,这点意志力便将很快消失,我看,若不再问由个所以然来,只怕他就要崩溃不支了!……” 点点头,燕铁衣苦恼的道:“这些我全明白,而且我心中的急愤焦恨更不用言喻,但是,我们用什么法子才能很快搞清事情的内容呢?” 庄空离沉吟着道:“真伤脑筋,他既不能说,更不能写,这就叫人费斟酌了……” 突然燕铁衣道:“有了,我倒想起一个法子。” 庄空离忙问:“什么法子?” 燕铁衣头也不回的叫:“崔厚德,马上去找一只大号墨盘来,要带着浓墨汁的!” 崔厚德立即转身而去,顷刻间,他已手捧一只四方形的雕龙“清石墨盘”进来,而且,墨盘上墨汁淋漓! 亲自接过,燕铁衣放置在裴咏脚下,他仰起头,镇定的道:“裴咏,你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但你的脚尚可以动弹,你用脚尖蘸着墨水盘里的墨汁,就在地下简单画出我要问的问题吧!” 混浊的独目中也突然显出光亮来了——似是赞许燕铁衣的智慧超人,裴咏开始颤生生的伸出他那只穿着破烂青布鞋的右脚尖,以脚尖蘸满了墨汁,晃晃沥沥的与自磨石的光滑地面接触,但是,由于他身体受创太深,早已心馀力绌,所以脚尖触及地面之际,因为抖索抽搐得太厉害,除了一下子染沾了几团墨渍之外,任什么也没写出来! 燕铁衣叱道:“扶着他!”立即抢前一步,崔厚德小心翼翼扶稳了裴咏双肩,这一来,他才算勉强定住了一点! 急促的,燕铁衣间:“先告诉我,裴咏,是谁害你如此?” 那只又破又烂的右脚鞋尖,在地下颤抖抖的移动着,东一滑,西一拉,终于形成了两个乱七八糟,沾污狼藉得几不可认的字体:“胡绚!” 庄空离恶狼狠的叫道:“是粉面狼君!” 燕铁衣冷寞的看着地下这个歪斜离谱的字体,微微点头,他又轻徐的间:”既为了女色,那个女人是谁?” 抽搐着,裴咏又开始以脚尖沽墨画地——原来的“胡绚”两字,已被庄空离用衣衫下摆伏地拭净了。 歪歪斜斜的,裴咏又划下四个字:“我妻沉娟。” 微感愕然,燕铁衣忙道:“你娶妻了?怎的我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呢?”裴咏又抽搐得更剧烈烈了,他竭力把持,喘息粗浊,好不容易又用脚划下了三个字:“十月前。” 燕铁衣急问:“为什么姓胡的要对你下这样的毒手?他强霸你的妻子?还是你的妻子引诱他来陷害你?” 但是,裴咏这时却再也无力坐稳了,他独眼翻动,混身急抖,双腿不住的痉挛,喉咙中的“啊”“啊”声也变成了低弱的“呼”“呼”直响,左腮子洞里更是分泌出大量浓白的黏液来,整张不成人形的脸孔已全部缩曲歪扭! 庄空离惊道:“不妙了!” 燕铁衣嗔目大吼:“熊道元——”牢牢扶着裴咏的崔厚德已是额上见了汗,他呐呐的道:“约莫快来了,魁首,约莫快来了!…… 裴咏虽是油乾灯尽,气息奄奄,却仍在用力摇头,喉咙中咕噜不停,燕铁衣瞪眼咬牙,话声出自唇缝:“你再挺一下,裴咏,只要一下,大夫马上就要来了”就在这时,门外廊上一阵杂乱惶急的步履声已一路响了过来,很快的,熊道元喘息着扯进了踉踉跄跄,上空气不接下空气的那位秃顶大胖子李大夫,李大夫手提竹编药箱,已累得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位大夫甫一入室,首先慌着向燕铁衣致意,一面喘着粗气:“魁首啊…… 啥事哪?我们熊老弟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拉着我拚命跑,连脚底都沾不了地啦,天爷,我这个身体……” 燕镇衣刚烈地道:“李大夫,少罗嗦了,马上替我这位朋友施救!” 连连点头,李大夫转身望向裴咏,而这一看,惊得他几几乎便一口气憋傻了,瞪大了一双小圆眼,他恐怖的叫:“我的老天……” 燕铁衣大声道:“快一点!” 机伶伶的一哆嗦,李大夫连声答应,赶紧走上前去,嘱附崔厚德将裴咏平放榻上,一面手忙脚乱的急急为裴咏检视察查的,这时,裴咏的情况已是更糟! 站在室中的那张雕花圆桌边,燕铁衣不禁百感交集,心中悲痛不已,他亲眼看着他的这位好友落得如此惨况,也目睹他的这位好友逐步走向死亡之途。但是,他却无法可施,无力能展,甚至尚不清楚其中的因果所系…… 庄空离也来到一边,沉郁的道:“魁首,我看裴兄是凶多吉少了……” 燕铁衣冷凄凄的道:“换句话说,谋害他的那人也就凶多吉少了!” 眼角的肌肉跳动一下,庄空离道:“我也很难过,魁首,我知道在五年之前,于『北固山』上,裴兄会在一条『白娘娘蛇』的毒液危害下救过魁首一命…… 沉重的点头,燕铁衣空洞的道:“不错——那一次若非是他,我如今早已骨化灰飞了……我和他不仅是情感上的契合,更混杂着不可或忘的恩义……” 庄生离叹息一声,道:“天不假年,可惜……”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要怨天空离,该怨的是胡绚那杂种!” 在榻边诊治中的李大夫,缓缓回过身来,他那一双小圆眼中充满了无奈及绝望的神色,沙哑哑的,他开口道:“魁首,这位兄台有话要向你说!……” 不可抑止的震了震,燕铁衣脱口道:“你是说不行了?” 难堪的笑了一下,李大夫多肉的鼻头抽了抽,他呐呐的道:“请恕我,魁首,他,——他来得太晚了——”声震屋瓦的大吼一声,燕铁衣叱道:“什么意思?” 急忙趋前,李大夫苦着脸道:“魁首……这位朋友被折磨得太久,全身上下创痕累累,又因为在某处极为污秽的地方耽得太久,身上染满了毒疮,那是些坏血腐肌的毒疮,而且,他体格太弱……这是曾经大量的流血与过度的确馑所造成……他能活到如今,已是奇迹了,一定有股什么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否则,以他周身溃烂至此,血竭气虚,又受过这等的肉体上的暴虐来说,他早已完了……” 沉默了一下,燕铁衣苍凉的道:“真……不行了?” 李大夫嗫嚅的道:“如还有一丝希望,我也含尽最大力量的,魁首……” 燕铁衣低沉的问:“他的嘴?” 用衣袖拭拭额门上的汗水,李大夫道:“那是被一种极细的羊筋肉线缝合的,魁首,作工很精,但残酷无比,当初在缝合的时候,一定是先将他的唇片割削,在血肉未乾之际椅上下唇黏接在一起缝实,所以才会生合黏接……照这唇痕结疤的情形看来,恐怕也有四五个月左右的时间了……”顿了顿,他又道:“至于他左腮所开的内洞,也是人为的,这……太狠了,大约他那什么仇家还不甘让他活活饿死,便开工这么个孔还能叫他自腮孔上灌塞饮食,虽然这会极为不便的,但却不失为一个在这种状况下,再叫他活下去的好法,只是,唉!太折磨人了……” 燕铁衣冷硬的道:“是的,太折磨人了,而且这个人却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大夫肥厚的下颌颤了颤,他尚未及回答什么,在榻边照顾着裴咏的熊道元己焦急的回头叫了起来:“不好了,魁首,裴爷怕要……” 一个箭步来到榻前,燕铁衣的目光触及裴咏那张已形同死灰的丑怪面孔,不觉一颗心骤然下沉,三十馀年的生命过程中,他已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人多的灭寂,这一刹那,他知道,又要再见一次了! 那双混浊血黄的独眼这时却暴睁着,裴咏死死的盯视着燕铁衣,突出的喉咙不停上下移动,近秃的双肘也在想努力举起…… 握住那双断肘,手指轻轻摩挲断处瘰结的疤痕筋络,燕铁衣俯身下去,嘴唇凑在裴咏的耳边:“老友……你安心的去,我以找的生命保证……我会为你报仇,我一定索回那人所欠你的债,我一定将你所遭受过的委屈痛苦再还给他,老友,相信我,我一定会这样做,而且我也一定做得到……” 混浊血黄的独眼闭了闭,裴咏似是表露出他的安慰与信任,但是一闭之后,他又睁开,仍然带有那种祈求渴切的神色凝注燕铁衣,喉咙中响得更急了! 嗓音是沙哑的,瘩哑的,燕铁衣接触老友的目光,似是痛到了心底,他强忍住鼻端的酸楚,涩涩一笑:“当然,我也会弄清楚你妻子的事,她如果是被霸占,那么,她必获自由,我更将在她有生之日尽心去照顾她,她如有亏妇道,对你不起,老友,你也不用再怀遗恨,我也同样要使她付出代价!” 突然,裴咏似乎使出了他最后的力量,猛然坐起,紧紧抱住了燕铁衣,一边摇头,一面血泪并流——他在表达他的感激,他的悲楚,他镂心刺骨的哀痛,以及另一些什么……。 燕铁衣也紧紧拥住了裴咏,他没有丝毫避讳那种来自老友身上的恶臭气息,紧紧的搂抱着裴咏,却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裴咏……为什么你不早来?为什么你又这么早去?”…”用自已的脸贴着裴咏的脸,燕铁衣在默默的号啕,在心底咽泣,他感觉得出那种永恒的死亡气息在凝结,那种可怖的魂魄幽鸣在传响,于是,渐渐的,裴咏的头颈软软垂斜,再也没有一点动静了! 旁边,熊道元轻轻扶着裴咏刚刚断气的身体躺下,崔厚德则搀起半跪于地的燕铁衣,他低哑的道: “裴爷……已经去了……” 庄空离也哀伤的道:“魁首,你还是到外边歇着吧,我叫他们料理裴兄后事……” 没有回答,燕铁衣默默凝视着榻上那具已失去了生命意识的确体——那是他的好友,他的救命恩人,但是,却死在他的怀中,如此悲惨含冤的死在他的面前空具一身绝学,掌握如此霸业的群枭之雄,又能在此刻对他有什么帮助呢? 时光虽是倏忽的,但总也在它的流逝中形成了一些什么——那便是人类相互之间的情谊与仇恨,而今,燕铁衣的悲伤不仅是仇恨的续接,更是友谊的灭绝,就算对死者的怀念长长远而隽永的吧,但那也较之实质的盛触要空虚渺茫得多了这就是裴咏,他已不再悲哀,不再欢笑,不再痛苦与不再怨恨,他已没有了任何七情六欲的感受,可是,这样的僵木幻灭却是他不甘心的,不情愿的——人生即是似现在的显示么?匆匆来去,只留下满腔悔恨! 低沉的,庄空离叫:“魁首——”。海然望了他一眼,燕铁衣苦涩的笑笑:“你曾有过这么一个朋友么?相交五年,连心系意,他还在你生命垂危之际拯救了你,然后,突然有一天,他毫无意兆的来了,来了以后,却像这个样子死在你的面前,你的怀里?” 唇角抽搐了一下,庄空离呐呐的道:“不要太伤心,魁首——”“这是场恶梦,令人断肠的,可咀咒的恶梦——但是,等梦醒了,这一辈子,也就差不多了——”庄空离沙哑的道:“我们会为他雪恨的,魁首——”叹息一声,摇摇头,燕铁衣道:“厚葬他,空离,要厚葬……裴咏生前没得着我的照顾,在他死后,也只有这样来表示我的一点心意了——”庄生离严肃的道:“放心,魁首,我会使你满意!” 于是,没有再说什么,燕铁衣行向门外,只是,脚步迈动之间,却是那样的踉跄不稳了。 ------------ 第2章 追骑动 荒林怪叟 火赤的骏马,红皮缀着银锥的鞍镫,紫色的紧身衣外罩紫色的袍,燕铁衣的长剑“太阿”斜背右肩,短剑“照日”直挂左胸,就这样,他只带着熊道元、崔厚德两人离开了“楚角岭”,直赴“钱塘镇”——裴咏的居处所在,也是可能找出这场悲剧延展下去的地方。 一路上,燕铁衣沉默地不发一言,他的目光是冷寞的,表情是生硬的,眉宇之间,宛似凝视那一抹接合了抑郁的仇恨——这与他以前每一次远行之际的谈笑风生习惯大相迥异。 当然,熊道元与崔厚德更不敢说什么,他们知道他们当家的个性,也了解他的心绪,他们深深晓得。当他们的魁首不愿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一个先开了口就隔倒寮不远了。 两个人都没忘记,在裴咏死去时燕铁衣的悲恸,以及当燕铁衣在纯堂口里查询不出那胡绚的踪迹时的震怒,他们很清楚燕铁衣现在的想法,同时也希望那胡绚最好早点自决了事,因为,当燕铁衣找着他的时候,那时候,他可能就会太贱了。 轻轻摩娑着马头的赤红须毛,燕铁衣一只眼睛漠然注视着两侧向后倒退的景色,淡淡的开了口,说道:“你们说,“青龙社”已算是道上一个够份量的组合么?” 熊道元与崔厚德互觑一眼,然后,熊道元小心的道:“这是无庸置疑的,魁首。” 燕铁衣冷冷的道:“那么连一个下三滥的胡绚下落也不知道?” 舐舐唇,熊道元直楞楞的道:“魁首,是这样的,那胡绚在以前素来与我们没有瓜葛,亦无牵连,可以说在裴爷出事之前,咱们根本就不注意这个人——也没有注意他的必要;因此,突然要找这个人的时候,也就不容易马上知道他的下落了,我们的力量很大,人手分布极广是不错,但我们也无法立即探悉江湖上每一个人的行踪,所以……” 燕铁衣哼了哼,道:“虽然你说得有理,但我听着极不舒服,熊道元,你令我不舒服了!” 熊道元叹了口气,惶恐的道:“回禀魁首,我只是照事实说话,绝没有半点敢唐突魁首之处。”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其实,我心里也自有数,只是——唉,这几日来不知怎的,明明看着是的事也变成不是了……” 熊道元谨慎的道:“魁首,我们到了“钱塘镇”去找谁呢?” 燕铁衣道:“第一、我们可以详询裴咏的左邻右舍,问一问事情发生时的经过,假如他们知道的话。第二、我们找“钱塘镇”当地的武林人物,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打听打听姓胡的下落,这只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我们至今不知胡绚的踪迹,而又一时找他不着,也只好先用这个法子试一试了;否则,等我们的谕令发交下去,再等他们得到消息回报,这一来一往,就要太费时日,我不耐烦等候这么久,在没有替裴咏报这血海深仇之前,每一天对我俱与每一年无异!” 随后左行的崔厚德插口道:“魁首,这件事其实用不着魁首出马办的,只要魁首一句话交待下去,“青龙社”各方所属立即便会全部出动,追骑四出,还怕那胡绚飞上了天?” 燕铁衣静静的道:“心意,崔厚德,这是个心意。” 熊道元谨慎的道:“姓胡的那小子,魁首,莫非还有什么特别大不了?” 燕铁衣摇摇头道:“我只是听过他的名号,有关这王八蛋的详细情形我并不清楚,事实上我也不需要清楚,因为这并不重要,就算他是皇帝老儿的小舅子,这一样我也要活剐了他!” 崔厚德笑道:“枭霸亲征?所向披靡,这是毫无问题的!”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希望是这样的了……” 彷佛有些弹不掉,挥不去的阴影覆盖在燕铁衣的心上,他有点提不起兴致来说话,在吁过那一口气之后,他又沉默了下来。 就这样,在僵冷的静寂中,他们一路朝下赶去,仰望灰翳的天空,遥眺远近的景色,跟着不徐不缓的蹄点,地面便一大段、一大段的抛到后面去了。 当夜色初降,燕铁衣却毫不迟疑的越过了眼前一个可供歇足的小镇,他要尽可能的多赶一程。 当夜色深沉,他们已错过宿头。 在黑黝黝的夜暗中,燕铁衣放缓了马速,旋头四处眺望,但他没发现什么,除了高山,就是林野,找不着能以打尖过夜的地方了。 摘下马首旁悬挂的羊皮水囊,拔开塞子,灌了几口水,燕铁衣一边将水囊再挂回去边问道:“累不累,你们两个?” 崔厚德揉着屁股,咧嘴苦笑:“如说不累,魁首,我们就是在骗你啦……” 熊道元也道:“老贾说,连双腿胯骨也麻木了,魁首……” 燕铁衣笑道:“那么,我们便找个合适所在歇一宵吧!” 崔厚德四处看了看,摇头道:“这里正处穷荒僻野,除了山就是林,只怕离开这条路就连块平地也找不到了,魁首,到那里去过夜呢?” 移动了一下坐姿,燕铁衣道:“实在找不着的话,那就在林子里宿一宵也好!” 舐舐厚唇,崔厚德道:“夜深露重哪,魁首……” 横了自己这个忠心手下一眼,燕铁衣叱道:“道上混的人还怕这么点折磨#夯出息的东西!” 熊道元道:“我可没说,魁首……” 哼了哼,燕铁衣正想讲什么,目光瞥处,哈,却发现在右侧方一片林子里,竟隐约出现了一点灯火,他立即朝那个方向一指,道:“你们看,睡觉的地方来了!” 熊道元与崔厚德急忙望去,也都发觉了那点闪闪灭减的灯光,崔厚德大喜过望,度幸的道:“可不是,哈,不求别的,只要有一张干草铺成的床,让我能够四平八稳的睡上一觉也就行啦。” 熊道元却呐呐的道:“怪了,怎的我们方才便没有看见这点灯火?” 燕铁衣“呸”了一声,道:“这条路是弯曲的,刚才我们正走在曲角上,那里看得见?呆东西!” 连连点头,熊道元道:“一直在说着话,我倒忘了这一点,我,我还疑惑是“鬼火”呢!” 崔厚德喃喃的道:“天爷,这是个老疯子……” 燕铁衣歪着头,笑嘻嘻的道:“别这么跋扈,行么?” 大吼一声,“人狒狒”黄节操狞厉的道:“任你再说什么也是白饶,乳臭小子!” 熊道元高声道:“姓黄的,来来,我们哥俩先亲热亲热再说!” 低促的,崔厚德道:“魁首,让老熊放倒这头老狗!” 燕铁衣平静的道:“算了,我们有我们的事要办,不找这些麻烦……” 说着,他转向正在跃跃欲试的熊道元:“退回来,道元,我们走吧进”熊道元瞪着黄节操,狠狠的道:“便宜你!” 横身一拦,这位“人狒狒”怪叫道:“走!往那里走?既然来了,不留下点什么就想走于没有那么便宜,你们用不着便宜老夫,老夫更不会便宜你们!” 燕铁衣笑笑道:“那么,老先生,你来阻止我看!” 转过身,燕铁衣就往回走,但是,他刚一转身,二条黑影只那么微微一晃,嗯,竟已到了面前——好俊的“大挪移法”,轻身术的上乘修为! 瞧着黄节操,燕铁衣道:“你好快,老先生……” 黄节操凶恶的道:“小子,比起你来,大约是快上那么一点!” 燕铁衣正在考虑着怎么处置这个他不想动手,又难以不动手的局面时,林子外,已有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迅速接近了。 ------------ 第3章 人狒狒 心果如兽 他听到了,黄节操也听到了,黄节操双目怒张,咬牙道:“好呀!你们居然还有帮手,没关系,小子,你们还有多少人不妨全叫出来。看看老夫能不能摆平你们一地!” 黄节操才说完了话,黑暗中人影闪晃,一个全身黑衣的青年人,已慌慌忙忙的奔到近前。 那年青人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很消瘦,脸色苍白,双目失神,只二十来岁却有着中年人的憔悴与老年人的落寞形态,他显得有些惶然,有些狼狈,有些掩藏不住的渴切及忐忑;发现了燕铁衣他们,这年青人倏地站住了,他朝他们疑惑的打量了一会,才慢慢的,带着几分古典意味的走了近来。 “呔!”黄节操向着那年青人大喝一声,喝得人家猛的一愣,他那张大毛脸便似蓬涨了一样硕得更加狞恶:“小畜生,你们还有多少同伙?不妨全叫出来,省得我老人家费事!” 年青人吃了一惊,迷茫的道:“同伙?什么同伙?” 黄节操大怒道:“你还演什么戏!你是怕你这三名同伙不是老夫对手,这才现身相援的,是吗?没关系,老夫索性放大方点,你们有多少人,不妨一齐出来,老夫等着就是!” 咽了口唾沫,年青人迟疑了的看看燕铁衣等三个人,呐呐的道:“老丈,你大约搞错了,我不认识他们,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同伙”,我是独自一人来的……” 燕铁衣闲闲地道:“他说的对,我们不认识他,他不是和我们在一起的。” 重重一哼,黄节操道:“方才你说“找来”,你“找来”这里做什么?” 年青人强颜一笑,涩涩的道:“我是来拜谒一位人称“人狒狒”的黄节操老前辈!……”目光四顾,他呐呐的道:“不知老前辈在那里,尚望老丈指点……” 燕铁衣笑着一指黄节操,道:“喏,他老先生就是了。” 烘容立整,年青人一拂衣袖,趋前便拜:“后学末进陈品端谒见黄老前辈,尚请黄老前辈……” 一下让开,黄节操厌烦的连连挥手叱道:“什么玩意?少给老夫来这一套,你有话就说,有庇快放,不要摆副架势出来拍我老夫马屁!” 呆了呆,陈品端难堪的站了起来,他那张苍白的脸孔也不禁泛了朱红,搓着手,他嗫嚅的道:“是,前辈,在下有件大难事,特来拜求前辈,因为,只有前辈才能援救在下渡此难关……” 黄节操冷冷的道:“你是来要老夫的“紫金丹”?” 连连点头,年青人踏上一步,恳切又忧戚的道:“是的,请前辈宜赐在下一粒前辈珍藏奇药“紫金丹”,以便在下带回给病中老母服用……家慈染恙数月,请遍四乡名医,搜尽各色药材,却俱皆罔效,家慈沉着非但毫无起色,更见日趋沉重! 前辈,在下家道本不富厚,为了给家慈治病,几月来早已典空卖尽,负债累累…… 但这些完全不值一谈,重要的是家慈的病况,前辈,为人子者岂能眼见老母受苦而仅束手徘徊,定是上天默佑,正在在下四处奔走,求医告贷之际,恰有一位云游高僧于半途中巧逢在下,承他好心垂询在下何事如此忧惶不宁?经在下将上情详告后,这位大师父便自告奋勇,偕同在下返舍探视家慈之疾,大师父再三诊段问脉,确定家母所患,乃是一种罕见肝疾,且已达到濒危之境了……这位大师父率直相示,他亦无法可施,但是,这位大师说,只有一椿法子可救家慈性命,他说,他说……” 黄节操寒着脸道:“说什么?” 陈品端吸了口气,抑止住心头的悲痛,苦涩的道:“他说,除非求得前辈所提炼的“紫金丹”为家慈服下,否则便无他法可施,并且又指引了前辈清居之处,是而在下才连夜赶来相求……” 大吼一声,黄节操叫道:“那个秃驴是不是一张脸红通通的,大鼻子,还蓄了把白髯?” 陈品端惊喜的道:“正是,前辈,正是,莫非前辈与那位大师有旧?” “呸”的吐了口唾沫,黄节操咆哮:“有个屁的“旧”!好个明空和尚,你给我找的好麻烦,也不过前天才在林子外和你打了个照面,连你向我合十我全没理会,你这狗肉和尚,居然仍不知趣,竟给我在外头宣扬起来,可恨哪,可恨!” 陈品端惶恐的道:“前辈且请息怒,明空大师也是出自善意,一片佛心,这才是指点在下前来向前辈求赐仙丹,却非他意……” 黄节操一挥手,叫道:“去去,老夫这里又不是娠济院,救难所,那有什么金丹银丹乱施舍人,走,快走!……” 陈品端急道:“务请前辈看在家慈性命垂危,饱受病苦折磨的份上惠赐宝丹一粒,晚辈永感恩德,铭感五内……” 黄节操突然狼号也似的怪笑起来,指着陈品端鼻尖道:“你这小兔崽子当我是什么人?你老娘生命垂危干我鸟事!你老娘饱受病苦又干我鸟事?是我令她生命垂危的么?是我使她染疾患病的么?我和你有什么牵连瓜葛?凭什么要赠你“紫金丹”一粒?你以为这“紫金丹”是容易得来的么?你以为是随便花个三两吊制钱便可到处买到的玩意么?小兔崽子,你迷了心,失了魂啦,你那七窍才只开了六窍哪……” 脸上是一阵红,一阵青,陈品端的身子不禁颤-着,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他悲痛又羞耻的道:“老前辈,只求你行行好事,救我母亲一命,老前辈,我会终生感念你,为你老立长生牌位……” 黄节操暴跳如雷的吼叱:“混帐东西,不开眼的小兔崽,畜生,如若不是你态度倒还恭顺,你自己的一条手臂也早被我拿下来了,遑论你那老虔婆的母亲!你滚不滚?再不滚老夫便不客气连你一并收拾掉!” 缓缓跪下,陈品端痛苦的哭泣着道:“前辈,只要……前辈俯允惠赐妊丹一粒……在下宁颐自断一臂……以谢前辈,前辈……恳求你老行椿好事,留椿德吧!……”黄节操猛的一黑脸,冷酷的道:“做你的春秋美梦!姓陈的小兔崽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苦求哀恳,也休想我意动心!” 陈品端大哭,拜倒在地,哀哀的叫道:“前辈,求求你,求求你……我给你老叩头……” 飞起一脚,踢得陈品端“吭”的翻了个滚,黄节操狂笑道:“叩头?去你的蛋,你便自绝在老夫面前,也一点用没有,小兔崽,有种你便上来与老夫比划比划,你赢了老夫,“紫金丹”一粒任你取去,你输了,就算你不自己割下右臂,老夫也会为你代劳!” 陈品端从地下爬起,叩头点地,“咚”“咚”作向,一迸号啕大哭:“晚辈不敢冒犯前辈……晚辈也自知不是前辈对手……求前辈慈悲,求前辈开恩……前辈,你老救救我母亲吧……” 狰狞的一笑,黄节操慢慢走了上来,他邪恶的道:“你哭吧,你叫吧,看老夫折你一臂,也给这几个兔崽子做个样子瞧!” 于是,一直冷眼旁观了好久的燕铁衣,不禁摇头叹了口气,他半睁着眼,轻柔的叫道:“陈品端!” 哭泣叩请中的陈品端闻得叫唤,悚然抬头,他泪痕满面的转头瞧向燕铁衣。燕铁衣又朝正在向前面逼近的黄节操招呼道:“还有你——我的“前辈”!” 黄节操站住,吃人似的一双牛眼瞪着燕铁衣,暴戾的道:“如何?” 闲散的,燕铁衣道:“你先别忙惊动手,老先生,只要你想松散松散筋骨,总会有人陪着你玩,而且包管不让你失望便是!” 黄节操不屑的一哼,道:“那么,你还在等什么?” 燕铁衣道:“给我讲几句话的工夫,然后你再整治我,好吗?老先生,我也求求你,行行好事!” 也不管黄节操答不答应,燕铁衣转向脸上灰泪斑杂的陈品端道:“朋友,你先站起来如何?” 陈品端点头,支撑着站起,他沙亚的带着哽噎声道:“这位兄弟有什么指教?” 燕铁衣道:“请问你习过武么?” 陈品端艰辛的点了点头,呐呐的道:“学过……” 燕铁衣一笑道:“学了几年?” 陈品端拭拭泪,沙着声道:“五六年……” 燕铁衣稚气的又笑了,“五六年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如果有个好师父教,再加上自己肯下苦功,五六年的琢磨,很可以学到一身不错的本事……” 陈品端迷茫的道:“兄弟你的意思是?” 嘻嘻一笑,燕铁衣道:“非常简单,和这位老先生较量一下呀;他的规矩是如此——打赢了他便可以得一粒“紫金丹”,你为什么不和他拚一下呢?他都不在乎动手动脚,而且颇好此道,你还有什么客气的?” 陈品端摇摇头,悲哀的道:“我不能向一个有所企求的人动武……” 燕铁衣道:“那是他的规矩……不动武,便拿不着“紫金丹”!而且,为了你的令堂大人的事,你也应该试上一试呀!” 深深叹了口气,陈品端沉沉的道:“我这身功夫,决不是他的对手……在来此之前,明空大师业已告诉我了……他曾经叫我在他面前演练过几趟拳脚,然后,他明白指出我的修为断非黄前辈之敌,连试都不用试……” 燕铁衣平静的道:“那么,明空大师也曾告诉你这位“前辈”的规矩?” 陈岫端点点头,道:“他说过……” “既是如此,你还来做什么?” 陈品端嗫嚅着道:“明空大师告诉我,叫我苦求黄前辈试试,他也说过希望很小,……但是,我不管有没有希望总得前来求他……你知道,我……不能眼见我的母亲如此痛苦下去……我受不了……只要有一线生机,粉身碎骨,我也会倾力以赴……” 燕铁衣笑笑道:“你倒是个孝顺儿子。” 陈品端难过的道:“兄弟,你年纪还轻,不知道幼失怙恃的痛苦……我已没有了父亲……我决不能再让病魔夺我的亲娘……那已是我在人间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宁肯一头撞死,也舍不得叫我娘受苦受累……” 燕铁低沉的道:“很好,我也钦佩有孝心的人,那么,你便和这位“前辈”,拚上一遭试试……” 陈品端酸楚的道:“我……我打不过他!” 杭梢子一扬,燕铁衣道:“但你总得试试,对不?你只有试试,才多少有点机会。如你不试,就算你跪在他面前跪断了腿,哭肿了眼睛,他肯有一点回心转意才怪;这位“老前辈”就是这类的人,吃硬不吃软哪!”顿了顿,又道:“况且,你败了也没有什么损失,至多叫他折掉一条右臂而已,你不是本来就甘心为了令堂损一条右臂么?” 陈品端咬咬牙,道:“好!我试试!” 燕铁衣拍拍他肩膀,道:“错不了的,朋友,你一试就会知道,有孝心的人,上天也会保佑他,帮助他的,你定定下心,去和这位“老前辈”印证印证吧!”于是,陈品端拭干了泪痕,深深吸了一口气,踏上几步,拱手道:“黄前辈……”黄节操奸笑道:“怎么样?你采纳了你那新交朋友的意见,要和老夫玩一趟么?” 陈品端咽了口唾沫,干涩涩的道:“老前辈规矩如此……在下……逼不得已……”狂笑如雷,黄节操斜着一只眼道:“你不会是老夫对手的,绝对不会是老夫对手的,老夫不用较量,便可以如此所言,哈哈哈,各形各样的两道人物,老夫看得太多了,你不是那种能以致胜的角色,不是,不是……” 脸色是白中泛青的,陈品端凄然道:“在下也自知不是……但前辈却非逼着在下做不可……在下……” 黄节操大吼一声,道:“当然非要你这样做不可!这是给你一个教训,一个惩罚,也是给天下所有觊觎老夫珍藏“紫金丹”的蠢贼宵小之徒一个教训,一个惩戒,好叫他们知道老夫灵药之不可妄求,无以夺取!” 陈品端委屈的道:“前辈,在下全是为了医治母亲,才敢前来有烦你老,决非为了自己,无论如何,在下也不敢有丝毫“妄求”、“夺取”之心……” 黄节操“呸!”了一声,愤怒的道:“无论你说些什么,老夫全认为胡扯,一概不听,一概不信,任你说得天花乱坠,目的也与任何一个前来此处的奸恶宵小相同!妄图取得老夫的宝丹!” 身体颤抖了一下,陈品端呐呐的道:“前辈切莫误会,在下此心,天地可表……”狞笑着,黄节操的凶狠形态已和一头真的狒狒般暴戾粗野了,他露出满嘴尖利的森森白牙,招呼道:“来来,不用多说,“紫金丹”就在你自己所能施展的本事上,小兔崽,你试着淋漓尽致的发挥一下吧!” 深深吸气,陈品端有些惊恐颤-的道:“前辈,我……” 一旁,燕铁衣淡淡的道:“不要含糊,朋友,和他干,听我的话……上天会帮助孝顺的孩子……” 艰辛的确了口唾液,陈品端面色苍白,额汗涔涔:“好……我试试……” 黄节操换了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戏谑的目光望着陈品端,他招招手,一张大毛脸上充满了得意又轻蔑神色:“小兔崽,快来吧,你还等什么?” 陈品端抹了把汗,声调有些颤抖的道:“前辈,请问?用什么方法向您讨教?” 黄节操大笑道:“主随客便,小子,主随客便。” 陈品端吸了口气,道:“在下想,便以空手向前辈求教……” 黄节操一扬言道:“反正任什么方法较量,你也不会有两样的结果,嘿嘿……” 陈品端咬咬牙,恭敬的拱手道:“请!” 黄节操大咧咧的道:“你先动手吧,小兔崽,别叫人家说我老人家欺负你小孩子!” 于是,陈品端身形一偏,双拳分左右打出,同时,两腿飞绞,猛然绊扣对方下盘,动作倒也颇为俐落。 怪笑一声,黄节操根本连动也不动,竹竿也似一条右臂慕的弹抛向陈品端面门,他后出手,但去势之快,却超越在陈品端的攻势之前! 惊叫着,陈品端猛然大旋身,跃转向旁,左手疾扣黄节操腕脉,黄节操冷冷一哼,枯瘦的手肘倏沉,而只看见那条手臂才往下沉,却又在刹那间诡异无比的扣上了陈品端的肩头。 杰杰猝笑,黄节操狂风似的错步上前?跟着就想运力将手中猎物抛扔出去,陈品端这时已半边身子麻痹了! 可是,就在眼看着陈品端便要栽跟斗的瞬息间,黄节操却没有来由的突然肘弯一软,力道尽失,陈品端猛的挣出。 大吼着,黄节操两眼凶光四射的环顾四周,但见燕铁衣负手闲眺,熊道元与崔厚德全站在燕铁衣左右,毫无动作,更无异况。 一时间,黄节操以为自己突然脱了力,他不禁喑恨自己的疏忽,虎吼如啸,又飞身扑上! 左臂麻痛未消的陈品端,似是已被人家那种气势吓住了,他瑟缩的往后急退,双掌凌乱不成章法的挥舞推扯,黄节操几乎连眼也不瞧他一下,身形闪晃中,九十九掌连成一片,暴击猛压! 只见漫空的掌刃劲风在澎湃呼号,由四面八方涌合而至,陈品端惊得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他胡乱冲撞,拚命坻挡!形势已明摆着这位傻孝子就要在黄节操的铁掌如雨下流血毙命! 事情就有这种怪异法,当黄节操沉重的力道刚要沾上陈品端身体的一刹那,陈品端慕觉一股无形的柔轫暗功将他往右侧一带,这股功力运用得恰到好处,刚巧从黄节操的招式空隙中把他扯了出来! 陈品端的迷茫疑惑是当然的,但更惊愕的却是黄节操,他明明就要将敌人毁在掌下,明明已经快要成事实了,却在突然中又失去了对方的身影,九十九掌扑空击得泥沙飞舞,残叶四扬! 粗厉的吒叫着,黄节操咬牙切齿的咆哮:“好兔崽子!原来你还有两下子啊,我叫你装佯!” 满头汗水的陈品端冷汗透衣,心腔狂跳,他喘息着,面青唇白的哆嗉:“不……不,前辈……你切莫误会……在下……在下是……” 不再多说,黄节操“呼”声飞跃七尺,人在半空倏然有如风车似的旋转扑回,而在旋回中,指肘齐出,掌腿穿射,宛若一串暴雷似迎向了陈品端! “天啊!……” 陈品端失声尖叫,招式更不像招式了,他手忙脚乱,进退失措的奔逃突腾,东指西打,又遮又年拦,完全失去了章法。 蓦的,当黄节操的攻击压头的一瞬,陈品端的身体又被一股无形的阴柔力道飞快托起,他腾云驾雾般居然凌空直飞丈把高,那股托出他的力道就在这时猝收,他怪叫一声,又手舞足蹈的掉了下来! 再度扑空之后的黄节操业已双目充血,气涌如山,他厉啸连连,就像一头发了野性的狒狒一般抓向半空落下的陈品端。 事情的变化是快速得无可言喻的,几如电光石火的闪动;黄节操左拳右掌,暴砸猛劈,恨不能一下子就将对方捣成肉泥,手舞足蹈中的陈品端早已神智混乱了,自保犹不可能,惶论还击!可是,挟以万钧之力攻来的黄节操?却又一次在即将奏功之际的须臾间,猝觉腰腿一麻,整个身形便失了准头,猛的踉跄,这一个歪斜不稳的踉跄间,手脚乱挥的陈品端,无巧不巧的一拳反击在黄节操那张大毛脸的下颚上,这一记胡乱挥出的反手拳相当沉重,一家伙打得黄节操闷哼一声。本来业已踉跄不稳的脚步也就更稳不住了。他“哎”、“哎”、“哎”的急叫着,但却仍然一屁股坐倒地下。 立时,燕铁衣拍掌大笑:“妙极了,妙极了,“前辈”输啦!” 接触,他又向犹在那里咻咻喘息,茫然不解的陈品端道:“恭喜恭喜,朋友,这一下你那颗“紫金丹”到手啦!你已战胜了黄“前辈”,好刺激美妙的一场龙虎争斗!” 愣愣的,呆呆的,陈品端几乎像在做梦一样喃喃自语:“我……赢不了!这不可能……不可能!……” 燕铁衣忙道:“别在那里磨蹭了,朋友,快向“前辈”索取你的战利品呀,这是你该得到的,你用你自己本事得到的!”笑了笑,他又道:“正如黄“前辈”所说,“紫金丹”的能否到手,便在于你自己所具有的本事上;朋友,他曾叫你“淋漓尽致”的发挥,如今,你已经是这样做,而且也成功了……” 熊道元也大笑道:“有你的,哥们!” 一拍手,崔厚德亦帮腔:“果是真人不露像,老弟!” 抹着脸上的汗水,陈品端更是迷惘,更是糊涂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怎么会打赢人家的?这明明是不可能的啊,而先前他还记得自己履遭险厄,几不可免的情形,他对那一股在冥冥中助他的无形力简直不知要怎么去解释才好,他非常明白自己是靠了那股力量才会化险为夷,才能形成这个荒唐奇异的“胜利”的结局,但股力量是从那里来的呢?那怎么会发生的呢? 现在,黄节操已经灰头土脸的从地下挣扎着爬起,他一面抚摸着肿涨的下颚,一边又怨又恨又恶地瞪着陈品端,咬牙道:“你装得好……扮得像……小兔崽,你这阴险狡诈的小兔崽,你明明是布好一个阶阱,挖好一个坑叫老夫往里跳……可恨你还惺惺作态,装模作样……卑陋的畜牲,卑陋的小兔崽……” 陈品端呐呐的道:“前辈……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黄节操大吼一声,道:“住口,强词狡辩的混帐东西!你记着,不要叫老夫再遇上你,否则,你的乐子就无穷了!” 一边,燕铁衣道:“话你这么说,但“紫金丹”可不能不给呀!” 熊道元接口道:“打输打赢不打赖啊,老先生!” 崔厚德也道:“可不是么!前辈岂能失去前辈的风范!” 韩发耸立目光如刀,黄节操愤怒的大吼:“都给老夫闭上你们那一张一张臭嘴,老夫自来言行如一,不用你们三头畜生来插言帮腔!” 陈品端惶惶不安的道:“前辈,在下……很抱歉,但在下实不知为什么……” 咆哮着打断了陈品端的话,黄节操叫道:“不用多说了,就算老夫阴沟里翻船,八十老娘倒蹦孩儿!” 说着,他伸手入怀,掏摸了半天,换出一只又脏又皱的小布袋,伸两指入内,拈出一粒龙眼大小,浑圆又深紫泛金的丹丸来,隔着这么远,当他拿出丹丸的一刹那,即便有一股清芳的药香四溢,这股香味闻入鼻中舒适无比,淡雅幽远,淳而不腻,令人心神俱为之一爽! 黄节操抛手掷出,叱道:“拿去!” 陈品端慌忙伸手接住,那一粒丹丸抛掷之力,却震得他倒退了三四步,才堪堪接牢站稳。 “嗝崩”一咬牙,黄节操痛恨的道:“你还在装佯,小龟孙!” 双手紧握着那粒“紫金丹”,陈品端“扑”的跪下,“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感激涕零的道:“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前辈的大恩大德,晚辈铭刻在心,永不敢忘记,顾上天保佑前辈多福多寿.长命百岁……” “哼”了一声,黄节操怪叫道:“快滚你的蛋,越看着你老夫这心头火也就越旺,……哇呀,气煞我也!” 又叩了个头,陈品端匆匆站起;他再向燕铁衣重重抱拳,感激的道:“兄弟,不论今夜我是怎么拿到这粒“紫金丹”的,你对我的鼓励支持我会终生铭记,多谢你!” 充满坦诚意味的一笑,燕铁衣道:“不算什么!这只是人与人之间一点同情心和互助感的发挥罢了!且请早回,以免令堂倚榻焦盼。” 再次抱拳,陈品端又向熊道元与崔厚德点点头,然后,像来时一样,他又慌慌张张,踉踉跄跄的奔向林外。 燕铁衣吁了口气,道:“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 朝前一挡,黄节操恶形恶状的道:“慢着!” 燕铁衣一派天真的道:“莫非老先生也要一人赏赐我们一粒“紫金丹”?” 黄节操吼道:“你们是在做梦!” 燕铁衣纯洁忠厚的面上,涌起一抹迷惑的表情,他道:“那么,老先生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黄节操冷冷的道:“你们也是和那小兔崽一样心思,想来夺取老夫的“紫金丹”,如今发觉不是老夫对手便想逃之夭夭?那有这么简单的事;你们也想一人要一粒? 可以,只须交待了老夫我便行,否则,各自割下一条右臂再走!” 燕铁衣一指陈品端离开的方向,说道:“老先生,你因为坚持要和人家较量,业已失去了一粒丹药,莫非你还不藉机反省,尚要再失去几粒丹药么?” 黄节操粗暴的道:“相同的事情永不会发生两次!那小子,我自恨方才看走了眼,受了那小兔崽的蒙蔽,明明他有一身高强功夫我却没有察觉,反被他那副可怜模样所眩惑,这才失手上了他的当:吃了他的亏,但我确信,你们三个断不是那样的人物,你们也决没有他所怀有的精湛本事!” 燕铁衣连连点头道:“我们也并不想要你的“紫金丹”!” 黄节操冷笑道:“现在否认,已经来不及了!” 舐舐唇,燕铁衣轻轻的道:“我想,老先生……你大约平白失去了一粒丹菜,于心不甘,要把一口怨气发泄在我们几个身上,这才是你的真实意图,是么?” 狞笑着,黄节操道:“好聪明的小伙子,不错,你又能如何?” 燕铁衣道:“有没有商量?” 重重一哼,黄节操道:“老夫又不是卖青菜的小贩,那有兴致来与你讨价还价!” 燕铁衣道:“假如我也赢了,是否方可获得一粒丹药?” 黄节操恶狠狠的道:“可以……但你赢不了,你们三个谁也赢不了!” 笑了笑,燕铁衣道:“何以见得?” 黄节操大叫:“我的经验告诉我,这就够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好吧!我们来玩玩。” 兴奋的一搓手,黄节操就像已赢定了似的得意大笑:“小子,你立即就是要喊饶了,哈哈哈……” 背后的熊道元小声道:“魁首,给这个老王八来个狠的,好好教训教训他!” 崔厚德却失笑道:“看那老狒狒高兴得眉眼全笑做一堆了,等一下、可还不知道会是谁要喊饶呢……” 望了望沉黯的夜色,燕铁衣拂拂衣袖,一笑道:“这样吧,老先生,我们一无深仇,二无大怨,何必一定要明刀明枪的硬拚!你伤了我或我伤了你全都不妥,我们不如改换另一种较为文雅点的方式,彼此尽尽兴也就算了,你以为如何?” 接触,他又补充道:“当然,如我输了,我这条右臂仍然割下奉送老先生你……换句话说,我们算是小赌一下,用我们所具有的本事为手段,却以我们的右臂一条,老先生你的金丹一粒为赌注,输赢大家一句话?不赖不痞,光棍落槛,好不好?” 略一犹豫,黄节操道:“你先说说是什么法子?” 燕铁衣笑道:“技击之道,无非快猛稳狠准为其中精髓,我们就以这个原则来比赛一下,你能赢我,便不用真打也赢定胜了,我能胜你,也不用真打便赢定胜了,所以,我们就来比试一下可以容括这些武学精要的项目,曾如说比比动作的快,纵掠的高或速,出手的准确性等,老先生以为如何?” 闻言之下,黄节操不禁心中暗喜,因为他的轻身之术乃是异常精湛,向能攀滕凌崖,借枝渡岭,颇为到家,而燕铁衣的提所几项比试题目中便有纵掠取胜的这一桩,黄节操自认至少已有一项他可以泰山稳笃,手到擒来了。 表面上却冷冷淡淡的,他道:“就是比试这三样么?动作的快速,纵掠的高速,出手的准确,还有其他的没有?” 燕铁衣摇摇头,道:“没有了仅仅此三项,它已足够,如果老先生三项或有二项赢了我,那么不用再交手我也一定输!” 黄节操嘿嘿笑道:“不用说“如果”,小子,你是一定输了。” 燕铁衣闲闲的道:“希望你能赢,老先生。” “霍”的退后一步,黄节操道:“好了少罗嗦唠叨,题目业已出了,跟着就看我们怎么来做这三个题目,小子,比试的规矩如何?” 燕铁衣道:“也没有什么规矩,我们先比第一样……动作的快速!” 黄节操大声道:“怎么比法?” 往前一站,燕铁衣道:“我站在这里,先任由你用任何方式用武器向我攻击三次,你如打中了我就算我输,如果打死了我也算我倒霉,然后,假如我没有被你沾上或攻倒的话,就轮到我向你老先生也如法泡制三次了,怎么样?” 黄节操想了想,道:“这个法子很好,可并非老夫要沾你便宜,而是你自愿要老夫先行动手的,因此你输了可不能埋怨……” 拍拍胸膛,燕铁衣道:“当然,题目是我出的,应该由老先生占先以示公允。” 黄节操冷笑道:“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燕铁衣微微一躬,道:“请!” 大毛脸上浮现着那种就要宰人似的狠酷笑容,黄节操暗自窃喜朝的旁边移动着: “你站稳啦,小子!” 燕铁衣道:“随时候教,老先生!” 来势之快,宛若流光,黄节操不声不响的从斜刺里猝然扑至,掌影有若一串流星般撞向了燕铁衣! 更怪异的事情跟着出现了——燕铁衣居然身拉“呼”的飘浮起来,就像失去重量似的随着黄节操的掌风劲道转动回汤,黄节操的掌力老是差上那么半分便沾不上他的身体,劲道吐不了实! 于是,这第一击便落空了,神色大变的黄节操募的双臂抛起,头上脚上,闪电般倒仰着彷佛怒矢离弦,猛射对方! 燕铁衣“嘿”声吐气,飘浮的身体立即下降,在下降的瞬息硬生生的,完全违反力道运用惯性,往一边移出三寸,黄节操的倒仰腿就便跟着落了空! 身体的姿势尚未改换过来,这位“人狒狒”,已狂叫一声,右臂倏挥,在他的宽大袖口中,一抹极细如针的银丝已暴射而出……连破空之声也没带起! 甫始沾地的燕铁衣目光一闪,“噗嗤”笑出,他猛的缩肩收腹,同时伸右手将姆指食指圈接成圆,那抹银丝即由他手指圈成的圆洞中一掠而过! 一拂袍袖,燕铁衣笑吟吟的道:“三次已过了,老先生。” 汗水淋漓,喘息吁吁的黄节操气得猛一跺脚,他愤怒的叫:“你不用得意,小子,你也未见得能以胜过我!” 燕铁衣笑道:“当然,要胜过老先生你确是颇不容易,但我总该试试,是么?” 黄节操火辣辣的道:“你试你试,老夫有含糊之处?” 轻轻捏了捏鼻梁,燕铁衣道:“我先告诉你一下,我可是要用兵刃……我的剑。” 心里颇然已对燕铁衣的武功修为感到意外的震惊与迷惑,但黄节操仍抱有万一的晓幸的想法,而且他也不能在此刻此时稍有示弱之势,暗里一咬牙,他色厉内荏的咆哮道:“老夫管你用什么,随你以任何方式,任何手段攻击,老夫也和你一样接触便是!” 燕铁衣缓缓伸手握住肩后斜伸而出的“太阿剑”柄,边笑吟吟的道:“真的?” 冷笑一声,黄节操严阵以待,怒道:“当然不假,老夫岂……” 这个“岂”字只在他舌尖上转了一转,尚未明明白白的吐出,青光闪处,黄节操的颔下一大片胡须业已被刮得精光,散飞四周飘飘落下! 尖号一声,黄节操魂飞魄散的踉跄跃退,却早已不及,颔下那片原是丛丛茸毛的地方,如今已变成了光溜溜的一片! 对面,燕铁衣仍然右手握着肩后的“太阿剑”柄,含笑卓立,好像根本便未曾有过任何动作一样,只是他紫袍的前襟尚在微微飘动罢了。 倒吸了一口寒气,黄节操目瞪口呆,惊恐逾恒的喃喃自语:“妖法!——这人,有妖法……” 燕铁衣一笑道:“你输了,老先生。” 和的跳了起来,黄节操尖吼怪叫:“不服,我不服,你这不算本事,小子,你这是妖法,障眼法儿,这是茅山妖术,不是真本事……” 燕铁衣淡淡的道:“便算是妖法吧!老先生,我们原先早已说过,“不论以任何方式”的,因此,我们只看结果,不论手段,是么?假如我说了,不管你用什么妖法魔法,我也一样甘心情愿,不要痞,不耍赖……” 窒了一窒,黄节操面红耳赤的道:“好!算是老夫中了你的诡计……现在,我们开始进行第二项……” 其实,方才燕铁衣的出手之快,乃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只是他故意伸手执“太阿剑”,吸引了黄节操的注意,真正使用的却是他左胸前悬挂的“照日短剑”。 他的动作快得太不可思议,是而黄节操便难以察觉,甚至以为是“妖法”作祟了……现在,燕铁衣纯真又坦挚的笑着道:“第二项,就是比一比轻功提纵之术了,老先生,这项你认为应怎么个比法才公平合适呢?” 黄节操气咻咻的道:“老夫有法子!” 点点头燕铁衣笑道:“请说。” 黄节操咬着牙,恨恨的道:“我们用两个项目来决定输方,第一、置一物于老夫居屋之顶,我们两人由同一所在,飞身前往取物,谁先拿到且又抢先回至原处者为胜;第二、我们较量那一个跃得高,腾跃越高者为胜!” 燕铁衣笑笑道:“可以。” 疑惑着,黄节操又道:“你这小子,莫非又有鬼?” 燕铁衣道:“怎么说?” 双目巅张,黄节操道:“你好像胸有成竹,毫无紧张犹豫之态,你,你凭什么这么狂妄?凭什么如此轻松?” 燕铁衣一派淳厚的道:“别疑神疑鬼,老先生,因为我不太重视输赢的结果,所以才不象你那样患得患失,紧张失措!” 黄节操阴沉沉的道:“谁知道你又有什么花巧?” 燕铁衣道:“开始吧,老先生。”略一沉思,黄节操自怀中拿出那只又污又皱的灰色小布袋——里内盛着他的命根宝贝“紫金丹”,他斜着眼道:“就以此物预置屋顶,小子,谁先拿到且回至原处方为获胜!” 燕铁衣颔首道:“当然。” 腾空而起,黄节操头大身小的躯体在虚空中一翻一弹,“呼”的直凌屋顶,他伸手轻抛,小布袋刚好稳稳当当的落在屋背面瓦头上,然后,这位“人狒狒”身不稍停的回滚落地,他猛一挺展,又回至原处。 好漂亮的身法,黄节操算是露了脸,卖弄了一番,得意洋洋的咧嘴大笑,黄节操嘿嘿不停的道:“东西已放上去了,小子,你见着啦!” 燕铁衣大赞道:“老先生好俊的轻身提纵之术啊!” 黄节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道:“也叫你见识了,小子,三十年苦练,岂是白费的!” 用力点头,燕铁衣道:“太惊人了,古人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句话却是一点不错,就以老先生为例吧,这几下精才之技,岂也是在下三朝两载可以奏功的,难得,真是难得……” 大喝一声,黄节操道:“不用在这里阿谀谄媚,任你再怎么低三下四,老夫也要照规矩来,你休以为老夫会因此恕你!”燕铁衣忙道:“老先生放心,我虽然自知不敌,总也舍命陪君子就是!” 黄节操哈哈一笑,道:“这一遭,怕你可真要“舍命”相陪了!” 燕铁衣道:“请问,我们从那里到为出发点?” 用脚在地下到了一道浅浅凹沟,黄节操站到凹沟后面,与燕铁衣并了肩,道: “就从这里开始,我说走,便立刻施展身法!” 燕铁衣点点头,道:“好,只要你说走,我们便开始。” 黄节操大声道:“要再回来这里,先到为胜!” 幸灾乐祸的熊道元,带极点戏谑的口吻道:“老前辈,让我来做仲裁,一定公平实在……” 黄节操恶毒的瞪了熊道元一眼,粗声道:“你给老夫站到一边风凉去……老夫自己有眼,用得着你们这些刁鼠洞狐之辈来做仲裁?配么?哼!” ------------ 第4章 剑如闪 笑戏狂豪 燕铁衣非常好玩的瞧着搁在屋顶背瓦头上的那只灰布袋,神色就像一个顽反的大孩子要开始一场恶作剧似的兴奋,因为这样,他的面庞也就越发显得年轻无邪,越发稚态可鞠了。 黄节操睹状之下,不觉有点志忑不安,他怒冲冲的问:“小子,你在想什么?” 嘴里“啧”了一声,燕铁衣道:“我在想,老先生,这屋顶真高……” 哼了哼,黄节操道:“不要耍俏皮,小子,到时候恐怕你连哭也哭不出了!” 微微一笑,燕铁衣没有再说什么,表情上已在催这位“人绋绋”快点施令了。 深深吸了气,黄节操却藉着吸这口气的功夫,有意无意的悄悄朝前移动了一步——他业已站过那条地下他自已所划的出发点浅沟了。 装做没有看见,燕铁衣索兴大方点,也有意无意的往后倒退了几步——等于让对方先抢出一个马头的位置! 大毛脸暗里一热,黄节操掩饰的叫道:“听着了!” 燕铁衣一笑:“唔。” 黄节操突然身形激起,有如狡兔离穴,快冲力抢,他出了老大一截,才远远丢下来那个字:“走! 熊道元不禁脱口低骂:“卑陋!” 但是,燕铁衣不愠不怒,甚至一点也不焦急紧张,他笑眯眯的望着正在拚老命地向前飞奔,恶形恶状的黄节操,一直等他老人家已到屋前,甫始拔腿,燕铁衣猝然抽剑猛挥,借着挥剑之力,他整个身体斜斜飘飞,只见森森寒芒随着他的躯体蓦一波动,便“霍”的一声形成了一道浑圆如斗的光流,宛如一颗流星的曳尾横过苍芎,黑夜中白灿灿的亮光飞映一刹那,擦过屋顶,等到黄节操想要伸手取物之际,原来搁置东西的地方业已空空无也了! 屋顶上,竟节操骇然回视,天爷,燕铁衣早已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处——站在那条用做出发点的浅浅凹沟之后,同时,他右手两指还轻提着那只小灰布袋,怪有意思的在那里晃来摇去呢……从开始到结束,黄节操并未曾发觉燕铁衣的影子,他整个的印象中,只是一抹闪电也似在他眼前掠击而过罢了——只这白光一闪,他所有的精力即已徒费,又落了个四大皆空! 一阵晕眩跟着一阵热血冲激,黄节操几乎就气愤怨悔的一头从屋顶上栽了下来,他用力抓住屋瓦,慢慢的吸泄气,竭力使自已平静,使自已从纷乱急躁的情绪中恢复镇定,今夜里遇上的事已今个对自已的判断力与视察力完全失去了信心…… 好半晌,他总算顺过了气,自屋顶落地后,他脚步蹒跚的行向燕铁衣面前,怔怔的,他注视着燕铁衣,一张大毛脸上充满迷惑不解和怒忿的表情,但他实在不相信,在对方那童稚天真贝的面容之后会隐藏着什么为人的内涵……。 咬咬牙,他终于沙哑的道:“小子你到底是谁?” 燕铁衣答非所问的道:“还有一项没有比试呢,可须要比一比?” 黄节操大叫道:“我在问你——你到底是谁?” 燕铁衣淡淡的一笑,道:“何必一定要问我是谁?” 黄节操暴跳道:“我一定要知道,小子,我今夜是栽了大跟斗,但我却须明白我是怎么栽的以及裁在谁的手上?”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可以告诉你——你栽得不冤,老先生,比你更强更横的角色,栽在我手里的也不计其数了!” 大毛脸歪曲了一下子,黄节操固执的道:“但我要知道你的来历身份……”! 温和的望着他,燕铁衣道:“你坚持?” 黄节操叫道:“我心里很清楚,我不能吃这种糊涂亏!” 燕铁衣点点头,道:“好吧,熊道元,你告诉他。” 面色严肃,熊道元踏上一步,缓缓的道:“长穹无极、青龙遨翔,川岳有界、铁衣飘飘。” 嘴里跟着念念有词的复诵着,突然间,黄节操象僵了一样楞在那里,他在这一刹那,几乎觉得血也凝固,心也不跳整个人宛如完全掉进冰窖中似的,甚至连混身肌骨也寒冻得变成麻痹了! 好一阵子,他用力喘了口气,呐呐的、悄悄的道:枭……霸?” 燕铁衣道:“燕铁衣。” 乾涩涩的咽了口涎液,黄节操儒儒的道:“你…你不是骗我吧?” 燕铁衣问:“为什么骗你?” 摇摇头,黄节操哑声道:“枭霸名扬天下,威凌四海……是个声势喧赫的绿林巨擘,而你……本事不错已到顶尖了,但是却太过年轻…你只是个令人莫测高深的毛孩子而已……”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像你口中所说的话,那我已听过太多次了,这种情形我又有什么法子呢?父母生我时便是这副模样——”接触,他一笑道:“要我证明给你看看么?“枭霸”才精擅的独家秘传绝剑“冥天大九式”! 黄节操大惊道:“你,你——可别拿看我做靶子?” “子”这个字,方跳弹在冰凉的冷空气中,豪光突闪,黄节操已觉右颊忽寒,他怪叫着伸手摸去,同时暴跃向右,身形甫动,但见一溜冷电闪击,左颊又已一冷,尖吼跳蹦着,他双手乱挥,飞掠的光芒却猝穿猝绕,晃映如叟光星流,只是眨眨眼的助夫,他那一张大毛脸业已被修刮得成了小白脸啦——只是横肉多些!“当”的一声金铁交击脆响传来,燕铁衣右手的“太阿剑”与左手的“照日剑”交叉形成一个斜十字平举胸前,长短两柄利剑的剑尖尾芒吞吐眩亮,宛若秋水盈盈,他带着纯真意味的一笑,双手轻翻,“锵”的一声,两柄剑又同时入销! 双手抚着自已光溜溜的面孔,黄节操那股子愤怒兴那股子惊恐简直就不用提了,他歪扭着涨得通红的脸,嗓子发抖,“这,这……燕铁衣……这简直就叫欺人太甚……?” 燕铁衣笑道:“老实说,你这付尊容像现在这样要好看得多,光溜溜,滑净净的,多中瞧?何苦非要毛茸茸,乱糟糟的弄成那么个大毛猴子样?” 猛一跺脚,竟节操乾嚎道:“燕铁衣,我把这条老命与你拚了!” 燕铁衣摇摇头,道:“我看这还是三思而后行比较好,方,我这“冥天大九式”中的一式门天凌地”你已经消受不了,其非还想试一下其他八式的滋味?” 黄节操气得一个劲的顿足槌胸,栗栗而颤:“你,坑得我好……坑得我够狠……” 自腰带上取下那揪着小灰布袋,燕铁衣从里面取出一粒“紫金丹”,然后他扯紧袋口,原袋掷还黄节操:“老先生,我这人并不乘胜拿骄,仗势欺人,你看,这小袋里的灵丹我也只取一粒,作为我辛苦的报酬,弱水三千,我独饮一瓢,不算过份贪婪吧?” 双手紧握着小布袋,黄节操气念怒悔的运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管在那里喘个不停,一口老牙几乎咬碎! 急抖袍袖,燕铁衣轻轻的道:“老先生,你在道上是出了名的狂、浑、和怪,但这是每一个人独具的个性,并非大恶,因此我不怪你,假如我要怪你,便不仅仅是刮光你的胡子而已了——不过,我要奉劝你老先生几句忠言:行径怪诞一点或性格孤僻一点都没有关系,要紧的是要认清善恶,辨明是非,须得多少有点道义仁恕之分,象刚才那小伙子为母疾而对你如此祈求哀告,声泪俱下的情形,正乃孝思的至极表露,你便该成全他,而决不该凌辱他,谁不是父母生产的呢?换了你处在人家那种情景下,又得如何感受法?老先生,年纪大经验丰富是不错,但却并非事事的看法都全是正确,方才你的作为,就差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你要记住,人,就是该活到老,学到老呀……” 黄节操噎泄气叫:“老,…老夫不要你来教训……!” 燕铁衣笑笑道:“自古,忠言总是逆耳的。” 忽然,黄节操跳起来戒:“对了,燕铁衣,方才那姓陈的小兔崽所以能打败我——是不是你在暗中弄的鬼?”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说过,老先生,上天是会保佑孝顺的孩子的,不是么?” 黄节操瞪目切齿的道:“好,好,算我老夫今夜倒霉……算我遇上了鬼。” 微微躬身,燕铁衣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老先生,告辞了。”转身便走。 黄节操口中狠声道:“后会有期?我便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愿再遇上你这兔崽子,……我赌咒…!” 燕铁衣扮了个鬼脸,同身后的熊道元、崔厚德点了点头,三个人牵着坐骑,匆匆离开,他们来到林边道旁,熊道元望了望天色,叹口气道:“今夜已不再找地方睡啦,眼见天就快亮了,唉,碰着这个老怪物,真晦气……” 燕铁衣笑道:“埋怨什么?虽然我们累了一宵,但也总算做了桩功德事,心中平安快乐,不比在那破屋里睡-一晚更好?” 能道元忙道:“是,魁首,当然做这桩善事比在那破屋里睡一宵要……” 林边的暗影中,这时蓦地有一声异响传来,崔厚德飞快转身,长袍掩隐下的“薄刃双口刀”已指向声音传来之处——唔,果然正有一个瘦长的身形踉跄奔至! 目光一闪,燕铁衣笑道,“怪了,陈品端还没走?” 不错,那自林中阴暗处奔来之人,果然正是方才得药而去的年轻小伙子陈品端! 收了刀,崔厚德大喝道:“朋友,你怎的还逗留在这里?” 陈品端一到近前,二话不说,冲着燕铁衣便朴地跪倒,“咚”“咚”“咚”重重叩了三个碰地头。 燕铁衣往旁一站,忙说道:“有话说话,朋友,这是干什么?要折我的寿么?” 跪在地下,陈品端双自含泪,表情激动,语声硬噎的道:“英雄,我出了林子一路回思,起先想不透为什么会赢了那黄前辈,直到出去了一段后才猛然醒悟,英雄,一定是你在暗中帮了我的大忙,你一再鼓励我和他比试!而你是明明知道我非他之敌的,你又几次点醒我不用害怕,告诉我天自助我……英雄,天是叫你来助我的啊……可恨我愚昧至一此,这明摆明显着英雄你的大恩所赐,我却直到一刻前方体会过来,其实,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你表达我心中的感激……我母子这两条命,俱乃英雄的德泽周全,都是英雄的仁义所赐啊……:”燕锐衣温和的道:“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才又转回来这里等着谢我?” 连连点头,陈品端咽着声道:“英堆,请赐告名讳,让我回去为你立长生牌位,今世便无能报答,下辈子变牛变马,我也会报偿你的……” 燕铁衣亲身扶他起来,低沉的道:“朋友,我助你的原因是受了你一片孝心的感动,并非要你的什么报答,像你这种天性纯孝的小伙子,莫说我,就算稍有点血性的人,也都会助你一臂的,不要再这么迂,好好回去侍奉你的老母吧,你母子今后能够平安快活的过日子,也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拭拭泪,陈品端仍然沙沙哑哑的道:“英雄,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恩惠,却不肯告诉我你是谁,这…叫我怎么心安?” 燕铁衣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管我是谁,老弟,我总是你的朋友,这不就行了?” 陈品端勉强点点头,道:“英雄既是不说,我也不敢强求,我会记着英雄的模样,托人画副像,好生用烟火供着便是……!” 燕铁衣哈哈一笑,道:“你简直在开我的玩笑了,老弟,千万用不着,你这样一做,我反而更不舒服啦!你是往那个方向走的呀?” 咽了口唾液,陈品端往前一指,道:“我家是在那个方向,顺着这条路下去!”“哦”了一声,燕铁衣道:“那么我们倒是顺路了,你的坐骑呢?” 苦笑着,陈品端道:“不怕英雄见笑,如今我娘与我连吃饭都是非借贷典当,哪还有马匹可资代步?” 燕铁衣点点头,道:“你家隔这里有多远?” 默默算了一下,陈品端呐呐的道:“大约,有三百多里路……” 燕铁衣吁了口气道:“这么远,你是怎么来的?完全用两条腿么?” 陈品端不好意思的道:“我…,我身体很好,而且也走得很快……一天到黑,可以奔上七八十里路呢……” 燕铁衣感慨的道:“了不起,了不起,真了不起,这一来回,可不有六七百里地.,光凭两条腿赶路,真是够受的了——你们两个听看啦?” 熊道元与崔厚德忙齐声回道:“听着了,的确难为这位朋友了……!” 燕铁衣道:“此无他,“孝”子一个而已,孝悌忠信之道,你们两个得好生琢磨,看看人家这桩例子!”-熊道元与崔厚德又急反应是,燕铁衣一笑道:“你们两个合乘一骑,让出一匹马来给这位老弟。” 陈品端慌忙道:“不,不用,英雄,我可以走路,我,我走贯了,没关系的,我可以跟在你们马后跑步。” 皱皱眉,燕铁衣说道:“你太咯唆了,老弟,我可不喜欢与我意见相左的人!” 就在皱皱眉,就轻轻淡淡的几句话,在陈品端来说,已经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慑,一股隐约的压迫力,人家并没有发怒,他已有些不由自主的揣然恐惧了,面对着的燕钗衣,在他看来,竟恍同一座巍然耸立的森森山脉,那么雄浑,那么霸道,又那么气沉力称,无可摇撼!,崔厚德早已让出坐骑来了,他低声催促道:“快上马吧,我的小老哥!” 于是,陈品端连忙认镫上鞍,四人三骑,便在夜色深浓中沿着道路不徐不缓蹈了下去。一马当先的燕铁衣,在行走了片刻之后,打破寥寂道:“陈老弟,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呀?” 赶紧凑近了点,陈品端谨慎的道:“那是个小地方,“铜塘集”——静默了一会,燕铁衣若有所思的道:“叫铜塘集”,离着“锡塘镇”很远吗? 陈品端忙道:“也不太远,约莫只有两百来里路吧,骑马从我们集到“锡塘镇”快点赶,两头见日的话,至多两天也就到了。” 带着一点不大的希望,燕铁衣道:“你是习武之人,老弟,关于“锡塘镇”左近的武林人物以及江湖行情熟不熟悉?” 陈品端摇摇头,道:“一点也不熟,英雄,我虽学过几年功夫,但却一直没有在道上行走过,平时生活也只是靠开小香烛店维持,有时还上山狩点野兽卖卖毛皮补贴,一直没在圈子里混过,……” 点点头,燕铁衣“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忐忑加上点歉意,陈品端唾儒的道:“是不是英雄要知道什么“锡塘镇”的江湖环境?我……我太笨,一点可帮忙的地方也没有……真对不起!” 燕铁衣一笑道:“没关系,以你的情形来说,你不清楚那里的武林动态,并不是一件出人意外的事……” 陈品端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不过,英雄,如果你想知道那里的什么情形,我虽不熟,却可以托我一位堂兄去打听,他在那里的一家武场子做三教头,或可帮上点忙也未可定……” 燕铁衣笑笑道:“算了…!” 陈品端惭愧的道:“英雄……我真没用……!” 侧首一笑,燕铁衣道:“不要自悲,老弟,我并未怪你……”顿了顿,他岔开话题,问:“对了,老弟,你令堂的肝病,怎的到了这等严重关头才急着出来找药?如果你没遇上那明空和尚,或者今夜拿不到那颗“紫金丹”的话,岂不大事不妙?难道说,你们附近没有个像样的郎中?” 陈品端叹了口气,道:“四乡的郎申,我早已求过了,一点点积蓄就是这样耗光的,那些大夫有的医术欠精,有的药石乱投,我娘的病便日复一日的越拖越重,但有什么法子呢?穷乡僻壤,除了找有数几个稍得歧黄之道的人,别个更束手无策啊!……” 燕铁衣道:“真正精于医术的人,也不一定便住在通邑大城里……你们家乡附近却找不出个治好病的郎中,也叫不幸了……” 陈品端似是要替他的家乡辩护一下,乾咳几声,他道:“其实,英雄,我们那里却有一位精通医术的人,只是他精的不是内患各症,乃是跌打损伤百般肌骨之创,尤其是擅长缝合修补之功,任是什么伤口裂痕,经他下药之后,用一种秘法特制的“羊筋肉线”缝合,包管不会留下疤痕,至多也只是一条淡淡红印而已,若不细看,谁也察觉不出,手艺之高超,委实令人惊叹,要我看,就算请他到大内当御医,也足足够格!……” 他这一番话,顿时将后面双人合骑一马的熊道元、崔厚德听得惊住了,两个人突然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们目定定的瞪着前行的燕铁衣,两个人的两颗心全在剧跳着,竭力忍住那一声险些脱口而出的喊叫! 是的,裴咏的嘴巴就是被这样缝合——用一种特制的“羊筋肉线”,缝合后仅剩下一条淡淡的红痕,多么“高超”的手艺呀! 燕铁衣没有任何表情的一笑,音调一点也不激动,道:“是么?有这样的一个人?” 陈品端忙道:我怎敢骗你?雄,他就住在离“锡塘镇”不远的“白荷村”上。他医术虽精,却收费奇昂,且不挂牌照壶,所以知道他的人并不太多,我之所以晓得此人,是因为我那位在“锡塘镇”武扬子里做三教头的堂兄,曾为了一次刀伤去求他医治过,事后我这堂兄展示他腿上的刀疤给我看,若非他指明部位,我还几乎找不出来呢,听我堂兄说,那一刀割得深可见骨,颇为严重,但经那人一番治疗居然连疤痕也不留下,其道之精,可以想见了……” 燕铁衣道:“只可查觉一条淡粉色的红痕而已?” 陈品端道:“是的,那条红痕虽然微微外凸,但却并不显眼,不指明,是很难相信那原是一处深切的重伤的……” 燕铁衣道:“位华陀高手姓什么叫什么呀?” 陈品端想了想,笑道:“凡是知道他人,背后叫他“妙手黑心”——不因为他不但医术是好,但更是诊价奇昂,爱财如命,没有钱,付不起钱的人,任谁也不要想求他治伤…! 燕铁衣冷沉的道:“换句话说,只要付得起价钱的人,什么缝合修补的工作他也肯干了。” 陈品端还在笑道:“他那种人,当然是这样的了……” 燕铁衣缓缓透了口气,道:“他叫什么名字?” 陈品端道:“姓柯叫柯乃禾,听我堂兄说,他长得瘦瘦小小的,黄苍苍的一张脸又窄又乾,一双鼠眼,留了捉山羊胡子,十只手指又细又长,相貌倒不怎么惊人……”燕铁衣冷冷的道:“这么一寸长相,倒反而猥琐了…”陈品端尴尬的一笑,道:“但是,他的手艺的确是好……”舔舔唇,又道: “我堂兄说,他缝合伤口时所用的“筋肉线”,看上去又细又韧,细得比什么还细,但怎么使力也扯不动,我堂兄本来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还是再三问他他才说出来的,但他对不肯言明捻制的方法…… 堂兄问他别的郎中那里是不是也有这种“筋肉线”,他却傲然说除了他之外,任什么人也不会制得出像他这样耐用又容易和肌肉生合的“羊筋肉线”来,他还说恐怕天下一干学医之人,能认得出这是“羊筋肉线”的也不多……” 燕铁衣笑道:“是不多,但只要偶而有一个人能认出来也就够了!” 陈品端怔了怔,茫然道:“英雄是说?”…”深深看着他,燕铁衣低沉的道:“我很感谢你,从心里感谢你,老弟,如果说你想报答我,现在,你已经做了最好,最适当的报答了……” 更加迷惘的。陈品端呐呐的道:“我!我没有做什么呀?英雄,我什么也没有做呀,那里曾报答过你呢?你约莫……是在和我说笑了……” 嘴角上漾起一抹淳厚的笑意,燕铁衣道:“我是真心,并非说笑,老弟,你看我像个惯于说笑的人么?” 陈品端笑道:“你很年轻……但十分诚挚坦率,而且热心助人,是一位有血性的年轻人,我虽比你略长几岁,却远远赶不上你!——英雄,你是位叫人喜欢接近,却揣摸不透的人。你与一般年轻的朋友不大一样……像是,你有一股同年龄的人所没有的、特别的气质……” 燕铁衣哈哈笑道:“我还年轻?我的心早老罗!” 表面上,燕铁衣并没有丝毫情感的反应流露出来,仍是那么谈笑戏谴,谈笑风趣,像一个不知道什么叫着虑烦愁的大孩子,实际上,他早已有了腹案,定了步骤,准备如何采取行动了,当然,从陈品端口中,业已证实了那“妙手黑心”的郎中柯乃禾牵涉到裴咏惨死事件中,但是否这就确定了不会有所差异,却仍须做进一步的探查,燕铁衣办事素来有一个宗旨——罪应得者决不宽容,但不该受累的人亦决不令其蒙冤。 在决定了行事步骤时,燕铁衣同时也感念上苍的指引,暗祈裴咏的冤魂不远,像这样的巧合,这样的获得了线索:若非是冥冥中一股超自然的力量所安排,又能有什么更适当的说法呢! 就像这样夜夜不停地快赶着路,他们只在第三天的中午,业已抵达“铜塘集”,在送陈品端到了家门口时,燕铁衣又慨赠他纹银百两,陈品端的感栗激动之情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燕铁衣他仍没有稍做逗留,在陈品端的咽噎声里,在他的泪光盈盈中,三人三骑又奔向了只须一日功夫便可赶到的“白荷村”他们在这一夜功夫,留给陈品端太多值得缅怀的东西!有形及无形的,他们也得到了一件补偿——如果柯乃禾的确是那个协同胡峋迫害了裴咏的帮凶的话。 来到“白荷村”的时候,业已是送陈品端回家的第二天黄昏了,燕铁衣与他的两名近卫熊道远与崔厚德,三个人的疲乏倦累是相当够受,自出了“楚角岭”迄今,一共已有整整四夜五天的时间,在这四夜五天里,他们休歇睡眠所占的比例乃是极少的,大约合起来连一晚上的安歇也没有,每天除了吃饭之外,至多也只有一两个时辰的憩息,剩下的时间,就全在马背上颠波,在焦急迫切的心绪中煎熬了! 复仇雪耻的行动往往是这样的,抛弃本身所应得的最低享受,在一股怒焰般的仇恨之火燃烧里奋勇直前,不在乎阻碍,不在乎辛劳,更不理会可能呈现于前途的险危,心里只念着一件事“血债血还”“白荷村”只是一个小村子,其貌不扬,地处偏僻,不折不扣的穷乡陋野,三五十人家疏疏落落的斜坡而筑,竹篱茅舍,连栋砖瓦屋都少见,更瞧不着一湾“荷池”或“白荷”了,也不知这个村名是何时起而又为何而起的,便是曾有过“荷叶恬恬”的雅况吧,恐怕也是好几十年以前的事啦。 熊道元和颜悦色的去向一个在坡下耕着一方荒地的老农问了几句话,很容易的便知道了那柯乃禾大郎中的居处——村后半坡上那座独一无二的青砖瓦屋便是了。 燕铁衣不在迟疑,三人三骑,一阵风也似的沿着黄泥小径卷上了村后那撞砖瓦屋,来到门前,燕铁衣收住马,微微领首,熊道元抛镫落地,他握紧酷钵也似的大拳头,正要往那扇黑漆门擂下去,却好门儿“呀”然启开,一个瘦瘦小小,顶了张黄苍苍的风乾橘皮似的面孔的老儿正图举步往外走,他见当前一个彪形大漠拦门而立,巍巍然有如一个巨金刚也似的,不由惊得他“猴”的一声往后猛退,两只老鼠眼净得滚圆,领下一撮焦黄的山羊胡子也几乎倒翘起来!打量着这老儿的长相,又端详着他手中所提的一只小木药箱,熊道元立即便知道这位老先生正是他们所要寻找的对象了,露齿一笑,他极为礼貌的伸手在头巾边抚了抚,非常和气的道“请问,老丈可是柯大郎中?” 那老儿暗中透了口气,有些颤抖的用他那只鸟爪似的细长右手摸了摸颔下的山羊胡子,翻着一只鼠眼尖细的道:“干什么?你是干什么的?” 熊道元问道:“尊架可是柯大郎中么?” 老头儿哼了哼,凛然的道:“我就是柯乃禾,如何?” 熊道元搓搓手,笑道:“是这样的,有一件事,我们想向大郎中你请教一下…? 柯乃禾不耐烦的连连摇头道:“没有办法,我现在忙得很,你如果要请我施医,至少也要在半个月以前预约,而且诊费先付,临时来请我没有这么些闲功夫应付,你便是此刻登记,也要在十几天以后才请得着我,现在我要到下面去等车,前面集子里的李大户独生儿昨天压断了腿,特来请我前去接骨缝合,他马上就会派车来迎我去了……” 熊道元耸肩笑道:“大郎中的生意好得很啊……” 小眼一瞪,柯乃禾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不挂牌,不悬壶,不宣扬,仅由知道我手艺的那些客户代为引介病家,即便如此,我也忙得有些迎接不暇了,爱去不爱去,哪一天哪一时去,还得看我高兴挑拣,你以为随便到我家里来一讲,我就这么跟你走啦?哼,你最好先搅个清楚,我和一般郎中是不一样的!” 熊道元点点头,笑道:“是,这才叫排场,这才叫气派”,柯大郎中,如果你再一挂牌,再宣扬宣扬一番,啊哈,那时,保证门庭若市,户限为穿啦。” 柯乃禾往前走近一步,尖声道:“少废话,你还是快快滚开,别耽搁了我的正事!………” 熊道元低声的道:“大郎中,我要请教的也是一桩正事呀…”柯乃禾厉声道:“我已告诉你现在我没时间,你要请我出诊,等我回来再说!” 熊道元依然笑眯眯的道:“那么,李大户的独生儿为什么昨天压断了腿你现在就去,而不须在十几天以前预约?” 窒了一窒,柯乃禾变色道:“什么东西?你居然敢管起我的闲事来了?我乐意这样,你凭什么来干涉?简直莫名其妙,岂有此理!” 熊道元哼了一哼,道:“恐怕人家是大户”银子出得不一样?既是代价高,你也就可以不讲规矩,不论公平了,贫家穷户算是倒霉了,是啦,大郎中,你好势利! 气得黄脸成了猪紫,柯乃禾大叫道:“你这是想干什么?要强横霸道么?造反了,你是想造反了? 熊道元一笑道:“别嚷,大郎中,你嚷也没有用!” 柯乃禾又退向后去,边抖索索的指着熊道元:“你想做什么?你——你还感怎么样?光天化日之下,这可是有王法的地方,你不要以就可以吓唬着我…! 一步踏进门来,熊道元和气的道:“先办我们的事吧,大郎中,真抱歉不能让你现在去拍人家有钱人马屁了。” 连连跺脚,柯乃禾又惊又怒的道:“不行,我不受威胁!你赶快让开,否则我就报官,以劫盗之罪抓你去吃官司!” 熊道元笑着说道:“我并不怕,大郎中。” 柯乃禾倒吸了一口凉气,恐惧的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熊道元露着一口白牙道:提起你的药箱子,转身进屋里坐下,然后,你就会知道我是想干什么了! 柯乃禾犹想再硬一硬,他说:“如果…我不答应?” 笑了,熊道元凑上那张大青脸,几乎挨着对方的鼻尖:“恐怕由不得你答应不答应了,大郎中,假如你再不乖乖的回房坐好,你这根鹅一般的头项,我怀疑在我手里经不经得起这么一扭!”说着,他那只蒲扇般巨大之掌,在柯乃禾的眼睛面前作势扭动,虽然他是在吓唬对方,却仍然扭得指骨关节“克崩”作响,于是,这位大郎中的黄脸便变成惨白惨白的了…… 呵呵大笑,熊道元道:“这么一扭之后,大郎中,你一定会知道你的颗项便不会属于你的了,那时,哈,谁来替你缝合?哈哈……” 不由自主的哆缩着,柯乃禾眼皮子一抽一拍的道:“休……要如此鲁莽……我…… 进去便是……! ------------ 第5章 真相白 恶医断魂 熊道元“唔”了一声,道:“这,叫『识时务』,大郎中,你早点听话,不是皆大欢喜么?” 柯乃禾瑟缩着磨磨蹭蹭的往里走,熊道元立即来到门口,同鞍上的燕铁衣躬身道:“魁首,请进屋问话。” 燕铁衣飘然落地,皱眉道:“你怎么搅了这么久?” 熊道元笑道:“这老小子好痞!” 燕铁衣昂然进门,来到堂屋门前的柯乃禾转身回视,吃惊的道:“呃……你又……是谁?”一眼看见跟在燕铁衣身边的熊道元与崔厚德,柯乃禾更是胆颤心惊。“你们……是一伙的么?” 燕铁衣微笑道:“是一伙的,大郎中,请。” 进了这间陈设简陋,到处堆置着草药、乾果及兽皮、骨骼的前堂,一股腥味掺本且看特异的苦艾味熏人欲呕,燕铁衣叉皱了皱眉头,然后,他反客为王的拖了一把竹椅叫柯乃禾坐下,他自已也在另一张椅子落坐,熊道元及崔厚德二人,则分左右当门而立——那模样,活像两尊门神! 抖索索的,柯乃禾开口道:“到底……是什么事?” 燕铁衣目光在房中四扫,笑了笑,答非所问的道:“唔,像是个郎中的家,老柯这些兽皮、兽骨头,好像都是鹿麝及牛羊一类的兽畜,你是拿来作钻研之用的么?” 柯乃禾呐呐的道:“行医之人,不可自满于既知之学……仍须勤奋的研读,广习博览,始免于蹈故落际,无以为进……”燕铁衣点点头,道:“听你作说,倒颇有一番大道理,不错,在求知球艺上来讲,应该如此,但一个人不能只靠了某一项常识或技艺的渊博,便可算个完美的人,最重要的,这人还须有崇高无疵的品格德行节操才行,老柯你说是么?” 柯乃禾迟疑不安的道:“你这话的意思是……?” 燕铁衣和善的笑道:“老柯你不妨扪心自问,近几个月来有没有做过什么丧天害理,内疚神明之事?” 风乾橘皮似的脸上突然起了一阵痉挛,柯乃禾惶急的道:“没有,绝对没有……” 燕铁衣平静的道:“这是出自内心的回答么?” 胡乱点头,柯乃禾惊悚的道:“是的,当然是的……” 燕铁衣道:“你不骗我?” 柯乃禾慌张的叫了起来:“骗你?我凭什么要骗你?我是个正当而善良的郎中,我除了救人活命,又同曾做过什么丧天害理,内疚神明之事来?你你,你………你这家伙不要含血喷人,随意诬蔑毁谤于我!” 轻轻抚着下颔,燕铁衣轻轻的道:“胡绚,你认识么?” 显然,这位大郎中并不是一个善于掩饰内心感触的人,他一听到“胡绚”两个字,顿时面色大变,皱散叠布的老脸一下子绷紧了,黄白的气色里又透出一阵暗青,他唇角微微牵动着,惶恐又惊惧的喊:“不不,我不认诚他……我不认识这个什么胡绚……” 笑了笑,燕铁衣道:“那么,裴咏你应该认识了?你曾用你秘法特制的『羊筋肉线』,一针一针缝合了他的咀巴,令他自一个有咀巴的常人变成了一个无咀的怪人,你还曾在他左腮上开了那一个小孔,因为你慈悲的不愿叫他就那么死去,要让他用那腮前小孔撮取饮食,以便再苟延残喘下去,他的一只手也是你切除的吧?他身上生了那么多的毒疮癞斑,是因为在某个极为污秽阴暗的地方耽久了毯的妻子,而非裴咏的妻子与胡绚私通合谋,这令我十分庆幸,为我,也为裴咏,否则,事情办将起来,就比较麻烦了。” 熊道元只笑不答,他知道,他们这位权隆势雄,威凌天下的魁首口中所说的“麻烦”是指的什么,那不仅是字面上的意义,那实则包括了一连串不敢令人想像的残酷手段在内! 燕铁衣有些疲乏的嘘了口气,又道:“好了,我们走吧。” 熊道元道:“『大悠河』去?” 笑笑——却笑得冷冰冰的,燕铁衣道:“你说吧?莫非是找个地方去睡大觉?” 熊道元忙道:“是,是,我这就去备马。” 肃立间边的崔厚德不禁暗自为胡绚祈告,他祈告那姓胡的还是早早挖个坑自行跳下去了结,免得被他们魁首找到,对方就会彻底体验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死亡了……。 ------------ 第6章 临波轩 巧遇五尊 大悠河的河水虽在这秋日落索的季节里枯竭了一些,却不影响它的美跪,半满的碧绿水色,仍然悠悠东流,衬着两岸的烟笼林陌,隐约重叠,点缀着几只翱翔河面的凫鸟,依旧有其令人神往的幽静清雅韵致。 并不怎样困难,燕铁衣他们即已沿着大悠河找着了那座小巧玲珑的“仙迹山”,这座山不大,也不雄伟,但是却有着另一股清雅的灵秀与俊奇的透彻味道,它像是一座假山放大了许多倍,通体是为大的灰黑风化岩石所组成,这里直耸指天,那里横斜挑悬,这里是千孔百洞,那里又丛结累聚,每在奇石嵯峨峨当中,有一丛修篁,或一株古老松挺逸生长,亦迎风轻簌,也杖盖亭亭;配搭得那么。侯,又那么美,宛如不是天生,而像是经过什么仙人异士精心布置过一样,高雅极了,清奇极了,真是“仙迹”才有这样的巧夺天工之感! 现在,他们已发现了那幢十分恢弘,叉十分精致的凳宇了,只那一幢,孤立的建筑在“仙迹山”下,面对“大悠河”的悠悠河水,临着波光闪闪──该是”临波轩”的写照了吧?” 端详着那地方,熊道元脱口赞道:“不错,是个修心养性的好所在。” 燕铁衣手抚“判官头”,淡淡的道:“地方是好,可惜住在里头的人并没有妥加用以『修心养性』熊道元连忙道:“是的,山水灵秀,却也陶冶不了一个人的恶性,岂不怪哉?” 燕铁衣笑笑道:“五岳易移,本性难改,这山水灵秀的景色,对一个天良灭绝的暴虐之徒来说,有个屁的影响作用?”说着话,他们沿着这条滨江之窄道迅速往前面那幢楼阁奔去,照燕铁衣的估计,又要再转过前面那片疏林,便可抵达楼阁门前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在六七丈左近,有一个坐在河边垂钓的人,忽然抬起头注视他们,那人头戴一阳大竹笠,身穿淡青便袍,坐在那块白净的石头上,一篓一竿,颇见逍遥自在──就这一照面,燕铁衣也不由缓下了马来,那垂钓者向他们仔细打量,一面出声搭讪:“喂,各位兄台是往那里去呀?” 勒住了马,燕铁衣望着那张面孔,那是一张唇红齿白,颊如敷粉的俊俏面孔,很年轻,至多三十上下,那人用姆指顶了顶大竹笠,和善的笑道:“我看,三位是外地来的吧?风尘仆仆的样子,约莫是赶了不少路啦?这条路再往里去,除了『临波轩』之外,便没什么人家了……” 燕铁衣笑了笑,道:“我们是来逛『仙迹山』的,老兄。” 垂钓者“哦”了一声,目光在燕铁衣肩后的金骨剑柄上闪了闪,道:“原来三位是来逛『仙迹山』的,但三位走错路了,上『仙迹山』应该走那边的一条路才对,就是分岔口的那边,而且登上游览,恐怕骑马也很困难呢。” 燕铁衣道:“老兄却是相当热心,请问贵姓?” 那人毫不考应的道:“不敢,我姓曹,曹操的曹,兄台贵姓呀?” 燕铁衣一笑道:“我姓仇,报仇的仇。” 那人拱拱手,道:“哦,原来是仇兄。” 燕铁衣在马上欠欠身道:“曹兄请了。”他拂了拂紫色头巾的下角,朝林木掩隐处的那一撇檐挑指了指:“曹兄,你方才说的『临波轩』,就是那幢楼房吧?” 姓曹的那人颔首道:“正是。”望着燕铁衣,他又深沉的笑道: “莫非兄台还想去瞧瞧这『临波轩』?” 燕铁衣哈哈大笑道:“那里头有什么好瞧的呢?难道会有位绝色美人在其中?” 喊冒失失的,熊道元跟着道:“至多也是一头天杀的恶狼罢了!” 姓曹的神色间似是微微一怔,他目光流转间,佯笑道:“二位是在戏言了,『临波轩』与住着些什么人恕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平时很少出门,我至多就在这附近钓钓鱼,那还是不常去的,因此,除了知道那幢楼的名字外,别的也与各位一样不甚了了……” 回头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又转过来道:“既是如此,我们就转往另一条路上去了,还要多谢曹兄指引。” 对方笑容可掬的道:“不用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掉转马头,燕铁衣领着熊道元与崔厚德二人急速奔离,刚刚转过一道小路弯角,他立即停马,恶狠狠的叱道:“熊道元,你这张咀也应缝起来才对!” 呐呐的,熊道元道:“魁首,我,我并没说错什么呀……” 燕铁衣怒道:“如果那姓曹的──便姑且算他是姓曹吧,他若是胡绚手下爪牙的话或同路人,就方才你那一句,业已给他很多可资传报的线索了!” 熊道元怯怯的道:“魁首,他不会是的,那有这么巧的事?” 重重一哼,燕铁衣道:“你还是认为他是比较好,熊道元,江湖中人,有许多不明不白掉了脑袋,就全像你这样掉的,一点心计也没有!” 噤若寒蝉,熊道元垂下头不敢再说什么;燕铁衣向崔厚德道:“你不要骑马,立即隐着身形去追蹑刚才那姓曹的家伙行踪,记得别让他发现了你。” 答应一声,崔厚德飞身下马,飕然掠去,燕铁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敲击着鞍前的“判官头”喃喃自语:“十有八九,那家伙不是好路数”熊道元抬起头,想说什么,但一见燕铁衣脸庞上的阴寒神色,马上又惊觉的噤口不言了。半晌,人影晃映,崔厚德又微喘着腾身而回!” 燕铁衣急间:“如何?那家伙是什么路数?” 喘了口气,崔厚德有些尴尬的道:“回禀魁首,我,我没见着他,等摸了回去,早已没了那人的影子了,我四周搜查了一遍亦未发现,不知他跑到那里去啦”咬咬牙燕铁衣恨声道:“只怕不出我之所料!” 崔厚德忙道:“我们乾脆直扑那『临波轩』,魁首!” 飘然下马,燕铁衣道:“把坐骑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然后,我们徒步掩进!”于是,熊道元不敢稍迟,他连忙将三匹马儿牵到路边的荒地里,找一丛杂林子拴妥了,回转来,跟着燕铁衣与崔厚德飞扑向前!奔掠中,燕铁衣低促的道: “如果我的猜想不错,我们抵达『临波轩』之际,很可能会被他们从暗中包围堵截起来”熊道元自是不敢接腔,崔厚德低声道:“这就比较麻烦了。”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一点也不麻烦。” 怔了怔,一边奔跃,崔厚德边诧异的道:“不麻烦?” 穿过林隙,燕铁衣轻沉的道:“是的,更得其所哉,正可一网打尽!” 这时,熊道元才敢涎着脸道:“魁首,如此说来,还幸亏我冒冒失失的说了那么句话,误有误着……” 跃掠一条乾沟,燕铁衣“呸”了一声:“滚你个蛋,如你不胡诌那么一句,我们可以先救出沈娟来再动手,免却后顾之忧,如今却只好硬干一场了,你犹自以为功劳不校捍?” 碰了一鼻子灰的熊道元那边敢再辩说什么,只有闷看头跟在燕铁衣身后一个劲的往前赶了。 很快的,他们已来到孤立在“仙迹山”下的“临波轩”之前;来到近前,才越加发觉这幢楼阁的建筑是如此精致华丽,又是如此雄伟坚固;没有考虑什么,燕铁衣领着两名手下沿着大青石砌成的石阶便往上走,他不越墙,不寻隙,大大方方的要上前去叩开那两扇紧闪着的巨型黑漆镇嵌兽环的大门! 但是,不劳他或他的手下动手了,当他刚刚拾级而上之际,两扇黑漆大门已自行缓缓启开,五个衣着迥异,长像不同的人物一字列开,直挺挺的开门而立,楼外四周的隐蔽处,也出现了幢幢人影,就像从空气里凝聚成形一般往上包抄土来! 燕铁衣立即站住,目光与当前五个人的目光接触,唔,他不禁心里暗喑咒骂起来,那五个人中,显然并没有“粉面狼君”胡绚在内,因为,五个人全是好一副凶神恶煞般的丑陋面貌;为首的一个粗壮结实,满脸粉刺疙瘩,那人身边,却是个年约六旬,独目勾鼻的阴鸷老者,第三位是巨牛般的大块头,第四个年纪轻点,却齐眉贯颊的一条蚯蚓似的紫疤刻在那里;最后的一个,又瘦又小,高只三尺出头,活脱个半大侏儒也似,就这么五个人,那一个也够不上称为“粉面”的“狼君”! 熊道元悄悄的道:“魁首,果然不出你的预料,我们业由被人包围啦,对方在我们身后出现的约有二十多人……” 轻轻点头,燕铁衣又流露由那一抹天真纯挈的笑容来,他向门里侍立约五个人欠欠身,和气的道:“五位朋友,我们是想来拜访一个人的……” 五人中,为首那个形像凶恶,满脸粉刺的仁兄从他那硕大多肉的鼻子里哼了一哼,慢吞吞,却硬板板的道:“你,大约就是报仇的仇字那个人吧?” 燕铁衣肚里冷笑,表面上却故件讶然之状:“怪了,朋友你怎知道?” 对方冷硬的道:“这不用你管,姓仇的,你来找谁?” 燕铁衣道:“阁下又是谁?” 那人用手抚摸着脸上粉刺,要死不活的道:“『紫云洞』『千相老祖』座下有五名弟子,人称『五行尊者』,就是你眼前看见的人了。” 燕铁衣暗里有些咕噜起来,他仍笑道:“哦,原来五位竟然是胡老祖麾下的五位高足,倒叫我们失敬,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那人重重的道:“少废话,你找谁?” 燕铁衣试探的道:“请问,你大约就是『五行尊者』之首的『金尊者』了? 那么,胡老祖他老人家在此处么?” 那人多肉的鼻子耸动了一下道:“我是『金尊者』潘少荫,不错,老祖正在里头用膳,今晚上有他老人家最喜爱的大悠河特产鲤鱼下酒,怎么?你也想分点残羹尝尝?” 此言一出,其他四个“尊者”立即忍不住哄笑起来,燕铁衣却并不恼怒,他又陪着一笑道:“我那有这个福份?老祖剩下的残羹,还是你五位做徒弟的跪着仰承了才是道理,别人那能沾上边呢?” “金尊者”潘少荫一听人家话中有刺,不觉大怒:“好小辈,你竟敢嘲弄我。呵?” 燕铁衣天真的笑道:“这是奉承,那是嘲弄?老友,你会错意了!” 独目勾鼻的那个老者阴沉沉的道:“你年龄不大,小杂种,言谈举止却很老练,想必也是吃我们这行饭的人,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包管成全你就是!” 燕铁衣瞄着对方,淡淡的道:“你是木尊者?” 老人冷寞的道:“不错,『木尊者』余照开,你可有什么指教么?小杂种!”摇摇头,燕铁衣道:“我只是想来找一个人,你们不要误会了!” “金尊者”潘少荫大声道:“你找谁?” 舐舐唇,燕铁衣道:“胡绚。” “五行尊者”互视一眼,潘少荫沉沉的问:“你找他做甚?” 燕铁衣平静的道:“结一笔旧帐而已。” 潘少荫轻捏脸上粉刺,阴阳怪气的道:“如此说来,你果是来寻仇启衅的了?” 燕铁衣笑了笑,道:“从另一个角度观点上来说,是的”“金尊者”潘少荫显露由一种奸邪又轻蔑的笑意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铁衣一阵,慢吞吞的道:“就凭你?” 燕铁衣也自己检视了一下自己,才道:“怎么啦?我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木尊者”余照开阴沉沉的道:“我怕你是失了心迷了魂,小杂种”燕铁衣不悦的道:“你一口一个小杂种,未免叫得我不大高兴─”余照开微一眯眼道:“怎么着。” 燕铁衣吸了口气,道:“等一下再说吧,那时,你就会知道我将『怎么着』了。” 阴沉又不屑的一笑,余照开道:“我就等着,小杂种。” 燕铁衣深深望了余照开一眼,道:“我不会叫你失望的,老狗操的”余照开冷冷咧着嘴,侧首向“金尊者”道:“让我打发了他,大师兄。” 盒眯眼,“金尊者”潘少荫缓缓的道:“小辈,我们余老二要超渡你呢,如果他超渡了你,你即不用再去找我们胡兄弟的麻烦了……” 燕铁衣问道:“你们几个,和胡绚是什么关系?” 潘少荫似笑非笑的道:“胡绚兄弟是我们老祖的螟蛉义子,也等于和我们是师兄弟一样,这种关系,够不够让我们代他打发你呢?” “哦”了一耸,燕铁衣道:“今天真不巧,恰恰碰上你们在这里”嘿嘿笑了,潘少荫道:“你错啦,小辈,你随便那一天来,也会发觉我们在这里,因为我们一年到头全在这里,胡兄弟需要我们帮他处理那些事,我们老祖也乐意我们留在此地帮他处理那些事,倒是我们老祖一年中来不了几次,这一次却叫你遇上了……” “木尊者”余照开冷冷的道:“他见不着老祖的,大师兄,他见到我们业已到头了。”一侧,那个牛高马大的胖汉突然粗声道:“二师兄,何必与他说这么多?宰掉抛了什么事也没有,我上啦”燕铁衣用手指点点这巨汉问:“你是『水尊者』?” 巨汉大声道:“正是,『水尊者』尚寿就是我,你想见识见识?” 燕铁衣目光又转向那脸有疤痕的青年,尚未开口,那青年也阴沉的道:“『火尊者』闻贤,不用再看了,朋友你今天就认命吧。”那个侏儒失声一叫,跟着接口:“怎么?你还是想要我来送你的终?我是『土尊者』全葆,『五尊者』中最后的一个,叨陪末座,我个头又小你大可以挑我试试看,小娃子燕铁衣舐舐唇道:“你们真不肯让路?” “金尊者”潘少荫大笑道:“小辈,你死在临头,犹不自知,居然还妄想我。呵让路?啊哈,小辈,你这个年纪,你这点见识,在江湖上混未免太嫌生嫩了!”“紫云洞”是在贯海“浪天山”的一座古洞,住在洞里的“千相老祖”胡力,乃是天下武林道上提起来令人心里起疙瘩,背脊泛森凉的一个老怪物,老魔头;胡力本人所具有的一身怪异本领,业已到了出神入化,不可捉摸的境界了;这个人喜怒无常,行事怪诞,善恶之变漫无标准,且随心所欲,毫不考虑,却最是心狠手辣,最是气量偏窄,江湖道的人物,决大多数或是不敢,或是不愿招惹他,燕铁衣自然也尽可能的不与这位“千相老祖”树敌,因此他才迟迟未曾动手,希望能劝退对方,但是,依目前情形来看,谁知道,要命对方退开或袖手,势必是不可能的了! 以燕铁衣今天在武林中的地位及份量来说,他是不含糊对方的,可是一个道上大豪,也同样讲究怨隙的化解功用,他不到必要,自是不愿结下有如“千相老祖”这样强大的对头,不过,这却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而定,如今,燕铁衣认为他已尽了本份,本份尽到,以后的责任他就小必去负了──再造一步说,为了他挈友的一条性命,他是不惜开罪一个甚至比“千相老祖”更难缠的人物的! 于是,他点点头,低声道:“熊道元、崔厚德,你们两个注意台阶下的动静,上面这五名野种交给我了!”说着,他向那侏濡似的“土尊者”全葆招招手: “就是你吧,矮子,我看你似乎比较好吃?” 全葆咧嘴一笑,露着满口三差黄牙:“我来啦,小娃子!” “金尊者”潘少荫沉沉的道:“全老五,不要磨蹭,下手要快,早点解决早点回去交差”全葆一点头:“我知道啦,大师兄──”他的话还留着个尾巴,瘦小的身形已一抹鬼影也似凝射而翱,人尚未到,一溜寒光已暴取燕铁衣咽喉──那是一柄喂毒匕首! 燕铁衣卓立不动,就像没看见一样,直等匕首尖端隔奢他喉咙还只有三分远近,他的左手微晃,“照日短剑”剑芒猝映里弹挑,“当”的一声击开了对方匕首,全葆猛然退跃,但是,击开了匕首的短剑却在同一个动作里,几乎不分先后的插进了这位“土尊者”的右胸,鲜血随着拨出的剑身狂喷,全葆大叫如泣,斜刺里又一条人影鹰隼般扑到,那人在空中猛往下落,燕铁衣的”太阿剑”宛若一抹流光倏扬,不待那人够上位置,业已在刹那间将对方通穿了相对的十九个血窟窿。连声长号着,翻落阶下──是“火尊者”闻贤,那个颊有疤痕的年轻人! 长短双剑立回鞘──只在这不及人们眨眨眼的功夫里,“五行尊者”便已损折了两名,燕铁衣却连脚步也没动一下陡然间,前后的敌人全都震骇至极的僵窒住了,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不敢承受这个事实的教训,竟这么快?就这么快?当他们连意念尚未回转过来的一瞬,便已有了结果,分了生死,而且还是双料燕铁衣的面庞上有一抹童稚般的笑容,他温和的道:“我十分替『千相老祖』难过,他是用了多少白米饭喂大你们这一群造粪工具的?居然这么个稀松窝囊法?就凭你们这几块废料,竟也称起『尊者』来了?真是贻羞天下,遗臭武林,令人啼笑皆非;我在道上行走,若是尚嫌生嫩的话,你们几位就只配回到『浪天山』丢当野猴子了!” “金尊者”潘少荫的一张丑脸已经扭成了长的,他圆睁一双怪眼,唇角急速牵扯着,声音哑乾涩得像在嗓门里掖进了一把沙问:“你……你是谁?” 燕铁衣一笑道:“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谁么?恐怕已经晚了,大疙瘩!” 咽了口唾,潘少荫惊恐的道:“不用得意,我们……去请老祖来收拾你!”笑了笑,燕铁衣道:“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来,大疙瘩,用不着你们去请,老实说,你们几个,只怕任是谁也永远来不及去请老祖师了!” 潘少荫脸色泛青的道:“你不要狂我们……我们并不含糊…… 你”燕铁衣点点头,道:“嗳,这样最好,装好汉去,也得像个好汉模样才对呀──”一声虎吼,“水尊者”尚寿壮牛般的身体一阵风也似的冲到,他双拳猛起,却在挥砸的刹那上扬,两只脚快不可言的疾蹴燕铁衣胸膛! 青光电闪,“水尊者”尚寿的两只大脚也不知怎的便飞出了三丈,带着洒溅四喷的鲜血!“哼……”尚寿尖号着,却悍不畏死的以两只血糊糊,骨森森的胫肢拄地,叉开两只巨掌死力扼向敌人喉咙! 挺立不动,燕铁衣的“照日短剑”,陡然眩花了人眼,当人们的眸瞳中全被那交流的青莹光华布满时,一块块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肉团便鲜血淋漓的,雨似的往四方八面蓬抛而起,尚寿那粗大的躯体,只这瞬息,即己变成了一付骷髅架子──一付血红淋漓,犹沾着细碎肉屑的骷髅架子,完全人工制造! “木尊者”余照开像疯狂了一样以他的“黑金剑”劈刺着燕铁衣,那柄黑马闪亮的长剑泛映着怪异的芒彩,走着玄秘的招术,刹那圈住了燕铁衣! 在“黑金剑”的急速穿掠中,一缕白森森的光芒,倏然呼啸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反卷过来,其力道之雄浑,剑法之犀利凌猛无可比拟,“木尊者”余照开神色大变中奋身退避,却在一个绝对不可能的角度里射出一溜青电,快得就像远古的时光流逝过去,一下子透进了余照开脑门,青电猝,这位“木尊者”便带着泉涌的鲜血与黏白的脑浆一头栽向石阶之下! 突然怪嚎,“金尊者”潘少荫的“大流星”“呼”的暴飞而出,砸向燕铁衣胸膛,燕铁衣手中“照日剑”猝弹,“铮”的一声,点开了那团斗大的“大流星”,“大流星”往上一扬,又“呼”的直贯燕铁衣天灵,同一时间,潘少荫闪身急进,立即缩颈低头,“夺”“夺”连响,他的后领口内已有三点蓝光疾射敌人。烘门! 燕铁衣脸无表情,左手虚空斜挥,串射而来约三点蓝光──那是三枚喂毒”十字星”,便像被一股无形中的吸力引带往一样猝然料撞出去,“金尊者”潘少荫更不迟疑,返身便逃! 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燕铁衣右手猛抛,他肩后的“太阿剑”白芒倏展,有若一溜冷焰,一股九天之上劈下雷火,尖啸着狂旋飞出,“咯”一声斩得奔逃中的潘少荫那颗头颅飞上了半大,“太阿剑”又回转返来,燕铁衣的“照日短剑”往上一挑,“太阿剑”蓦的扬起,“铮”声笔直插回鞘内! 这时,奔跑中的潘少荫那具无头身体仍在馀劲未歇的往前踉跄着,直六七步外才仆跌,颈腔内喷出的热血,将这一路全染成了赤红! “五行尊者”全已伏诛,从头到尾,其过程也不过就是人们眨几次眼的时间而已,从头到尾,燕铁衣便卓立原地,连移动全没移动一下! 侧过头来,他目光冷森森的扫视着那围立四周,早已形同泥塑木雕约二十几。蝴黑衣大汉温和的,他开口道:“你们还不逃命去么?比看看那一个逃得最快,我要留下跑在最后面的那个人的脑袋!” 二十几名黑衣大汉立时恶梦初醒般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面面相觑,却俱皆发觉彼此的脸色全已惊骇得不似张人脸了! 燕铁衣笑道:“现在,开始──”天下再没比这更快的奔跑法了,他一声“开始”,那二十几位仁兄立即撞挤滚跌成一片哀号着,尖叫着,喊泣着,就像到了世界末日般狼奔豕突的霎时逃散一空! 吁了口气,燕铁衣点头道:“唔,果然很快……” 熊道元在裤管上擦去了手心上的冷汗,口乾舌苦的道:“见过魁首的手法多次了,也不知怎的,每一次经历却总令我心惊胆跳,冷汗盈体,像要连隔宿粮也呕出来一样!” 崔厚德也呐呐的道:“可不是,方才那『五行尊者』一拦路,我就像是看见他们每人背上全背着一具棺材啦!” 将“照日短剑”还鞘,燕铁衣道:“不要咕噜了,我们进去──”不用他们再进去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匆匆传来,顿时已有三个人出现在门里的长廊上,在前领路的那名黑衣汉子抬头望见了燕铁衣,立即像见了鬼一样向后瑟缩,一边却往这里指:“就是他,老祖,大爷,就是这人,他方才在门前逞凶伤人”一个满头赤发披肩,狮鼻海口的魁梧老人正放缓了脚步,铜铃眼凶光闪射的瞪视着燕铁衣,老人身旁,嘿,居然就是生前那位自称姓曹的俊俏人物! 经过了潘少荫的尸体时,赤发老人连瞟也没瞟一眼,他只注视着燕铁衣,好像地下躺着的死人与他毫无牵连似的──这是个心硬如铁的角色! 终于,他们在五步之前停住了,赤发老人那双巨大的,暴虐又带里兽性的双眸里燃烧着一片血也似的火,那片火焰是炽烈的、狂悍的,残酷又凶狠的,似是心底的熔浆翻腾,魂魄在尖吼怒号;曾有多少英雄俊杰,能手强豪,便融化在他这片熊熊的火焰中了。 在老人身边,那位姓曹的俊俏人物,这时也面如严霜般凝视着燕铁衣,慢慢的,他首先启了口:“果然是你们,我猜到了!” 燕铁衣笑笑道:“也果然就是你,可惜我未完全猜中!” 那人阴沉的道:“只怕,你不姓『仇』吧?” 燕铁衣点点头,道:“不错,就如同你也并非『姓曹』一样,你姓胡,叫胡绚”英挺的面容上掠过一抹狰狞之色,那人缓缓的道:“我是胡绚”燕铁衣望着他,轻轻的道:“就是对了,胡绚,你是我要找的人!” 突然──赤发老人雷鸣般咆哮:“我的五个徒弟,全是你杀的?” 燕铁衣夷然不惧的道:“正是,胡力!” 这赤发老人,便乃“浪天山”“紫云洞”洞主,盛名喧赫的“千相老祖”胡力! 粗糙褚紫的面皮骤然抽紧了一下,胡力吩咐的道:“你为什么杀他们?” 燕铁衣安详的道:“因为他们想杀我,因为他们强行拦阻我要去找寻的人!”胡力怪吼:“你要找谁?” 燕铁衣用手一指胡绚,道:“他,你这位孝顺得亲自为你到大悠河边去钓鲤鱼来侍奉你的乾儿子胡绚!” 赤发蓬竖,胡力咬牙问:“为什么要找他?” 燕铁衣平静的道:“为了我的一个好朋友那条命,胡绚,你该还不会忘记裴咏吧?” 脸色立即一变,胡绚脸孔苍白,力持镇定的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燕铁衣低沉的道:“多年挚友,连心好友,此外,他曾救过我的性命!”,顿了顿,他又道:“这种关系,这种渊源,够不够我来替他索命复仇?胡绚,你是个枉披人皮的畜生,狼心狗肺的野兽,你也该不会忘怀你是如何折磨他,凌辱他,伤害他的吧?” 脸上的肌肉不可抑止的痉挛了一下,胡绚的嘴唇偏了偏,他吃力的道:“既然你有胆量来,想也有所凭藉的──你是谁?” 燕铁衣往前凑近了点,低沉的道:“你没见过我?” 胡绚咬牙道:“不记得在今天以前见过你。” 燕铁衣道:“裴咏也没告诉过你,他有我这么一条好朋友?”接着,他又自己摇头:“是了,裴咏不会告诉你的,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从头至尾,你也没有给他说什么话的机会”唇角抽搐起来,胡绚痛根的道:“裴咏罪有应得,他是个卑陋的东西!” 燕铁衣冷冷的道:“你叫这做『卑鄙』?姓胡的,你强占人家的妻室,将人家夫妇活活拆散,又以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虐手段把裴咏活活折磨致死,这是人家『卑陋』?只怕你弄错对象了!” 胡绚大声道:“沈娟原是我的!” 燕铁衣哼了哼,道:“那是你自己以为;她自己喜欢谁才算数,她嫁给了谁才算谁的,沈娟根本对你不假辞色,从来也没有一点情感发生在你身上,你凭什。捍认为她是你的?简直乱七八糟,满口胡言!” 胡绚激动的咆哮:“不管怎么样,我爱她,她就应该跟我,可恨裴咏这奴才趁我不在『塘镇』之际,乘虚而入,用甜言蜜语骗去了我的沈娟,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皆口难忍,他是罪有应得,我对他的惩罚已是太轻了!” 燕铁衣冷峻的道:“你完全蛮横跋扈得不似个人种了,胡绚,沈娟爱的是裴咏,这原是一件顺乎天理,合乎人伦的好事,你却因嫉生怨,因怨成仇,用残酷又卑劣的方式拆散了人家,霸人妻,杀人夫,居然犹满口振振有词,颠倒皂白,你还知道什么叫廉耻,什么叫纲常么?若说人间里有衣冠禽兽,胡绚,那就是指的是你了!” 突然狞恶的笑了起来,胡绚阴鸷的道:“就算我杀人夫,霸人妻吧,你打算怎么样?裴咏从后面的猪圈中逃了出去,大约就是请你来替他伸冤报仇的了?如今你已来,我也站在这里,你能奈我何么?” 燕铁衣淡淡的道:“我能的,胡绚,你立即就会知道我能!” 憋了老闷气的“千相老祖”胡力,突然厉声道:“绚见不必与这小龟孙多说,待我先将他生擒了,有的时间来整治他”燕铁衣一笑道:“千相考祖,你真要和我为敌么?” 胡力嗔目切齿,气涌如山:“你是什么东西?对付你我还有什么值得多考虑的?” 燕铁衣道:“那就来吧,胡力!” 突然眯上了眼,胡力反而不急着迫进了,他仔细打量着燕铁衣,看得那么详尽,那么谨慎,宛如要透过燕铁衣的肌肤看进他的肺腑一样,好半晌,这位“千相老祖”用他的厚麻木衣袖拭拭眼,若有所思的道:“你使我想起一个人来,只是,又不大像,你的年纪似乎太轻了点”摇摇头,他又大声的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断乎不会是那个人!” 燕铁衣缓缓的道:“你说得是那个人?” 狞笑一声,胡力道:“普天之下,敢像你这样在我面前卖狂的并没有几个,我想起的那个人是这少数几个人物中的一个,但却绝不会是你,小龟孙子,你没有人家那种气魄与威势!” 燕铁衣一笑道:“只怕不一定呢,胡力。” 披肩的赤发一扬,胡力恶狠狠的问:“小龟孙,你有几柄剑?”朝肩头上一指,燕铁衣道:“这是一柄──”胡力狂笑道:“不是他,你不是他──”燕铁衣一掀外袍,露出了胸前佩带的“照日短剑”,他笑道:“这又是一柄!” 于是,蓦然间,胡力的狂笑像被打回肚里一样噎住了,他的嘴巴仍然咧开着,因笑而牵叠的脸上皱摺也凝冻在那里,滚圆的睁着那双牛眼,他楞了似的僵木的瞪着燕铁衣发呆──那模样,像是看到了一个他不相信会看到的鬼魂般! 胡绚已大大的不安了,他局促的低问:“义父──他是谁?” 呻吟似的吸了口气,胡力勉强平着自己,沉重的道:“燕铁衣! 『青龙社』的大龙头,『枭霸』燕铁衣……” 和的一机伶,胡绚失声惊叫:“是他?” 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紧缩起来,胡力咬着牙,低势的道:“你闯的祸不小,绚儿”胡绚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天……我怎知裴咏会有这么一个朋友”燕铁衣的面容上,依然漾浮着一抹纯厚的笑意,他轻柔的道:“胡力,我不愿开罪你,想你也不一定喜欢开罪我,因此,我们大家少惹麻烦,两免了,如何?你走你的,这里的事,让我与胡绚自己解决!” 胡力的褚赤脸膛痛苦的扭曲了一丁,他呐呐的低声道:“这个…… ……这个……”混身栗栗轻颤,胡绚哀伤的道:“义父,你怎能在这生死关头抛弃我?” 厚厚的嘴唇翻偏了,胡力搓着手,无所适从:“这个……呃,这个”燕铁衣步步紧逼道:“胡力,你有你的威名,有你辛苦挣得的武林地位,不必要冒这种险,这是不值得的,江湖风云狂暴流谲,全没掩卷了你,莫非你就甘愿在这里拿着你几十年的名声成就孤注一掷?不要傻,你混到今天不是容易的,但要毁弃却并不难!” ------------ 第7章 紫云洞 为友复仇 胡绚悲切的叫:“不要听他挑拨游说,义父,我是你的儿子,是你的骨肉,你不能舍弃我,义父,他没有什么大不了,他全是在威胁恫吓,义父,想想我们的父子情份,想想我素来对你的孝敬恭顺,义父,这不止是我的生死成败,也同样关系着你老的名节威信,何况,其中还有你老五位爱徒的性命横着?义父,这是血债啊,这是深仇,他业已骑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怎么退让?如何妥协?” 燕铁衣大马金刀的道:“胡力,耳根子软的人是要吃大亏的,你为全盘大局想想吧,我要的只是胡绚一个!” 又是激动又是愤昂的,胡绚尖叫……“你是要我的命,要我义父的名!燕铁衣,『五行尊者』五位师兄的这笔帐你又怎么说法?” 燕铁衣冷冷的道:“他们咎由自取,就像你也将咎由自取一样,但胡力却仍来得及退出!” 十分沉重的,胡力终于摇摇道:“我们恐怕要『裱』一下了,燕铁衣!” 燕铁衣的下颔收了收,低沉的道:“你不要后悔,胡力!” “千相老祖”胡力双目骤睁,大声遗:“我做事从不后悔!” 一扬头,燕铁衣道:“很好,外边来!” 就在“临波轩”的大门阶下,燕铁衣独立于右,胡力相对于左,胡绚站在第一级阶上,熊道元与崔厚德便立于燕铁衣身后的方向。 现在,已是下午,秋风萧萧,枝摇叶落…… 胡力慢慢运息了一阵,盯着对方:“燕铁衣,我们开始吧!” 燕铁衣“刷”的脱去外罩紧袍,神色沉凝严肃! “开始之后,胡力,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 褚赤的脸膛是一片凛烈凶猛又冷酷萧然的表情,胡力粗浑的道: “那要看彼此的造化了,燕铁衣”一刹那间,万籁俱寂,四野无声,彷佛风也停了,树也静了,甚至,连人们的血液都凝固,心跳也越向微弱……蓦的,“千相老祖”胡力闪身而至,眼看他是向左,却实则来到了右边,就这一闪之间,一抹匹练似的银虹兜头斩落! 燕铁衣非常清楚力的丈长缅刀,这一挥之势并非只有一刀,那是至少百刀以上的连续挥劈所造成的视力上的错觉──只是因为速度太快,所以看上去只像是一刀;他没有移动,“太阿剑”倏然飞弹,寒芒飞射中,他以极为细密又极为凌厉的一百九十九剑反截,于是,在成串的“叮当”交单单中,胡力高大的躯体微微一顿,却突然晃成了千百条虚实互映,有若幻像般的影子合罩而至! 燕铁衣飞掠如电,腾起半空倏而滚旋,剑光吞吐穿射,彷佛一个闪转着冷芒紫择的光球,而这个光球回泛得那样的快,数不清的光芒锐彩便往四面八方飞流,戮破空气的尖厉啸声顿时恍若鬼泣!“冥天九剑”中的第五式“天颜震”展出了! 幻影突寂,胡力的丈长缅刀挟着裂山洞碎之势中锋暴进! 燕铁衣的“太阿剑”“嗡”声长颤,急快沾黏,士与对方的刃口一触,他整个身体“呼”声倒翻七尺,“照日短剑”快不可言的猝然挥闪! 浩哼一声,胡一猛一挥头,千钧一发中竟然险险躲开!当丈长缅刀天河横空般再度反斩而回之际,燕铁衣的“太阿剑”已突然挥出漫空剑影,但是,这充斥在空中的飞舞剑影却是怪异的,诡奇的,它不是那与单一的剑形,它有的像箭那样细窄的喷散,有的却幻成了弯月般的弦光,有的扯长等若一抹抹的虹带,有的却奇妙的圈成团团的圆,总之,那是一片密密将天地窒满的各式各样的光影,但这些光影却俱由锋利无比的剑刃所形成,锐面破空,带起的尖啸厉哨彷佛能刺破人的耳膜,像千万个鬼魂在哭号! 这是“冥天九剑”中的第十剑“天威起”! “千相老祖”狂号着,身上的厚麻衣片片飞舞──沾着细碎的血肉片片飞舞,他宛如突然自激愤中趋向平寂,混身浴血的飞跃八尺,却变得极端安详的没有立时再做拼命之反搏,他站在那里,任由点滴浓稠的血液流淌,一双牛眼竟那么沉定专凝的注定了对方,神色之间,隐隐流露出一种湛然的慈祥与镇静的安宁。 他的反应,是绝对反常的! 燕铁衣没有跟着追杀,他站住了,目光冷森却谨慎的瞧着“千相老祖”,当然,他晓得,敌人的情态突然变得如此怪异,决非一桩好事,这极可能是一次厉害杀手前的必然心绪上的准备! 果然,“千相老祖”胡力缓缓的,每一步像提千钧般往前逼近,他的丈长缅刀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怪蛇一样拖在地下,就这样沉重的向前逼近。 燕铁衣卓立不动,“太阿剑”斜斜上指天际,嘴唇紧抿,两眼毫不稍瞬,他看定对方那条拖在地下的奇长缅刀! 变化的发生,就宛如本来便已形成那与样子似的,“千相老祖”胡力的身躯竟然在眨眼间来到近前,而他的奇长缅刀便以人的瞳孔不及追摄的快速度直插向燕铁衣胸膛──那种快法,足能使“速度”这两个字的意义化为乌有! 甚至连燕铁衣也没有估量到对方这一挥之势,居然有着这样的快速与功力,当他明明白白的看着人家出手,也明明白白的查觉这一刀到了胸前! 在瞬息──本不及瞬息的刹那里,燕铁衣也没来不及闪躲,他猛的吸胸弓背,“太阿剑”比闪电还快的往上倒翻,于是“当”声急颤,跟着“嗤”一瞥,胡力的丈长缅刀被震抬三尺,燕铁衣的“太阿剑”也脱手飞坠,他的前襟同时裂开一条尺长破口! 动作是连贯的,是一气呵成的,燕铁衣的身形彷佛随着他被震脱的“太阿剑”飞起,人在空中一滚倏闪,有如幻影挥映,胡力的丈长缅刀方吃荡抬,尚来不及第二个动作,一条左臂已“呼”的离肩削断,洒喷出一大蓬血雨!这就是高手相搏的精妙险绝之处了,其最后生死之分,胜负之见,几乎全在一霎间的力道适当运用与动作连贯紧凑上面,谁能把握住最后瞬息的演变做狠酷及准确的一击,谁便往往得到永恒的成功! “千相老祖”胡力没有号叫,也没有吼喊,他猛然一个踉跄坐倒地下,断落的左臂伤口鲜血突突涌冒,伤处肉齐骨平,却是血糊淋漓,翻卷嫩肉红颤颤的包含着黏着血丝肉筋的断骨,犹在那里微微蠕动,他那一张褚赤的脸孔,如今也变成了煞白乾黄,只这片刻,这位在武林中久享盛誉的魔头与强者,便萎颓微弱得像衰老了十年不止! 左手的“照日短剑”倒贴腕上,燕铁衣的形态也透着一般无可言喻的疲乏,他站在胡力七步之侧,低哑的道:“何苦?胡力!”、乾哑的呛咳了几声,胡力费劲的启齿道:“你胜了……燕铁衣!” 燕铁衣毫无表情的道:“我本不愿与你分胜负的,你知道!” 颊肉抽搐着,胡力艰辛的道:“燕铁衣,我千相老祖从不欠人的情……你方才那滚身一击,只削落了我一条手臂,未曾砍去找的首级,这件事我会记着我晓得你原本可以斩掉我的头,不管你存心如何……我会报还你的但是,我。呵之间永不会了!” 燕铁衣冷森的道:“随你,胡力,姓燕的今天的江山不是叫人唬出来的!” 挣扎着站起,胡力脸色越发乾黄,一头赤发也变得黯涩无光,他抖索索的道:“你还还来得及改变主意燕铁衣……你现在宰了我…… 你可一了百了!” 燕铁衣冷寞的道:“我放你走,胡力,你还留有另一条手臂,你不怕痛,我还怕割?” 沙哑的仰天狂笑起来,胡力转身离开,他一边歪歪斜斜的奔走,一边凌厉的大叫:“燕铁衣我会再来找你……看看下一次谁栽谁……比此谁强”当那凌厉的叫声隐冥之后,燕铁衣转身对石阶上呆若木鸡般的胡绚,他阴沉的道:“很遗撼方才你乾老子那一记活剐了多少人的绝招『九宵飞虹』没开了我的膛,是么?我承认那一招精诡无比,玄异至极,但是,胡绚,我这些年也不是白活着的,『枭霸』这两个字更非白背上身,你乾老子在运聚功力,聚含全身精神气劲预备孤注一掷之际,我早已防着他了,而且我的大散手『血分影』便专门为他留着──胡绚,现在也该你来试上一试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这正点子还楞在那里装什么蒜?” 胡绚那张俊俏的粉脸早已涂上了一层死灰也似,他转动着两颗木讷失神的眼珠,绝望又恐惧的开了口:“燕铁衣……让我们打个商量…… 你你有什。捍条件,我全依”燕铁衣先不回答,挥挥手,于是,后面掠阵的熊道元与崔厚德两人立即扑进了“临波轩”的大门之内,望着他们进去了,燕铁衣才生硬的道:“我只有一个条件,胡绚,裴咏怎么死的,你怎么抵命!” 全身起了一阵抽搐:胡绚痛苦的道:“不要这么绝……燕铁衣…… ……只要…… 你放过我,我的一切财产全部双手奉送……” 燕铁衣严峻加霜的道……“留着你那些腥臭的家产吧,姓胡的,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朋友之间的道义,人与人相处的情感,还有江湖上的公理规律,岂是你这点点有形的代价所能污损的?” 丝丝自齿缝中吸气,胡绚抽搐道:“你……非要对付我不可?” 燕铁衣平静不波的道:“这是无痛置疑的,你的同谋柯乃禾已上道了,你怎忍心让他一个人孤伶伶的走?” 身上不由自主起了鸡皮疙瘩,胡绚几乎连体内的血液都凝结了,他震骇的道:“柯乃禾已经死了?” 燕铁衣慢慢往前逼近,他的脸庞上现露着那种罕见的令人窒息的死神的煞气,周身发着既狠又寡绝的暴戾韵意,他使彻底的组合成了血腥与残忍的凝形,再也找不出丝毫天真的味道,再也没有一丁点淳厚的端倪了…… 恐惧的往后侧退,胡绚呐呐的呻吟:“不不不……” 缓缓的,燕铁衣踏上第一级石阶,第二级,第三级──猝然间,胡绚就地暴旋,一蓬黑雾兜头罩下,同一时候,胡绚贴地翻滚,暗中抽困的喂毒“倒须带”也一条白蛇似的卷向飞铁衣颈项! 倏然错步,燕铁衣避过了那一蓬“多棱毒砂”,但是,他却不去让避那条”倒须带”,他全身猛仆,右手狂挥,“倒须带”“活”一声紧紧缠上了他手臂,他的左手“照日短剑”便一下子深深插进了胡绚的心脏! “哇……哟……”胡绚仰躺在石阶上,整个身体蓦的一挺,面孔歪曲,瞪眼咧嘴,喉头红颤颤的蠕动,燕铁衣伏在他的身上,左手短剑用力一扭,胡绚嘴吧倏合,“克察”一声咬断了他自己的舌头。 咬着牙,双目赤红,燕铁衣的语声并自唇缝:“这是为了偿还裴咏的嘴──”左手往下一划,“哺”的一声,胡绚内腑五脏顿时倾遍地,花花绿绿,瘰瘰沥沥,好不触目惊心,燕铁衣狠毒的道:“这是偿还裴咏的两手”锋利的短剑往上猛提,割碎了胡绚的肺,直抵咽喉,血光涌溅中,燕铁衣狂叫:“这是偿还他在猪圈中所受的非人折磨!” 右手血淋淋的猛拍左肘,短剑横切,胡绚那颗早已不像人头的头骨残颅颇沿着石阶滚下,燕铁衣嘶哑的呼喊:“这是偿还裴咏妻子被夺的恨!”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跌跌爬爬满身鲜血的撞了由来,那是个瘦长又生像猥琐的中年汉子,他喉间闷嚎着,五官因过度的痛苦而挤成了一堆,他爬到门口,蓦见形同凶煞的燕铁衣挡道,一声惊怖悲惨的号叫出自这人口中,他张开双臂,似欲哀求,也似待解释,但是,当他双臂一张,一柄三尺银枪已自后暴飞而至,猛的将这人透心穿过,牢牢钉仆地下! 熊道元闪扑而至,从那人身上拨出银枪,边狠狠朝尸体土吐了口唾,喃喃咒骂。 燕铁衣沉沉的问:“这是谁?” 熊道元馀恨未消的道:“就是那替胡绚与柯乃禾穿针引线,坑害裴爷的林弘礼。” 燕铁衣怒道:“为何不先问沈娟下落再杀?如今却要耗费功夫去找!” 熊道元吞了口唾,表情颇为迟疑,期期艾艾的道:“魁首……不用去找了”燕铁衣脸色一沉,道:“为什么?我答应裴咏,要好好照应他的未亡人的……”苦涩的一笑,熊道元低哑的道:“沈姑娘……早已自尽啦,就在被胡绚掳来的第三天晚上,上吊死的……” 和的一震,燕铁衣怒吼道:“谁说的?” 熊道元指了指地下林弘礼的尸体,道:“就是我们逼着这家伙说的,我一气之下始干掉他……沈姑娘坚贞刚烈,不愿清白遭污,又不忍眼见他丈夫受到那种折磨,这才自绝了的,他们却连当时正在受罪的裴爷也瞒着;沈姑娘的坟墓就在楼后,崔厚德去查看去了……” 海然空洞又怅失的,燕铁衣沉重坐下,凄迷的注视远天缥缈云霞喃喃:“在地是连理枝在天为比翼鸟……死了好,死了也好”崔厚德满头大汗的奔了出来:他喘了几口气,观颜察色,小心翼翼的道:“禀魁首,楼后确是沈姑娘的墓,沈姑娘……业已去了……” 解下缝在腕臂上,深嵌入肉的“倒须带”抛落,燕铁衣伤感的道:“我们所能做的,便是令那些害死他们的人陪葬……事实上,等于什么也没做”熊道元关注的道:“魁首,你的臂,伤了……” 接过崔厚德下去从地上检起来的“太阿剑”,偕同“照日剑”插回鞘内,燕铁衣沙哑的道:“不要管我,带马……我们回去,未来的日子展现眼前,只怕还多着这种充满凄苦血腥的辛酸味……” 于是,他们离开了,三人三骑的影子被夕阳的血晖长长映在地面上,显得那样的凄凉又落寂;“临波轩”前,躺着那些永不再盛触世春悲酸的尸体,就宛如朝着亘古以来便错杂纷乱的人间嘲笑。争执些什么呢?掠夺些什么呢?秋夙又在轻轻的咽泣了……。 从“仙迹山”的“临波轩”报了故友裴咏的血海深仇回来,燕铁衣也不过刚刚才养好伤势,一股曲暗入明的逆流又在“青龙祉”所掌握的地盘里逐渐掀起了波涛,先是阴晦的,等它看得出浪花的时候,事态业已相当严重了。 这是阳光普照,天气晴朗的早晨。 “青龙社”“龙云旗”领主“魔手”屠长牧匆匆自迥廊行往燕铁衣的寝居──在“龙魂楼”后面一个植满龙柏的雅园中那幢气势亦相当磅礴的“黑云楼”。 “魔手”屠长牧乃为“青龙社”的首席领主,换句话说,他是”青龙社”的第二号人物,除了魁首燕铁衣以下,“青龙社”就数他的地位最为崇高了,他是个五旬上下年纪的人,外貌一点也不起眼,除了那双手有点特别显得粗厚巨大之外,容貌没有丝毫奇突之处,他看去是那样的平凡,就和你平常在街上或田间随时可以遇见的任何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普通人一样。来到黑云楼之前,屠长牧急匆匆的叩系着门扉上的黄铜兽环,几声清脆的敲响过后,门见立开,“快枪”熊道元当门而立。 一见是屠长牧驾临,熊道元连忙堆笑哈腰:“大领主,今天可是什么喜事呀?尊驾来得这般早法?” “少废话,魁首起身了没有?” 熊道元忙道:“早起来了,如今正在楼下用膳。” 屠长牧沉声道:“传报求见。” 连忙往旁一侧身,熊道元恭谨的道:“大领主驾临,魁首是一定要见的,大领主,不敢劳候,请。” 于是,屠长牧也不再迟疑,他大步踏入门去,经过前面摆设奢华的大厅,弯过甬道,来到一间掩着门儿的书房前面。随于后的熊道元连忙抢上一步,轻轻扣门,谨慎的道:“启禀魁首,大领主求见!” 冰花格子门迅速启开,来开门的竟是燕铁衣本人,屠长牧立躬身施礼,低沉的道:“清晨搅扰魁首雅兴,尚请魁首恕罪。” 燕铁衣一把拉着屠长牧的手,笑道:“那来这么多规榘?长牧,快进屋里坐。” 来到这间四壁排满书架,并堆集着各式诗书善本的书房里,燕铁衣先将他这位头号臂助安排坐下在那张描金雕花的黑漆方几对面,然后,他自己也才盘膝坐到锦垫上,跟进来的熊道元连忙先替屠长牧布上碗筷,并在碗中倾注了三茶,然后才默默退到一边。黑漆方几上,摆着四只景德蓝的高脚瓷盘。 盘中,各为玫瑰糕、油酥饼、炸春卷、肉馒头,旁边的银质小盆,另盛着半盆珍珠米熬成的稀钣。 燕铁衣笑道:“我刚要吃早饭,你来了正好,陪我一起吃。” 屠长牧沉郁的道:“魁首,有些事要向魁首禀报!” 先挟了一块“玫瑰秣”到屠长牧面前,燕铁衣道:“管点『玫瑰糕』再说,又香又甜又酥,入口简直便化了,相当不错,来,长牧,吃点。” 说着话,他自己大口喝下半碗三汤,然后,风卷残云般便将几上的点心狠吞了一半,然后,又将剩下的半碗三汤一口饮乾。 只咬了一口“玫瑰糕”的屠长牧,不禁有些愕然道:“魁首,你吃得这么法,莫非有事!” 抹了抹嘴,燕铁衣笑迷迷的遗:“我没有事,有事的是你。” 屠长牧忧形于色的道:“不错,我确是有事,更急禀魁首。” 燕铁衣平静的说道:“一定不会是些好事,对不?” 怔了怔,屠长牧道:“魁首知道啦?” 摇摇头,燕铁衣道:“从你的神色间已告诉我了,长牧,你先吃完东西再说话,任它什么麻烦也有“青龙社”背柱顶着!” 叹了口气,屠长牧食不下咽的道:“魁首,怕有人在一根一根偷着拆除我们的『脊柱』了!” 童稚的面庞上是一片天真绚灿的笑容,燕铁衣道:“不要危言耸听,谁能有这么大的狗胆?谁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屠长牧低沉的道:“我就是为了最近这一连串发生的不幸事件,才急着来谒见魁首的,因为事情已十分严重了──”燕铁衣安详问道:“严重到你不能代为处理吗?” 淡淡的眉蹙皴着,屠长牧道:“自从魁首从『仙迹山』回来之后,这些日子一直在养伤静憩,如今你才刚刚获愈,设若事情不是这般险恶,我也不敢前来惊扰魁首的静养,本来,当前几桩快报传到之际,我犹自己交待处置了事,但类似的消息连连不断,且手法如出一辙,又却是相同的不幸事件,我就觉得事态不对了,再三斟酌之下,认为还是禀报魁首知悉,并由魁首亲自处断比较妥当。” ------------ 第8章 魂飞冥冥 凶杀隐现 燕铁衣深深知道他的这位头号臂助──“魔手”屠长牧的为人及习性,屠长牧是一个异常冷静,镇定又神思敏捷的人,日常协助燕铁衣处理整个“青龙社”的内外事务,甚至不用燕铁衣自己烦心,大多的问题都会在他那里便获得解决,现在,有他所不能承当的困难而必须亲由燕铁衣决定了,这困难可想而知便不会太小。 屠长牧见燕铁衣没有说话,又悒郁的道:“魁首,我想将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向魁首一一禀报”燕铁衣道:“说吧,我自准备好了。” 润润嘴唇,屠长牧慎重的道:“首先,大约是月馀之前,我们社里在川境“合成府”的“铁手级”首席大首领魏自奇突然失踪,三天之后,驻“奉节县”的另两。蝴首领已跟没了下落,接“江陵”的“大首脑”李明麾下最为得力的助手,也是“铁手级”首席大头领身份的苏昌亦找不到,四天前杭州市”大首脑”陶昂派人飞骑传报,他的“铁手级”首领大头领沙双峰也不知下落,今天,就是刚才一会儿,又有两桩消息递到,一桩报告是居然连“合淝”的“大首脑”商传勇也失了踪迹,另一桩,却指示了部份这些失踪弟兄们的下落……” 燕铁衣平静的道:“说下去。” 屠长牧表情阴霾的道:“这桩消息指出,魏自奇的脑袋早已吊挂在“广元府”的城楼子上,是官家秘密处斩的,李明手下的“苏昌”则被弃尸荒野,于“江陵城”外十里处发现,沙双峰也死了,被人挖去心肝五脏,丢在一处乱葬岗里至今尚不知“奉节县”那两名首领及“合淝”“大首脑”商传勇的下落,不过按我的判断,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燕铁衣沉默下一会,道:“这些事都是最近一月发生的么?” 屠长牧点点头,道:“是的,最先我还以为是偶然,其次我想乃属巧合,但接二连三的发生了我们驻派各处通埠大邑的重要弟兄失踪事件,我就感到不对头了,待到“合淝”“大首脑”商传勇也突然不见的快报传来,我已决定要请魁首亲自裁决,等我再看见另桩指示了部份失踪人员死亡命运的消息后,我更迫不及待的要赶来见魁首了。” 燕铁衣冷静的道:“对这连串的不幸事件,你有什么看法?” 屠长牧愤怒的道:“这显然是一整套对我们“青龙社”有计划的残酷阴谋”燕铁衣颔首道:“不错,但为什么?” 苦笑一下,屠长牧道:“魁首,我们的组织庞大,基业深固,平常营生范圉甚广,在江湖上又盛名喧赫,所谓树大招风,过往今昔结下的仇怨又多,为什么原因而遭至这连串的不幸事件,可以预测出千百种理由,委实不易追查明确。” 燕铁衣缓缓道:“不然。” 怔了怔,屠长牧道:“莫非魁首已有卓见?” 站起身来,燕铁衣喃喃的道:“这一定是某一个,或某一批我们已知的敌对者或临时萌念的隐伏敌对者所玩的把戏”屠长牧忙问:“魁首是指……” 燕铁衣冷冷道:“这些事情从表面上看似是千头万绪,一团乱丝,不容易令人。瑚白从那里着手找出根由,但只要稍微分析归纳一下,则不难抓住重点,从而追索元凶。” 屠长牧颔首道:“是的,但我敢请魁首更进一步的指示。” 在居中来回踱着,燕铁衣一边微微敲击自己脑门,嘴里也不知哺哺些什么,屠长牧与一边肃立着的熊道元俱皆屏息静气,不敢出声。 燕铁衣那张纯真而童稚未泯的面容上,这时又浮起一抹森森的煞气,漾起一片狠酷的阴毒,他踱着步子,双目中闪泛着血光。良久,燕铁衣又坐了下来,他闭闭眼睛再睁开,低沉的道:“我们再从头把这些事件归引整理一番”屠长牧小心的道:“请魁首开头。” 燕铁衣冷凛的道:“第一、被害者俱乃本社的重要人员,可见对方的目标是我。呵叫青龙甘卜,易主言之那个人或那一群人,若非与我们有旧仇,便是要主动打击我们”屠长牧道:“这是必然的。” 燕铁衣道:“第二、我们被害的弟兄之中,有的被弃荒野,有的遭官府处决,这不会是对方故布迷局,而必有其内因,我可以断定这连串的不幸事件全是一个主儿干下的,天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顿了顿,他按着道:“第三、不管我们失踪的弟兄是被官府处决,抑是由不知什么人杀死,其结果总是丢了性命,我判断他们的死亡,尚非是由掳劫者直接下的手,可能是由第三者,他就是反正和这些死亡弟兄有仇的人下的手。” 屠长牧迷惘的道:“但被官府处决悬首示众的弟兄呢?莫非他和官府的什么人有仇?” 燕铁衣道:“不,若与官家某个私人有仇,被劫了去至多也是喑里斩了,不会悬首示众,只要悬首示众了,便极可能是犯大案追缉伏刑者──魏自奇在投效本社之前,是否曾在外头犯过什么案子?” 沉吟着,屠长牧双目倏亮,他急道:“我想起来了,魏自奇在四年之前,曾经因为在“广元府”一家酒楼上喝多了酒,与人因细故争吵起来,将对两名酒客自窗口抛下大街活活摔死,而其中一名酒客即是“广元府”首富赵文的独生子,这赵文与“广元府”府尹有八拜之交,记得当时便悬桂贴出告示追缉魏自奇归案”燕铁缓缓道:“但他们没有做到,因为魏自奇投效了我们,在我们的势力庇护下,凭六扇门里那些吃冤枉粮的鹰爪孙们是连沾也不敢沾的,可是,若是有人将魏自奇擒住送去,则他们当然是欢迎不瑕了。” 屠长牧思索道:“不过,为什么呢?那抢掳魏自奇的人,若是与魏自奇有仇有恨,他既有力量掳劫魏自奇,更该亲手杀之,为什么却送去官府借人之刀,这大可不必呀,他自已动手不更为隐密方便么?” 和一拍手,燕铁衣道:“魏自奇犯的案是杀了人,那人是“广元府”首富,赵贯的独生子,案发当年且曾有缉捕公文追拿魏自奇,会不会也有赏金?有花红?而那掳劫魏自奇的人乃为了赏金花红竟而下此辣手?” 连连点头,屠长牧道:“相当可能。”皱皱眉,他又道:“但,他为什么却会挑着我们的人呢?” 燕铁衣寒森森的道:“这个人或这批人,一定是仇视我们的,不管以前就仇视我们与现在才仇视我们,不管他是表面的敌人或潜伏的敌人,总是一心一意要打倒我们,而对方却又在此行功中索取代价正是一举两得……长牧,无论这人是谁,其用心之狠毒冷酷决不可恕”屠长牧愁苦的道:“这是当然,不过,若是我们明摆着的对头仇家,犹易追查,如果这个人乃是伏伏不动的,便难得找他出来了,魁首,我们不能放任他,一个接一个掳劫去我们各处各地的人手,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王八羔子送我们的终啊”燕铁衣烦躁的道:“我此你们还心急”这时,肃立一侧的熊道元插口道:“启禀魁首,我们被弑失踪或死亡的那些弟兄,也都是社里颇有份量的角色,甚至连我们“大首脑级”的重要人物也遭了毒手,可见这伏在暗处逐向我们袭击的家伙,武功相当强悍,不论他是单独或成群,全够得上硬扎,而且,对方也十分有头脑,他们是在各个击破、分别歼灭,更藉此而收取了代价”燕铁衣喃喃的道:“各个击破、分别殁灭?” 屠长牧道:“可不是,一点一点的吃下我们,又借刀杀人”燕铁衣吸了口凉气,他道:“我想:被弃尸荒野的几个弟兄,也一定是被这人送交给他们的仇家处绝了,明显的,这人也自其中获得了好处”屠长牧恨声道:“使尽一切方法,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干掉,否则消息传出去,非但本社威信扫地,贻笑江湖,就连所有内外兄弟都风声鹤泪,人人自危了”燕铁衣凝重的道:“你可有点头绪先自何处下手?” 屠长牧点点头,道:“我想立即派人赶往“广元府”查明是谁将魏自奇擒送交官的?另外,再派几批弟兄出去迅即探查其他失踪各人平素的仇家是谁,然后按照所得的事实结果逐项追究,总会弄出点名堂来。” 燕铁衣沉吟了一下道:“这不失是个办法,但也要提防对方故布疑阵”屠长牧领悟道:“魁首的意思也不要中了他挑拨离间,嫁祸于人的诡计?” 燕铁衣道:“是的,臂如说,可能他是将我们的弟兄掳劫去交给想杀我们这些弟兄的人,也可能是那王八蛋自己干的好事,故叫我们追入死角,甚至他特意造成某一类的独异手法,留下某一种破绽,好叫我们错找他人,更遂他的恶毒心愿,你交待出去办事的人,发现可疑之处固须追究,但切切不可冒失,以免中了那王八蛋的计”燕铁衣又道:“同时传令下去,所有弟兄全部加强戒备,注意任何可疑情况,不管堂口或外地的人都需要特别小心了”站起身来,屠长牧道:“我记住了,我就下去筹划一切,魁首还有吩咐吗?” 燕铁衣低声道:“目前就暂时这样措施吧,长牧,你多费心。” 躬身为礼,屠长牧匆匆出门而去,熊道元凑上一步,语声里有掩不住的火爆味道:“魁首,我认为这样做还不够。” 横了他一眼,燕铁衣道:“你的意思?” 熊道元气咻咻的道:“首先,我们要为魏自奇报仇,派人去宰掉“广元府”那个处决了魏自奇的狗官,连那出花红赏金的富绅赵贯也不能放过,其次,凡是与我。呵作过对的仇家我们挨帮挨派去查问,同时陈兵城下,势必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行……”燕铁衣摇摇头,道:“你是在瞎胡闹”熊道元固执的道:“只有这样做才最有效”燕铁衣冷冷的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处决了魏自奇的国法,责任并非全在那府尹身上,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要找的是送魏自奇入虎口的人,怎能冒险杀戮朝廷命官?这样做将会引起轩然大波,如果杀了那官儿,再弄得和官兵火拼这代价又何其巨大同样的,也不能毫无凭据便找上我们各个对头的山门,否则一旦搞僵,他们对我们便将群起而攻了,那时我们的牺牲岂又是仅仅几条人命而已?” 扬了扬眉,他又道:“魏自奇在官府留了底案,混迹江湖本可挡灾,尤其是在我们庇护之下,但他不幸又被送回官府,这个送他回去的人才是我们要找的人,魏自奇若未死,我会倾力教他逃生,他死了,也得替他报仇,必须搞清楚报仇的对象。” 熊道元恨恨的道:“我真想找个人咬一口……” 燕铁衣一伸手臂,道:“喏,这里”脸孔倏红,熊道元惶恐的道:“魁首恕过”燕铁衣平静的道:“我晓得你为那些冤死的弟兄愤怒不平,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但不能叫悲恨冲昏了理智,否则,胡干一通,非但得不偿失,更牵累了我们多年辛苦奠定的基业,这就是大大的不值了”唯唯喏喏,熊道元不敢再说什么,燕铁衣思索了片刻,又开口道:“做事情要有方法,择定目标逐步努力,不可漫无头绪混捞混抓,这些不幸的事情既已发生,我们处身其中便首须镇定,切忌自乱了脚步,我看这个在黑处向我施暗算的人,早晚也会揪他出来”熊道元忙道:“我也相信他逃不掉,否则,我们也就等于被人抹乌了脸啦”燕铁衣哼了哼,道:“要抹黑我燕铁衣的脸,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更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那将要使对方付由极大的代价”熊道元笑道:“魁首,如今我们自己可是在先垫老底了……” 望着几上的早餐,燕铁衣道:“别在这样净说些丧气话──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下去。” 答应一声,熊道元急忙上前动手收拾,边道:“魁首吃饱啦?” 忽然笑笑,燕铁衣道:“你没看见我在屠大领主正式谈及主题之前便急着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他那脸色我一看就知道不会有好事情来报,所以抢先塞饱肚子,也免得听过了这连串的噩耗之后愁得吃不下。” 手托着剩馀的食物,熊道元也笑道:“可不知大领主还有心情填“五脏庙”没有?” 燕铁衣目光凝聚:注定梁上一点没有出声,好像他正在研究着屋梁中那一点有什么奇异之处一样,非常专注,非常慎重,童稚清新的面庞上一片略带木然的表情,于是熊道元不敢再说话了,他知道,他们的魁首不是在研究那条木梁,而是早已神驰于某些繁复杂乱的问题中去了。 ------------ 第9章 张天网 青龙生云 就在“魔手”屠长牧向燕铁衣禀报过那一连多次的离奇不幸事件之后,就在他积极展开行动的半个月,宛如一条无形的冷箭,射向了“楚角岭”“青龙社”的大堂,恶劣又令人失望的消息连串飞传回来,而紧接在这些愁苦的消息之后,又有更多更震动人心的事突然发生,“楚角岭”上便彷佛笼罩了一层浓郁的雾,“弹剑楼”的“龙魂厅”里,也似是连空气也泛着寒瑟冷森了…… 在“龙魂厅”尽头那张虎皮椅上,燕铁衣正毫无表情却目光如刃般的沉着脸,倾听屠长牧及另三名来目外地专差的禀报,屠长牧平凡的脸孔上,却带着不平凡的激动。 “……“广元府”的官衙,我们派去的弟兄业已仔细探明了魏自奇遭到处决的内幕,魁首,那竟不是官家动的手,当他们见到魏自奇的当时,魏自奇早已变成一具死尸而且身首异处了,换句话说,连动刑处斩魏自奇的程序也叫那暗里的仇家代劳啦,那人先与市广元府的官方取得了联络,他在拿去三千两纹银的赏格之前,先亲自扯开包裹着魏自奇尸首的油布,魏自奇虽是死了,但仍算由那人擒捕归案,且是正身,所以官家也无话可说,仍然赏贸金照付……” 燕铁衣冷森的道:“那人的容貌、口音、身材可已打听出来了?” 摇摇头,屠长牧恨声道:“他是蒙着脸的,黑布头套直套到脖子,江北口音,身材瘦长,当时亲自在旁三兴此事的一名皂役透露,是个男人,年龄可能已在中年以上,但他的长像如何,确实岁数,却不晓得。” 燕铁衣愤怒的道:“还有别的线索么?” 屠长牧道:“没有了,“广元府”一处所得到结果只是如此。” 霍然站起,燕铁衣道:“十天前,又在“奉节县”外驿道上发现了那两名失踪头领的尸身,两具尸体上蜂窝似的叫人给桶了几十个血窟窿,这样的天气里尸身业已泛了腐臭,跟着就又传来“合淝”“大首脑”商傅勇被人遗尸客栈房中的飞报,说尸体紫黑浮肿,七窍流血,像是服毒而亡的,商传勇疯了么? 他会跑到一个小镇甸的下等客栈陋室中服毒?这明摆明显是遭人暗算了的,最近派去这些出事地方查探内情的人手,又个个挟着尾巴回来禀告没有找着端倪,不知道这些失踪并死亡弟兄私下里有那些仇家,这不等于什么线索都没踩出,全是一群饭桶”屠长牧低着头没有做声,站在一侧的应青戈与庄空离也面无表情的沉吟着,燕铁衣又咆哮道:“好,这些大把大把的棘手纰漏才出不久,连解决这些麻烦的边尚未摸着,可又出事了,你们三个混帐又先后传来了恶讯,“济南”的铁手级首席大头领沙苏又没了影,另外驻在“通凉集”“李家沟”的两名头领也失了踪,这一下,我看他们三个也必凶多吉少,还叫他们加意防范来着,实际都防范了些什么?我告诉你们,都潜伏暗处的王八蛋如今正在拍手大乐,隐在一角看我们手忙脚乱的笑话,“青龙社”自立堂开山以来,几时过这样丢人事情?而且一发生便是不休不止的一大串”那三名回山报讯的专差早已面无人色,吓得栗栗直抖,头也不敢抬起来一下,连手脚全没了个放处。燕铁衣暴烈的接着又道:““济南”“大首脑”葛贵如今采取了什么行动?” 三名专差中,站在左手的一个连忙抬起头来,颤-的道:“回魁首的话……我。呵“大首脑”业已派出其他八名头领并他本人分成四组,展开了严密的查凶行动,另外,属下的得力兄弟各派往境内的道口关卡,以及人多混杂的茶楼酒肆或娼馆赌档中明缉暗访,所以……” 一挥手,燕铁衣怒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岂会如此轻易使由你们找着了用这方法去查缉那人无异大海捞针,根本就不可靠”那名专差可怜巴巴的道:“回禀魁首,我们已经尽了全力,葛大首脑自出事之后,便一直愁得茶饭不思,四处奔走缉凶,这几天来,人也瘦了,连眼眶子都全陷进去了……” 哼了哼,燕铁衣道:“你三个先下去”三名专差如获大赦,立即行礼之后踉跄退下,等到他们出去了,燕铁衣才幽冷的道:“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任什么事也不能做,光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弟兄被对方一批一批的吃掉?” 顿了顿,他又冒火:“在外地我们共派有十名“大首脑”,每名“大首脑”辖下是一名“铁手级”首席大头领,及五名“铁手”头领,五名”铜手”头领,像眼前这样叫人家逐个摆平,用不了多久便会像宰渚一样,宰个干净,你说人命的伤亡无可坐视,使本社的颜面又怎生维持?那个隐在暗处的畜牲等着尝够了甜头,包管就摸上青龙社的“总堂”来开戒了。” 干咳一声,屠长牧沙亚的道:“但是实在找不出线索来啊……” 燕铁衣烦躁的道:“莫不成便坐在这里等对方自己前来通名报姓?” 叹了口气,屠长牧道:“唉,真是妖,天杀的妖孽”此刻,“金铃子”应青戈轻声道:“魁首,且请平心静气,从长计议,不管对方是谁,也总是个活人,也总和我们具有相似的智慧,我们只要好好研讨分析,迟早能找他出来”燕铁衣道:“不能再迟了,到现在为止,已有九个我们的好手被杀或失踪,而且其中竟包括一名“大首脑”,四名“铁手级”大头领,四名头领,这样的折损数目,是颇为令人震惊又切齿的,我们损失不起──不论实际或威信上损失不起”一直沉默着的庄空离,终于低缓的开口道:“魁首,事实上,敌暗我明,防不胜防,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毫无徵侯可寻。天下这么大,我们的基业所在又这么广,对方可以随意来去,挑选目标下手,我们势无法将主力聚集在某一点上枯侯死等,而且对方也决不会扭锋来袭,事到如今,我们连丝毫可资三酌的线索也找不到,。海茫人海,浩浩宇宙,又到那里下手去追拿这暗处的煞星呢?” 燕铁衣不悦的道:“照你这么说,我们便不闻不问,任由那王八蛋宰割凌辱了?” 庄空离忙道:“当然也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讲,除非能想出一条妥善可靠的计策,否则仅是毫无头绪的东撞西闯,恐怕难得收到实效”。烘色稍缓和了一下,燕铁衣道:“但是,那一种方法才能揪他出来呢?” 应青戈突然道:“诱敌魁首,诱敌”双目一闪,燕铁衣颔首道: “不错,想个法子诱他出来”屠长牧也赞同道:“这个原则是正确的,魁首,不管对方是否为我们的仇家,抑或暗里对我们怀恨,他或他们一定是仇视“青龙社”且又冀求以此暴行获取酬劳的,我们何不也以这种情况安排下诱饵,勾住他现身”燕铁衣道:“是的,但怎样安排”应青戈接口道:“找一个平素与我们无来往的帮会或个人,叫他们风声放出去,就说因与我们此中某人结有深仇,愿以一笔巨额花红悬宜那助他报仇之人,然后,我们自当埋伏于被猎物的四周,等那煞星前来入网”燕铁衣沉吟道:“如那野种没听到这消息或不肯上当呢?” 苦笑一声,应青戈道:“这就只好碰运气了,魁首,对方如中计前来,自是最好,否则,便另外策思方法吧……” 燕铁衣想了想道:“也好,总比束手无策的干瞪眼要强,我们总算在行动了。” 屠长牧问道:“青戈,你可有了腹案?” 应青戈点点头,道:“风声出去的地方就该在济南左近,因为对方才在那里得了手,料想不曾离开不远,消息散播开来对方也容易探悉,而且济南离这里不靠近,也好让对方不至顾虑我们总堂的高手追扑,我已想到,济南城十多里处的“黑树洼”相当热闹,那里有家武馆,武馆的教头和我以前有过一点交情,这点交情很淡。外头人也不知道,我们用他为勺饵,让他将言语传出去。” 屠长牧道:“如果他不肯呢?” 应青戈苦笑一声道:““青龙社”的领主亲自前去求他帮这个忙,他会不肯么?” 燕铁衣道:“当然也得给人家点报酬”应青戈点点头,道:“这个我会去办。” 庄空离道:“人选?” 应青戈道:“奶是说由那些人去设伏擒凶?” 庄空离笑道:“自是问的这个,莫不成还问你那些人去喝酒吃肉”瞪了对方一眼,应青戈道:“这必须由魁首决定。” 燕铁衣道:“你自己说说看。” 略一沉吟,应青戈又道:“魁首,我们这一着若是落空,自不必谈,但既然有心擒凶,便必须有周全准备,务求一击而中,只要对方来了便决不能让他生还,所以,去设伏动手的人定要挑拣几个好手。” 燕铁衣颔首道:“这当然,你的意思是由那些人去呢?” 应青戈缓缓的道:“屠老大、我、空离三人全去,另外率颌四名“卫山龙”中的二名,一共五个人,想也足够了。” 所谓“卫山龙”乃是“青龙社”总堂专司守护之责者之职务名称,当然,能担上这个重任的角色,亦是一流的能手,整个“青龙社”中,仅有“卫山龙”四名,应青戈要带了一半去,在实力上来说,已非常坚强了。 燕铁衣道:“可以,我要不要也去呢?” 摇头,应青戈道:“我们都去了,岭上除了魁首再无主事之人,若魁首也相偕而去,总堂口岂非群龙无首了吗?” 燕铁衣一笑道:“其实还有大执法阴负咎在,但好吧,我不去便是,一路上你。呵自己得多加小心了。” 屠长牧道:“我的意思是明天清晨便启程,早早办完这悬案,也早点了却心事”应青戈道:“不,今晚上便走,夜暗可以掩隐行踪。” 屠长牧颔首道:“也好。” 燕铁衣沉思着道:“今晚你们不用再向我解行,届时炜开便是,若有什么消息,要马上飞骑回报于我,我要随时知道详情”微微恭身,屠长牧道:“魁首放心,我们自含尽快相机回禀。” 于是,燕铁衣点点头,自行离开了“龙魂厅”,当他走在回廊上的时候,脑子里的思潮仍涌荡着这些令他烦躁又不安的问题……那隐伏在暗处,屡屡向“青龙社”施其毒手的人物,会是谁呢?他是单独的抑或是也有组织的呢? 为了什么?仇恨,利害冲突,还是金钱?还是这三者的总合?是某一桩难以记忆的烟远怨隙么?是新近发生的么?或是一种出自先天的怨嫉所使然,总会有一个什么原因呀? 回到“黑云楼”下的大厅里,“煞刀”崔厚德立即迎上来侍候,他默无一言的拣了他平时惯坐的一张太师椅坐下,接崔厚德双手奉上的一杯香茗,就这么一面啜品,一面陷入沉思。江湖风云是诡异的,是火辣的、也是惨酷的,在燕铁衣来说,他已经过了太多的惊涛骇浪,经过了太多的血腥兵刃,也见惯了无数的生死场合,他不会被一些小事所困扰,更不曾为了几条人命便惶忧,但是,近来发生的连番不幸,并非那样简单,他已意识到,这其中必然包含了一些至今他仍然想不透的重大阴谋。 “阴谋”,想到这两个字眼,他的心脏便不禁抽缩了一下,嫩白柔润的面庞上,更显得阴狸重重了……。 就在这样沉郁烦闷的心绪里,直挨到深夜他上了床,人躺在锦厚衾暖的卧榻上,脑海中仍是思潮汹涌,起伏不定,在一忽清晰,一忽蒙胧的意念翻腾着,于是有一个,有好些模糊的影像便在他的冥想中重现,一下子近了,一下子又远了,一下子颇倒过来,一下子又游开去。 燕铁衣闭着双眼,在彷佛一团团的灰黑雾氲中,感觉得出脑子里这些魅影的狰狞,他们似乎在他的心中狂笑,又宛如在他的幻想中得意的舞蹈,那张脸,好几张脸,总是如此迷蒙,像很清楚,其实谁的容貌也不似,突然间,那些旋绕于燕铁衣脑子里的一张睑孔向他逼近了,红发獠牙,眉目如死,而且七窍中鲜血津津,燕铁衣猛然待抓,那张脸又蓦的变成了商传勇凄哀无告的面容,似是着无尽冤屈愁苦般凝视着燕铁衣,他心腔子里猝然收缩,大喝一声由床上跃起──室中银烛荧荧,光华明灿,一切仍与先前无异,很平静、很安详,他也依然在床上,只是,业已冷汗涔涔了。 这是一场浅浅的梦,却是可怕的恶梦,燕铁衣胸口剧跳,汗水透衣,他怔怔的拥被坐起,脑子里仍清晰记得方才那在下意识中所形成的幻觉与影像那只由鬼脸转换成商传勇的脸,看上去该是如何的愁郁凄苦,多么的悲凉酸楚,好像要倾诉些什么,要宣泄些什么给燕铁衣知道一样,莫非是,他果真地冤魂不散,自阴世里要求燕铁衣为他报仇么? 刚透过一口气来,燕铁衣伸手抹去额门上的冷汗,此时已响起轻促的扣门声,熊道元的嗓音有些紧张的在外面问:“魁首,魁首,有事么?” 觉得口干舌苦,燕铁衣低沉的道:“进来吧,给我端杯茶来”于是,门儿轻启,熊道元蹑着手脚走了进来,他带着三分迷惑意味瞧着燕铁衣,呐呐的道:“方才我在外头好像听到魁首喝叫了一声,可是有什么不对?” 闭闭眼,燕铁衣道:“没有什么,只是在迷糊中做了场恶梦而已。” 熊道元愕然道:“恶梦?什么恶梦?” 燕铁衣倚在黄铜雕花的床头柱上,涩涩的道:“我躺在床上一直胡思乱想,就这样似睡非捶,打了会盹,蒙胧中,像似见到很多张脸,瓢瓢忽忽又远远近近的些人脸,那就好似在雾里看着些鬼脸一样,叫人心中惊怖悸栗,但我下意识里知道这些人脸就是最近隅伏暗处残害我们弟兄的那干人,我刚刚抓住其中一个,那张脸又突然变成了商传勇的脸,好凄惨,他用一双悲切的眼睛瞅着我,像叫我替他伸浴………到醒过来,业已冷汗透衣了……” 熊道元也不由自的打了个寒噤,忐忑不宁的道:“日有所思,被有所梦,魁首,这些天来,你为了社里一批弟兄的不幸事件搞得心绪烦躁,急惶不安,早也想晚也想,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恶梦……魁首,放开点吧,别老是记挂着,否则身子可要搞亏啦,那有像这样磨人的哩?连睡觉都叫人不安宁,唉……” 燕铁衣闷闷的道:“我就是放不下,抛不开,……道元,传说人死后有灵魂,尤其是冤死横死的人更是阴魂不散,说不定商传勇自另一个世界来向我托梦喊冤的”又抖了抖,熊道元苦笑着说道:“魁首,你也相信这个?” 燕铁衣用力点点头,道:“我信,你呢?” 接,燕铁衣叹了口气道:“要是不快点把这些麻烦解决,我可真是魂梦不安”熊道元搓着手,嗦着嘴道:“一提起这样的事,我就混身不自在……” 斟了杯茶端上来,熊道元道:“茶冷了,要不要另泡一壶烫点的?” 一口就将满杯冷茶喝下,燕铁衣摇摇头,道:“这就行了,喝点冷茶也好清醒一下头脑──道元,下午你出去了?”熊道元居然脸孔一红,他呐呐的道:“是的,我下午叫老崔帮我替班,我到岭前的“安子集”去打了个转……魁首,没向你告假,请你老恕罪”燕铁衣笑笑道:“又是去找你那老相好“栖风楼”的“花鞋儿”去了?” 轻笑一声,熊道元脸孔更红的道:“不敢相瞒魁首,我呢,我是去她那里瞧了瞧,没敢过夜就又急着回来侍候啦,怕魁首生气,所以事先不敢禀报”燕铁衣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还不全是一样的德性? 三天不闻腥就骨头发,过不得了”打了个哈欠,他又道:“什么时刻啦?” 熊道元忙道:“交三鼓了,魁首。” 点点头,燕铁衣道:“你自去歇着吧,不用干熬夜了,有事我会叫醒你。” 躬腰退下,熊道元正返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又再站住,燕铁衣道:“有事?” 熊道元咧嘴一笑,耸耸肩道:“没有什么,其实只是有点怪,不值得向魁首禀报的。” 哦了一声,燕铁衣不想问的问了一声:“怎么说?” 熊道元咽了口唾沫,道:“下午我到“安家集”街上,就要转进“栖凤楼”的时候,恰巧遇见“晋城”大首脑朱少凡偕同一个不认识的人走过来,我怕他日后取笑我暗地打野食的事,急切中,正准备编个谎骗他说我乃是出公差来此,他已面对。烘的走了过来,怪的是他居然连正眼也没瞅我一下,就这么冷冰冰的打我面前走过,和他一起的那人倒还盯了我一眼……” 燕铁衣兴味索然的道:““晋城”的码头是隔堂最近的一处堂口,朱少凡为人又一向方正,不苟言笑,他碰上你正朝窑子里跑,自是不便招呼,以免彼此窘迫,又有什么奇特之处?你真是大惊小怪”熊道元道:“不是这个,魁首,朱大首脑与我虽不大要好,平素也相处得十分熟络,没有一次见面会不打招呼的,怎么说也不该头碰头,连睬也不睬,那模样就像完全不认识一样……” 燕铁衣哼了哼道:“可能你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也末敢说……” 摇摇头,熊道元道:“绝对没有,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他……” 燕铁衣道:“平常你就是心躁气浮,口没遮拦,约莫你说了什么话叫他不痛快你自己还不知道,或是你做了什么事他暗里不顺心,否则,他怎会见了面不理你熊道元,以后你可得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免得得罪了人自己还糊里糊涂”熊道元委曲的道:“我是真的想不到有什么事得罪了他嘛……朱大首脑平素对我很友善呀,就算有什么事他对我不满,也该明着告诉我,他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燕铁衣疲倦的道:“你下去吧,我已够烦了,别再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惹我不高兴”连声应是,熊道元悄然掩上门退下,燕铁衣又轻轻闭上眼,不愿想什么却又偏偏思潮翻涌起来。 夜是深沉的,好静。 自己的呼吸听得十分清楚,甚至连自己的心姚也那么响亮,燕铁衣渴望能入梦,可是,那里睡得安稳呢?才一合眼,那样怪诞幻异的影子便又宛如自幽冥中钻进了他的脑海……时间,在静寂中过去,看不见,摸不,但溜得飞快…… 就在这样寂静里,燕铁衣忽然发现他的房门无风自动,缓缓开启,而有一股寒气透过他的心底,他全身的汗毛彷佛也突的竖立起来,感觉中,像有一种什么阴森的,无形的恐怖向他侵毁过来真的有鬼? 抑或真的有什么冤魂?正在燕铁衣疑神注视中?门儿启开一半,一条人影悄无声息的闪了进来:他一转身,照面之下,不由险些将燕铁衣的一颗心都吓得从口腔里跳了出来。 室中的灯光是明亮的,映照得那人毫发毕现。“商傅勇”他居然就早已确定中毒身亡,甚至连尸体都泛了紫黑浮肿的“合淝”大首脑商传勇鬼──第一个意念掠过燕铁衣的脑子,使他目瞪口呆,神智与反应像一下子全被慑服似的僵麻了,但是,瞬息后他定过神来,紧接又推翻了这个想法,“鬼魂”之事到底不是合乎常理的,况且,灿灿然,那人,那商传勇的一举一动,又那里像个“鬼魂”呢?想是这么想,但燕铁衣仍不禁身上起鸡皮疙瘩,心里发毛,连呼吸也变得粗浊了……。 那商传勇转过身,陡然与床上瞠目注视他的燕铁女打了个照面,像也是异常震惊,大大的一楞之后,他的面孔肌肉急速抽搐了一会,立即又变得凄哀无比,他伸展双臂,就像飘浮似的缓缓朝榻前逼过来。 和一咬牙,燕铁衣毛骨悚然中激怒突起,他暴烈的开口了:“站住”室中的光影映幻商传勇那张黑沉沉又悲惨的面容,他像要抓攀什么似的往前伸开他脸上的沟纹,看见他喉结的移动,他以一种低沉徐缓的声音,幽幽的道:“替我伸浴…ぉぁ翱首”为我报仇,我死得好惨啊……” 燕铁衣盯他,恶狠狠的道:“你是什么人?装鬼扮神想来吓我燕铁衣,我看你是吃错药了”商传勇双目是深沉的,眸瞳里闪耀近似青碧的冷冰光芒,他的唇角抽搐,脸上的表情晦暗而僵木,可不真有点“阴气逼人”的味道。他令人心惊胆颤的长叹一声:“我是被他们害死的“魁首”……我死得好惨替我报仇替我伸冤……。” 燕铁衣的心房“咚”“咚”急跳,他苍白脸,不能克制的栗栗直抖?但他仍把得住,厉声叱喝:“好奸细,你给我来这一套算你份正了霉头,商传勇早就死了,你是什么人?竟敢玩弄此等鬼蜮技俩”那商传勇悲苦的一笑,阴凄凄的道:“魁首你看……你看。我…… ……我不是商传勇是谁?我走了好长的路,受丁好多野鬼的欺,一缕孤魂前来诉冤,你岂能如此待我魁首啊……” 双目突凸,燕铁衣怒极叱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那来孤魂野鬼分明你是个活人装扮,却想来蛊惑于我”对方惨然而哭,飘飘移近,声音哀切得可怕:“你要看看我死亡时刻的容颜么? 要看我变鬼以后的原形么?啊魁首……阴间世界的道上好凄凉啊”燕铁衣身子一震,勃然大怒:“叫你站住”那商传勇这时只离床前五步左右了,他闻声之下,非但没有站住,反而接近得更急更快,同时惨笑如泣,其音似鬼嚎,眨眼间,一排冷芒已有如暴雨般向了榻上盖在燕铁衣身上的一张丝面子锦被“霍”地飞卷,罗网兜鱼般罩住了那排暗器,几乎就在锦被翻卷的一刹那,一溜青光已到了商传勇的身前,但刚好撞上了他挥出的一柄“黑金短刀”。 “当”声撞击之后,商传勇运返三步,一身中衣的燕铁衣则早已赤足来到一边,燕铁衣的手中是他的“照日短剑”,青芒闪缩之下,宛若千百条蛇电狂飞而至那商传勇闷不吭声,竭力抵挡,“黑金短刀”挥展穿舞,也疾如风起云涌,猛不可挡,乌光泛照的短刀,带出一波波的幻异色彩,功力之高,竟是武林中罕见的角色。 燕铁衣身形猝斜,三百剑连成三百道弧影暴,逼将对方仓惶躲跃,他冷笑道: “装得好”那人突然鹰隼也似跃上半空,单手往顶上“承尘”一撑,又快不可言的射来,“黑金短刀”飞斩燕铁衣面门。 “呸”燕铁衣不屑的吒喝,“呼”的侧转又“呼”的猛翻,“照日短剑”以一种奇异的路线在一抹回的光影中由下往上飞起,那人怪叫一声,肩头皮肉顿时裂卷鲜血狂喷。“黑金短刀”像箭一样立时投射向燕铁衣的胸膛,他不移不动,手中剑挥,“当”的一声,“黑金短刀”登时插进了屋顶的横木里。 就在这小得不能再小的空隙里,那人已闪电般冲出窗外,“哔啦啦”巨响中一扇冰花格子窗被撞得七零八落,四分五裂,等燕铁衣飞扑近前,业已找不对方的踪影了。 ------------ 第10章 黑金刀 生死如谜 杂沓的脚步声又急又乱的奔向室门,崔厚德的声音惊慌传进:“魁首,魁首,有什么事发生么?” 燕铁衣哼了哼,道:“进来吧!” 号被推开,崔厚德当先而入,他后头还紧跟着两名腰粗膀阔,满脸凶悍之气的大汉,外厅中也隐隐约约站满了人,兵刃的寒光闪闪可见。才一进屋里,崔厚德已明白出了事,房中摆设零乱,鲜血斑斑,一片锦被尚抛在地下,窗户也破碎不堪了,他望着赤脚站在面前的燕铁衣,惶然道:“厚德该死,获知警讯太迟,叫奸细混了进来警扰魁首!” 燕铁衣平静的道:“罢了,熊道元呢?晚上不是他在值班么?有人闯进来他都不知道?”站在崔厚德身后的两名大汉,其中那生了个狮子鼻的洪声答道:“启禀魁首,熊大护法业已不知何处了,我们是听到巡逻弟兄的紧急传报,知道魁首寝居有异声,这才连忙赶来的……” 燕铁衣脸色一沉道:“个把时辰前他还进来给我送茶,现在他会跑到那里去了?” 崔厚德身子一震,惊悸的道:“老天,他不会遭了那煞星的毒手吧?” 此言一出,每个人的神色都变了,燕铁衣大吼道:“孙三能、银慕强,你两人还是『卫山龙』的身份,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立即给我找人搜奸呀!” 那狮头罪的大汉与他的伙伴急忙应是,回身带着外头的一干手下匆匆离开了! 崔厚德嗫嚅着道:“我也去么?魁首?” 燕铁衣怒道:“谁叫你楞在这里?” 崔厚德慌忙要去,忽然又道:“魁首,是什么人混进你的房中?奸细还是刺客?是男是女?什么模样?我还不明白到底其中是个什么情形!” 燕铁衣冷冷的道:“你还是不要明白的好!” 呆了呆,崔厚德迷惑的道:“魁首的意思是——?” 燕铁衣缓缓的道:“你既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来人是刺客,男性,模样熟得很,和死去的大首脑商传勇完全相同,更明确点说,他就是商传勇!” 顿时目瞪口呆,崔厚德的面孔可笑的歪曲着,他怔楞了好一会,才如释重负的道:“魁首……敢情你是……呃,看花了眼吧?商大首脑早就遭了毒手死亡多日啦,他怎会……怎会又在此出现?又怎会向魁首行刺?” 燕铁衣慢吞吞的道:“那人和商传勇生前是一个模样,非但容貌像,举止、谈吐、甚至语气也像,况且他还口口声声自称是商传男的鬼魂,来要求我为他报仇……” 硬涩涩咽了口唾液,崔厚德惊愕的道:“这……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燕铁衣道:“匪夷所思么?” 烘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崔厚德道:“魁首,这件事,我看其中只怕有诈………” 燕铁衣瞅着他道:“怎么说?” 用手擦去额头的冷汗,崔厚德道:“怪力乱神之说,无非齐东野语,不足置信,商大首脑的鬼魂居然会冥夜中山现,业已令人猜疑,而就算他真是商大首脑的鬼魂吧,也只该前来求求魁首为他复仇伸冤,断不会反向魁首行刺呀,一个人在生前忠贞不二,死了变鬼也当一样效忠故主,那有变了鬼使也变了心性的道理?何况,我从未听说鬼魂害人使用暗器兵刃的呢……。” 燕铁衣微微一笑,道:“厚德,你见解很正确,分析也极为精辟,可见你亦多少有了点脑筋了,不错,那不是商传男的鬼魂,只是一个懂得易容之术的人装扮成他的模样而已!”顿了顿,这位枭中之霸又道:“那家伙的易容术相当高明,高明得差点连我也被蒙住了,初见的一刹那,我亦大吃一惊,心颤胆寒,但我马上否决了鬼与存在的这个想法,认定这乃是江湖人的障眼诡计,及他逐步的向我逼进,我就更相信那话儿是假的了,后来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是个活人假扮的死鬼罢了——不错,他将容貌举止改装成商传勇,他也像极了商传勇,甚至连商传勇的暗器『没尾钉』与兵刃『黑金短刀』也偷用上了,但他最后的行为却不似商传勇,商传勇决不会向我行剌,而一个鬼魂更不会用暗器与兵刀伤人!”崔厚德又加上一句:“鬼魂也没有血!” 扫视了地下斑斑流染的血溃,燕铁衣颔首道:“不错,鬼魂也不会流血!” 崔厚德笑道:“魁首一定给了他一次好教训?” 燕铁衣笑道:“这种功力十分强悍,比你们几个全要来得高明,他竟能与我力拚十数招,虽然他最后挨了我一剑,但此中不无侥幸,如果他沉得住气,不惊不慌,至少能再挺十数招没有问题!” 怔了怔,崔厚德道:“如止说来,他具有与魁首力搏三十招左右的本领了?”燕铁衣正色道:“一点不错,此人出手狠辣,反应敏捷,且招式怪异无伦,如果他能镇定应付,恐怕二一十招内我还不一定胜得了他!” 自齿缝中“嘶”“嘶”透了口气,崔厚德吃惊的道:“魁首,好些年了,能在你手下挡过二一十招的人物,业已不多见了,别人不晓得你厉害,我们却清楚得很!” 笑笑,燕铁衣道:“所以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崔厚德庆幸的道:“好在此人不比你强,比天尚不及你高!” 燕铁衣低沉的道:“可是他的武功虽不及我,但他行事之诡异,手段之精练,头脑之细密,却不容人忽视,厚德,大约我们已经遇到强硬的对手了!” 崔厚德不服气的道:“任他再强,还能强过『青龙社』?任他再硬,也还能硬过『枭霸』燕铁衣?不就是个专门弄鬼扮神的下三流角色罢!” 燕铁衣肃穆的道:“不要太轻敌,厚德,没有三分三,岂敢上梁山?对方若是个泛泛之辈,他也就不前来捋我们的虎须了!” 崔厚德想了想,道:“这家伙司机会是谁呢?” 燕铁衣道:“我和你同样存着这个疑问。” 崔厚德低声道:“魁首,你与他对过仗,看世他的招术路子来没有?” 苦笑一声,燕铁衣道:“没有,这人功力高,出手狠且猛,几乎没有什么破绽,接刃的时间又短,委实不易看出他是那一家那一派的招法,如果他再把拚斗的过程拉长一点,或者能以找出点端倪来也不一定……” 崔厚德笑笑,道:“如果时间再拖长一点,他这条老命便搁在这里了!” 燕铁衣尚未及回答什么,门外风动影晃,哈,熊道元已经满头大汗,气急败坏的冲着的进来!甫一进门,他看见燕铁衣好生生的站在那里,这才如释重负的透了一口气,边又急切的道:“魁首——你无恙吧?” 燕铁衣道:“我当然无恙——你慌张什么?活像见了鬼一样?” 熊道元脸色骤然变灰,惊恐的道:“可不是见了鬼怎的?魁首也遇上了?” 燕铁衣慢吞吞的道:“你见谁的鬼?” 熊道元吞了口唾液,艰辛的道:“说出来,实在叫人觉得怪诞,魁首,那商传勇大首脑的鬼魂呀。” 一侧,崔厚德冒失道:“你方才跑到那里去了?外面床铺上被褥零乱,空旧荡荡找不着你的人影,如今正派人出去,四处搜寻你去啦,我们还都以为你真个被鬼勾了魂呢?” 禁不住起了个寒颤,熊道元馀悸犹存的道:“那可真是商大首脑的鬼魂唷他飘呀飘的进了我的房间,又朝着我“嘘”“嘘”吹气,老天,那是阴气呀,冷森得叫人身上至起了鸡皮疙瘩,他的脸容也是死白僵硬的,就似刚从棺材里爬起来的模样,两只眼直楞楞的瞪着我,眼瞳泛着碧光……简直把我吓得心都不会跳了!” 崔厚德忙道:“后来呢?” 舐舐乾燥的嘴唇,熊道元呐呐的道:“后来,我儿他逐渐向床前逼进,惊恐之下,也顾不得那是人是鬼了,抖手就是一枪扎去,但却没扎上,那鬼影像狼嚎似的咭咭怪笑着飘向室外,我心里起了疑,跟着就追,这一追便追到岭后村子里去了,绕了大半天却失去他踪迹,我猛然醒悟,这不要是什么江湖下的邪魔鬼道故意弄些玄虚来诱我离开,以便潜回来对魁首不利呢?一急之下,我就赶忙跑了回来,庆幸魁首好端端的没受什么惊扰,否则,我就吃不消啦……。” 崔厚德吊起一边的眉毛道:“早就出事,老熊!” 熊道元目光四扫,震动的道:“果是『调虎离山』之计。” 燕铁衣冷笑道:“便算他调了你这头虎去,我这条龙也并不好伺候。” 熊道元急问:“魁首,这是怎么回事?” 燕铁衣道:“有人向我行刺!” 熊道元双目突凸,脱口问:“谁?” 燕铁衣道:“就是『商首脑』的『鬼魂』。” 倒呼了一口凉气,熊道元惊怒的道:“鬼魂岂懂得行刺?魁首,那一定是我。呵的什么仇家所装扮的!” 燕铁衣点点头,道:“不错,可惜我只伤了他,却未能将他擒住!” 熊道元气愤的问:“这会是那一个王八蛋?” 走回床沿坐下,燕铁衣道:“据我想,今晚来此行刺的人,一定和近些日来我们外面所发生的连番不幸事件有关,说不定他是主谋,也说不定他乃帮凶…… …”熊道元猛一咬牙,恨声道:“若是挡住这种,看我小一口一口咬下他的内来!” 燕铁衣冷静的道:“这是极端诡密又狠酷的人物,只今晚接触了一下,我已有了这样的感觉,他不是容易对付的!” 崔厚德急切的道:“但我们必须抓住他,魁首,否则后患仍将无穷!” 燕铁衣道:“我比你们更希望早点抓住他!”顿了顿,他又摇头道:“三位领主与两名『卫山龙』才出去不久,此地已显惊兆,这不是好徵候,我怕我们定下的诱敌之计恐难如愿——设若今晚来人果真是那个暗中的刽子手的话!” 熊道元焦灼的道:“我们该怎么辨呢?魁首。” 燕铁衣静静的道:“防范与等待,如此而已。 熊道元道:“这只是消极的,被动的啊!”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我也想采取有效的,积极的,更坚强的手法,但怎。捍去做?我们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对方的山门派别,甚至连对方为何如此怀恨我们也不明白,又叫我们怎么下手处理?” “克登”一咬牙,熊道元的声音出自齿缝:“恨死我了!” 燕铁衣冷然道:“这正是那人所希望的事!” 望着自己魁首那张童稚又纯真的面庞,崔厚德发觉这张面庞上亦同样被愤怒与怨恨的黑雾所布罩……虽然燕铁衣在尽力压制与掩饰着,但那种燃自心内的熊态烈焰却是不易隐讳的……。 崔厚德悄悄的向熊道元使了个眼色,然后谨慎的道:“魁首,请早些安歇吧,外头的事我与老熊照应着,天快亮了,魁首还有好些问题需要起身处置哩…… …。” 燕铁衣低沉的道:“你们退下去吧,明早记得叫阴负咎来见我!” “是!魁首,请魁首放开心事,不要太忧虑了……” 燕铁衣一扬眉,道:“罗嗦。” 暗里拖了熊道元的衣角,崔厚德偕同他的多计连忙躬身过了去,燕铁衣倚在床头,却那里还睡得着?他眼睁睁的凝注屋顶插嵌着的那柄“黑金短刀”,又在苦苦思索起来,是谁呢?会是谁呢?那一个人或那一拨人居然有如此歹毒的心计和如此阴狠的手段?他或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天刚蒙蒙亮,燕铁衣即已匆匆起身穿妥衣袍,就着瓷罐中的冷水略为梳洗了一番,然后启门而出,外面的小厅中,早已有一个身材瘦长,面容满清瘦又双目精芒如电的中年人在等候着了。那人一见燕铁衣出来,立即站起施礼:“魁首一夜都未曾好睡吗?”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青龙社”的“大执法”,笑脸断肠阴负咎! 点点头,燕铁衣在一张软椅上盘膝坐下,边道:“你也坐,负咎。”等阴负咎坐好,燕铁衣皱眉道:“这些天来,我们『青龙社』上上下下,可真叫乐子大了!” 清瘦而微现乾黄的面庞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阴负咎道:“我们这一次的对手,看样子能使我们过足瘾玩玩!” 燕铁衣道:“你居然还有这种雅兴!” 阴负咎道:“.对手越强越好,我认为斗起来有意思,他干得毒辣,我们就拼得霸道,他下手残酷,我还报也就厉烈,魁首,我一向喜欢强硬的对手!” 燕铁衣深深知道他这位“大执法”的为人及个性——阴负咎的外形并没有什。捍奇特出众之处,和屠长牧一样,可以说是相当平凡的,但阴负咎的内在却充满了跳跃,充满了活力,也充满了激奋,他是好战的、强韧的,更是永远向逆境挑战的,他先天便遗传着横霸的本质,血液里流循着报复的野性,他相当的暴戾、凶猛、倔悍,他决不服输,在任何情景下,敢以头来顶山! 搓揉着面颊,燕铁衣打了个哈欠道:“你这么早就来了?” 阴负咎一笑道:“我根本一宵未睡,昨晚我也溜山转了几迪圈,但没发觉向魁首行刺的人,才回来过见崔厚德,说魁首召见,我就急着赶来了。” 燕铁衣道:“难怪这么早!” 阴负咎低声问道:“魁首找我来,是否有什么事情见示?” 燕铁衣道:“我想问你件事——商传勇的确体被发现死亡之后,是你派刑堂的『司事』之验的确,可确定死的人是商传勇然讹?” 笑了,阴负咎道:“刑堂的五『司事』全是我一手琢磨出来的,派去验尸约两名『司事』又是这五人中最精明的两个,而且他们忠贞性也是我可以用脑袋保证的,因此绝对不会有问题,魁首莫非是真个相信商传勇借尸还魂了?” 燕铁衣却没有笑,他道:“那么,商传勇的死亡是千真万确的了?” 阴负咎用力点点头,道:“决不会错——那两个派去验尸的『司事』对商传勇熟得很,他们甚至连商传勇右大腿内侧的一颗肉痣也验查过了,这证明不会有假!” 若有所思的沉吟着,燕铁衣又道:“当时,除了发现尸骨之外,再没有查到其他的蛛丝马迹?” 摇摇头,阴负咎道:“魁首已听过他们的回禀了,发现尸体的时候,业已是商传勇死亡的第三天了,还是那家小客机的掌柜闻着有了味道才察觉的,等弄清楚了死者的身分来历,我们得到通知再派了人去,这一阵耽搁,任什么可资查询的线索也找不着啦……” 燕铁衣在想看什么,良久没有出声,他的变眉紧皱,面部肌肉僵木,这一刹那里看上去,他竟是如此世故及深沉了! 又过了一阵,阴负咎忍不住问道:“魁首,你在想什么?” 缓缓的、幽冷的,燕铁衣道:“我在想——商传勇一直有独特的,也是容人令人忽略的嗜好,在昨夜之前,我一直没有想到,但如今,我记起来了……” 阴负咎颇有兴趣的道:“什么嗜好呢?” 燕铁衣低沉的道:“他非常喜欢嚼食甘草,整天口与不停的嚼……” 阴负咎深沉的道:“魁首一说,我也记起来了,商传勇的确是有这么个嗜好——魁首是否由这件事里想到了什么端倪?” 燕铁衣沉吟着道:“他平常嚼食的甘草,我好像听他闲谈中提起过,是名叫『白心甘草』的一种,只有药材店才有得卖,不是到处可以买到的……他既有这个嗜好,我认为可以到那个小镇上的药店去暗里查上查,说不定有意外的发现………” 想了想,阴负咎道:“万一商传勇本身带得有那种甘草,并没有到他死亡当地的药材店去买呢?”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这就要碰运气了,查得出什么线索来,我们就可以早一点找出暗处的对头,也可小牺牲点人手,早点为那些横死的弟兄报仇,若是查不出什么头绪来,便只好另外再等候机会了。” 阴负咎颔首道:“却是无妨一试,只不过,魁首不必抱太大希望。” 燕铁衣皱着眉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一点可以下手之处,我们就不能轻易放过……商传勇死的那个地方是叫『钱松镇』?” 点点头,阴负咎道:“是叫『钱松镇』,那是个十分偏僻的所在,隔着『合淝』约有一百多里地,真叫人想不透老商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去挺尸!” 燕铁衣哼了哼道:“十有十成是吃那个隐伏的煞星诱去的!” 阴负咎感慨的道:“老商也是老江湖了,却上这种邪当……” 燕铁衣低沉的道:“这不能怪他上当,负咎,换了你,我怕也一样会中了人家的圈套!” 笑了笑,阴负咎道:“何以见得?” 燕铁衣正色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那专向『青龙社』所属下辣手的杀胚是一个精通易容之术的人物,他能把商传勇生前的模样、举止,甚至口音仿做得唯妙唯肖,他也可以如法泡制去模仿任何一个人的音容,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察而上当者又有何奇!臂知说,他化展成你的样子,堂而皇之的去找商传勇,叫商传勇随你到任何一个地方去办理任何一件事,商传勇会不遵命么?他非但欣然偕往,而且不会有丝毫防备,对方下起手来,又可以挑拣场所,又可以从容自如,真叫人方便极了!” 阴负咎恨声道:“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全变成人家刀俎上的鱼肉啦?任其宰割……” 燕铁衣道:“所以说,情势对我们是相当险恶,相当不利的,那人手段太高,又太奸狡,商传勇中计殒命,并不能怪他疏忽,就算如今我们有了警觉,却也难保不吃亏上当,对方有了这一门绝技便彷佛水银入地,无孔不入了!” 双目的光芒冷锐,阴负咎道:“凡是人,便不会永远没有做错的时候,那家伙只要叫我们抓着一次,他就会后悔他所做过的那些事了!” 燕铁衣道:“这是无可置疑的人问题是,如何抓着他失算的那一次?还不能靠等待,要主动去探查!” 阴负咎道:“好,我就亲自跑一趟『福松镇』,魁首认为如何?” 燕铁衣点头道:“可以,但却须即去即回!” 阴负咎道:“这个当然,什么时候了?我还敢有点半耽搁?” 架起二郎腿,燕铁衣苦笑道:“记得要沉住气,别打草惊蛇……我有个感觉,那暗里的仇家似是随时随地都在监视我们的动态,好像我们要怎么做他差不多都能预见先知一样!” 阴负咎缓缓的道:“会不会——魁首,堂口里有对方卧底的奸细?” 燕铁衣低声道:“我也考虑到这件事,但很难肯定,你也别说出去,让我们私底下进行侦查,希望是没有!” 冷酷的一笑,阴负咎道:“若是真有,那就热闹了,刑堂业已好久没生意上。号啦!” 燕铁衣道:“这种生意还是越少越好!”顿了顿,他又道:“负咎,你到『福松镇』以后,最重要的是刺探那里的药铺子,看他们记不记得商传勇去购买过『白心甘草』,如果有,切记问明时间、随伴者、以及商传勇说过什么话,总之,任何细微末节,都不能放过……” 阴负咎道:“魁首放心,我会办得令你满意。” 燕铁衣微叹一声,道:“如果再不快点查明此事的内蕴,我真要给憋疯了!”忽然,阴负咎又提起另中件事道:“魁首,依我看,三位领主偕同两名『卫山龙』前往『黑树洼』去诱敌入网的行动,怕是要落空了!” 燕铁衣沉重的道:“我也这么想。” 阴负咎道:“还得传令下去,叫大家注意戒备,万一那小子又装扮成什么人。湖了进来,可真防不胜防,眼看着是自己人,说不定抽冷子那『自己人』就下毒手啦,想想,也真令人有点头皮发麻,简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燕铁衣徐缓的道:“从现在开始,负咎,下令使用『紧急识别暗语』,无论谁与谁朝上面,先通暗语再行接近,以免为敌所乘;另外,整个『楚角岭』也同时宣告进入全面戒备,加强哨卡及巡逻,没有示职及任务的弟兄一律不准在外活动,以斯减少警戒上的困难,谕令下达之后,你便马上离去办事,早去早回!” 阴负咎站了起来,道:“是,魁首还有其他的吩咐没有?” 燕铁衣摇头道:“就是如此了。” 于是,当这位“青龙社”的“大执法”离开之后,燕铁衣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彷佛想抓住一点飘忽的什么,但却一时又不能确定如何下手…… 熊道元在这时轻轻走了进来,燕铁衣瞅了他一眼,突然问:“青龙呢?” 呆了呆,熊道元本能的回答:“入云了——这,是怎么回事?” 燕铁衣眨了眨眼睛,答道:“这是证明你乃熊道元本人。” 熊道元“哦”了一声,道:“开始使用紧急情况下的识别暗语了?” 燕铁衣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中的办法!” 咧咧嘴,熊道元道:“其实呢,想起来也确是叫人头痛,那小子会装扮易容,说不定扮成那个人,就拿老崔来说吧,挡不好也可能不是老崔而是那个家伙改装的,平素熟得一家似的兄弟,这时也免不了疑人神疑鬼,你猜我,你猜你…… …就算魁首你坐在这里,也难讲不是假的,觑个空给我来上一记……” 燕铁衣笑骂道:“胡说!” 熊道元忙道:“我还只是譬方!——”燕铁衣低沉的道:“你记住,道元,一个人要完全装扮成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又是我们极为熟悉的话,这并非一件易为之事,只要精密的观察,仔细的分辨,总可以看出破绽来,每个人都有他惯有的独特的个性,无论是举止、谈吐、腔调、表情,甚至一点小习惯,人人俱皆不同,若非经过长久时间的揣摸,是很难学得一模一样的,我相信对方并没有这种机会,他或许可以装得像某一两个人,但决然无法随心所欲,想扮谁便和所扮的本人相同,所以,只要我们胆大心细,多加警惕,亦不怕对方混水摸鱼!” 熊道元点头道:“魁首说得是,但那人能将两大首脑的模样化装成这么相似,可是很不简单的了,显然他和商大首脑有过一段日子的相处,否则那能扮得如此个像法?我认为。” 在熊道元的一句话中,彷佛激起了一道闪光映过燕铁衣的脑海,他双目突睁,直定定的瞪视着熊道元的嘴巴里,宛似在熊道元的嘴巴里查觉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吃了一惊,熊道元呐呐.的道:“呃,魁首——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燕铁衣猛一击掌,兴奋的道:“你刚才不是提到那么句话——能将商传勇的模样举止,学得那样像法,定是曾和他有过一段日子的相处?道元,你可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熊道元不解的道:“意味着什么?” 燕铁衣急迫的道:“只要我们立即派人去『合淝』,查明在商传勇遇害之前有什么陌生人常在他左右出入,不是就很快可以把那隐藏不露的家伙揪出来了?”哈哈大笑,熊道元也连连拍手:“妙啊,妙啊……” 燕铁衣正坐了身子,忙道:“快去,把崔厚德叫来,就派他跑一趟!” 答应一声,熊道元回头就朝外跑,但他刚到门口,燕铁衣却又突然叫住了他,熊道元转过身来,竟惊愕的查觉他们魁首的神色,居然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又呈现了那种失望的阴黯! 涸惘的,熊道元走过来道:“怎么啦?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我又忽然想起,就算去查,也未见能查出个名堂来。” 熊道元满头雾水的道:“这怎么说呢?魁首。” 燕铁衣叹了气似的道:“那人精通易容之术,他若混到商传勇身边,也必然化过装,掩盖了他的本来面目,甚至会装扮另一个人的样子;那家伙狡猾异常,他岂会留下这个显而易见的破绽来叫我们拿住他?说不定他日在这步棋上摆好了陷阱,专等着我们去跳——譬如说,他故意装成某一个人,好令我们按貌而寻,实则那被装扮成的某人根本不知此事,我们凶狠狠的去向那人寻仇,岂非上了大当?更惹下一场莫须有的麻烦……” 熊道元怔了一会:忽道:“魁首,我们当然也该顾虑到这一点,但顾虑是顾虑,查探却仍须查探,只要我们对此一可能发生的错误有了警惕,对方便难以得逞——我认为,仍然该派人去查一查,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我们怀疑他是故布疑阵,实则那种是否确如我们想像中那般奸狡细密仍未可定……” 沉吟着,燕铁衣道:“你的话也有道理……” 因为燕铁衣是自熊道元的一句话中产生了灵感,是以熊道元十分希望能由这个灵感的激发有所收获,假如因此而查明了那隐于暗处的凶手对头,则他的功劳当然非同小可;熊道元所做的判断亦有其道理存在……。 这时,熊道元又道:“魁首,如今我们是有路就追,有线必查,那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轻放,对方也只是个人罢了,我就不相信他能般般周到,百无失闪,我们广泛而细密的分头查探,迟早能将对方的底蕴掀出来!” 燕铁衣一笑道:“好,就叫崔厚德跑一趟,那些特别要留神的事你便直接告诉他,叫他立即出发,不必再向我辞别了!” 熊道元躬身退下,自去传令,等他离开后,燕铁衣一个人开始在小厅中蹀踱起来,太多的疑团,又太多的迷惘,掺合成了一堆黑黯黯的雾气,像似隐隐约约的看得见些什么,其实伸手去又不见五指,仔细推敲起来,千头万绪中找得出破绽的地方不少,但任那一项也无甚把握,那对头——或那批对头,真是可恨可恶啊…… “楚角岭”“青龙社”的总坛,就在这样刁斗森严却又紧张郁黯的日子里一天一天的挨过去;自从“青龙社”立堂开山以至扬威江湖迄今,这种如临大敌,惶惶不宁的常烘却是稀罕得很的,敢与“青龙社”明枪对仗的武林帮派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敢于先行启用的人物更是不多,但如今发生的这连串事件,对方非仅已等于向“青龙社”宣了战,更且是主动挑战了,而这人——或这批人使用的方式却又恁般阴毒及诡异,他们不是硬着火拚,而是用“蚕食”的手段一点点,一步步的来剪除与谋害“青龙社”的所属,他们又全隐于暗处,不令“青龙社”找着对象,就似如地般分割零宰着这个江湖上最具势力的庞大组织之一,打个譬喻,便宛如一只白蚁腐蚀一幢房屋,总是慢慢的,静静的,等到查觉它的为害之大,这幢房子早已被腐蚀得差不多变朽了;“青龙社”尚是够幸运的,他们幸而及早发现了这只“白蚁”的恶毒兴阴狡,也便开始了预防反击的措施,但,令人惶急的是——到现在仍未找出这只白蚁的藏匿处来! 这一天,已是阴负咎与崔厚德离开后的第十天了,燕铁衣整日价的衣不解带,席不暇暖,日夜全坐镇在“青龙社”的大堂中亲自督促整个总坛的防范事宜,并随时准备往有情况发生的地点驰援,他的长短双剑也从未离身,一心希望着能在某一个适当时机里迅速对那敌对者予以截杀;就这几天来,他人已变得清减多了,也憔悴多了,那张童稚未泯的面庞亦凭空增添上些由忧虑兴愤怒堆积起来的纹褶,这位有“枭霸”之称的江湖大豪,业已少见他惯常所流露的笑容……。 此时,他就坐在“龙魂厅”顶头的虎皮交椅上,面对着长几上的丰盛菜肴发怔,这顿午膳已摆妥好一阵子了,至今他却半筷子也没沾唇。 一旁侍候的熊道元实在憋不住了,移前几步,谨慎的道:“魁首,你吃点吧?” “唔”了一耸,燕铁衣兴味索然的瞥了几上的菜色一眼,淡漠的道:“怎么大厨师老赵的手艺越来越差了?这是做的些什么菜?看不中看,吃也想必不中吃,糟透!” 熊道元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老粗,自来讲话便不大思考,有一句说一句,此刻他乾笑一声,道:“老赵的手艺那会差了?是魁首的心绪差了才是真的呐,我倒不觉得他今天做的菜不中看,至于中不中吃,呃,魁首连沾也没沾过,怎会知道?” 眼一瞪,燕铁衣呵斥道:“没有规矩,这是你对我讲话的态度么?” 熊道元脸色顿赤,随即躬身垂手,吓得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心里虽在嘀咕,嘴里却那敢放半个屁? 燕铁衣冷冷的道:“都是一群头号的饭桶!从屠长牧开始,一直到老赵!” 熊道元呐呐的不敢说话,只能从眼角处偷觑燕铁衣的脸色,而燕铁衣的脸色却是铁青的! 寒着脸,燕铁衣又大声道:“屠大领主尚未有消息递回来么?” 熊道元咽了口唾沫忙道:“回禀魁首,还没有哩……” 燕铁衣又怒道:“阴负咎呢?崔厚德呢?” 熊道元忐忑的道:“魁首,他们才去了六七天,路程不近,怕没有这么快………” 哼了哼,燕铁衣悻悻的道:“太平粮吃多了,一旦出了事全是那么手忙脚乱,六神无主,今天的『青龙社』那有早年的那种精猛奋扬之功?若能把过去闯江湖的力气拿出一半来,我们也不会连吃这么多暗亏!” 熊道元忙道是:“魁首,说的是。” 燕铁衣一指熊道元的鼻尖,又冒火道:“还有你,不要以为是我身边的人就可以肆无忌生,狂妄自大,弄毛了我,先拿你小子开刀整治!” 一身冷汗,熊道元噤若寒蝉,那还敢吭声?他知道燕铁衣的脾气会变得这么暴躁的原因全是为了这些日来发生的连串不幸而未能加以解决所使然,因而他一。烘自觉委屈之下又不禁诅咒起那个不知是谁的凶手来! 燕铁衣气咻咻的道:“怎么不说话了?你?” 熊道元楞了楞,结结巴巴的道:“说,说话!说什么话呢?” 燕铁衣怒道:“我的话讲得不对么?你是以沉默来抗议?” 熊道元惶恐的道:“魁首怎会讲得不对?不对的是我呀,魁首再怎么骂,再怎么说,也总是对的,因为我自觉错了,才不敢讲话,有老天给我做胆,我也不敢以任何方式抗什么议,请魁首明鉴……” 燕铁衣面色稍为缓和了些,道:“这还像几句人讲的话。” 悄悄拭了拭额上的冷汗,熊道元陪笑道:“魁首这些天来心情不好,睡也不安,吃得又少,人都消瘦好些啦,魁首,人是铁,饭是钢,你还是吃点儿才成呀……” 慢吞吞的拿起筷子,燕铁衣刚刚伸向一盘清蒸白鱼,又收了回来,不悦的看了熊道元一眼:“辣酱呢?每次有『清蒸白鱼』这道菜,老赵都会在盘边蘸上一点辣酱,怎么今天就会忘了?他也叫什么事弄昏了头?” 凑前一看,果然盘边没有辣酱,熊道元知道燕铁衣吃这个菜式是一定要蘸辣酱的,这是他多年的老习惯,两厨师老赵自也晓得,偏偏在这个燕铁衣脾气不佳的节骨眼上老赵又忘了做这件事。熊道元不禁脱口骂道:“这个老小子简直糊涂透顶,尊挑这个时间——”按着他又忙道:“魁首稍待,我就去取。 说着他刚要转身,燕铁衣已突然若有所思的道:“慢着!” 熊道元迷惑的道:“魁首还有事?” 燕铁衣注视着几上的菜肴,将自己用的象牙筷放到一边,缓缓的道:“去找一双筷来!” 心腔子猛一收缩,熊道元惊悟的道:“魁首怀疑——有毒?” 燕铁衣点点头,道:“先不要张扬,试过了再说!” 熊道元立即奔出厅去,片刻后手执一双银筷又奔了回来,燕铁衣接过,先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然后,轻轻插入那盘“清蒸白鱼”里,银筷插入之后,很快的,那种灿光的银白色转为乌暗的黑紫! 熊道元双目直楞楞的瞧着,猛的一咬牙:“老赵这野种,他好大的狗胆!” 燕铁衣此时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摆摆手,他道:“事情还不清楚,先不。害下断语,道元,你悄悄的去把老赵押来,让我亲自问问他。” 熊道元气愤的道:“十成是他干的好事,这老王八蛋,他是鬼迷了心窍,居然有这个胆量毒害魁首,亏他倒能装佯,方才我去厨房拿菜时,他亲手端给我,还笑吟吟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燕铁衣表情有些僵凝,忧虑的道:“我看——端菜给你的老赵,怕已不是原来的老赵了!” 熊道元大吃一惊,恐怖的道:“会有这样的事?”舐舐唇,他又呐呐的道: “但,但是,我的确是从他的手上接过的菜盘呀,那不是老赵赵福是谁?我怎会看错人呢?” 燕铁衣平静的道:“就是因为太熟悉了,才会忽略一些原本可以发现的事物——假如我猜得不错,老赵怕已遭了毒手!” 冷汗又沁了出来,熊道元道:“但愿不至于——”燕铁衣道:“你且去带他来,如果还『带』得来的话!” 熊道元顾不得再说什么,掉转头便往“龙魂厅”侧门外飞也似的奔出;由”龙魂厅”到专伺“青龙社”几位首要饮食的小厨房并不很远,转过后头的回廊便可抵达,熊道元气吁吁的赶到之际,那幢里外两间的小厨房仍然静荡荡的和平常一样,并没有任何异状,尚未进门,熊道元的两柄短枪业已分别握在手中,他往墙边一贴,突然暴烈的,大声怒吼着:“老赵,给我滚出来!” 厨房里寂静了一会,然后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外头,是那位大哥呀?”一听这声音,熊道元便知道乃是厨师老赵的副手,专门替老赵打杂洗菜的阿青——一个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小伙!熊道元风一样卷了进去,已瞥见阿青正楞呵呵,迷糊糊的从外间那张简陋的铺板上坐起;这毛头小伙子猛古丁发现熊道元凶神恶煞也似的扑了进来,不由大吃一惊,吓得鞋也没穿,便赤脚跳到地下。 ------------ 第11章 血染剑 千两为博 熊道元也没理他,迅速冲进里头的灶房,但见石灶冷寂,案板空荡,橱柜里的炊具及钉挂在墙头,刀铲也都有条不紊,却就是没见着老赵那个大活人! 熊道元立即近返,他目光尖锐的掠视了一遍堆集在外面的柴薪又部份菜蔬,他确定没有人能躲藏在其中之后,马上圆睁双眼向阿青大吼:“给我滚过来!” 阿青是满头雾水又加上心惊胆战,他哆嗉着,面青唇白的磨蹭了过来,害怕得差一点就哭出声来了,熊道元急躁的咆哮:“老赵呢?” 阿青一个劲的抖着,嗫嗫嚅嚅的道:“师傅……师傅做完了午膳后……自去……去后头歇着了。” 怒骂一声,熊道元夺门而出,绕到厨房后那间小房子左近,那是一幢孤伶伶的小屋,在座假山后头,这幢小屋便由厨司老赵用做住处,熊道元是相当熟了,他一待来到,就不出声,猛然便破门冲进。 四散分裂的门板木屑甫始飞扬,熊道元早已双枪翻闪,掠身入内,室中,对半个人影也不见!恨得一跺脚,熊道元大叫:“这狗杂种!”转过身,他正待离开,目梢闪处,劫赫然发现一双人脚露自那张笨重的红木床底下。 一个箭步抢上前去,熊道元伸手猛扯,一下子便将床底下的那个人拖了出来,那个人,唔,正是厨司赵福,而且,敢情还是活的呢! 这赵福身上既未被缚,亦朱受伤,口里也没塞着什么东西,就是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说话,空自睁着那即恐怖又乞怜的眼睛望着熊道元打转……一看光景,熊道元已明白赵福是看了人家的道儿,叫人点了“哑穴”及“软麻穴”了。 他飞快的伸手为赵福拍开了穴道,一把提了他起来捧到床上。 这时,赵福才呻吟出声,颤索索的喊了一声:“我的天啊……” 熊道元大吼道:“不用喊天了,这是怎么回事?” 惊魂甫定,赵福忙自床上爬起,馀悸犹存的道:“熊头儿,多谢你赶来救了我的老命……要不是你来得趁时,我还不知要在床底下躺多久呢!……” 熊道元暴躁的道:“先不说这些——你是怎么叫人暗算了的?” 赵福那张黄瘦的老脸早已失了血色,他惊惧的道:“我也不知道咧。近午时分,我刚弄妥了肴摆在蒸笼里温着,窗后就有人叫我,叫得又急,我一边答应一边出来赶过去,那知鬼影不见半个便叫人给我弄倒了,那人由手好快,大爷,连一点风影……” 熊道元怒道:“可是那人做翻了你,又把你提到这里来塞入床下?” 连连点头,赵福道:“正是!” 熊道元大声道:“在这个当儿,你就连一面也没见看他?” 赵福苦着脸:“没有,我才一往下倒,还没沾地,那小子已倒提起我像风一样来到此处,三不管便把我朝床下硬塞,这里额头上还碰肿了个口……” 熊道元席道:“没用的东西,叫人暗算了居然连那暗算的人是什么模样也没看清楚,亏你还是“青龙社”的伙计!” 赵福呐呐的道:“我太不中用了,熊头儿,还请你多包涵,下一次我就小心了……” 熊道元气吼吼的道:“下一次?下一次你可能连命也没有了,这遭你还留着活口也真叫奇;我问你,你是开饭前就被暗算了?” 赵福忙道:“不锗,但菜肴全已做好了,放在蒸笼里温着,就等熊头儿来拿,连托盘我都已揩干净放在一近啦,就是那道“清蒸白鱼”尚未加辣味,我待等到上菜时再加,以免早放了叫蒸笼一温走了味,我——”熊道元仰天狂笑:“好,好,幸亏你没加上辣味,却叫那阴毒狠酷的凶煞暗了算,这可是老天保佑咱们魁首平安!叫那个王八蛋的对头百密终有一琉!” 赵福惊骇的道:“敢问舵头儿,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熊道元脸色一沉,道:“有人在你做的菜里放了毒药,欲待谋害魁首!” 喊了声天,赵福吓得“扑通”跪下,涕泪泗流:“熊头儿……你老可得明察秋毫,替老赵伸冤啊……谋害魁首乃是凌迟碎尸的罪啊……老赵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做啊,熊头儿,老赵是叫人栽了脏。” 熊道元哼了哼,道:“你可知道中午是谁去替魁首端的菜?” 哆嗦着,赵福道:“那时节我人已被弄来这里了,老实不知道……” 熊道元一指自己鼻尖:“是我。” 赵福突然想起什么,呐呐的问:“照头儿又是从谁手上接的菜呢?” 熊道元一指赵福,道:“是你!” 混身猛地震,赵福随即号淘大哭:“神明在上,熊头儿……这是天大的冤枉啊,我那时明明被人弄倒了塞在床底下,又怎么端菜给你?熊头儿,你可怜我老赵,总得将事情查明替老赵伸冤,我千真万确是冤枉的呵,熊头儿,你说什么也待相信我……” 一把将赵福提了起来,熊道元道:“别这么窝囊,我们晓得不会是你,是另外有人装扮成你的模样混充。如果是你干的,你还会躺在床底下而不早早逃之夭夭?” 赵福哭着道:“原是这么说啊,熊头儿能相信,总算是救了我的老命……要不,我死不瞑目呵……” 拉链他朝外走,熊道元边道;“到“龙魂厅”去,连阿青一起,魁首要问问你两个事情的经过。” 赵福被扯着踉跄的朝外走,又惊又喜的道:“魁首没有事吧?”熊道元瞪了赵福一眼,叱道:“废话不是?” 凝视着下面瑟缩站立的赵福及阿青,燕铁衣和颜悦色的问:“赵福,你的确没看清楚那人的面貌?” 赵福惶恐的道:“回魁首的话,小的没有,若有半字虚言,若赵福甘受凌迟之刑……” 点点头,燕铁衣转向阿青:“在熊头儿去端菜之前,赵福出外打了一转,回来之后,你一点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阿青圆圆的脸孔上透着惊惧不安之色,他想了想,点头道:“没有,小的那时正在清理外面的柴火。小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当时并没有看出什么地方不对……” 一边的赵福慌忙道:“阿青,你这小混蛋,那不是我啊,你居然会看不出来?” 阿青哭丧着脸,呐呐说:“师傅,我是真的没看出来……” 燕铁衣摆摆手,道:“你不要怪他,赵福,这些天来我们堂口所发生的连番不幸意外,想你也多少听说过了,我们那对头仇家乃是极其厉害的人物,非但武功高强,而且心思细密奸狡,尤善长易容之术,他所装扮的人物,不但几可乱真,而且叫被装扮着极亲密的人都难以查觉,阿青没有看出其中破绽,不足为怪,就连我们怕也未见得能点破那种的诡计……” 赵福嗫嚅的道:“只要魁首明镜高悬,察知不是老赵做手脚,老赵就感恩不尽了……” 燕铁衣“嗯”了一声,又向一侧肃立的熊道元道:“道元,你也回忆一下,中午你去端菜之时,没和那假扮老赵的人说过话么?” 熊道元摇摇头,道:“没有,我忌匆匆的进了厨房,只问了一句:“魁首的午膳备妥了不曾?”那假老赵便端起托盘交给了我,一边犹点点头笑了一笑,我接了这托盘,转身便回来了,我还记得阿青当时确实在弯着腰整理柴火……” 这时,阿青圆圆的脸上那圆圆的眼睛一转,突然道:“魁首——小的记起一件事了!” 燕铁衣颔首道:“说说看。” 阿青回想着,谨慎的道:“小的记得师傅出去以后不一会又从外头走了回来,似是哼了几声,小的当时抬头看了师傅一眼,并未说话,待师傅进了灶房之后,好像在搬弄什么东西,小的随口在外面告诉师傅,说前头大厨房的老张请师傅将这个月的会银交给小的送过去。” 一边的赵福马上有些恼火的插嘴:“老张起的会最令人讨厌,他老要在发饷前讨,而且总输然崞谔嵩缌撕眉柑臁-”熊道元瞪大了眼,叱道:“不许乱插嘴!” 阿青天真的笑了,接触道:“小的如今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里了,小的每一次提到老张要交会银的事,师傅便必定埋怨上一大顿,但这一次师傅在里头居然半句不响,仅是支唔了一下而已,当时小的觉得有点奇怪,但过去也就忘了,现在想想,那时灶房里头的师傅,可不是别人假扮的?” 燕铁衣问道:“按熊护卫说,你告诉他赵福到屋里午觉去了,他后来又和你说过话啦!” 阿青摇摇头,道:“没说话,那伪师傅后来走了出来,冲着小的朝后头一指,转过身打着哈欠离开了,师傅一再有睡午觉的习惯,所以,小的便一直以为师傅去午睡去了……” 燕铁衣吁了口气,侧身道:“那种手法高明,行动细密,举手投足,俱有其意,进退转环,无不恰当,时机上又拿捏得如此准确,配合得这般合切,既自然,更轻松,几乎无懈可击,是个可恶的人才!” 熊道元咬牙道:“越是这种人,阴毒起来越辣手!” 燕铁衣向赵福及阿青道:“你两个可以下去了,从今天起,厨房将有人日夜轮守护卫,另外,做好的菜食切记先以银器试试,这一次,幸亏赵福的辣酱放晚了点,那凶徒不察才被我无意中看出破绽,否则,只怕麻烦就大了,但你们记住,幸亏不是每次都会降临的,活命的重要倚仗,是在于自己的中心谨慎!” 赵福与阿青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熊道元低声道:“魁首,以后,你的每一餐膳食,都由我先尝后你再吃。” 燕铁衣笑道:“别吃吧,毒死了你也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打了个哈哈,熊道元道:“为了魁首的安全,我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辟,我……”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你慢一点再这么慷慨激昂,视死如归,先把那神出鬼。夯的对头拧出来,以后有你充能的日子。” 熊道元咧咧大嘴,正想说什么,厅外,一条魁梧的身影已风似的卷了进来“衙山龙”之一的孙三能。 燕铁衣心腔子剧然一跳,立时沉下脸来道:“孙三能,你慌张些什么?” 一个踉跄刹住了前冲之势,这位素有“八臂金刚”之称的孙三能业已面红耳赤,气吁吁,他用力吸了几口气,方才将激动的倩绪勉强压制下来,他两颊肌肉抽搐着,仍显得异常愤怒的道:“禀魁首,道上可真有这他他娘的、落井下石的畜生,他们找得好一个“乘虚而入”的机会……” 神色冷静沉着,燕铁衣慢慢的道:“不要冲动,理智一点,孙三能,你已经叫怒火烧昏了头,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说不清楚了!” 熊道元也忙道:“别急,孙老三,慢慢的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哪?” 又吸了口气,孙三能强行控制自己感情的波动,然后,他才悻悻的道:“魁首,“双蛇教”的两个头子之一“蛇郎君”阮为冠率领他的“七君子”方才抵达总坛大。号之外,指名叫城,口口声声说要报却六年之前那一箭之仇!” 燕铁衣眉梢子一拐,冷沉的道:“除了阮为冠与他手下的“七君子”,还有别的人么?” 孙三能道:“露脸的就是他们八个,是不是尚有其他帮手就不知道了,魁首,他们分明是打听到本社近日迭遭事故,正值人心惶惶,侦骑四出而内部空虚之际,趁这个机会来检便宜……” 熊道元忍不住激愤的道:“阮为冠敢情是吃了狼心豹胆了?居然敢找上我们的山门来叫战?六年前为了争夺“大金河”的水运买卖,叫他们栽的那个筋斗还不够狠么?创痛犹新,他就会忘记了不成?这一遭是非把他“双蛇教”不行!” 摆摆手,燕铁衣平静的道:““蛇书生”费冥心没有来?” 孙三能摇摇头,道:“只有阮为冠为首,我看,“蛇书生”费冥心六年之前被魁首以“太阿剑”重创,恐怕如今活着没有都是问题……” 燕铁衣严肃的道:“当时我是把费冥心伤得不轻,但对不至丧命,如果没有意外,他该还能活命才对。”说着,他站了起来,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熊道元一面往外走,一边低促的道:“魁首,“双蛇教”自从六年前在“大金河”与我们火拚过一场之后,大大的伤了元气,从那时起便收了他们在“紫云山”的教旗,远走他处不知所终,今天却又突然在这个时刻,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索愤报仇,恐怕是有什么用意吧!” 沿着到大门前的宽阔道路匆匆迈步,燕铁衣沉稳的道:“剧我想,他们主要的目的是报那六年之前的一箭之仇,其次,也是藉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打击我们,以便做为“双蛇教”东山再起的倚仗,他们早年因为我们而栽倒,如今,当然也必须雪前耻才能再站起来,总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形势只怕不在表面上那样单纯。” 熊道元恨声道:“这一次,魁首,我们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燕铁衣笑道:“但他们又何尝不想把我们叫各个击破呢?” 跟随在一边的孙三能,气冲冲的接口道:“可不是?“双蛇教”一定是打听到了消息,知道我们三位大领主不在堂口,大执法也出去办事了,连“卫山龙”也有一半不在,魁首的两位“大护法”亦只留下一位,实力空虚乃是当然,他们便借这机会胆大包天的挨上“青龙社”的山门来指名叫战,万一他们占了便宜,将来就有他们吹嘘的了,看吧,盛名喧赫的“青龙社”,居然也叫“双蛇教”打到家门里了,又有几个人会去查究事情的真象?所以说,魁首,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们得逞!” 熊道元亦激昂的道:“否则,我们这个筋斗可就栽大啦……” 沉默着没有说话,燕铁衣的双眉微戚,嘴唇紧闭,他那张童稚未脱的面臃上业已笼罩着一片森冷之气。 依着山势起伏而围着的虎石围墙有两丈多高,那两扇巨大的生铁镶嵌着锥钉的大门早已启开,两百名手执马刀柳条盾的“青龙社”弟兄正肃静及紧张的站极大门两旁,雁翅般往外排开,大门正中,只有“卫山龙”身份的钱慕强独自卓立,神色冷沉的面对着离他寻丈之外的八个装束怪异的人物! 轻疾的步履声惊动了钱慕强,他是个强壮硕健的大漠,满脸的横肉黑里泛红,一只环眼睛光灼灼,一看就如是个骠悍机警的角色;这时,他迅速回身,倒提着他的大板斧,快步迎了过来。 燕铁衣一面仍继续朝前走,一面冷静的问:“没有其他异状?” 钱慕强恭敬的道:“眼前还没有,就只“蛇郎君”阮为冠之下的“七君子”,合共八个人。” 燕铁衣低沉的道:“庄里的一切布置妥了?” 钱慕强点点头,道:“妥了,早已由“刑堂”五位司事率领着各处人手进入截杀伏击位置!” “嗯”了一理,燕铁衣停了步,他那双冷澄清澈的目光开始投注到对面八个敌人的身上——那是八个穿着一式一样衣服的人物,黑巾、黑袍、黑靴,而黑袍前胸上却以红线绣着两条对称弯曲的猩红蛇形图,有一个人站在前面,其他七人成一字排列于后,那站在前面的一人,生得非常俊俏,真是称得上面如冠玉,唇若丹朱,风度翩翩,意态潇酒,不折不扣的公子模样——只是他那只眼,呃,稍稍细长了一点,而眼中的光芒也令人免得颇不对劲,冷兮兮的、阴沉沉的,更加上一股说不出的僵硬与冷酷的味道,看上去,宛似有点邪厉…… 这人后面的七位,年纪都差不多在四旬左右,虽然他们七个人的容貌相异,高矮不同,但却俱有一个相同的特质,冷酷而悍野。 是的,前面那面如冠玉的俊俏人勿,就是“双蛇教”的两位教主之一“蛇郎君”阮为冠,后头那七位,便是“双蛇教”中的一流高手“七君子”。 燕铁衣突然又展现出他那种惯有的,纯真而稚气的笑容来,拱拱手,他温柔又亲切的道:“六年了,时光过得很快,这六年来,想阮兄及各位兄弟都必十分如意吧?” “蛇郎君”阮为冠没有表情的笑了笑,语声幽冷的道:“不错,六年了,六年以还,“青龙社”越发声威喧赫,财势茂盛,而大魁首燕铁衣阁下也更加春风得意,不可一世了。” 听到这番话,一边的孙三能、钱慕强、熊道元等人俱不由勃然变色,形态愤怒。 燕铁衣对一边仍以其天真和详之状,挥挥手阻止了属下的冲动,笑吟吟的道:“好说好说,这也全靠道上各位高朋贵友的抬爱及容让,兄弟才记起这个小小的局面,凑合着和一般苦哈哈的伙计们过日子罢了,委实还谈不上什么“声威喧赫”“财势。函盛”;至于兄弟我自己,承蒙众家英雄好汉的抬爱,沾头边光,又那里敢“不可一世”呢?” 阮为冠冷冷的一笑,道:“燕铁衣,你可真“歉”啊!” 燕铁衣温和的道:““谦”是不能说,多少有点修为罢了。” 唇角的肌肉跳动了一下,阮为冠道:“燕铁衣,我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吧! 我想你该心里有数——我们今天来此为了什么?” 燕铁衣点头,道:“当然如道。但是,我却要反问阮兄你一句——有把握么? 若有,自是不在话下,否则,三思而行比较妥当!” 阮为冠冷硬的道:“六年之久,燕铁衣,你却张狂如故!” 笑了,燕铁衣道:“所以,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 深深吸了口气,阮为冠寒着脸道:““双蛇教”在江湖上自来有它的地位与威信,立教开山二十馀年,由我们的大师兄传到我师兄弟二人手中,一向是顺风顺水,无往不利,我们与“青龙社”亦从来没有过瓜葛,但是,六年前,只为了“大金河”沿岸的水路买卖运送之争,你们“青龙社”便心狠手辣的将我“双蛇教”多年辛苦挣来的名声断送于一夕,你们用“双蛇教”弟子的鲜血染红你们的财富,以“双蛇教”所属的百多条生命来点缀你们暴力下的成果……燕铁衣,多少白骨在“青龙社”的基业之下垫底?多少魂魄在你们的骑傲自满中哭出?你不觉你们的横行霸道是如何叫人切齿痛恨么?” 燕铁衣平睁的道:“江湖上的生活就是如此,绿林中的日子便是这样血淋淋的。 大家全要过下去,不幸的是我们竟都挤在一个圈子里谋生存,只要在道义上不亏,在传统上立得稳,彼此间为了利害而发生的争夺乃是难以避免的,非仅江湖一行,天底下那一件行业也俱是如此,我们全在黑道上安身立命,讲究的也都是这一套,阮为冠,我们染人家的血,人家也同样染我们的血,我们用人家的白骨坐底,人家何尝不然?所以,我们心中无愧,五内坦然,因为我们只有用这样的法子才能维持我们的生存,而我们所争取到的,所要求到的,我们全已付出了代价,鲜血与生命的代价,我们所能付出的也只有这些,这些血与肉的本钱,我们既已付出,当然便该复得,这不是“横行霸道”,阮为冠,这就是“适者生存”的道理!” 窒了窒,阮为冠渐渐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他激烈的道:“你说得好!” 燕铁衣冷冷的道:“若是无理,我又怎能说得好?” 阮为冠激动的道:“不论你说得天花乱缀,舌上生花,燕铁衣,六年前那段公案并不能一笔勾消,我师兄及百名弟子的鲜血也不能白流,我们来了,便是要你及你“青龙社”的一干凶徒还来一个公道!” 燕铁衣缓缓的道:“只要你坚持,“青龙社”自燕铁衣以下无不奉陪!” “蛇郎君”阮为冠神色阴狠的道:“你不要在那里充强逞能,燕铁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你们“青龙社”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燕铁衣淡淡一笑道:“何以见得?” 阮为冠冷笑道:“便老实告诉你,我早已探明你们“青龙社”的总坛内部空虚,高手尽出,这才打你们一个左右失顾,措手不及!” 燕铁衣点点自己胸膛:“你们不该忽略了我燕铁衣,有我在,“青龙社”的龙头永远昂扬向天,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并无大碍,阮为冠,你们把重点搞错了!” 哼了哼,阮为冠道:“燕铁衣,你未免把你自己看得太高强了——但你在这里却是正好,因为我们主要目标也就是你!” 燕铁衣镇定的道:“这是不足奇的,无论好坏事,凡是有“青龙社”的份,那一样不是要冲着我姓燕的来?” 阮为冠咬咬牙,道:“你已明白,当然最好,从今而后,“青龙社”即将是江湖上的一个陈词,“楚角岭”成一堆废墟,你燕铁衣也无复再有称狂江湖之能!” 燕铁衣莞尔道:“先别说的这么肯定,阮老兄,这不是光凭几句话便可如愿的,这需要用实力来促成!” 阮为冠硬板板的道:“不错,我正打算如此!” 燕铁衣目光一飘,道:“就凭各位?” 阮为冠怒道;“你还认为不够么?” 燕铁衣摇摇头,道:“太不够了!”,嘘了口气,他又道:“六年前,“大金河”之滨那一战,贵“双蛇教”倾以全巢,犹未能在燕某领导之下的“青龙社”手中占到丝毫便宜,如今……你们只有八位,实力大逊于往日,又如何能稍有获益?” 阮为冠大声道:“但你们“青龙社”现在的阵容也没有那时来得坚强!” 笑了,燕铁衣道:“当年“大金河”之战,“青龙社”的好手只到了一半,即已杀得你们丢盔曳甲,溃不成军,眼前,虽说“青龙社”的硬把子仅得十停中的两停在此,但你们切切不可忘记,有了我燕铁衣在,那等于“青龙社”的大部实力相同了!” 阮为冠怒道:“好个狂夫!” 燕铁衣一笑道:“阮老兄,你可是还要动手?” 阮为冠切齿道:“否则你以为我们来此为何?” 燕铁衣点点头,道:“好,怎么个打法?” 阮为冠狠烈的一笑,道:“那就要看怎么样歼灭你们比较合适了!” 燕铁衣冷冷的道:“你的意思是,不拘方式的大混战?” 阮为冠昂声道:“和“青龙社”及你燕铁衣交手,谈出方式,不免得太过可笑。捍?” 燕铁衣冷森的道:“主随客便,我们就好好的“笑”一扬吧!”又露出那种童稚的笑容,他张口道:“只是,以你们各位的份量来说,恐怕迟早会笑不动呢!” 阮为冠狡猾的道:“你是这样认为么?还是你想多找几个对手遇过瘾?” 燕铁衣的反应当然是迅速至极的,对方此言一出,他立即明白“双蛇教”这一次登门叫战,所拥有的实力,必然不止眼前现身的几个。深沉凝重的一笑,他道: “阮为冠,你还有多少帮手,不妨全招呼出来大家见见面,这样藏头露尾,不是也太小家子气了么?” 阮为冠阴阴的道:“不用忙,到了时候,自不会令你失望的,剧我看,用不用得着另外找人帮我的忙,怕还不一定呢!” 燕铁衣冷泠的道:“很好,我们便开始证实一下你们确否具有这样的份量!” 袍袖轻翻,阮为冠的只手中已各执着一柄怪异的兵器——三丈长短,通体蓝光闪闪,呈弯曲波纹状的“夺命蛇矛”! ------------ 第12章 毒攻毒 财帛动心 笑笑,燕铁衣道:“久违了,这对『夺命蛇矛』,阮为冠,六年之前记得你使的是这两柄玩意,六年之后你却仍未换家伙呀!” 阮为冠脸色冷森的道:“大约你也一样没换过你那长短两柄破剑吧?” 燕铁衣大笑道:“长胜神兵,何须改换?使用着栽过筋斗的武器才需要重新调配过讨个吉利才是!” 那蓝汪汪的光芒本来是在阮为冠的手里闪缩,眨眼间,却宛似流光一样暴泻至燕铁衣面门之前!“太阿剑”的灿灿毫光如雪,“削”声锐响,便更换一步的枪到前头,在蛇矛的攻击尚未够上位置之前,徒然便将阮为冠退出三步,燕铁衣身形飞旋,漫天的剑影交织成眩目的光芒在呼啸中暴卷敌人,阮为冠的一双蛇矛似是委缩了,变得那样的渺小,尽管奋力冲突,却就是越不出燕铁衣的“太阿剑”所布成的流芒光圈! 于是,“七君子”半声不吭,霍然散开又猝而包围,七件兵刃便从七个不向角度,带着七种迥异的招法攻向燕铁衣!“太阿剑”突然扩展,尖锐的破空之声彷佛鬼魂的泣叫,在一溜溜冷电的射扬中那么准与狠的飞弹向“七君子”,来势之急与快,简直无可言喻。“七君子”喊叫纷乱,又像一刹那之间相同——分成七个不一样的角度狼狈跃开!” 熊道元狂吼一声,猛冲上来,一双短枪伸缩挑戮,照面与便接下了“七君子”中的二人,剩下的五个正在犹豫应该采取那一种战法合适,“青龙社”方面的“卫山龙”之一“八臂金刚”孙三能,已一座小山般当头而临道:“好朋友,我这个小角色你们便不屑一顾啦?”孙三能的武器是一对斗大的熟铜“金瓜锤”,加上他人高体沉,形容凶悍,这一动起手来,就宛如一个“护山韦陀”下凡,那等威风劲儿,光叫人睢在眼里心中就会打寒栗,气势上业已先声夺人了!他一个人接下了“七君子”中的三个,一上手便展开了恶斗,那等的猛烈悍野法,完全是一付拚命不要命的架势! 现在,燕铁衣已完全将他的对手阮为冠罩在蓬飞飘闪的剑芒之下,阮为冠在武林中来说,也是一等的好手了,但是,他在与燕铁衣比较之下,却仍旧一筹莫展,毫无获胜之望;阮为冠有一种感觉,好像他每一次和燕铁衣交起手来,总是有那种面对瀚海巨岳的压迫感,那种浩大气势之下的拘束感,这样的感觉更使化施展不开,无从下手,他隐隐然的恐惧与绝望的心理便又抬头了——六年之前他有过此等的体验,不想六年之后依然如是! 钱慕强也不愿闲着,他一转手中的大板斧,厉声向“七君子”中尚怔在那里的两个人大吼:“来来来!你这一双狗种,钱爷便陪你两个乐上一阵——”那两位“君子”中的一个头大身子小的人物阴狠狠的眯上眼道:“怕你秽不了便宜呢,孙子!” 钱慕强勃然大怒,人板斧扬偏,暴叱道:“看钱爷割下你那支烂舌头!” 燕铁衣猝然一百九十剑暴圈阮为冠,阮为冠仓惶拍架中又拚命后退,于是,就在他后退的一刹那,“太阿剑”已有加极西的冷电闪掠过千百年的时光,倒翻长射,那两位方待与钱慕强“卯”上的“君子”突觉寒芒眩目,共中那满脸麻子的仁兄,业已狂号着一个筋斗摔出五尺,只倒地瞬息,他的胸膛上已经开了六个血洞! 怪叫着头大身子小的一个心胆俱裂,贴地翻滚,而钱慕强乘势猛上,大板斧飞快挥斩,那位仁兄的一柄长丧门剑尚未及举迎,一颗大头颅早已骨碌碌滚出了老远,四溅的鲜血顿时便染红了钱慕强的衣袍! 狂笑如雷,钱慕强走上前去,将地下那颗大脑袋翻过来——那上面的五官早已忸曲得变了形,皮色就地一刹那已呈了青黑,这张人脸,和先前连在脖子上的那张人脸,只这么短短的时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似乎无睹于那首级上恐布的表倩,无睹于淤断折的脖颈间血腥的模糊翻卷,钱慕强大吼道:“『双蛇教』的畜生们看看,这就是发狂言的下场!『青龙社』所属说一不二,那一个再敢大言不惭,他的舌头便得被割下!” 因为自己的闪躲,而给了燕铁衣分身猝里的空隙,阮为冠不禁愤怒得热血沸腾,目眦欲裂,他目睹手下那两名“君子”死状之惨,顿时便横了心,红了眼,尖啸着,他发疯似的扑上,一边狂吼道:“好一群卑陋下流的猪狗,竟然用逭种阴毒手段残害于人,燕铁衣,你还要脸不要?” 剑如流,刀似山,燕铁衣猝而反截,冷然道:“本来,我们便说好不须讲求任何『方式』的!” 侧旋回绕,阮为冠的“夺命蛇矛”划映出腾曳的尖流,疾如狂风般,卷向燕铁衣,口里咬碎了牙:“我与你拚了!” “太阿剑”猝然在斜举的同时抖动成一蓬雨芒往四周并散,阮为冠的一双蛇。含顿时便震击得连连歪斜,快得不能再快,青光飞掠,燕铁衣的左手“照日短剑”彷佛自虚无中展现回伸,而阮为冠却打着踉跄往后退去上,肩膀上血流如注! 手腕一翻,“照日短剑”又已插回胸前鞘内,燕铁衣卓立不动,冷漠的道: “阮为冠你还差得远!” 喘息着,阮为冠的面孔因为过度的怨恨与痛苦而呈现了歪曲,他的额门上青筋浮突,混身汗透重衣,流着血,含着粗浊的呼吸,这位“双蛇教”首脑之一业已再次尝到六年之前的滋味——无尽的羞怒至极的悲愤! 燕铁衣阴沉的又道:“我曾给你求生的机会,在没有动手之前,但你轻易放弃了;阮为冠,有些时候,人的一生往往只能有一次机会,机会过去了即不再来,如今,你就正是这样的了!” 阮为冠身子起了一阵痉挛,他正待开口说什么,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长号已自那边传来——有一个与孙三能拚斗的“七君子”人物被孙三能一种捣出了丈远! 阮为冠嘶厉的人叫:“畜生——”燕铁衣缓缓的道:“如果你们另有帮手,此时来援,已其时矣!” 阮为冠狂叫道:“你以为已经胜券在握了么?燕铁衣,你以为你已经占了上风了么?你如果这样想,可就是大错特错了,我老实告诉你……” 他还没说完话,“青龙社”总坛头的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叱吼叫与金铁交击声,紧接着红光涌现,起了几阵巨大震撼的爆炸声,于是,但见屋塌梁飞,烟硝腾升,在满空四阔的碎瓦残屑中,更连带响起“轰隆隆”“晔啦啦”的建物颓倒巨响! 仰天大笑,阮为冠尖厉的叫道:“开始了,已经开始了!” 这时,庄内人声嘈杂,呼号呐喊之声乱成一片,几条人影如飞而来,倘隔着老远,其中的一个已扯开了嗓门仓惶大喊:“快禀告魁首,有五个不明身份的奸细潜入了总坛,他们已用炸药轰翻了好几幢房子啦,那五个家伙的功夫好不高强……” 钱慕强迎上几步,暴烈的大骂:“魁首正在拒敌『双蛇教』的人马,你们没生眼睛看?什么事都要烦魁首亲自处置才能办妥,你们都是一群死人?” 赶来报警的三个“青龙社”弟兄便惶惶然楞在那与不知所措了,刚才说话的那一个不禁又是焦急,又是瑟缩的道:“但……但钱慕大哥,我们挡不住人家呀……” 此却,燕铁衣断然下令:“钱慕强、孙三能回返总坛之内,这里交给我办!”钱慕强道:“回票魁首,此地不嫌力量太过单薄?” 燕铁衣平静的道:“安内攘外,保根护本为先,况且我也有自信足可打发他。呵!” 躬身从命,钱慕强大喊:“老二,咱们走啦!”口里大喝,他已抢先奔进庄内,“八臂金刚”孙三能暴舞一道大波浪,弹铲空中三丈,猛然倒翻,亦已随后跟上,乾脆俐落之极! “七君子”中兴孙三能拚斗中的那两人,突失对手,立即围向阮为冠身边,有一个惊惶的叫了起来:“二教主,你伤了!”阮为冠脸色青白的道:“不关紧!”他睨了对面的燕铁衣一眼,低促的问他手下道:“大教主和财翁怎的还不现身?” 这两位“君子”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提注向右边的侧崖松林之中,很明显的都流露出焦急迫切之色来! 燕铁衣察言观色,心中自是有数,他微微一笑,道:“不用急,阮为冠,我不打你落水狗,大方点,你乾脆派人去把你们的帮手请出来吧!我正可一道打发你们——其实,他们也该有点眼色,现在还不出来,莫非是要等你们全死绝了,才插上这一腿!” 阮为冠的两边太阳穴“突”“突”跳动,语声透自齿缝:“燕铁衣,你的灾难刚刚才开始,可怜你还在那里洋洋自得——燕铁衣,新仇旧恨,你今天必将一起偿还!” 燕铁衣安详的道:“你这张嘴巴有点令我厌烦了,姓玩的,我告诉你,只要我愿意,我向以随时随地便封住它——任是谁也救不了你!” 接着燕铁衣的语尾,声音来自右侧那片林子的边缘——是一是种懒洋洋的,沙哑而蛮不在乎的腔调:“我说燕铁衣老大,你也未免过份的确了点吧?” 喜悦与兴奋的光彩映印上了“双蛇教”这几个人的面孔,但燕铁衣无动于衷,他慢慢转身,及目的是两个从林中走出来的人影,前面的一个,身材矮胖痴肥圆圆的头,脑袋下是张红通通、油光光的面孔,他穿着一袭质地光鲜的簇新青色上洒富贵固的真丝长袍,足踏一双华丽的方头缎面鞋,一条姆指粗大金链由前襟斜挂到腰间的暗袋里,双手肥短的十指上却分别套着四枚硕大的金戒指,——既俗且土,一付暴发户的模样! 但是,燕铁衣在看清楚这个人之后,却没有一点好笑或嘲讽的表情,反之,他的形态立即变得凝重了、严肃了,甚至还有意外的怔忡——他没有想到“双蛇教”居然能请到这样的人物,这人,便是江湖上最怪诞难缠的几个怪物之一,名如蛇神恶鬼般可怕的“陈千两”陈起财! 这陈起财的出身来历,至今仍是个谜,没有人知道他是师承那一门、那一派,也没有人晓得他过往的渊源及出处,他一旦在道上露了面,即已声名大噪,威倾一时,他总是那样的来无影、去无踪,总是那样突然抵达又神秘消失,而他的功力之深,心地之狠又是难可比拟的,他一向是独自生存于纷乱的江湖里,每一次他的出现又必以血腥收场,只要他替人办事——不论好事怀事,善事恶事,全是至少以“千两”纹银论酬,任何人全一视同仁,所以,他便拥有了这个美号: “陈千两”,而名如其人,他也的确混身充满了铜臭气!跟在陈起财后面的那个人,是个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瘸子,可是,那却是气态原该轩昂的瘸子,他方。烘大耳,五官端正而朗秀,只是纵横面孔上的三道紫褐色疤痕便大大的破坏了这种相当严整的格局,他竟也要着一袭黑抱——与“双蛇教”的人相同的黑袍,当然,燕铁衣对于此人更不陌生,他,即是“双蛇教”的第一人,大教主“蛇书生”费冥心! 注视这两个逐渐来近的不速之客,燕铁衣的表情是冷木的,他将“太阿剑”拄于面前,双手叠扶剑柄之上,默无一语。 陈起财与费冥心在隔着燕铁衣还有六七步的地方站定;陈起财那双肿涨的眼光朝四周巡视了一遍嘴里“啧”“啧”有声:“惨,真惨,我才不过在林子里打了会盹,这里居然就死了人啦,唉,看看那一位,大好的脑袋瓜子还叫人搬了家……” 受了伤的阮为冠忍不住悲愤道:“财翁,『七君子』已有两个人丧生于『青龙社』毒手之中,若财翁早一步来援,便不至有此结果——”在陈起财背后的费冥心,闻言之下不禁急急向他师弟使眼色,一边连连摇头,神态间甚为惶恐,像是生怕开罪了这位“财翁”|陈起财呵呵一笑,不在意的道:“你可是想差了,我说老弟台,我这个人素来喜欢唱『独脚戏』,不爱凑热闹,那该碍手碍脚的多麻烦?你们这里人还没死净,我急着出来漏什么脸?要不是你师兄费老弟央求我,呵呵,我非到你们个全躺下了是不会凑上一角的……” 阮为冠一张脸顿时青中泛红,红里透白,但他却不敢再说什么,他也知道这位“陈千两”的脾气,一个弄不好便极可能从“亲家”变成“仇家”,由“帮手”转为“敌手”,如果把常烘弄成了那样,他们可叫“满盘皆输”了,殊不争论偌大的价钱才请到了这位“千两”,他更是这次行动中的“杀手茧”,若是搞翻了这位“千两”,整台戏也就不用唱了…… 陈起财转向了燕铁衣,肥厚吓唇一咧,笑吟吟的说道:“燕老,咱俩虽是初见,却是『神交』已久了,可不?” 燕铁衣笑笑,道:“当然!” 陈起财搓搓手道:“要说来对付你呢,我的确没什么把握,因为你不是好吃的货色,非但不好吃,更是烫嘴得很,但是,人家十『双蛇教』的老弟词意恳切,加以银子又出得多多,倒叫我难以推托,所以呢,我就来了,不知道那个王八羔子不是说过一句应景的话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啦!人只要一见到银子,黑的对上了白的,你说说,能不心动意乱者几希?” 燕铁衣平静的道:“不过,命还是来得要紧些!” 肿眼泡一跳,陈起财道:“你是说,我来找你麻烦,是稳死无疑了?” 燕铁衣淡淡的说道:“至少你没有便宜可占,乃是笃定的!” 陈起财又呵呵笑道:“燕老大,你也未免太高估了你,低瞧了我啦!” 燕铁衣皱皱眉,道:“陈起财,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又素来河水不犯井水,你为了区区一点钱便出头淌这混水,未免有点下值吧?” 陈起财摇摇头,道:“我是靠着替人帮场拦事营生的,倒不管和对方有无怨仇,眼前这挡子事么,却不只『区区一点钱财』了,『双蛇教』答应我干掉你之后奉送纹银五万两,并异日『大金河』全年收益的三成;燕老大,这个代价该有多高?你说说,怎么能叫我不为之心动,神之为移呢?呵呵,将来我这号却须改上一改了,此事之后,蹬孩称『陈万两』不叫『陈千两』啦,价钱提高了哇…… …”燕铁衣冷冷的道:“如果你硬要替『双蛇教』强出头,陈起财,恐怕你就不一定有『以后』了!” 圆鼓鼓的两腮颤了颤,陈起财古怪的道:“燕老大,你是在有意挑逗我的心头火啦!” 燕铁衣强硬的道:“不要给我来这一套,陈起财,我早腻了。” 吃吃笑了,陈起财道:“腻了?是的,枭中之霸哪,叉怎会在乎我们这种土财主的虚声恫吓?” 在它后面,“蛇书生”费冥心沉沉的道:“财翁,『双蛇教』的血海深仇,端赖财翁大力了。” 陈起财不悦的逮:“催什么?你是怕我跑还是伯我含糊姓燕的?” 费冥心忙陪笑道:“财翁言重……” 燕铁衣注视着费冥心,摇头道:“费冥心,何苦?” 脸色顿寒,费冥心生硬的道:“什么意思?” 燕铁衣低徐的道:“何苦争此不争之气?何苦再演六年前之惨剧?何苦溅血断命方休?又何苦请这不当之人而甘受这不当之辱?”双目中宛似流灿着淋漓血光,费冥心神情激动,栗栗颤抖,他悲愤的叫:“燕铁衣,不要说得好听,『双蛇教』的基业、威信,『双蛇教』的百条性命,我费冥心的名声,全是叫你断送那;看看我,我被你破相残身,成为一个半废之人,我被你逼得走投无路,生不如死!这仇恨,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我,在啃啮我,令我魂梦虽安,锥心刻骨,燕铁衣,只要我能咬你一口,能拔除『青龙社』的一株草,掀掉『青龙社』的一片瓦,我也会倾力以赴,绝不迟疑,燕铁衣,我就是粉身碎骨,沦为冤鬼,我也要与你及『青龙社』豁命一搏!” 燕铁衣仰望天空,嘘了口知,他冷静的道:“费冥心,我们之间,真有这么深沉的仇恨么?” 费冥心切齿的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低缓的,燕铁衣道:“你这是一桩十分愚蠢的行为,费冥心,想想它的结果吧,你会明白这是颇为不值的!”—— 的笑了,费冥心道:“基业的丧失,名声的陨落,生命的沦亡,身体的残伤,这些加起来只不过是仇敌,燕铁衣,你更打击了我们的尊严兴威信,一个人如若再失去了精神上的倚仗,这人活着,也就生不如死了!”目光如血,他又道:“所以,燕铁衣,今天我们来此孤注一掷,为的是报仇雪恨,更为的是找回我们业已失去的威信!” 燕铁衣深刻的道:“威信不是以这种方式『索取』的,而是以各种努力『建立』的,费冥心,你弄差了……” 费冥心恶毒的道:“我一点也没有弄差,姓燕的,我失去了什么,便将索回什么,一切因你而毁灭的,即亦将因你而重生,但其途径只有一个,将你毁灭!”燕铁衣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是叫仇恨之火烧昏头了!” 费冥心颤抖着道:“我比谁都明白,比谁都清楚,此恨不雪,整个的『双蛇教』都会寝食难安,心无所定——我们被耻辱煎熬,被自尊讽笑,听道上同源的叹息,听机牲兄弟的嚎啕,这些有形与无形的折磨,我们已承受太久了,我们无法再忍耐下丢,只要我有一分力,我们便会投注为复仇之举!” 咬咬下唇,燕铁衣朝地下的八具体体一指,冷然道:“你们已经看到了事实的代价,费冥心,莫非你们仍要继续下去?你该知道,继续下去的结果只有使死亡增加,如同这些惨怖的确体,而我可断言,躺下来的将绝大部份是你们的人!”费用冥心阴沉的道:“死绝死光了也罢,我就不相同你『青龙社』价半点代价不偿,——能拖上你一个,我们宁肯以十个陪葬!” 燕铁衣摇头道:“太愚昧丁,费冥心。” 惨然一笑,费冥心道:“愚昧么?不,这叫壮烈,人活着,若生不如死,若。夯有了支持活下去的骨气,则活看又有什么意义?除非找回那些业已失去的,否则,我们便真到了生也无趣的地步了!” 燕铁衣道:“不再考虑?” 费冥心断然道:“没有考虑的馀地!” 燕铁衣大声道:“费冥心,你要搞清楚,我是『劝』你,而并非求你,此两者之间是有一段颇大距离的,如果你要为你『双蛇教』再留下点烟火,为你们他日重起留下一点希望,你们最好是马上就走,一意孤行下去,你们最后所得到的,除了整个的溃灭便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脸上的疤痕在蠕动,在泛闪着褚赤的暗红,费冥心唇角抽搐,激动又暴烈的嗔目大吼:“不要再说去,任凭你有生花妙舌,有好话三斛,今天仍须以命搏命,以血溅血,燕铁衣,我们起过毒誓,要以你的项上人头来祭奠『双蛇教』的忠魂!” 早也停止了争斗的熊道元,闻声之下霹雳般喝叫:“那就上呀,米茬那里空说管个鸟用?” 费冥心狂笑一声,道:“当然要上,当然要上的,小辈,既已开始了,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等着,这就来了——” 拍拍手,眯着眼像在瞄女人大腿似的陈起财呵呵笑道:“好好,慷慨激昂,词容并茂,端的令人奋扬,热血沸腾,费老弟,你已将军心振起了!”说着他又点了点熊道元:“兀那狗熊一样的粗汉,你是什么东西,像我们此等具有尊贵身分的人物在交谈之间,你这小角色岂有插嘴的馀地?这一遭饶过你,下次多言,则必不宽恕.知道么?” 勃然大怒,熊道元凶狠的道:“陈起财,你少在这里装疯卖傻,唬大唬小,你这一套只配拿去卖狗皮膏药,用在这里能吓住那一个?去你娘的!” 吃吃笑了,陈起财道:“好小子,你是吃丁狼心豹胆啦!居然冲着我说这么个凶神恶煞法?我看你是自己在触你自己的霉哩……” 熊道元悍然道:“你也不过浪得虚名而已,陈起财,到『青龙社』来撤野,凭你,还差上那么一把火!” 招招手,陈起财笑道:“有种,来来来,你过来,让老哥哥我同你多亲热亲热!” 一挺胸,熊道元道:“老子含糊你个卵!” 说着,熊道元气昂昂的便待往这边过来,他刚一迈步,燕铁衣已伸壬将他一拦,冷冷的道:“退回去!” 熊道元忙道:“魁首,姓陈的欺人太甚,你没听见他方才的狂言?我就不服这口鸟气,我。” 燕铁衣怒道:“我说退回去,你没听见?” 于是,当熊道元垂手退下的同时,陈起财已晃了晃他那颗油光光的秃圆脑袋,嘴里“啧”“啧”有声的道:“瞧瞧,你瞧瞧,小子,你们老大是护着你啊,一个人要识好歹,他也知道,你只要一走过来,就永也不用想再走回去啦,呵呵……” 熊道元大吼:“就凭你这铜臭满身的老狗操,你做梦吧!” 舐了舐肥厚的嘴唇,陈起财道:“你对我姓陈的太也有欠恭敬了,事不过三,我再留你一次,小王八羔子,再有一句不中听的话放过来,可就二十年是后又是一条好汉喽!” 脸色铁青,熊道元气涌如山的大骂:“放你娘的狗屁,陈老鬼,我倒迫小及待的要试试你怎么个方法令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咧嘴呵呵笑了,陈起财道:“燕铁衣,我听杀死他,你知道么?我要杀死他了……” 这位有“千两”之号的魔愿,当他急示要溅血夺命的时候,犹是笑容满面,憨熊可掬的,但是,却就在那种彷佛玩笑戏耍也似的口吻中,便强烈约合蕴了力与酷的韵意,隐约令人感受到一股尖锐又沉重的压迫,他是在笑,笑容里森森的煞气几乎凝成了形。 偏熊道元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生性子,他双枪紧握,怒气冲天的暴跳着切齿大叫:“你来杀呀,陈老狗,光在那里叫喝就能办事?你动手看看,看看到底谁能分了谁的确,你娘的!” 燕铁衣叱道:“不准再说!” 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这姓陈的他。” 来得就有那么快法,一团青影宛似一朵青云自九天罩下,熊道元不遑多想,双枪蛇信也似的暴闪,分左右飞刷而去,但是,那围青影却一转突斜,“呼”的风响力涌,熊道元顿时双枪齐歪,庞大的身子一个踉跄往侧过去,青影立旋,一股凛冽的罡气又当头压至! 斜刺里,燕铁衣的“太阿剑”寒光猝映,长射青影,于是,青影狂笑翻回,熊道元业已一身冷汗透衣了!站在原来地方,陈起财就像是根本未曾移动过一样,他袖着手,依然双眼微眯,笑嘻嘻的望着对方——甚至,他连呼吸也是那样的平缓! 烘红耳赤的熊道元好一阵手才算镇定下来,他握枪的双手虎口隐痛,心跳加剧,口鼻之间,就似有着方寸那一刹那如遭窒息的翳闷感觉,他有些发楞,老实说,他不曾料到陈起财的功力竟有这么深厚的造诣! 燕铁衣面无表情,双手仍旧叠扶旧他的长剑剑柄之上,挨着地,他默默打量着陈起财,似有所思。 又舐了舐肥厚的嘴唇,陈起财笑道:“燕老大,刚才,你那一剑好快!” 燕铁衣生硬的道:“过奖!” 耸耸肩,陈起财道:“只是,不大光彩。” 燕铁衣冷冷的道:“怎么说?” 呵呵笑了,陈起财道:“我与你这狗熊似的手下,说好要单对单的亲近亲近,你如今横插一手,岂非成了双对单了?你们是双,而我是单,等于两个打我一个,这还能叫做『光彩』么?燕老大,丢人啊!” 燕铁衣道:“我不做如是想!” 陈起财皮笑肉不动的道:“那么,你又是个怎么个想法呢?莫不成你认为理该如此么!” ------------ 第13章 狮子口 剑下争雄 童稚面庞上慢慢浮起一抹童稚的笑容,那抹笑容是如此清新,如此坦挚又如此单纯,以至令燕铁衣在此时看去,竟是那样的天真娇柔了,他轻轻的道:“是的,陈起财,我认为理该如此。”目光望着自己的双手,燕铁衣道:“有一句俗词儿,你该也听说过,那句话不是像这样说的么:‘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意思是指,什么样的人便要找什么样的对手,你陈起财在道上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和你动手的也应该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才是——譬如我,但你不来找我,却迳去与我的手下难过,这岂非等而下之……唔!” 陈起财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你的意思是指——我不敢碰你?” 摇摇头,燕铁衣道:“我当然也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尚不至自大而陶醉如此,设若你老先生不敢碰我,你来干什么?”嘿嘿一笑,陈起财道:“这还像话,也可见你并未被你的那点虚名弄昏了头……。”燕铁衣道:“我自是十分清醒又谦让的。” 陈起财摸摸下领,道:“说真的,燕老大,你是有几下子呢!” 燕铁衣笑道:“方才我的手下性命有危,我出剑相救,乃是倾以全力一击了,平时不在情急之下,我没有这么快,且相当稀松,实不值行家一笑!” 猪泡眼动了动,陈起财道:“你放心,燕老大,我不会天真到因为你这几句话的自谦便对你放松了防范,对你,我是很下过一番工夫探查过了。” 燕铁衣笑道:“当真?” 陈起财道:“否则,我是凭什么来的,一个人总要有点自知之明才行哪,要是多少没有点把握,呵呵,也就不会上这‘楚角岭’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相信。” 陈起财笑嘻嘻的道:“所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燕老大,我既来了,自也得凭点什么,所以呢,凭的这点也就想露把手你看上一看!” 扬扬眉梢,燕铁衣道:“你的意思是说……” 鼻端抽动了一下,陈起财道:“我的意思是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燕老大,咱们话也说过了,理也论完了,如今,便到手底下见真章的节骨眼啦!” 燕铁衣低声说道:“你还是要动手?” 陈起财点点头,道:“当然!” 燕铁衣略沉吟了片刻,道:“我们也谈谈斤两,怎么样?” 陈起财“哦”了一声,颇有兴趣的道:“好家伙,枭中之霸,‘青龙社’的大魁首居然会与人谈斤两?妙啊妙,来,你开个价看!” 一侧,费冥心焦惶的叫:“财翁,你……” 陈起财摆摆手,道:“不用罗嗉,先听他讲嘛,你急个什么劲?”又眯上眼,他接着道:“燕老大,我这厢业已在洗耳恭听啦。” 神色是平静又安详的,燕铁衣道:“‘双蛇教’付你五万两请你来场,是么?” 陈起财笑道:“是啊,白花花的五万两。” 燕铁衣点点头,道:“我们也付你纹银五万两,只要你退出,而且不必等待,现在即付——银票、现银、黄金、珠翠,任凭挑选!” 双眼的光茫是贪婪又殷切的,陈起财道:“那么,‘大金河’的利益呢?如今你们也是现成的。” 燕铁衣道:“那不行。” 陈起财不悦的道:“为什么不行?” 撇撇唇,燕铁衣道:“我们只是一票的买卖,当场交割清楚,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如果再加上‘大金河’的收益,这就会纠缠不清,而且变质成为长久的勒索了,陈起财,你不能每年都要,我们也无法背上这个‘包袱’!” 想了想,陈起财说道:“如此说来,你就只付纹银五万两,作为我退出这场纷争的补偿,其他,便任什么也没有了?” 燕铁衣颔首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露齿一笑,陈起财道:“你不再斟酌斟酌?” 燕铁衣缓缓的道:“陈起财,你要弄清楚,我们也算十分容忍了,‘青龙社’几时付钱给过他的对头?你已是非常特出的例外,但是,这例外却不好太过份,否则,我们便难以接受!” 旁边,费冥心急道:“财翁,与他们这批虎狼之徒讲到钱财,蚩非‘缘木求鱼’?他何尝会有半点诚意?况且财翁素来义薄云天,重信尊诺,即允我等于前,如今也不能再接受对方的委托,财翁,尚请三思。” 阮为冠也忍不住有些幸然道:“什么也该有个先来后到,顺序之分,是我们先请的财翁,财翁又如何能再与对方另谈斤两?这未免有点过份了……” 猪泡眼一瞪,陈起财怒道:“通通给我闭上臭嘴,八字尚不见一撇,你们在那里瞎起什么哄?我要做的事我自会有数,不需要你们来插口,一个不对弄翻了我,我双腿一就开路,叫你们狗咬狗去……” 费冥心呐呐的道:“请息怒,财翁,我们只是促请你留神,不要中了燕铁衣的诡计,此人心思细密,手段毒辣,最是奸险不过,财翁||。” 陈起财不耐烦的道:“好了好了,我厅得耳朵全生了兰,你们还要唠叨多久?娘的,陈某人走三江过五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验,什么稀奇古怪没碰上过?蚩用得着你们两个来点化于我?真正是莫名其妙!” 于是,贵冥心与阮为冠默然了,但是,从他们的形态中,却看得出那种强烈的不满及愤怒来! 当然,陈起财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蚩会不清楚这样的做法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他早有他自己的打算却是相当卑陋的||他希望能尽量抬高价钱,然后拿到一个合适的数目只身远走,能有钱拿,为数至钜,且不须拚角更不须开罪像‘青龙社’这般强有力的黑道组合,他何乐而不为?至于道义的讲求与杏——在吃他这行饭的人认为乃是可笑的事,只要有钱——而且数目够多,其他的事便顾不得那样周全了,不过,在条件未谈妥之前,他仍然要摆出他的姿态来! 皱眉,这位“千两”道:“燕老大,你听见了?我的”老主顾“们业已不欢啦,如果你再不表示点诚意,只怕我也就十分为难了!” 燕铁衣道:“我已表示过了。” 陈起财道:“还是五万两?不行,太少!” 燕铁衣和缓的道:“我认为已经不少了,陈起财!” 重重一哼,陈起财道:“你认为不少管个啥用?要我认为合适才行,你不替我想想?在你这里是拿五万两,在‘双蛇教’那里也是拿五万两,人家更加上‘大金河’每年抽头的三成,另外,我若帮他们,至少还缀上一个‘义’宇,两头一比较,如说你是我,我问你,你会选那一边?” 燕铁衣欠了笑,道:“你这话值得斟酌!” 陈起财冒火道:“斟酌什么?” 燕铁衣淡淡的说道:“你在我们这里拿五万两,和在‘双蛇教’手上拿五万两,数目相同,意义却差别根大呢……” 睁大了眼,陈起尉问:“什么意思?” 燕铁衣道:“第一、‘双蛇教’敦请你卖命,我们却是促使你安然远逸。第二、‘双蛇教’势弱而‘青龙社’势强,‘双蛇教’未途求援而‘青龙社’却素来未曾花钱买过敌人的退让。第三、也是最重要,你帮他们,缀上个‘义”字,不错,但你可也想到,’义‘宇之外,却也可能缀上老命?“陈起财不快的道:“那却不一定,燕铁衣,这要试过手才知道!” 双手重叠着搓了搓,燕铁衣道:“该是这样讲,所以我们才花大把的银子请你不要试呀,这笔最容易赚的钱,莫非你尚不想?” 陈起财道:“但价格不够高!” 沉默了一下,燕铁衣道:“你认为多少才够?” 陈起财笑了,道:“‘大金河’每年的收益——”不待他说完,燕铁衣已摇摇头道:“无可商量,方才我已告诉过你,我们无法接受像这样经年累月的长时间勒索!” 陈起财吞了口唾沫,道:“你似乎相当坚决?” 燕铁衣道:“非常坚决!” 陈起财思量了一会,又好笑道:“那么,换个方式如何?” 燕铁衣缓缓的道:“譬如说——?”搓了搓那双肥胖的手,陈起财暖味的道:“譬如说,呃,一次付清也可以,不过,价钱可得提高一点!” 燕铁衣没有表情的道:“你开价,我再考虑。” 急了,费冥心高叫:“财翁,请你——”横了费冥心一眼,陈起财冷冷的道:“老弟,你已使我不大愉快了,别这样小心眼,我做事自然有我的主意,你不要再来打扰!” 说着,他又笑开了口转朝燕铁衣:“价钱么,你一定付得起就是,我并非那种见财眼红,贪得无厌的人,你大可放心,呵呵呵……” 燕铁衣有些不耐的道:“多少?”陈起财似是早就敲定了算盘了,伸手他那肥手上五根粗短指头,先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和刚才一样的数目,不多不少,也是五万两——可是,呃,却不是银子,以五万两黄金价格折算!” 从齿缝中“嘶”“嘶”笑了,燕铁衣又流露出他惯常的那种笑容来,多么天真纯洁的笑容啊……。 但是,这样纯真的笑容,看在陈起财眼里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了,他满心不是味道的问:“你笑什么?” 燕铁衣有趣的道:“你刚才说要五万两黄金?是我听错了么?” 陈起财大声的道:“一点不错,我要的价钱就是这么多——五万两黄金!” 燕铁衣吁了口气,道:“我既没有听错,那就是你糊涂了!” 陈起财笃笃的脸孔顿时像变成了扁的,他睁大了两眼,盯视着燕铁衣,小心翼翼的说道:“你是说——我糊涂?” 燕铁衣老实不客气的点头:“我是这样的说。” 陈起财似乎有些艰难的转动了一下脖颈,慢吞吞的道:“换句话说,你不答应?” 燕铁衣生硬的道:“你过份的‘狮子大开口’了,陈起财;不错,我付得起五万两黄金,但你的所值恐怕却不够这个价钱,一个人要求一件事,总要适合他的身价,超过太多,就未免不识趣了,如你方才的要求即是!” 陈起财喃喃的道:“我要求过份了?我不识趣?我的身价不够?” 燕铁衣冷然道:“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忽然呵呵笑了,陈起财道:“那么,咱们之间的谈判算是破裂啦!” 燕铁衣静静的道:“如果你仍然要求五万两资金的话——不错!” 陈起财轻轻的道:“一分也不能少。” 燕铁衣微喟一声道:“无法从命,陈起财。就算勒索吧,也该有个限度,你已经超过这个限度太远大远了!” 陈起财向前走近道:“你是要动手啦?” 双目平视,燕铁衣道:“老实说,我除非不得已,否则我不愿意与你为敌的,因为你是一个好手中的好手,这一点我非常肯定,所以我才出价纹银五万两与你化其干戈——栽一直认为解决问题争端的方法有多种,而暴力却并非最好一种,偶然用用别的法子,也许会获得更佳的效果。”陈起财大声道:“但你却拒绝了我所提的价钱!” 燕铁衣道:“那是你过份的贪婪!” 一边眼眯超,另一只眼却睁大了,陈起财道:“你骂我——贪婪?” 燕铁衣道:“不是骂你,只是告诉你一桩事实,陈起财,这桩事实的整个内涵便只是那两个字——贪婪!” 陈起财脸孔涨红,他愤怒的道:“你完了,你即将面对我陈起财——我要与你作生死一搏!” 这位有“千两”之称的江湖怪客经常是不易发怒的,而一旦他发了怒,那就是真正的愤怒了,这愤怒的代价他有过经验——往往便是生命的索取及鲜血的涂染,现在,他已下定决心这样做了! 燕铁衣安详的道:“你要决裂了么?” 陈起财双目泛着血光,他道:“不错。” 燕铁衣间:“五万两纹银也不要了?” 陈超财咆哮一声,道:“去你娘的五万两纹银,陈某人不希罕!” 燕铁衣古怪的一笑,道:“也好,至少‘青龙社’不必开这种被人勒索的例子了;我觉得,暴力并非最佳解决争端的方法,但是,对某些人或某些事来说,有时侯却必须使用暴力,譬如说,嗯,对你这种人!” 陈起财大吼:“就会如你的愿了,马上就会了!”。 “双蛇教”的人们到这时才算定下心来松了一口气,费冥心立时大喊:“财翁,我早就知道他们毫无诚意,完全是藉此挑拨离间,妄图分化你我,尤其是燕铁衣,更是奸诈阴毒,存心利用,‘青龙社’上上下下,俱是一群口蜜腹剑的卑劣小人!” 磨牙察察,陈起财恶狠狠的道:“好,好,看我如何来宰杀这些小人!” 刹那间,“双蛇教”的各人已纷纷站好了位置,抢取了角度,个个磨拳擦掌,伺机欲动;陈起财的目光却那么阴森森又冷酷的注定了燕铁衣,开始极缓极缓的往前逼进过去…… 燕铁衣轻悄的道:“你终于找上了我,陈起财,但我相信你并不觉得十分有趣,是么?” 一步一步往前逼,陈起财歪着嘴道:“姓燕的,你也不会觉得有趣的……” 突然,燕铁衣右手举剑往斜里抬起,这一动作,却使得陈起财大大的紧张了一下,他骤而站住,眼皮子在不停的跳动! 笑笑,燕铁衣道:“心里有点忐忑,嗯?” 双目凝聚,全身微弓——一副如箭在弦的架势,陈起财有些口乾舌燥的道:”少耍俏皮,有种的放马过来!” 缓缓的,燕铁衣手中的“太阿剑”倒递回来,他伸出左手去拔剑——毫无声息,陈起财身形暴进! 两股刚烈的力道交叉撞出,而燕铁衣的剑尖已闪电也似从这两股力道交叉的中间穿过,逼得陈起财飞旋急躲! 像一蓬晴天酒下来的光雨,那么亮晶晶,灿煌煌的,如丝如矢股“哗”的罩落下来,陈起财的动作宛似狂风四卷,在瞬息间居然全叫他让开! 燕铁衣急进猛跟,剑起如千百道长虹经过穹苍那眩目的光彩闪耀得人眼花缭乱,自然,它的威势并非眼花缭乱这么简单的,只要被那挥霍纵横的光茫沾上一下,仅需一下,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陈起财在连串又急又快的翻腾里,已不敢单倚仗于他的“劈空碎鼎掌”力,身形弹跳之下,两袖中的“流星锤”己交相飞射,他这两枚“流星锤”大小只如人拳,前尖后丰,乌黑泛光,看上去就和秤铊上的铊锤相彷佛,只是稍大一点,顶端更为尖锐罢了。 锤尾并各自连接看一条又细又韧的黑牛皮索,索环套在他的双手手腕上,施展之际双锤飞舞,挥酒自如,再以他的双掌沉厚掌力为辅,远打近攻,非但准利异常,更且变化万千,令人防不胜防! 这位“千两”怪客,本领之高强,原在燕铁衣预料之中,但足,却比他判断里更要扎实三分,如今双方一旦放开手火拚起来,眨眼间二十余招过去,竟是谁也没占着谁的便宜! 森森的剑芒形成一道道广连的光流,它们交织穿射,一时幻为圆弧,一时成飞煌窜飞,一时作暴雨倾泻,锐风似呼啸,宛同鬼号,看不见剑身,看不见人影,只有那流转回涌的刀之魂! 四十招过去了。 陈起财的鼻端已见了汗,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他与燕铁衣厮杀的四十招,在他来说,其吃重的程度远辽超过他以往和别人交手四十招的感觉,好像业已苦战了四百招,甚至四千招了…… 周围,“双蛇教”的人们屏息静气,手心捏汁,谁也不敢稍哼一声;“陈千两”是他们此次倾巢来犯,复仇雪耻的倚仗,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胜了,则一切问题迎刀而解。 东山再起之日即将来到,他败了,“双蛇教”亦将随同沉沦,永无抬头之日,而眼前看来,陈起财功力深厚艺业精湛,但是,燕铁衣的剑术之高,却更令“双蛇教”的各人胆颤心惊。他们庆幸找到了一个陈起财来抑制燕铁衣,他们却更奇怪,奇怪于往昔居然有那样大的勇气,单凭一己之力便和燕铁衣等对仗…… 熊道元是沉默的,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脸上毫无表倩,这样阵仗他可是见得太多了,他对他的魁首有若绝对的信心,他坚决相信燕铁衣能与任何强大敌手抗衡而终至获胜,纵然经历的过程是如何艰险危困! 就在这种双方又紧张、又惶急的注砚下,陈起财突然在一个令人双目眩化的动作中斜身偏进,双锤并飞掌力暴劈,燕铁衣横剑反截,寒光骤涨中刃翻如浪,大喝一声,陈起财旋身飞绕,于是千百掌影便在一团团成形的劲气里围成一道圆桶似的弧度由四面八方往里挤压! 这是陈起财的看家本领,也是他的杀手钢——“大环七十式”! 燕铁衣默默无声,剑身上下闪击,溜溜光华往返曳流,但他的身体却在敌人强大的掌力下浮沉歪斜,似是承受不了那样滚滚相接的浑厚力道。 立时——“双蛇教”的这边爆出一阵欢呼,他们认为燕铁衣已要落败! 在那片雷也似的欢呼声中,陈起财猝然跃身猛进,双掌如爪,扣顶劈落,同时腕上两锤也分左右激射而下! 时间是那样的短促又急迫,燕铁衣的“太阿剑”直指凌扑之敌,身形则偏,一枚“流星锤”擦肩而过,陈起财已腾空,但是,他的右肩却“噗”的被另一枚“流星锤”击中,鲜血顿溅! 猛然跌倒,燕铁衣的“太阿剑”“呛”的一声坠地! 一利那间,熊道元几乎像看见天塌下来似的陡然变傻了! 狂笑着,陈起财双掌双锤齐出,再度兜头扑下! 光的展射是令人的瞳仁所追摄不及的,就有那么快的速度而燕铁衣此刻的弹射也是叫人们的瞳仁追摄不及的——他方才还跌倒于地,就在陈起财扑落的瞬息,他已迎飞上去,只见他身形条闪,又一个翻滚出去三丈! “唔。” 作势扑落的陈起财突然声出一半,抚着胸口落地,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他的面孔表情是怪异又可笑的,有些迷惘、有此怔楞又有些苦涩,一双猪泡眼睁得滚圆,脸上的肥肉松塌下来,肥厚的嘴唇微张,却一个劲的抽搐不停…… 兴奋鼓舞的情绪像浪潮,来得快,退得更快,刚刚才品尝了胜利的滋味,“双蛇教”的朋友们却立即被推进失望的渊薮——他们脸上的欢笑尚遗留着残存的韵息,而这韵息却那么快的叉僵凝住了! 现在,轮到熊道元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菩萨,天没有塌! 陈起财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抚着胸口的两只粗短手掌抖个不停,殷红的鲜血骨碌碌的自指缝中涌出,涌得那么急、那么快,以至他那身簇新的青袍便一下子湿透了! 青袍亚成了暗紫色,鲜血浸透了袍摆,又一滴滴的淌落地下……。 嘴唇一下一下的抽动,这位“千两”原本红润泛光的面孔就这瞬息已转变为蜡黄,他如今不像一个盛名喧吓的武林大枭,亦不似一个富有的土财主,却宛似一头濒死前孱弱的老狗! 燕铁衣似是无觉于右肩的伤,他慢慢的将右手上的“照日”短剑血渍在衣袍上拭净,又慢慢的插剑燕越衣点点头,道:“是的,你忘了我的短剑,而这封是不该忘的样的高手相博,你回销。声音是低哑又断续的,陈起财终于出了言:“我……:我……忘了……” 若遗忘了什么,则不啻同时遗忘了性命! “眼珠子开始上翻,陈起财呻吟着:“五……万两……:唉……五万两……” 狂一挺身,陈起财脸孔歪曲,向前走了几步,又在一抖之下整个人横着摔倒,他的两眼,却是睁凸不闭的! 燕铁衣摇摇头,道:“如今,任什么全没有了,包括你自己。” 熊道元大声叫道:“魁首,还是您行……” 童稚的面庞上是一片童稚般的欢欣表情,燕铁衣道:“说得好!” 转过头去,他又朝“双蛇教”的人们道:“现在轮到你们了,费冥心、阮为冠,你们是一个个来呢?还是一窝蜂的拥上?我想,大约你们是待一拥而上吧!” 费冥心苦涩的咽了口唾液,颓丧的道:“燕铁衣,你的气数似尚未尽……天竟保佑你这等大恶之人……” 燕铁衣道:“老天是有眼的,倒下去的仍以真正的恶人为多,刚才是陈起财,等一会,就是你们各位了。” 咬咬牙,费冥心横了心道:“燕铁衣,我们和你拚到最后一个人,拚到最后一滴血流尽……” 微喟一声,燕铁衣道:“因为你们势必如此做才行,而且,这在我感受上来说并没有什么突兀的惊异,你准备着那个事实的到来吧——‘双蛇教’是彻底溃灭!” 费冥心嘶哑的道:“恐怕你是想的太容易了点!” 燕铁衣于心静气的道:“我从不好望于不能实现的事也不奢求,也不妄论,因此,只要说出来了,除非奇迹发生,便往往做得到!” 熊道元跃跃欲试的道:“魁首,收拾了他们,我们再转回头去堵截那几个趁火打劫匪类,一个也不能放掉!” 燕铁衣一笑道:“这是必然的,道元。” 顿了顿他又笑道:“‘七君子’还剩下几个?” 熊道元道:“魁首用刘桶死一个,老钱使斧劈倒一个,孙二能的钢铊砸翻的那位原本还有一口气,但只喘了一会那口气就断他娘的了……” 燕铁衣淡淡的道:“那么剩下的,四位‘君子’你便暂且圈着,可能你会吃力点,但咬牙撑下丢,留出时间来对付这两位教主,你知道这时间不会太长的!” 微微躬身,熊道元道:“魁首请放心,我自会倾力而为。” 燕铁衣笑了,转向敌人:“现在,我们开始吧?” “双蛇教”方面的六个人成为零散的分立六个不同的方位,六张面孔全是紧绷着的,六个人的神色亦全是那样的僵硬,另加上点——加上点要十分仔细才能看出来的恐惧与惶悚……。 ------------ 第14章 斩之决 阴魂不散 这时熊道元跃至一侧,“蛇郎君”阮为冠有些颤抖的叫:“二师兄,我们不如了他们的意……” 费冥心沉重的道:“不会的……为寇,不会的!” 突然,阮为冠的眼睛一亮——他已看见了坠躺在前面不远处的“太阿剑”,而燕铁衣隔着剑的距离却有三丈之远! 目光尖锐的燕铁衣立即明白了阮为冠的心意,他似乎十分感到兴趣的露齿一笑,点点头道:“很有意思,阮为冠,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脸色一沉,阮为冠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燕铁衣耸耸肩道:“真不明白?” 阮为冠怒道:“与你,我没有打哑谜的必要!” 笑了,燕铁衣指着前面地下闪闪泛看寒光的“太阿剑”道:“你以为设法抢去地下的剑,就会影响到我力量的发挥?” 一语道破了阮为冠的心中意图,他不禁脸孔一热,又窘迫又愤怒的道:“就算我这么想,又待如何?” 燕铁衣淡淡的道:“我的兵刃,一向是不喜别人沾手的,何况是我的对头?多少年来,除了我之外,‘太阿剑’甚至很少被别人摸触,它与我的对敌者发生接触的时候,往往也就是那人断魂的时候!” 眉梢子微扬,他又道:“但是,如果你想过过瘾,渴盼摸一摸我的剑,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从容执着它片刻,只是片刻,为的是证明一下我在此剑未曾随身之际,也仍然保有我一贯的实力;有了它,我如虎添翼,没有它,我还是虎呀!唯一有点差别的,可能牙齿之利要稍钝了些,不过,犹足够伤人就是!” 阮为冠大喜过望,他立即道:“当真?” 燕铁衣道:“我燕铁衣什么时候像你们一样说话不作数过?” 阮为冠怒道:“不要转着圈子骂人!姓燕的,你说得出可做得到?真个任由我们取你的剑而不出手拦截?” 燕铁衣道:“当然。” 于是,阮为冠闪身向前,伸手急捞,业已将地下的“太阿剑”执在手中,他本能的掂了掂剑的份量,又仔细的察看了一下秋水莹莹也似的锋利剑刃,不禁脱口赞道:“好剑!”燕铁衣一笑:“当然!” 表情一下子转为狞厉,阮为冠大声道:“现在,我们就要看,你失剑之后是否还俱有‘枭霸’的威风了?燕铁衣,这可是你也心甘情愿的!……” 仍是那两个字,燕铁衣道:“当然。”阮为冠显然信心陡增,他侧首道:”二师兄,姓燕的恃强骄狂,自掘坟墓,我们还等什么?” 燕铁衣道:“是的,你们还在等待什么呢?” 面孔上的紫褐色疤痕蠕动了一下,费冥心切齿道:“燕铁衣,今天你我之间,誓不并存!”没有丁点预兆,阮为冠身形倏扑,左手是拾自燕铁衣“太阿剑”怒挥,右手是他自己的“夺命蛇矛”,突然三十矛幻为三十道流光飞射! 燕铁衣极快的,却幅度极小的连连闪晃,他闪得那么准确,又是那么恰到好处,以至阮为冠的攻势便全都稍差一线的落了空!残存的四君子,甫待围攻,一声暴吼起处,熊道元已双枪翻掠,狂风骤雨也似以一己之力横拦划前! 这时,燕铁衣微侧猝跃,双掌齐挥,只见他掌影方现,如刀的锐劲已切到了阮为冠脖颈之间!蹲身、扭腰、侧移,三个动作连成一气,阮为冠拚命躲开,剑茅并举,力图阻截,而人影晃映,费冥心已大鸟般飞落! 恍若不见,燕铁衣由手凌厉一百掌抛成一百个旋转的圆弧重叠挤压,当阮为冠被逼得再次滚地翻腾,当费冥心的“尖凌笔”笔直刺到,他才倏然横着闪出,右丢倒挥,“当”的一响,费冥心的“尖凌笔”已被碰开!明明看到寒光耀亮,却未见燕铁衣手上有兵刃,他由手太快了,而那“照日”短剑回鞘的速度却更快! 费冥心刚刚退出,阮为冠又扑了过来,他仍然剑矛翻飞,急密无比的恨不得将敌剁成肉酱!翻掠似生了翅膀的蝙蝠,忽来忽去,忽上忽下,阮为冠费尽力气,却就沾不上人家一点边。 大吼着,费冥心“尖凌笔”刺戳扫砸,波波连衡,有如江河水溢,狠卷猛罩,燕铁衣旋走飞闪,快得难以接近,更难以形成一个可以攻击的目标。汗水挥溅中,阮为冠斜刺里冲进,“太阿剑”由上电劈,“夺命蛇矛”却在一抖之下分成三溜冷芒快刺。 燕铁衣旋闪的身形却骤然停止,等到阮为冠的两般兵刃迅速来近,时间只是瞬息,——他才突而往前迎上,在一发的空隙里左手飞挥,“叮当”两响连成一声,剑矛分荡,他的左手之上青光如流,倏映又现,阮为冠已尖号着一个踉跄转了出去,竭力想稳住却稳不住的一头撞跌于地! 没有回身,他单足拄地,往右边稍稍一晃,右臂猛张猛挟,巧得很,费冥心的“尖凌笔”奋力一刺便刚好擦过他的右胁被他硬硬挟牢! 大吃一惊之下,这位双蛇教的教主用力抽动,却是如将兵器压到一座石山底下似的半寸也抽出来,他陡然狂喝如雷,瘸着的双腿怒撑,人往前扑,挥掌暴劈燕铁衣的背脊! 是的,燕铁衣就等看对方来这一手,他仍不回头,右手掠过胸前朝后猝射,青芒闪飞又自回鞘,于是,他右胁下挟着的“尖凌笔”那一头便突然松了,跟着,一个人的粗厉又痛苦的喘息声传来,燕铁衣张臂,单手接住“尖凌笔”用力插往地下,这才缓缓转身。正如他所料,费冥心也是抚着胸口,也是血如泉涌,摇摇晃晃的在努力翻动着一双业已开始瞳孔扩散的眼睛瞪着他,喉咙里“咕噜噜”响着痰音,这一刹那里,他的形容已完全找不到平时的韵味了——带着那种可怖的死亡气息! 燕铁衣看着他,悲悯的摇摇头道:“我早说过了,何苦?” 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宛似要攫取什么般的往前弯曲,费冥心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胸口鲜血直冒,他走了几步,猛的张开嘴巴用力吸气,吸着吸着,便绥缓的跪倒,缓缓的仆下…… 无声的一边轻叹了口气,燕铁衣又喃喃的道:“真是何苦……” 他转过身去,探视了一下扒在那里的“蛇郎君”阮为冠,而阮为冠比他的二师兄更早走了一步,如今连胸口的血都流完了。弯身从阮为冠僵硬紧握的左手五指中取回了自己的“太阿剑”,燕铁衣轻轻在鞋底上拭了拭,他十分严肃的对着业已气绝的阮为冠道:“你也不相信我告诉你的话——‘太阿剑’对我来说,是虎之翼,虎不一定非要有翼方是虎,虎的爪和齿也一样能伤人的……” 那边,拼斗的更加剧烈了,“快枪”熊道元以一敌四,虽然勇猛如故,却显然十分吃力,他在四位“君子”的围攻之下,业已有些促襟见肘的窘像现露,看样子,再不替他分担点压力,他就要吃亏了。 于是,燕铁衣慢慢的走了过去。 在武林中闯荡的人,不论是老手抑或新进者,不管你已混了多少年的艰险岁月,经过了多少次的血雨风腥,若你没有看到燕铁衣现在的杀戮,那么,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残酷,什么称为快斩,也就不晓得人的生命竟是殒灭得那样迅速与不值 燕铁衣是以凌空的身法扑落,就彷佛一只鹰的准厉扑击,他“太阿剑”在一溜流星似的曳尾中展现,一名“君子”的天灵盖便标射着浓稠的血与浆,红白交映的飞掉了一半,听不到头盖骨的破裂声,他的左手青芒眩映,另一名“君子”便狂嚎着往后裁仰,或许因为这人裁仰的势子太猛,就连颤蠕盘结的肚肠也带了出来,第三名“君子”的大砍刀方才举起欲劈,燕铁衣的“太阿剑”,已透过他的咽喉,当他窒闷的呻吟声还在喉头被压挤着,突透他颈后的剑刀已插进了最后的一名“君子”的眉心当中——而这最后一名“君子”也才刚刚警觉的转过身来! 斩杀这四名“君子”,燕铁衣的动作如电,连贯一气,不犹豫,不迟疑,其快无比,其准无比,挥剑取敌,疾若石火映闪,这宛似只有一个式子的绝高剑术隔于人们的意念一转之间,什么才叫好手?这就是了!一刹那犹左支右绌,累得汗出气喘的熊道元,却在顾指间使压力顿消,敌手全横,他似乎尚不适宜于这突然的轻松,双手握枪,仍在那里莫名其妙的作势挥动了几下之后才停止。 燕铁衣古怪的看着他道:“没什么不对吧?道元。” 面红耳赤的打着哈哈,熊道元抹着汗,喘吁吁的道:“没有,呃,没有………”忽然,他立即四处张望,一边急急的问:“那两个人呢?魁首,那‘双蛇教’的两个头子呢?”骤然住口,他的目光分别触及了地下费冥心和阮为冠的两具尸体,有些全身发冷的感觉,这位有“快枪”之称的好汉不禁呐呐的道:“乖乖,也死了……” 燕铁衣皱眉道:“否则,你以为我是在什么情况下过来帮你的?” 望着燕铁衣,熊道元叹服的道:“魁首,说真话,你确是英武盖世,勇猛无双,追随你这么些年,我到如今也尚不能估透你的潜力深厚到何种地步,不过,我确看穿了技击和杀戮的融合结果——那些全不算什么了,只要在看到魁首你的武功的显示之后!” 燕铁衣笑道:“人说你粗,有时候说起话来竟也文绉绉的中规中矩呢,道元,虽是你在拍我的马屁,却拍得我心中舒坦。” 熊道元面不改色的道:“就算我是巴结魁首吧,也因为魁首有值得我巴结之处,有些人,便是我想拍他一下,也找不出值得一拍的地方哩!” 燕铁衣吁了口气,道:“那四位‘君子’将你一围,你简直拉不开枪了,道元,记着除了口巴式之外,身架子也要多练!” 这一下才红了脸,熊道元忙道:“哑目,老实说,以一对一甚或以.一敌二,我全不怕他们,但若我一个对他们四个,就的确“罩”不住了……” 燕铁衣道:“那么就要勤学“罩”得住的本事!” 熊道元苦笑一声,道:“魁首,我怎能和你比哩!如果我也具有你这一身绝技,早就上了天找大罗金刚比划去了。” 回头望了望仍在那里肃立掠阵的两排手下,燕铁衣一挥手道:“留下十名,其他的回里面去帮着肃清残敌!” 一声轰喏,两排大汉迅速奔往总坛的大楼及两侧,另有十名弟兄急步跑了过来,燕铁衣道:“你们十个把这地方给收拾出来,该埋的埋,该洗的洗,完全弄乾净,知道不?” 十名汉子躬身回应,熊道元又接口道:“敌尸上的财物不准乱动,譬如说陈‘千两’的那些金戒金链条等,通通随着一起入土!” 十名手下又是齐声答应,熊道元大模大样的道:“完事之后,向我回报,去吧。” 这时,燕铁衣已缓步向“弹剑楼”的方向走去,熊道元急忙跟上,一面低声道:“魁首,这里完全交待妥了,如今就只剩里头的几个奸细啦……” 燕铁衣答非所问的道:“我方才在想陈起财。” 熊道元征了怔,道:“莫非他还有什么古怪?人都死了,还能变鬼不成?” 燕铁衣摇摇头,道:“我不是指这些——道元,我是感慨到一个人的‘贪性’确是无比的祸源,只要人们知道满足,知道适中,这天下也就没有那样子多的纷争与杀伐了!往往,人们的欲望总是无穷尽的,都是得寸进尺,在好的一方面来说,此乃刺激人们的向上心,但在坏的一方面来说,就易沉溺于贪婪了……” 熊道元道:“魁首说得是。”燕铁衣又道:“陈起财若非那样贪得无厌,他至少能获取五万银,但如今,他又获取了多少?一文也没有!” 想起了什么,熊道元问:“魁首的肩伤?” 燕铁衣步履沉稳,慢慢走着:“不要紧,皮肉之伤,休养几天便可痊愈了!” 熊道元似有余悸的道:“魁首,在你与陈起财拚斗的当儿,先是他布成的圆环状掌影中往来撞翻,再是,‘太阿剑’落地,我当时几乎傻了,以为魁首要落败了呢,后来才知道魁首是故意装成那个样子的……” 斜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道:“假装成那样子?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假装成那样子?” 熊道元道:“莫不成,魁首当真在那时危殆了!” 燕铁衣笑笑道:“陈超财的‘劈空碎鼎掌’力有个特色,除了功道雄浑,势子猛烈之外,更含着一股奇异的回旋冲激之力,这种力量,尤其在他的‘大环七十式’中发挥到了极致,起先,我自以为可以抗衡,待被他圈入‘大环七十式’的掌劲中之后,却险险栽了跟头,那股回荡之力实在太大,我差点便没支持住,所以你看见我在他的掌影笼罩下撞斜翻跃全是真的,没有半点装作……至于剑坠地,那实在是假的了,我是有意令他产生错觉,让他以为我已筋疲力竭,就要落败了……” 熊道元道:“果然这名家伙中计啦,当时他那股得意狂妄之状,简直叫人恨咬牙,又叫又吼的真像他已胜券在握了一般!” 燕铁衣道:“他是疏忽了,他应该想到燕铁衣怎会如此稀松?若然我连他也对付不了,‘青龙社’还凭什么在两道上扬字号?” 熊道元哈哈一笑,道:“假若我是他,乖乖拿了五万银子上路,早就屁却不响一记了!” 踏上“弹剑楼”的大厦五阶,燕铁衣忽然站着,神色疑惑的四周注视着,双眉也不由轻轻皱起。 熊道元忙问:“魁首,发现了什么?” 燕铁衣道:“为什么这样静?” 是的,为什么这样静?熊道元急忙征周围探视,也不禁狐疑道:“呃,是有点不大对劲……” 就在这时,里面人影一闪,一个浑身浴血的胖汉业已气嘘嘘的自门里奔了出来……燕铁衣一眼即看由那是刑堂的五名司事之一:“铁腿”何三! 这时,熊道元也看出来了,他疾上一步,大喝道:“何三,你什么事这等失魂落魄法?” 一见了燕铁衣与熊道元两个,何三如见救星,他踉跄几步,急忙奔前,喘得几乎要断了气般急迫的道:“回禀……魁首……大护卫……不……好了,我们………我们栽的……跟头……可……可不小哇……” 燕铁衣静静的道:“怎么回事?不要急,你先喘过气来,慢慢再说!” 熊道元跟着叱道:“看你这副德性,那有这么沉不住气的?犹是刑堂的司事呢,亏你怎生干得下这差事来!” 何三大大喘了几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溃,急急的道:“魁首与各位上头在外对付‘双蛇教’的来敌时,他们另有五个帮手乘虚而入,甫一潜入,立即已被我们察觉,各个明桩暗卡的兄弟便立时纷纷展开截敌,但——这几个奸细好厉害的功夫,人人身手俱极了得,我们的弟兄连连截击之下;非但没拦住他们,更叫这五个人前后放倒了二十余名之多,更一面用炸药四处引爆,末了,实在没有法子,才由我们司事首领邓长派出几名弟兄赶忙向魁首求援——” 燕铁衣道:“长话短说,这些我全知道了。” 咽了口气,何三又忙道:“是,是,后来孙三能、钱慕强二垃‘卫山龙’赶了回来,情势才算稳着,一场大拚之下放倒了对方三个,但钱大哥也挂了彩,屁股上被人家削掉大大一块肉,我们刑堂五名司事也牺牲了一个,正在我们占了上风的当口,怪事就发生了——五名奸细本来在干掉三名之后应该还剩下两个才对,不知怎的混战中,糊里糊涂却又变成了四个,也搞不清楚这两个是从那里来的?功力之高却比原先那几个何止倍增?这样一搞,钱大哥在力战之下……也送了命,四名司事又跟着赔上一、个,现在情况越发不好了,邓头儿与孙大哥他们业已撑不住啦!手下弟兄再度有十多人被杀……” 熊道元大吼道:“反了,反了,这简直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不要面皮的一群蓄生——” 燕铁衣沉着气道:“那么,你又是来求援的?” 何三急急点头,惶恐的道:“魁首恕罪,我们委实挺不住了,再打下去只有越死越多了……” 燕铁衣断然道:“人都在那里?” 何三连忙道:“‘弹剑楼’后的那排精舍的右侧园子内……” “走!”熊道元伸手一扯何三,两个足不沾地的往前急赶。 熊道元一边大骂:“狗娘养的何铁腿,你是什么样的豆腐渣脑筋?这等急事你不开门见山的说明了,却罗哩罗嗉先来上一阵过门,耽误了战局有你瞧的!”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何三,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总得先把……来龙去脉、……事情经过禀报清楚啊……熊大哥……也免得魁首心中不落底,骂我们太不中……” 穿过了“弹剑楼”的侧门,可以看见“龙魂厅”的后墙已被炸塌了一个大洞,厅里石屑砖瓦散了遍地,乱成一片,熊道元一面急赶,边又咆哮:“还有脸推卸责任?娘的另一百多名弟兄不是也被派来援助你们了么?” 苦着脸往前跑,何三道:“刚才来,但他们济得甚事,还不是只有上去挨刀的份……” 两个人出回廊,过精舍,就在“黑云桥”的侧背,那是一片面积不小的园子,园里尚栽植着疏落雅致的林木,然而,现在却没有半点情调可言了,但见遗遍地,血渍斑溅,一群“青龙社”的弟兄手执兵刃,像波浪似的向这边涌过来,又那边汤过去,他们肃静无哗,却总是跟着圈中捉对狠拚的人的移动,四个不速之客全是一式的灰衣灰巾,四张面孔也用灰布蒙住了口鼻,看不出确实模样来,更分不清谁是先前的奸细,谁是方才混水摸鱼加进来的新奸细! 孙三能的一双“金瓜锤”以一敌二,业已气浮力虚,招架不住,不复先前的勇武了,他的两个对手,招术凌厉,身形逆转矫健无比,的确是一流好手,比诸先前在外面的“七君子”,何止高明上一倍! 窄脸瘦长的刑堂司事首领邓长与另一名司事分敌着其他两名灰衣人,却是一样的招法滞重,难以为继,眼看也撑不了多久了! 钱慕强的尸体便躺在一边,可怜这位素来彪悍的好汉在片刻前犹是那等英勇强猛,只这片刻之后,竟也魂断命丧,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目睹! 但是,却未见燕铁衣的踪影!熊道元与何三奔到之后,四处全没发觉他们的魁首的身影,熊道元他被眼前的情景激怒,双目血红宛似冒火,他“克崩”咬牙,恶狠狠的道:“何三,我们先上去拚了他娘的!” 何三喘吁吁的道:“魁……首呢?” 熊道元口气四溅的道:“我们先上,等不及了呀!” 丈许外的一株树桠上,有如一片叶子轻轻飘,燕铁衣使那么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何三忙指,振奋的道:“来了,魁首来了……” 熊道元拖着何三赶忙过上,燕铁衣低“嘘”了一声,神色凝重的道:“不要打草惊蛇,他们一定没料到我们这么快就解决了‘双蛇教’的问题过来了……” 急得出了汗,熊道元低促的道:“魁首,不能再等了呀,孙三能和邓长他们已经撑不住啦,我们还是快点上去将那几个龟孙子一网打尽才是正道——” 燕铁衣道:“这四个敌人中,有两个显然是后来才混进去的,而且这两人与原先的几个绝非同伙!” 熊道元怔了怔,急道:“管他们是不是一条路的,他们全是我们的对头总不会错的,魁首,先予合并宰杀方为当务之急!” 燕铁衣道:“我怕是——那话儿又来了!” 熊道元愕然问:“谁?” 燕铁衣目光如刀,低徐的道:“那个隐形的凶手!” 熊道元顿时紧张起来,道:“什么?这两个后来混充的奸细会是我们那个暗处仇家的党羽?” 燕铁衣道:“不错,我是这么认为——但他本人却不在其中,方才我上树窥探了一下,四个敌人身手俱佳,尤以和邓长对仗的那个及合并围攻孙三能的两人中的一个为最,但他们的本事却显然仍不及那次夜里装鬼扮魂之人来得好——问题是,那晚上装鬼扮魂的人物,是否便是我们暗里那个或那批仇家的正主儿?” 熊道元道:“至少我们清楚了一件事,我们这隐形的对头不是一个人。” 燕铁衣冷然道:“大概不是!”接着他又道:“道元、何三,你们掠阵,我进去对付这四名奸细,这一次,我要捉活的,希望能在擒住他们之后逼出点线索!” 熊道元道:“一起上,人手多些不是更容易点?” 燕铁衣摇摇头,道:“不,我一个人动手,为了万一有失,我通通活捉,捉住了之后再给他们分出来那两个是‘双蛇教’的,那两个是那暗里对头的人!” ------------ 第15章 魔影幻 心毒手狠 于是,三个人立即逼了过去,包围在四周的“青龙社”弟兄一见魁首来到,不由欢声雷动,纷纷让路,但是,这一来却也惊动了四名灰衣人,他们突然一声唤哨,四人中的两个蓦然腾空斜掠,大鸟般越众而脱。 另两名灰衣人也在一声叱喝下往相反的方向冲突,力战后的孙三能等人正自犹豫看不知追那一拨是好,熊道元与何三已截住了冲过来约两名灰衣人! 孙三能抹着汗大叫:“老邓,我们去追另两个!” 双枪如电闪缩的熊道元急吼:“不用了,一起圈住这两头疯狗吧,那两个王八跑不远的,魁首已追上去啦!” 是的,燕铁衣就在他的手下们欢呼让路之际,已立即醒悟了什么迅速穿入人丛,果然,骤动声惊扰了拚哄中的灰衣人,如个人分做两拨脱走,燕铁衣早已认定,率先突脱的人必是那隐形仇家的爪牙,于是,他便紧紧追蹑着那两个越众远去的灰衣人而去。 一面追,他一面庆幸,这样一来,替他省了事后辨认的麻烦,活擒两个总比活擒四个来得容易!那两名灰衣人确是各俱有一身了得的本领,奔掠之间,疾若鹰隼,且落地的两点距离在六丈之上,仅一眨眼,他们已越出了“青龙社”的总坛范围,沿着趄伏崎岖的地形朝“楚角岭”下狂奔! 燕铁衣的追赶之势更是有如流星曳空,鸿飞电掣,他连起连落,步步紧逼,片刻后;已到了那两名灰衣人身后寻丈之遥! 这时,燕铁衣已想到了一个可虑的问题,这也是一个很自然发生的问题,于是,他在万分不情愿的形势下将他的“太阿剑”斜斜抗在右肩肩头! 果然,他的猜测对了,当前奔后追的三个人来到“楚角岭”的半中腰时,前面的两名灰衣人骤然一声不响的分往左右两个不同的方向散开奔逃! 暗笑一声,燕铁衣身形蓦而凌空暴旋,怒矢般扑向往右边逃走的一个,同一时间他抛肩挥臂,斜抗肩头的“太阿剑”便像一溜白光闪射而出,去势是那样的快,以至破空声尚未响起,朝左奔逃的灰衣人业已惨号着被透胸穿过的“太阿剑”带出了三丈多远又一头栽进了一个凹坑内! 没有回头,燕铁衣迳自追赶眼前这一名灰衣人,他十分明白他这出手后的效果,他知道凭那往左边奔逃的灰衣人的修为是断然躲不开方才那一手射杀的……。 同夥的惨号,显然也令奔逃中的这名灰衣人惊悚了,他本能的将前奔之势顿了顿,惶然回头顾视! 这一看,不禁令他魂飞魄散,燕铁衣就这须臾工夫,竟已追近到他的身后不及六尺之处! 映入这灰衣人视线的,是燕铁衣那张童稚未泯的脸庞,是那柄斜抗肩头的空剑鞘,但是,在这灰衣人感觉中,燕铁衣那原本十分可爱的圆圆又天真的面容,此际竟有如厉鬼恶魔般的狰狞,而那柄没有了剑刀的空剑鞘,却也变得如此般的空洞可怖,就彷佛一条毒蛇张开的嘴! 于是,越来越近了…… 灰衣人汗透重衣,喘息如牛,他拚命奔掠,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但是,却就拉不长与燕铁衣之间的距离,非但拉不长,反而更逐渐接近了。 一点一点趋前,燕铁衣在灰衣人背后冷清的道:“省点力气吧,朋友,你认为你还有希望?” 灰衣人闷不哼声,粗浊的喘息着,一个劲的往前跑。 燕铁衣冷冷的声音便如响在他的耳边:“我劝你不要逃了,朋友,我现在就可以用手触着你的后颈了!” 心跳如鼓,汗水迷眼,灰衣人几乎就要累得瘫倒,他呛咳着狂喘,却就是不停,宛如只要继续跑下去便可以脱却被擒的厄运一样…… 现在,他们日逐渐接近斜坡下的那片疏林边缘--。 燕铁衣身形如电闪,语气却分外温柔:“你真的不到黄河心不死么?” 灰衣人几乎像发了狂一样,头也不同的往前猛跑,他的喘息声,似是在拉动着一具特大号的风箱般袒书,汗水随着他的奔跑起伏而酒落,他彷佛没听到燕铁衣的警告,彷佛没有见着任何身外的一切,他像是只有一个单纯的意念——跑、跑、跑…… 突然间 燕铁衣紧蹑于后的身体斜侧弹出,又在弹出的一刹往回暴截,空剑鞘飞砸灰衣人——他已到了灰衣人的面前! 张大了嘴,灰衣人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在惊恐震骇之下,他喉咙里“咕”的闷嚎一声,拚命往一边扑去,然而,燕铁衣却似早已料到对方会有这个动作一般,飞起一脚踢出,刚好将灰衣人蹴翻滚地! 那灰衣人的确算是个强悍的角色,他身子甫一沾地,立即反弹,手中的淬毒“双刃刀”猛刺燕铁衣! 站立不动,燕铁衣的空剑鞘猝挥,“当”的一声震开了那毒刀的一刺,几乎就在震开敌人刀势的同时,剑鞘““笃”的一下按住了那人咽喉,按得结结实实! 灰衣人仰面朝天的躺在那里,满头的汗,满身的汗,他像一条涸池的大鱼一样,口鼻急速嗡动着,迫促的喘息,一双眼也连连翻滚,四肢更在不断的抽搐颤抖…… 燕铁衣目光冷寒的俯视着这人,慢慢的道:“你先喘过气来,然后,我再问你几句。” 灰衣人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好一会,才算略略歇息过来,他的一面灰巾早就脱落了,所以,现在看上去他的模样一目了然。却是个长相不恶的精壮人物! 燕铁衣凝视看他,平静的道:“行了么?” 灰衣人忽然闭上眼,嘴巴也紧紧合着,他合得那样紧密,以至令人想到恐怕要用铁锹才能给他将嘴巴撬开! 燕铁衣笑笑道:“何必做出这个样子来呢?朋友。” 灰衣人表情僵木,眼嘴紧闭,一点反应也没有。 燕铁衣低沉的道:“你这是告诉我——你不会回答我任何问题,是这个意思么?” 仍然毫无反应,灰衣人似是变得又聋又哑了。 燕铁衣轻轻的道:“如果你因为搬出这样的姿态而能超然物外,忘却自我,那么,你可以不必回答我所问你的话。否则,你的意志若仍与你的肉体不能分割,你还是光棍点的好,我对于强迫人家说话这方面,可以大言不惭的讲乃是很有火候的,甚至可以称为一等一的高手,——但只要你忍受得住身躯上的折磨,我就拿你没法子--。” 笑笑,他又道:“不过,很多人是忍受不住的。” 燕铁衣道:“你真想试上一试?” 灰衣人在咬牙了,两边的腮帮子各自鼓起一条肌肉的紧扯痕迹的,他宛似准备接受刑罚! 燕铁衣轻细的道:“朋友,你这副臭皮囊,你舍得任它被人糟蹋?” 灰衣人不响。 燕铁衣靠近了点,道:“你可要搞清楚,人的身体只有一具,若是遭到损毁,便没有法子可以再行配制了,而且,我这损毁人体的方法与过程乃是十分痛苦的呢……” 颤抖了一下,灰衣人的汗水更淌得急了。 燕铁衣的语调也逐渐转为生硬:“还要坚持?” 灰衣人又抖了抖,眼皮子也在不停跳动! 抵在对方咽喉上的剑鞘稍稍一松,燕铁衣微笑道:“充英雄不是像你这样充的,朋友,这是一种蠢昧的好强意识,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合作不?” 似乎牙关咬得更紧了,灰衣人硬生生的挺着不哼。 燕铁衣点点头,道:“这可是你自找——我已很久不亲自动手逼人说话了,我憎厌这样的行为,但无可否认的,这却是眼前唯一有效达到目的的方法!” 满脸的油汗浸沾在那张僵硬面孔的纹褶之中,而纹褶也是抖动的,随着表皮的抽扯,汗水使往脖颈里流淌了,灰衣人仍咬牙不响……。 燕铁衣猛的将按在灰衣人咽喉间的剑鞘移开,反兜在灰衣人的下颔上,就在灰衣人方待挣扎的瞬息里,他已抖腕将灰衣人摔了个大马爬! 摔得昏天黑地,金星并绕的灰衣人尚未及喘过气来,兜在他颔下的剑鞘又”呼”的反抬,一下子把他倒翻过去,而他背脊方才沾地,却又像先前一样再次翻了个筋斗狼狈跌成一堆! 一脚踩在灰衣人的背上,燕铁衣倒掉剑鞘,又准又狠的斜侧着以鞘端戳下,于是“嗷”的一声凄颤惨叫夹杂在一响骨骼的清脆断裂声里,灰衣人的一根肋骨业已被剑鞘尖端硬生生戳断! 燕铁衣圆圆的面庞上是一种可爱的、温柔的笑容,但他的动作意韵却与他的笑容全不相配,他毫不怜悯,更不迟疑,剑鞘第二次又猛戳下去! “哇……” 叫声有如兽嗥--一头伤了的野兽的嚎号,令人有些毛发悚然的感觉,总在耳里,像能绞肠剖心,灰衣人的第二根肋骨又断了! 燕铁衣的表情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做着什么事一样,剑鞘一抬,又待往下捣落--。 灰衣人一头一脸的泥灰,口鼻间也全是灰土,他用牙齿啃着地面,突然昂起头来嘶哑又惨厉的吼叫:“住手……住手……” 燕铁衣的剑鞘半悬,冷然道:“你同意合作了?” 灰衣人痛苦的歪曲着面孔,黏糊糊的口涎合着泥土染污得他满嘴黑秽,颤抖着大叫:“燕铁衣……你杀了我吧……你是有种有血性的,你就乾脆一刀杀了我……” 燕铁衣摇摇头道:“不想你仍然执迷不悟--。” 剑鞘那半圆的,坚硬的尖端,再落“克察”一声,灰衣人的肋骨又断一根,他的号叫声顿时便像杀猪一样“嗷”“嗷”的嚎得能叫人全身起疙瘩! 燕铁衣平静的道:“朋友,这才只是开始,离你泄气的终点还有一段路途呢!” 灰衣人全身痉挛着,他用力吸气,脸色青白的呻吟:“好……好……我说………我说……” “嗯”了一声,燕铁衣道:“这才是识时务,如果你早一点开窍,又何必吃这些苦头?你该晓得,这可是你逼得我这样做的……” 抽搐了一下,灰衣人咬着牙,“嘶”“嘶”呼吸,两只眼珠子全像要突出眼眶…… 于是,燕铁衣好整以暇的道:“最近,‘青龙社’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这些意外组合起来便是一片血腥,而且是被人有计划的造成灾难,易言之,即是有人隐在暗地里对‘青龙社’施以打击与杀戮,你,是否便乃其中的一份子?” 灰衣人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是……” 燕铁衣吁了口气,道:“你们是一个集团么?” 灰衣人沙哑的道:“不错。” 燕铁衣柔声问:“有多少人了?” 抖动着灰衣人声音细弱:“五个……” 燕铁衣紧迫的道:“谁是首脑?” 灰衣人乾裂的嘴巴歪扯,双眼十分恐怖的睁得滚圆。胸口急剧起伏着,宛如一提起他的“首脑”,便令他感到无比的惊骇一样! 燕铁衣低沉的道:“没有关系,你用不看畏惧,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要找的只有他一个,你们这些帮凶爪牙可以从轻发落!” 灰衣人面颊的肌肉在扭动跳颤,喉结上下移抖,他异常惊恐的道:“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首脑’是谁……” 燕铁衣缓缓的道:“不要怕,你把那罪魁元凶说出来,我可以保护他的安全,而且答应你不再追究你对‘青龙社’的冒犯--。” 凄然笑了,灰衣人呛哑的道:“燕铁衣……你不错是江湖上的巨擘,是道中的二皇上……但你却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他……燕铁衣……你连你自己的手下……不也有很多没护住么?” 窒了窒,燕铁衣冷冷的道:“话不能一概而论,朋友,一个人以及一个组合,不可能事事占上风,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颊,不遭点挫折。但是,强者即是强者,虽然他亦会跌跤,亦会失败,他却将很快站立起来--你要知道,最后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现下就谈输赢,未免还为时过早!” 灰衣人痉挛了一下,痛苦的道:“目前来讲……你们却已居于劣势……” 燕铁衣哼了哼,道:“我们很快便会将形势扭转过来。‘青龙社’以及我燕铁衣,并非习惯于承受打击而不反抗的!” 灰衣人呐呐的道:“可是……可是……” 燕铁衣厉声道:“不要可是了,朋友,你立即说出你们的首脑人物是谁来,你仍有活命的希望,否则,你便必无幸理——我可以看出来,你们的头子是以恐怖手段或严酷的律条约东你们,但你不可忘记——‘青龙社’对付敌对者方式也一样不会容情!” 灰衣人惊愕的道:“他会……会杀死我的……” 燕铁衣大声道:“有我在,什么人能杀你?你若不说,难道就不怕我来杀你?你们的头子心狠手辣,姓燕的也不是吃素的!” 乾涩涩的咽了口唾液,灰衣人孱弱的道:“你不知道——他的杀人手法多么歹毒……” 燕铁丧生硬的道:“朋友,你也该打听打听,燕铁衣惩治敌人的手法又是多么歹毒!” 灰衣人深深叹息,绝望的道:“只要我泄露了他的秘密……我是必死无疑………燕铁衣,你救不了我……” 燕铁衣愤怒的道:“他是什么三头六臂?是什么神仙妖怪?竟还这样的玄奇诡异,法力无边?你不要叫他吓昏头了?” 灰衣人软弱的道:“你不了解他……燕铁衣……他是个幽灵与恶魔的化身………他不像是个人……一个人不该有他那样的邪异和诡奇……也不该似他那样的阴狠与残酷……他没有情感,也没有热血,他只知道仇恨、杀戮、仇恨、杀戮……我们跟着他……等于立了卖身契……更等于连灵魂也卖给他了……他跟着我们,拴着我们,如影随形……我们无法背叛他,不能抛弃他……我们做不到,否则,千里迢迢,天涯海角,他也会索取我们性命,煎熬我们的灵魂……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呸”了一声,燕铁衣道:“我看你是被蛊惑住了。你中了邪一样,天下那有这等荒唐怪诞的事?简直不值一笑!” 灰衣人喃喃的道:“你不清楚他……所以你才会这样说……” 燕铁衣冷硬的道:“我就会清楚他了,而且,我更会把这个祸害从人间世上消除掉,他在你们眼里是魔是邪,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个诡计多端又残暴寡绝的狂人而已--有如阴沟的老鼠,暗里施虐永远见不得天光!” 说到这里,他已不耐烦了,严厉的接着道:“你到底说不说他是谁?” 灰衣人惶悚又惮忌的道:“我……我……我不敢说……” 燕铁衣阴森森的一笑,道:“很好,我不管你们背后的操纵者是用一种什么样的手法掌握你们,现在我首先叫你尝试一下‘枭霸’的味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断气之前你会有机会做个比较!” 灰衣人恐惧至极的叫:“不……你不能这样做……” 燕铁衣恶狠狠的道:“人身上有二百零六块骨头,有长有短,有粗有细,也有软有硬,我要你先尝一尝这二百零六块骨头一根一根断裂以后会是一种什么感受。” 颤抖不停,灰衣人面色惨白的嚎叫:“请不要……我受不了……我已经不能再遭折磨了……” 燕铁衣冷酷的道:“那就回答我方才问你的话!” 灰衣人以一双乞怜的目光瞧向燕铁衣,他慌乱又失措的道:“但……但你得庇护我……” 燕铁衣用力点头:“当然!” 深深吸了口气,灰衣人惴惴的,恐惧的道:“我们当家的精擅易容之术………” 燕铁衣道:“这一点我已知道,而且我也可以猜测到他亦擅长揣摸被他装扮的人的习惯举止,甚至谈吐音调,商传勇的出现可是他化装的?” 灰衣人细微的道:“是他装扮,那夜,他总算吃了点亏……” 燕铁衣冷然道:“他跑得快,否则,他就会死得更快了!” 像只吓破胆的兔子一样,灰衣人惶惶不安的又道:“他发誓要报复你,用你身上的皮来补他的伤疤……” 燕铁衣冷笑一声,道:“欢迎之至,他尽管来试!” 灰衣人惊悸的道:“他做得到的……” 燕铁衣沉下脸道:“你最好还是设法恢复一点理智,你已被你们后面那个阴魂不散的人物吓傻了、唬痴了!” 灰衣人呐呐的道:“我说的是真话……” 燕铁衣怒道:“你且等着,我会用事实来证明你是如何的愚昧及幼稚!” 不待灰衣人再说话,他已紧迫的道:“他的姓名及出身?” 灰衣人艰辛的舐舐嘴唇,语声含着极度惊栗的抖索:“他姓么--” 一溜蓝汪汪的寒电,就在这时从疏林中暴射而至,来势之快无可言喻,仅见光芒倏现,业已来到眼前! 恐怖的尖嚎着,灰衣人的表情顿时转变得不似一个人了! 燕铁衣右手猝翻,准狠无匹,空剑鞘“当”的一声已将一支细若小指,长约半尺,通毒蓝光闪烁又尖锐至极的暗器磕上了半天! 灰衣人吓得顾不及身上的创痛,全身拳曲,抖如筛糠,他发了狂似的城:”饶命啊……我没有说……当家的,我没有说……” 燕铁衣对着林子厉喝:“朋友,你是个男人你就出来,让我们明枪对仗拚个生死存亡,如此鬼祟掩,藏你还有一点江湖汉子的自尊么?” 疏林荡荡,毫无反应,灰衣人惊恐欲绝的叫:“当家的来了……那是他的‘心魔梭’……见梭夺魂啊……” 燕铁衣冷峭的道:“看看他能夺谁的魂?” 就这个“魂”字才从嘴里吐出,突然间疏林之内蓝电飞映,溜溜激射,破空尖啸有如鬼泣,约三十余支“心魔梭”业已以那种惊人的快速,彷佛一片蓬散的光芒般卷到! 身形暴旋,燕铁衣的“照日短剑”弹流穿飞,有如豪光凝练,又似星弧跃闪,成条成点成片,只见各形各样怪异的,以光芒组合成的眩目异彩并射璀灿,漫天的“心魔梭”已经“叮当”串响,纷纷抛散歪斜四处! 凌空翻滚站定,燕铁衣对着林子大吼:“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也只是一头下流的畜生,一个龌龊的刽子手,一个不知耻的无赖汉,你有半点骨气,有丝毫血性,你就滚出来硬对硬的拚上一场!” 疏林中,依然声息全无,没有一点动静,好像那里面只是有风有空气在寂寥中流动一样…… 燕铁衣想冲进林子里追搜,却又怕那俘虏遭到暗算,他犹豫再三,只得悻然作罢,刚刚他才转头,目光瞥处,却猛的大惊失色。 那灰衣人卷曲在地下,头脸却朝向他这边,而灰衣人的脸孔却竟已扭曲得不成人形了,他凸瞪双眼,罪孔大张,嘴巴微微开合,双颊的肌肉全往上吊,整个容颜都泛了紫黑——那是一种可怕的,濒死的紫黑色! 倒吸了一口冷气,燕铁衣急步走近,又惊又恐的吼叫:“你,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并没有中上暗器呀!那些什么“心魔梭”不错全淬有毒,但已通通被我震落了,你却是怎么搞成了这样?” 灰衣人的嘴唇无力嗡合,目光已开始扩散,他似是想挣扎,想蠕动,但他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面孔上的肌肉也无法牵扯,他已完全僵麻了! 燕铁衣迅速搜视,这一看,不禁又使他心房狂跳——原来,灰衣人的胸口间正叮咬着一条细细的,青绿色的小东西,像是蛇,却太小,只有三寸来长,而且胴体上还生长着密密的薄鳞,鳞片是一种黯淡的青绿色,不注意便分辨不出,这玩意的头部是椭圆形,只及一枝小指甲盖那样大,但是,上面的一双眼却是猩红的红得莹澈,红得鲜艳,却也红得邪恶——现在,这软滑可怖的东西便正叮咬在灰衣人的胸口,而灰衣人的双手则已死死捏掏住了它的七寸之处! 燕铁衣勃然大怒,左手飞闪,剑芒猝映,这小玩意的狰狞头部业已被斩抛丈外,却连半滴血也未见洒出,只有几丝黏稠的绿绿沾到草地上! 猛蹲下身,燕铁衣急问:“这是怎么搞的?要如何解救?快告诉我!” 灰衣人甚至连表情也做不出了,他僵硬的卷曲着,双眼一再上翻,却光只嘴巴嗡动不停--。 急忙将耳朵贴在灰衣人的嘴上,燕铁衣大叫:“你想说什么?要说什么?你尽管告诉我。” 于是,自他耳沿微微蠕动的嘴唇感触上,燕铁衣觉得一丝冷寒泌来,也听到一些舌头打着转的断断续续的字句:“公……木……木……‘普城’朱………少……凡……” 燕铁衣焦急的吼:“说清楚点,公木?什么公木?‘普城’朱少凡又如何?你挺一挺,沉住气,说仔细一些,你。” 他蓦然住口,灰衣人业已瞪凸着眼,停止了嘴唇的嗡动,茫然凝视着天空的一点,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就这样不甘不愿的断了气……。 燕铁衣蹲在一边,怅然若失的望着这张可怖又可悲的面孔,一时感触万千,心头戚然,人的生命,成长何其艰辛,但一朝殒落,却又何其草率…… 唯其叫人不能忍,不能平的,却是燕铁衣心头那口气,那愤怒又带着惭愧的气,他曾多么自信又多么坚决的表示过要庇护这个人,但是,言犹在耳,他所要庇护的这个人却已在他的而前失去了生命。 他想到了这灰衣人所说的那几句话,他连自己的手下也未曾庇护住,又怎能奢言庇护别人?现在,灰衣人竟是不幸言中,他果然未能将这个俘虏的生命挽留住,最令他难堪的,是连这个人的姓名都还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深刻的羞辱与讽刺! 怪叫一声,燕铁衣飞扑入林,他的动作快逾电掣,就像一抹流光在那里回旋穿射,倏东倏西忽上忽下,眨眼间,他已将这片方圆并不太大的疏林子里外搜查了三遍! 有些喘,也有汗水透出,燕铁衣四处追寻,一边愤怒的吼叫:“躲在暗处的王八蛋,你给我滚出来,你除了暗箭伤人之外,还有没有点别的本事?” 空林寂寂,木叶萧萧,毫无回应,燕铁衣穿进穿出的搜索,声音有些嘶哑的再喊:“龌龊的狗贼,卑陋的凶徒,你是个积天下污秽于一身的无赖,你是个不要脸,没有人格,没有骨气的畜牲。禽兽……” 燕铁衣口中大骂,穿叶折枝的往返追寻,正搞得满头大汗,林外,从“楚角岭”下来的方向,已经传来隐隐的衣袂振动声与涉履疾快的移展声,燕铁衣全身一弓,暴射而出,宛加一团从尢天之上冲下的陨石,只见黑影倏映,已经来到了林外九丈之处,刚刚迎上两个从坡顶掠来的大汉! 那两位仁兄,一是熊道元,一是“铁腿”何三,他们正探头探脑的四处找寻什么,燕铁衣己凌空而至,那种快速法,那种身体破空所带起的强劲风声,惊得他两个怪叫一声,分向左右扑地滚出! 一个旋转落地,熊道元抹了把冷汗,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我的大爷,魁首,可真是你,吓得我几乎尿湿了一裤裆!” 燕铁衣怒道:“你真长进,越历练胆子越小了!” 熊道元乾笑一声,道:“可不能怪我,魁首,方才你那猛一扑出来的势力委实惊人,我们根本连影子也没有看清,才一发现,你老已到了头顶,这样的身法,这么的快速,如果是对头的话,我跟何三两个就有苦头吃了……” 何三也来到一边,亦是惊悸的道:“魁首的身手好了得,假是刚才不是我们两个,恐怕早就叫魁首给放倒了,乖乖,只一照面,我竟觉得已被罩死了路………” 熊道元舐舐嘴唇,道:“何三,像是一团风猛的卷上头顶,可是?” 连连点头,何三呐呐的道:“好厉害……” 燕铁衣一挥手,道:“不用罗唆了,光会拍我马屁有什么用?对头仇家仍然碰不着一根汗毛,仍然由他们在暗里继续整我们的冤枉……” 熊道元怔了怔,急问:“魁首,那两个灰衣人不是已被你宰掉一个了么?另一个呢?没追上?” 燕铁衣伸手朝林前一指,冷冷道:“喏,那不是!” 熊道元引长脖子一瞧,立时眉开眼笑的道:“哈哈我就知道这两个狗种任是那一个也逃不掉,魁首亲自出马追人,还有追不上的道理?”忽然,他又皱皱眉,低声道:“但--魁首不是说要擒活的么?也好逼出点线索来如今这两个人全叫魁首给宰了,却又怎么问他们话呀?” ------------ 第16章 灵光闪 一语惊梦 燕铁衣青着脸道:“上边那一个是我杀的,这一个却不是。” 熊道元愕然道:“那是谁杀的?” 燕铁衣道:“是那隐形仇家的杰作!” 移目四颇,熊道元急问:“又是那个暗与伤人的凶手?好家伙,他人呢?” 燕铁衣忿然道:“逃掉了!” 搔搔头,熊道元有些迷惘的道:“魁首,这灰衣人与那隐形凶手不是一路的么?他怎么会下手戮杀他自己的同伴呢?” 燕铁衣哼了哼,道:“灭口!” 熊道元呐呐的道:“灭口?” 不耐烦了,燕铁衣道:“是的,灭口,因为我几乎问出那个隐形凶手的姓名出身来,他在正要说间,便遭害了!” 何三冒冒失失的道:“就在魁首眼皮子下?” 略一沉默,燕铁衣颔首道:“不错,就在我的眼皮子下!” 暗里扯了扯何三衣角,熊道元乾笑道:“这厮委实是个诡计多端的阴毒角色!” 燕铁衣缓缓的道:“我早晚也会找到他的,早晚也会……那时,他就知道我要怎么对付他了,他就明白他所造成的罪行将要以多么惨重的代价来偿付了………” 语声是沉缓的,但却含蕴着凝结成的血腥与残酷,燕铁衣的表情生冷,在生冷中,那种萧杀的意韵能叫人通体冰寒,肌肤起栗……。 吸了口气,熊道元伸手由背后将燕铁衣的“太阿剑”抽出,双手奉上,边低声道:“我们好久不见魁首回来,便分出二拨人来四处去找,在岭腰一个洼坑里却发现了一具灰衣人的尸颏,魁首的‘太阿剑’插在那尸体上,我们替魁首取了回来,拭擦乾净了,现在,魁首请收回。” 燕铁衣将剑拿过,“铮”声回鞘,沉静的道:“其余的人呢?” 熊道元忙道:“我们分成三路来寻魁首,邓长领着十名弟兄是一路,尹光领着另十名弟兄是一路,我与何三又是一路,剑是邓长他们发现的,他着人追上了我将剑交出来,又带人顺着那个方向找下去了,我与何三走向这边,老远听得有人在吼叫,我们先还以为又是有什么奸细出现呢,不想却正是魁首,呃,魁首,你在吆喝什么呀?” 燕铁衣生硬的道:“我在臭骂那只敢暗箭伤人不敢明枪对仗的畜生!” 咽了口唾液,熊道元道:“他听到了吗?”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道:“我怎么晓得?我根本就没看见他!” 何三接口道:“魁首--这个灰衣人,魁首在他濒死之前可曾问出了些什么话?” 燕铁衣眉头紧缩,道:“他说了几个字,很含混,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意义,但是,我相信等我回去仔细琢磨一下之后,或会想由点端倪来!” 熊道元忙道:“他说的是些什么呀?” 燕铁衣冷然道:“回去以后再说--另外那两个灰衣奸细你们挡住了没有?” 急忙点点头,熊道元笑道:“搞住了,他们在重围之下,还能往那里逃?” 这时,何三从草里捡起一支淬毒的“心魔梭”来,拈在两指上仔细查看,边“啧”有生的道:“这玩意上银得有剧毒哩,魁首,那灰衣人可是被这玩意弄死的?” 摇摇头,燕铁衣沉重的道:“不,对方发射的这些暗器全已被我震落,没有伤着他,他却是被一条青绿色的细小蛇形怪物所毒毙,那怪物显然也是有毒的,而且显然是在我对付那漫空的暗器时趁隙偷偷溜到近前--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那蛇形怪物不来咬我,却只咬噬那个灰衣人?” 熊道元自作聪明的道:“大概纵放这蛇形怪物的主儿已教会它认人。” 燕铁衣“呸”了一声道:“天下那有这么玄异怪诞的事?这种低等毒虫会有这样的智慧?你简直是莫名其妙!” 一个钉子碰得熊道元面红耳赤,他嗫嚅着解嘲道:“本来,天下之大,便无奇不有嘛……” 转回身去,燕铁衣一言不发的朝“楚角岭”上边开大步,何三向熊道元眨眨眼,两个人急忙紧紧跟上。 这一场意外的灾变,从开始到结束,也只是半天多点的时间,但是“青龙社”所遭受的损失——无论是实质上的抑或是精神上的,却决非半天、半月,甚至半年可以弥补得过来。 傍晚了。 在“黑云楼”楼下的正厅里,燕铁衣独自坐在几前沉思,他面对着方几上的那盏莹莹银灯,凝目垂眉,宛似灯花在微微闪耀跳动中,能启示他一点什么一样…… 不时,他嘴里喃喃的,反覆的吐露着那次衣人临死前所告诉他的几个字道:“公……木……‘普城’……朱少凡……” “公……木”是代表什么意思呢?一个武林的帮会?一个地名?一个人的称号?抑是一个人的姓名?另外,“普城”的朱少凡乃是“青龙社”派驻堂地的“大首脑”,为什么灰衣人会提到他?他与那灰衣人与那暗处的对头又有什么牵连?这似乎有点风马牛不相及…… 轻轻敲着自己的额角,燕铁衣深深思索着,他双眉紧皱,目光幽黯,神色是凝重却又烦恼的…… 厅门悄然开了,熊道元蹑手蹑足的走了进来;他一见燕铁衣的模样,立即知道他们的魁首又在为了日间的事情伤脑筋了,仗着自己是魁首的“贴身人”,不怕吃排头,他轻轻凑了上去,躬着身开口道:“魁首,天晏啦……” “嗯”了一声,燕铁衣淡淡的道:“我知道。” 熊道元堆着笑道:“还没吃晚饭哩,魁首。” 燕铁衣懒懒的道:“我不饿。” 搓搓手,熊道元道:“不是我多嘴,魁首,每遇着什么纳闷事,你就茶不思饭不想的一个劲在动脑筋,还可怎么行?饿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呢……” 燕铁衣一瞪眼道:“怎么搞的?你最近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乾笑一声,熊道元道:“魁首,我和老崔全是你的身边人,我两个不独只跟随魁首摆摆样子,对于魁首的生活起居,我们也得加意留心,这是我们的责任呀!” 燕铁衣不耐烦的道:“好了,好了,你如今简直越来越浑!我说一句,你就非说十句不可,罗哩罗嗦,没有个完!” 熊道元忙道:“魁首,您可别生气,我全是一番孝心!” 哼了哼,燕铁衣道:“不要唠叨了,你让我静下来想一想,行不?你高兴在这里就在这里,否则你自己随便找个地方玩你的去,别来烦我!” 委委曲曲的,熊道元咕哝道:“自从那隐形凶手一出现,怎的大家火气全这么大?连个性都变了,不该挨骂的地方挨骂,日常亲亲热热的老伙计居然见了面也招呼不打,阴阳怪气——” 挥挥手,燕铁衣皱眉道:“你是有完没完。” 刚说到这里,他猛的一楞,喃喃的自语道:“见了面也不打招呼?亲亲热热的老伙计?是了,有这么一回事……” 半转过身的熊道元迷惘的道:“魁首,你在说些什么呀?” 用力摔摔头,燕铁衣一下子站起,将熊道元拉了过来,将他按在自己方才坐过的锦垫上,就此瞬息,这位枭中之霸的面庞神色竟已转变得如此振奋激动! 不禁吓了一跳,熊道元手忙脚乱的道:“呃,魁首,这,这是干什么?” 燕铁衣抑止不住语声的轻颤:“熊道元,可能有了点眉目了!” 愕然睁大了眼,熊道元迷惑的道:“眉目?有了点什么眉目了?” 燕铁衣双手按在熊道元的肩椅上,两眼光芒闪电:“那个暗处的对头,那个隐形的刽子手,道元,我们或者可以找到一条线索拎他出来,而这条线索更很可能是正确的!” 熊道元张大了嘴,好一阵,他才又惊又喜的问:“当真?” 点点头,燕铁衣远:“我想很有希望”” 咽了口唾沫,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这是条什么线索呢?你又是如何发觉的呢?” 拍拍他的肩头,燕铁衣道:“因为你!” 呆了呆,熊道元怔怔的道:“因为我。” 燕铁衣有力的道:“不错,因为你--道元,你刚才不是说过吗?你说这些日子来大家的脾气全变得火爆毛躁了,甚至有些人更反了常,平素十分亲切的兄弟如今见了面居然招呼也不打,阴阳怪气的--道元,你这样一说,使我记起了一件事,你所指的不是‘普城’‘大首脑’朱少凡?你曾经告诉过我,说有一次,你和他面对面的走过去他不理你,态度相当冷淡,你是这样说的吧?” 熊道元道:“我是这样说过,魁首,我还记得我向你禀报这件事的时候是在半夜里,你做了恶梦之后招我进去侍候茶水,在你喝完了茶我要出房前向你禀报的,那晚上也是有了奸细潜入的同一晚……” 燕铁衣一拍手,道:“完全不错!” 舐舐唇,熊道元不解的道:“但,但这和我们要搜查那隐形对头又有什么关系呢?魁首,正如你当时所说,朱少凡朱大首脑可能是当时没注意到我,或许是心绪烦,或许是对我有所不满,这才没打招呼的,实际上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摇摇头,燕铁衣道:“当你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因为我心情恶劣,又刚从恶梦中醒来,所以思维未能集中,根本就没重视,连想也没多想一下,便几句话给你冲回去了,但是,刚才你再一提起,虽是那么偶然,我却猛的连想到了什么……” 熊道元迷惘的道:“魁首是连想到了什么呢?” 抹去因激奋而泌在额角上的汗水,燕铁衣凑近了点,低促的道:“我问你,朱少凡一向与你交情如何?” 熊道元直率的道:“过得去,每次见面是亲亲热热的,我到‘普城’去的时候,往往也跑到他那里去坐一坐,喝顿酒,他回总坛来,我也招待过他……” 燕铁衣这:“这就是了,你们有交情!” 熊道元颔首道:“我认为交情多少应该有点!” 吁了口气、燕铁衣又道:“朱少凡这个人平素就很谨慎,做事也相当周全老到,是个够份量的角色,自他加盟本社之后,表现良多,他虽是由应二领主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我对他印象却也很好;以他的个性来说,他与你既有交情,断不会照了面不招呼,依你所说的情形,他当时还看了你一眼,这证明他是注意到你了,但是,他既已注意到你,为什么不理不睬?心绪再坏他也不会对你发泄呀,再说,你又确知未曾开罪过他,他就更没有理由对你冷淡了,道元,朱少凡的作风我知道,他很世故,很方正,他决不会用这种态度来触犯你!” 熊道元满颊雾水的道:“可是,他的确面对面的走过去却没有睬我呀!” 燕铁衣呼吸急迫的道:“这说对了!” 熊道元怔怔的道:“什么对了?” 燕铁衣道:“朱少凡不是朱少凡!” 惊得几乎从锦垫上跳了起来,熊道元脱口道:“怎么可能?” 一把又将他该了回去,燕铁衣竭力平静着自己:“只有这个解释--你那天在街上所遇朱少凡,并不是朱少凡本人,换句话说,那是有人伪扮成他的模样!” 双眼睁得滚圆,熊道元宛若见了鬼一样,颤着声道:“魁首……这未免有点……荒唐吧?我和朱少凡认识了六七年了,他的长相模样我怎会看错?尤其是面照面的走过去……那就是他本人嘛……” 燕铁衣冷沉的道:“你不要忽略了我们那个暗地里的对头是精谙易容之术的,他化装成商传勇就像商传勇,装扮成厨师老赵就是老赵,连我都难以分辨,连整日和老赵守在一起的阿青都看不出来,你照面一瞧,又安能分出真假?他既能假扮别人,也当然间以扮成朱少凡,否则,那天你们对面走过,朱少凡为什么不理你?” 呐呐的,熊道元道:“我直到现在也还搞不清他那天为什么不理我……” 燕铁衣低声道:“很简单,因为那天你所撞着的朱少凡是假的,是别人冒充改扮的,那个假朱少凡根本不认识你!” 熊道元冷汗涔涔的道:“但,但是,真正的朱少凡呢?” 燕铁衣道:“这说难以判断了,不过,可以预知的是真朱少凡如今的情况必然不妙--无论他是怎个不妙法,对我们都是有害的!” 熊道元惶然道:“说不定他已过害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不敢说。” 震了震,熊道元脱口道:“会不会--他是与敌人串通的?” 燕铁衣缓缓的道:“难说。” 舐舐唇,熊道元道:“那--他受到对方的胁迫也未可言……” 燕铁衣道:“我们总会查明。” 熊道元犹有余悸的道:“真叫人想不到,事情太过诡异玄奇了……” 燕铁衣咬咬下唇,道:“如果一切情形确如我们判断,那个对头的手段可是太高太强了!” 熊道元嗫嚅的问:“魁首,你是怎么想到这上面而推测出来的?就只为了我那无心提起的几句话?” 笑笑,燕铁衣道:“也不尽然。” 熊道元道:“另外还有线索与佐证?” 点点头,燕铁衣道:“是的,你记得我告诉过你,那灰衣人在临死之前曾经十分含混的吐露了几个字,那几个字既不连贯,又没有完尽的意义,我就为了这几个字,便苦苦思索了一天,正在百思莫解之际,却叫你那一句话来点醒了我,至少,我已经明白了其中一半的含意!” 熊道元急切的问:“他是怎么说的?” 燕铁衣道:“那次衣人会诉我:公……木……‘普城’……朱少凡………如此而已,只有七个字,公与木这两个字不知道是起句词还是中句词,还是尾句词,易言之,既不知这两个字是在一个完整的意义应该排在前面,中间或是后头?也不晓得那是表示一句话,一个暗示,一个帮会名称?一个人的浑号,一个人的姓名或一个地名及任何其他意思?‘普城’朱少凡是我们‘大头脑’级的重要人员,我起初苦思莫得其解,不知灰衣人提到他是什么意思?他和这件事又会有什么牵连?我甚至怀疑那灰衣人是在理会不清之下的胡说,也会推断他是故意陷害朱少凡;我知道朱少凡的为人,虽说过于拘谨世故了点,但其忠贞性却是可靠的,你明白,‘青龙社’任用一名‘大头脑’级的重要人物,将经过多少次的慎重考验审核,也经过长久时日的观察稽探,除了本人的份量条件资历之外,尚得有三位领主,大执法的同意再经我认可才能通过,因此,我们放出去驻在外地的首要兄弟,应该是可以信赖的,我就直想不透那灰衣人为什么会提到朱少凡,经你先前无意间说起那件事,我才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熊道元道:“经过魁首这一说,我也渐渐入巷了一点,魁首,如果你没听到我方才所提的那件事,是否也会去‘普城’查探一下朱少凡?” 点点头,燕铁衣道:“恐怕这是免不掉的。” 一拍胸膛,熊道元得意洋洋的道:“如此,我该记首功!” 燕铁衣一笑道:“别高兴得太早了,如今我们虽然抽丝剥茧,使情况逐渐明朗,各样的可疑痕,也慢慢吻合,却仍不敢断言绝无错误,道元,不到事情完全澄清,谁也不能说业已泰山笃定,大功告成!” 熊道元忙道:“不过,我看离着解决这桩疑难,消除那个魔头的时间也不远了……”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如果这一遭再拎不出那个对头来,就又不知要等到那一天了……晚一刻解决此事,我们的损失便会相对的增加一分……” 熊道元有些急迫的道:“魁首,我们马上采取行动么?” 燕铁衣道:“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我的意思是,等三位领主与大执法他们回来之后,商议一下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扑围那厮!” 顿了顿,他道:“另外,我也有心和他们所得到的线索印证印证,总之,谨慎从事,希望这一次不要又白忙了!” 搔搔头,熊道元道:“我怕他跑了!” 燕铁衣微微一笑,道;“我想他是不会跑,因为他自信他的两名手下全已死亡,根本没有时间吐露什么秘密,而在此之前,我们也丝毫没有找出端倪的迹象,所以他一定认为他仍然是处境安全的,掩饰是天衣无缝的!” 熊道元道:“魁首推判得也有道理,魁首,但那什么‘公……木’两字又代表什么含意呢?” 燕铁衣苦笑道:“至目前为止,我的确还想不透,不过,我相信那灰衣人既然说出这两个字,就必定有他的用意,而且也绝对是真诚的,困为他不须要再骗我了,他已知道他已不用再畏惧什么,我更相信,他对他主子如此寡情绝义的行为感到痛恨,他在尝死之前竭力想告诉我其中真像,也未尝没有包含着对他主子报复的意思。” 嘴里“啧”了两声,熊道元道:“天下真有这样狠毒的人,不论远近亲疏,只要一旦损及本身利害,他立刻翻脸杀之灭口……” 燕铁衣漠然地道:“这种人可多着,多得会令你吃惊!” 熊道元感慨的道:“江湖上人心诡诈,互为奸毒,可是半点也不错的。唯一的分别,便在有些人尚能遵从忠义、信守之道,有些人却任什么规矩也不理了………” 燕铁衣道:“譬如我们那位隐形的敌人!” 哈哈笑了,熊道元道;“他再也隐不了多久啦,魁首。”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觉到自己还坐在燕铁衣的位置,而燕铁衣却站在那里,他慌忙起身,有几分窘迫的打着哈哈道:“呃,魁首,这一阵子你倒站着,我反坐着啦,真是尊卑不分了,魁首,你请宽坐,我去替你端晚膳,如今该吃得下东西了吧?” 笑笑,燕铁衣道:“嗯,却是觉得有点饿了。” 熊道元赶紧往外走去,边笑道:“魁首请稍待,我去去就来,汤菜凉了还叫厨下热一热,这几天冷清点,等三位领主与大执法他们赶回来后,免不了要大大喝上一顿!” 燕铁衣双眉一扬道:“喝什么?庆功宴么?只怕为时还早了点吧?” 一溜烟的出了门,熊道元那种满脸喜悦振奋的神色还留在燕铁衣的眼中,他不禁摇摇头--是的,现在就开始高兴,未免早了一点……。 ※※※ 屠长牧、鹰青戈、庄空离三位“青龙社”的“领主”,率同两名“卫山龙”在离开了“楚角岭”十七天以后仆仆风尘的赶了回来,他们才一下马,立即便往“龙魂厅”谒见燕铁衣。 “龙魂厅”中灯火通明,前些日子这到破坏损毁的地方也早已整桩竣事,恢复了老样子,就在那张虎皮大交椅上,燕铁衣早已等候着他们了。 三位领主率领两名“卫山龙”向燕铁衣见过礼后,立即在那三张靠近燕铁衣座前的椅子上落坐,两名“卫山龙”则只有有侍立一旁的份。 燕铁衣望了望这几张疲惫又风霜满布的面庞,静静的一笑道:“十多天来,各位辛苦了。” 屠长牧苦笑一声,道:“没有什么,只是有辱使命,愧对当家!” 搓搓手,应青戈接着道:“诱敌之计并未成功,在‘黑林洼’伏候十余天,连个鬼影也没上门,白白劳师动众跑了一趟!” 点点头,燕铁衣道:“在你们尚未回岭之的,我已经知道你们这一趟是白跑了!” 怔了怔,屠长牧道:“莫非魁首意外探悉了什么内情?” 燕铁衣低沉的道:“是的,我们犯了错误。” 一直尚未开过口的庄空离忙道:“犯了错误?什么错误?” 燕铁衣道:“最初,我们以为这个暗地里的对头除了仇恨我们之外,可能也为了钱财上的目的,我们更怀疑他是我们某些敌人所雇用的杀手,如今看来,事实上却并非这般,他对‘青龙社’之所以一再施其毒手,原因只是为了一个--仇恨;我下了这个定论,有几点理由:其一、本社遇害的兄弟经过再三查探,并无明显的仇家,也没有他人雇用凶徒加以杀戮的证明;其二、那对头的目标广泛--甚至包括了我本人,可见他的企图是对整个‘青龙社’不利,而非专门为了要坑陷某几个人;其三、我领悟到的敌对者若要雇请这样的一号人物行凶,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人势不可能广传呐喊,宣扬江湖,挂着招牌招搅买卖,而这人亦不可能向我们的敌对者一处一处去毛遂自荐,换句话说,他如想在这方面藉机敛财,不但极难,而且愚昧。这人绝非愚昧,是以他断不会傻到以此等方式作为营生之手段……另外,再加上你们这一次目的未达,伏守落空,就更显见此人绝非为财,乃是为仇了!” 顿了顿,他又道:“在你们离开的这些天里,堂口内也发生了几件事,一为‘双蛇教’来犯,再为有人于饮食中下毒欲图害我,三为两度有奸细混入……” ------------ 第17章 茧抽丝 图穷匕现 他十分简单扼要的将近几日来所发生的连串异变,同他面前的几个得力臂助叙述了一遍,然后,他综合评论道:“种种蛛丝马迹,种种的徵兆显示,对方是一个狂人,一个恶魔,一个见血不眨眼的刽子手,而他对我们的怨恨乃是十分深刻的,除了怨恨之外,并没有其他理由便他如此疯邪暴戾!” 屠长牧沉思着道:“魁首分析得极为有理……这人在起先,一连明里暗里杀害了我们不少弟兄,后来又伸其魔手入‘楚角岭’我们堂口之内,装神扮鬼,意图谋害魁首,再于饮食中下毒,欲于魁首不觉中夺取魁首性命,而后来那两名灰衣人却又混水摸鱼,纯以施其破坏技俩,格杀我方所属为目的,此方故意造成混乱,移转我们重点注意,令我们搞不清他们的实际企图,但是,由此可见,对方的攻击是全面的,有计划有系统的,他们的对象十分广泛,并不限定某几个人,这样看来,他们的动机也就相当明显了,确是出自于仇恨!” 应青弋有些愤怒的说道:“那我们就必需要以牙还牙!” 庄空离沉沉的道:“这是无庸赘言的!” 燕铁衣接着又将那灰衣人临死之前所吐露的七个断续字眼说了出来,跟着,再将他与熊道元所推判的答案向在坐诸人讲明了,他讲得十分详尽,不但解释其中的关键细节,更把他自己为何如此猜测的理由一一言实,于是,应青弋的脸色便不对了,因为“晋城”“大首脑”朱少凡是他所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屠长牧看了应青戈一眼,道:“青戈,你认为朱少凡有问题么?” 勉强一笑,应青戈道:“我想他不该,也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对朱少凡的为人,我很了解,他的忠诚是可以信得过的,如果那对头易装成朱少凡的模样,则朱少凡可能已遭毒手了,否则他必定为了某种原因遭受限制--若说他与对方串通谋反,这样的事我看他不会做出来!”双目寒光隐射,他又狠烈的道:“如果他真敢与敌串谋,则我必定亲手将朱少凡凌迟碎剐!” 燕铁衣挥挥手,道:“这是以后的事了,一切等弄清楚再说!” 应青戈痛苦的道:“真想不到他竟会牵扯进这场是非之内……” 燕铁衣平静的道:“叛逆之罪如若坐实任是那一个,包括我自己在内也逃不了帮规家法的处置,反之,亦不会冤枉一个无辜者,好在就将水落石出了,到底是怎么码子事,用不了多久便会昭揭于大家面前!” 应青戈叹了口气,道:“但愿朱少凡不要沾上这个麻烦,要不,我也跟着他难以抬头了……” 屠长牧摇头道:“谁犯的错谁担罪,谁出的事谁受罚,关你什么事?犯得着你来引咎自责?根本不必。” 应青戈道:“至少,我难辞监督不周与用人失当之罪,朱少凡可是我带起来的人!” 笑笑,燕铁衣道:“还不知道朱少凡到底是个么回子事,你们就在这里自找苦恼,岂不是太也显得杞人忧天了?” 这时,庄空离岔开了话题,道:“魁首,以你推测,那‘公--木’两字当是代表一种什么意思呢?” 燕铁衣这:“老实说,我猜不出,因为范围太广泛了,几乎没有一点可资参酌的线索,天南地北,何从猜起?” 屠长牧道:“魁首,我们何时到‘晋城’去将此事办个明白?” 燕铁衣想了想,道:“等阴负咎回来,如何?” 鹰青戈道:“为什么一定要等他回来呢?” 燕铁衣道:“我还想知他此行之后所探悉的消息印证一下,青戈,这一次我们定要谨慎从事,不能再徒劳无功了!” 屠长枚点点头,道:“魁首的顾虑是对的,我们知道得越多。敌人的延喘机会也就越少!” 庄空难道:“不过,这一次可不能主力尽出了,堂口实也空虚不得,‘双毒教’算是碰了个一败涂地,但我们却不可寄望另一拨来犯的敌人也会和‘双蛇教’一样倒运,否则,万一叫人家乘虚而入,砸了个唏哩晔啦,‘青龙社’的威信便要大大受损了!” 燕铁衣道:“放心,这一层我会想到的,出发之前,当然要先做安排!” 低喟一声,屠长牧道:“陈千两居然也和‘双蛇教’混在一起找上门来,确是叫人意料不到,魁首,这个人在道上可也算个奇才,名声响亮得很,等闲人不敢招惹他,但是,他可能也叫自己的名气给宠坏了,竟摸上了‘楚角岭’向‘青龙社’寻仇,唉,他这个筋斗栽得真叫蠢啊!” 燕铁衣正色道:“陈起财的本事好可一点不错,我收拾他也颇费手脚,不管怎么说,他有这个胆子已是令人惊异了,跑单帮的角色,有几个敢于主动招惹我们的?姓陈的可不含糊,他栽是栽了,却栽得不算不好!” 庄空离摇头道:“‘双蛇教’又是何苦?费冥心与阮为冠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去韬光隐诲别再回来了,却非要硬撑着东山再起,更想趁着本社力量虚散的便宜来报仇扬威,这一下可好,全军覆灭,垮了个更塌实……” 燕铁衣道:“动手之前,我已是好话说尽,再三求全,他们却像是吃定了一样步步紧逼,屡屡迫战,我委实忍无可忍,只好与他们豁上干啦!” 站在燕铁衣背后的熊道元,笑嘻嘻的道:“结果一战之下,便杀得他们人仰马翻,丢盔弃甲,一败涂地,更通通将老命赔上了!” 斜横一眼,燕铁衣道:“少插嘴!” 他刚说完这句话,大厅门启,两个人急匆匆的往里便进,熊道元双目骤睁,大喝道:“什么人不经通报便敢擅闯!” 前行者淡淡的道:“少吆喝,熊道元!” 燕铁衣一看之下,不由喜道:“负咎,你回来了?嗯,厚德也一起?” 果然,这两个匆忙进入大厅的人,前行者正是“青龙社”的大执法阴负咎,后面那一个却是“煞刀”崔厚德! 两人行近,先急忙向燕铁衣及其他各人见了礼,然后,不待燕铁衣问话,阴负咎已凑上前来,低促的道:“魁首,此行‘福松镇’,可是有了一个大收获!” 燕铁衣神色一振,道:“快说!” 阴负咎双瞳光芒闪闪,他轻轻的道:“我在抵达‘福松镇’之后,立即着手遍访当地九家药材铺子,可巧,有卖‘白心甘草’的铺子却只有东街尾那一家,因为购买这种甘草的客人不多,所以铺子里的伙计还依稀记得曾有一个方脸膛、浓眉细眼又蓄着三绺黑髯的中年人,不久之前去买过这种‘白心甘草’;我又详询伙计这人有无其他特徵,他想了老半天,才想起这买‘白心甘草’的中年人右耳垂上似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疤--魁首,这个人当时我一听伙计形容便觉得很熟,等伙计一指出他右耳垂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黑疤时,我马上想到那可不是--朱少凡?” 燕铁衣一拍手,道:“好,我们所追求的目标正是殊途同归,疑虑澄清了,线索也互为吻合,干得好,负咎!” 屠长牧插口道:“当时去那药材铺买‘白心甘草’的人只有朱少凡一个?” 点点头,阴负咎道:“是的,只有他一个,依我判断,那个去买‘白心甘草’的朱少凡可能是假的朱少凡,也就是我们那个对头所装扮的朱少凡;显然他是恐怕商传勇自已去买甘草时漏出什么口风,这才自告奋勇代替商传勇去买,那时,商传勇应该尚未遇害,他可能是与商传勇约好了在那家小客栈相见,等商传勇定了房,他才悄悄摸了回去,伺机毒杀了商传勇;商传勇一直把他堂做朱少凡,也就是认定他是自己人,在这种毫然防范的情形下,商传勇怎能不吃大亏?” 屠长牧道:“如果确照你的推测,这个朱少凡一定是用什么捏造的口词将商传勇骗了去的,商传勇没有看出假朱少凡的破绽,骗起来就太容易了--很可能他真的是先去定了房间,然后假朱少凡再偷偷摸了进去毒杀了他,这样一来,也就虽怪那家小客栈里的人不知道凶手的相貌了……” 阴负咎皱着眉,又道:“但是,我仍有一点觉得迷惑……” 燕铁衣问:“那一点?” 阴负咎道:“按说,朱少凡这个人一向方方正正,很谨慎,也很世故,他当然没有理由去谋害商传勇,但是,为什么那个对头要易容改装成他的模样呢?为什么不去装扮成随便那一个人呢?莫非只有朱少凡才合他的意?” 燕铁衣反问道:“你自己可有解答?” 阴负咎犹豫了一下,道:“还要请我们青戈兄不要见怪!” 应青戈忙道:“负咎,你有话何妨直说?这是什么时候了?肃奸歼敌为重要,那还顾得了个人私情!” 笑笑,阴负咎道:“那么,我就说了。” 应青戈道:“请。” 阴负咎低声道:“我一直奇怪,如果那个对头装扮成朱少凡,为的是什么?思索再三,我认为有以下几个理由:一、朱少凡为本社‘大首脑’级的重要份子,装扮成他,不但可以窃知甚多本社机密内情,更可作为此人行动的依据;二、扮成朱少凡,便于接近本社上下所属,伺机施其辣手可称便捷之极;三、他之选定朱少凡为易容及利用之目标,或许朱少凡容貌轮廓及体形与他近似,或许因为朱少凡的驻地接近本社总坛,也许朱少凡适于被他利用钳制--换句话说,朱少凡受到了他的胁迫!” 应青戈苦涩的道:“说不定朱少凡已经被害了,现在的朱少凡根本就是冒充的!” 阴负咎摇摇头,道:“这不太可能--青戈兄,我们派驻一地之‘大首脑’,乃为‘青龙社’当地之最高掌权者,日常事务繁杂,内外酬酢极多,若非本人,甚难的一一料理清楚而不出破绽,再说,每名‘大首脑’手下所属少者上百,多者数百,无论是人面、习性、才具,各有所掌职务,也只有他本人才能完全清楚分辨,伪装者想通通瞒过,实在不易,何况朱少凡本身有妻有小,人家冒充他便算能骗过别人,莫非也骗结过他的老婆子女,我们不可忽略,事情发生直到目前,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那隐形仇家伪冒朱少凡也差不多只是这个时间之开始,试想,一、两个月他能完全由一个陌生者变成了朱少凡?更一切的一切全学得和朱少凡本人一样?甚至瞒过朱少凡的亲信、手下、以及家人?我可以武断的说,这绝不可能!” 应青戈脸色苍白,呐呐的道:“你的意思是……” 阴负咎道:“我的意思是--这个阴毒的敌人冒充朱少凡,朱少凡一定知道而且同意,平时仍由真的朱少凡处理他份内事务,也仍由他与家人相处,假的朱少凡便冒充他四出诱杀本社所属,并由真的朱少凡加以掩护,甚至供给他消息!” 应青戈沉痛的叹道:“但是,朱少凡为什么要这样做?” 阴负咎冷清的道:“只有一个理由,朱少凡有了把柄被他捏着,藉而威胁朱少凡俯首听命!” 应青戈咬咬牙,道:“朱少凡会有什么把柄被那人捏着呢?” 阴负咎森酷的道:“总会查出来的,青戈兄,我们总会查出来的!” 突然,熊道元一拍自己脑门,失声道:“对了,魁首,我想起来了,近些日‘晋城’堂口老有一差务弟兄跑来跑去,听说每次回来全是‘报单’啦,‘验帐’啦,送信啦一些小事,以前不觉得什么,因为‘晋城’也时常有人来来去去,如今一提,我觉得,那小子是不是跑得太勤了点?差不多三两天便来一趟呢?这是孙三能和我闲聊中随口说起来的,我自己也见过那人几次,却不怎么起眼,也不认识--会不会是对方派来卧底传信的奸细?” 燕铁衣双眉一扬,道:“现在就去拿住!” 熊道元答应一声,立即如飞而去,望着他的背影,阴负咎道:“可能那人真有点问题呢,魁首!” 燕铁衣颔首道:“先拿住了再说,熊道元的反应与警觉性却仍不够!” 阴负咎低声道:“何时行动?” 燕铁衣断然道:“证据确凿,今晚便动手!” 应青戈深叹一声,道:“魁首,请允我随往!” 燕铁衣温和的道:“你不要去,青戈,免得到时你也为难,我答应你,不论朱少凡有罪无罪,都不会当场格杀,带回来由你参与会审!” 应青戈身子抖了抖,伤感的道:“多对魁首周全,但我--” 燕铁衣轻轻的说道:“就这样决定,青戈,你放心,而且不要难受,这件事你没有过失,也没有人会责怪你!” 屠长牧道:“青戈,照魁首的话做,我到时会替朱少凡留点情面的!” 燕铁衣转头对着崔厚德,问:“你到‘合淝’可曾探查出有什么陌生人与商传勇接近了?” 崔厚德摇摇头,忙道:“没有套出眉目来,魁首,‘合淝’堂口的人谁也没有见过陌生人与商大首脑接近过,就在他出事的前三天,他只匆匆交待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当时,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及到何处去,我问了几天没有结果,只好匆匆赶回,却刚好在岭下遇着了大执法,他也是才到,我们就一起上来了………” ------------ 第18章 大首脑 名节不保 阴负咎表情冷硬的道:“怕他再也奸毒不了多时了,下一个场面,就轮到我们去收拾他了,风水早该转上一转了……” 屠长牧笑一笑,道:“负咎,你大约执法这个差事搞久了,习惯养成了癖好,一提到沾血的事,你就别有兴趣,特别来精神!” 阴负咎淡淡的道:“这也不见得,但我却不否认,一想到要整治那个隐形仇家,我的劲道便分外高涨,难道你们各位不然?” 庄空离道:“我们不消说也是迫不及待的,只是,不像你那种彷佛盛筵当前,食指大动的样子。” 阴负咎嘿嘿一笑,道:“我喜欢对付难缠的敌人,困为越是不易对付的仇家,得手之后的那种愉快也越为深刻;我喜欢闻嗅这类人的血腥气味,我会感到满足,这样的满足便支持我的精力旺盛,斗志不衰,也能令我觉得自己仍有雄浑的潜在力量,另外,若再加上痛恨与仇怨,我一旦和那对头交起手来,就更会兴奋了……” 屠长牧道:“负咎,你真有点‘兴众不同’呢。” 微微颔首,阴负咎道:“老实说,一个干惯了审判及执刑工作的人,确是多少有些‘与众不同’的,在他们看来,人生的途径只是一条丝毫不能逾矩的直线,而要沾着这条直线不出差错的走到终点,便只有依靠血腥的警惕及力量的拘束了--这所谓‘法’,也是一种对邪恶的报复,久而久之,对任何恶性反应的处置,便免不掉带着些儿,嗯,似乎是病态的残酷啦……” 燕铁衣笑道:“不管怎么想,只要不会走火入魔就行,否则,行为上便失之怪诞冷僻了!” 阴负咎道:“魁首放心,我是绝对有理性的,而且,保证还人性未泯。” 屠长牧连忙道:“我可没说你理性和人性有什么问题……” 阴负咎眨眨眼,道:“当然,我方才所说的话乃是自话,并非辩驳。” 燕铁衣吁了口气,道:“不要再在这些无关痛痒的骨节上争论了;今晚行动,如今就得开始调兵遣将--”顿了顿,他断然道:“青戈、空离二人留下,三名‘卫山龙’也全部留下,我亲自带长牧、负咎及两名护卫前往,其他各人一律固守本位,毋得轻动!” 庄空离急道:“魁首,怎么把我也留下了呢?” 燕铁衣低声道:“堂口之中必须保持应变实力,以备不测,安内才能攘外,否则,万一再叫敌人趁虚而入,闹个鸡飞狗跳,大家面上全挂不住,这又不是什么争夺功名的事,谁去谁不去都是一样,保本固元,方为站稳阵脚的首要急务!” 庄空离有些不甘的道:“但,魁首,大领主可以留下--” 燕铁衣双目一闪,道:“空离,你在‘青龙社’也混到恁高的地位了,怎的还这么心浮气躁?你和青戈在堂口里也不是叫你们睡大觉,整个堂口的安危便全交到你们手上了,责任何等重大?你争着朝外跑又有什么意思?” 碰了一鼻子灰,庄空离不敢多言,他呐呐的道:“我只是恨那厮的狠毒,巴望能亲手加以惩治……” 燕铁衣道:“我们去收给他与你亲自参与又有什么分别?难道我们不算是‘青龙社’的?抑或你已和我们分了家?” 屠长牧插口道:“好了,人选就这么决定吧,青戈和空离两个留在堂口里可得多加小心,别出漏子!” 应青戈点头道:“我们省得。” 屠长牧又关切的问:“魁首,你身上的旧伤不碍事吧?” 燕铁衣道:“差不多好了,没有问题。” 阴负咎怔了怔,道:“旧伤?魁首肩上什么时候有了旧伤啦?” 燕铁衣将双臂活动伸缩了几下,笑道:“你们看我还不好好的?” 接着,转过头来,他又不厌其详的将这十多天来总坛中所发生的连串事件,向阴负咎复述了一遍,这位“青龙社”的大执法可是越听越愤怒,燕铁衣才一说完,他已咬牙切齿的道:“魁首,江湖上尽多的是卑陋龌龊之辈,武林中不乏的是落井下石之徒,这些不顾同义的畜生固然有的业已当场遭到了报应,但是,那尚未受到惩罚的,却必须令他们在极端痛苦的偿付代价的过程中忏悔!” 燕铁衣笑道:“不错,而且我们也就准备这样去做了!” 神色在凛栋烈中更有些凄然,阴负咎道:“可怜我刑堂的五名执事竟已折损了两个……” 屠长牧亦道:“钱慕强也完了……” 阴负咎沉沉的道:“都记着吧,这一肇一肇的血债,只要擒住了那厮,我会慢慢的割他,零碎的剐他,剥皮抽筋的叫他在辗转哀号中死亡--我将要他体验真正的死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应青戈慢慢的道:“我想,你一定会做得十分完美--。” 阴负咎点点头,傲然道:“当然,不要忘了,对这如何令人受尽折唇再迈向死亡的手段,我是行家中的行家,包管淋漓尽致,透澈痛快!” 燕铁衣目光微转,道:“我们预定再过一个时辰之后上道,现在,各位是否还有什么意见?” 应青弋犹豫了片刻,艰涩的道:“魁首,我……” 燕铁衣平静的道:“有话直说,我们这样的关系,还有什么话开不得口的?” 应青弋苦笑了一下,道:“魁首,只求魁首在见到朱少凡时务必主持公道,不枉不纵,并且给他一个答辩的机会……” 燕铁衣道:“我已经说过了,青弋,我绝不会冤枉他,如果他确有叛逆行为,便必然逃不掉家法的制裁,设若他是无辜的,亦断不会遭至冤屈,我将详加审讯,非但给他答辩的机会,更可以给他提出实据的便利,而且,你也一同参与会审,我同意你尽你的可能予朱少凡以辩护--只是,却必须出于公正,不可执意偏私;青戈,这样的处置,你认为还可以么?” 应青弋又是感激,又是惶恐的道:“魁首待我如此之厚,实令我深铭五内,青弋何幸何能,竟蒙魁首这般体恤?但是……但是……却不知魁首为何竟要我替朱少凡辩护?审讯之人,岂可为疑犯声辩?是否魁首认为我主观已定,终必徇私?” 燕铁衣摇摇头,道:“我并未这样认为,如果我这样想,也不会叫你参与会审了。 应青弋忐忑的道:“那么,魁首之意是……?” 燕铁衣温和的道:“青弋,朱少凡不错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私谊上来说,他可算是你的挈友,但在公情上言,他也同样是‘青龙社’的中坚骨干,重要份子,也是我的得力手下,因此,你虽不愿贝他遭受牵连,落个实罪,在我的立场而言,我亦一样不愿他真个涉嫌,更不愿想像他参与叛逆的可能,所以,你想开脱他,我也想开脱他;青戈,只要他能有被开脱的理由,我们都希望他将嫌疑洗刷掉。在‘青龙社’里,你的人我会爱护,其他每一个人我也会爱护,整个‘青龙社’的弟兄全是我的手足,你须切记,我决没有以残害自已手足为乐趣的嗜好,他们任是那一个牵涉进这样的事件与,对我来说,俱是一种痛苦!你明白?” 冷汗涔涔,惭愧莫名,应青戈急忙站起,躬身道:“魁首心胸坦荡,宽严并清,仁恕俱全,与魁首一比,越见我们的狭窄浅显,愚昧轻妄……” 燕铁衣一笑道:“青戈,自家兄弟,你也不用这么个客谦法!” 正说到这里,门外人影闪处,“快枪”熊道元已经气啧嘘嘘的奔了进来,不待他开口,燕铁衣已道:“没抓着人,嗯?” 熊道元抹了把汗,有些尴尬的喘着气道:“那小子下午就走了,魁首,我扑了个空……” 燕铁衣道:“还好,至少他不是见机不妙才走的,如果那样,只怕我们又要白费手脚,空扑一趟了!” 屠长牧低促的道:“魁首,事不宜迟,我们早些行动才是!” 燕铁衣点点头道:“好,各位自去准备,但务须不露痕迹,除了‘卫山龙’职位以上的司职人员外,其他弟兄面前切记保密,千万不可泄满一点消息,半个时辰之后,大家在岭北小路口会齐出发,各自前往,以密行终!,不去的人表面上亦应一如寻常,就当没有这回事一样,好了,你们去吧。” 于是,当二位领主,一位执法及两名“卫山龙”退出自去拾掇之后,燕铁衣站了起来,回手取过他搁在剑架上的“太阿”长剑与“照日”短剑,轻轻以指在冰凉的剑鞘上摩娑着,那张童稚未泯的面庞上,却隐隐透浮赵一抹酷厉,宛若死神叹息般的森寒笑意来……。 熊道元站在一例没有吭声,不觉中又感到身子里一阵阵的泛冷,后颈的肌肉也似僵硬起来,他深切的知道,每当他们的魁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会有多少冤鬼在等着号哭,多少新魂在准备增藉,又有多少鲜血将要溅洒了,那样的演变几乎是有定律的,不可免的,若不经过连串残酷与寡绝的杀戮……燕铁衣面容上的一抹森寒怕是难以溶解的了……。 当然,“煞刀”崔厚德也同样有此等感受,他垂手肃立,噤若寒蝉,呼吸之间,彷佛也似带着铜臭般的血腥气息了。 于是,缓缓的、静静的,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 ※※※ 从“楚角岭”到“晋城”,略程并不太还,快马趱赶,也不过就是半天时间,夜里道途寂静坦荡,纵马奔行,不须顾虑,撵起路来,两边的距离也就更觉得近便了。 燕铁衣、屠长牧、阴负咎、熊道元、崔厚德五人五骑,在极端机密的情况下离开了“楚角岭”“青龙社”的总坛,不声不响的闷着头往“晋城”方向赶去,他们的心情是急迫的,精神是兴奋的,因而他们赶路的速度也就快得惊人了,打出发开始,一直到抵达“晋城”半路上只歇过两次马,每次休歇的间隙又短促得很,于是,在半夜,他们业已奔临目的地。 五个人在隔着“晋城”青龙社分支堂口的二条街外便全下了马,他们对这地方的形势都很熟悉,那么轻悄又那么快捷的,转眼间就已扑到了一幢座落于静巷尾底的屋宇之前--这条巷子相当宽敞且僻静,而这幢轰立巷底的屋宇也十分够气派,青砖院墙,六级石阶,黑漆大门上连那两双黄钢兽环也擦得雪亮,由外朝里望,得仰着头,里面是两层楼的高大建筑,此刻,却已灯火俱灭,一片黑暗,只有屋顶上的琉璃瓦尚微微闪动着那么似有似无的一点光晕;然氛很沉静,很寂寥,无形上隐隐浮漾着一种生冷僵窒的意味……。 五个人贴身墙脚,默不作声,片刻后,燕铁衣方才低沉的道:“里头有没有安派值更守夜的人?” 屠长牧轻声道:“照道理说,应该有。” 阴负咎道:“有与没有完全一样,他们岂能管得了事?” 燕铁衣道:“小心点比较好,我们此次前来,并非是以‘青龙社’首脑身份莅临巡视查访,乃是来此擒凶伏敌的,所以,你不要当这个地方是我们的属下机构,要当它是对头的穴才合适!” 笑了笑,阴负咎没有再哼声。 燕铁衣又低声问道:“道元,你知道朱少凡住在那里?” 熊道元点点头,道:“我晓得。” 燕铁衣道:“好,带路越进!” 身形弹起,熊道元壮硕的躯体却矫健得宛若一头猫,只那么一闪,业已越墙窜过,紧接着,燕铁衣等四人跟缀而入。 围墙里头是一个大院落,五个人有如五条幽灵般飘然横移,来到了楼下左侧的阴暗处,从这里,方才发现两名守卫正倚坐在厅门前呼呼入睡,那种沉酣法,就像天塌下来也惊不醒似的。 燕铁衣摇摇头,喃喃的道:“太平日子过惯了,竟这么松懈怠忽……” 熊道元伸手朝楼后的第二个窗口一指,压着嗓门道:“魁首,那第二个窗户里头便是朱少凡的寝居,靠窗的一间是睡房,前头一进是间小厅--。” 燕铁衣间:“他是独自入寝的么?” 熊道元道:“恐怕和他老婆同睡吧?据我知道,他一个儿子住在外头,另两个女儿则住在另一闲,大的是第三个窗门那间……” 皱皱眉,燕铁衣道:“如果朱少凡与他妻子同寝,就有点不大方便了……万一那隐形凶手也躲藏在这里,稍一吵嚷,便极易惊动了对方……” 阴负咎冷酷的道:“她敢,如果朱少凡的老婆胆敢吵闹,我即当她有意纵敌,就地格杀!” 屠长牧立时瞪眼道:“负咎,你稳着点,魁首的顾虑是对的,在朱少凡混家的立拐来说,自己丈夫出了纰漏而遭至魁首亲临,更连夜审讯,足见事体严重,做妻子的那有不惊惶悚栗之理?这是情感上的本能反应,怎可骤而加以‘有意纵敌’的罪名?” 阴负咎硬板板的道:“律法之下不论私情!” 屠长牧不悦的道:“这并非论以私情,乃是人情、常情!” 燕铁衣一挥手,道:“不用争执,我自有主张!” 按着,他向熊道元道:“从现在开始,道元,你与厚德两人守伏楼下,任何人不准出入,若有强闯者,必须加以拦截;你二人身手纵然不敌那奸狡对头,至少也可以阻滞一时,情况只要发生,便即高喊求助,不得有误!” 熊道元与崔厚德齐齐点头,然后,燕铁衣又道:“长牧由窗口飞越,叫醒朱少凡,我和负咎自楼下溜上,于朱少凡自用小厅内进行审问!” 阴负咎有些顾虑的道:“魁首,如果房中睡的不是朱少凡夫妻而是那个对头呢?” 燕铁衣冷然道:“他一样跑不掉!” 屠长牧也道:“那家伙不可能堂而皇之的住到朱少凡本人的卧室中去,如他有此行径,早就在朱少凡老婆面前暴露身份了,他会这么愚蠢么?更遑论朱少凡也不会荒唐到当这种既不必要,又易于秘密之险了……” 熊道元眨眨眼,悄单道:“另外,朱少凡岂肯让那冒牌货与自己老婆同睡?他就是豁了命也不干呀,虽然他那位尊夫人是又老又丑…… 哼了哼,燕铁衣道:“少来打诨!” 屠长牧低声道:“那么,我们就依魁首方才吩咐行事了?” 燕铁衣颔首道:“不错,你加意小心!” 屠长牧信心十足的道:“魁首释念,就算真是那对头仇家住在里面吧,我也一样不会叫他占了便宜去!” 五条人影迅速分开,熊道元与崔厚德在两个可以互为呼应的角落处隐伏下来,燕铁衣与阴负咎便闪人大应奔向楼端,最后,屠长牧身形如电,飞快掠上了二楼那第二个窗口。 行动的快速与紧凑重合得非常适当,燕铁衣与阴负咎二人来到楼上朱少凡的门前之际,里面业已刚好点起了灯,屠长牧也满脸严肃的过来将房间开启了。 就算在这样的情景之下,燕铁衣对他的手下仍然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尊敬与礼仪--不在半夜擅闯对方的卧室,不令受嫌者于惊梦的同时感到窘迫;自来,他对他的属下习惯了威严、命令、叱喝以及慑制,但是,他却不伤害他属下任何一个人的人格与自尊! 侧身一边,屠长牧低声道:“是他夫妇二人同眠,我刚叫醒了他,他如今正在穿整衣裳--。” 点点头,燕铁衣举步入内,缓缓的道:“你确定是朱少凡本人?” 屠长牧道:“不会错。” 在这间清雅的小厅里,燕铁衣落坐于阴负咎搬过来的一张太师椅,阴负咎自己便站在燕铁里的身后很快的,里间那扇棉纸木格门轻启--没有点灯,里面是黑沉沉的--一个髻发凌乱,衣衫揉皱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还人方脸、浓眉、细眼、颔下蓄着三绺黑髯,而且,在耳垂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黑疤! 是的,他就是“青龙社”派驻“晋城”的“大首脑”朱少凡! 朱少凡面孔上神情是七分惊惶,两分抑制,加上一分睡意惺忪!但是,他目光甫一看清楚端坐室中的燕铁衣以及燕铁衣椅后形容森冷的阴负咎时,立即浑身栗栗发抖,脸孔惨白,像一个垂死者睹及索魂的阴差由现眼前的那等惊恐和绝望,原先面庞上的一点抑制力与睡意的蒙胧顿时一扫而光,换上的,全是这般的畏惧、怖栗,及惭疚了…… 燕铁衣毫无表情的注视着朱少凡,他心中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但是,他仍然平静的开了口:“朱大首脑,你还需要我们盘问你么?抑是你自己一五一十的说个清楚?” 脸上的肌肉一下又一下的抽搐着,朱少凡的双眼中光芒在颤抖,在纷乱的跳动,他猛然痉挛着“扑通”一声跪倒燕铁衣脚下,涕泪滂沱,恸哭如号。 “我错了……我该死……魁首,我是叫鬼迷了心,叫畏惧蒙蔽了理智……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我早就知道……我自己有数,我是逃不掉,躲不开的……魁首,我该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青龙社’上上下下的兄弟……” 燕铁衣冷漠的道:“不要哭,朱少凡,你且慢慢的说。” 以额头碰地,朱少凡咽泣着道:“魁首,我委实卑陋,委实可耻可恶,我罪孽深重,不可饶恕,……魁首,我不敢求你法外施仁,只乞求魁首恕过我的老妻与两个女儿,她们全不知情,全无关连,他们是无辜的,我做错了事,犯了律,我甘心承当,魁首,你杀我、剐我,我全认了,就请魁首勿要罪及我的妻女……” 燕铁衣低沉的道:“朱少凡,不要激动,你慢慢的说,从头开始,其中,或许有值得宽宥之处,首先,你知道我们夤夜来此是为了什么事么?” 点着头,朱少凡泪痕满脸,声音呛哑:“我知道,魁首,就是为了这些日来本社连串发生的意外血腥事件……魁首及各位首要一定已经推测出那个隐形的凶手是谁,一定也明白我被牵涉于内的底蕴了……我早知道绝有一天会被魁首查出来的,我也晓得终有一天会蒙受嫌疑的……这些日来,我一直精神恍惚,良心不安,我受够了煎熬,受够了恐惧,也受够了压迫……从事情开始,我便像生活在梦魇之中,痛苦莫名,魁首,我等于将灵魂卖给了那恶魔,把人性的自尊套上了枷锁,任他蹂躏、践踏、嘲弄……好,这样也好,今天总算挨到了,魁首,我这也算解脱,纵然叫魁首凌迟了我,也强似受他那样的欺压利用……” 燕铁衣缓缓的道:“你有这种想法,这种感触,表示你天良尚未泯灭,仍有人性与理性存在,虽是犯了大错,却不至罪大恶极--。” 微微仰起面庞来,他又道:“经过一再的研判与种种迹像的显示,我们认为你在最近的多次血腥谋杀事件中有着极大嫌疑,更进一步说,我们差不多确定了你是此中的主凶或帮凶--。” 朱少凡颤栗的道:“魁首,我不是主凶,更不是帮凶,魁首,我只是被人利用、被人胁迫的一个牺牲者吧了……” 站在那里的阴负咎突然冷烈的道:“不莫推诿,更不用狡赖,朱少凡,你不是主凶,又不是帮凶,只是一个被胁迫利用的牺牲者?那么,我问你,那人为何不来胁迫利用别人?却偏偏挑上了你?莫非你脑门上刻着一个‘孙’字?简直一派胡言?” 朱少凡十分痛苦的道:“阴大执法,我不是推诿,更不敢狡赖,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速死,但是,生死仅乃解决形体偿过的表面方法,却洗刷不掉名节上的污痕,所以,我甘心认罪,我却不甘背上叛、逆与通敌的罪名,我一定要将此中经过始末,详细向魁首及各位首要禀明,能否给我一个死后的清誉,便完全在各位的慈悲了……” 燕铁衣温和的道:“朱少凡,你说吧,等你说完之后,如何裁决乃是我们的事,不过,我会答应你从宽发落。” 拭了拭泪痕,朱少凡咽哑的道:“多谢魁首的仁厚大恩--。” 屠长牧上前两步,低声道:“少凡,起来说话。” 朱少凡感激的望着屠长牧,悲惭交加:“待罪之身,大领主,能容我辩解,已是宏恩无限,又何敢挺腰直立?” 有些儿感叹的轻喟一声,燕铁衣道:“大领主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在地下磕了头,朱少凡道:“魁首吩咐,我便遵谕了。” 等他爬了起来,那么畏缩又那么愧煞的垂手肃立在燕铁衣面前,屠长牧又诚挈的道:“少凡,事情的经过,你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向魁首禀报清楚,不得有丝毫隐瞒、矫非之处,有什么说什么,该怎么回事便是怎么回事,你老老实实的认罪认错,魁首总会念在多年忠勤份上,格外施恩的……” 朱少凡神色凄然的道:“大领主,我闯下了这等滔天之祸,你老犹如此周全于我,我……我真是恨死自己了……” 阴负咎冷冷的接口道:“朱少凡,不要再废话,开始招供!” 深深吸了口气,朱少凡顺从的道:“是,大执法,我这就禀报上来!” 沉默了一会,朱少凡彷佛在整理着思绪与考虑该要出口叙述的技巧。 ------------ 第19章 真像明 大幻才子 叹了口气,朱少凡嗓音沙哑的道:“三个月前,是一天的子夜,我刚从外头参加了一个酬酢回来,独自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当我正要拐弯朝巷子这边行近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巷口出现迎了上来,他笔直走到我面前拦住了我,说有点事请我借一步谈话,我当即十分冷淡的拒绝了,同时我打量着那人,身材高矮与我相彷,胖瘦也差不多,甚至我们的面形轮廓也有些近似,但我并未在意,我只想着赶快摆开他回家休息;我绕开那人,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就在这时,他跟在我后面说了几句话,也就因为这几句话,使我开始变成了他的傀儡,他的奴才,他的代罪羔羊……” 屠长牧急问:“他说了那几句话?” 叹了口呆,朱少凡颓丧的道:“他说:朱老兄,你希不希望你亏空公银的事和你偷窃公银私下做生意的事被‘青龙社’的总坛知道?行了,就这几句话,我业已恍如焦雷殛顶,周身冰寒,一时便僵住了当地--。” 燕铁衣静静的道:“你有做这种事么?” 沉重的点点头,朱少凡道:“我有……” 阴负咎恶狠狠的道:“又是一罪--监守自盗,妄吞公银--朱少凡,你居然大胆到这种地步,连本社由你经手的经费你也暗里中饱起来,而且,我看其中你儿子也必有牵连!” 神色变了变,朱少凡颤声道:“大执法,你已知道……这事涉及我那小犬了?” 阴负咎毫不容情的道:“这等于你自己招供的,方才,你祈求魁首不要罪及你的妻女,却未提不要罪及你的儿女,可是你是有儿子的,照说你更不该忘掉也替他求情,但你却未曾替他开脱,因为在你本能的意识里,业已承认他也是犯罪者之一了,是这样么?” 汗如雨下,朱少凡呻吟似的道:“大执法明镜高悬,体察入微,但,但这里面另有隐情……” 阴负咎阴森的道:“你解释吧,不过,我怕你得很费上一番工夫来解释了!” 摆摆手,燕铁衣道:“叫他自己说。” 吞了口唾液,朱少凡嗫嚅着道:“事情是这样的,大约在半年之前,我那小犬背着我在外头染上了赌瘾,又包了此地青楼中的两名红牌妓女,整日价进出赌档酒馆,章台柳榭,挥金如土,穷奢极侈,另有一群狐朋狗友包围着他混吃混喝,教唆他端染不良癖好,只三个月下来,他已输掉了七万两银子,更向我与他母亲连骗带偷弄去了一万多两银子花用一光,弄得债台高筑,走投无路……” 阴负咎冷然道;“慢着,他那里来这么多的钱去输?” 朱少凡嘶哑的道:“这畜生盗用了我的印鉴,在本堂口钱库里就几次提去了两万五千两现银,又将我隐藏着的银票偷去了三万馀两,此外,他向‘晋城’我的三家支属买卖冒用我名借去了七千两银子,剩下的八千两银子却全是他给人打的借据,这还只是他背着我做的好事,当面向我夫妻索取以及盗窃我夫妻置于房中的珠宝古玩及一般零碎金银合计亦已有万两之数了,这畜生胆大包天,忤逆不孝,害得我夫妻为了他陷于万劫不复的绝境……” 阴负咎道:“他到库里去提银子,到你的支属行当中去借钱,他们竟然就毫无怀疑的借提给他如此巨额之数?” 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朱少凡道:“大执法,不管‘晋城’本社驻派堂口的银库也好,几处支局买卖也好,都是归我的管束,我的儿子他们全认得,又加上我的印鉴为证,他们怎会怀疑?全都连问不问的便如数提给了他--。” 冷哼一声,阴负咎道:“恭喜,真是将门虎子,你有个好少君!” 朱少凡的双颊急速抽筋,面色由白变紫,由紫泛灰,他吃力的呼吸着,终于悲痛垂下头去…… 燕铁衣摇摇头,轻声道:“说下去!” 朱少凡唏嘘着,沉重的道:“当我察觉了这些事,已经迟了,铁铸的事实摆在面前,活生生的要坑死我,除了我自己损失的两万纹银不算,公家这七万两银子该怎么办?这是一个天大的窟窿,一个要人命的窟窿啊……我再怎么凑,怎么补,也填不上这个钜大的亏空数,而‘青龙社’的规律严明如山,贪污私取的行为又是死路一条,我实在没有法子,就只好在冒险挪用了三万两很子与人合伙作生意,以求赚一部份利润回来填补亏空……我做的是丝绸和药材的生意,我一心盼望能在年底总坛派人例行结帐查存之前能赚回大部份差额,那知--唉,晴天霹雳,和我暗里合伙作生意的那人又竟昧着天良卷逃了我给的三万两银子,逃匿无踪,这一来,我已确确实实的到了山穷水尽,告贷无门的绝地了……” 燕铁衣道:“因此,这个把柄就被那人捏在手里作为向你胁迫的手段?” 点点头,朱少凡呐呐的道:“魁首,这个把柄叫他捏着,已是足够置我于死地了,他完全占尽优势,我连一点反抗的机会也没有,我要保持颜面、名节,要活下去,就只好接受他的利用了……” 阴负咎厉声道:“你这是越陷越深,罪孽是越背越重--朱少凡,亏你也是本社‘大首脑’级的人物,居然也如此愚昧昏庸,糊涂不明,叫人牵着鼻子走!” 抖了抖,朱少凡惶恐的道:“大执法,我知罪了,但是,我尚有下情禀告……” 燕铁衣道:“负咎,先叫他说完。” 屠长牧这时道:“不错,我相信事情绝非这样单纯,朱少凡的儿子今年也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纪,正当弱冠,气质朴实,却怎会突然狂嫖滥赌起来?而且他竟老练到晓得如何以各类邪门诡计四处骗诈偷窃财物,更糊涂荒唐到这等不顾死活的田地,一个原来安份忠厚的年轻人是不该有这样巨大转变的,但如今他的确坏到了这样,其中,恐怕另有歹人唆使他、诱惑他!” 朱少凡激动的道:“大领主说得对,后来当那人胁迫我就范之后,他已知道我不敢再背叛他,他才向我言明了事情的真相--唆使我儿子去豪赌,去狎妓,去骗诈金钱,甚至唆使我那合夥做生意的朋友潜逃,这一连串的事件,全是他早就安排妥当的阴谋,他逐步施行,依计而为,做得天衣无缝,其目的,便都在使我坠入壳中,接受他的利用与要胁,充他的工具,替他掩护行迹,并供给他种种消息;他费了这些心机,最终所求便只这一样--迫我听从他的指挥,从我这里得到利用而遂他向‘青龙社’施展血腥报复的心愿!” 燕铁衣镇定的问:“说了这么多,这个人,到底是谁?” 深深吸了口气,朱少凡以一种憎恨痛切的声调,艰辛的道:“‘大幻才子’公孙荒木!” “大幻才子公孙荒木”这八个字,像八个有棱有角的锐体自朱少凡嘴里痛苦的吐了出来,却又那么扎实的钉嵌进了燕铁衣等几个人的心弦上,不觉间,他们全震动了,也跟着深深的吸气,又缓缓的吁出--。 任怎么样也不会想到竟是这个人,快有十年了吧,这位“大幻才子”早已不再在江湖上露面了,谁也不知道他何去何终,也没有人对他有较深刻的认识与解,自他在道上闯混以来,就是一个充满了传奇性的诡异人物,飘飘忽忽的,来去不定的,很多人晓得他有一宗绝技--化身之术,但没有什么人亲眼见过,到底,天下是辽阔的,武林中又是复杂多变的,与本身没有密切关连的事或物,便往往容易遭到遗忘,天知道谁会去想到他,这有如江河的流水,过往的情景,早已被冲激得无形了,就在眼前来说,“大幻才子”公孙荒木对于“青龙社”的各位首要仍然是悠远又陌生的,知道过他,但却太模糊了…… 阴负咎面颊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喃喃的道:“居然是他?” 屠长牧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那个灰衣人临终时的提示,便等于点化了我们这整个血腥谜题的答案--公木,公孙荒木,但谁知竟是指着这个人?” 燕铁衣低沉的道:“是的,太不可思议了,那是一段遥远的过去,几乎令人连想也想不起来,没有理由将‘公木’这两个字牵扯上‘大幻才子’公孙荒木……” 朱少凡伤感的道:“就是他,魁首,我以前也曾听闻过他的名号,但却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是如此阴毒、邪恶又狡诈的一个魔鬼,他的实质,要比他声名的传播来得更为冷酷霸道,我见过许多坏人,像他这样老奸巨猾又心如豹枭的魑魅却是仅遇……” 屠长牧接口道:“这是可以想见的,否则,以你这样的老江湖,怎会也叫他摆得四平八稳?” 哼了哼,阴负咎道:“但是,这却不能作为脱罪的藉口!” 眉头一皱,屠长牧道:“负咎,这件事以后再谈,行不?” 阴负咎冷笑道:“当然可以,反正迟早也要追究清楚的!” 燕铁衣道:“朱少凡,你即是中了他的圈套,为什么不快些密报总坛为你作主呢?你也是个明白人,岂会不知这个后果的严重性?你这可是因循自误,越陷越深了!” 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朱少凡道:“回禀魁首,我何尝不知道后果的可怕?但……一个人被逼到这种地步,早也六神无主了,我实在不敢面对事实,我恐惧想像一待东窗事发之际那惨酷的结局,魁首,这样的日子能煎熬得人五内如焚,肝肠绞碎……真相揭晓了,我必死无疑,若能蒙混下去,至少我还能苟延残喘,魁首,活着虽然是痛苦,但我尚不愿死,尤其不愿似这般身败名裂的死啊……” 燕铁衣平静的道:“饮鸠止渴!” 阴负咎木然道:“朱少凡,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拖迟一天,我们便须以若干生命作为代价?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包庇那凶手一天,‘青龙社’的威信便将受到更沉重的打击?遑论魁首精神上的忧虑,全社弟兄心灵上的折磨了,你贪生怕死,庇护敌仇,出卖组合,纵子侈淫,更中饱营私,简直就是公孙荒木的同谋!” 汗下如雨中,朱少凡颤声说道:“大执法,我知罪了……” 阴负咎冷冷的道:“早该知罪才是,如今才知,已有多少弟兄,为了你的懦弱和自私,化为异物、骨冷艳寒?” 燕铁衣站了起来,道:“朱少凡,我还有一个疑问呢--。” 朱少凡忙道:“请魁首示下--。” 燕铁衣低声道:“公孙荒木到底与‘青龙社’何怨何仇?竟然几次三番以这种阴毒手段来暗算本社所属,又一再造成这等的血腥恐怖,他的出发点是什么?” 朱少凡沙哑的道:“魁首,公孙荒木这个恶魔可以说是恨透了‘青龙社’,他曾多次告诉我,他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将‘青龙社’整垮,他所采取的方式是‘蚕食’,意思是一点一点的把‘青龙社’侵蚀掉,也是一种各个击破的手段,他在暗处,‘青龙社’在明里,形势于先天上就是有利的,他藉着他优越的易容化身技巧,装扮成不同的角色出现,造成迷离惊悚的局面,然后出奇制胜,于不知不觉中屡施诡计狙杀本社所属,他说过不怕‘青龙社’强,不怕‘青龙社’壮时日是悠久的,他有信心有把握,迟早会把‘青龙社’逐渐消灭,直到‘青龙社’彻底瓦解为止……” 双目的光芒凄黯,这位处境危殆的“青龙社”“大首脑”顿了顿,又生涩酸楚的接着道:“他之所以如此怀恨‘青龙社’,其原因要追溯到九年以前一桩过往的恩怨上去,这桩恩怨,实际上是间接形成的结果,可能魁首早已淡忘,或者根本末曾想到,由这件事,也证明了江湖上的冷酷现实以及弱肉强食的惯性……,这不能责怪任何人,要在这个环境里活下去,就必须如此……” 阴负咎不耐的道:“朱少凡,你不觉得你的废话大多了?” 朱少凡惶恐的道:“是,大执法,这就言及正题了--公孙荒木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在这人间世上的唯一亲人,便是他的胞弟公孙大器,公孙大器在十多年前,曾是燕境‘马河坡’当地的‘坐地当家’,在那里,公孙大器可说是一块天,‘马河坡’内外所有的黑路生意全由他一手承包,不论是赌档、酒肆、烟馆、妓院甚至‘挂片子’的买卖俱为他独占,声势颇为喧嚣,但是,这段好景却不甚长,自从我们‘青龙社’在‘大名府’设立了堂口之后,我们的力量迅即伸延向‘马河坡’,同样的,我们的各式黑路生意也纷纷开场,另外,我们更有不少正当买卖也在那里设起,这样一来,我们和公孙大器,就成了对头,时日一长,明暗冲突便避免不了,当然,一再冲突的结果,公孙大器便连吃大亏,因为以他的力量来说,要与获有整个‘青龙社’支持的‘大名府’分堂与‘马河坡’支属来对抗,显见是力有不逮的,没有几年工夫,公孙大器的声势越来越弱,终至被迫衰微溃散,‘马河坡’地面上的一切江湖营生,便完全由我们接收下来……公孙大器经此打击,难免悒郁忧愤,心底消沉,没有多久,即染了一场大病,撤手人寰;他临死之前,一向浪迹天涯的公孙荒木适好赶回,在他胞弟的弥留榻前得悉了此中内情,不用说,他那一腔仇怨便全发泄向了‘青龙社’,认定了‘青龙社’便是逼死了他兄弟的主凶,在公孙大器泄气之前,公孙荒木就当着他兄弟面前起了重誓,要为他弟弟报仇,要倾毕生之力,不惜用尽任何方法来消灭‘青龙社’……” 双眉倏挑,阴负咎怒道:“这个不自量又狂妄疯癫的畜生,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玩意了,凭他要消灭‘青龙社’?他是吃了迷魂药了!” 燕铁衣冰寒的道:“当年,在‘马河坡’,我们‘大名府’堂口的主属在和公孙大器的势力争抗时,可曾直接伤到公孙大器本人?” 摇摇头,朱少凡道:“这倒没有,公孙大器之死,纯是他自己生病死的,但是,他的痛是心病,可以说也是由我们给予他的打击,使他郁闷难伸才憋气憋出毛病来的,魁首,你知道,一个原是不可一世的人,在逐渐失去了一切时,他那股窝囊该是如何深重,情绪又是如何恶劣……” 阴负咎不满的接口道:“正如你方才所说,江湖上原是冷酷的,现实的转变尤为冷酷,适者生存,弱者淘汰,谁强谁便称雄立霸,今天我们有力量,我们自是扬眉吐气,明天另有一股势力兴起,只要我们不争气,人家照样打我们落水狗,这没有什么稀奇,更不该有所怨意,自强自立,能在狂澜中屹挺不倒才是真英雄,裁了筋斗便恨这恨那,算是什么人物?有种的明枪对阵,抽冷子暗里施手脚便不是东西!” 朱少凡苦笑道:“大执法,公孙荒木可不是像你这样想呢,否则倒又好了……” 燕铁衣背着手蹀踱了一会,低沉的道:“江湖恩怨,难从细诉,更难分曲直,有些事实,谁能说谁是正确的、无差的呢?要生存下去,往往便避免不了这些是非了--。” 咬咬下唇,他又道:“公孙荒木现在何处?” 觳觫了一下,朱少凡面色灰白的道:“他住在那里,一直不让我知道……他的行动计划也从不告诉我,只是他有事要我帮他的时候才来这里,平常,我仍然照做我自己的工作,和他的举止不相关连……” 低喝一声,阴负咎怒道:“一派谎言,--朱少凡,你到如今还在拓红他,包庇他!” 颤抖着,朱少凡惊悚的道:“天大的冤枉啊!大执法,我说的句句是实,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我还有什为他掩护的必要?他业已害得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啊……” 阴负咎凛烈的道:“我绝不相信你那一番鬼话,看样子不严制拷问,你是不会招供的了?” “噗通”跪下,朱少凡老泪纵横:“大执法,我早已认罪,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即是不信,便制死了我,也一样问不出所以然来……” 燕铁衣朝阴负咎道:“别逼他,负咎,我看他说的不是假话,公孙荒木此人阴毒奸狡,心计深沉,他对朱少凡自然不会推心置腹,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步步为营,多所保留隐密乃是可以想见的。” 朱少凡悲喊:“魁首明察,大执法清鉴……” 神色冷凛,阴负咎不再作声。 燕铁衣若有所思的问:“朱少凡,你再想想,他在言谈之中可曾透露过什么能够令我们追寻的线索么?不管巨细粗微,凡是可以譬示我们找到他踪迹的言谈或事物都行,你平下心来,慢慢回忆思索一下。” 朱少凡连连点头,一迸拭泪,一迸苦苦思忆起来,他那张悲惶愁郁的面孔上,泪痕斑斑,浸沾在那眼梢唇角的深刻纹褶里,看上去,他竟是如此的老迈,又如此的孱弱衰颓了……。 心里叹息着,燕铁衣转过头去,不忍再多向朱少凡注视。 屠长牧走了过来,悲悯的扶起朱少凡,然后,他默默无语的又退到一侧。 突然,朱少凡眼睛里闪出一抹亮光,他用力抽了口气,转向燕铁衣,语声急促又仓哑的道:“对了,魁首,我记起一件事来,公孙荒木在十天之前曾相当平淡的问过我,说隔省分堂的公银在什么时候朝总堂解缴?我告诉了他的日期,那日期算一算,就在明天了--那批押解公银的弟兄,必须经过‘晋城’南面的‘松风林’,因为‘松风林’前后都有好几条道路可通,唯独到了‘松风林’那里,只有一条土路便于车马行走,而该地又十分荒僻冷寂,如果公孙荒木他们要想半途劫夺这批银两,就仅有‘松风林’左近最为适宜……” 精神一振,燕铁衣道:“很好,你再想想,没有其他线索了么?” 朱少凡道:“我想过了,魁首,近日来能以找出公孙荒木内心意向的言谈,就只有这一点,事实上,从那一次后,他只来过一次,除了查问我一些总坛防务情形之外,并未言及其他,倒是他的一名手下易装来过两遭,也仅是看看就离开了,他很放心我,他知道我不敢出卖他……” 阴负咎阴冷的道:“不错,若非我们找上门来,你可是真不敢!” 打了个冷颤,朱少凡十分痛苦的垂下头去。 燕铁衣沉思着,他半晌无言。 屠长牧知道他们的魁首又在动脑筋出点子了,而他晓得燕铁衣这一次的“点子”更得多费些精神,务求一击而中,不使遗漏,否则,此遭若“漏”了那个心计狡猾的对头,就不知更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得到下一次的机会了…… ※※※ 一片黑压压的松林生长在这片斜起的山坡上,山坡是幅度辽阔又延伸向上甚为陡倾的,风一吹来,松涛簌簌,而松枝扎曲盘结,叶密宛若针海,看去不是青葱的而是呈现乌暗的色彩,特别显得有那么一股子肃然又阴凛的意味,彷佛隐隐蕴藏着森森的戾气,这里,就是”松风林”了,林前,有几条道路自不同的方向蜿蜓而来,过了林子,也有几条不同的道路迤逦而去,但是,就在经过“松风林”这段地面的时候,却只有这条土路可通,像是一条多头多尾的蛇,却仅有中间这一段躯干一样,来此之前途殊迥异,过此之后四通八达,到了这里,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近午的时分。 轮声辘辘,蹄声得得,从林前左近的那条道路上,出现了一辆乌篷双辔马车,车前车后,另有八乘铁骑护卫,他们不徐不缓的往这边移动着,空气中是一片宁静的气氛,而那些骑士以及车上的驭者,也一样是充满了安详得几近懒散的神态,他们全是那么悠然自得,又全是那么舒闲安逸,就好似他们正在参加一次踏青郊游似的,人人都轻松得紧。 是的,这就是“豫境”“青龙社”分堂口解缴公银的驿车了,每一年,“青龙社”派驻在外埠大邑的分堂口,都各有一定的期间分几次向“楚角岭”“青龙社”的总坛解缴银两,这皆是某一期间中他们各项生意的盈馀,“青龙社”的人称之为“公银”,各地的堂口派有专人在期限之前护送回总坛去交点清楚,因此,这也是一项例行的差使,多少年来,一直是这样的规矩,也一直没出过差错,“青龙社”乃当今武林黑道中最有声势的组合之一,隐执此道之牛耳,有那一路的牛鬼蛇神胆敢轻易冒犯?太平粮吃多了,看上去这批护送红货的伙计们便个个吊儿郎当,粗心大意,活脱似在逛庙会似的优悠自在”至少,眼前这一拨“青龙社”的弟兄们便全是这个模样神气。 “松风林”的形势说起来,是相当阴恶的,江湖中人,在外行脚之际,尤其在负有重大任务的时候,对于窄道、谷涧,幽林等所在最是谨慎小心,往往避免接近,便一定要经过,也是探了又采,查了又查,早晚到确定没有问题了才敢通行,但是,眼前这拨骑队车辆却似乎全不在意,或者说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临到来近,只有一骑奔前,滴溜溜的打了个转,连眼皮子全没撩一下,便朝后招招手表示“安全”了,于是,后头的车辆队便也大刺刺的驶了过来。 八骑簇拥着乌篷车,“忽隆”“忽隆”的沿着“松风林”下这条土路通过,鞍上的骑士一边尚在彼此笑谑逗趣,插科打诨,完全一副蛮不在乎的架势,就在他们刚刚来到林下半途的位置时,前路上,一匹枣红健马已经如飞般迎面卉来! 乌篷车前行的速度立即缓下,八乘铁骑也四前四后的摆成了护卫阵势,但他们虽然已做了这样必须的应变准备,却并不显得有什么惊惶或不安,他们全望着那乘铁骑,表怕上仍然保持着一贯的轻松自在…… 枣红马在丈许之前,“唏聿聿”一声长嘶,一个人立之后倏然停住,马上骑士语声如雷的大喝:“青龙在天--!” 一名紫衣大汉拍马上前,回应道:“祥瑞乃见--。” 马上骑士威严雍容的嘿了一声,道:“你们可认得我?” 紫衣大汉注目一瞧,不由立即抱拳躬身:“河南‘开封府’‘铁手级’大头领包子诚谒见朱大首脑。” 骑在那四枣红大马上的人物,赫然竟是“晋城”的“大首脑”朱少凡! 鼻孔里哼了哼,朱少凡大模大样的道:“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粗心大意,半点警觉心都没有的人,事情已临到头顶了,一个个犹在那里谈笑自若,懵然不察,--我看你们就是到时候被人家全摆平了,只怕还俱是些糊涂鬼!” 浓眉大眼的包子诚不觉呆了呆,他愕然道:“大首脑是指--?” 朱少凡大声道:“昨晚本座接获密报,有一拨江湖强梁业已打定主意要在半途劫夺你们这票‘公银’了,对方听说早就调兵遣将,严密布署妥当,非但势在必得,更且决定不留一个活口,可笑你们尚在这里优哉悠哉,亳无警惕,若不是我棋先一着,预得消息前来示警,你们恐怕就全投虎口叫人家连骨带渣吞个乾净了!包子诚,你等此行所负责任如此重大,我都万想不到居然一个个全这般疏忽职守,麻木不灵!” 包子诚神色顿变,他紧张又惶悚的道:“大首脑……竟有这种事?” 朱少凡怒道:“我莫非迸是来逗你们作耍子的?” 连运拱手,包子诚道:“不敢,大首脑,我只是奇怪那一拨江湖朋友有此胆量?他们莫非都活腻味了?竟敢把主意打到‘青龙社’的头上来?难道他们就不怕我们事后连根刨了他们么?” 一阵阴鸷又冷酷的笑意极快的闪过了朱少凡的眼瞳,他的语声却反而低沉了:“包子诚,如果他们要下手,便不会留下活口的,届时死无对证,又叫谁来替你们报仇?又叫谁去刨人家的根?你真是蠢得可以--。” 乾笑几声,包子诚忙道:“大首脑的意思是?” 朱少凡诡异的一笑,道:“你们先往坡下停车,四个人到前面踩上一踩,看看有无异状,我在这里陪同你们守护银车,大约再过个把时辰,我手下的弟兄就会前来支援了!” 包子诚面有难色的道:“大首脑,为什么要在此地停车呢?这里相当冷僻荒凉,似乎不大合适,再说,我们人手一分散,不就更显得力量单薄了?大首脑知不知道,是那一拨对头要来劫车,以及他们打算下手的确实地点?” 神色一沉,朱少凡暴烈的喝道:“混帐东西,我一片好心,冒了偌大风险前来知会你们,为的还不是你们的性命安全?那有这么多意见问题?你照我的话去做就不会错!我不知道对方会在那里设伏下手,所以才叫你派人先去踩探,我们静候于此,决不要动,乃是以不变应万应,等待我方人马会合之后,才启程前行,对方再要劫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你还不赶快遵令行动?唏!” 嗫嚅了一下,包子诚终于有些委屈的道:“是,大首脑--。” 接着,他回头高叫:“后面四骑前行踩探,速去速回,前面四骑分散护卫,篷车朝坡下靠!。” 鞍上,朱少凡冷眼旁观,双瞳中的神色在这刹那间竟是如此的狰狞邪恶! 于是,调动开始了,篷车“咕辘”“咕辘”的驶向坡下林边,前面四骑左右散开,后面四骑越前奔出--。 朱少凡诡异的眯上了眼,悄然伸手入怀,摸出几粒细小的东西,然后他十分平静的策骑先向包子诚走近。 就在他快要接近包子诚身边的时候,他右手装做搔捞耳下的姿态,他方一举手,手心中一粒细小的、浑圆的、色作翠绿的珠子样的物体已巧妙至极的飞抛到包子诚的衣褶中,由于他力道拿捏得极好,所以包子诚居然懵然不觉! 阴冷的笑笑,他马头一圈,又向第二个紫衣大汉靠近,但是,他才掉过头来,刚刚奔出去的四乘铁骑,只在前头打了个转,又齐齐狂奔而回! 微微一怔,他立即机警的停止了动作,迅速侧首瞧去,边大喝道:“怎么又回来了?搞什么玩意?” 四乘转奔而来的铁骑猛然在十步之外仰立而止,鞍上四人亦稳坐不动,但是,八只眼睛却冷利如刃般凝视着他!此刻,朱少凡方始查觉,这四个铁骑的头巾全都掩扯在口鼻的部位,换句话说,也就是他们等于是半遮着面孔的! 表情变了变,这朱少凡却仍然镇定的叱道:“干什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一字排开,刚好将道路占满的四位骑士默然不响,后头,乌篷车前帘一掀,一个人笑吟吟的钻了出来,以那种悦耳动听的童稚般的嗓音道:“公孙荒木,难道说,你还不憧这是什么意思?” 悚然回顾--这位几可乱真的朱少凡顿时神色栗惊,原来,车上出现的那个人,正是”青龙社”的最高掌权者,“枭霸”燕铁衣! 这假朱少凡又惶然掉头,前面一字排开的四名骑士也都显露了本来的面目--屠长牧、阴负咎、熊道元、崔厚德!——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20章 仇乐血 至死方休 强自镇定着,假朱少凡抑止着自己激动的声调,道:“魁首,我不懂得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朱少凡--。” 燕铁衣下了车,脸上展现着“金童”似的甜美笑意,他温柔的道:“这是一节诡奇的、血腥的、残暴的戏,你演来颇得神髓,十分巧妙,但不论是一节什么样巧妙的戏,也不能演出一辈子而不下幕,如今,该下戏了,公孙荒木。何况我们‘青龙社’的人颇不欣赏你的演技,我们不喜欢这出戏!” 假朱少凡--“大幻才子”公孙荒木呆了一会,突然仰天大笑,一边笑,他一面将脸孔上的化装扯掉抹落,于是,方才还是朱少凡的模样,这一转眼,已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一个方脸、细眉细眼,却并没有蓄留什么胡须的人,他的长像十分平凡,唯一不平凡的便是他那双眼,那是一双幻映着异彩,闪漾着邪厉酷毒光芒的眼,冷寞而寡绝,没有丝毫人性的表微,似一双蛇眸! 每一个在场的“青龙社”所属,这时全都看傻了,他们愕然的瞧着完全陌生的公孙荒木,又惊窒的望向抛散地下那些人工的黏胶、胡髯、色糊,一刹那间,没有人哼声,但是每个人全觉得头皮发炸,背脊泛寒--多么神异诡秘的易容之术,简直不可思议,一个人居然能装扮成另一个人,而又在瞬息间完全变回了自我! 吁了口气,燕铁衣缓缓的道:“公孙荒木,你不愧有‘大幻才子’之称,这么些年纵横江湖,你可算是我遇上的一个最为辣手的对头之一,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罪无可逭,罪该万死,但是,我也并不隐讳我对你的赞服与钦叹,你是一个角色,你唯一的错误,便在于找岔了为敌的对象,我逼得要除掉你,不能不说是桩遗憾事!” 公孙荒木的双目阴冷而凝重,他唇角在轻轻抽动,语声僵木:“燕铁衣--你是个么找出我来的?” 燕铁衣平静的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公孙荒木,你露了破绽--。” 就像在与每一个老朋友谈天一样,燕铁衣将他识破对方形迹的前因后果详述了一遍--从那灰衣人临终时模糊的遗言,到醒悟起熊道元面对朱少凡而恍若不识的疑窦,再叙及阴负咎查询到那个去买“白心甘草”的可疑者,直到朱少凡认罪的招供--他说得详尽、条理清晰、层次分明,有那样一股子味道--不教不为诛,教而后诛之! 就有那样深沉的定力,公孙荒木表情仍是一贯的冷木,不惊不慌,不撇不怒,他生硬又凝稳的道:“很好,朱少凡这懦夫即是出卖了我,我也不会叫他好受,燕铁衣,你想不想知道你这位手下的大首脑近些时来贪财枉法,中饱亏空的一些丑事?” 笑笑,燕铁衣道:“不劳分神,他业已自行承招了!” 猛一咬牙,公孙荒木厉声道:“这老狗--他是想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燕铁衣清婉的道:“公孙荒木,当一个人被逼到生死不能的时候,生与死也就构不成威胁了,你用如此阴毒的手段钳制朱少凡,早已种下他仇恨你的因果,你做得过份的绝,也就难怪他不能忍受你--你知道,你非但在渎亵他的自尊,更在煎熬他的灵魂!” 公孙荒木开始愤怒起来,他大声道:“但你不会饶他的,他犯了通敌的大罪,他贪污中饱,他知情不报,他懦弱无能,燕铁衣,你将凌迟了他,你一定会这样做,他犯了弥天的大罪!” 燕铁衣一笑道:“朱少凡真是前生作的孽啊,竟叫你看上了他--公孙荒木,你好自私,黄泉道上,还非得拖一个人结伴而行不可!你却忘了一点,朱少凡犯的罪,全是你故意造成的陷阱,也都是你做好的圈套去叫他钻,他儿子赌输嫖净,偷骗欺诈,朱少凡滥用公银营私,人财两空,俱是你设下的毒计,朱少凡可怜,不过,你却可很可耻!” 突然亢烈的狂笑,公孙荒木狰狞的道:“燕铁衣,我并不畏惧,更不惶悚,我只觉得可惜,可惜我百密一疏,失闪在此,但是我已造成了你们‘青龙社’莫大的惊恐不安,令你们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我已夺取了你们无数条生命,予你们声望上以打击,这可以告诉你们,天下之大,并非只有‘青龙社’可以立霸称强,我公孙荒木以一己之力,便可叫你们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燕铁衣,不论我今天能否生离,只是说我的运道差,如是假以时日,予我长机,我誓言能将你‘青龙社’瓦解消灭,个个诛绝,以报我胞弟之仇,泄我心头之恨!”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不否认或有可能,问题是,你已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了,而且,我还得提醒你,你弟弟公孙大器的死,只是一种江湖上大势转易下的惯常牺牲而已,他原可多活些年岁的,但他却想不开,自己憋死了自己,‘青龙社’并没有伤害他,要知道,江湖码头的争夺与力量的扩展,乃是江湖人生存的不二法门,此中难有苟且侥幸,因此,谁能怪谁呢?你以邪异的观点仇恨我们,用如此狠毒的方法打击我们,说起来才叫等而下之了!” 双目泛出了血淋淋的红光,公孙荒木大叫:“满口浑话,一嘴胡言,我不管什么道理,更不论什么是非,你们逼死了我的胞弟,逼死了我这人世上唯一的亲人骨肉,我就要杀戮你们,报复你们,我要用尽所有能用的法子,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顾,只要能杀死你们,杀!杀!杀!以血糊你们的眼,叫你们尸腐肉臭,这就是我的目的,杀!哈哈哈,杀才是仅有对付你们的手段口!” 燕铁衣摇摇头,道:“我看你有些疯狂,公孙荒木,你似乎心理不大正常了!” 狞恶的大笑,公孙荒木兽嚎般叫:“我爱血腥,我喜欢杀戮,尤其是想到这血腥与杀戮乃托我胞弟之名,泄我兄弟之怨,我就会感到振奋满足,燕铁衣,算算看,我曾杀死了你们多少人?叫你们惶恐了多少天?呵呵呵,我才只是一个人策划呀,我才只有四个人帮忙,却已令你们‘青龙社’天翻地覆,一片混乱了,‘大幻才子’是多么智谋超群,又多么才识出众!” 燕铁衣冷然道:“更多么龌龊和卑劣!” 那边,阴负咎激昂的道:“魁首,斩了这畜生,还和他有什么磨蹭的!” 公孙荒木大笑道:“阴负咎,你只是一头嗜血的猪猡,一个光有野性而没有头脑的白痴!” 阴负咎凛烈的道:“你却只是一个死到临头还自鸣得意的疯子!” 燕铁衣在这时朝着屠长牧轻轻颔首--于是,屠长牧低声招呼,掉过马头,偕同熊道元、崔厚德三个人纵骑而去。 突的睁大了眼,公孙荒木急躁的问:“燕铁衣,他们到那里去” 燕铁衣望着前面飞扬的尘土,淡淡的道:“你有四个帮凶,可是?在‘楚角岭’上我杀了一个,被你灭口了一个?应该还剩两个,先前,你故意诱骗我们的四个人赶往前路踩探,显然是有心加以分散狙杀,如今我就顺从你的心愿,命他们前往受袭--只是恐怕遭到狙杀的将不会是我的人,因为他们并非寻常的角色,他们是我的左右两大护卫,以及,我们的‘龙云旗’大领主‘魔手’屠长牧!” 怪叫一声,公孙荒木吼道:“燕铁衣,你这阴险毒辣的杂种!” 燕铁衣静静的道:“我是么?还是你更称得上?” 公孙荒木猛的腾空跃起,身形凌空暴旋,一片蓝汪汪的光雨已洒向了背后的阴负咎,在光雨映现的一刹那,他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已扑向了燕铁衣,不知什么时候,手上一柄又细又窄的淬毒“蜂尾剑”飞刺燕铁衣全身上下十二处要害! 一声怒叱响起,阴贪管斜掠三尺,他的坐骑却惨嘶着跌滚于地,马身上密密麻麻钉扎着数十根尖锐至极又见血封喉的‘心魔梭’! 燕铁衣的动作快得无可言喻--他像早已飞拔上公孙荒木的头顶了,只是微微一闪,他人已在那里,公孙荒木的十二剑抖幻成十二条光芒落空,却又在倏翻之下倒卷向上--。 “太阿剑”猝然纵挥,似电击光耀,尖啸声中飞旋急泻,公孙荒木在下仰挡,力有不逮,他大吼着,拼命倒窜! 后面一声冷笑传来,阴负咎有如鬼魅般掩至,他左手一张看似粗麻绳编织成的开口网,右手一支黑黝黝、粗沉沉的短柄钢叉,照面之间,网叉齐落,彷佛遮住了半边天! “蜂尾剑”突破空气,倏剌倏回,刚好迎上了闪进的燕铁衣,公孙荒木双目怒凸,面容扭曲,像疯了一样暴起一片剑浪狠劈燕铁衣,而燕铁衣不退反进,”太阿剑”也在飞抖之下涌起千弧万轮回挡过去,于是,那样眩异怪诞的光影有如无数可怖的、奇形怪状的精灵在跳跃幻闪,密集的金铁撞击声也震耳的串响成一片,当“太呵剑”与“蜂屋剑”交缠在一起,“照日短剑”便宛若飞洒的流芒射向永恒,快得那么匪夷所思的,一现而没--。 踉踉跄跄往后倒退,公孙荒木的那张脸顿时已不像一张人脸了,他鼓瞪着眼珠,像是好奇,又像是不可思议般投注视着自己的胸前,那里,殷红的鲜血正像泉水一样骨突往外涌冒,但他没有去抚捺,也没有什么惊恐的表情,他只是那么木然的看着,然后他又将目光移注向站在前面五步处的燕铁衣面庞上,以一种茫然的,却又冷寞的神色瞧着燕铁衣,他表现了他的狂傲与冷酷,即使到死,他也毫不怜悯,这不但对敌人,对他自己也一样! 燕铁衣还视向公孙荒木,展露出那一抹惯常的童稚而天真的微笑。 猛一抽搐,公孙荒木张了张口,然后,横着摔倒,至死未说一句话! 飞跃上来,阴负咎举叉猛刺,燕铁衣冷冷的道:“住手!” 收腕旋开,阴贪会恨声道:“魁首,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缓缓将长短双剑还鞘,燕铁衣道:“罪大莫如死,公孙荒木已经死了,再残害他的尸体未免太苛,负咎,你该学习对一个死去敌人的容让!” 陆负咎讪讪地退后,有些赧然的,收起了他的叉和网……。 深长的吐了口气,燕铁衣感慨的道:“如今,总算大患已除,了却一桩心事了……” 乾笑着,阴负咎道:“这全是魁首的功劳--。” 燕铁衣道:“不,这是我们大家精诚合作的结果,光凭我,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完事!” 刚刚定下心来的包子诚急忙抛镫下马,奔到近前,兴奋的道:“恭喜魁首,此獠一除,‘青龙社’从此平安无事,一帆风顺了!” 燕铁衣严肃的道:“不要这么乐观,包子诚,武林之中卧虎藏龙,勾心斗角,江湖之上风浪起伏,奸诈迭见,争纷未已,来日方长,我们要艰苦支撑的岁月还在后头,须要我们坚忍互济的时光悠久,那一天不倒下,那一天便得发奋图强,所以--。” 忽然间,燕铁衣的表情突变,他猛的侧身出手,一把将包子诚整个人带起摔跌,一溜寒光倏射,就在包子诚方才立身之处,燕铁衣的“太阿剑”业已将一条细小怪异的蛇形毒物斩成三段,这毒形毒物,正是前些时在“楚角岭”上咬死那灰衣人的同一种东西! 当包子诚灰头土脑又迷迷糊糊的从地下爬起,犹可看见那被斩成三段的玩意在地下紫血黏腻的翻腾蹦跳,其形状之怪异丑恶,令人心头作呕!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算死里逃生了,包子诚,若叫这毒虫咬上一口,只怕谁也救不了你!” 包子诚惊恐加上迷惘的道:“魁首,这是怎么回事?” 燕铁衣简单的告诉包子诚这毒物的厉害以及公孙荒木曾经以此毒物灭杀他自已手下人的事实,听完了话,包子诚的一张大脸已变成了土色! 阴负咎突然道:“魁首,为什么这条毒虫不咬我们,却端去咬包子诚呢?它又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目光四扫,燕铁衣边道:“包子诚,你赶快搜索一下你自己身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又不属于自己的物件?负咎,你去查查看公孙荒木的尸身,他身上说不定带着可以隐藏这类毒虫的盛器……。” 于是,两个人立即展开动作,而两个人的喊叫又几乎是同时出了口--包子诚果然已在自家的腰板带褶缝里找出了那粒细润的绿珠,阴负咎则在翻开公孙荒木尸身的一刹发现了一支扁长灰色的瓷罐,瓷罐业已倾落地下,塞口滚出,里里外外,正有十几条完全一样的细小蛇形怪物在蠕动扭曲,且有极轻的“嘘嘘”响声发出,看去好不怵目心惊! 大喝一声,阴负咎沉重的钢叉暴起暴落,连砸带刺,眨眼间,已紫血斑斑的将这堆蛇物捣成了一团漓糊腥膻的肉浆! 燕铁衣伸手接过包子诚交上的那颗绿珠,略略一嗅,不禁皱皱眉,丢在地下用力以足跟蹂碎,低沉的道:“我判断这种毒虫一定是由某种物体为诱导才能激发它攻击目标的野性,显然那样的物体便是你才查觉的绿色珠子了,这珠子有股腥膻的气味,很淡,却很腻,人不容易闻着,但是对这样细小的又必然俱备有特异嗅觉的毒虫,这种气味就相当浓厚了,好像蜜蜂专门喜欢随着香味前来吸吮花蕊,虫蚁往往接近甜腻一样的道理,有了这颗绿珠,便极易吸引这样的毒物寻上身来施虐。这真是一桩可怕又阴狠的武器,虽怪公孙荒木的手下受害了犹不自觉,他定是以某种不令人怀疑的方法将这种珠子置于他手下或敌人的手上,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放出毒虫伤人,神鬼不察的便达成了他的目的,好歹毒!” 包子诚抹着冷汗,却感激涕零的道:“我这是再世为人了,幸亏魁首救了我一命,否则,连死也不知如何死的……” 燕铁衣一笑道:“方才,怕那一交摔得不轻吧!” 包子诚正连说不关紧,阴负咎已走了上来,他叹息道:“魁首,公孙荒木的阴狠毒辣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了,他居然死了之后还要害人,幸亏我们察觉及时,才没有上当--我方才又四周搜查了一遍,大概那些毒虫已全清理掉了。” 点点头,燕铁衣尚未及回答,来路上,蹄声由远而近,三人三骑在灰沙飞扬中奔到,嗯,是屠长牧,熊道元与崔厚德三个。 阴负咎急迎几步,忙叫:“大领主,成事了么?” 为首的屠长牧朗声大笑道:“魁首妙计无双,料事如神,还错得了?我们才已去不及里许,前面那道弯路边果然便有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暴起狙袭,他们这一下算撞正大板了,我与两位大护卫在半柱香的时候便拎了那一双狂徒的脑袋,直到他们死前,约莫还在惊异三名‘青龙社’的小角色怎么会有这么强硬的武力架势!” 熊道元翻身下马,哈哈笑道:“大领主一个人照应一个,我和老崔两个对付一个,呵呵,才交上手,那两位仁兄业已手足无措,慌了心破了胆,就差点喊天啦,魁首老人家硬是行,打昨夜兼程赶到前站接应银车,乔装护卫关始,一直到将对方引上门来歼杀为止,可以说俱如魁首预料,全在魁首袖里乾坤的算计内,我对魁首可真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啦……” 燕铁衣笑骂道:“你少拍我的马屁!” 接着,他下令将现场收拾清理妥了,一行人车又开船扬鞭登程,这一路回去,说不出有多么个轻松开朗法,满天阴霾,一腔沉窒涤除殆净,有句成语不是这么说的么?“如释重负”,可不是? 有些忧心忡忡的,屠长牧策骑靠近了燕铁衣,慎重的道:“魁首,这件悬案灾变,业已平复消除,但是,善后的问题……” 燕铁衣闲眺着远近的山光野景,安详的道:“你是指朱少凡的罪惩?” 点点头,屠长牧苦笑道:“是的,他从头到尾,完全长受骗遭胁,中了对方所设圈套,被人牵着鼻子走,深心之内,似尚不无悔意,只看他的内疚神明,痛苦良深,便知道他天性未泯,理性犹存,似乎……” 燕铁衣平静的道:“似乎,情尚可谅。” 屠长牧小心翼翼的道:“这还得请魁首格外开恩--少凡的脸面声譬也在此中担待着,魁首请慈悲……” 沉吟了一会,燕铁衣道:“朱少凡的罪名,主要是知情不报与懦弱虚怯,不敢面对现实,且多少有些庇敌之疑……这样吧,先会审,我的原则是囚禁三年后赶出宗门,这个处置,你满意么?” 屠长牧大喜过望,他感动的道:“多对魁首宽容,魁首心胸之阔,待人之厚,令我折服了……” 燕铁衣一笑道:“先别高兴,阴负咎那儿,你们三位领主尚得多下工夫,他对朱少凡似是很不喜欢。” 回头悄悄瞥了一眼跟在后面形容冷硬的阴负咎,屠长牧小声道:“我省得,魁首,这个杀胚,由我来治他,我会捏着他脖颈和他个没完,除非他点头!” 燕铁衣随便问了一句:“对了,朱少凡那个荒唐孽子呢?” 深深叹了口气,屠长牧伤感的道:“事发之后,已叫朱少凡亲自痛笞了一顿又赶了出去……” 燕铁衣微喟了一声,没有讲什么,无论是一个帮派,或着一个家门,自来都有一本苦经,往往这本苦经又是说不出,道不出的……。 于是,一行人车缓缓消失在路的那头——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21章 报恩宴 种瓜得瓜 多日来的忧虑、惊怒、迷惑与悒郁,多日来的血腥暴戾,杀戈与那如芒在背的不安,全都一扫而空,有如拨云翳见明月,也像自一场可怖的梦魇中醒转,而醒转之后,又是天清日朗,一片跳跃蓬勃的生机--“青龙社”在燕铁衣的领导下,群策群力,终于扫除了那个居心险恶,意图蚕食“青龙社”的魔星“大幻才子”,使那片部将覆盖在“青龙社”前途上的阴影幻散淡灭……。 但是,复杂繁异的江湖,有如一望无垠的大海,它包罗万象又变化无穷,它平静,又涌汤,它美丽,又丑恶,它仁慈,也残酷,一刻间的安宁,却难言乃一刻后怒哮的前奏,它就是这样变幻不定又难以捉摸,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固是艰险又辛酸,而担负一大伙人命运的领导者,更有如一条船上的舵手,一身连系多人的生死安危,若在平静的日子里,当然一帆风顺,如果遇上了风浪,则掌舵人的苦楚与精神上的重压也就不言而喻! 这一天,在河北“九同镇”,燕铁衣亲自赶去向当地首富胡大官人贺其五十整寿,这胡大官人早年曾蒙受燕铁衣的恩惠甚重,是以虽乃书香之格,殷厚门户,却对侪身江湖的燕铁衣存心交纳,敬重有加,胡大官人乃是亲自登“楚角岭”面请燕铁衣赏光的,盛情之下,燕铁衣不好推托,只有在这天轻骑简从,前来致贺;胡府喜庆,除了大开寿筵之外,又开了三台戏在前庭、中院、后堂、三个戏班子,一是“柳子”,一是“梆子”,一是“二簧”三台好戏连开,一样的戏码--“八仙献寿”演戏的各展身手,使尽混身解数,看戏的嘻笑颜开,鼓掌叫好之声不绝,一时锣鼓喧天,人潮挤动,热雾汗臭掺着酒肉香味,吵闹哗笑之声融于台上各腔各调的尖粗回异戏词里,于是,场面真够热闹的,却把一向好清静的燕铁衣整得头都发涨了。 在主人的再三挽留下,燕铁衣好不容易才辞别出来,主人殷殷订了后会之期,又一直送到大门之外,燕铁衣施礼如仪,道谢不迭,等他率同熊道元走回客栈,业已起更了。 进到他那间特别宽敞清雅的北厢屋里,在熊道元的待候下匆匆洗漱竣事,全身骨节又酸又软的坐倒一张太师椅上,这位“枭中之霸”不禁长长吁了口气:”老天爷,从申时一直搞到这个时辰,真正是吃不消了……” 屈单膝,熊道元替燕铁衣脱下足上软靴,边笑道:“胡大官人一番盛情,魁首怎么说也只好应付一下……” 燕铁衣闭着眼道:“要不是他诚意相请,我根本也不会来,你知道,我最烦的就是这一套,主人太过殷勤了,对作客的来说,也并不是十分好受的事……” 熊道元双手奉上香茗,道:“酒喝多了,一定口乾,请魁首喝杯茶,润润喉。” 接过茶,燕铁衣浅啜一口,道:“今天的场面,可真热闹,只不过太吵了,到现在耳朵里还觉得嗡嗡作响,要是叫大领主来,或许他能适应这个调调!” 到床下取出一双轻便布鞋放在燕铁衣脚前,熊道元道:“我跟在一边,看魁首兴致蛮高,还不住和胡大官人评论台上的戏子那个演得好呢!” 笑了笑,燕铁衣道:“面子上那能不充?人家大寿之日,对我们又如此礼遇尊隆,就算心里再不耐烦,表面上也得装做欢愉无限之色,这不光是礼貌,也叫主人不至扫兴……” 又喝了口茶,他微喟道:“日常人情酬酢,也真不容易,这一天过下来,腰酸背疼的活像跋涉了老大一段山路,累得慌……” 熊道元道:“不过,我却不觉得什么,反感到十分有趣……” 燕铁衣靠在椅背上,笑道:“好热闹是某些人的天性,如何,但在另外一些喜欢清静的人来说,热闹就是一种痛苦了……” 熊道元耸耸肩,道:“我觉得人活着嘛,日子要过得有声有色才算没糟蹋了光阴……” 放下茶杯,燕铁衣道:“其实,恬怡宁静也是一种自得其乐的享受--当然,各有天性,人自不同,这也是不可相强的事。” 熊道元低声道:“明晚,胡大官人还请魁首过去吃饭,魁首去否?” 燕铁衣想了想,道:“明天我打算回去了。” 熊道元道:“那胡大官人的饭局--?” 燕铁衣道:“到我们离开以前,你拿我的名帖去辞谢了吧。” 熊道元垂手道:“是,魁首。” 打了个哈欠,燕铁衣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轻轻退下,熊道兄出门后又把门儿掩上了,燕铁衣穿着鞋过去将门下闩,回来又将剩下在杯中的残茶一口饮尽,伸了个懒腰,正待把油灯剔少,却蓦然抬头注视窗口,以一种冷淡厌倦的语气道:“窗外的朋友,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想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最好你另挑对象方为上上大吉!” 隔着灰白的窗纸,果然有人影一闪,接着响起了几声轻悄悄的啄剥声,传进来的嗓音是低促又急迫的:“敢问阁下可是燕大当家?” 微微一怔,燕铁衣沉声道:“我是燕铁衣,你是谁?” 人影贴在窗边,声音更透着紧张:“燕大当家,请启窗放我进来,我有紧要大事密禀,我不能叫人看见我在这里,而且逗留时间也不能太长--。” 燕铁衣闪向窗侧,拉开横栓轻掀窗扇,外面人影一晃,一个混身黑衣的瘦小人物已经十分俐落巧快的翻进房来! 打量着眼前的人,燕铁衣觉得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以及拉扯得上什么渊源--这是个三十多近四十岁的中年人了,脸形瘦削,皮肤乾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最突出的是这人的鼻梁,鼻梁中间凸出了一节环骨,看上去,他的整只鼻子便显得有些高低不平,失去均匀感了。 这人一见燕铁衣,立即单膝点地请安,状极恭谨:“燕大当家,你老想是不记得小的我?我姓丛,单字一个兆,匪号人称‘小无影’,我的家兄曾经--” 恍然大悟,燕铁衣一手将丛兆扶起,点头道:“哦,我记起来了,你是‘赛燕子’丛鸿的老弟丛兆,七八年没再看见你哥俩了,尤其和你少亲近,一时更不易认出,当年我们也只才见过两三次面吧?” 丛兆躬身道:“是,昔年我一共才谒见过大当家的两遭,而且时间甚短,大当家事忙,都是匆匆垂询之后便辞离了--。” 燕铁衣一笑道:“你令兄好吧?” 丛兆忙道:“托大当家的福,家兄身子粗安--自从八年之前他出了事又蒙大当家救下之后,一条腿业已成残,那时起家兄即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了……” 燕铁衣感慨的道:“你哥哥真是一条汉子,记得那年在‘百刃庄’恁多好手的围攻之下,混身浴血,伤痕累累,犹咬牙死战,坚不认败投降,如今想起,你哥哥那付倔强硬朗的模样,犹尚历历在目……” 丛兆恭谨又感恩的道:“全亏了大当家将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挽救了家兄于危难,才使家兄不受乱刃分尸之灾,家兄有生之年,俱乃载德之时……” 摆摆手,燕铁衣笑道:“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了,过去老久的事啦,对了,你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提一提当年的那桩遇合吧?” 闪到窗前丛兆极其小心的探首外面张望了一下,然后一又转了回来,神色异常凝重…… 燕铁衣拉了一把椅子自行坐下,同时示意丛兆也落坐,他平静的道:“你放心大胆的说吧,有什么事,我会替你担待,再说,我坐在这里,任什么人接近到房外丈许之内,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丛兆连声应是,正襟危坐,语声低沉:“大当家,我是从‘常德’那边来的,表面上是押运一批红货走向‘济南’,实则是为了暗里连络这一带地面上‘红绸帮’与‘黑峡派’的人,准备联合他们共同起事--。” 燕铁衣微微皱眉道:“起事?起什么事?” 丛兆声音更低:“扳倒‘青龙社’,吃掉‘青龙社’各地的堂口!” 心里不由一惊,但燕铁衣表面平稳如故:“为什么要扳倒我们?” 丛兆苦笑道:“因为另有一股力量要延伸过来--换句话说,有一股极大的势力想要取‘青龙社’如今的地位而代之……” 点点头,燕铁衣道:“嗯,这却不失是个很好的理由。” 丛兆谨慎的道:“这件大事,业已暗里筹划了很久,最近半个月来方成定局,且已有了确实的行动及步骤目标,只待其馀几个组合的答覆肯定,便可立时举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分头猛扑‘青龙社’及其所属……” 燕铁衣缓缓的道:“有这个胆量,具这种魄力,更且拥有雄厚威势及组织手腕的主儿是谁?” 吞了口唾液,丛兆嗓子有些沙哑:“‘大森府’……” 表情变得严肃了,燕铁衣道:“‘中州宰’骆暮寒?” 丛兆几乎微颤的道:“正是他!” 江湖上,有几个声威最隆,势力最大的组识分峙南北,各自称虽,“青龙社”无疑是其中之一,但是,湖北常德的“大森府”亦堪可并肩相比,“大森府”是两湖一带首屈一指的武林组合,隐隐被黑白两道奉为宗主盟首,“大森府”在当地的威信声势,就如同“青龙社”在北六省一样的喧吓,“中州宰”骆暮寒为“大森府”“府宗”,也就是一府之主,无论其武功、智慧、计谋、以及魄力,俱乃超群拔萃,难做双选,手下战将如云,谋士如雨,实塌实的一位雄霸天下的人才之一,他有这个扩展的力量,更有囊括他人基业的野心! 这些内情,这种情势燕铁衣自然十分明白,这须臾间,他的心情沉重起来了,他知道他将要面对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敌手,会是一个何等强大凶悍的敌手,设若真到了两军对阵的那一天,凭双方的实力与决心来做殊死之战,其后果之惨烈乃是可以想见的,这乃是一场或多场的硬仗,而且,必不可避免其残酷与血腥的事实,那种事实,该又是如何怵目心惊,神鬼皆泣! 丛兆艰涩的又接着道:“此外,‘天森府’除了联合一干别的帮会,最重要的臂助乃来自‘金刚会’,‘金刚会’的龙头,‘八臂韦陀’蒲和敬已誓倾全力支持‘大森府’北进之举,大当家的一定晓得,‘金刚会’的实力也是相当坚强的……” 燕铁衣阴沉的道:“我还知道骆暮寒与蒲和敬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 丛兆呐呐的道:“此场灾变一旦发生,势必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青龙社’虽然力量雄厚,措手不及之下,怕也难免吃亏……” 站起身来,燕铁衣道:“丛兆,除了‘大森府’,‘金刚会’,还有那些帮派加入他们这个行动? 丛兆也连忙起立,道:“据我所知,南边的‘千人堂’,‘采花帮’,‘力家教场’全加入了,靠北边,‘红绸帮’可能也会参与,但‘黑峡派’方面则未敢断言,我这一次来,就是跟着‘大森府’的耿清耿三爷来同他们再做商议,进一步的劝说他们入伙……” 燕铁衣双眉微皱,道:“‘大森府’的力量我知道,‘金刚会’亦不可轻视,其他如‘千人堂’,‘采花帮’,‘力家教场’等组合却无甚惊人之处,构不成太人的威胁,倒是这边的‘红绸帮’与‘黑峡派’相当有点基碍,一旦沦为敌助,我们非但压力顿增,更且腹背遭击了,却不能不预做防范……” 丛兆忙道:“大当家的,越早准备越好,怕事迟则不及……”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况且这一次的浪游,更要比上一次的更来得汹涌险恶,才解决了一个阴在暗处的‘大幻才子’,‘中州宰’骆暮寒却又挟着浩浩之威硬生生当头压来了……” 丛兆苦笑道:“大当家豪胆铁腕,智勇双全,我以为必能予‘大森府’以迎头痛击,使‘青龙社’化险为夷……” 燕铁衣道:“两军一旦对叠,冲杀展开之际,‘青龙社’力抗如此强敌,说实话,胜券能否在握,确实难以断言--,不过,但愿如此吧……” 丛兆恳切的道:“大当家,往江湖上混生活,这样的事情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争夺与侵占,贪婪和杀戮便往往组成圈子里的全部内容了……‘青龙社’基业大,财源足,自是树大招风,惹人觊觎,但再怎么说,总也不能任人宰割,予取予求啊,咱们不唾涎人家的地盘,同样也不允许人家骑到咱们头上来……” 深沉的一笑,燕铁衣道:“说得对,丛兆!” 忽然,他又异常关切的道:“对了,你溜到我这里来示警,乃是极其危险,丛兆,这桩事严重万分,若叫他们知道你泄了底,只怕对你就大大不妙了……” 丛兆忙道:“大当家放心,这个严重性我当然清楚,不会让他们怀疑到我身上的--我们一行三人北来,以‘大森府’的‘疤头煞’耿清为首,如今他们还在七十里外的‘白马集’上,我是以探访一位故友为名藉词溜出来的,说好明天一早回去,他们再怎么也不会连想到我是来向大当家通报消息的……” 燕铁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丛兆道:“很简单,我在路过前面‘和家圩’打尖的时侯,抽空潜至那里的一家染坊找着了社里派在那儿主事的一位‘铁手级’的老哥探询消息--他叫黄忱,与家兄是素识,找他,也是家兄事先交待的,我一说明身份来意,黄老哥立即告诉我今天大当家要来‘九同镇’喝筹酒的事,我一琢磨时间路程,便在到达‘白马集’住店的空档里溜出赶来,到了这里,要打听大当家的落脚处就很容易了……” 燕铁衣笑道:“不错,我行踪所至,‘青龙社’当地二百里内的各堂支坛,全都会有通报送达,以便候命应遣,你倒找对人了!” 丛兆又道:“我来到这里之后又不敢现身,只好躲在镇外,一直到黑了天才跑进客栈里隐伏于大当家的厢房左近,等得好心焦,我深恐大当家的今晚不回来就坏事了,胡府上人多品杂,我也不便插入,否则一个泄了底,便全完啦……” 拍拍丛兆肩头,燕铁衣诚挈的道:“干得好,丛兆,同时也更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丛兆笑道:“大当家释念,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是玩命的事,所以我一举一动都已加意谨慎,步步小心了……” 燕铁衣忽道:“你和‘大森府’又是什么关系?怎么会加入他们的?” 有些尴尬的涨红了脸,丛兆道:“回禀大当家,说起来惭愧,还不是为了混碗饭吃?起先,在五年以前,我进入‘大森府’,只是做一名帮闲,平时替他们跑跑腿,领几两银子零花,后来办了几件事,凑合着没出纰漏,他们才好歹注意到我,这三年里已算是‘府卫’了,所以‘府卫’就是‘大森府’的硬把子名称,我是府里中堂所属……” 燕铁衣道:“为了我们的安危,却累及你背叛了你的组合,丛兆,实在也苦了你,难了你……” 丛兆一脸正气,凛然道:“大当家是家兄的救命恩人,小的又是家兄扶持携带的,没有大当家即没有家兄,没有家兄何来小的?此恩此德,重逾山,深似海,粉身碎骨难以报还,今天小的尽不上别的力,通风报信若再迟疑,不要说小的自己失去立场,忘恩负义,就连小的家兄也断不会饶恕小的,为了大当家及‘青龙社’,小的拚了不吃‘大森府’这碗饭,拚了背个臭名,甚至不惜舍此性命,也要替大当家一效棉薄!” 燕铁衣又是感动,又是嘉许的道:“好,丛兆,大德不言谢,你如此的忠肝义胆,如此不顾危难的成全我们,这份情,我燕铁衣及‘青龙社’上下俱皆镂骨铭心,将来,待此事过去,若‘青龙社’尚能幸存,有我们的就有你的!” 躬身施礼,丛兆诚惶诚恐的道:“在大当家道几句话,我丛兆已死而无憾!” 燕铁衣搓搓手,道:“目前,你务必隐匿身份,切切不可露了底细,于你本身的安全,于我们异日消息的传递,都有莫大的关系……” 丛兆道:“我明白,大当家。” 燕铁衣考虑周密的问:“他们那边有人知道你哥哥同我的渊源么?” 摇摇头,丛兆道:“没有人晓得,家兄八年之前退出江湖,早已隐姓埋名,不做复出之想,道上记得他的朋友已是少之又少了,且小的进入‘大森府’又是家兄退隐三年以后的事,更少有人知道小的还有一位兄长,日常小的也从未提及,便算他们偶而得悉的小有位兄长,也不会连想到就是‘赛燕子’丛鸿,既便猜到是他,亦断不可能发掘大当家与家兄的那段往事,时间太长久了,而当年与家兄结怨又被大当家施以痛惩的‘百刃庄’更远在滇池,八年以过,人事变迁甚大,就更难透露出什么传言来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百刃庄’倒不必忧虑,昔年我出手救你兄长之际,并未报名,他们极少可能想到是我,就算你哥哥,也是我救了他之后的第三天才晓得我的身份。” 接着又点点头,他续道:“由你方才所言,业已看出你对这一层上早经留意,很好,以后言谈举止,更须谨慎,稍一疏忽,便将招至杀身之祸,千万小心!” 丛兆恭声道:“是,大当家。” 略一沉吟,燕铁衣道:“这件事,与你今夜来此传警的行动,令兄全知道?” 丛兆颔首道:“家兄不但知道,更且代小的拿了许多主意,并一再交代小的尽速赶来向大当家密报消息。” 燕铁衣感慨的道:“八年了,你令兄仍然记着那一段过往的友谊,他真是个有正义感,重交情的血性汉子……” 丛兆垂着手道:“只怕报不了大当家的恩赐于万一……” 燕铁衣摊摊手,道:“自己人,你说得太客气了,你兄弟这样豁命相让,报不了你们恩德的人恐怕是我呢……” 犹豫了一下,丛兆问:“大当家的准备如何应付这个局面呢?” 背着手蹀踱几步,燕铁衣沉重的道:“我尚未决定。” 丛兆低声道:“‘大森府’他们既然广结盟援,暗集帮手,大当家又何妨如法泡制?” 燕铁衣轻轻一叹,道:“这一层我也想到了,但如此一来,双方在大张旗鼓,各邀盟助的情势下,便更加无可避免要爆发连串血战,一待扬刃纵骑,则必横遍野,血腥漫天,人命财物的损失,越将无可估量了……过份的杀戮与牺牲,总是有干天和,内疚神明的,就像我们身处于这种圈子里的人来说,也永不会觉得习惯……” 丛兆担忧的道:“大当家悲天悯人,所见甚是,不是,大当家有息事容让之心,对方却毫无成全长协之意,他们不覆倾‘青龙社’是断不会干休的……” 燕铁衣道:“所以,我总想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应付,既无须大量流血,又可以化解阻遏,这场天大的危机,如比,乃是最适当不过的了……” 乾笑着,丛兆道:“只怕不容易呢……” 燕铁衣道:“当然,我也知道不容易,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好歹尽力朝这方面去做,最后若是不行,至少我也问心无愧了,我的原则是--不到无以为继的绝望关头,绝不全面交战!” 丛兆急道:“但是,如果非打不行了呢?” 幽幽的,燕铁衣道:“假如真是非打不行了,也就是到了我们容忍的最大极限了,那时,‘青龙社’自当全力以赴,生死不计!” 望着桌上摇曳的灯光,燕铁衣童稚般的面庞上阴晴不定,光影的动汤映得他的神情起了一种怪异的明暗变幻,以至他童稚般的脸容便掺杂进某些特殊的,这般酷厉又寒凛的韵息了…… 丛兆感染了燕铁衣身上所散发由来的酷意,不禁微微有些颤栗的反应,他急忙轻咳几声,嗫嚅着道:“大当家,若是无事吩咐,小的想就此告辞了……” 神色变得缓和了些,燕铁衣平静的道:“丛兆,你回去之后,请随时将对方的情形以你认为长快,最牢靠的方法通知我们或我们的任何分支堂口,有关‘红绸帮’及‘黑峡派’的反应我们也急须明白以定对策,另外,我再叮咛你--小心自己。” 微微躬身,丛兆道:“大当家不用记挂小的,小的自会谨慎行事,并随时将他们的行动消息或一般情态设法传递过来为大当家参酌……” 点点头,燕铁衣道:“至于我们这边的应对之策,你则无须顾虑,我自会安排一条妥贴却敌之计,到时侯,你会知道的……。” 丛兆道:“小的先预祝大当家旗开得胜,小的就此拜别!” 他刚转身,燕铁衣忽然又叫住他:“丛兆,你的鼻梁--是否受过伤?” 伸手摸着鼻梁上凸出的骨节,丛兆苦笑道:“是的,大当家的观察好仔细,我是在前四年与人一场冲突中吃对方打伤的鼻梁,这骨脊当时便突了出来,至今也长不平了……” 燕铁衣道:“假如你这鼻梁未会易形,方才我一见就会认出你来,也不必再烦你自己通名报姓了……” 丛兆道:“小的鼻骨受创之初,连小的自己见着自己的模样也觉得怪别扭……” 笑笑,燕铁衣道:“好,你去吧!” 当丛兆离开之后,燕铁衣独自坐下,面对孤灯荧荧,思潮纷乱如涌,这场即将来临的灾祸,该怎么去应付呢?该如何在牺牲的最小限度内去应付呢? 今夜,他知道,是再也睡不着了。 灯光昏黄里,燕铁衣一时坐下,一时站起,反覆思量着解危渡厄之计,他不希望大量的流血,更不顾眼见漫天的烽火燃红了半天,他巴盼着有个适当的法子来解决这场在他看来突兀十分的祸患…… 心里苦,情绪更烦,更躁。 江湖上的日子果真是这样的难以挨过么?即使像他此等的霸主豪雄来说?——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22章 大森府 虎穴隐龙 常德县城,湖北境内。 城西那条十分僻静的“走马大街”尾段左转,有一条长长的弄巷,整条弄巷仅有一户人家,那高耸雄浑的大青砖围墙从街面曲折巷头笔直伸展向巷底,中间是大门,白麻石九级梯阶的两侧各蹲着一对巨硕狰猛的青铜狮,配以莲瓣底座;门高两丈,宽丈半,黑漆,白钢兽环,擦得雪亮如银,看上去,那股子气派,那种恢宏昂峙的威势,可就甭提有多么个慑人之势了。 门楼下,三个金闪闪的六斗大字嵌现--“大森府”。 在“大森府”的对面,则是这条长巷前街那些住户的后头檐墙了。 轻捷低促的发力声自巷口传来:“嘿唷”“嘿唷”一乘黑顶软轿由两名轿夫抬着健步如飞的奔进巷子里,轿夫的因条腿挪动疾快,脚步落在石板地面上毫无声息,轿后一个青衣小帽小厮模样的年轻人气嘘嘘的,在跟着轿子跑,他肩背手提着大包小包,一副力有不胜之状。 轿子来到“大森府”的石阶之下停住,跟在轿后的青衣小厮立时抢前一步,十分机伶的打起轿帘,呵着腰道:“到了,孙大爷……” 这小厮一抬头侧身,老天,不是别人,居然竟是燕铁衣! 当然,燕铁衣在这里是不可能用本名的,“大森府”知道他的人都叫他是”小郎”,晓得他姓张,是府里总管事孙云亭孙大爷的好友赵掌柜介绍来打杂腿的一房远亲晚辈;“小郎”给他们的印象是人生嫩,但和和气气挺勤快,就是有时像个大姑娘似的容易害臊──腆腆的透着几分乡下人味道。 “小郎”在“大森府”的工作是在总管事身边听差打杂,当然是下人身份,但“小郎”干得十分称职,才上工三天,业已颇得总管事孙大爷的欢心了。 这样的环境与工作性质,在燕铁衣来说自是相当尴尬的,可是为了他身负的重任,为了多少生命的延续及无端的争战息止,他也只好委屈自己,勉为其难又冒着万险的前来执此贱役了。 这一着匪夷所思的妙棋,便是燕铁衣在苦思一夜之后所想到的除了大规模血战之外唯一的办法--可能防止千百条人命牺牲以及烽火遍烧江湖的唯一办法。 经过那天晚上整晚的筹思,燕铁衣决定由他自己亲身易装改扮,潜伏虎穴,连用他本身所俱有的一切力量以任何方式,就在“大森府”之内阻止这场血战的发生,当然,所谓“以任何方式”,乃包括了和平的、激烈的、仁慈的、残酷的每一种行事法则,或者用计、或者以力、或者明来、或者暗干,总之,不管是那一种方法,是如何作为,全以粉碎,阻止这一场浩大的拚杀为目的。 燕铁衣之所以要亲来冒险,自亦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他的武功高,富机智,有胆识,反应快,眼光远,都是少有人及的,最主要还在于“大森府”的人从上至下没有认识他或他见过面的,他的外形又是如此易于乔装,一旦乔装更是不露丝毫破绽,完全就是一个聪明伶俐又童稚未泯的大孩子状,不论外间如何传言,对他会有些什么描述,他以眼前的模样朝人前一站,只怕剜掉那人的眼睛他也不会相个这个小厮就是枭中之霸,黑道大豪,喧赫天下的“青龙社”大龙头燕铁衣! 这个艰巨的任务,若是派别人来,委实有许多的困难!外型的限制,年龄大的不易偏造来历掩饰,年龄小的又无可担此重任,自保的能力,行事的力量与技巧,处置的充当,对楚个事件的观察深入及反应,尤其紧要的是,对一切效果的责任,因此,除了燕铁衣本人,实在也找不出更适合的人选来了。 如果燕铁衣的希望能够达成--他便可以用少数的人命换取多数人命的牺牲,能够流少量的血以避免大量的流血,能使争斗局限一隅,更局限在敌人的阵营里,花轻微的代价消弥这场严重的危机,不使干戈蔓延天下;他尚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来达到目的,但他不惜用任何手段,只要接近了敌人,他相信总有较大的可能性,这,也是搏命的本质在于仁慈,巧技的运用上为原则吧? 来到“大森府”充当小厮已有三天,燕铁衣是由常德县城里开设粮行的赵掌柜推荐进来的,自然赵掌柜亦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赵掌柜的大舅子在外面做单帮生意结识了以开酒楼为掩护的“青龙社”一位头领,透过这位“铁手级”头领的关系,将他们的双龙头当家以一名穷亲戚后生的名义介绍给赵掌柜的大舅子,再经过这位亦不知内情的商人转引至赵掌柜面前,然后,由赵掌柜推引给“大森府”的孙总管事;在进行过程之前,燕铁衣对探询进入”大森府”的每一条可经之路也煞费苦心。又须不落痕迹,又要出乎自然,颇为不易,但是,只要花功夫去找,路子总是有的,也多亏“青龙社”的力量大人面广,办起事来方才事半功倍,得心应手,这其中,人情的关说少不了,而赵掌柜与他的大舅子同情心的发挥亦有推动作用,至于燕铁衣要求进入“大森府”工作的理由只是为了那里入息较丰,经验易得的藉口是否实在,就不是这两位中人所能体察的了……。 本来,燕铁衣要进行这个计划可以运用到丛兆的关系,但他为了不使丛兆牵涉上丝毫疑点,断然另行他途,表面上做到与丛兆没有任何瓜葛的地步,这样一来,彼此间在行事方面都要便利得多至少,万一事败,他也给丛兆留了一条退路! 今天,是燕铁衣跟随孙大爷到街上办几样杂货,另外取回大小姐的鞋样子,二少爷指定购买的“雅雅轩”三色素饼;这一来一回,孙大爷坐轿,他只有跟在轿后拿东西跑腿的份,这种滋味,他尝起来的确是新鲜。 孙大爷孙云亭是个年已五旬,又高又瘦的精明人物,蓄着两撇八字胡,整天旱烟杆子不离手,老喜欢在烟雾迷绕里眯着一双细眼端详人……。 随着孙大爷进了大门,绕过西园踏入那前后两进的一排青瓦精舍里,这里就是管事房了。 往自己那张太师椅上一靠,孙大爷先把桌上小瓷壶里的茶端起来啜了一口,润润嗓子,然后轻咳一声,用汉玉烟嘴点了点桌上摆着的东西。 “小郎呀,这饰盒子里是大小姐的十二整双鞋样子,拿去后院给大小姐看看中不中意?‘雅雅轩’的三色素饼直接给二少爷送去,免得放久了变味,其馀的放在这里,我自会叫阿贵派用……” 燕铁衣白净透红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憨真的笑意,他垂着手道:“素饼买得多,大爷要不要自己留下一盒?” 呵呵笑了,孙云亭道:“你这份心意是不错,可惜我对这玩意没什么胃口,再说,我与二少爷分东西吃,叫人知道了不背后骂我是老虫才怪!” 燕铁衣殷勤的道:“大爷这一趟又累了一上午,要不吃个素饼点心也好!” 孙云亭道:“不用了,人哪,岁数一大,吃东西就不比你们年轻人了,味精牙松的,这种黏腻甜食,进了口我还嫌它粘得慌呢!” 燕铁衣抹抹额头上的汗水,先赶着提壶给孙云亭冲上开水,然后才抱起桌上的东西道:“大爷,你老还是歇会吧,我先把这几样东西送进去,回头再叫阿贵来听大爷差遣,大爷就别再劳动啦。” 孙云亭吸了口烟,道:“好吧,东西送去,早点回来。” 燕铁衣匆匆出门,孙云亭坐在那里不住点头,望着燕铁衣的背影,日光中颇带赞许之色,他在想这次赵掌柜介绍来的小厮,可真不赖,又秀气,又灵巧,又通人意! “大森府”“府宗”“中州宰”骆暮寒膝下有一子一女,大女儿今年二十三了,出落得一朵鲜花也似,又美又俏又慧诘,是骆暮寒夫妇俩的掌上明珠,第二个是儿子,年方弱冠,生得也相当英俊潇洒,可惜的是因为武林家世,喧赫一方,多少染了几分纨衿子弟的习气。女儿叫骆真真,儿子叫骆志昂,都俱有一身精湛的家传武功,当然,在骆暮寒亲自的传授里,强将手下岂有弱兵? 后院中,那片人工小湖上的八角巧亭里。 唇红齿白,人才一表的骆志昂正与几个年纪相若的朋友逗弄着各人饲养的龙鸟,一边高谈阔论,笑语喧腾;燕铁衣从曲桥上走来,双手奉上四盒素饼! “二少爷,你要的点心买来啦!” 骆志昂取过上面的纸盒,打开来,先拿出一枚素饼张口大嚼,边道:“其馀的都放在石桌上,大家吃!” 他的三个朋友立时嘻嘻哈哈一拥而上,狼吞虎咽,瓜分而食。 骆志昂叫住了正待退下的燕铁衣,瞪眼道:“小郎,你到那里去?” 燕铁衣呐呐的道:“我去给大小姐送鞋样子!” 眼珠子一翻,骆志昂道:“素饼,我说大家吃你为什么不吃?” 燕铁衣天真的一笑道:“二少爷,我是下人,怎么能同你的贵朋友相提并论?” 骆志昂怒道:“放屁,什么上人下人?我说你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叫你吃饼,你不吃,这就是看我不起,既然看我不起--罚你与我过三招!” 装做大惊失色,燕铁衣央求道:“做做好事,二少爷,你这一身功夫直比大罗金仙,我那够你一只手指头顶的!莫说三招,就是半招,我也挡不过呀……” 哈哈大笑,骆志昂道:“小郎,你今年二十岁了,是不是?” 惶恐的,燕铁衣道:“是二十岁了,二少爷!” 骆志昂傲然道:“你二十,我也二十年岁相若,我更不比你多生颗脑袋,多长条手臂,你怕什么?来来来,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没种!” 旁边,一个锦衣华服的白脸青年拍着手起哄:“志昂说得对,小子,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吧!是男人就该有点骨气,这样娘娘腔不怕把人腻死?快和你家二少爷试招!” 另一个满口黄牙的胖子也怪叫道:“同好手过招,胜向名师学艺,小子,这是你的造化呀!” 骆志昂跃跃欲试的道:“你可真没种呀?” 塞了一嘴饼渣的那个斗鸡眼少年也吆喝起来:“小郎,一个男人除了给人倒洗脚水清理马桶之外,还有男人该做的事哩,那有你这么‘熊’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瑟缩着,燕铁衣畏怯的道:“请各位少爷就放过我吧,我怕,我不敢……” 黄牙胖子叫道:“没种!” 华服青年在逗火:“志昂,你先动手!” 斗鸡眼也怂恿:“快嘛,志昂,露两下子大家开开眼界,乐一乐……” 燕铁衣直往后退,一付窝囊相:“二少爷,请你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我……” 猛然间,骆志昂斜闪暴起,左手虚指,右掌偏落,燕铁衣惊叫一声,人已横着摔倒,身子尚未沾地,骆志昂足尖倏挑,又被带了个大跟斗,跌在那里还没爬起来,骆志昂已提着领子将他掷出亭外,“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他“咕噜噜”喝着池水,双手挣扎乱舞,浮沉不定,拚命呼救! 巧亭里,四个年青人笑得前仰后合,认为有趣之极! 曲桥那边,蓦而传来一声娇叱,半空中人影飞闪,有如乳燕凌波,在水面上一沾而起,拎着混身透湿的燕铁衣,在一个美妙的旋回下落进亭中! 一袭月白衣裙,秀发如云高挽,眉目似画,肌肤赛雪,果真艳丽俏媚比同桂宫嫦娥--骆真真。 这时的骆真真,粉面如霜,星眸含嗔,另有一股令人不敢仰视的凤仪雌威:“二弟,你知不知羞?” 有些畏惧的往后退了退,骆志昂却又硬着头皮辩白:“开开玩笑嘛,大姐,谁知道小郎这么不中用……” 冷冷一哼,骆真真道:“开开玩笑?把人欺负成这样还叫是开玩笑?你说他不中用,只是因为小郎没学过武功,当然比不上你这技艺超凡的练家子,你要有本事,找硬的去碰,光拿自己家里的下人取乐算是什么英雄!” 面红耳亦的,骆志昂道:“大姐,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骆真真怒道:“还狡辩?我们到爹那里去理论!” 骆志昂连忙告饶:“好大姐,下次我不敢了,别这么凶好不?你骂了训了也就够啦,何苦再去向爹告状?爹再罚了我,你忍心?” 又好气又好笑,骆真真骂道:“没见你这样的厚皮,还不快滚?少在我眼前惹厌!” 说着,她那威移四射的眼睛又扫向那三个噤若寒蝉的青年,于是,骆志昂暗暗示意,四个人急忙一溜烟的跑开了。 燕铁衣已自地下站起,身上滴着水,衣裳全湿透了贴在肌肤上,他瑟缩着,索索抖个不停,脸色也泛了青白…… 转过身来,骆真真怜悯的看着他,轻柔的道:“小郎,看你这样子,落汤鸡似的,我弟弟自小就皮,野得不得了,你以后别招惹他,远着点,自己也少受捉弄!” 上下牙床捉对儿打颤,燕铁衣也觉得真有点冷了。 “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刚刚才若不是大小姐,恐恐怕我就要被淹淹死在池子里了。” “噗嗤”一笑,骆真真道:“你也是呆--我弟弟再调皮,也不会真想淹死你呀,他与你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我早来一步,也不过使你少喝几口水而已,二少爷怎能叫你淹死?” 燕铁表又是忸怩,又是惶恐的道:“是!是!我不会说话,还请大少姐恕罪!” 妩媚的笑,骆真真道:“瞧你这付傻像--冷不?” 点点头,燕铁衣嗫嚅的道:“冷……” 骆真真温和的道:“快回去换身乾衣裳吧,当心招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燕铁衣憨直的道:“谢谢大小姐关注!” 他才移动脚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事似的站下来,伸手自怀中摸出那只早被池水浸透的锦盒抖索索的双手奉上。 怔了怔,骆真真问:“这是什么呀?” 燕铁衣垂下头去,怯怯的道:“是……是给大小姐带回来挑选的鞋样子……” 骆真真跺脚道:“天,这还能用吗?都叫水泡散了!” 燕铁衣哆嗦着道:“大小姐包涵,都是我的不对……” 恨恨的,骆真真道:“不怪你,全是我弟弟不好,净出漏子,惹麻烦--我还急等着选样做鞋呢,这小鬼可恶!” 燕铁衣焦急的道:“这怎么办呢?大小姐,可不能误了你的事呀……我看,我还是替你再跑一趟吧……” 叹了口气,骆真真摇头道:“算了,回头我再找人重绣吧,小郎你赶快去把湿衣笑换下来,这个样子我看了都不好受,记得把身上拭乾--” 突然,最后这句话一出口,骆真真没来由的觉得脸上一热,心口,“咚””咚”跳了几跳! 燕铁衣恍似未察,呐呐的道:“我晓得,大小姐,石桌上的素饼,你就拿去吃了吧!放在这里怕被糟蹋了,怪可惜的……” 骆真真,没好气的道:“胡说,叫我吃他们剩下的东西?” 燕铁衣有些失措的道:“不,大小姐别误会,我只是怕东西被糟蹋了……” 眉儿一挑,骆真真道:“要吃,你自己拿去吃吧。” 一双手不住往身上擦,像要擦掉手心上的什么,燕铁衣慌乱的道:“谢谢大小姐……我不吃……我要回去换衣裳了……我只觉得冷,一点他不饿……” 微偏着头,骆真真道:“小郎呀,你怎么这样容易发慌呢?一点小事,我看你就没‘则’了,生嫩得还不如一个女孩儿家--嗯,似是一只动不动就受了惊的小兔子……” 燕铁衣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有生至此,居然会被一个女人形容为容易受惊的小兔子,这件事若被传扬出去,将来一旦真像揭露,必然会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枭霸,竟系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心里是这样的尴尬,表面上他却只好又扮出一付忸怩羞窘的模民,站在那里绞叉着双手,脚尖不住在地上画圈子,凭空越显出几分天真童稚之态来。 骆真真笑容如花,有趣的道:“看你,多像个不懂事的小弟弟,比起二少爷,你嫩多了!” 燕铁衣低着头道:“我……我那能跟二少爷比?我一向土气,乡下穷孩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少受人夹磨……” 骆真真亲切的道:“话也不是这样说,其实你比二少爷好得多,这样更显出你的诚挚朴实来,叫人一见,就知道你是个笃厚纯洁的好孩子……” 燕铁衣抗议的道:“大小姐,我已二十出头了,不能再算是个‘孩子’啦……” 骆真真倩笑凝眸:“小郎,越是孩子气重的人越不愿被看成孩子,你就正是如此,在我面前,我已经足可做你的大姐姐了,你还何必硬要强充老成呢?” 红着脸,燕铁衣呐呐的道:“你是大小姐,不是我的大姐姐,我不敢这么放肆……” 骆真真轻轻跺脚:“小郎,你真迂!” 燕铁衣振振有词的道:“上下有序,尊卑有分嘛,书上是这么教人的……” 一阵冷风吹来,燕铁衣似真似假的又哆嗦了一下,身子微微收缩,骆真真关注之情自然流露:“得了,你回去吧,再磨蹭,准要招凉……” 一面说,她一面亲自把石桌上剩下的素饼装回盒里,递给燕铁衣,温和的叮咛着:“这些素饼你带回去吃,别忘了到厨下先熬碗红糖姜水喝下驱驱寒气,自己的身子要当心,出门在外,比不得在自己家里事事有老人照应,小郎,你来这里虽是侍候人的,却并不是叫你连自己的健康也可忽略了,知道吗?” 燕铁衣一脸感激的神色:“多谢大小姐的爱护关心……” 待他离开巧亭,走过曲桥,偶一回头,还可望见骆真真仍然独立亭内,怔怔的向他这边望着,表情上似乎带着迷茫的意味…… 嗯,骆真真待他可确是不坏,这位大小姐的心地十分善良,人是冰雪聪明,却半点大户人家小姐的骄横做作味道都没有。 回到管事房外面的那间矮屋里燕铁衣换了衣衫,坐在床沿默默寻思,他想的不是骆家姐弟,更非孙大爷交待的差事,他在想今夜即将是他改头换面来此之后首次与他手下人约定会面的日期了。 当然,这样的晤面,必须要做到绝对的隐密及不露痕迹。 今夜起更时分,来相会的人可能是“青龙社”的二领主应青弋!——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23章 巧运筹 神通各显 这是间狭小又破旧的阁楼,在一户人家的主屋后面,平凡得就如同千百处这样古老的建筑一般,毫不起眼。 阁楼中灯光如豆。 应青弋正向燕铁衣施礼完竣,他身边还肃立着熊道元。 燕铁衣先行盘膝坐下,一伸手道:“来,时值非常,大家都不用拘礼,随便坐吧。” 一边对面坐下,应青戈的视线却异常新鲜惊奇的打量着燕铁衣目前的这身打扮--青衣小帽,标准下人小厮的打扮! 笑笑,燕铁衣道:“怎么样,还合适吧?” 立即收敛目光,正襟危坐,应青弋道:“魁首是指--?” 燕铁衣道:“我是说我这身穿章打扮。” 尴尬的一笑,应青弋忙道:“为了挽救多条生命及减少本社所属的损伤,魁首也委实用心良苦了,这些日来,魁首想必颇受折磨吧!” 燕铁衣道:“还好。” 应青弋摇头道:“魁首亲自来受委屈,不但忍辱负重,更冒着生死之危,我们却坐享其成,真是莫大的罪过,鹄候期间,如芒在背--”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不必,我做这件事心安理得,因为我是为了一个仁慈的目标。” 应青弋道:“话是这样说,但以魁首之尊,堂堂一帮之主,却屈居仆属下人之流,执此贱役于敌营,魁首的牺牲可是太大太重……” 燕铁衣平静的道:“只要能将这场漫天的战祸阻遏在敌阵之内,不使其展开便予破灭,只要能减少人命的伤亡及大量的流血,我受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将我目前付出的代价与那可能形成的惨烈后果一比,那我这代价可就太微不足道了!” 这时,熊道元呐呐的开了口:“魁首--你如今的工作,习惯么?” 燕铁衣笑道:“勉强还能应付,道元,你跟了我这些年,恐怕尚不知道我竟俱有这样的天才吧?以我这点才能,充任个小厮还绰有馀裕呢……” 熊道元吸了口气道:“一见魁首这身打扮,我,我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魁首了!” 燕铁衣打趣道:“昔为座上客,今沦阶下囚,嗯?” 吞了口唾液,熊道元道:“魁首,我真难以想像,魁首如何去做那些事?这……这实在大过荒唐可笑,不可思议,我们的魁首居然--居然给人家去端盘拿碗,扫地抹桌,天爷!” 燕铁衣笑道:“这没有什么,我除了你说的这些之外,还另加跑腿打杂,清理马桶溺器呢,但我干得很称职,做一行就该像一行,可是!” 熊道元喃喃的道:“我的天……” 燕铁衣道:“有时,我一面在做些事,一面忽生异想--如果有一天我这‘青龙社’的魁首垮了台,倒还不愁找不着差事混碗饭吃哩!” 苦笑一下,熊道元忙道:“魁首快别提了,越说,我心里越不是滋味,唉……” 应青戈也叹口气:“我好像犯了罪一样--再念及魁首眼前的处境,都坐立不安,食难下咽--。” 摆摆手,燕铁衣道:“好,先不谈这些了,青弋我来此之前,交待的各项布置方案可曾依序进行了?是否全照我的指示去做的?” 又精神一张,应青戈朗声道:“完全遵照魁首的谕令分头齐进,依序准备,现已全都如期就绪--本社总坛业已暗中备战,防守更形严密,各地分支堂也一律化整为零隐伏分散,但却可以在极短的时间迅速召集成军,北地的六个盟帮,亦已派人前往连系,并得到他们的充诺全力支持‘青龙社’,同时,也透过第三者的关系向‘红绸帮’,‘黑峡派’劝导他们打消与本社为敌的企图,这第三者乃是‘白杨山’的老当家齐如恨,他年高德劭,威望甚隆,尤其对魁首素来敬仰,由他出面斡旋,‘红绸帮’及‘黑峡派’多少要琢磨琢磨!” 燕铁衣皱眉道:“他们可已有了答覆?” 应青戈低声道:“正如我们原先预料的几个可能反应之一--他们均不承认,坚决表示绝无与‘大森府’串通合谋‘青龙社’的行为,但不管他们承认与否,齐老当家的意思表过,话也传到,他们自然也会心中有数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齐老头子没有泄底吧?” 应青戈道:“当然没有,他向对方表示甚至我们尚不知此事,他说他所以出面劝导疏通的原因是闻得谣言所传,为了武林一脉的和气,千百生灵的延续,这才主动由面斡旋折冲,齐老当家并一再晓以利害得失,语多警惕--” 燕铁衣道:“齐老头子干得好!” 应青戈接着道:“除此之外,我们已遵嘱调集了一支人马伏候‘常德’五里左近的‘麻石坡’,这支人马全为死士组成,由三领主庄空离亲自率领,另征调了各地分支堂的百名好手加入,崔厚德亦在其中,成员二百名亦俱为精挑精选骠悍勇猛之辈,只要魁首谕令一下,可在半个时辰之内便骤骑直扑‘大森府’!” 燕铁衣道:“很好,这支人马是我的锦囊妙计之一,不到最后关头不会用着他们,但一待用上,即乃表示全面血战的展开了!” 应青戈又道:“常德县城西走马大街的前段,新开张了一家香烛店,那就是我们设在此地的联络站,魁首有事,迳往交待传谕即可,主持其事的弟兄及由岭上直接派遣,是我属下的大头领洪福泰……” 燕铁衣颔首道:“洪福泰这人稳练精明,头脑清晰,选得不错。” 望了熊道元一眼,应青戈道:“魁首,道元今天来此之后,就不跟我回去了,他直接转向‘麻石坡’的庄空离报到……” 燕铁衣沉吟着道:“‘楚角岭’上人手够分配么?” 熊道元抢着道:“够了够了,魁首,屠大领主,应二领主,阴大执法都在山上,而且那一干‘卫山龙’及刑堂执事也未分派出来,力量足够,再加上其他盟帮支流的协助,包管稳如磐石,倒是外面的人手较为单薄了些呢--” 笑笑,燕铁衣道:“你呀,想做什么便顺着说什么,通盘的情势我莫非还不如你了解得透澈么?要你来给我阐述?” 应青戈道:“另外,每两天见面交换一次消息及异变状况,这个责任由熊道元来担当,以后我们的情形直接发交到‘麻石坡’,熊道元再来面禀魁首,魁首有指示,也由他带回转交--‘楚角岭’上的传驿快马早已备妥了!” 燕铁衣道:“我与道元见面地点要每次更换,今天在这里,下一次我们就选定城外的‘天恩庙’吧,待在‘天恩庙’见过了,再另挑第三次的约会处所,地方经常移换,安全性也就相对的增加了……” 应青戈又道:“魁首如有紧急指示,不及等到与道元见面之日时,当请直接交待香烛店的洪福泰传谕过来。” 燕铁衣道:“我晓得。” 舒展了一下双腿又再盘起,应青戈问道:“在‘大森府’的几天里,魁首见过‘中州宰’骆暮寒本人没有?” 燕铁衣道:“远远见过一次,他好像很忙,在家的时间不多,每一回来,则大厅中人进入出更形紊乱,‘大森府’连前中后三堂堂首加上‘府卫’约有二十馀名,初步观察,其中确有不少身怀绝技的硬角色,有两三个更是神旺气盈,精华内蕴,显然更非等闲……骆暮寒身边经常跟随的人是三名护卫,两个谋士,他门下尚有一批清客,闲说亦不乏计智突特之辈,总之他的根底相当稳扎!” 表情凝重,应青戈道:“魁首可也见到‘金刚会’的当家‘八臂韦陀’蒲和敬了?” 摇摇头,燕铁衣道:“蒲和敬我却尚末见到。” 熊道元插口道:“魁首,听说姓骆的有一男一女两个宝贝?” 燕铁衣道:“是的,长女骆真真,次子骆志昂。” 熊道元笑道:“那骆真真,据传还颇俱姿色呢。” 燕铁衣道:“很秀气,骆志昂也挺俊的。” 应青戈问:“都会武功?” 燕铁衣一笑道:“不但都会武功,而且火候颇深,你想,他老子是什么人物?在这样的老子调教下,他的儿女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 微微一笑,他又道:“那骆真真,心地不差,赋性温和,是个明理通情的好女孩,但她弟弟骆志昂就未免失之骄纵,染有几分纨衿子弟的习气了--” 熊道元哼了哼,道:“这小子是教训受得少!” 燕铁衣淡淡的道:“年轻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尤其骆暮寒又只有这一个儿子--” 应青戈深沉的道:“设若真要大火拚了,只怕姓骆的就连这一个儿子也保不住啦!” 若有所思的默默不语,燕铁衣像是在考虑一件什么事。 半晌-- 应青戈道:“魁首,你可有了腹案--怎去对付他们,破灭他们的侵犯野心?” 燕铁衣道:“现在尚未肯定。” 轻轻的,应青戈道:“暗杀如何?学‘大幻才子’以前的那一套?” 一拍手熊道元道:“对,各个击破,分散歼灭!” 燕铁衣道:“这也是我打算运用的手段之一!” 应青戈提醒他道:“魁首可得小心暗藏着的兵刃呀!” 燕铁衣安详的道:“放心,他们不会发现的。” 应青戈笑着道:“那位总管事孙云亭,魁首个可以在不落痕迹的情形下加以利用,他一定知道不少‘大森府’的机密内情……” 燕铁衣道:“我怎么会忽略了这个大好的牵线人?我早已开始在这上面下功夫了,不过,孙云亭人很精猾,口风也紧,要从他嘴里套出消息也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不要操之过急,我相信迟早总能有点收获。” 忽然,应青戈问:“对了,丛兆回来没有?” 燕铁衣道:“还没回来,算时间,约莫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应青戈感到有点好笑! “他回来一见着魁首,不大吃一惊才怪!” 燕铁衣也笑道:“这怕免不了--他只知道我们要采取对策应付‘大森府’,但他却不会想到我们采取的对策竟然如此!” 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下,应青戈道:“丛兆回来之后魁首行起事来就会便利多了……” 燕铁衣颔首道:“当然,在‘大森府’,他的力量可要比我来得大!” 熊道元嘿嘿笑道:“丛兆这家伙还算有良心,知道感恩图报,而心思又还灵巧,能神鬼不觉的把这件大事透了过来,更使半点痕迹不露,犹大摇大摆像个人王似的在‘大森府’吃粮领饷--” 燕铁衣道:“他做这件事也相当冒险了,一个弄不好,自己的脑袋就先要搬家,‘九同镇’的客栈里,我都替他捏着把冷汗!” 鹰青戈严肃的道:“魁首,此人如此重恩尚羲,少不得要重重补报!” 点点头,燕铁衣道:“这个当然。” 说到这里,他又告诫熊道元:“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道元,只准我找你,不准你找我,‘大森府’你更不得潜近一步,否则,一旦事败,就前功尽弃了,你知道其中利害。” 熊道元忙道:“魁首放心,我谨记着--” 燕铁衣又道:“‘大森府’的能耐不比一般二流帮会组合,他们的行事效率异常惊人,千万疏忽不得,就连我也是战战兢兢步步小心的,你在常德县城里,一举一动也要加倍谨慎了。” 熊道元连连点头:“是,魁首。” 站起身来,燕铁衣道:“青弋,你还有事么?” 跟着起身,应青弋垂手道:“没事了,魁首身处虎穴,务祈珍重!” 燕铁衣道:“谢谢你,你也一路顺风。” 抢前一步拉开阁楼上的那扇破门,熊道元恭敬的道:“魁首好走--” 拍拍他厚实的肩膀,燕铁衣一笑道:“后天此时,‘天恩庙’再见。” 青衣小帽的身影下楼而去,眨眼间便隐没在那一层屋脊的阴暗中了。 ※※※ “大森府今天的气氛有点与平常不同。” 时辰才一过午,近百名一色一式黑衣劲装的彪形大汉已纷纷在府内外各个通路要街布岗插桩,这些人全配有朴刀及弓箭,更携有银笛锣鼓等传警的器具,由十馀名,府卫率领指挥,顷刻间,整座大森府已置于一片森严的戒备之中。 建筑得雄伟宽广的前堂大厅,群英堂警卫最是严密,近百名人手倒有三十馀名环守此处,将大厅四周团团围起,十名指挥调度的府卫,也有五名亲伺左右。 当然,府里的一干仆役也有得忙的,备茶水,摆桌椅,清洁场地;尤其大厨房,一早就开始准备起来,听说除了要额外供应二百多外客的晚膳,还得到时候摆出六桌上好的全席来……。 总管事孙云亭不但能干,更沉得住气,事前一点迹象不露,到了凌晨起身,立即交待安排,有条不紊的另加细思周到,只一个上午,所有该预备妥的大小工作业已完全做好。 燕铁衣跟着孙云亭前后打转,东奔西跑,由于开始不知是什么事,一边忙一边就暗里嘀咕起来,但转不了多久,他使遂渐明白“大森府”今天之所以如此紧张忙乱是为了什么了--。 午后,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要在这里召开,主持盛会的人,就是“大森府”的“府宗”“中州宰”骆暮寒,要亲临并与会商一些人物,俱是南面武林道上声威赫赫的大豪霸主,或是帮派之首,或是称尊一方,名扬天下的英杰高士,常德地面有头有脸的同道也差不多都要来。 经过燕铁衣谨慎的打听探询,约略知道了下午要来参加会商的主要人物是”金刚会”当家“八臂韦陀”蒲和敬,二当家“铁君子”黄丹,“金刚会”的四位“大阿哥”;此外,”千人堂”的堂首“大虎郎将”杜山农,二龙头“紫冠鹰”尹超,以及五位令主,“采花帮”的帮主“角龙”苟楚怀,副帮圭“雪涛刀”符翔,另率同帮中堂主三人,常德地面的“力家教场”总教头“白髯客”萧进,和他手下的六名大教头,除了这些人之外,尚有三个颇出燕铁衣意外的江湖高手出现--“丹顶缸”孟皎,“烈火金环”曹广全,以及那带有浓厚传奇色彩,素来便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的公孙大娘公孙莫愁! 燕铁衣人在忙着,心里却盘算如何设法去获悉这个会议的秘密--他知道骆暮寒突然召集会商,在这个时候又以这种规模举行,其主要商讨内容必然是针对侵袭“青龙社”的步骤策略,而对燕铁衣来说,其重要性自是无可言喻的,他必须要得到这场会议的各项结论与方案内情! 午膳后,他总算空闲下来,这时距离那场会议的开始还有个把时辰,总管事孙云亭苦了半天,二更鼓晌了,整座“大森府”刁斗森严防卫周密,但表面上却十分平静。 看起来燕铁衣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正如同一个刚刚忙完了轻松下来的仆役一样,那么满足又舒服的坐到管事房檐下的一张竹椅上。 嗯,一个以劳力为生的长工,他的一点享受无非也就是工作后的休憩,他不会再去奢想其他遥远的事,燕铁衣这时也扮出这个调来,只不过他的脑子里思潮起伏,意念转动,那种精神上的忙碌情形,却正好与他肉体上的安闲成反比,他在想如何获取敌方的议事聚商过程中的秘密。 有人走了过来,步履十分轻细,燕铁衣早已听见,但却装做懵然不觉之状。 那人隔着还有好几步远,一阵幽雅的,令人非常起好感的淡淡香味已经飘了过来,这种香味有点像玉兰花,高而洁,丝毫俗气不带--燕铁衣知道谁的身上有这种香味--骆真真。 “喂,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呀?” 那样轻轻软软,似喜似嗔的声音传来,燕铁衣装作吃了一惊的模样猛然站起,他急急转身,可不是,正对着他只几步远,一袭乳黄衣裙的骆真真,瞧着他在抿唇浅笑,模样娇美无伦。 慌慌忙忙垂手呵腰,燕铁衣惶恐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大小姐来了,请大小姐包涵!” 骆真真笑笑道:“你这人真怪,你也没做错什么事,说我包涵什么?一个大男人那有像你这样胆子小的?我说得不错,你呀,就和一只小兔子差不多!” 燕铁衣红着脸,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朝刚才燕铁衣站起来的竹椅上坐下,骆真真偏着脸问:“我没吓着你吧?” 急急摇头,燕铁衣忙道:“没有,没有……” 骆真真嫣然笑了道:“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呀?” 燕铁衣难为情的道:“我……我没想什么,只是歇会儿!” 眼光一转,骆真真道:“小郎,你天生就不是个惯于撒谎的人,何必还想骄我?你刚才寂坐不动,目光盯视在前面某一点上,实则却根本视若不见--这正是一个人在深思或考量某一件事的时候所习有的形态,你不愿告诉我吗?” 燕铁衣窘迫的道:“我……我怕说出来大小姐笑我……” 骆真真扬扬眉尖,道:“依你看,我可是一个喜欢嘲笑别人的人?”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当然不是,大小姐一向待人好,尤其待我们下人更是关怀体谅--” 骆真真高兴的道:“既是这样,你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或许我可以帮助你,替你出出主意也不一定,小郎,我很会动脑筋变花样,你知道不?”——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24章 心如雾 情在朦胧 燕铁衣的神情有些儿像一个被人看破心事--而这心事却又极为奢妄--的孩子,露出一股忸怩腼腆的模样,他嗫嚅着道:“大小姐--你一定会笑我的……” 骆真真道:“我不会,真的,小郎,你说嘛,是不是,嗯,想娶媳妇了?” 急急摇头,燕铁衣涨红着脸道:“不,不是,我才不要媳妇哪!……” “噗哧”一笑,骆真真道:“看你那害臊的样子,比我们女儿家都面嫩,就是真想媳妇也没有什么不对,你二十岁啦,是时候了……” 燕铁衣发慌的道:“大小姐,真的不是嘛!” 骆真真双手托着腮颔,笑道:“我看你是心口不一吧?小郎,告诉我,你看中那家的姑娘?你不敢说,我替你说去,如果有什么困杂,我也帮你设法--” 燕铁衣忽然叹了口气,道:“大小姐,别逼我了,我不是想媳妇,再说,我凭什么去想?” 骆真真坐直了身子,道:“小郎,你这就是自暴自弃了,你凭什么又不能想?难道说,替人家做仆役的人就不算是人吗?就不该有成家接宗的念头吗?你今天做这个工作虽不能说高尚,但是清白,赚乾净钱,靠自己劳力吃饭,不求人,不依赖,到处可以挺得起腰杆子,比起一些靠着祖上荫庇,一无所能的公子哥儿来要强得多,有见识的女孩子,就该挑你而不去选那些渣滓垃圾!” 燕铁衣感动的道:“大小姐,你太夸奖我了,其实,我那敢和那些公子少爷去比?” 骆真真正色道:“小郎,如果你真是有了喜欢的人,我去替你提,没钱,我给你垫上。” 燕铁衣恳切的道:“多谢大小姐关怀,我确实还没有成家之想,更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我如今岁数尚轻,趁这些年正好积蓄些钱,存点底子,娶亲的事,以后再说,反正时间还长远着呢……” 微微一笑,骆真真道:“看不出你年岁不大,人又老实忠厚,想得倒很周全,嗯,这样也好--小郎,你既不是想娶媳妇,刚才发的又是那门子楞?” 难为情的笑笑,燕铁衣低声道:“我……我是在盘算,半年工钱有六两银子,外加赏赐约莫有八两之谱,这些钱我以后要托孙大爷替我放出去生息,一年下来连本加利,就算一分三的息钱吧,我一年本银放出去再添上利钱,也有近四十两银子了……那时,我要回家一趟,给我娘买几套好衣裳,买些她老人家爱吃的东西,再买两亩山田,然后我再开始积蓄,等到我能有十亩地,两头牛,而且有能力把现在家里的草顶泥土房换间砖瓦房的时候,我就辞掉差事,回家侍奉老娘,当个庄稼人了……” 津津有味的听着,骆真真的俏丽面庞上漾散着一股赞美的,憧憬的光辉,好像她已经隐隐看到燕铁衣达成了愿望,看到他有了幢砖瓦房,在他白发娘亲的叮咛下赶着牛只去耕种那十亩田地了……这些自燕铁衣口中诉说的远境,在骆真真如此豪门巨户出身的千金小姐来说,自是不堪一顾的,但是,感染了骆真真心绪的却是燕铁衣那种发自五内的虔诚,祈愿,满足,以及朴实的情操--人有贫富高低之分,那是表面上的等级,但人人都会有他的理想及梦境,人人也都有他自认为心满意足的境界和目地的,或许其中的份量大有差距,可是其能给予憧憬者的快乐却是相同的…… 一面说,燕铁衣倒是真觉得自己变成张小郎了。 一面听,骆真真彷佛感到她的意诚也与燕铁衣的梦境融合了…… 很静静,两人都没再开口。 长长透了口气,骆真真感动的道:“小郎,你真是个好孩子。” 燕铁衣羞涩的道:“那里,我这是穷打算,大小姐一定觉得好笑……” 骆真真严肃的道:“不,我不但不觉得可笑,我更体会了其中的庄严性,这是一个人的希望和理想,并非空幻的梦境,只要脚踏实地的去努力,绝对可以成功,小郎,像你这样有为而行,活得方才有意义,人生若无目标,就算长命百岁,也未免茫然不解走了这趟阳关道所为何来……” 深深注视燕铁衣,她又道:“你来我家,才只五六天的功夫,五六天是一个短暂的日子,在人一生里,可属一瞬间的片段,但是,无可否认的,有些人终其一生,朝夕相处也不能了解一个人,有的,却能在极为短暂的时日里便深切融透进对方的灵魂中,把一个极度陌生的人像追蹑过几十年的光阴一样变得这么熟稔,知己。小郎,我对你,便非常非常有这样的感觉……” 燕铁衣内心里有些惊异于骆真真感触之深刻与灵性反应之强烈,但他表面上却装做懵然不解的道:“大小姐……我恨惭愧,我不太懂你说的话……” 温柔的一笑,骆真真道:“以后,慢慢你再长大的时候就会懂了,我比你年长两三岁,小郎,一个女人若比一个男人年长,她所能体会的事或物就不能与实际超过的岁月来做对比了,女人家,总是成熟得更快些……” 燕铁衣呐呐的道:“我只知道大小姐对我很好,不把我当下人看,好像……我真是大小姐的弟弟一样……” 骆真真柔和的道:“是的,你第一天来,我就很奇怪的对你产生一种好感--不,不仅是好感而已,那是一种亲切,了解,和怜惜的揉合,或许你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有一股说不出的灵性吧,总之,你和他们是绝对迥异的,我立即就有了这样的反应,好像我对你已经很熟悉了一样,小郎,你自己不觉得你有某一类特殊的,却自然流露于无形的韵息?这种韵息极难用言语去解释,反正,你就是与众不同,这不是可以扮出来,装出来,甚至学出来的……” 憨然一笑,燕铁衣傻乎乎的道:“大小姐,我只是一个下人,那有什么……什么‘气质’‘灵性’?什么特殊的韵息?大小姐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忽然,骆真真道:“小郎,这几天来,有时候我看见你,会突然觉得你不是你,你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决不是你的人!” 呆了呆,燕铁衣忙道:“我,我不明白……” 骆真真摇摇头,道:“连我也不明白……” 心腔子收缩了几下,燕铁衣暗里流了一身冷汗,他赶紧又扮一付天真未泯的模样,咧嘴笑道:“家里的老人说,人看人顺眼顺心,多少也得有缘份,大小姐对我这么体谅,约莫也就是‘缘份’吧?” 笑了,骆真真道:“嗯,也可能有道理……” 燕铁衣趁机引到另一个他早想引过去的问题上道:“大小姐,下午可有得忙罗,你怎么不在房中歇晌,反倒有精神跑来外面走动?这会儿,大家都在午睡……” 哼了哼,骆真真道:“那是爹的事,我才不管呢!” 燕铁衣道:“孙大爷说,老爷下午要同好多什么江湖上的大人物会商要事,等一下有很多贵客要来我们府里呢……” 骆真真兴味索然的道:“还不是那些人,看着都腻了。” 燕铁衣小心的道:“大小姐好像很烦似的?他们那些大人物到我们府里来又是与老爷会商些什么事呢!好紧张呢,到处都排上岗哨,按下守卫……” 轻叹一声,骆真真道:“他们与爹要谈的事,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我大略晓得一点,亦不太清楚,总不外是些干戈之争吧!” 故意做出些惊悸的样子,燕铁衣道:“干戈之争?这,这不就是要打仗,要拚杀的意思?” 点点头,骆真真道:“不错,是这个意思。” 吸了口凉气,燕铁衣呐呐的道,“那,岂不要死人?” 骆真真道:“多半免不了。” 抖了抖,燕铁衣恐惧的道:“太可怕了,我生平不敢看死人,记得有一年,我八岁,村头桃林里吊死了一个外乡人,眼睛突瞪,舌头吊出好长,舌尖上还滴着血水,一张脸全涨成乌紫色,皮肉都肿裂了淌黄水--” 摆摆手,骆真真恶心的道:“好了,别再说了,我都要吐啦……” 燕铁衣又绕着弯子道:“大小姐,他们又为什么要去拚斗,去杀人呢?” 骆真真不耐烦的道:“还不是为了权势,为了利益,为了求取更大更多的好处--” 燕铁衣道:“我不明白……” 沉默了一下,骆真真道:“不明白最好,明白了这些,你就不会只以薄田十亩,耕牛两头而满足了!” 燕铁衣怯怯的道:“会这样吗?” 骆真真道:“当然,人到了欲望不易满足的时候,奢求更大,烦恼灾难也就会相应而生!” 眨着眼,燕铁衣道:“大小姐,恕我大胆,你好像不大……不大赞成老爷这样做?” 骆真真坦然道:“我是不赞成,娘也不赞成,但有什么用?爹大半辈子都是这个脾气,只要他决定要做的事,谁劝阻他也没有用,何况,爹身边更有那么多奇才谋士给他出主意,百般怂恿--。” 燕铁衣一下子又转回老题目上道:“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唇角一撇,骆真员道:“大概今天他们要商议的是如何进一步对付那边吧,听说情势有些不妙,人家那边也好像得到风声有了准备了,你不知道,爹要对付的那边也不是简单的,他们是北方最有力量也最强悍的一个江湖组合,人多势壮,底子绝不比我们差,而且,他们那边的头子据传在武林中是最负名望也最是厉害的人物,年纪不大,三十左右,一身本领却登峰造极,超凡入圣了!” 伸伸舌头,燕铁衣像不服气他自己:“会有这么凶!” 骆真真道:“半点不假,那人使双剑,一长一短,长剑‘太阿’,短剑‘照日’,出手如电,凌厉无匹,这么些年来,单挑独斗,就没听讲能胜过他的!” 燕铁衣明知故问:“你见过那人么?大小姐。” 摇摇头,骆真真道:“没有见过,据一般传言,说他很年轻,长像十分秀气,外表斯斯文文,老老实实的,说话也挺柔细,丝毫没有一般武夫的粗暴习性,不认识他的人,会把他当个生嫩的穷书生看……” “哦”了一声,燕铁衣道:“真像这个样子?倒是和他的威名不相符合……” 骆真真正色道:“小郎,你错了,人家这一叫高人,这才称得起是奇士,深藏不露,虚怀若谷,叫人摸不清深浅底细,那似时下一些半调子武夫?没有几下把式,却嚣张狂妄待上了天,自以为独尊四海了,其实却不值识者一笑,以人家的修养比那些人的幼稚,高低之间,一眼分明!” 燕铁衣道:“大小姐,你似乎对那人颇有好感?” 骆真真淡淡一笑:“对燕铁衣?好感当然谈不上,我是就事论事,该怎么是怎么,但我却不会忘记他将是我爹的敌人!” 燕铁衣故作不解之状,道:“那人名字叫燕铁衣。” 警觉了什么,骆真真低声道:“小郎,这件事你听过就算,不准向比何人提起,因为直到目前为止,这仍然是桩机密,一旦泄露出去,不但你要倒霉,连我也要遭累,知道吗?” 连连点头,燕铁衣道:“大小姐放心,我绝不会和任何人说--” “嗯”了一声,骆真真道:“本来,这次聚会不是今天召开的,因为临时情况有了变化,爹爹才着了急匆忙传谕提前聚会,前天晚上,耿清与丛兆他们自北边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不大好……” 燕铁衣心里一怔,他没想到丛兆他们已经回来了,显然,他们是隐着形迹秘密回来的,而且一定是与骆暮寒日夕相聚磋商对策,甚少出门,所以他才没有见到,而“大森府”的范围又实在不少,除非存心去找某一个人,偶然遇上却也不甚容易。 如果丛兆今天参加与会,他就不必冒险进去窃听了,丛兆若不参加,为了争取时效,他恐怕还得自己设法试试--今天对方会商的详细内容,他必须要在晚间和熊道元见面时传送出去,以便自己那边尽早防范准备。 他想再从骆真真,口中套出点消息来。 这时,骆真真又忧虑的道:“听爹说,燕铁衣那边好像已经有了准备,风声相当紧,对方的形势显然有着剑拔弩张的意义……‘白杨山’的齐如恨也出面向我们欲待联合的两个北地帮派拿了言语--实则等于变相的警告,现在那两个帮派态度上已开始犹豫了,一般的情形发展,并不如我们原预料的那样好!” 燕铁衣脱口道:“大小姐何不劝阻老爷这项行动?” 幽幽一叹,骆真真道:“我已经说过了,爷的个性倔强无比,他肯听谁的?就算形势不利,他也会硬干下去,不达目的誓不休,我们做儿女的那里插得上嘴?” 燕铁衣低声道:“再请夫人劝,或许--” 骆真真道:“此事已成定局,娘一样发生不了作用--小郎,你没和我爹接近过,他是那种意志如钢,百折不挠的人,他主观强,毅力坚韧得可怕……” 燕铁衣道:“那么,该怎么办呢?” 骆真真悒郁的道:“只好任其发展下去了,还能有什么法子?好在如今及方尚未正式交刀,胜负之分仍未可断言,江湖上的明争暗斗,形势的变化是难以预料的,好好坏坏,朝夕转变,现在的情况也并不就是绝对的表现,说不定还会另有改易--” 振作了一下,她又强笑道:“再说,燕铁衣与他的‘青龙社’不错是很厉害,很凶悍,但是,我们‘大森府’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是武林中的末流角色,我们同样也有我们的基础和实力,如今情势的变化,只是和我们最初的判断稍有出入,尚不致影响到根本大计,如果再加以慎密策划,小心从事,未来的胜利仍可预期--” 心里叹了口气,燕铁衣喃喃的道:“当然……当然……” 骆真真眉儿微颦的道:“小郎,你怎么好像没有精神的样子?” 燕铁衣苦笑道:“想到要打仗,要拚斗,要死人,我的心全凉下半截儿了,那里还打得起精神来?另外,我也怕因为这一打,影响到我的差事……” 骆真真没好气的道:“又不是叫你去冲锋陷阵,你有什么好顾忌的!除非我们‘大森府’叫对方掀了底,也绝不会牵涉到你的差事问题,真是胆小如鼠!” 燕铁衣委屈的道:“我没见过那种血淋淋的场面嘛,我更不爱去杀人,我不喜欢这些暴戾残酷的事情,我只注重我的差事,打仗混不了饭吃,作作事才有粮嚼,这,也不算是胆小如鼠……” 又好气又好笑的顿顿脚,骆真真道:“说你一句,看你有多少道理来撞我?” 燕铁衣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小声道:“我不敢撞大小姐,我我只是说我心中想说的话……” 窒了窒,骆真真不禁笑了:“你呀,别看人长得夹生,又面嫩怕羞,说出些话来有时却顶得听话的人啼笑皆非,半天答不上一个字来……” 燕铁衣忙道:“我不是有意,大小姐,尤其对你不敢--” 骆真真眼波一转,笑道:“算了,我也不会记着……” 谨慎的,燕铁衣问道:“时间不早了,大小姐,老爷不会找你吧?” 一瞪眼,骆真真道:“爹找我干嘛?他今天有得忙的--怎么?你不喜欢我在这里?” 急急摇头,燕铁衣惶恐的道:“不,不,我那会有半点这种想法?我最希望和大小姐说话,大小姐可以教我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事物,我巴不得天天和大小姐处在一起……” 脸儿蓦然奇异的一热,骆真真情不自禁的冲口道:“真的?” 呆了呆,燕铁衣慌张的道:“我……我的意思是说,很愿意大小姐经常来教导我,指点我……” 沉默了一会,骆真真的声音有些奇怪:“小郎,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燕铁衣纳闷的道:“一位老娘亲,再有个哥哥,就是这样,因为我在家里是么儿?所以大家都叫我小郎……” 骆真真轻轻的道:“你哥哥多大了?娶亲没有?” 燕铁衣慢吞吞的道:“我哥大我五岁,今年二十五了,还没娶亲,因为……因为我哥哥天生有点迟钝,人比较痴呆,除了下力的事别的全干不了,要娶媳妇,难……” “哦”了一声,垂下目光,骆真真道:“你哥哥若不先娶亲,你做弟弟的不就苦了?” 燕铁衣怔怔的问:“我有什么苦的呢?” “噗哧”一笑,骆真真道:“兄长末娶,兄弟就不能僭越先成亲呀,你家乡没这个规矩?” 燕铁衣也笑了:“我一时没想到这上面去,其实也没什么,我年纪还不大嘛,再等个三五年也没关系,何况,我本人也不急……就算真到了我该娶媳妇的时候我哥还没娶,家乡的尊长族亲也会答应我先成亲的,因为我哥哥的情形与一般不同,我娘也得有人侍奉,这一点,乡里的老辈尊长都还通情达理……” 下意识的,骆真真居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她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了这么句话:“这就好了……” 迷惘的,燕铁衣道:“大小姐是说?” 猛然一惊,骆真真立即发觉自己说的话有了语病,她心儿骤跳,全身燥热,赶忙板起面孔,一本正经的掩饰着道:“傻子,我的意思是说,这就不至于耽搁你自己的青春年华了,这个意思你还听不出来?真是迷糊!” 连连点头,燕铁衣道:“我懂,我懂。” 骆真真有些儿怔忡的望着前面树枝上的一片叶子,目光是蒙胧又茫然的,她在问她自已,方才是怎么回事?她确实存有一种什么样的企望,蕴育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对这名纯洁的,笃实的,忠厚又稚真的“小男人”,那只是一名小,一个长工,一个仆役而已,仅只来到这里五六天,也只认识了五六天,这么短促的时间,这样一个身份的男人,她真会对他发生某一类情感的倾向?这未免有点不伦不类,有点匪夷所思,怎么陪衬得起来,比较得起来呢?这是可笑的,难以令人置信的,不,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但,老天,真的不可能么? “大小姐……大小姐……” 像来自云雾里,来自遥远的天外,燕铁衣的声音迷迷蒙蒙的响在骆真真耳边,悚然打了个冷颤,骆真真如梦初醒,顿时面红耳赤,头也抬不起来--。 身边燕铁衣惊疑的道:“大小姐,你怎么啦?忽然闷不哼声,坐在那里就像中了邪一样,一双眼直楞楞的往前看定一点不动--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骆真真哭笑不得的道:“不要瞎说,我好端端,那有什么不舒服来?” 抚着心口,燕铁衣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眉开眼笑的,他又若有所悟的道:“我知道了--大小姐,刚才你一定是在想心事……” 骆真真窘迫的道:“乱讲,我那里在想心事!” 拍着手,燕铁衣道:“这是大小姐自己说的--只要一个人静着不动,眼睛定视一点,却又茫茫然视同不见的时候,那这人,一定是在想着心事了,大小姐刚才便是这个样子,我猜对了,大小姐是在想心事……” 骆真真意道:“别嚷,嚷着,你全和个小孩子似的,又皮又闹,一点大人味也没有!” 燕铁衣偏着头,笑得好天真可爱:“我猜对了,是不是?” 咬咬唇,骆真真无可奈何的道:“好了好了,不准再提这件事!” 这一刹间,骆真真的形态在佯嗔中渗杂着羞涩,表现着下意识的微妙的柔顺,那么妩媚,那么娇美,又那么可人,她是个成熟的女人,尤其是在心理的反应与情感的境界上,更显示出芬芳如蜜的气韵。 燕铁衣看得不禁有些发怔。 美丽的花朵,精致的绣刺,雅巧的珍玩,晶莹的珠宝,都是“美”的象征,俏艳的女人亦然,不存心要占有这些的人,却也免不了欣赏的欲望。 骆真真羞红了脸,轻轻的斥责:“看什么?” 急忙收回目光,燕铁衣有些失措:“没有……没有什么……” 骆真真的肌肤原本白细如玉,柔嫩似脂,这一来,在染上了那抹朱酡之后,越现得娇艳欲滴,宛如三月里灿霞般的桃花,美极了。 声音细若蚊蚋,她道:“你呀……人小鬼大……” 燕铁衣咧嘴傻笑,装做听不懂骆真真言语里蕴着的真正含意。 骆真真也沉默着。 当然,燕铁衣感受到了这位“大森府”,“府宗”的千金小姐对他有点儿微妙的好感,但“微妙”到了何种程度他不能预测,同时,他也不想去预测,这件事,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目前的情形来说,发展到了这样的倾向,总是不太合适的。 站起身来,骆真真轻声道:“我真的要回去了,他们大概也要开始议事啦……” 燕铁衣心想:我并没有权限制你回不回去呀,你爱到那儿就到那儿,根本不用以这样带着征询意味的语气来说话——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25章 恶公子 恼充怒汉 于是燕铁衣垂手站着,并让开一边。 骆真真眼睛一挑,有些恼怒的道:“你怎么不说话?” 燕铁衣不解的道:“说话?大小姐,我,我说什么话呢?” 骆真真道:“你不会说--大小姐,再坐会儿吧?” 吃了一惊,燕铁衣忙道:“那是友侪辈讲的话呀,大小姐,我怎敢如此放肆?你是主子,我是下人,你要到那里去,我怎开得了口来留你呢?” 骆真真嗔道:“你还是不像你嘴里说的那样喜欢和我聊天,否则,你就会情不自禁的冲口留我了,哼,我说你说得不错,心口不一!” 燕铁衣赶紧打拱作揖的道:“大小姐,我绝对没有一点口心是非的地方,我可以向大小姐发誓,我--” 哈哈笑了,骆真真道:“得啦,看你急成那样子,倒底还嫩,一句话就激得你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我看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燕铁衣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大小姐!” 两个人一说完话,立即都觉出了话里的含意似是明显的在影射着什么,骆真真首先又怔住了,燕铁衣这一次无法装傻,只好讪讪的低下头去。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骆真真惊疑的自问--今天自己是怎么啦?像是着了什么迷一样?老是一开口就不知下觉露了底? 燕铁衣却一个劲警告自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别弄到把自己拖下了水,那就大大的有得瞧了! 摔头,骆真真像要逃避什么似的道:“我走了……” 忽然,燕铁衣在飘浮的感触中记起他还有件重要心事忘了问,也顾不得什么技巧了,他急急的道:“大小姐--” 猛的站住,骆真真迅速回身,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你--?” 燕铁衣楞楞的道:“待会大厅里议事,除了老爷主持之外,府里还有些什么人参加呀?” 想不到燕铁衣叫住自己却是问的这个题目,骆真真像是被人浇了一头冷水,心儿猛沉,脸上的表情也就变得懊恼了…… “不关你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燕铁衣赶紧陪笑道:“我,我也不想问这件事!” 怔了怔,骆真真疑惑的道:“明明你问了,又说不想问,你是什么意思?” 讪讪的搓着一双手,燕铁衣腼腆的道:“我是‘急中生智’嘛!……要找句话来留住你,我不敢明着表示,只有……胡乱发个问题使你站住,藉此达到心里所想的目的……” 春风溶雪也没有这等的快法,骆真真的面容上当时解冻,换上的是一脸妩媚的笑意,她伸出纤纤玉指虚虚点了点燕铁衣:“人小鬼大不是?我早就说过了,小郎,你好精刁!” 往回走了几步,她风情万千的轻抚着鬓发结,笑道:“说真的,小郎,我得要回后院了,娘会找我,以后有的是时间,够得我们聊了,府里今天是比较紧张,议事在我们这里召开,总得防着点别出纰漏,虽然外面四周派上了十名‘府街’调度,厅里也有七名‘府街’专司武备,但大家仍须提高警觉,你没事少朝那边凑,以免他们发生误会……” 燕铁衣笑道:“我晓得,孙大爷已经特别交待过了!” 由骆真真的话里,业已透露出大约的情况来……“大森府”与会的人物除了“府宗”骆暮寒之外,只有前、中、后三堂的“堂首”参加,十七名“府卫”只是担负警戒之责,换句话说,“小无影”丛兆也没有参加会议了……! 燕铁衣微微有些失望,丛兆既未与会,就未必能尽意中商讨的机密,事后再叫他去刺探,非但容易启人疑窦,更难以搜罗俱全,尤其是,时效上太不经济,看情形,非得他自己冒险出马不可了! 议事不久就要开始,如果他要潜入窃听,此刻就该准备了,早先,当他概略探悉府外有些什么人物要来聚议的时候,也隐约晓得了“大森府”与会的可能是那些人,但他那时不知道丛兆等人业已回来,以丛兆此行的任务来说,一旦赶到,就极有可能参加会议,如今,既由骆真真口中证明连丛兆也不能参加,可见这场聚议的机密性与严重性,燕铁衣求实了这一点,心里焦急,希望骆真真不再拖延,这会就离开--。 真是天从人愿,骆真真笑道:“小郎,晚上我再叫你替我出去买些东西,回来后顺便到巧亭坐坐! 燕铁衣忙道:“是,等客人席散了,我过来听差遣。” 刚要移步的骆真真,才只转过半边身子,目光朝来路一瞥,却迅速变了颜色--表情那么快就冷漠下来。 燕铁衣耳中也听到了急促的脚步音,他回头望向那条通到后院的小路上,嗯,看见了两个人正匆匆往这边走来,前行的是骆真真的贴身丫环小翠,站在小翠身后的,却是个身材修长,一表堂堂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作书生打扮,一袭天青夹绸袍子,襟领处洒绣着黑色松纹固,满头丰润的黑发高梳束以绸结,宽额隆准,目若朗星,唇红齿白之外肤如白玉,的确是个英挺潇洒的人物! 但是,不知为什么,骆真真似是对来人没有好感,才一看见,神色业已不善。 小翠也发现了站在前面的骆真真,她兴奋的,气嘘嘘的欢叫:“在这里,小姐在这里,可叫我们找着啦,章公子,那不是小姐吗?这一下你不用急着到处乱转了!” 被称为章公子的俊逸书生立时喜上眉梢,他脚步加快,就像飘在空气上似的履不沾尘,眨眼回到了面前! 骆真真冷冷的站在原地,不言不动。 长长一揖,那章公子大笑道:“真妹,你害我找得好苦啊!” 哼了哼,骆真真道:“鬼叫你来找了,无聊!” 章公子面不改色的道:“别才见面就给我钉子碰呀,三个多月未睹玉颜,可真令我寝食难安,朝思暮想,刚一进门,我就和爹分开直到后院来了,乾娘说你出来散心好一会啦,害得我拉着小翠到处找,几乎把‘大森府’都踏遍了……” 小翠也在一边道:“可不是,小姐,把章公子急得什么似是的!” 脸一沉,骆真真道:“你少开口!” 伸伸舌头,小翠往后退了一步,果然不说了。 那位章公子却视若无睹,耳如未闻,笑语自若:“本来呢,今天的聚会我来不来全不关紧,只要事后与乾爹一谈就全明白了,因而早些时也通知了乾爹说不来凑热闹啦,是我磨着爹要来的,先时一进门,乾爹还颇出意外呢……真的,你知道我可都是为了你才老远巴巴赶来的呀,上次一别,又有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的日子可真叫人难挨!” 骆真真讥诮的道:“你也照挨过来了,反而气色更好,人也像长胖些了!” 章公子不以为忤,打蛇随棍上:“当真?那也全是因为要与你见面之故,人逢喜事精神爽呀,哈哈哈!……” 骆真真冷笑道:“见你个大头鬼了!” 章公子旁若无人,滔滔不绝的道:“喝,府里的‘群英堂’今天可摆设得好堂皇,好华丽,里里外外,全挤满了人,不要说四面的岗哨守卫了,光是那些与会的大头儿们带来的扈从,跟随,护卫就有两三百人,乱哄哄的好不热闹,我看见前堂管事白老头子正在满头大汗的忙着招呼,我们的总管孙大爷约莫又是愉空养精神去了!” 一边的燕铁衣解释道:“孙大爷张罗了一上午,累得慌,正在歇息!” 突然语音一停,章公子以一种极端不屑的眼光扫了扫燕铁衣,头抬得高高的,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大胆狗奴才,是那一个王八蛋教你的规矩--随随便便插嘴拦话?你不知道这里没有你开口的馀地么?” 燕铁衣脸色立白,他嘴唇抖了抖,默默垂首无语!…… 正眼也不看过去,章公子厉声道:“滚下去!” 燕铁衣低看头,纹着手,委委屈屈的道:“是,章公子……” 冷冷的,骆真真道:“小郎,你给我留在这里。” 章公子忙道:“真妹,我们多日不见,有好些话要谈,这个奴才刁滑奸狡,多嘴多舌,一点规矩不懂,你叫他留在这里惹什么厌?我看还是叫他--” 骆真真漠然道:“这孩子姓张,叫小郎,是个非常纯洁、忠厚又稚真的青年,他刚来府里没多久,有眼不识泰山,顶撞了你‘大地十剑’中坐第三把交椅的章老太爷的贵公子‘星菱剑’章凡,还请章公子看在我这没有教养的主人份上赐予恕宥。” 尴尬的直打哈哈,章凡道:“言重了,言重了,真妹,我骂的是他,可不是你呀,再怎么说,我也舍不得斥责你一句话,一个字……” 骆真真寒着脸道:“你可以试试?” 章凡涎着脸笑:“我那敢呀?好──。” 骆真真怒道:“章公子,请你少在这里把肉麻当有趣!” 章凡忍耐着道:“何必这样嘛,真妹,当着下人面前,你多少也得给我留几分颜面!” 冷笑一声,骆真真道:“你也还要颜面?我以为你早把脸换成铁铸的了!” 神色微变,章凡道:“数月不见,我老远跑来看你,你就拿这种态度对待我?” 骆真真尖锐的道:“你要我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你才满意?和你一样肉麻,一样恶心?我也并不稀罕你这份令人难以承受的‘盛情’!” 章凡双目中像突然冒出火焰,他重重的道:“你说话要斟酌,我对你业已是格外容忍的了!” 凛然一笑,骆真真强硬的道:“章大公子,你真吓我了,你就不容忍又能把我怎么样?或许有人含糊你‘星菱剑’章凡,你也可以试试我怕不怕?” 章凡呼吸急促,脸已铁青,他咬牙道:“你以为我不敢?” 上前一步,骆真真冷沉的道:“谅你不敢--章大公子,‘大森府’可不是这么容易任人撒野之处,只要你稍一越规,我就叫你来得去不得!” 章凡气得几乎把牙磨碎:“你你!……这是说的些什么话?我可以教训你,因为我是你的义兄,这是宗法,这是传规,你……你竟把我当做外人,当做仇家来看了?你叫我来得去不得?好,好,我就去不得,我倒要看看,是乾爹还是乾娘要宰了我!您简直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你有本事就叫人来收拾我吧!” 骆真真冷森的道:“这是我们的事,你不要扯到我父母头上!” 章凡大叫:“我就要让乾爹乾娘出来评理,你简直是目无兄长,你想造反了?” 惊慌无已的小翠抖索索的劝解道:“章……公子……请息怒……我们家人……小姐就是这个脾气……其实你是无……心的,吵过……就没事了……你可别……和小姐……当真……” 骆真真怒道:“小翠,你下去,那个要你上来多话?” 小翠面无人色,可怜兮兮的道:“小……小姐,章公子只是一时气愤……你就算了吧………要不,叫老爷夫人知道……又是我要吃生活了……” 骆真真冷冷的道:“这是我的事,不会牵连上你,你下去,不许再说了!” 小翠不敢再说什么,悄悄退下,却蹑手蹑足的溜走了。 一侧,燕铁衣垂手肃立,没有任何反应。 章凡悻悻的双手叉腰,绷着脸直喘粗气。 一扬头,骆真真道:“小郎,陪我出去走走!” 燕铁衣迟疑的移动一步又站住,模样显得十分为难,一付进退维谷的神气。 这一下,章凡可抓住出气的人了,他大吼一声,厉叱道:“狗奴才,你是想作死呀?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大西,居然要插一腿进你家主子的事情中来?瞎了眼的畜生,你再不快滚,看我打断你那一双狗腿!” 转身便走,骆真真道:“我们走,小郎,不要理那疯子!” 燕铁衣怯生生的道:“大小姐,这……” 一瞪眼,骆真真逭:“你怕什么?一切有我,谁敢把你怎么样?” 犹豫着,燕铁衣瑟缩的道:“大小姐,我看你还是……” 猛一跺脚,骆真真愤怒的道:“你跟不跟我走?” 燕铁衣低下头,老老实实跟了上去,然而,他也才走出几步,后面,章凡已在咆哮如雷:“狗奴才,你给我站住!” 骆真真头也不回的道:“不要理他!” 于是,燕铁衣只好脚步不停,继续跟进,两个人还没走出太远,风音骤起,半空中一条背影有如鹰隼般罩下。 贴地侧旋,骆真真低叱:“小郎,快跑?” 在这里,燕铁衣的身分只是一名不会武功的小厮,他必须配合这个身分才行--虽然章凡这凌空一击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但他却不能闪躲,于是猛然间他骤觉双颊如火,股侧似裂,业已挨了两记巴掌加上一脚,整个人骨碌碌的翻滚出去! “小郎--” 骆真真尖叫如泣,飞扑向燕铁衣身边,只见燕铁衣面颊青紫,唇角泛血,抱着右腿不住的抽搐,混身上下沾满灰土! 匆匆蹲下,骆真真急忙以自己的雪白丝绢替燕铁衣拭抹血迹,她满脸惊慌痛苦之色,双目隐泛泪光,哑着的音道:“小郎!……小郎!……伤得重吗?伤在那儿?痛不?都是我害了你!” 燕铁衣强忍疼痛,艰涩又口齿不清的道:“没……没什么……大小姐……我……还好………” 骆真真一边替他拭血,一面伸手抚摸他肿紫的面颊,又怜又爱的道:“真没什么?真的没受大伤?” 摇摇头,燕铁衣抽搐了几下:“真的,大小姐……只是流了点血!” 一下把丝绢塞在燕铁衣手中,骆真真跃身而起,六尺外,章凡环臂当胸,双目圆睁如铃,额上浮凸着青色的筋络,连脸孔也气成褚赤了! 骆真真激动待全身直抖,她咬牙切齿的叫:“章凡,你今天必须还我一个公道!” 章凡暴烈的道:“我便活活打死这奴才你又能如何?” 愤怒使骆真真热血如沸,她弹射向前尖叱着:“这就给你答覆!” 章凡飞身闪躲,骆真真出手如电,照面便是九招十九式! 腾挪翻移,章凡连连退让,一边大喝:“你还不住手?” 骆真真旋走扑击,又快又凌厉,掌指飞纵,风声啸锐! 竭力躲避的章凡,眼见骆真真越来攻势越狠辣,先是招架业已挡不住了,他急得怪叫不止:“你疯了?你真要逼我还手?你快停住--” 就在这时-- 精舍中,总管爷孙云亭衣衫不整的踉跄奔出,一边惊呼:“什么事?什么事?” 林隐处,花棚下,楼角边,同时人影闪掠,翩如大鸟般扑来了十多条大汉! 一音叱喝,比所有的人都快,另一倏身形曳空而至,斗然插入骆真真与章凡中间,双手飞翻,掌已硬上将两人分开!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骆府的二少爷骆志昂! 甫一落地,骆真真已连连跺脚! “弟弟,你这是做什么?我非和章凡拚了不可--” 章凡也气吁吁的嚷着:“二弟,你来得正好,你评评理,看有没有像你姐姐这样蛮横的人……” 哈哈一笑,骆志昂扮了个鬼脸:“你两个可真是一对欢喜冤家,每次见脸,不是吵就是闹,都返老还童啦?今天更好,居然动起手脚来了,我的乾哥哥,你就是不怕大伯打你屁股,也不怕我姐姐,以后不理你?” 章凡十分窘迫的道:“二弟,我也没还手,一直是你姐姐在欺负我,不信你问小翠--” 青着脸的,骆真真怒道:“鬼才有这胃口欺负你!” 骆志昂忙道:“先别吵,先别吵,如果把大伯和爹爹,吵了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十九个“大森府”的人物早已分立四周,却俱皆满脸迷惑之色,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是“府宗”的千金,一个是“府宗”的义子,也是“大地十剑”中第三剑“光轮”章琛的宝贝儿子,这样的关系,却怎生演起全武行来了? 骆志昂急急过了上去,笑嘻嘻的道:“各位大哥,没事没事,我义兄是与我姐姐闹着玩的,惊动了各位实在抱歉,请各位大哥自回岗位,这里马上就清静了……” 面相觑了一阵,十几名大汉又再满头雾水的纷纷退下,总管爷孙云亭赶忙走了上来,纳闷地问道:“这是怎么回子事呀?二少爷。” 骆志昂低笑道:“准又是乾哥哥在姐姐面前吃了亏,一时忍不住气,才动了手脚……” 摇摇头,孙云亭走上去微微拱手:“章公子来了?” 章凡大刺刺的点点头,自鼻孔中哼了哼,眼睛又望上了天。 孙云亭虽是一向知道这位乾少爷的脾气,却也觉得老大不是滋味,他板着脸转到一边,同骆真真道:“大小姐没有事吧?” 骆真真狠狠瞪了章凡一眼,道:“当然没事,凭他那几下子,差远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向后院那边。 章凡咬了咬牙,气得青筋又起。 过来一扶章凡肩膀,骆志昂笑道:“走吧,乾哥哥,我陪你散散心,消消火去,可别再闹了,今天日子不同,好多外客全在府里,又有要事聚商,大伯与爹的心情都很沉重,一个惹火了他们,大家都不好看,我第一个就要吃不消……” 一边朝前走去,章凡一边犹在悻悻然的道:“你没在这里,不知道刚才的情形,二弟,不是我没修养,实在你姐姐太不给我留脸,才一见面,就冷冰冰的语中带刺,我一再容忍………那狗奴才又来火上加油……气死人了……那狗奴才就像一头你姐姐养的狗……围在身边老是不走,令人生厌……你晓得……” 人去声远,却还隐隐约约,传来章凡的怒骂…… 挣扎着,燕铁衣从地下站起来。 走过来扶起燕铁衣,孙云亭的眼光是谅解的,表情是怜悯的,他摇摇头,掸拂着燕铁衣身上的灰沙,深深叹了口气。 抹着唇角的血污,燕铁衣哆哆嗦嗦的道:“大爷……恕罪……我……我不是有意……有意要惹章公子……生气……” 轻轻拍着他的肩头,孙云亭慈祥的道:“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孩子,苦了你。” 脸颊的肌肉抽搐着,燕铁衣音气孱弱又瑟缩:“大爷……他……他不会叫我……走路吧?” 孙云亭神色严肃的道:“谁叫你走路?章公子么?他凭什么?你是我手下的人,要怎么办也是我的事,他管得看着一段?哼,等他真个成了骆家的女婿再发威不迟!” 燕铁衣畏怯的道:“大爷,我怕章公子不会饶我……” 孙云亭冷冷一笑,道:“小郎,你安心给我干,什么事有我孙大爷替你担当,追随‘府宗’二十馀年,孙某人这张老脸多少还能卖出点价钱来!” 燕铁衣是一付感激涕零的样子:“大爷对我的爱护,我这一辈子是忘不了的……” 颜色缓和了些,孙云亭道:“快开始聚会了,那边没你的事,你到后头去清洗一下,搽搽药,顺便躺会儿,待我把事情处理妥了,找个大夫回来给你看……” 燕铁衣惭疚的道:“不劳大爷费神,我只是皮肉受点苦,没大伤……” 摇摇头,孙云亭愤然道:“也没见过这等骄狂跋扈的人,堂堂一位公子,居然为了些许小事就朝一个下人童子出气,拳脚交加,打得人鼻青眼肿,还有没有半点风度?哼!” 按着,他又道:“你去歇着吧,小郎,不用管别的事了,虽说你自以为伤得不重,还是找个大夫来看,比较妥当,你筋骨尚嫩,有时扭折了也感觉不出,年轻人不知道厉害,到了我这把年纪,就晓得身子调养的重要了……” 又谢了一声,燕铁衣一拐一拐的走回后面那间屋里,他移动得如此缓慢辛苦,以至看上去令人觉得他一定是伤得不轻了。 孙云亭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再次微微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一阵折腾下来,时间业已不早,“群英堂”那边,由骆暮寒主持的议事,就快开始………——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26章 潜同隐 小子狂胆 回到房中的燕铁衣,只在短短的片刻里便完全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与“小郎”截然不同的人--一身纯黑紧身衣,纯黑软皮靴,黑色的头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来,黑色的大披风反卷上肩,腰带上别了一柄短剑,当然,只是一柄寻常的,却锋利的短剑,不用他惯用的“照日”。 大白天,要想进行刺探潜伏的工作最是不易,尤其更在一批典型的行家高手眼皮子下,但时机急迫,虽然危险,燕铁衣也顾不得了。 来到“大森府”的日子不算长,可也足够燕铁衣摸清楚这里的形势轮廓,另加上的就是那“艺高人胆大”的传统信念了。 燕铁衣利用地形地物的技巧是第一流的,也是最老到精练的,无论是楼阁房舍的转角,树木的阴影,花草的掩遮,甚至人们意态上的疏忽与错觉,全是他移动前进的隐蔽凭藉,很快的,他已经越过了“群英堂”外围四周的哨卡。 在一阵小心翼翼的躲闪里,他也避过了第二道由多名“府卫”巡守着的防线,从侧面的檐角小窗口潜进大厅之内。 大厅的顶面是中间平整,四边倾斜的,用上好的红木制成正方薄片,雕以暗纹嵌为“承尘”,两排透气小窗便隐在倾斜的角度下,周沿更有饰木遮挡,人只要贴伏着,从下面便绝看不见。 这陈设华丽的“群英堂”,下面坐椅摆成了一个圆形,每两张酸枝太师椅的中间,便置有一张云母石面的小几,几上设茶点瓜果等物,现在坐在那里秘密聚议会商的人,大约有三四十位之多,人是不少,但气氛却异常严肃,除了低沉的谈话声之外,一切都闻得十分寂静--一种人在忧虑心情下所造成的寂静。 大厅四周的廊沿下,有七名“大森府”的“府卫”往来走动警戒,他们不时目光四转,溜着大厅各处炯炯察视,每个人的形态都很慎重。 由廊沿至大厅内会议之处的距离,约在三丈左右,除非靠近一半以上的间隔,则极难听到确实的内容,加以人在走动,议事者的声音又低,若这些“府卫”当中有某一个想刺探秘密,也是非常困难的--丛兆便是如此。 但是,燕铁衣却自有他的法子。 从侧边小窗潜入之后,他先以极其缓慢的动作轻轻爬到堂顶饰木的砖角处--这个位置距离下面会场只有两丈不到的空间,比诸凹出在大厅周围走廊下的守卫,他已接近了许多。 “群英堂”的建筑格式燕铁衣是早就摸熟了的,他当然是有备而来,这时,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怪异的物件--那是一只以硬纸剪成的喇叭口形的东西,也有些像漏斗,前端撑开如碗,后面却正好可以套接在耳朵上,燕铁衣便利用这个玩意来做为接声器,籍着屋顶“承尘”倾斜角度所回汤的音浪来窃听机密。 自然,他的听觉也是训练有素的,尖锐而灵敏,比起一般习武者又要高明上很多,在这个时候,就大大派上用场了。 声音传上来又扩散,飘进了“接声器”里,燕铁衣闭目屏息,凝神倾听,他还算满意,效果并不太差,虽说没有面对面讲话那样清晰,但已经可以勉强听明白了。 现在,是一个浑厚沉稳的腔调在说话:“……北进之期,看情势必须要暂时延缓,从种种迹像证实,‘青龙社’方面业已得到消息,并且严密戒备了……” 又一个锐厉的声音响起! “司兄,延期举事,是否会对我方不利?” 嗯,燕铁衣知道先前说话的人乃是“大森府”,“前堂”,“堂首”,“降龙手”司延宗。 司延宗回答道:“如今看来,似尚无此顾虑,‘青龙社’即使得到风声,却无实证,倘不至于贸然向我方进袭,但话虽如此说,却仍不宜久延,否则夜长梦多,待到情况生变,就对我们大大不利了……” 一声轻咳响起,那是个金铁般铿锵强硬的嗓门:“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青龙社’‘楚角岭’的戒备忽然严密起来,各地的堂口也化整为零将方量隐伏分散,除了只有几个小角色留守之外,根本已看不见人影,这种情况令我们无法择定攻击对象,难以发挥所求效果,而‘红绸帮’的反应已不如以前坚定,‘黑峡派’更是推搪敷衍,‘白杨山’的老混混齐如恨出面说话,语多要胁,种种般般,都明白显示出‘青龙社’有了防范,但他们到底知道多少?相信多少?有什么确实打算,这些我们尚未得悉,因此,只有暂且延缓行动,不过这个‘暂且’决不能拖得太久,否则待到燕铁衣弄清楚了我们的根本意图,反过来再打我们,那就非但失去刺敌机先的优势,更反主为宾,抹杀掉我们最初的举事意义了!” 一阵嗡嗡的杂乱声浪响起:“对,府宗说的对……” “我们是要抢先出手,不能把我们的原始主意叫人家反捡了去……” “府宗的尊见极是,我们不可久延举事之期……” “时间一拖长了,‘青龙社’迟早会弄清出底细来……” “还要请府宗指示一条可行之途,大家楞僵着等待也不是办法……” 那个锐厉的声音又掩盖了所有的人语:“请问府宗,我们现在是等的什么?” 金铁般铿锵的嗓门正是属于“大森府”,“府宗”,“中川宰”骆暮寒的,只听他沉沉一笑,缓慢的道:“如今等的是两桩回信--其一,探明‘青龙社’已得悉了多少风声,现下有何打算,其二,等那边‘红绸帮’与‘黑峡派’的最后答覆,结果一到,我们好歹都要即时出击,掀掉‘青龙社’!” 另一个粗豪威猛的音调扬起道:“大哥,如若‘红绸帮’与‘黑峡派’不加入我们共同起事,到时候连他们也一道席卷,通通歼灭!” 燕铁衣伏在暗处忖量--这一位,准是“金刚会”的大当家“八臂章陀”蒲和敬了…… 果然,骆暮寒昂烈的笑道:“和敬,你放心,设若他们存心观望,拒绝联手,到时候自有他们瞧的,敬酒不吃,就当然只有吃罚酒了!” 锐厉的声音又起:“府宗,我奇怪--‘青龙社’那边是如何得到风声的!” 骆暮寒像是也很恼怒的道:“不晓得,发生这种情形的因素又太多--或是我们阵营里有人说漏了嘴,或是有了奸细,可能‘青龙社’自己的人查觉出了端倪,感觉到形势不妙,也可能不相干的外道人无意中探悉了什么传扬出去,总之,难以肯定!” 蒲和敬粗豪的声音接了上来,一听他语气中的那股子狠厉味道,便可以想见他此刻的表情也必是十分狰狞的。 “只要被我们找出来那一个走漏的消息,必然将他凌迟碎剐,挫骨扬灰!” 骆暮寒威严的道:“我已经传令查探了,我相信会找由根源来的!” 锐厉的音调又道:“府宗,如果‘红绸帮’、‘黑峡派’愿意合作,我们当然立时起兵,他们不肯合作,我们一样也要,但‘青龙社’却已有了防范,到了我们势须行动的那天,如何打这场伏法?” 骆暮寒大笑道:“好,黄老弟,你问得好!” 屋顶的饰木之后,燕铁衣即时颖悟了那锐厉的腔调出自何人--“金刚会”的二当家,以个性强悍,脾气粗暴,闻名江湖的“铁君子”黄丹! 这时,骆暮寒在说话:“……他们散在各地通都大邑的分支堂我们且先放过,一待行动,便以全力攻扑‘楚角岭’‘青龙社’的根据地,刨他们的老根,所谓‘蛇无头不行’,只要掀掉了‘楚角岭’上‘青龙社’的总坛,那些外头的分支机关,不垮也要垮,不散也要散了,但是我们却并不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一朝卷了‘楚角岭’,歼灭净他们的为首人物,立即再回兵过杀那些散处四力的‘青龙社’馀孽,另外,在我们全力进袭‘楚角岭’的同时,我也考虑到分出一批人手来伏伺各地‘青龙社’堂口四周,只要发觉有人活动,立予消除,务必不使他们有丝毫或喘息与苟延的机会!” 黄丹像在点头! “府宗此策委实周密澈底!” 蒲和敬亦附和着道:“大哥,就像你说的这样办,乾净俐落,一劳永逸!” 骆暮寒似在征询其他人的意见:“‘千人堂’的社兄,孟老弟,‘采花帮’的苟老弟,符老弟,‘力家教场’的萧兄,还有不远千里而来撑我腰杆的章老哥,孟老弟,曹兄、公孙大娘,各位是否认为拙见可行?” 于是,一片人语喧嚣,声浪嘈杂的纷纷表示赞同,声浪里,拔高了一种刺耳的怪异音调,那种音调比男人的嗓门尖,比女人的嗓门又粗,似砺砾沙石塞进了人耳,又像老鸦聒噪,说不出的个难听声道: “我说骆大哥呀,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派了谁去刺探,‘青龙社’的虚实,又派了谁去向‘红绸帮’和‘黑峡帮’要最后的答覆去啦……” 呵呵一笑,骆暮寒彷佛对说话之人颇为看重,话也说得客气! “公孙大娘,你不问我还忘了同大家说呢,派去刺探‘青龙社’虚实的人是‘金川三鬼’,他三个是我们同堂首的师侄辈,精灵得很,同‘红绸帮’、‘黑峡派’要最后回信的人昨天一早才走,是‘金刚会’的执法老五廖小竹,他算是去做‘黑脸’的,因为我手下的几个人当了趟‘白脸’没发生什么大作用,所以才改换了廖小竹去……” 公孙大娘笑声如枭! “廖小竹呀?呵呵呵,他号称‘瘟煞’,性子最是暴烈,有了名的六亲不认,叫他去当‘黑脸’果然恰当,‘红绸帮’‘黑峡派’也该──滋味了!” “八臂章陀”蒲和敬的声音:“这次小竹去,主要就是向他们加施压力的……” 按着,问题又讨论向人力的分配与北进的路线上去,谈的人兴趣热烈,情绪高昂,但却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了…… 又静候了一会,燕铁衣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收好他的接声器,像来时一样,谨慎而缓慢的潜出了“群英堂”。 他已经看见了在厅负责警戒的丛兆,有些事,他还要急着和丛兆接头,只今天,他已发觉敌人阵营里又增加了一些连丛兆初时亦不知道的好手了…… 再度运用他掩行的技巧,燕铁衣神鬼不觉的潜回了他的住处。 本来,他这次的刺探行动,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十分完满的,但是,天底下却就有这样的巧事,巧得太也糟糕-- 燕铁衣刚刚推门,才跨进了一条腿,隔着前排房子只有一条瓦廊的转角处,突然冒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见燕铁衣的背影,马上怪叫:“小郎,你--” 不用回头细看,燕铁衣心中己连连叫糟,他想不到骆志昂竟会在这个时候找来这里,平常这位天生富贵的二大少根本便不往这个所在移玉的! 急闪进门,燕铁衣闷声不响,回头便待将门扉掩上落闩-- 怪了,就在这个时候,骆二少的轻身功夫反倒更快捷了,他凌空平射,像怒矢一样飞扑而至--实则他已起了疑惑,因为他在方才那匆匆一瞥中,隐约看见的是“小郎”的背影,但却穿的一身黑衣,“小郎”乃青衣小帽的打扮,断不会身着黑衣,况且,“小郎”也不该不理会他二少爷的呼唤呀!” 事情的演变又急又快,燕铁衣的房间窗户又是紧闭着的,他甚至速拔开窗栓的时间都来不及,他方才跃向窗前,房门已被骆志昂“哗啦啦”撞开! 骆志昂倏见房中站的是一个蒙面黑衣人,在大吃一惊之下猛的站住,他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燕铁衣,表情先是错愕,后是迷惑,逐渐的,他竟兴奋起来! 燕铁衣背窗而立,目光透自面罩洞孔中望着骆志昂--寂无反应。 房中,只一榻,一桌一椅,两只木箱无处可躲,更无处可藏。 双眼闪动着振奋的光彩,骆志昂拦门站着,他露齿而笑往前走近两步,却毫不稍瞬的盯视着燕铁衣。 慢慢的,骆志昂笑由了声:“好家伙,你是谁?” 燕铁衣当然没有答覆。 骆志昂就像一个馋嘴的孩子发现了一大堆美食,他贪婪的道:“我可以达一个首功了--你是奸细,是敌谍,说啊,你是谁?” 默默的,燕铁衣仍不回答。 吃吃笑了,骆志昂邪恶的道:“你不开口?你为什么不开口?因为怕我听出你的声音?为什么怕我听出你的声音?一定是我认识你。” 燕铁衣心里叹气,二少爷,你是在自找苦吃…… 骆志昂搓着手,因为过份的喜悦自得而显得激动了! “要我猜猜你是谁?你蒙着脸,我看不出你的模样,但是,你的眼睛没有掩盖,身形无法笼罩,你又进了这个房间--哈哈,你好会装啊,小郎!” 靠着窗子,燕铁衣已决定要怎么办了。 骆志昂眯着眼,舌尖软舐上齿:“小郎,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好,扮得好,扮得妙,扮得无懈可击,由你方才进室的身法来看,你显然功架不弱,是个练家子,却难为你屈充奴仆,更难为你甘受我们的冤气又忍讳不露,小郎,你会演戏,耐性犹佳!” 燕铁衣不答诂。 双臂环胸而抱,骆志昂好整以暇的道:“来,告诉我,你是那里派来卧底的奸细?‘青龙社’、‘白杨山’?仰是随便那个组合?啧啧,真有一手!” 轻轻的,燕铁衣放下披风。 摇着双手,骆志昂怪笑道:“不要操之过急啊,小郎,想杀我灭口?还是想绑我的架?慢慢来,慢慢来,今天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遭遇到不愉快的结果,哈哈哈……” 燕铁衣只是沉默的看着他,眸瞳中的光华是柔和的--带着悲悯。 咽着唾液,骆志昂歪着头笑道:“小郎,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何方神圣,我都佩服你--佩服你的牺牲精神,容忍度量,佩服你的胆识,你的才气……前天,你任我们嘲弄、讽笑、任我打你、辱你,更将你丢进池水里,今天,章凡也欺侮了你,你却连丝毫愤怒的样子也没有,连一么么反抗的征候也不漏,一个武人能练到你这种修为,真是火候到家了!” 一抹笑意浮上了燕铁衣的眼睛。 口里又“啧”了两声,骆志昂怪腔怪调的这:“小郎是个纯洁,笃实,稚真的孩子……小郎只是个贫苦出身的可怜人……小郎善良,小郎淳朴,小郎忠厚,小郎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多么生嫩的,害羞的,忸怩的小郎啊,我姐姐真看得准,认得清!” 狞笑一声,他一指燕铁衣:“只是,却没有你装得像!” 燕铁衣平静的望着骆志昂。 骆志昂又道:“小郎,你不在我把你送交给我爹之前同我说话么?至少,你有什么口信要我转达给我那受了欺骗与揶揄的姐姐?” 摇摇头,燕铁衣无声的笑笑。 骆志昂又得意洋洋的道:“这一下,我姐姐再也别想在我面前充能了,她已经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她那有‘识人之明’的好眼力也该叫泪水泡一泡,清一清了,小郎,只是你更会伤了我姐姐的心,她待你确是十分特殊的!” 摇摇头,骆志昂接着又以一种“猫笑耗子”的语气道:“我替你担心,小郎,我爹爹的脾气不好,难以想像他会怎么对付你,我也替我姐姐痛苦,当她知道她如此体恤照顾的小郎竟是敌人奸细的时候,又该何以自处?她对你这么好,你却是来算计她的啊……” 燕铁衣以一种看把戏的目光有趣的看看骆志昂。 嘿嘿一笑,骆志昂道:“说来说去,儿子到底是要比女儿来得有出息,至少,儿子不会拿着仇人当亲家……” 嘘了口气,他志得意满的将手指朝腰带上一吊! “说来好笑,小郎,你猜我为什么会这么巧刚在这时候跑来找你?这是下人的住处,我一向少来,而且更没有降尊纡贵来此迁就你的道理--是我姐姐,她硬逼着我来找你的,先前章凡打伤了你,我姐姐不放心,叫我来看看你的伤势,并叫我转告你晚上到后院去向她拿单子买东西,当然,我姐姐的本意不是叫你去买东西,只是藉而安慰安慰你罢了,我不来,她非逼我来不可,嘿嘿,我憋着一肚皮气来的,但我做梦也没想到竟会因此而建下这件奇功,还倒要感谢我姐姐,给我的这个好机会了,小郎,你说,我爹又会如何奖赏我?那些与‘大森府’结盟的人们又是如何钦佩我,赞扬我?哈哈,我马上就要露脸了,成名了,我马上就要扬眉吐气,成为人人争捧的大人物了……” 燕铁衣第一次开了口,声音却是温柔的:“是这样么?二少爷。” 伸出右手食指朝燕铁衣勾了勾,骆志昂兴高彩烈的点着头! “不错,小郎,是你,你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来吧,跟我走,我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真同‘小郎’一样的乖……” 缓缓的,燕铁衣脱下头罩,童稚的面庞上依然充满了一片童稚可爱的笑容。 又吃吃笑了,骆志昂道:“我不能否认的说--小郎,你的确很讨人喜欢,天真而纯洁,有一极婴儿也似的幼嫩甜蜜,至少,表面如此。” 燕铁衣微微笑道:“谢谢。” 骆志昂再次搓搓手,笑道:“跟我走,仰是要和我试试?当然,你必不会再像前天我丢你进水池时那样容让了,是不?” 燕铁衣点头道:“当然。” 做出个怪异的表情,骆志昂带几分挑逗的口气! “你打定主意没有?自己走还是我背你走?” 燕铁衣淡淡的道:“二少爷,你不想先等我回答完你刚才的问题吗?” 哈哈大笑,骆志昂道:“好,我等你回答,反正也不用急,我更要得多点内容同我爹讲……”——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27章 山岳峙 骄童授首 于是,燕铁衣非常安详的坐到他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以一种平缓又友善的音调道:”我是从‘青龙社’来的,目的是以假身份乔装为仆役,潜伏进‘大森府’刺探机密与设法阻止你令尊一手倡导的阴谋,因为我们得到消息,‘大森府’有不利于‘青龙社’的企图。” 骆志昂点点头,毫不保留的道:“不错,而且势在必行。” 笑笑,燕铁衣道:“我们也预测到了,所以,我来了。” 上下打量着燕铁衣,骆志昂怪异的一笑道:“你还没说出,你是谁?” 燕铁衣柔柔的道:“我背四句歌诀给你听:‘长穹无极,青龙遨翔;山岳有界,铁衣飘飘。’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在口中反覆念了几遍,骆志昂喃喃的道:“这匹句话里有‘青龙’两字,当然代表了‘青龙社’,后面是‘山岳有界’,天下的河川山岳自是有其经域和幅度的……‘铁衣飘飘’?谁的铁衣飘飘?铁衣……铁衣……” 宛似一下子硬吞下一颗火栗子,骆志昂的双目竟然往外凸出,脸上的肌肉齐齐往上抽紧,因为表皮的绷撑,以至把五官也扯扁了,他大张着嘴巴,像要窒息一样抖索索的指着燕铁衣:“什……什……什么?你……你是……燕……燕……铁衣?” 燕铁衣颔首道:“我正是。” 骆志昂很奇怪的发觉他眼前竟有金星在闪晃,房间也似是在打转,他竭力稳定着自己,用力吸气呼气,脖颈处,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却强有力的手掌给捏住了…… 燕铁衣平静的问:“你安好么?骆志昂?” 身份暴露,燕铁衣便不再称骆志昂为“二少爷”了,现在,他是以“青龙社”的魁首地位在讲话。 只觉一阵一阵的热血往脑门子冲,冲得骆志昂也一阵一阵的晕眩,他汗流如雨,拼命把持着自己,挣扎着道:“你……你会是……燕铁衣?你……你真的是……燕铁衣?” 燕铁衣道:“我无须骗你,因为现在已没有必要。” 用力摔晃着脑袋,骆志昂呐呐的道:“不……这不可能……这决不可能,燕铁衣是‘青龙社’的魁首,……是绿林的巨擘,他不可能亲自冒险……更不会来如此屈辱自己……他有的是人可以担当这个差事……” 静静的坐在床沿,燕铁衣沉默又安详的注视着骆志昂,注视着他自己和自己争辩,自己和自己的意思抗议…… 半晌。 骆志昂总算勉强镇定下来,他恐惧的,惊愕的,却是狐疑的一再端详着燕铁衣,音调带着浓重的嘶哑:“我不信--不信你是燕铁衣,你绝不是他!” 燕铁衣道:“为什么我不是他?你以什么依据做成这个结论?” 艰辛的吞了一唾沫,骆志昂觉得喉头里似在烧着一把火:“他,燕铁衣是一个庞大帮会的首脑,有他的尊严,地位与非他不能料理处置的事务,他断不会以一帮之首的身份来做这种既冒险又受屈的工作,这样的事,他尽可以派别人来,他手下有的是人材……” 点点头,燕铁衣道:“一般来说,你的看法是对的,但这件事的性质却不能以寻常的观点来分析!,它骨子里的内涵要比表面的征候严重得多,而且,你更忽略了人选的条件,我亲自来,比我派任何人来都要合适而有把握!” 楞了一阵,骆志昂硬着头皮道:“不,我仍不相信,你在唬我--” 燕铁衣微笑道:“其实,争论我是不是燕铁衣的问题都是多馀的,你会很快相信这个事实,另外,你该担心你自己的处境--正如同你先前所说的,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遭到不愉快的结果。” 骆志昂色厉内荏的道:“你休要虚张声势,我不吃这一套!” 燕铁衣道:“我也不吃这一套。” 进退维谷的僵在那里,骆志昂又忐忑又急惶的道:“不管你是谁,今天你是跑不掉了,府里警卫森严,好手云集,我看你如何插翅飞腾?” 燕铁衣笑道:“傻孩子,我不跑。” 骆志昂咬牙道:“你也跑不掉!” 燕铁衣和善的道:“我非但不跑,我还要继续的留在这里以‘小郎’的面目潜伏下去,因为我的目的尚未达到,我除了要刺探你们的机密之外,还要就在你们的阵营里瓦解你们的阴谋诡行,我的原则是不令这阴谋成为事实之前便消灭它;有如一颗毒瘤,刚刚萌形便须割除断根一样,否则,毒性一日一蔓延,就要大费手脚,增多损耗,且事倍而功半了!” 骆志昂愤恨的道:“你好歹毒!” 燕铁衣不以为忤的道:“这就是江湖上的生存竞争法则,况且,别忘了你父亲是始作俑者,他不生妄心,又怎会引来我们的歹毒?” 突然一惊,骆志昂惶恐的道:“你--你为什么把你的目的告诉得我这么清楚?你--?” 燕铁衣道:“不错,因为我已不会容你再有泄露的机会了,一个并无危险性存在的人,何妨让他多知道点?” 骆志昂激动的道:“不要太狂妄自信,你还不一定能趁得了心愿!” 燕铁衣就像在和一个老朋友谈话那样从容悠闲:“我一定可以做到我想做的,骆志昂,我对付你不会太麻烦,我已见过你的功夫,因此,我晓得你是不是我的对手!” 顿了顿,他又怡然自得的道:“说真话,你这身把式,已经很不错了,但和我相较却差得太远,我有把握放倒你,虽然不敢说易如反掌,但也不见得比探囊取物更难!” 咆哮一声,骆志昂道:“如果你是燕铁衣,我不置评,但你不是!” 燕铁衣皱皱眉道:“我该怎么样证实给你看呢?” 忽然狡猾的笑了,骆志昂像有了几分信心:“你决不是燕铁衣,否则,你的武功便是最好的证明!” 彷佛这才被提醒了一样,燕铁衣笑道:“对了,不是你说,我还差点忘了。” 退后一步,骆志昂及手握紧,紧张的道:“我不会放你逃跑的,我一定要抓住你--” 燕铁衣道:“真巧,我们的目的相同。” 又展露出那种金童也似纯真的笑容,他接着道:“骆志昂,我们要不要赌一赌?你决无法和我持续到五招以上,如果你要的,我也保证你跑不出我的房间门口--” 骆志昂壮着胆道:“你试试!” 微喟一声,燕铁衣乾脆架起了二郎腿:“很抱歉使你的梦想归于幻灭--你不能成为大人物,得不到众人的钦仰与赞美,得不到令尊的夸譬,更无法使你姐姐难堪,相反的,你只能以你的愚昧自叹,你为你自己找来灾祸,替你的家人留下悲伤与失望,骆志昂,人生若有憾事,这也算是一桩了,还有什么比适得其反的企求更令人沮丧的呢?” 骆志昂扭曲着脸孔厉喝:“住口,你也只是在自说自话而已,有本事你就上来试试!” 燕铁衣一笑道:“是你攻我呢?还是我先攻你?” 双目如火,骆志昂切齿道:“少罗嗦,我随你的便!” 摇摇头,燕铁衣道:“结果却可能有异,骆志昂,你先动手,至少尚有出一招的机会,若我先动手,老实说,我怀疑你有没有这挡一招的能耐!” 磨牙嚓嚓,骆志昂几乎气炸了肺:“什么东西?你简直不知你是何物了!” 燕铁衣道:“我是燕铁衣,这已足够。” 就在这一刹那,骆志昂的眼神突然一瞪,像闪电也似,他暴起扑向床沿边坐着的燕铁衣,来势猛疾之至! 坐着未动,燕铁衣的黑色披风发出“呼”声兜风骤响,彷佛一片乌云般自斜侧里卷到,又准又巧,刚好迎着骆志昂的面门罩去! 骆志昂大吃一惊,双臂后抡,整个人凌空倒翻,双脚却飞弹敌人胸口! 黑色被风在燕铁衣手中猝然又变成了一条扭绞的布卷,“刷”的缠绕骆志昂脚踝,骆志昂迅速缩腿拳身,倒翻的身形又猛的直立,而就在他甫始沾地的一瞬,那条原来缠向他脚踝的布卷已奇妙无比的倏射他的右胸! 这出乎意外的攻势,令骆志昂闪避不及,他拼命后仰之下同时双手齐抓,想扯住那卷披风,但是,双手是沾上了披风,他却觉得一股浑厚的力量蓦然将他手掌弹开,几乎不容他有第二个意念兴起,那形同布卷的披风前端已“咚”的捣在他心口间,兜胸将他撞翻! 眼前一黑,骆志昂只觉胸膈间血气翻腾如压千斤巨石,呼吸窒翳,喘不过气来,他一个劲的挣扎扭动,却像连喉咙也被掏住了! 好一阵子-- 骆志昂总算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了,胸膛内的血气渐顺,呼吸也畅通了些,由迷蒙又模糊的视线中,他发现燕铁衣仍然坐在原处,但是,就这须臾间,他已经换了行头,又恢复成那青衣小帽,天真童稚的“小郎”了……。 那种愤怒与羞辱的火焰几似能烧得骆志昂血液沸腾,他张口大叫--天,除了喉管所发出的“呼噜”声外,他惊恐的发现他居然不能出声了,他竭力抬举着四肢,同样的,四肢竟像全已麻痹,全已瘫痪,死死的动也不能动! 汗出如浆又加上无比的恐惧与急躁,骆志昂拼命想喊叫,拼命想挣扎,但却彷佛遭到了什么禁制,中了什们邪咒一样就是发不出声,就是丝毫无法动弹! 悠闲的一笑,燕铁衣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骆志昂,就算你咬碎了牙,挣裂了五脏六腑,你仍然不能出声不能移动,何不省省力气?” 吁吁喘气,骆志昂双目似在喷火般瞪着燕铁衣。 燕铁衣道:“你心里非常痛恨我,这一点,我很明白,易地而处,我也会一样,好了,我既然已经知道你的心理,你的想法,你何妨平静一点?不必在形态上过份表现,否则,就是幼稚了。” 脸上浸满了汗水,骆志昂的面部肌肉抽搐不停--。 燕铁衣道:“刚才我给你的那一下,并没有成心要捣碎你的胸腔或震裂你的内腑,所以你现在仍然活着,我的目的只是要以你本身血气的逆转而封住你的六脉,你的哑穴与软麻六,当然,我的手法特殊,效果更强,因此,除非我替你解禁,你便会有一段较长时间像这个样子了……” 骆志昂抖了抖,卷卧在地下像双曲虾。 燕铁衣又道:“现在,相信你已确定我不是假冒的了,而我也对你的本领看高了几分,因为你能与我交手三招,实属不易,可见你平常是下了点苦心的……” 骆志昂只在喘气,但眼中的光芒已不如方才那样凌厉激动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很好,你已经很快的平静下来了,你应该早点体验出这个‘静’字诀的三昧,那会令人受益不浅,骆志昂,一个沉得住气,定得下心的人,便在最险恶的情势下,他的遭遇也会比心性浮躁者要来得顺利。” 这时,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你只是个少不更事把毛头小子,心地并不算坏,就是你家的权势环境把你惯坏宠刁了,我不愿意杀你,一来是不屑杀,二来是不忍杀,二来么,你对我多少有点用处,当然,用处的大小,也还要看令尊个性倔强的程度。” 骆志昂的眸瞳里,流露出震栗不安的表情来,更隐隐带着一丝悔恨惭疚的意味,此刻,他已体会出自己惹下的祸事是如何严重来了。 燕铁衣安详的道:“骆志昂,这一次的经验,也算是予你一个教训,而你知道,教训往往需要付出血汗甚至生命的代价来换取的,你还算不幸中之大幸,仅仅带给令尊一点苦恼便得到这个宝贵的教训了,我想,今后在你有生之年,至少对你惯有的鲁莽,冒失,浮躁的心性与恶作剧的习性尚该有收敛的刺激作用。” 骆志昂心中那股子恼恨滋味简直就甭提了,他并不只是失悔于自己的粗心大意,也不只是气愤于遭辱受嘲,他更忧虑的是怕因为他的被掳而令他爹爹难堪,令他爹爹悲愤惊惶而至影响了全盘的大局,果如是,则他将来如何面对亲友家人?更怎么抬得起头来混那后半生的日子--如果他还有后半生的话! 凝视着他,燕铁衣低沉的道:“你心中很痛苦,我看得出来,但我却无以为助,因为我首先要考虑到的是怎么助我自己和我的人--这是你们‘大森府’引出来的问题,叫你们自咽苦果,并不以为过。” 骆志昂的太阳穴不住跳动,汗流更急。 燕铁衣道:“一切的自我折磨全与事实无补,骆志昂,还是坦然承受这无可改易的逆境吧,你不喜欢这样,我又何尝喜欢?” 又来回走了一步,燕铁衣道:“我告诉你我要怎么对待你--今天晚上,我要同我的手下晤面,那时,你即将被交给他,然后,你是我们的俘掳,也是我们的人质,我们以你的安全来作为向令尊谈斤两的条件,但是,我并不认为令尊会为了你改变他既定的策略与做太大的让步,这并不是说令尊薄情寡义,而是他一向倔强的个性及周围的压力逼使他不能忍痛坚持,你知道,一个人无法只顾亲情,有时候,尊严,声譬,威信与大局的利害更较亲情为重--所以,如你爹不愿为了你影响他的计划,他也有他的苦衷,这是你预先就要明白而且心里上要预做准备的--” 骆志昂痛苦的闭上眼睛。 燕铁衣怜悯的道:“很抱歉总是告诉一些残酷的事,但若隐瞒你则更残酷,你也是该到懂事年纪的人了--骆志昂,你在我这里先待着,自然,你没有选择的馀地,而我再致歉,你静候天黑的地方将是我的床下。” 全身起了一阵痉挛,骆志昂的牙齿已经深深陷入了下唇里。 燕铁衣平静的道:“从现在开始,我又变回‘小郎’了,晚间,我要去你姐姐那里,同她拿单子去购物,正如你所说,令姐会安慰我白天所受的凌辱,我也会更加努力赢取她的好感,这,对我以后的工作将大有裨益。” 骆志昂几乎要疯了。 拂拂衣袖,燕铁衣道:“同时,你不要期望他们会很快发现你的失踪,因为你一向是放浪惯了,我就知道你经常往外跑,呼朋引伴到处作乐,所以你两天不回来,也没有人起疑心,另外,我也会加强他们的错觉,而这其中的缓冲时间,已足够我利用了--你也不用替我担心,他们不会连想到我的头上,我将告诉他们我一直在睡觉,压根就没看见你来,你想,他们会怀疑我说谎么?当然不。” 现在,骆志昂业已完全绝望,万念俱灰了,他自觉如同一只老鼠,面对的是一头斑花大猫--同处在一个笼子里,那会有奇迹发生? 于是,燕铁衣,同他走了过来。 ※※※ 晚膳开了。 很热闹,厅里厅外灯火通明,二三十张桌面上坐满了人,喧哗腾笑与猜拳行令之声不绝,杯觥交错,酒肉溢香,倒像是庆功筵了。 燕铁衣闲闲的倚在一棵桃树下面露天真憨稚之色,十分有趣的朝那边张望着。 当然,他心里的目的是要等候丛兆。 酒筵进行了大半,燕铁衣果然发现丛兆由厅门里醉薰薰的晃了出来,他像是要找个地方小解--燕铁衣站着的方向刚好黑沉沉的,够方便。 丛兆摇摇摆摆走了过来,口中含混的哼着小调--“五更想郎”的俚俗曲儿。 醉眼迷朦中,他不在意的看了树下立着的燕铁衣一眼,凑到一边,拉开裤子便解溲--“哗” 就在这时燕铁衣开了腔:“丛兆,你也不找个隐做点的所在?” 慢慢回头,丛兆喷着满嘴酒气:“个龟儿,你管起老子的闲事来……” 猛一家伙,他看清了燕铁衣的脸,过份的惊骇之下非但噎回去了语尾,连没解完的尿也硬硬憋了回去,他提着裤子,像见了鬼一样张口结舌:“我的……皇天……大……大……大……当家……你怎么……在这这儿?” 嘘了一声,燕铁衣道:“小声点--先把裤子系好!” 悚然惊悟,丛兆匆匆穿好裤子,把一双手在裤腰上用力擦了两遍,赶紧走过来情不自禁的就待施礼-- 一把扶住他,燕铁衣低促的道:“不用多礼,这是什么地方?” 急忙站好,丛兆的七分醉意经这一惊一楞,也消散了一多半,他垂手肃立着,迷惘怔忡的间:“大当家,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你怎么会来这里?而且,你这身打扮……” 拉着他往阴暗处走了几步,燕铁衣小声道:“我是乔装之后以假身份混进来,的来历是乡下穷人家出门混生活的小子,职务是小厮仆役兼杂工,直接听候孙大爷差遣。” 硬生生吞了口唾沫,丛兆呐呐,的道:“小厮--仆役--兼杂工?我的祖奶奶,大当家,这可是你干得的?” 燕铁衣低笑道:“只有这种差事容易掩护身份,利于行动,而且又适合我的外形,混进来也比较容易--总不能叫我来干‘大森府’的‘府宗’吧!” 倒吸了一口凉气,丛兆道:“大当家,这太危险呀……” 燕铁衣道:“我晓得……这也就合了一句老话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丛兆急道:“大当家是来干什么呢?” 燕铁衣道:“很简单,进一步刺探机密,明了敌人动向,而且,设法以任何可能之手段就地瓦解他们的企图!” 丛兆喉咙乾燥的道:“只你--一个人?” 笑笑,燕铁衣道:“在这里,只我一个人,其实也够了,外面还有我们的人接触,在‘麻石坡’,一支精选人马业已到达候令,随时可以狙击‘大森府’!” 丛兆伸伸舌头,道:“乖乖,大当家的行动好快好狠好周密,你那里业已蓄势待发了,这边却还在开会商议,反覆研讨呢--” 燕铁衣道:“我知道。” 呆了呆,丛兆道:“大当家知道今天‘群英堂’聚议之事?” 轻轻点头,燕铁衣道:“不错,而且那些人参加,讨论些什么题目我也晓得。” 睁大了眼,丛兆楞了半晌,忽又自以为颖悟了其中奥妙,神秘的道:“大当家有办法--今天与会的人当中,一定有大当家的眼线吧?” 燕铁衣道:“没有。” 丛兆迷惘的道:“没有?那大当家怎么--?” 燕铁衣道:“因为我就在里面。” 傻傻的看着燕铁衣,好一会,丛兆才乾笑道:“这--不可能吧?大当家,我就正好在厅里负责警戒,四上八下全在我们视线之内,连只耗子也躲不过,怎的我就没看见大当家?” 燕铁衣笑道:“百密总有一疏,我便隐伏在厅顶右侧的通气小窗之下,那排饰木遮挡着,中间形成一道暗格,刚好躲得下一个人,你没看见我,我却看见你了,煞有介事的在廊沿底下来回巡护着……” 丛兆呆了一会,叹口气道:“大当家真是神人,厉害到了这等地步,当着满厅的能手行家,居然出入自如,宛似进了无人之境……不过,大当家也委实太冒险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丛兆,这话是一点也不假的。” 丛兆低声道:“那么,今天聚议中商讨的什么事情大当家全探悉了?” 燕铁衣道:“全探悉了。” 丛兆喜形于色的道:“好极了,这样省掉了我不少麻烦,我还正愁着如何事后去打听刺探哩,大当家,一定也知道,我们府卫级的角色一律没参加议事吧?我虽守在议场边缘,却离着太远,更怕露了形迹启人疑窦,是而根本没听清他们在谈的是些什么?只偶而有人嗓门提高的时候听得个一句半句,却也连贯不起来,无法获得一个完整的意义,心里又急,又得装作一派如常的样子,好不要命……” 燕铁衣道:“就是我晓得了你们‘府卫’级的人不参加会议--当然你也不会例外,所以找才冒险潜入窃听的,我也怕时间耽搁误了事。” 接着,他把今天所探得的机密消息约略告诉了丛兆。 沉吟片刻,丛兆道:“如此说来,‘人森府’果然要延缓举事了,这中间总算收到了一点牵扯的效果;前晚我回来,同府宗面禀此行经过,他的神气就不大对,却只沉着脸听,没表示什么,事后又叫我们住到他的寝居侧楼与随时候传,由昨晚至今早,一连找了我们四次,反覆询问此行经过,又叫我们做判断,一遍又一遍,连我们都腻了--” 燕铁衣却赞许的道:“这才是一个行事慎密,考虑周全的领导人物作风,他要从细微末节里找出任何可资研判的征候来,更不使你们的回报有所遗漏--这中间有一点遗漏就往往导至大错,嗯,难怪骆暮寒混到了今天的局面,确是有他的长处!” 丛兆道:“大当家似是对他颇为欣赏?” 轻轻一笑,燕铁衣道:“敌对的行为,并不能抹杀一个人的才干,有时候,敌人也有值得钦佩的!” 摇摇头,丛兆道:“我可没有大当家的这种度量。” 燕铁衣道:“丛兆,今天我来等你,就是要你知道我来了这里,另外告诉你一件事,骆府的二少爷被我放倒了!” 神色一变,丛兆震惊的道:“什……什么?大当家,你把骆志昂宰啦?” 又嘘了一声,燕铁衣转头四顾,埋怨道:“别嚷嚷,你沉住点气行不?” 丛兆缩缩脖子,紧张的道:“大当家,尸首呢?” 燕铁衣没好气的道:“我没说宰了他,我只是说他被我放倒了而已,放倒了可以代表许多意义,譬喻他如今叫我制了穴道就是其中一种……” 长长过了口气,丛兆尴尬的道:“我一时叫这消息震慌了--乖乖,倒是把我好吓!” 燕铁衣道:“不是我说你,蒙兆,可千万要晓得银定,否则日常活动里还不知有多么个危险法,若叫惊变意外,刺激就漏了底,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人家砍的!” 丛兆红着脸道:“是,大当家教训得是。” 又咽了口唾液,他呐呐的问:“大当家,你准备把骆志昂--?” 燕铁衣道:“做人质,和他爹谈斤两,也算是我们手中一底赌注!” 丛兆忧虑的道:“府宗是个倔性子,为人刚烈无比,尤其不肯受人胁制--我担心他一怒之下引起反效果,他一向就是标榜先公后私的……” 笑笑,燕铁衣道:“反效果也反不到那里去,充其量他不要儿子,我们多流点血而已!” 丛兆吸了口气,道:“眼看着越来越热闹了,等府里明白了,二少爷失踪--包管是个鸡飞狗跳的局面!” 燕铁衣道:“等我开始暗中一个一个剪除他们的人时,只怕更要热闹,更要翻了天呢!” 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丛兆心惊的道:“就在这里干?” 拍拍他肩膀,燕铁衣笑道:“这里风水不是挺好么?”——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28章 密中疏 形底露眼 昨天晚上,燕铁衣是翻过后墙肩着骆志昂潜出“大森府”的,当然行动极其隐密,避过了每一个人的耳目。 “天恩庙”见着熊道元之后,把骆志昂转出手去,又交待了许多要弟兄们注意及防范的事,另外,他下了两道谕令,立即着“楚角岭”总坛派人截杀“金川三鬼”与“瘟煞”廖小竹回报! 在出门之前,他曾到了后院骆真真那里,拿了购物的清单,当然更承受了一番殷殷抚慰,离开的时候骆真真犹挚切的暗示他常到后院去走动,他却没有在回来之后再去巧亭陪大小姐聊天,因为他多少觉得有点内疚--骆真真不知道“小郎”在拿着它的购物清单出去的当儿,另带着一样清单上没有列明的东西--骆志昂。 大早起来,“大森府”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状,正如燕铁衣的预料,骆志昂在外玩惯了,三两天不回家根本不会引人疑虑,更没有人连想到其他问题上去。 今天,燕铁衣准备进行他的第二步计划--狙杀。 目标,他先择定两个人,“金刚会”的二当家“铁君子”黄丹以及“丹顶红”孟皎,这两个都是极端偏激且强悍的人物,早除去早了心事。 燕铁衣事先已探明了,“金刚会”的人要多留一天,另外章家父子,孟皎,“烈火金环”曹广全,公孙大娘等人则一直住在这里,约莫短时间不会离开。 “千人堂”“采花帮”“力家教场”的人马,都已经在昨晚席散后各自回去了。 天气晴朗,阳光普照,是个好日子,但在某些人来说,则未必然,甚至正好相反,当然,他们不会知道。 表面上,燕铁衣仍和平时一样,勤奋又伶俐的去做他份内的事,半点看不出他体内蕴藏着的惊人潜力就要爆发了,他是如此逗人喜爱的总是展露着那一抹纯真又童稚的亲切笑容。 孙云亭一再叮咛他少劳累,多休息,并告诉他中饭前有位跌打郎中来诊视他昨天所受的瘀伤。 做完了日常的工作,时间仍很早,燕铁衣向孙云南说了一声,独个儿到西园溜溜腿,散散心,孙云亭还叫他别忘了赶回来等郎中治伤。 燕铁衣的一举一动,仍透着蹒跚与滞缓,走路也还是一拐一拐的。 实际上,他强健得很,比诸他平时的体能状况都要来得更好,但表面上装一装,却总是有益无害的事,谁会去怀疑一个小厮,尤其是一个还带着伤的小厮呢? 西园。 这里的环境与景致都是第一流的,清幽而高雅,来到这里,便会予人一种安详恬逸的感觉,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多徜徉一会。 燕铁衣的意思,是要穿园子潜到那边的精舍左近伺机狙杀他的猎物,由这里过去,比较容易掩饰他的行迹,不易引人注意。 在一座花棚的下面,他进去拔起了一只撑持着底架的竹棒,这只竹棒粗细刚好一握,长有三尺多四尺不到,前锐后丰,--和剑的长度一样。 花棚下,这种支撑底架以稳重心的竹棒子很多,抽一根拿在手里,谁也不会想到别的事情上去。 在那袭青色短褂子里,燕铁衣却插着他的短剑。 手拿着竹棒,燕铁衣拄着像拐杖似的微瘸着往外走,他才走出个三五步远,一丛花树之后,突然传出一声低隐的,似是带着惊愕意味的音调来!“咦”? 这一声“咦”,“咦”得燕铁衣微微一怔,心里也不禁有点嘀咕,因为那丛花树乃在一丈五六之外,而且斜对着这边的花棚,那发出“咦”声的人一定是觉得有什么奇异之事才会在这个距离之外,又是斜角度中注意到他这里,而附近只有他在,看样子,这令对方启疑的什么事便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了。 他装做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管自一拐一拐十分从容的往前走,其实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得紧。 “忽啦”一声,是分开枝叶的声音,按着一个沉稳的嗓音响起:“喂,你站住!” 燕铁衣慢慢站定,用眼角往那边瞄去,嗯,是两个人,他认得那个站左一边的大个子,满颔黑胡的人是“大森府”“中堂”所属的“府卫”“铁剪腿”李子奇,发话的人,是位四旬左右的蓝袍麻脸壮汉,这时,这蓝袍麻脸的朋友正双目炯炯,尖锐如箭般盯住在燕铁衣身上。 燕铁衣叫他给盯得混身不自在,好橡皮肤上有条肉虫在爬动一样,心中又是纳闷,又是疑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破绽被人家看进了眼……。 蓝袍人物招招手,高声道:“对,就是你,你过来一下。” 吸了口气,燕铁衣只朝那边走了几步便站住了,他低着头,一付惶恐的模样:“这位爷叫小的,可是有什么吩咐?” 蓝袍人一直在注视着他,目光之锐利,几乎能以浸澈进他的全腑五脏中去;嘿嘿一笑,那人道:“叫你过来这里,我有话问你。” 硬着头皮再朝前磨蹭了两步,燕铁衣躬身垂手:“是,请大爷交待--” 突然,那“铁剪腿”李子奇大喝道:“你倒是滚过来呀,隔着这么远又如何问你的话?还非要让大爷直着喉咙吆喝着不成?没有规距的奴才,你连他妈学做奴才都学不会么?” 燕铁衣一边急忙走过去,一面急快的转动着意念,就这丈把距离,他来到那二人跟前,也同时决定了该怎么做--假若事情果如他预料的那样的话。 重重一哼,李子奇板着脸道:“你大概是来这里上工没几天的那个小子吧?我看你平素倒一副老实像,然则骨子里却恁般刁钻呀?你是怎么回事?怕我们啃了你,抑是因为你是孙总管的人我们支使不动你?你他妈的贱骨头,答句话离着这么远,我看你是吃生活吃少了,混帐欠揍的东西!” 那被称为“史爷”的蓝袍人虚虚伸手拦了拦,算是替燕铁衣讲了讲情,燕铁衣低着头,可怜兮兮的道:“李爷恕罪,我……我那有这么大的胆子?因为我有事要办,所以才急着要赶快听完吩咐离开……我,我绝没有半点失敬的心……” 李子奇冷冷的道:“若非史爷说情,我看今天不砸扁了你这小龟孙!” 那位史爷目不稍瞬的看着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你把头抬起来--用不着害臊。” 燕铁衣一派惶恐之状的道:“史爷,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你老不快?” 李子奇叱道:“叫你抬头你就抬头,那来这縻些废话?” 暗里一咬牙,燕铁衣抬起头来,面对那位史爷。 蓦然正面看清了燕铁衣,姓史的蓝袍人猛古丁一哆嗦,他像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起来往后倒退,满脸的锅钱大麻子全泛了白! 燕铁衣站着不动,却仍是那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呆了呆,李子奇愕然道:“史爷--你怎么啦?” 急促的喘息了一阵,蓝袍人宛似见了鬼般直楞楞的望着燕铁衣,表情充满了惊奇与迷惑,他强自镇定着自己,一边喃喃看道:“不可能……不可能……天下竟会有如此面目酷肖的人?” 李子奇不解的问:“史爷,你在说些什么呀?” 深深吸了口气,这位史爷惊疑不定的道:“这……这小厮像一个人……” 李子奇纳闷的道:“像一个人?谁?” 张了张嘴巴,这史爷却又连连摇摇头,他目光中的神色十分复杂,彷佛连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妈子事了;他想说出心中的疑惑来,却又觉得匪夷所思,太不可能,他也知道,若是一旦弄错了,这笑话闹将出来,则他自己可就无地自容啦,但是,他的确觉得眼前这名小厮像一个他曾见过的人,像极了,几乎没有一点不同的地方,只是,那人高高在上,这人却低低在下,若把那个人竟会变成这个人,除了长像之外,实在任那一点也配凑不起来………。 李子奇又问:“史爷,你说,这小子像谁呀?” 咽了口唾沫,这位史爷连连揉眼,强笑道:“约莫我看错了……不过,真是像……” 李子奇打了个哈哈,道:“大概这小子的长像和那一家,‘童子院’的‘准相公’相似吧?” 咧咧嘴,这位史爷小心翼翼的问燕铁衣:“呃,你,你叫什么名字?” 燕铁衣必恭必敬的道:“小的性张,因为是排行小,所以叫小郎。” 李子奇接口道:“不错,我记起来了,他是叫小郎。” 一侧首,他又大刺刺的道:“这一位,是今天一大早才赶到的湘西好手‘双流掌’史炎旺史爷,他是咱们府宗诚意敦请来的贵客,你可得好生回答史爷的话,知道么?” 连连点头,燕铁衣道:“是,李爷。” 又吞了口唾液,史炎旺竟无法控制自己那一股出自心底的悸虑,他呐呐的道:“呃,你真的叫小郎?” 燕铁衣先是扮出一付愕然之状,继而装得十分迷惘:“回史爷的话,我不叫小郎,叫什么呢?是我爹取的名字--” 顿了顿,他又像颖悟了什么的涩涩的道:“是不是--是不是史爷不喜欢小的这个名字?那就请史爷另赐小的一个名字吧,小的也觉得这两个字叫起来太俗气……” 一侧,李子奇也用迷惑的眼光望着史炎旺,不消说,他亦觉得这位“双流掌”的问题未免问得有点荒唐。 尴尬的乾笑一声,史炎旺赶紧摇手:“不,不是,那是你的名字,受叫什么叫什么,与我无干……” 燕铁衣故意天真的道:“那,史爷,我还可以继续叫小郎了!” 史炎旺有些恼火的道:“你随便叫什么,问我作甚?” 欢喜的笑了,燕铁衣道:“这名字虽然俗气,可是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史炎旺注视着他,道:“小郎,你会武功吧?” 摇摇头,燕铁衣笑道:“我不会,但是我很想学,史爷,李爷刚才说你老是湘西的好手,本事一定大得不得了,史爷,你老肯收我做徒弟吗?我跟着你,就会学到很多很多的武功,我就不必再在这里做下人了,我学了武功要和那些侠士一样,行道江湖,扶危锄恶,做一个好有名气的大人物,人人见了我都敬佩我,赞美我,我要--。” “呸”了一声,李子奇又好笑,又好气的道:“你要变成疯癫了,你要,简直是痴人说梦,一派诨言,想练功夫,学本事,你不撤泡尿照照你的那付熊样,配?” 立即变得沮哀,燕铁衣嗫嚅着道:“我……以为……以为史爷问我会不会武功……是有心想教我……” 史炎旺仔细打量着燕铁衣,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不会武功?” 燕铁衣呐呐的道:“回史爷……我真的不会嘛……” 李子奇有些啼笑皆非的道:“史爷,这小子只不过是府里的一名杂役而已,连正式的仆役都还不够格,而且看他那副土里土气的夹生像,也就只配涮个马桶扫个地,那里可能会武工呢?这未免有点有点不可思议吧!” 史炎旺沉默了一会,缓缓的道:“当然,我也不相信,只不过,有几桩事儿,都叫我好生不解……” 李子奇茫然的道:“史爷有那些事觉得不解呢?” 史炎旺回答李子奇的话,眼睛却仍瞧着燕铁衣:“子奇兄,我哥俩来这里有多久啦?” 李子奇不明白史炎旺问话的意思,纳闷的道:“顿饭功夫该有了吧?” 史炎旺点点头,道:“我们到这里来,只是溜溜腿,散散心,并未曾谈太多的话,尤其在这柱香光景里,差不多就极少交谈,对不对?” 李子奇楞楞的道:“不错,可是?” 史炎旺不等他说完又紧接着道:“而我们也都站在这个位置闲眺,未尝远离太近,是么?” 李子奇皱眉道:“史爷的意思是?” 史炎旺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人就在这里,且处于一种极其安静的状态中,有人在我们丈许远近的范围之内走过,我们竟不知道!” 想了想,李子奇道:“也许我们当时正在各想心事,没有注意……” 摇摇头,史炎旺道;“子奇兄,我辈习武之人,自来练就耳聪目明,这已成为一种本能上的习惯反应了,就好像一般人对冷热的感受一样,稍有异状,立生警觉,那有一个毫不懂武功的人在如许近距中经过而我们又懵然不察的道理?” 李子奇迷惘的道:“史爷是指这小子?” 史炎旺道:“可不是,这什么小郎,只是个不识武功的仆役,照说他行动之间一定步履沉重,拖泥带水,老远就该被我们察觉才是,但事实上我们却半点也不知道他走了过来,若非我恰巧转头望向那边,更隐约感到他极似某一个人,可能他来而又去,我们都会丝毫不觉,子奇兄,一个下人的身手岂能如此轻矫?” 李子奇迟疑的道:“或许--他的确走得很轻悄……” 史炎旺立道:“这人走路的姿势有些跛瘸,又如何个轻悄法?” 李子奇愕然道:“莫不成他真有武功?” 嘿嘿一笑,史炎旺道:“除此之外,恐怕就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燕铁衣苦着脸,瑟缩着道:“李爷……你老明鉴……我只是个土地方来这里干长活的穷小子,我那里会武功?这真叫我自已都不敢相信啊……” 李子奇重重的道:“你少开口!” 接着,他又同史炎旺道:“史爷,除了这一桩,你还有什么事不解?” 史炎旺低沉的道:“方才,我在问他话的时候,他确是一副畏缩之状,但是,却自然流露出一股锋芒来,这股锋芒之冷锐凛烈,叫人不敢逼视,子奇兄,一个寻常小厮,那有这点无形的慑窒力量显示?” 忍不住笑了出来,李子奇道:“史大爷大约是旅途劳顿过狠了,所以反应上也敏锐了点,我看,史爷还是由我陪着同房去躺一会,养养神吧!” 史炎旺不快的道:“子奇兄,你没有这种感觉么?” 不屑的看了燕铁衣一眼,李子奇道:“老实说,一丁一点也没有,这小子只是一名下等杂工而已,在我眼中,他甚至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史爷,我看……” 史炎旺急道:“你也不觉得他像另外一个人?” 李子奇厌倦的道:“史爷,这就是你第三桩不解的事儿了吧?” 麻脸一热,史炎旺道:“子奇兄,他的确像极了另外那个人……” 李子奇叹了口气,懒洋洋的道:“史爷,天下之大,人口也千千万万,偶而有那么个把两个人长得近似,也并非是件不可能的事,更不值得大惊小怪,就算他生得很像另一个人吧,又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呢?” 史炎旺盯视着燕铁衣,越看越不自在,他吸着寒气道:“我见过那人两次,隔得都近………我的印像十分深刻……我记得那人的容貌,体验得出他那种特异气质……老天,天下真有如此酷似的人?这不太可能……” 李子奇有些不耐的道:“史爷,你说他像某一个人,到底像谁哪?” 舌头像打了结一样别扭,史炎旺自己也觉得实在说不出口,这委实太玄了,太离谱了,这个“张小郎”,那能和他见过的那个人扯得上关系呢?但是,眼睛告诉他,这分明就乃同一个人啊……。 李子奇用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史爷,府宗大约和蒲当家的也谈完了,咱们回去吧,说不定府宗还有话要同你谈呢……” 史炎旺不甘心的道:“但我的疑团尚未打破,子奇兄,他真的和那个人一模一样,但我却确知那人并无孪生兄弟,如果是那个人,就大大不妙了……” 一拉他的手臂,李子奇道:“我们走吧,史爷,还有好些比这更重要的事等着办呢,管他是谁,他眼前却只不过当个小厮而已,我毫未觉得有什么不妙之处……” 走出两步,史炎旺又硬生生的站定,坚决的道:“不行,我还要试试他……” 李子奇兴味索然:“怎么试法?” 史炎旺咬牙道:“用我的‘双流掌’中‘天地流虹’一招攻击此人!” 怔了怔,李子奇忙道:“史爷,这是你最狠的一记招法呀,他只是个半大孩子,什么技艺也没有,你这不是在要他的命?若是真个弄死了他,可有点麻烦呢……” 史炎旺断然道:“如果他真是那个人,我这一招便决然伤不了他,如果他不是,到时候我含蕴着几成威力不吐,至多也只伤个残废而已,我非试不可,否则,我这一辈子也会为了此事耿耿不安的……” 李子奇不以为然的道:“史爷,你这样做有点不大合适,这小子是我们孙总管手下的人,若设打死或打伤了他,孙总管那里可不好交待,他又没什么大错失--。” 史炎旺激昂的道:“为了证实我心中的疑点,为了对府宗尽这份棉薄,更为全体弟兄们的安危顾虑,今天我就认了--他这条命我来承担,是生是死,由我向府宗告罪!” 李子奇焦急的道:“史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呀!” 史炎旺双怒突,切齿握拳:“当然我不是开玩笑,这一生中,我从未如此慎重过!” 这时-- 燕铁衣混身索索而抖,哀声求救:“李爷,救命啊……可怜可怜我吧,我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役……我没有罪,我是无辜的啊……史爷,求求你饶了我,我与你无仇无怨,你不该来杀害我啊……史爷,求求你,我给你立长生牌位,请你放我走……” 李子奇低声道:“史爷,这件事,尚请三思……” 一探手,史炎旺恶狠狠的道:“我已决定,断无悔理!” 李子奇脸上泛白,黑胡子动了动,十分难堪的走向一边,背转身去。 于是,史炎旺开始一步一步向燕铁衣逼近。 燕铁衣的样子可是惊恐莫名的,他哆嗦着朝后退,上下牙齿拉对儿打颤:”史爷……史爷……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求你饶了我……我还有年老的亲娘要我供养……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史爷……” 史炎旺双臂斜伸,关节随即发出一阵紧密的脆响,他满脸的铜银大麻子颗颗透着红光,双目神色凶戾如虎,面目也变得那等狰狞! 一个进,一个退,一个形同煞神,一个宛似待宰的羔羊;就这样,他们移出了丈多远,燕铁衣便被身后一排矮树挡住了!” 表情更为残酷狠毒了,史炎旺暴烈的叱道:“狗才,我看你现不现原形--。” 突然,变化是那样的快,燕铁衣猛而站定,就这一刹那,方才脸上满布恐惧惊骇之色已立扫而空,换上的是他惯常那抹童稚天真的甜密微笑--就彷佛扯下一张面目另换上一张面目似的,这同样的面容,顷刻间便呈显着截然不同的意味了! 史炎旺大吃一惊,马上僵窒住了,一双眼珠便往外凸了出来--。 燕铁衣将手中一直握着的竹棒斜撑于地,低柔的像在唱催眠曲般道:“史炎旺,告诉我,你认为我像谁?” 脸上的肌肉像是凝冻了,史炎旺感到喉管里似被塞进了一把沙,火辣,粗砺,却又堵得透不过气来,他大张着嘴巴,脑袋在充血,心往下沉,他拼命挣扎:“你……你……果是………果是……燕……燕……燕……燕……” 燕什么,他却恐怖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点点头,燕铁衣叹道:“不错,我是燕铁衣,你说对了,我没有孪生兄弟,这天下,也确实没有如此酷似的人,你眼光很尖锐,也很准确……” 史炎旺像幻入梦魇之境,眼发直,全身僵麻,惊骇得连动也不能动了。 燕铁衣轻喟道:“其实,你何必呢?把我认出来,于你有什么好处?你也不想想,在此情此景之下,你露了我的底,我会饶得了你么?”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喉咙里“咯”“咯”作响,喉结在不停的上下颤动,这位“双流掌”业已被吓得连胆都要破裂了,他感到身子是一阵一阵的发冷,几乎就要瘫痪下来…… 燕铁衣惋惜的道:“你原本可以多活些时的,说不定可以终享天年--但你很愚蠢,却硬要自己挖坑朝里跳,史炎旺,你是个十足的笨伯!”——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29章 竹同刃 血封两口 努力挣扎着,史炎旺抖索的挤出了一句话:“请……请……放……我走……” 摇摇头,燕铁衣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并非只为了我个人的安危着急,史炎旺,其中更关系着千百条性命,看来,你这一生,是要到此为止了。” 往后退了一步,史炎旺恐惧的道:“我……我向你保证……我会只字不提……” 燕铁衣微微笑道:“你会吗?” 史炎旺哆嗦着,吃力的道:“我……我发誓……发誓守口如瓶……” 燕铁衣平静又低柔的道:“有一个最令我放心的法子可以不叫你犯这桩秘密宣扬出去--这也是个古老却又有效的法子,很多年来,人们便是用这个法子保守秘密的,当然,这是在秘密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以后。” 汗下如雨,史炎旺的脸孔全已扭曲了,他喘着气,每一颗麻点都宛似在淌着泪:“放我走……请放我走……” 燕铁衣的目光越过史炎旺的肩头,望向那边自然背着身的李子奇,显然,李子奇还没有察觉什么异状,他尚不晓得这边的情况已经有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变化,他犹在等待,怀着极大不满与赌着气在等待,他心目中唯一的结果,必然是在考虑着如何为“小郎”的生死作交待吧! 控着竹棒的五指轻轻,旋动了一下,燕铁衣和善的道:“史炎旺,在我们要进行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前,我想问问你,你在何时何地见过我两次的?因为我对你似无印像……” 抹着汗,史炎旺几乎不可抗拒的嗫嚅着回答:“五年前……一次,与友人在……河西道上……同你……对面而过……友人私下告诉我……说你是谁……第二次,也……有三年多了……“金羊堡”堡主之子取媳……你曾去参加……那天……我也在场,隔着你坐的……首席……只有两个桌面……所以……看得很仔细……” 点点头,燕铁衣道:“原来如此,这样的情形,却产生这样的结果,不可谓不巧,公众场合中的接触,本是泛泛而过,既无交往,相识的可能也就太小,但你居然记得清楚--好多年的事,又在一南一北这般辽阔的距离下,你简直相当肯定的认出我来,实在出乎我的意外,可是,对你来说,在此情此景里你认出了我,就便是你的不幸了……” 史炎旺绝望的站在那里,满眼的惊悸加上满脸的凄惶,他不住半转过头往后看去--可惜李子奇并无察觉。 他们两人立的地方,隔着李子奇约有丈许远近,双方话音又低,加以李子奇丝毫不曾往这个相反的结果上想,是而便没有察觉史炎旺的危险处境,他尚不知道这位“双流掌”业已陷入绝地了……。 燕铁衣大方的道:“史炎旺,你想叫喊,是么?” 史炎旺舐着流在唇角的汗水,腥咸的,更像血的味道,他颤音的道:“你……如放我走……我谁都不见……立即离开此地……可以赌咒……” 燕铁衣冷冷的道:“只要一转身,这些话你就会全忘了,那时……你唯一记得的就是怎么样尽快通知他们设法来对付我。” 史炎旺急惶的道:“我不会--。” 燕铁衣道:“你会的,我熟于观察人性,我非常清楚某一类的人会惯常做那一类的事,这其中,极少例外,史炎旺,我不冒险。”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你想呼救,请便。” 当然,史炎旺对于燕铁衣那身绝学的诡奇精博与狠毒隼利的传说是听闻得太多大多了,他不能肯定人家的本事到底强到什么地步,比他又高出多少?但是,无可否认的,包可吃住他则断无疑问! 吞了口唾液,他硬着头皮道:“燕铁衣……我是想呼救,但以你的身分来说……你总不会在我呼救的时候……骤下毒手吧?” 怪异的一笑,燕铁衣道:“本来,在这种情形之下,我是一向不顾任何事外因素,也不讲究任何规矩传统的,但这一次我破例,给你一个挣扎的机会!” 史炎旺双目一亮,急切的道:“你当真?” 燕铁衣淡然的道:“我燕铁衣几时打过诳语?非但如此,更方便你一点,我来替你吆喝--你的对象大约就是李子奇?” 史炎旺精神倏振,咬着牙道:“不错--但你不可反悔!” 燕铁衣道:“事实胜于空言--。” 一扬头,他大声喊:“李子奇,李子奇,你过来一下。” 背着身站在丈外的李子奇似是突然一楞,因为他听出这个喊叫的声音不是来自史炎旺之口。 这边只有两个人,史炎旺,以及“小郎”,既非史炎旺在招呼他,那……会是“小郎”?而且更这么连名带姓的吆喝? 惊疑不定的转过身来,李子奇徒然发现,可不是?那“张小郎”正在满面笑容的伸手向他招引着,一边还眨着眼哩!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李子奇咆哮一声,大步走近,还叱喝着问:“狗奴才,刚才是你在叫我?” 燕铁衣颔首道:“是呀,有什么不对?” 顿时气红了脸,李子奇埒袖握拳,嗔目怒骂道:“好免崽子,你是吃了狼心豹胆迷住心窍了?居然连名带姓的喊你家大爷?约莫是史爷叫你给哭软了心,倒反把你乐糊涂了?好,看我来教训你这王八蛋!” 燕铁衣一笑道:“李子奇,你死到临头,甭摆那付臭架子了!” 怪叫一声,李子奇火爆的跳了起来:“你个狗操的野种,你罩了头,乱了性?我活活打死你这小畜生!” 冲到近前,他向史炎旺大喊道:“史爷,你是怎么回事?非要试试这王八蛋是真是假,这么久没试出个结果来,倒楞在这里眼瞪着他发疯造反?现在该收拾他了你反而不哼不响啦,我还一直担心你下了重手,如今你不下手我也要下手了;混帐小子,大胆畜生,才有人饶了你,你就又开始撩拨起来?这一遭我看你再向谁求饶!” 燕铁衣微笑无语,状极悠闲。 史炎旺却呆呆的站着,脸上肌肉一下一下的抽搐不停……。 李子奇十分愕然的道:“史爷,你怎么啦?怎的是这副神气?” 史炎旺那抹硬挤出来的笑容就像哭是一样:“子奇兄……我们要同舟共济,生死不分………” 怔了怔,李子奇狐疑的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怎的突然冒出这么两句话来?” 舐舐嘴唇,史炎旺的大麻脸彷佛由里冒向了外,他苦涩的道:“我……我猜对了……” 望了燕铁衣一眼,李子奇不解的道:“你猜什么猜对了?” 史炎旺嘶哑的道:“他--他是那个人?” 李子奇迷惘的道:“是那个人?是那个人又怎么样?” 燕铁衣接口,道:“是那个人,你二位就不大妙了。” 暴叱一声,李子奇道:“闭住你张臭嘴--不论你是谁,也休想唬住老子!” 一转头,他不耐烦的道:“既是你猜对了,史爷,他到底是谁?” 叹了口气,史炎旺轻轻的吐出三个字:“燕铁衣。” 这三个字,吐自史炎旺的嘴里是又轻又细,但听在李子奇的耳中却不啻响起了三个焦雷,震得他目眩头晕,血气翻涌,大大的摇晃了一下! 那张长脸也像顿时变扁了,他目定是的瞧着史炎旺,又慢慢望向燕铁衣,好半晌,这位“铁剪腿”连连摇头,挣扎着道:“你……你是在……开玩笑……这……这是不可能的事………” 史炎旺哭丧着脸道:“就连我,在生前也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一直不敢说出口来………但……但事实上,他千真万确……就是燕……燕铁衣!” 李子奇周身泛起了一阵冷,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眼皮子也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他像看什么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一样看着燕铁衣,越看,心腔便越缩得紧,眼前的“张小郎”,似是突然间变得像山那样高大雄伟了……。 燕铁衣道:“可惜,李子奇,你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该明正身’了!” 李子奇呐呐的道:“这……简直……不能……不能置信……” 史炎旺颓然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迟迟未曾下手的原因了……” 长长吸了口气,李子奇像在问史炎旺,也像在对自己说:“他……他想干……什么?” 史炎旺抖了抖,道:“这……还用问?” 燕铁衣点头道:“不错,这还用问?” 青筋凸出额际,李子奇骇然道:“灭口?” 史炎旺痛苦的道:“他正是这个意思!” 燕铁衣道:“在这种情形之下,二位莫非还有更好的方法提供给我?--以我的立场来说。” 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李子奇色厉内荏的道:“就算你是燕铁衣,你如今人在‘大森府’高手环伺之下,重重围幕之中,你真敢伤了我们?试问你往那里逃生?再说,我两个以二对一,你也未必就能稳保占得了上风!” 燕铁衣道:“这都是些傻话,李子奇,因为你所说的全不成为问题!” 李子奇咬牙道:“我看不见得。” 燕铁衣安详的道:“让我来告诉你--第一,这是‘西园’,地僻林幽,冥无人迹,我如今宰了你们,‘大森府’的其他人谁会知道?任是高手环伺也好,身处重围亦罢,不惊动他们,我便毫无危险了,你们死了,而我仍是我,‘张小郎’,‘大森府’上上下下谁也不会怀疑到我身上,且尽由他们鸡飞狗跳;其二,你两位当然不会是我的对手,否则,我岂会招惹你们?李子奇,一个人应该有自信,但自信得过了份,就是嚣张与狂妄了,希望你们能认清现势,不要--。” 未待燕铁衣说完话,李子奇已激动的道:“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最好自绝于此,是么?” 燕铁衣神色突然转为森冷无比的道:“这样你们至少还能落具全尸!”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李子奇双目如火般道:“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燕铁衣凛烈的道:“很好,无妨一试!” 史炎旺急速的向李子奇使了个眼色,两人蓦地齐一行动,李子奇上身倏矮,双腿飞出绞剪,一现招,即是他的绝活儿--“铁剪腿”,史炎旺两掌暴起,上下交击,劲风如啸中掌影旋舞,亦是他的压箱底本领“天地流虹”! 燕铁衣的身形在眨眼间横起斜滚,手中的竹棒“刷”声挥出千百条班黄光影反卷史炎旺,却在光影初展的一刹“嗤”声透空飞插李子奇的胸膛! 怪叫一声,李子奇与史炎旺双双分跃开去。 此刻,他们已确定“张小郎”必是“燕铁衣”无疑了! 两个人一旦分开跃出,就像吃了“同心丸”一样,同时扯开喉咙吼叫起来! 当第一次吼叫扬起,燕铁衣人如流光,暴闪向李子奇下方,李子奇的双腿往下猛落的瞬息,燕铁衣那根竹棒已在一弹之下由裤裆中间插入了李子奇的小腹! 惨号声应合着史炎旺口中的第二次呼救! 史炎旺一边喊叫一边狂奔,心胆俱裂里眼前一花,燕铁衣的竹棒闪泛着班黄色泽当头抡到,明明是一根竹棒,到了眼角却已幻成了漫天的棒影,叫人搞不清那是真的,那是假的了……。 大吼着,史炎旺双单齐挥并舞,挟以全身劲道猛迎上去,他眼里晃闪着班黄色的光影,却在迎击光影空虚中,被燕铁衣右手的突出短剑那么神鬼莫测的透腹刺穿! 洒着血珠子的短剑几手连一抹光亮也没展现便又回鞘,燕铁衣头也不回的电射而去,他身形掠离了三丈多远,史炎旺的嚎叫声才裂帛般传出! 人在半空个溜转,燕铁衣手中竹棒飞射花棚之下,“扑嗤”一声深深插回原来的位置--仍然状似支撑着底架,就好像这根染过人血,夺过人命的寻常竹棒原本毫未移动过一样! 燕铁衣的影子宛似鸿飞,一闪而逝。 这时,西园四周,已惊动了“大森府”的守卫及司职人员,他们正纷纷向园中聚集,展开搜索,查询叫喊声传来的确实位置。 甚至在他们尚未找到尸首的时候,燕铁衣已经回到他的房中又走了出来,正随着总管事孙云亭以及另几个仆役站在屋檐下东张西望,彼此探询。 孙云亭尽管沉着,但脸上的表情却也有掩饰不住的紧张与忧虑,他站在门口,目光悒郁的注视着西园的那边,默不出声。 几个仆役则在私下窃窃交谈着,表情也都十分惊恐疑惑,燕铁衣问了他们几句之后,便肃立孙云亭身侧不开腔了,他的形色在童稚及纯真中流露出一种看似发自内心的惶悚不安,无邪的眸瞳里彷佛在为某些可能的不幸事件含蕴着默默的祈祷。 西园中,隐约可见人影闪动,穿走进出,十分忙碌的样子。 沉沉的,孙云亭开了口:“怕是出了事……” 燕铁衣没有接答,表情惊悚,其他几个下人也停止了议论。 叹了口气,这位总管事又道:“那几声喊叫,我隐约听见,先像是什么人在极度惊恐之下发出的求救声,紧接着又是两次惨号……唉,一旦人像那样号出声来,不是痛到了极处,就是吓到了极处……” 燕铁衣心忖:“孙云亭倒是老经验了,居然说得不差……” 他表面上却是一付畏惧瑟缩之态,完全像--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现在如果有人在观察他,绝不会相信他是除了“张小郎”以外的第二个人。 微微侧首,孙云亭和蔼的问:“小郎,那前后几声呼喊,你听见了?” 燕铁衣装做胆怯的道:“前几次叫喊声小的没听到,最后一次号呼小的倒隐约听见了;少的从西园转回来就躺上床去歇着等郎中来,听到这声惨叫,实在怕,又纳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前面有了人声,才敢跟出来看看光景……” 孙云亭沉声问:“你是多久以前回来的?” 心裹一跳,燕铁衣立即保持惯常的音调道:“半个时辰之前,我是由屋侧那边转回来的!” 点点头,孙云亭道:“那时我也不在,我到前堂办事去了;你幸亏回来的早,如果你还在园里,碰上--了什么凶事,恐怕也免不了有危险,以后千万要小心,府里恐怕要多事了,日子比不上往常那样太平了……” 原来孙云亭是在关心自己--燕铁衣连声应是,暗中舒了一口气——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30章 鸿影杳 大隐于朝 西园那边,但见聚集的人更多了,声音嘈杂,来往奔走不停,不用问什么事,只要打眼一看这副情景,便晓得乱子包管出得不小。 突然间,也不知是谁在那里下了命令,拥挤在西园内外的大批人手立即有一多半纷纷往四周展开搜索--以西园为中心,箭头扩指向“大森府”的每一个角落。 有三条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了这边。 燕铁衣眼尖,立即认出奔来的三个人里面有一个是丛兆,其馀两位,也是”前堂”所属的“府卫”。 孙云亭面色沉重,阴阴晦晦的叹了口气。 三个人眨眼间来到面前,丛兆的目光急速扫过燕铁衣的脸庞,他的目光中包含着一种询问却又惊疑的神情,然而,燕铁衣毫无反应,看上去仍然是那样的纯真无邪,那样的像被这场意外吓得瑟缩了…… 这时,孙云亭急忙迎上两步,低促的问:“三位老弟,西园里可是出了事故?” 丛兆抹了把汗,哑着嗓门道:“可不是出了纰漏啦,咱们有两个人就在刚才不知被谁摆平在园子里了!” 另一个方脸塌鼻的仁兄犹有馀悸的道:“乖乖,真不晓得是谁干的,好快好狠的手法,两个人的尸首隔着几十步远,却都肚破肠流死了个透,看样子,他们当时不单是敌不过那凶手,恐怕还在被杀之前遭到极大的震惊,两个人全凸着一对眼珠子,呲牙咧嘴的,整张脸盘全扯歪了,那付尊容,实在叫人不敢细瞧……” 孙云亭呆了一下,面现恐怖之色:“你们尚未说明--到底是那两个人遭了毒手啊?” 丛兆抢着过:“‘中堂’‘府卫’‘铁剪腿’李子奇,还有我们从外头请来帮场的‘双流掌’史炎旺,史爷也只是大早才赶到,连板凳尚未坐热呢,一条老命便已卖在咱们这里了,唉,惨啊……” 第三名“府卫”是个风眼如豆,薄唇似削的人物,他眼睛一梭溜,尖声尖气的道:“刚才咱们‘堂首’业已交待过啦,叫咱们往府里四处去搜,说不定,那凶手还在府里,就隐藏在某个角落阴暗处……” “嗤”了一声,方脸塌鼻的那位露出一副既不屑、又有气的形态:“石侃,你就省省力气,别在这里活神活现,鸡毛子乱喊叫了;凭人家那种身手,连史炎旺、李子奇二人也除了送死之外没捞着人家半根鸟毛,咱们三个便真能搜出那人来又待如何?怕只怕上一口气才喘,下一口气就喘不动他娘的了!” 叫石侃的这人不服气的道:“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抡刀舞棍也十八二十年了,就会这么个窝囊法?你崔玉岗含糊,我石侃却不一定受吓!” 那崔玉岗方脸涨红,冒火道:“娘的,石侃,咱们身份一样,地位相同,处在一遭这么长久,食在一起,拉在一起,你吃几碗乾银,有多下个份量,我姓崔的还不晓得?甭在这里混吹一道了,人家能放倒李子奇和史炎旺,咱们三人遇上,也一样全砸,你是抡刀舞棍出身的,死了的李子奇和史炎旺莫不成就要耍猴戏出身的?他们二人的把式绝不会比你差,结果呢?还不是空落个死不瞑目!” 石侃瞪着鼠眼,直着脖子叫:“照你这么一说,咱们就不用再混了,通通一头撞死去球!” 丛兆忙道:“唉,唉,这等光景了,大伙着急都来不及,那有功夫穷抬杠?别吵,别吵了,叫‘堂首’看见,包管都是一顿臭骂!” 孙云亭也苦笑着劝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先想个什么妥善法子出来查明因由,预防后患才是,自己人争执太犯不上,谁又不是为着‘大森府’呢?大家还是心平气和为上……” 脸上带着沮丧的神色,崔玉岗又道:“总管说得是……这一遭,若是找不出凶手来,府里的威信可要大受影响了,一旦传扬出去,多么失面子?请来助拳的朋友加上自己的一名好手,居然全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横死在自己的宅第里,而且竟连杀人者的影子也没摸着一点,这,叫外头人知道了,‘大森府’所属无形中就矮了半截啦……” 丛兆的目光又不由自立的移向燕铁衣脸上,燕铁衣的反应却十分畏惧,一与丛兆视线相触,立即惶惶不安的垂下头去,那样子,和他如今所扮演的角色身分可是配极了--谁不相信他是受了惊? 背负着手,孙云亭摇头叹道:“自今以后、怕难有宁日了……” 石侃不以为然的道:“总管,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这次意外,只是突发事件,缘乃我们失于不备之故,以后断不会再有类似不幸发生了,府里府外,立将加强戒备,严密防卫,贼人宵少,实难再越雷油一步……” 孙云亭无精打彩的道:“但愿是这样的了。” 石侃尖声道:“总管,你不能失却信心呀!” 微喟一声,孙云亭慨然道:“我老朽一个,寒士出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便真不幸遇上了什么凶神恶煞,也不过舍此一具臭皮囊予他以报东主,又有什么其他法子?” 石侃悻悻的道:“孙总管,有我们保护你!” 强颜一笑,孙云亭道:“希望各位届时还来得及。” 崔玉岗长吁一声:“娘的到了那等关头,我们能以自保,就算烧了高香了!” 狠狠瞪了崔玉岗一眼,石侃道:“也没见你这样泄气的人!” 崔下岗懒洋洋的道:“我不是‘府宗’或蒲大当家他们,他们功夫强,技艺高,遇上什么棘手货色自能担当,像我,有自知之明,如若碰到宰杀李子奇和史炎旺那个对头,则除了喊天也就只剩喊天的份了!” 丛兆接口道:“就在西园左近,还有我们的弟兄值岗,他们一共也才听到三匹声呼叫,这三匹声呼叫的间隔全很接近,从第一声开始直到最后一声,也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等他们循声往探,唉,除了死尸两具,就连影子也看不着丁点了,到现在为止,连他们死在什么兵器上也还分辨不清!” 摇摇头,崔玉岗心惊胆颤的道:“史炎旺是腹部洞穿,好像被什么刀剑利器所杀,但李子奇却不知叫啥玩意由胯底涌进了肚皮,红红黄黄淌满一地…… 吐了口唾沫,石侃道:“那出手的家伙又狠又捉狭,奶奶的!” 崔玉岗回头望了望,道:“这会儿西园可热闹了,除了‘府宗’与咱们的人马齐集之外,‘金刚会’的首要,章爷父子,几位来帮场的高手全赶到啦,就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来吧……” 孙云亭沉沉的道:“这件事,当着这么些朋友面前抖开,只怕难以守密了……” 崔玉岗老老实实的道:“纸那能包得住火?事情传扬出去,不过迟早问题而已!” 孙云亭有点疑神疑鬼的惴惴四顾道:“不知那个凶神走了不曾?” 直觉的感到后颈窝泛了凉,崔玉岗道:“谁知道?只但愿他老人家快走了吧……” 丛兆另有用心的道:“我看呢,十有十成那凶手是早溜了,他一定晓得事情发生之后,府里立将好手云集,四面包围搜捕,天下岂有这么楞的人?他不赶快逃之夭夭,犹等在这里受擒挨刀?” 崔玉岗忙道:“有理,如果那凶手真是个狂人,他就不该跑得那么滑溜,可见他还是怕;这件事,一定是在突兀遭遇之下才发生,杀人者闯了祸必然心慌,早潜逃出去啦!” 石侃冷冷的道:“你就会往好处想!” 丛兆道:“这是按情理来判断,那凶手出了纰漏,不逃走还能干什么?他有胆量对抗全府的硬把子?我决然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呆货!” 连连点头,崔玉岗道:“不错,独力对抗‘大森府’的锐势,谁有这个本事?不逃的必是白痴!” 孙云亭愁眉苦脸的道:“还不晓得那人是那儿来的?动机何在?” 丛兆又不禁望了燕铁衣一眼,口中却道:“这就得再下功夫研讨了。” 燕铁衣乃是那一副畏缩悚栗的样子,靠在孙云亭身边,活脱一个见了生人就害臊的小媳妇。 崔玉岗又迷惘的道:“到现在,我还搞不明白,史炎旺和李子奇那两张脸盘子上为什么充满了那种惊骇的神情?倒像是被吓死的,他们见了鬼不成?” 耸耸肩,丛兆道:“这只有鬼才知道!” 崔玉岗打了个寒噤:“可怕,一想起来,心里就发毛!” 石侃不耐烦的道:“走吧,还是四处去搜查一下,不管那厮逃出府去没有,咱们总得尽尽心,光站在这与瞎噪聒未免有亏职守!” 崔玉岗无奈的道:“好吧,老丛,咱们只有摆摆样子啦,到处逛逛回去交差,我就不信能搜出个大头鬼来!” 丛兆嘿嘿一笑:“还是不要真个搜到的好,否则,我哥三个怕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三个人招呼一声,往右边去了,还听得崔玉岗在咕哝:“老丛,你别老说些叫人心惊肉跳的话……” 失神的望着巨条背影消失在林荫深处,孙云亭又叹了口气:“唉,真是自寻苦恼……” 这时,燕铁衣才答上腔怯生生的:“大爷,听他们几位刚才那一说……天底下,竟还真有这么狠毒的人哪?” 慈爱的摸了摸燕铁衣后脑勺--就像在抚慰自己的儿子一样,孙云亭以一种充满关怀怜悯之情的音调道:“小郎不要怕,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什么人有什么对像,找不到你头上来的;但是,以后你却越须小心谨慎了,日常眼皮子放活点,看看什么可疑的事物别往上凑,入屋就进房闩门,冷静的地方少去,多和大伙在一道,懂得不?” 点点头,燕铁衣天真的道:“知道了,小的会听从大爷的叮咛,天黑进房闩门,隐僻的地方不去,不轻起好奇之心,多和大伙凑在一道……” 呵呵一笑,孙云亭颔首道:“对了,你这孩子人老实,心笃诚,难得却又脑筋活络,做事机伶,真是不容易,我势必要好好调教你,小郎啊,将来你就跟着我到底吧。” 燕铁衣忙道:“大爷,只要大爷不讨厌我,大爷到那里我跟到那里,一辈子侍候你老人家……” 孙攀亭老怀弥慰眉开眼笑:“好孩子,你呀,这张嘴可真甜,三言两语,就把人哄得晕淘淘啦,呵呵呵……” 燕铁衣一派赤子无邪之状:“大爷,还望大爷多教导我,提携我,我要好生孝敬你老………” 孙云亭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小郎,孙大爷就看准看好你了--” 接着,他忽然皱眉道:“什么辰光啦?” 燕铁衣机伶的道:“近午了,大爷。” 孙云亭不悦的侧脸叫道:“阿贵呀,那个进府来替小郎看腿伤的跌打郎中怎的还不见到?” 傍边一个楞头楞脑的结棍小反应声走上来回道:“约莫就快来了,大爷。” 孙云亭板起脸来叱道:“快去催。” 连声答应,阿贵洒开步子飞快奔了出去,燕铁衣有些忸怩的道:“大爷,我这伤,不关紧……” 孙云亭又展开笑颜:“什么话?小孩子不知利害轻重,伤筋动骨的事,那能不请郎中来看?如今你年纪小,不觉得什么,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身子的健朗是如何重要了。” 一面说,这位大总管一边强行扶持着一跛一跛的燕铁衣朝后面走去。 ※※※ 夜深沉。 “大森府”中,一片刁斗森严,更鼓不绝;明里暗里,桩卡密布,巡守穿梭往来,戒备得如临大敌。 燕铁衣的房中灯火不燃,黑沉寂静,但他并未入睡,正与丛兆并肩坐在床沿。 默然半晌,燕铁衣始悄声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交谈了。” 咽了口唾液,丛兆压着嗓门:“大当家,今天白日那件案子,可是你干的?”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否则,你以为是谁?” 不自觉的抖了抖,丛兆呐呐的道:“大当家,你的行动可真快绝狠透啦!” 燕铁衣道:“铁血江湖,原本毒胆辣心,尤其敌对之间,更须立断立决,那能有什么仁恕慈悲可言?你不杀他,他即杀你,这是谁都不用客气的事!” 丛兆低声道:“大当家决定逐一铲除‘大森府’所属,就是从他两个开头?” 燕铁衣道:“不,他两人只是碰得不巧,我正要悄然潜往客舍那边对付另两个目标的时候,半途经过西园,却叫史炎旺认出身份来!” 吃了一惊,丛兆道:“老天,他居然认得出大当家的真面目?” 点点头,燕铁衣道:“开始史炎旺只是怀疑,但后来他越看越肯定,要用武功逼我泄底,无奈之下,我只有将他两个人就地解决,实际上他若马虎过去,我也就含混了事……” 叹息一声,丛兆道:“生死有命,真是一点不错,史炎旺何苦非要追根究底不可?弄出了纰漏,自家赔上老命不说,犹将李子奇也拖进苦海……他也不想想,果真认出了你,此时此地,他还朝那里跑,这等的豆腐渣脑筋!” 燕铁衣淡淡的道:“有时候,人会想不开,史炎旺大概急着巴结骆暮寒,妄图建个大功吧!” 丛兆道:“太不自量了……” 燕铁衣问:“这件事,‘大森府’反应如何?” 苦笑一声,丛兆道:“自然是惊惶莫名,鸡飞狗跳,尤其难过的是那种迷惑,谁也搞不清那杀人者是什么码头来的,那一个人?动机为何?‘府宗’大发雷霆,严词斥责,三位‘堂首’全挨了一顿狠骂,连‘金刚会’的几位首要与章家父子,孟皎、公孙大娘等人也颇觉面上无光……” 燕铁衣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丛兆,你虽然身为‘大森府’的‘府卫’,日夕进出此中,但‘大森府’的机密,你似乎并不能完全获悉,譬喻说这一次的情形吧,你只知道协同‘大森府’起事的帮会是那些,但章家父子、孟皎、公孙大娘、曹广全、甚至史炎旺等这批硬角色的加入你却不晓得,可见骆暮寒仍然保留一部份内容,不让你们得悉全盘实力的布署情形……” 低低叹喟,丛兆道:“大当家说得不错,章家父子与公孙大娘,孟皎等人的加入举事,我的确事先不知道,不但我,恐怕其他与我俱有同等身分的‘府卫’都不清楚,我们的职位到底不是最高的,‘府宗’很可能不把全部的机密透露给我们,我想洞悉所有内情的人,除了‘府宗’本人之外,只有三位‘堂首’有这个资格了……老实说,他们这些人的出现,简直就和黑马突至一般,连我都颇觉意外,事前,半点征兆消息也没有,除了章家父子我曾不敢肯定的猜测过以外,其馀的我一概不知他们要参与的事,由此可见,‘府宗’计划之周详和慎重了……” 燕铁衣深思的道:“所以,这些日子里,你更该加意将耳目放灵活些!” 丛兆细声道:“大当家放心,我自会留神。” 燕铁衣又道:“他们是否有人怀疑过今天的事是‘青龙社’所为?” 丛兆颔首道:“有人提出来,但毫无实据,也只是猜测而已。” 燕铁衣问:“他们都朝那个方向去探讨行动者的身分来路?” 舐舐唇,丛兆:“意见纷纷,莫衷一是,谁也说不出一个肯定答案来,‘府宗’只是听,不开口,他自己怎么想就不晓得了,连蒲和敬也甚少发言……” 笑笑,燕铁衣道:“你多注意发展,目前,他们显然已陷入一片迷雾中了!” 丛兆担心的道:“大当家,但你干多了以后,怕他们就会猜出是‘青龙社’动的手脚啦!” 燕铁衣深沉的道:“是的,他们终究也会猜出,不过,那时他们才猜出,可也就晚了!” 丛兆关切的道:“大当家,你可千万自己谨慎,失不得手……” 燕铁衣笑道:“当然,我不冒险。” 犹豫了一下,丛兆问:“大当家,你下一个目标是?” 燕铁衣平静的道:“‘金刚会’的二当家‘铁君子’黄丹与‘丹顶红’孟皎,他们的性子急烈,危险性较大,其实,这二位已算侥幸了,本来今天就该轮到他们的,因为史炎旺与李子奇横里插出做了他两人的替死鬼,否则,如今这二位早幻异物了!” 丛兆忐忑的道:“大当家,你可得多琢磨?黄丹的武功之强,乃是相当惊人的,我曾亲眼见他露过几招,委实令人咋舌,‘丹顶红’孟皎也是狠出了名的角色,他那身把式,据说已入化境,动手出招,疾若迅雷闪电,眨眼间取人头颅于十步之外……”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知道。” 丛兆提心吊胆的问:“大当家有把握?” 燕铁衣笑了笑,道:“尽力而为也就是了,一个人,总该有点信心,是不?” 觉得喉咙发乾,丛兆沙哑的道:“大当家,我不得不再说一次--这两个人,无论其中那一个,单打独斗已是不易对付,大当家若欲两人一齐解决,就算分开来一次一个吧,前后鏖战,他们也等于车轮回转,只怕大当家太过吃力……” 燕铁衣低沉的道:“这是无可避免的,原本,我潜伏来此的整个行动就是冒险,若须达到预定的目地,就更免不了要冒险了,明知事情多少都有些棘手,也只好竭力一试了。” 迟疑着,丛兆道:“大当家,我是否可以派上用场?替你老分点累?” 燕铁衣道:“不必,我不隐讳的说,如果以我的力量犹难以制服对方,多加上你一个也一样无法奏效,因为你的功夫在与我同一段层的敌人来说,发挥不了什么牵扯之力,我想,你会了解?” 这是实情,所以丛兆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之处,他只以自己在这一方面所能提供的协助太少而有所汗颜:“大当家,既是如此,其他还有什么地方要我去做的?” 燕铁衣道:“你现在做接应,于圈子里侦查他们动态机密的工作,比你做任何其他的事都更为重要,若叫你直接参与行动,则未免得不偿失,有些舍本逐末了!” 丛兆没有再坚持,他低声道:“大当家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燕铁衣摇头道:“尚不能断定,总要选择一个有利的时机,我会密切注意任何可供运用的空隙,不过,也就在这一两天内便须行动了,对我来说,潜伏在此的每一寸光阴都是迫切的,都应该充分发挥尽致,只要是对‘大森府’有打击作用的举止,我都会毫不放松,倾力而为!” 叹了口气,丛兆道:“如今,大当家业已是将此地搞得人心惶惶,神鬼不安了……” 深刻的一笑,燕铁衣道:“这才只是开始,丛兆,仅仅才是开始而已。” 在丛兆的静默中,他又道:“从此之后,我敢断言,‘大森府’必将一日数惊,惨祸连连--直到他们精神崩溃,意志涣散,打消了侵犯‘青龙社’的企图为止,否则,迟早‘大森府’要在最后颓倒,我会以最大的努力,运用任何可能的手段完成这个愿望?” 丛兆苦笑道:“以大当家的一身本事来说,像这样隐着干,‘大森府’可真是要吃大亏呢!” 燕铁衣缓缓的道:“丛兆,你似乎有些不忍心?” 丛兆坦然道:“回大当家的话,这是一个感情上的反应问题,无论‘大森府’有些什么不对,理直或理屈,我总在这里可混上好一段日子了,人嘛,免不了多少有点念旧,虽然‘大森府’与大当家的你比较起来,大当家的在我心目中份量要重得多,而且依情依理我也绝对会站在大当家的这一边,但眼看着他们一步一个坑的往里跳,心里头也好不恻然,不过呢,这也只是我放在心中的感触而已,大当家千万可别以为我会再生二志,人情嘛归人情,事理嘛归事理,该怎么做,我仍会怎么做,断不会因为我自家的私下情盛作祟而影响了根本大计……” 燕铁衣微笑道:“我不怪你,换了我是你的立场,我也会与起你一样的感触,丛兆,由此可见,你是个性情中人,也颇理智--但话又说回来了,选定了那一边,就得有始有终,永远站在那一边,正如你所说,人情归人情,事理归事理,你的痛苦我明白,不过这也正是你与令兄义气的表现,你们的做法是正确的,丛兆,‘青龙社’更不会亏待你们!” 丛兆真挚的道:“只要大当家能以谅解,我兄弟两个便效力至死,也毫无怨言了!” 燕铁衣侧视丛兆一眼,笑道:“以后,你的定力仍须加意磨练。” 呆了呆,丛兆忙问:“大当家,莫非我有什么地方不够稳!” 燕铁衣正色道:“不错,以今天的情形来说吧,你同崔玉岗、石侃两个人过来追搜凶手,一见到我,眼睛便不停的往我脸上转,这是极易启人疑窦的事,幸而他们做梦也不会朝我身上连想,否则,万一遇着个有心人,你这样不经意的疏忽便很可能露出破绽,引起怀疑了……” 啪的打了自己一下嘴巴,丛兆惶愧的道:“该死该死,大当家,我一定是情不自禁,连自己也不觉得便老是朝大当家脸上望过去了,我记得在见到大当家的时候,心里存着老大的疑惑--不知今天的这件事是不是大当家干的?当时又不能问,心里想着,约莫不知不觉总是朝大当家脸上望了,可是,说实话,我半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燕铁衣轻轻道:“若叫你看出我的心事,别人也就能猜中几分了!” 丛兆道:“那时,大当家的模样,完全是‘张小郎’应有的神情,怕兮兮,惊楞楞的,看在人眼,简直……呃,小可怜一个,若非我知道底细,如果有人指出大当家真正身分来,我不以为他发了疯才怪!” 燕铁衣一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便装--干一行,使得做一行。” 丛兆道:“不但像,当家的,你几已和你所扮的‘张小郎’融为一体了,大伙面前,你是‘张小郎’,私底下,你又是‘青龙社’的双龙头,有时,在大庭广众之前看着你,连我自己也在怀疑,你到底真正是那一个了?” 燕铁衣有趣的道:“真有这么玄法?” 丛兆忙道:“简直天衣无缝,像透了!” 站起身来,在黑暗的房中踱了几步,燕铁衣道:“有关骆志昂失踪的事,府里到现在尚未起疑吧?” 丛兆道:“还没有;不过照平常的情形说,这位荷花二少几天不回家虽不会引起府里疑虑,但若府里事情出多了,恐怕他们很快就会连想到这上面来,换句话说,骆志昂失踪的事,他们将要比我们预料的时间发现得早!” 顿了顿,他又迷惘的道:“骆志昂失踪的事情,早点被他们知道或晚点被他们知道,是否有很大关系?” 燕铁衣道:“没什么,主要的是让他们自己发觉比较有利,一则更增加他们的惊惶不安,二则叫他们越陷迷离之境,三则,‘大森府’对‘青龙社’的手段与力量也就要大大的顾虑忌惮了!” 吞了口唾液,丛兆道:“如是……呃,府宗不肯妥协,大当家会不会真个‘撕’了他的宝贝儿子?”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沉默了一下,燕铁衣道:“老实说,不会。” 丛兆又惊奇又纳罕但却如释重负的道:“真的?” 点点头,燕铁衣道:“当然--因为他的儿子在这整个事件里并没有错。” 抿唇一笑,这位枭中之霸又道:“但是,我们做出的姿态却必须叫他相信我们这么做--如果他坚持不肯放弃主见的话!” 丛兆道:“我想他是会相信你们将这么做的,因为连我也相信了,大当家昨天所表示的态度,倒真叫我替那位荷花少爷捏把冷汗……我一直在想,在担心,如果府宗受激而怒,引起反效果,大当家那还能轻饶了他的儿子?” 燕铁衣平静的道:“现在你知道我的心意了?” 丛兆道:“现在知道了,但大当家若不说,我绝不敢往这上面想……” 吁了口气,燕铁衣道:“人的嘴巴说得硬点,也能替自己打气,甚至对你,我也不能表示自己已软了心,丛兆,以后你会知道,有些时,我也是相当宽厚仁恕的。” 丛兆笑道:“大当家一向宽于待人,这是我们都晓得的事。” 燕铁衣道:“并非‘一向’,而是‘有时’,其中有所分别,你高帽子不要给我乱戴。” 二人又低声谈论了一会,然后,丛兆辞去,像来时一样,那么谨慎,又那么轻巧灵便的匆匆消失于黑暗中…… ------------ 第31章 施铁腕 芒寒罩魂 燕铁衣的第三步行动比任何人预期的都更要来得早,就在拂晓前的一刻,他换了全身黑衣黑头罩,黑披风,黑靴,腰插短剑,非常隐密的潜出了他的居处,一路隐着身形绕向了西园的另一边--那里有三排精舍,其中,便住着“铁君子”黄丹以及“丹顶红”孟皎。 谨慎又巧妙的躲过了几处哨卡及守卫,燕铁衣神鬼不察的来到了三排精舍中最后,也是最靠外的那一排,他早已探悉,在这排小巧雅致的屋宇之内,共分七间住着十多个人,孟皎便独居于头一个房间里。 在避过了一拨巡逻队伍之后,燕铁衣又静候了一会,当他确定附近再没有什么人迹与可能的危机后,他靠近孟皎房外的窗口,用短剑轻挑窗栓--“喀”声细响,木栓已被挑开,人已越窗而入。 房中一片漆黑,但房中的人反应却快得出奇-- 黑暗与燕铁衣的双脚刚刚沾地,一个冷沉的口音倏然响起:“谁?” 微微点头表示赞许,燕铁衣手中的火摺子“哺”声抖燃,在那一点细弱又跳动的火头下,他好整以暇的走过去将桌上的银烛点亮,然后,他转过身来,目光冷清的注视着业已站到床下的那人。 孟皎是个容貌十分堂皇的人物,方面大耳,皮肤白细,体格也相当壮实,看上去,他该是一位高官富贾的模样,却不似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黑道煞星。 现在,孟皎正沉稳又镇定的打量着燕铁衣,神色毫不紧张,更不惶恐,只在双眸的闪动下,有那么一丝迷惑的意味……。 窗户已在燕铁衣进房之后掩好,莹莹的烛光有些轻微的摇晃,将燕铁衣的身影拖印在墙壁上,显出一股独特的诡异气氛,全室静寂,空气在冷瑟中别有一种僵窒般的沉重……。 孟皎身上是一袭灰色中衣,他赤足站在地下,视线绝不乱转,只定是望住燕铁衣,同时,双手横叉腰际--那里,有两口掩隐在衣内的什么物件突凸着。 四目相对,一刹那,他们全发觉对方都有一种尖锐与寒冽的眼神,俱有这类眼神的人,也皆是有着绝对自信及超凡定力的人……。 于是,孟皎先开了口,语声淡寞而平缓:“你是谁?” 燕铁衣低沉的道:“这是个千篇一律的无聊问题。” 孟皎的白脸上浮起一片酷毒之色,他冷森的道:“此时并非适宜来客造访之时,朋友你专挑了这么一个时间前来,显见是来意不善了?而且,你进房的地方不对,想更是有心挑衅?”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说对了,孟皎。” 慢慢展开一抹笑容,孟皎道:“你知道我?” 燕铁衣道:“否则我怎会来?” 表情突然一变,孟皎阴沉的道:“朋友,昨天西园中被杀的两个人,是你干的吧?”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是我。” 孟皎漠然道:“你有一副好身手!” 燕铁衣道:“承赞了。” 上下打量着燕铁衣,孟皎又无动于衷的道:“此时此地,你以这付姿态能来,想是也要如法泡制了?” 燕铁衣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的。” 有些轻蔑的一笑,孟皎道:“我可不是史炎旺,也不是李子奇,只怕你会多少有点困难。” 燕铁衣道:“我知道,你比他两人都高明得多,甚至强上数倍!” 一昂头,孟皎自负的道:“正是--然则你有把握做到你对他们所做的?” 燕铁衣道:“总要试试。” 孟皎狠声道:“若是做不到,你今天就也会像他们一样了!” 燕铁衣生硬的道:“我已考虑到这一点,我也清楚你,孟皎,你不是一个仁厚的人,到了你手,你从未予你的敌对者有过喘息或求恕的机会,你总是把他们由活人变成了死人,而且,手段极其残酷。” 孟皎木然道:“我一向如此。” 燕铁衣道:“所以有人称你‘丹顶红’--一种天下最毒的毒药!” 并不愤怒,却是得意的笑,孟皎道:“看来,你对我是下过一番研讨功夫的。” 燕铁衣道:“这就是你的不幸了。” 孟皎唇角微撇道:“怎么说?” 燕铁衣悠闲的道:“我十分了解你,知道你的一切,但我仍然来了,这表示我不在乎你,反之,设若我自知对付不了你,我当然不会来惹你,我是个珍惜性命的人。” 深沉的笑笑,孟皎道:“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但未免过份张狂了些!” 燕铁衣道:“希望你一直这样以为。” 烛光摇晃问的暗影,映幻得孟皎的形容有些阴晴不定,他缄默片刻,低缓的问:“你为什么来找我?” 燕铁衣道:“因为要杀你。” 孟皎的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他冷冷的道:“我们有过旧仇?” 摇摇头,燕铁衣道:“没有。” 孟皎不解的问:“是我不自觉中开罪过你或与你关系的人?” 燕铁衣道:“也不。” 孟皎沉着的道:“那么,是为了什么?” 燕铁衣语声冰寒:“简单的说吧,你来错了地方,帮错了人。” 全身一震,孟皎脱口而出:“你是‘青龙社’的人?你是--” 燕铁衣的动作恍同闪电,不知他如何出的手,一溜寒光已暴射孟皎面门,在孟皎凌空倒翻的瞬息,又是七十九剑形同一面倒撤的芒网反罩而上! 在流灿呼啸的光刀里,孟皎身形穿掠腾挪,在此斗室之舍却做着广原千里般迅捷自如的闪躲,一个扑地旋,双手猛起--每只手上至已套上了一只布满寸长利锥的钢丝手套,这付要命的钢丝嵌锥手套有个名称:“飞魂爪”。 燕铁衣往侧微移,短剑在幻成一圈圈连串的光弧旋动中,剑身割裂空气,由光弧里往外伸缩闪击,彷佛剑虹贯月,满室皆寒! 孟皎翻飞准确,双斤狂砸猛击,力逾万钧,流动的劲势呼轰作响,宛似整间房子全在震动! 猝然剑隐人出,燕铁衣抖手十掌劈去,孟皎却挺身扑进,“飞魂爪”上下交击,左右合进,便迎敌掌! 燕铁衣半寸不退,却在与孟皎接触的刹那,整个身形随着孟皎所发出的强劲力道忽然飘起,有如顿时失去重量,也像被对方的劲力抬起空中一般,然而,就在身子飘起的同时,冷芒如夫,正指孟皎眉心! “嗤”声轻响,孟皎额头开口,血光涌现--但他退得快,并未致命! 咬牙如磨,孟咬双目立赤,他猛然矮身,“飞魂爪”由下往上斜掠,身形跟着弹射房顶,横着侧滚;双臂倏缩倒挥--爪势所向,是燕铁衣天灵盖! 一片黑云也似的物件“霍”的一声反卷,时间拿捏得准确无比的刚好迎上孟皎这千钧一击,孟皎全力施为,突觉着力处虚软空悬,方才惊觉换招,小腹蓦感一凉,一凉之后,就像是把体内的全部热流跟着喷了口去! 并不觉得怎么痛,但孟皎的全身力量却骤而消失,他像在一刹那瘫痪了一样,沉重又软麻的朝地下跌落。 那片黑云已适时卷来,接着孟皎迅速下坠的身体,宛似一张有弹力的黑网,恰到好处的兜着孟皎,“呼”声将他移到床上! 房中的光度并不强,但足够孟皎看清溅满的鲜血,猩红夺目,刺人心弦,当然,他知道这全是从他肚内所喷酒出去的! 这时,他双目开始泛黑,视线迷蒙,小腹处,也立即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剧烈痛苦……… 孟皎明白,他输了,代价却是生命! 腹部的痛苦,已越来越形严重,痛得他冷汗涔涔,全身缩卷,内腑五脏都似在抽搐扯绞,眼睛望出去,周围的景物俱在旋动--在一片雾气中旋动。 咬着牙,他自齿缝中,“嘶”“嘶”吸气,只有这样,他才能避免呻吟出声。 燕铁衣肩上反卷着他方才用以抵挡孟皎当头一击的黑色披风,静静走到床前俯视孟皎;他看过太多这样的情状,他晓得,孟皎已经奄奄垂死了。 孟皎眼中的燕铁衣,却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 拚命吸气,孟皎奋力挣扎着:“你……你……你的……剑……” 燕铁衣温柔的道:“已归鞘了。” 孟皎戴着“飞魂爪”的双手紧抚小腹,血如泉涌,染红了这双曾染过多少人血的钢丝锥斤,染红了被褥,也染得他灰色的中衣泛了紫,他痉挈着,嘴巴嗡合有如一条离水的鱼:”不……不……你的……长剑……你……只用……了……短……短剑……” 燕铁衣低声道:“你晓得我是谁?” 喉咙里“咯”“咯”的痰响,孟皎身子一下强一下弱的抖动,他双眼上插,提着气道:“燕……铁……衣……我……我……运……道……太……太……差……。” 猛的,他身子往上一挺,颓然落下,却再也不动了。 燕铁衣站在床边,默然注视着孟皎的尸体,喃喃的道,“是的,你运道太差,谁说不是呢?” 接着,他迅速在房间四周查视了一遍,他要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足以暴露他身分的蛛丝马迹,现在,更须加意小心了。 当一切满意,他吹熄烛火,悄无声响的越窗而出,房中,又如先前一样--黑暗而冷寂了……。 并没有稍做休憩,燕铁衣有如一缕轻烟般飘向了前面第一排精舍,那排精舍的第二间,便是“金刚会”二当家“铁君子”黄丹的住处了。 但是,黄丹的房间窗口中,却已透出了光亮,这显示着他并未入睡,或者,已经起床。 本想如法泡制的燕铁衣,见状之下不觉有些犹豫起来,他迅速考虑着,不知是要按计而行呢,抑是临时改变计划…… 他正在忖度形势,尚未决定如何去做之前,目光闪处,却已发觉两条人影闲闲的自屋角那边并肩走去,就算从后面看,他也认出了只见过一面的黄丹背影--这位“铁君子”走起路来总是双手摇摆,头扬向天的。 不过,现在他们是两个人,而燕铁衣原先的目标只预定了黄丹一个! 略一迟疑,他立下决定--先跟上去看看,再说。 一面伏身潜行跟踪,燕铁衣一面迷惑不解,天尚未放亮,这位“金刚会”的二当家要到那里去呢?去做什么呢? 走出百步之外,是一片小小的场子,四周空旷,除了西园那边有树掩隐之外,其馀三面则一目了然,没有什么遮蔽;这片小场子,铺设着整齐的青砖,场中间散置了些石担石锁与木马矮桩等物,这个地方,大概是平时供给“大森府”的一干小角色们习练把式用的……。 黄丹与另一个人来到场子中央站住,两人首先做了一会吐纳调息的功夫,然后,对立丈许,开始极其缓慢的试招演练起来……。 天色,已朦朦亮了,有一层薄雾浮漾着。 燕铁衣尽量将自己的身形曲弓着隐伏在一丛稀疏的花树之后,这只是一丛半枯的矮小花树而已,在白天,是绝对难以做为掩蔽的,但此际却勉强可以用来遮挡形踪。 现在,场子里的两个人由缓慢出招试演而逐渐短兵相接,身法手眼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眨眼间,双方已混成一团,但见黑影晃闪,回转如飞,倒象是正在豁死相拚的仇敌了。 于是,燕铁衣知道,他们正在做早课--练习扑击腾跃之术,一般而言,这也是每个习武者不可或缺的正常课目,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点点头,燕铁衣心想:“这二位可还真够勤的,做到那两句话了,拳不离手,诀不离口。” 场子里,人影旋斗更急,根本已分不清谁是谁了,只见劲力呼啸,似是沿着场子四周滴溜溜打转,难以认明那两条影子是并是离,一忽儿拔弹向天,一忽儿平雁落地,宛如比翼之鸟,连魂之魄,总那么倏然东西,却形影相系。 燕铁衣经过这一阵短时间的凝眸注视,已经发觉黄丹的武功之高,确已非同小可,攀身顶流了,别说是他,就是另一个与他试招对演的搭档来说,也乃武技精湛的便把子,同样不是等闲货色! 情形是如此,但燕铁衣却不能退缩,事实上他也不是个习愤于向艰难让步的人,他仍然决定要按计行事,冒险一击! 就当黄丹同他的伙伴正在真假不分的对招练功之际,斜刺里,一条浑黑的影子有如来自虚无,似流光一道,电射而来! 燕铁衣的凌空扑击之劲是如此之快,以至方才光影一掠,他人已自空而降,暴射黄丹! 晓雾迷蒙中,黄丹并未看清来人是谁,尤其他不会想到来人的身分立场,因此,他只微微一怔,却毫不惊惶,飞彩五步中,反而有些不悦的道:“是那一位?” 黄丹的错误反应,立即由他这一句问话里暴露无馀,燕铁衣一击不中,弹起三尺,口中笑道:“老黄,不欢迎么?” 话在说,他身形斜旋,掌劈如刀,狂罩而下! 黄丹还真以为是那个熟人在同白己开玩笑,一面倏然闪避,一边悻悻的道:“别乱来搅扰--。” 这时,和黄丹试手的那个人业已退出圈外,他用衣袖抹着额头汗水,不在意的朝圈子里瞧着,笑嘻啧的道:“二当家,八成是司延宗这老小子!” 燕铁衣双掌幻为千百浮动的影刃,飞流交织,两脚闪电般环接暴蹴,声势沉隼猛利无比! 黄丹的一张青森森的长脸在雾气中有些变色,他猝翻倒旋,微愠道:“延宗,那有你这么试招法的?” 燕铁衣跃起向左,却在跃起的同时大侧身“呼”声翻至右边,动作之快,匪夷所思,黄丹往下急沉,冒火叱道:“你干什么?” “么”字方自他口里传出,冷芒蓦现,直刺黄丹咽喉! 大吃一惊之下,黄丹一双鹰眼猛睁如铃,他倒仰向后,奋刀倒射--。 站在那边的那位仁兄哈哈笑道:“老哥,不要鼻子,居然亮家伙占便宜了--。” 寒光暴起,黄丹一个狂旋,左肩上业已血流如注。 晨雾似纱,飘浮迷漫隐隐,带着一股冷冰冰的阴湿……。 厉叱如雷,黄丹身形横空速滚,出手之下,便是他的独门绝学:“碎鼎八式”! 劲力有如铁锤巨杵,挟着“蓬”“蓬”的击撞空气闷响,一声接着,一声连串搞砸,顿时气流云荡,狂飙啸旋--。 还在看戏的那位仁兄此时亦不禁发楞了,他迷惑的却也担心的叫道:“喂!二当家,你别以假当真呀,便算老司亮了像伙,也只能说他失了规矩,你怎能使用‘碎鼎八式’呢?这不是闹着玩的……” 八式彷佛八记撼天的霹雳,横扫狂砸而过,燕铁衣一边闪挪飞腾,一边吃吃而笑…… 黄丹青脸涨赤,凌厉再进,掌掌交连,式式相套,在一片呼轰穿舞的凝形劲力中,他嗔目大喝:“好奴才,你是谁?” 燕铁衣贴地闪身身形猝沉,由下而上,一剑电飞! 急切间,黄丹九十一掌猛往下压,同时人跃半空! 观战者焦急的道:“你们可别打出真火来--怎么玩着就吵骂起来啦?” 黄丹眼角一晃,又见对方已从纷舞纵横的掌力下逸出,不觉又惊又怒,他横截过去,口中大叫:“广全,他不是--。” 话尚未完,燕铁衣的短剑隔看七尺之远,就像流光过隙,骤至面门,黄丹愤怒中凌空侧转,双掌运力突起--“碎鼎八式”! 底下,那位仍在迷茫中的仁兄忙叫:“好了好了,都别打了,快住手--” 燕铁衣的身体猝然在敌人的狂猛力道翻飞里往下急坠,却在黄丹八式甫尽的一刹那脚沾地,他两腿倏撑,才下来的身子又缩成一团如球,“呼”的反弹而回,黄丹续力不及接连,两臂猛挥,整个人向上拔升--。 缩成一团的燕铁衣便有如惊鸿般从黄丹脚下一闪而过,但就在那双方交掠的一瞬间,寒光似矢,倏现又隐! 于是,两条身影分别落地。 但是,黄丹却踉跄了一下,然后,他背对这边,僵立不动。 观战的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烈火金环”曹广全,他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一面急步走近,边埋怨道:“老司,你怎么搞的嘛?自己人试手几招居然还动家伙?说出去也不怕丢人?你看,二当家一定恼火了……”…… 他口里在嘀咕,却并未认真仔细注视向燕铁衣,雾气迷漫,距离寻丈,加以他心中早有先入为主的意思,认定了燕铁衣是“大森府”的“前堂”“堂首””降龙手”司延宗,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朝第二个地方去想…… 走到黄丹背后,曹广全打了个哈哈:“得啦,二当家,别再生闷气啦,老司还不是和你闹着玩的?值得当真?你看你,绷着张脸,莫不成连我也恼在里头了?” 黄丹僵立如故,纹风不动。 曹广全放低了声音:“唉,这是干什么?二当家,彼此都是戏耍着练练功夫嘛,一点小事,何必真个扯下脸来?看在我的份上,你就多少包涵则个……” 黄丹依然毫无反应。 有些不痛快的哼了哼,曹广全伸手一拍黄丹肩头:“二当家,敢情你是叫我--” 蓦地,这位“烈火金环”张大了嘴巴,说了一半的话也一下子噎回喉中,他瞪着眼,就像被慑住魂一样目定定的看着黄丹往前仆倒,全身鲜血淋漓! 机伶伶的一哆嗦,曹广全一个箭步抢前,伸手翻过黄丹的身体--那种凸目咧嘴的恐怖形状,不用再检视,他也马上知道黄丹业已气绝身死! 宛似被毒蛇咬了一口,曹广全骤然跳了起来,像发了疯一般狂喊着返身冲向燕铁衣方才站立的地方,但是,那里还有人影? 场子四周是一片空旷,一片悄寂,除了地下死去的黄丹,便只有曹广全自己,刚才那个黑色人影早已鸿飞冥冥,不知所踪了,在飘漾的薄雾中,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是根本便没有第三者出现过,宛若那个黑色人影乃是虚幻的鬼魂化身,好像眼前的景像早在这个时辰以前便已形成了! 曹广全脸孔扭曲,双目如火,他喘息吁吁的沿着场子奔扑追赶,一边双臂乱挥,一面声嘶力端的尖厉怪喊:“你不要逃……你这个凶手,杀胚野生杂种……你把我骗得好苦……你到那里去?你刚才还在这里,你朝那里跑,我和你拚了……可恶可恨啊,你暗算了黄丹,又坑了我,……畜生,你是个不要脸的畜生……” 凄怖怪异的叫喊声就似要扯断人肠一样冲破清晨寒瑟的空气传扬出去,显得越发阴森悚栗,于是,雾气中,人声四起,叱喝不绝,幢幢身影已自四面八方朝这边拥集,气急败坏的拥集!——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32章 情是水 波漪成圈 天翻地覆的这片混乱震撼着“大森府”,他们在黄丹的恶耗中尚未平静下来,却又连接发现了孟皎的横死,于是,这座雄峙南方的武林巨第便完全陷入了那种凄风苦雨,惶悚不宁的黑暗中了……。 当然,他们立即展开了严密又彻底的清查与搜索行动;但是,结果同样是空洞又迷茫的。 找不出凶手。 找不出杀人者的身分,来历,甚至动机来。 已经死去的人或许知道这些,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大森府”的上上下下,全在心里笼上了一层愁雾,罩上了一层人人自危的惊忧暗影,可是,除了那两眼盈聚的合惶,他们真是束手无策了。 他们实在猜不透那个煞星是什么人,武功这么高强身手如此俐落,而且,更可怕的是来人居然能随意出入于戒备森严的“大森府”内外恍同无人之境,这份能耐与机智,确是匪夷所思了…… 现在,“大森府”的防卫已更加严谨,连“金刚会”的人手也派上用场,协同展开警戒,“群英堂”内,“府宗”骆暮寒已经连续召集了三次会商……。 燕铁衣奉了总管孙云亭之命,将一些香烛祭品等送往那边的精舍中去,在那里,摆设了灵堂,准备开吊,入夜之后,还有场法事要做。 生死场面见得多了,对于生和死也就淡宽得多,燕铁衣将该送的东西送到以后,又在灵堂里外转了几转,这才走了出来,面对那两具尚未入殓的尸体时,他心中只有一抹悲悯及怅然,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因为这是一种有关存亡的争斗,他极为明白,设若易地而处,他的敌人亦势必如此,而混进了江湖圈子,便免不了要接受这样的下场--今天他来吊人,不知那一天又安保人不来吊他? 心情有些儿沉重,他独自又走了回来。 经过西园的花棚时,骆真真竟一个人坐在那里,神情上宛似在等候什么人,显得有些焦急,也流露了几分悒郁不欢的愁容。 微微一怔之后,燕铁衣快步走向花棚下面,他尚未开口,骆真真已经看见了他,这位骆府的大小姐立时一跃而起,焦急愁苦之状一扫而光,她匆匆过了上来,又嗔又喜的盯着燕铁衣道:“小郎,你又跑到那儿去了嘛?怎么直到如今才回来?” 燕铁衣垂手站着,迷惘的道:“大小姐是在找我?” 骆真真佯怒道:“不是找你是找谁?我先前到孙总管那里,他说才派你送东西到对面去了,我知道你回来一定要经过这里,所以索兴就在这里等,那知却等了这么久,害得我坐立不安的……你到对面送东西要送这么长的时间吗?又疯到那儿去野啦?!” 燕铁衣呐呐的道:“没有,大小姐,我只在灵堂里呆了一会,我不晓得大小姐在找我,要不,我马上就会赶回来听差遣……” 哼了哼,骆真真道:“你呀,谁知道心摆到那儿去了?” 燕铁衣不解的道:“大小姐是指我--?” 突然,骆真真察觉自己有些失态,她脸儿飞红,赶紧侧过头去轻咳一声,再转过脸来的时候,又恢复了那极端庄之色了。 骆真真的表面上虽已强行装扮成一派湛然,其实一颗心却在跳个不停,她业已体悟出自己在情感方面的变化来,这种变化,对她来说,是强烈的玄妙的,新奇又不可思议的,她暗中有一股兴奋的潮流奔循于体内,一种喜悦及一种绮丽的幻想掺含在一起逐渐凝形,但她却也是忐忑又惶恐的,她不知道自已该如何持续下去,该怎么让这种情势发展,她明白她在做什么,她在隐隐祈求什么,她已真的对“张小郎”有情感了,而这并非寻常的情感,这不是主子对奴才的情感,不是某种怜悯而生的情感,这是--带点慈祥意味的姐姐对弟弟的关爱,不,这此只有一点点,却更像一个思春少女暗恋上某一个青年人那样的狂热及迷乱,虽然,她是尽量压制着,同时自己也在拚命否认…… 没有少女是不怀春的,只等着那个合适的人来启开她爱之心灵而已。 有些人,经过一生漫长时光,犹不能体悟“爱”的真谛是什么,但有些人,只在短短的一段时日里,便能适切的发现爱更去承受它的痛苦与甜蜜,欢乐与忧郁,承受它的兴奋、狂癫、骄傲,以及一切平时无以体验的百般滋味郁爱不必多,不必长,只要真正爱过,几天也就够了。 骆真真没有说话,但一双水盈盈的眸瞳里,却倾诉了许多。 燕铁衣有些怔忡,也有些迷茫,骆真真对他这种特异的情感,他怎么感受不出?他早已有这个体悟了,但,此时此地此景,岂非一大讥剌?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他根本想也不敢往这上面去想,同时,他肯定,只要骆真真有朝一日明白了他的身份,恐怕不会有这样的希翼了。 就算眼前吧,主仆之分,相距千里,又岂是谈论儿女之情的对象? 搓搓手,燕铁衣陪笑道:“大小姐,有时候,我太笨,脑子转不过弯来,还请大小姐多开导……” 骆真真稍微平静了一点,她笑道:“别客气了,谁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燕铁衣忙道:“在大小姐面前,我怎敢装糊涂?” “噗嗤”一笑,骆真真道:“好了,不说这些--小郎,灵堂有什么好看的?那种阴惨惨寒森森的气氛,能憋得人发狂,你却像蛮有兴致似的,真叫人想不通!” 燕铁衣不知不觉的道:“生与死是一道关界,来的人和去的人总也有这轮回一转的缘份,与死者识与不识并非重要,人去了,多少会给生者留下一点淡淡的意思,好比离愁,俱为怅然……” 骆真真凝视着燕铁衣,表情中有着惊讶与纳罕的意味,这片刻间,她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她宛如在面对着一个睿智的,超凡的,深沉又淡漠飘逸的隐士……。 这样的话,不似能从一个小厮杂役的口中说得出来! 燕铁衣处于眼前的气氛中,不由自主的将谈话的对象与自己本身的情感相融了--这么柔静的气氛,这样恬怡的笑靥,又加上这样一位亲切的少女女以至将他本能的戒备和善惕也松懈了,就如同在和一位好友话家常似的……。 及至他发觉骆真真,以这种眼神瞧着他,他才悚然惊悟,立时,他掩饰的一笑,故作忸怩之色:“大小姐……大概我说得有些不伦不类吧?这是我从以前家乡里一位秀才先生口中听到的,顺便套用了,也不知是不是人的生死真像这个说法……” 骆真真疑惑的道:“这不是你自己想到的?” 燕铁衣忙道:“我也想过,但说不出来,我只觉得像他那样讲,才多少扣中了我自己心里的一些感触,……” 骆真真慢慢的道:“小郎,你很聪明,悟性也高,有如璞玉,只差一位好工匠好生琢磨了……” 燕铁衣顺势道:“还请大小姐多教导,大小姐,我的记忆也很好呢,教我什么差不多都能记得。” 怔怔的看着燕铁衣,骆真真茫然道:“小郎,我老觉得你不是小郎……” 燕铁衣心头一紧,轻笑道:“大小姐在逗弄我了,我不是小郎又是谁呢?” 骆真真皱着眉儿道:“小郎,面对着你,我一直看不出你有半点下人的味道来,彷佛蕴藏在你身体内的是另外一个灵魂,那是个与众不同的灵魂,小郎,你的气质非当沉毅高华,你似乎是两个人幻化为一个人的,有时,你是小郎,有时,你又像变成另一个人了,小郎,你有点怪--告诉我,你真是小郎吗?” 燕铁衣扮出一付哭笑不得的样子--暗中却捏了把冷汗:“大小姐,你真会说笑话,我不是张小郎又会是那一个?求你别再说了,我听过一些老古故事,像借尸还魂一类的,大小姐,你要再讲下去,我就要吓得打哆嗦啦,真的,如今我自己也在怀疑是不是我自己了……” 忍不住笑出声来--显然,骆真真已暂时打消了她那并无根据的直觉反应,她抚着嘴儿道:“看你,和个小孩子一样这么胆怯!” 燕铁衣顺着岔开话题:“大小姐这么急着找我,可是有事吩咐?” 骆真真笑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心里烦闷想找个人聊聊,怎么,你不愿意?” 燕铁衣惶恐的道:“我,我那敢?” 叹了口气,骆真真道:“这两天,府里接二连三出事情,你一定都知道了?唉,真是风声鹤唳,草本皆乓,叫人惊疑难安,走到那里,也觉得鬼影幢幢了……” 燕铁衣小心的道:“大小姐,我一直在纳闷,那个杀星会是谁呢?他胆子可真不少,府里就和龙潭虎穴一样,他竟然要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怕抓着……” 骆真真坦然道:“那凶手若怕被抓着,也不会来了,小郎,江湖上有句话--‘不是猛龙不过江’,既然他敢来,就必有所恃,不过,这杀人者的确也够胆量!” 燕铁衣十分有信心的道:“只要下次他敢来,大小姐,府里的师父们一定会抓住他!” 骆真真悒郁的道:“也难说,小郎你不会武功,不了解此中的情形,李子奇和史炎旺都算得上是好手了,却在倾刻之间便被对方要了命,而‘丹顶红’盂皎和‘铁君子’黄丹更是江湖上盛名赫赫的人物,本事之强比李子奇与史炎旺二人犹要高上许多,但是,孟皎死在房中,住在隔壁的人却竟无闻问,连风吹草动也没见,一个强者就送了命;黄丹的死更是荒唐,他正在与曹广全二人例行试招呢,那杀人者竟突然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击杀了黄丹,曹广全在一边看着,还一直以为是司延宗在开玩笑,等他查觉情形不对,那人早就扬长而去……” 燕铁衣道:“如果曹大爷一上来就看出有问题,说不定还能与黄二当家合力制服那厮………” 摇摇头,骆真真道:“这也不一定,听曹广全事后的叙述,那凶手黑衣全身头上更戴着面罩,动作如电,武功奇高,攻扑之间神鬼莫测,造诣之精湛,足可称为登峰造极,曹广全自认便加上了他,恐怕也未见能占上便宜……” 燕铁衣愤愤的道:“大小姐,不是我放肆敢背后批评曹大爷,他当场疏忽不察,以至黄二当家丧了命,事后,他一定会尽量把那凶手描述得多强多狠,这样才显得他措手不及的难处,也减轻了他的责任,其实,我才不信那人有他说得这么厉害!” 静静的一笑,骆真真道:“小郎,你的话或有道理,但却不准向外面说起,以免传入曹广全耳中另生误会,于你也非常不好,总之,府里的事,你不必开口议论,自己言行多慎重就衍了……” 燕铁衣恭顺的道:“是,大小姐。” 骆真真又轻轻的道:“这会儿,爹是又急又怒,发了好大的脾气,蒲叔叔却悲痛逾绝,起誓要为黄丹报仇,整个府里好像翻了天一样,闹得混乱不堪,如今人人都憋着一肚子怒火,你平时没事步向他们那边凑,那些人的行为都很粗鲁,一不顺心,就会乱找碴儿出气……” 燕铁衣道:“我不靠近他们也就是了--大小姐,如今可对那凶手的来历有了点眉目?” 骆真真沉重的道:“还没有,但有人怀疑是‘青龙社’派人干的,可是又不像,也没有证据可供支持这种臆测,现在的情形,真像掉在雾里,一片朦胧了……” 这时,园子那边,忽然传来人声叫喊:“真妹,真妹……” 一听这声音,骆真真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极度憎恶的道:“鬼,阴魂不散的鬼……” 声到人也到,可不是,大公子章凡。 他人从那边花丛傍转了过来,还隔着丈多远,业已满面堆笑,谄媚的道:”哟,真妹,你在这里,可找得我满身大汗,这双腿都要走断啦;乾娘要我请你回去用点心,‘芝麻酥饼’和‘玫瑰千层糕’,外大街‘志和斋’做的,另还熬了莲子粥,就等你回去啦,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话还没讲完,这位章大少的目光已罩定在燕铁衣身上,立时神情一寒,模样儿像要吃人:“咦?你这奴才又在这里贼头贼脑的黏缠上啦?好小子,你倒真会挑时间,凑热闹!”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燕铁衣赶忙装成又惊又怕的神态,微颤着道:“小……小的不敢,章公子,小的只是来向大小姐回禀差事的,小的这就走……” 骆真真重重一哼,怒道:“留在这里,不用怕他,小郎,这一次我看他还敢把你怎样?简直喧宾夺主了,岂有此理!” 章凡急忙陪笑道:“得.得,我的好真妹,我就看在你的玉面上饶了这奴才,你别生气行不?” 骆真真冷板板的道:“人家惹你啦?人家又犯了什么错?凭什么要你去‘饶’他?莫明其妙!” 表情变了变,章凡有些挂不住的道:“真妹,何必嘛?下人面前,老是出我的丑?这些天来,你总不给好脸色我看,我又没得罪你,好歹你留点情份,我再不济,也比个下人要高上三分吧?” 骆真真不屑的道:“也不见得!” 怒气顿升,章凡一转,厉叱道:“大胆奴才,还不给你家少爷滚开,还在这里又想讨打?不开眼的东西!” 燕铁衣悚栗的道:“是,是,小的这就走--。” 骆真真尖声道:“别理他!” 燕铁衣可怜兮兮的道:“大小姐,我还是先走吧,你做做好事,要不,我又要受苦了………” 咬咬牙,骆真真猛一跺脚,急步走开,章凡狠狠瞪了燕铁衣一眼,像只癞皮狗的蹶着屁股匆匆赶了上去,一面跟在骆真真,背后低声下气的连赔着不是…… 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燕铁衣也迅速离去,他刚刚待要转过前面那片疏林回到住处,林中,丛兆已一溜烟般窜了出来。 往傍一闪,燕铁衣低促的问:“有事么?” 丛兆左右一望,小声道:“大当家,今早的事,是你?” 点点头,燕铁衣道:“是我。” 眼皮子下的肌肉跳了跳,丛兆咋舌道:“我的老祖宗,大当家你可真狠呀,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这么个快法!” 目光四巡,燕铁衣谨慎的道:“兵贵神速,迟则生变,我冒险来此,可不是和他们磨蹭着玩的!” 丛兆咽了口唾液,有些紧张的道:“大当家,我特来禀告,刚才‘府宗’业已问到骆志昂的去处,他晓得这位荷花二少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似乎也有些觉得不妙,立时派人四处寻找去啦!平时他才不会如此小题大做,但纰漏一出多,他好像也敏感起来……” 深沉的一笑,燕铁衣道:“很好,他不用多久就会知道他宝贝儿子是失踪了。” 丛兆压着嗓门道:“大当家是否准备,把这件事向‘府宗’摆明?” 燕铁衣道:“当然,要不他怎能肯定骆志昂到了那里?摆明了才能谈斤两,我另外还有掳去他儿子的证据给他,好叫他相信这不是唬他的!” 丛兆舐舐嘴唇,道:“大当家要小心了,风声会越来越紧!”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晓得;你自己也注竟要沉住气,别露了底,这可是拎着脑袋玩命的事!” 苦笑一声,丛兆乾涩涩的道:“我业已是骑上虎背啦,大当家,还能不撑到底?你老放心,我会谨慎……” 燕铁衣颔首道:“你快走吧,别叫人看见起疑--” 拱拱手,丛兆又像方才一样,一溜烟闪进林中不见。 沉思月刻,燕铁衣缓行向前,一面走,他一面在考虑下一着棋该怎么摆,在这强敌四伺的环境里,他深切知道,每一步俱关生死,每一着皆系成败……——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33章 莲心苦 柔肠铁胆 就在“大森府”这一片风声鹤唳的气氛中,燕铁衣一连十天没有展开新的行动,他有心要敌人们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疲惫里,他希望对方会在精神压力的过份负荷下失去惯常的反应,他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当人们日夜不停的使身心处在动态的惊悸中时,就会逐渐变得麻痹、迟钝、而幻觉丛生了……。 当然,现在“中州宰”骆暮寒亦已确定他的宝贝儿子是“失踪”了,唯一尚不能确定的是他儿子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他非常清楚他的儿子,断不会自行离家出走的,况且,也毫无出走的原因,在这等节骨眼上,骆暮寒委实不敢向好的地方想,因此,他的脾气也就越发暴躁,“大森府”更就愁云惨雾,人人自危了……。 燕铁衣冷眼旁观,知道他再进一步行动的时机又快来到。 目前,“大森府”向“青龙社”挑衅的计划,似已暂时搁浅了,他们虽然力量早已齐备,却因为这连续不断的意外事件而不得不强行延缓举兵,他们有这种预感--不幸的迭次发生,必然与他们侵犯“青龙社”意图有着关连,纵使他们这时还摸不清症结的所在,但有些人业已联想到“青龙社”的头上了。 这些人里,包括了“大森府”的“府宗”骆暮寒,以及“大地十剑”中的第三剑“光轮”章琛等,只是,他们苦于拿不出实据来,这种大事,光用推想猜测是不够的,谁也知道如若一旦传扬山去,在无凭无据的情形下,其后果对“大森府”来说将是如何严重! 于是,他们只有一面竭力设法寻找骆志昂的下落,一面等待……。 这七天,对双方而言,都是漫长的、难熬的。 “大森府”方百有一种固执却有效的看法--他们认为,只要骆志昂不死,掳去他的人便必有所图,迟早也必会那“大森府”接头,那时,这个谜团便可打破了,当然,届时如何应付,也只有到了时候再说。 目前,他们除了尽人事的去查探之外,便只有等着对方自行出面。 九名好手的连续遭到狙杀,“大森府”自然也不能放弃追究的责任,不过,这些事比起骆志昂的失踪来,却变得次要了……。 燕铁衣一向的主张是制敌机先,保持旺盛的攻击精神,所以,“大森府”在期待,他却又要展开一连串的计划,他要在“大森府”现在的迷惘恐惶处境中,再加强其震撼与打击的效果! 同时,他决定,要在这连串的行动完成之后,才让“大森府”明白骆志昂的下落,--易言之,那时也就是提条件、谈斤两的时候了。 他准备对付的下一个目标,是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是一般江湖人给她起的称号,她的真姓名是公孙莫愁,五旬的年纪了,看起来犹如三十许人,长得可算漂亮,但眉目顾盼之间,却仍然有着那么一股子俏味;公孙大娘早就寡居了,却是谁也不知道她以前的至今是那一个,她的外表相当秀雅,白白净净的,清清爽爽的,除了看起人来有些带邪,她若不开口,便不十分像个江湖人,她的大半生,有着很浓厚的传奇色彩,譬如说,没有人晓得她的来处,也没有人晓得她的去处,在二十年以前看她就是这副模样,二十年后却依旧如昔,大家都知道她的武功很高,但却估不透高到什么地步,因为和她动过手的人就没有活着再出来现世的。而她擅长那一门技击之术,特点何在亦无人知晓,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少有朋友,离群独处,行踪飘浮却又亲善心狠的这么一个人! 但是,燕铁衣却要比别人多知道她一点,燕铁衣晓得公孙大娘一身本领里,最高明的就是她的轻功,而燕铁衣也知道她的师承,公孙大娘的师承不是别人,便是她的丈夫--当然,该称为她死去的丈夫了,公孙大娘的丈夫乃是在二十五年以前即已退隐江湖的一代怪杰”海天飞鸿”钟雁影,在当年,钟雁影的轻身术乃是宇内一绝,少有并论者,公孙大娘是他的浑家,整日厮磨,在这一门上的修为,那还错得了? 二十五年是一段十分漫长的岁月,白云苍狗,世事多变,公孙大娘的那段过往早已湮没于人们的记忆里了,同一个时代的人不敢说绝无仅存,却也少得可怜,人与人相遇聚合的机会又不多,再加上公孙大娘的来去无定,神出鬼没,就越发使人摸不清她的底细了。 燕铁衣之所以比旁人多知道公孙大娘一些,是因为他在武林中的地位与潜势力所使然,他的人多,接触面就广,接触面一广,就有较多的机会得悉某有意义与无意义的内幕秘辛,公孙大娘的身世,他即是凭着这个原因比一般人深入几分,实则,却仍欠详尽。 燕铁衣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他也永远斗志昂扬,他这半生已经过了太多的凶险,与大多的强悍对手做过生死之搏,所以,他并不以为公孙大娘有什么特异之处,在他看来,江湖生涯原就是一串连着一串的争战干戈所组成,原就是血腥和暴力的反映,这个环境里的存在价值便乃一种本身实力的残酷竞赛及抗议,要活着,即须与不同的对手挣扎,胜了,向前迈进,败了,就地躺下,如此而已,公孙大娘,也不过是他生存过程中另一个阻路的对手罢了。 他早已事先探明,公孙大娘每天清晨都有亲往府与南墙后花圃中采花的习惯,公孙大娘喜欢花,尤其是太阳未出之前带着露水的新鲜花儿。 昨晚上,燕铁衣已经十分自然的向孙云亭讨过来一桩差事--五更天出府去到老横街替孙云亭端“桂子豆腐脑”,这是孙云亭嗜食的早点,平常都是阿贵跑腿,但阿贵贪睡,老是误了孙云亭进膳的时间,所以燕铁衣就殷勤的自愿接下来,孙云亭非常欣喜,还着实夸了他几句,燕铁衣知道,孙云亭要吃的这种“桂子豆腐脑”只是老横街的“五福茶楼”有得卖。 于是,天还未亮,他已故意揉着一双惺忪睡眼,手与提着瓷罐子,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出了侧门,当然,谁也不知道他衣衫里暗插着的短剑。 一穿侧门,燕铁衣朝着老横街的方向走出极短的一段路之后,马上绕个圈子转向围墙的南面,他晓得那里也有一道平时极少使用的便门,从便门进去,即是那座花圃了。 他不越墙而进,因为他知道墙后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守卫,正对守卫的十步之外,亦有一个暗桩,如此枞横布置,戒备极为严密,即使有着再高的轻功,也难以保证不漏形迹,他现在却不愿去漏这个形迹。 花圃的这一边,是由一道墙隔着的,府里人称南墙,南墙后的花圃,已算是内宅范围了,燕铁衣事前细心观察过,这座花圃也有二十丈广阔,四角各有两名守卫,便门左近,则有一名“府卫”轮值,由花圃到最近的建筑物,高有五丈之远,如果他行动快,应该来得及脱身。 轻俏的,他伸手在便门上敲了几下。 立即,一个沉厉的嗓音带着紧张意味的从里面响起:“那一个?” 燕铁衣赶忙清清脆脆的回应:“是我,张小郎,张管事派我来给爷送早点来啦,‘五福茶楼’的‘桂子豆腐脑’,里头轮班的可是‘后堂’的马爷吧?” 铁栓拉动,门儿开了一线,那人的半边冷脸一晃,总算看清了“张小郎”,他启开门,让“张小郎”进来之后又立即关上下栓。 燕铁衣呵腰陪笑:“马爷,果是你,真辛苦啦。” 其实,这里的轮值顺序,燕铁衣早由丛兆那里得悉,他盘算到今天拂晓的这段时间,正好轮上“后堂”的“府衙”“快刀”马大宾,而是在前天他已借故同马大宾接近过,令马大宾对他有了印象。 生了一张冷木面孔的马大宾以一种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燕铁衣,硬板板的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燕铁衣脸堆谄笑,低声道:“回马爷,是总管事叫小的送早点来,‘五福茶楼’的‘桂子豆腐脑’,冰糖熬的还滚烫呢……” 马大宾哼了哼,道:“老孙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体贴人啦?居然送好吃的给我吃!” 燕铁衣道:“不,马爷可别误会,这可不是总管事的意思,是‘府宗’昨儿晚上交待下来的,‘府宗’说,这些日来,各位爷全辛苦了,应该多吃点好的滋补滋补,叫总管事注意着办,总管事一想,先从‘府衙’级的爷们开始吧,首先,在各位正式交班用膳之前,先送上一顿美味点心……” 嘿嘿一笑,马大宾道:“我说呢,老孙怎么会忽然客气起来了?原来还是府宗的交待,妈的,若是老孙呀,我们就算饿死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燕铁衣呐呐的道:“这……马爷……小的不知道……” 刚伸手要接燕铁衣提着的瓷罐,马大宾忽又问道:“你小子怎么不从前面过来?偏偏绕这个偏门?” 燕铁衣连忙压着嗓音道:“前面值班的‘府卫’还有四个,小的若从前面来,轮到马爷你,岂非只剩下一点残汤啦?小的心里一转,不如先绕来这里,马爷吃过之后,小的再从此地走正门回去,让他们喝马爷的残汤……” “唔”了一声,马大宾道:“看不出你小兔崽子还蛮有点孝心,好,你这记马屁算是拍对了,多巴结着点,今后有你的好处!” 燕铁衣一派恭让之色:“马爷多照顾……” 又伸手来接瓷罐,马大宾不满的道:“他娘的,这一瓷罐子才装多少豆腐脑!犹要分开给五个人吃,一个人怕不只有一口的份?老孙连他妈慷他人之慨也不肯,看他能搂几个黑心钱带回自家去?真正狗操的!” 燕铁衣阿谀的道:“马爷多吃点,没关系。” 手一挨着瓷罐,马大宾又咕哝着:“那儿还滚汤?凉都凉透了!--” 燕铁衣往上一凑,低笑道:“马爷,你老别忙,先吃这个!--” 猛一抬头,马大宾还没看清燕铁衣脸上的表情,左胸一阵剧痛倏起如绞,一柄短剑,业已又准又狠的透入了他的心脏深处! 面孔骤然歪曲,马大宾嘴已空张,却发不出声言来,他的右手刚刚本能的摸向刀柄,却在离着刀柄的寸许处垂落,整个身子抖了抖,便那么软绵如泥般颓倒。 一把抓着马大宾的身体,燕铁衣将他拖到一排花架底下,然后,燕铁衣走向最近的一个角隅上,十来步远,他已看见了那两名守卫。 两个人是对坐着的,模样似是十分无聊;面朝这边的那名大汉,一眼瞥见了燕铁衣的身影,正自一愕,尚未及发声询问,燕铁衣已作揖道:“二位大哥辛苦了。” 就这一句话,他手中暗握的两粒尖锐石子已“猝”然飞射,声起人倒,那两名大汉一个往后仰,一个朝前仆,两粒石子,分别嵌进了他们的前额与后脑。 连正眼也没多瞧,燕铁衣笔直走向另一个平行的角落,这一次更简单,他右一个闪旋中便各点了那两位仁兄的“死穴”,丝毫声息不带,他业已解决了这边的三拨警卫。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等待那位“风韵犹存”的公孙大娘,她是喜欢花儿的,尤其是清晨中沾着露珠的花儿。 天,朦朦亮。 一条纤细的身影,──娜娜的自南墙月洞门中走进了花圃,她一袭素裳,手里抬着一只精巧的紫竹小篮,形态十分悠闲,这样的外貌,倒与那天燕铁衣听她在群英堂会议中说话的粗鲁腔调,大不机合呢…… 来了,公孙大娘。 燕铁衣并不托大,他已找了一根弃置地下的木棒握在手里,这根宛似锄柄的半朽木棒,在人家眼里只是握木棒,但在他手中,则不啻一柄威力无穷的利剑了! 于是-- 当公孙大娘刚刚走到这边,俯身去检视一丛花束的时候,燕铁衣已从另一片花丛里轻轻走去。 公孙大娘半俯的身子突然一僵,按着她缓缓转回头来,水伶伶的一双媚眼注定了燕铁衣;纵然她这时的眼神有些儿迷惑与讶异,但燕铁衣却不能不承认,这一双五十岁妇人的眼睛,却仍俱有那种妖娆少妇的魅力--不是口闻其声而能以预料及的那种魅力! 站了下来,燕铁衣微笑颔首。 公孙大娘也已面对着他,那张白净而毫无皱褶的细嫩面庞上,惊讶不解的神色已迅速的由颖悟恍然的表情代替……。 低柔的,燕铁衣道:“我该称你公孙大娘呢,仰是锺夫人?” 平静的一笑,公孙大娘的声音虽然粗哑,但这时靠近听着,却似带着磁性,顺耳得多:“那个出没无常,来去无影的刽子手,就是你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 公孙大娘沙沙的道:“我不得不说--你是高手。” 燕铁衣一笑道:“谬誉了。” 上下端详了燕铁衣一会,公孙大娘道:“看样子,你不像每次都从外面潜身,而是一直就在这里卧底的?” 燕铁衣道:“我是。” 公孙大娘幽幽一叹,道:“我们真惭愧。” 燕铁衣和气的道:“不必自责,公孙大娘,你们是明的,而我在暗处,自古以来,以暗打明就是明里的人要光吃点亏,我只不过占着这么个优势而已。” 公孙大娘平稳不波的道:“你--就是以你身上所穿着的这种身份隐伏于此?” 燕铁衣道:“是的,一个小厮。” 公孙大娘道:“可真委屈你了。” 童稚似笑容浮在燕铁衣脸上,他道:“好在时间不长。” 水盈盈的大眼一转,公孙大娘道:“你在等我,是吗?” 燕铁衣颔首道:“我在等你。” 公孙大娘道:“显然,我是你黑名单上这次的目标了?” 燕铁衣道:“我很抱歉。” 轻理鬓发,公孙大娘妩媚的道:“不必--你一旦面对了我,我已明白你是怀有这种决心来的,否则,你不会让我发现你的真面目,我要再说,你的确很行。” 燕铁衣笑笑,越觉得那天在“群英堂”中发言的她,那种音调措词与现在的她,绝不能想像为同一个人:“承你高看,我更觉歉疚了。” 公孙大娘又抚理了一下发角,这时,燕铁衣才注意到她有一头乌黑如云,不让青春女的秀发--公孙大娘低声道:“你对我,似乎很有把握?” 燕铁衣道:“尽力而为也就是了,我知道你很有几下子。” 半眯着眼睇瞄着对方,公孙大娘微笑道:“或许,你比别人对我知道得多一点,但怕也不完全,是么?” 燕铁衣承认:“你说得对。” 带着点怪异意味的一笑,公孙大娘道:“你这人非自负,我看得出来,你是属于那一类型的人--刚强、果断、勇猛、残忍、冷静,而且,胆大如虎!” 燕铁衣道:“我也不一定有这么完美。” 公孙大娘道:“让我猜猜你是谁,好吗?” 燕铁衣耸耸肩,道:“可以,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从偏着脸,在淡茫的晨光下,公孙大娘此刻的神情,绝不似一位五十岁可称之为“老”的妇人,她更像是一个俏丽而明媚的少女了:“你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年轻,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大孩子--十八九岁?或者二十一、二岁?但你的武功,尤其你的精练老辣,却和你的外表绝然不衬,你这样的年纪,居然已有这么深湛的火候?你能独力狙杀了史炎旺、李子奇,更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解决了孟皎和黄丹,这样的本事这样的机智,不可能吻合你的年龄和你这样纯真的外表,但是,事实上却又确然是你干的,普天之下,有谁能符合你的情形呢?”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想,你大概猜中了?” 公孙大娘温柔的道:“是的,燕铁衣。” 吁了口气,燕铁衣道:“你很聪明,反应更快。” 眸瞳中闪过一抹凄然的神色,公孙大娘缓缓的道:“但是,却太迟了!……” 燕铁衣心里有些难过的道:“我也觉得遗憾,公孙大娘,但我没有选择。” 点点头,公孙大娘道:“我可以了解你的处境。” 舐舐唇,燕铁衣道:“公孙大娘,你的武功一向高深莫测,尤以轻身之术,闻说更有独步之处,你可以奋力一搏,倾以所能,仍有很大的机会……” 公孙大娘黯然一笑道:“对你,燕铁衣,我在来此之前,已有过了一番探查,你的武功深浅,我已大致心中有数,曾有一个生平挈友向我提过忠告,叫我切莫与你单打独斗;这位挚友对我所具有的功力了如指掌,同时,他在三年前也亲眼目睹过你的本领,他告诉我,说我不会是你的对手……” 燕铁衣心忖--此人平素在人前口气粗厉不雅,但私下却实则极度娴静明理,闺秀大家之风,恍同两人,于是,他口中道:“你没试过,怎就气馁?” 公孙大娘苦笑道:“我没挨刀,也可预知刀割肉的味道不好受--事实总不能以空谈或骄言去改易,燕铁衣,我可以和你抗拒一段时间,但是,我不会怪你!……” 顿了顿,她又道:“而这个结果,你必也是知道的,否则,你不会冒险!” 燕铁衣慢慢的道:“我不习惯退缩,公孙大娘,胜败其次,尽力而已。” 公孙大娘伤感的道:“埋骨于此,至少也比曝尸荒野要好……” 燕铁衣道:“还不一定。” 公孙大娘振作了一下,道:“世上不会有太多违反常规的奇迹--尤其奇迹不会在我身上降临,我自己知道,我并不算个好人,难邀上天如此宠护……” 手上的木棍掂了掂,燕铁衣憾然道:“公孙大娘,你不该有这个习惯--喜欢花,更喜欢亲自采拈清晨沾着露水的花,否则,我们之间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幕了,至少,暂时不会有。” 低喟一声,公孙大娘道:“花瓣是纯深无瑕的,它红的是霞,白的是雪,黄的便有如赤子之爱,它柔嫩而温馨,带露的花,更为清新娇美,点尘不染;我喜欢这样的花儿,它使我心中平静安详,感到恬怡,使我还相信人间世上总还有纯深的真挈的东西存在……很可笑,是么?你到了我这种年纪,或许可以体谅我这时的心境了……” 默然半晌,燕铁衣觉得自己心腔在收缩,血液奔流加快,但是,半点狠劲也提不起,丝毫杀机也染不上,他只感到一片安详,一片平静,一片柔和,就宛似在与某位多年友好共话家常一般,情绪上竟是如此的恬适无波……” 公孙大娘又晦涩的道:“好吧,燕铁衣,可以动手了,我不希望耽搁你的时间,等着你催我上路,就太不落槛了--我会试着挣扎一下,我们彼此,全不须客气……” 燕铁衣极快的望了望天色,道:“公孙大娘,恕我得罪了。” 公孙大娘黯然道:“我们--全是势非得已。” 燕铁衣手中的木棍指向了公孙大娘的胸口--快得就像这只木棍原本便是指着那个部位的;公孙大娘一滑三步,却在那三步滑出以后幻术似的闪到了燕铁衣的背后,也像是她原本便在燕铁衣背后一样! 没有回头,燕铁衣的短剑向后飞闪,一晃而过! 公孙大娘竟随着剑尖的来势轻轻飘出,彷佛她是被那股锐利的剑风冲荡出去似的,而眨眼间,她手上的紫竹篮已罩往对头头顶。 燕铁衣的木棍朝上指,却又在上指的同时点到公孙大娘咽喉之前! 公孙大娘身形微晃,业已──婷婷的站到了一株花茎上--那么细弱的花茎承受住她整个的重量,竟连稍稍弯曲的迹象也没有,而风吹茎拂,站立其上的公孙大娘也跟着隐隐摇晃了。 于是,一抹冷电宛似来自九天,直取公孙大娘眉心! 就似一只玄鸟般飞起,公孙大娘的左手紫竹篮飞翻,右手现处,一件七尺长的如指软剑,已流灿生辉的暴指燕铁衣! 燕铁衣的短剑适时竖天。 “铿”火花四溅,长蛇也似锋利软剑昂抬三尺。 狭长的黑影锋刺里神光莫测的敲向公孙大娘面颊。 公孙大娘的身影随着木棍的来袭,居然“呼”的一声顺着棍的挥势翻了一个空心转,长剑笔直刺向燕铁衣心脏部位! 这一次,燕铁衣猝然矮身暴进,木棍猛扫,却在劲风骤起之际幻成漫天棍影,齐罩而下。 公孙大娘就在狂风暴雨也似的棍势中穿走游闪,脱颖自出。 但是,一溜寒芒却像老早便等候在她脱出的那个部位似的一闪刺到。 公孙大娘长剑硬迎,力磕敌人的短剑。 然而,木棍又将九十九击融为一击,简直看不清那是虚、那是实的有若浪潮般蓦然包卷过来。 公孙大娘横身平着逸出,如带长剑映起一抹水伶伶的光华,彷佛半面扇弧形回扫那似桩的棒影-- 但是,怪事出现了,木棍的暗影与劲力还在融合着充斥于空间,而燕铁衣本人却已来到了公孙大娘飞逸的去路上,刹眼里,公孙大娘锋利长剑将木棍削为片片旋舞,但当她骇然发觉燕铁衣的身形时,长剑却已不及收回,身体更不及转变方位了。 眩目的光芒寒凛,有如冷焰一闪。 公孙大娘被那股撞击之力猛捣得摔跌地下,肩头血流如注。 这位本领奇高的江湖女杰,这时却在绝望与沮丧中漾起了迷惘,她痛苦的爬坐起来,目光怔愕的看着燕铁衣,不解对方为什么会这样做--刚才那一剑,燕铁衣可挑选她身体上的任何部位刺戳,可是,燕铁衣却只插入她的肩头,没有取她的性命。 站在公孙大娘前面正步,燕铁衣归剑入鞘,眼神清澈而柔和。 嘴唇蠕动了几下,但公孙大娘却宛似喉中哽噎着什么,她脸上的肌肉颤抖,很久没挣出一句话来。 燕铁衣平静的道:“当内力贯注于所持器物之中段,藉着使它振动的力量而产生惯性的反应,随着它原先的摆移趋势而继续摆移--当然,时间很短促,只是一刹那的持续光景而已,但在一个高手来说,这一刹那的空隙业已足够,敌人会因幻觉而疏忽了实体的运动,敌人受惑攻拒空无的器物时,他已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对方的威力圈内了;这其中所须熟悉并揣摸的只是时间与方位的配合而已。” 公孙大娘紧咬下唇,神色复杂又激动。 燕铁衣缓慢的道:“我之告诉你这些话,是解释你为何落败以及我这一招的道理何在,它主要是诱敌惑敌的,它是我‘冥天九式’中的第五式:‘天外天’。” 深深吸了口气,公孙大娘沙哑的道:“为何失败对我并不重要……因为我早知会是这个结果;但是,令我迷惘的是--你为何不杀我?为什么?” 燕铁衣摇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我只是下不了手。” 公孙大娘苦涩的道:“但我知道,燕铁衣,你不是经常这样宽恕敌人的,你狠起来比谁都狠,尤其是,你不对自己的决定犹豫--而你原本决定是来取我性命的!” 燕铁衣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不习惯饶恕我的敌人,当我原先就不打算饶恕的时候更然,但是,我却不忍心杀你,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 身子抖了抖,公孙大娘道:“这……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两件意外之一……” 燕铁衣若有所思的道:“我想,或许我较喜欢有理性懂得情感的人吧,纵使那是敌人………” 公孙大娘喃喃的道:“只这么简单?” 沉默了一下,燕铁衣深刻的道:“另外,可能的唯一理由就是我认为你已经尝够了人间世的酸楚与孤寂,一个被岁月无情煎熬又啃啮的落寞女人,不该再遭受这样残酷的打击,那是不公平的,人人都应有机会再创造一个新的人生--只要他值得获有这个机会。” 任是公孙莫愁这样世故老练,饱经沧桑的江湖女人,这时也不禁心情激荡,感触万千,她双目涌满泪水,哽塞的道:“燕铁衣……你……你是……这些年来……唯一……理解我………心中痛苦的人…… 燕铁衣和煦的道:“不要难过,公孙大娘,你只是自己束缚在空幻的回忆与灰色的未来中了,你把心头的门扉紧闭,不再接受外界的光和热,当然,你就会孤寂、落寞、看什么,什么也都是苍茫的了……” 公孙大娘泪如雨下,抽噎不停。 燕铁衣柔声问:“那使你关闭心头之门的人,可是‘海天飞鸿’锺前辈?” 沉重的点头,公孙大娘拭着泪道:“是的……自从先夫去世,我已万念俱灰,生也乏味……他像带走了一切,我的整个希望、憧憬、与热力,也全随着他的遗体带进坟中,长埋地下了……” 燕铁衣默默无语,但双眸中的光芒却柔和而温暖,他望着她。 公孙大娘凄凉的道:“你不知道……先失和我是多么恩爱不渝,我们的情感是如何深厚坚定,我们生是两个体,实则一颗心……他临终前,流着泪水要我为他活下去,他一生中,我也只看他流了那一回泪,是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所以,我活下来了,二十多年,或却像活在一场灰黄的僵梦里,乏味得很,无趣得很,死对我原是一种解脱,既不能解脱,我也就只好这样蒙蒙混混的过下去……” 燕铁衣轻声道:“这人间世上,也有美好的一面,并非全是冷酷生硬和灰黯的……” 又吸了口气,公孙大娘哽声道:“先夫的猝逝,是我生平第一个意外打击,我们原以为可以白首偕老,同生同死,但上天嫉人,不使相守百年,活着便是场梦吧,却是美梦易碎,恶梦难醒……直到今天,燕铁衣,你又给了我这第二个意外,这不是打击,但你是不是要给我解脱呢?解脱包围在我心灵四周的悒郁灰黯?” 燕铁衣道:“若能如此,就是我最大的收获了。” 捂着肩上的伤口站了起来,公孙大娘泪痕未乾,却异常真挈的道:“谢谢你,燕铁衣,谢谢你恕我性命,谢谢你的关怀、同情、了解、与开导,谢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人活着,该学的道理很多,我现在明白,只凭年齿的长幼是不能做为事物了悟的深浅依据的。” 燕铁衣开朗的一笑,道:“你能看得开,我也和你一样高兴。” 略一犹豫,公孙大娘毅然道:“燕铁衣,我不能与你为敌,我会立即离开此地--我会悄然他去,你可以相信我,你的事,我永不会透露一个字由来……这不算报答,燕铁衣,这只是一个对知心者的善意表示而已……” 燕铁衣缓缓躬身,道:“我非常领情,公孙大娘。” 染着泪痕的面庞展现了一抹明爽的笑容,公孙莫愁道:“对了,燕铁衣,你是怎么会如此了解我的?” 笑笑,燕铁衣道:“一个如此对花锺爱而又说得出这样譬喻的女人,该是心境孤寂,渴望精神上有所寄托的女人,不是么?” 公孙大娘恳切的道:“你是个无比聪慧的好人,真的,燕铁衣。” 燕铁衣笑道:“过奖了,公孙大娘,我发觉你有双重个性,大庭广众之间,你是那样粗毫不羁,但独处时却这般文静冷寂,我却盼你两相融合,愿以后你的人如同你的名--莫愁。” 深深的点头,公孙大娘道:“我会试着这样去做,你知道为了掩饰我内心的孤独与痛苦,有时,在一般江湖朋友的聚会里,我不得不放作粗狂之状,甚至连我说话的音调也尽量放得尖厉难闻,这样,人家才会相信我一无隐忧,悍野如常。” 接着,她目光四顾,道:“希望没有惊动其他的人,这花圃四周全有守卫……”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们较手的位置是在花圃的这一边,花圃是方形的,两头相距有二十馀丈,我们在拚搏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声息发出,二十丈那边的守卫不易察觉,而这一头的守卫,却早在你来之前便被我除掉了。” 公孙大娘道:“你做事十分周密,今天,你果然是处心积虑来对付我的。” 燕铁衣道:“不错。” 公孙大娘道:“燕铁衣,你的本领这般已臻化境,心思又是如此精密,行动更加犀利快速,倒真令我替‘大森府’及其同路人捏一把冷汗,你的消息太灵通,手法太俐落,来得快,做得狠,直到现今,他们还在狐疑不决的情势中,我看,这场绝争,他们要吃亏了。” 燕铁衣低声道:“我总尽力而为,人,不可侵犯于人,但却须要自保,我的自保,也一向比较积极。” 望望天色,公孙大娘亲切的一笑道:“我要走了,燕铁衣,后会有期,再谢谢你,同时,请珍重。” 说看,她轻轻一福,转身离去,但刚走了几步,燕铁衣又叫了她一声,公孙大娘站住,回头,燕铁衣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你的轻功是顶上尖的,不愧为‘海天飞鸿’的妻子传人!” 盈盈笑了,公孙大娘又向燕铁衣裣衽示谢,然后,她只微微一闪,业已一抹淡云般出墙而去,燕铁衣还记得人家告诉他的那些往事--“海天飞鸿”的轻身术中有一种心法,叫做‘回眸翼杳’,眼前,可不正是? 天己亮了,他转向花圃的另一边,他不冒险,那边的守卫他不能放过;同时,他也想好了如何回去向孙云亭解释--解释为什么他也会和阿贵一样耽搁了买“桂子豆腐脑”的时间……——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34章 风流会 色自迷人 公孙大娘的失踪,花圃中九具体体的展现,就像一把一把的土,抹灰了“大森府”上下人们的面孔,也似一个一个的焦雷,震撼了他们的心弦,每张脸看上去全是那么沮丧,每个人的神情也如此的颓唐了。 搜,搜不着任何线索。 查,也查不出丝毫端倪。 就算等吧,这样灾难连连的日子,要等那一天?没有头,没有主,不见踪影的敌人,同打鬼似的,又如何抓得着那个影子去打呢? 渐渐的,“大森府”及其翼党的主脑们,业已有了一个统一的概念--他们认为这个无形的敌人,必是来自“青龙社”,或至少与“青龙社”有关了,不过,他们却仍找不出真凭实据。 就在这样怔忡不安的气氛里,燕铁衣又胆大心细的再度展开活动。 下一个目标,唔,是章凡,“大地十剑”中第三位“光轮”章琛的公子。 他知道,这位大公子,乾少爷,是一天到晚全缠在后院中的,要找他非常好找。 天刚八里。 燕铁衣故意向总管事孙云亭编了一个藉口,拿着骆真真前一天就该送过去的新选料子花样送往后院,男仆役们是不准进入后院楼阁之内的,燕铁衣捧着那包东西口交到小翠手里,又在门口和小翠瞎扯了半天,从这位府宗千金的贴身近婢口里,他得到骆真真人有点不舒服,未用晚膳就先回房躺下了,他心中有数,骆真真不管是真不舒服抑假不舒服,有意避开章凡大少的纠缠却是事实,另外,燕铁衣也知道骆真真近日来心情确是不佳,她弟弟的失踪,给她全家与她都带来极度的忧虑--这一点,燕铁衣目前爱莫能助,但是,对于替骆真真解开章大少的烦扰,他却早有妙法,现在,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一直在门口与小翠闲扯,目地并不是解闷,他在等候章凡,他晓得章凡的居处是假山那边的一幢精致客馆--“大森府”专为替近亲至好准备着的,燕铁衣预料,章凡就会过来的,平时,章凡得空便往这边钻,一旦得知心上人有所不适,就会来得更快了,这殷勤,他能不急着献? 果然-- 只在燕铁衣和小翠聊了顿饭功夫左右,他已看见假山旁的石径上出现了章凡那急匆匆的身影。 燕铁衣迅速结束了谈话,三言两语打发了并未看见章凡过来的小翠上了楼,然后,他也快步迎了上去。 兴冲冲,急切切赶过来的章凡,猛一抬头发现了燕铁衣,脸上那股子兴奋火热的表情立时收起,马上换了一付憎厌不屑的判官面孔。 抢先一步,燕铁衣巴结阿谀的打了个千:“公子爷,你忙着哪。” 眼珠子一翻,章凡冷冷的道:“一边滚开,少碍着公子爷的路。” 垂手往旁一站,燕铁衣仍然笑容可掬的道:“公子爷可是要去大小姐那儿?” 才走出两步,章凡“霍”的站住,他怒瞪着燕铁衣,恶狠狠的道:“狗奴才,你又想搞什么鬼?我去不去大小姐那里关你屁事?你有身分讲这种话?不知死活的下贱东西,我若再看见你黏在大小姐身边,你就准备着自己吊颈吧,什么玩意!” 燕铁衣立时哭丧着脸,委委屈屈的道:“公子爷,小的也没冒犯着你,你就这么责骂小的,况且小的还是正好奉命来向公子爷私传口讯的,公子爷这样大的火气,叫小的怎么开得了口?还不如回去向小姐实覆了吧……” 正待藉机发作的章凡,一听到后一段,不禁立即转变了态度,他一把拉着燕铁衣,忙不迭的问:“慢,慢,快告诉我,你家小姐叫你带什既口信给我了?” 燕铁衣故意耍赖道:“公子爷既是要责打小的,小的还敢多说一句什么?也是小的自己犯贱,原本大小姐是叫小翠来的,但又顾忌小翠前往客馆太不方便,是小的刚巧送花样子到后院,小翠找我代劳,小的才自告奋勇讨了这份差事,那知一见公子,二话不说,便当头挨了一顿狠骂……” 章凡急道:“好了好了,快说话呀,大小姐叫你转告我些什么事?” 燕铁衣拿骄道:“公子爷看来也信不过小的,还是公子爷自己去问大小姐吧……” 脸色一沉,章凡正要发狠,想想又不合适,他紧接着换了一付笑颜,亲亲热热的把燕铁衣拉向一边,眯着眼道:“来来来,小老弟,你这是生的那门子闲气呀?我只不过和你闹着玩,就当真啦?我知道你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大小姐在我面前就夸过你多少次哩,往后,我们多亲近,包你有不尽的好处……” 燕铁衣打蛇随棍上:“公子爷,有一天你成了咱们府里新姑爷,可别忘了小的这一番汗马功劳……” 心里那股子甜蜜和兴奋简直甭提了,章凡骨头也宛似轻了四两:“这还用说?小老弟,我娶了你们大小姐,你就是我的头号功臣,那时,你想要什么,说吧,我一定叫你称心如意……” 接着,他放低了声音,用一种狎亵的腔调道:“你看小翠这丫头怎么样?哈哈,只要我的事一成,我便负责把小翠许配给你,更重加赏赐,小老弟,那时的风光,绝非你如今这个小小厮仆的身份所可以想像的……” 燕铁衣一付惊喜莫名之状:“真的?” 一拍胸脯,章凡满脸义薄云天之色:“我岂会骗你?我可以打包票!” 燕铁衣欣喜无限的模样:“公子爷,我就先谢啦。” 章凡嘿嘿一笑,忽然又凑近了脑袋,着急的道:“小老弟,直到现在,你还没把你家大小姐的口信告诉我,我怎可真急啦,快说吧,到底什么事?别再磨蹭得我心发慌……” 左右一看,燕铁衣压着嗓门,十分神秘的道:“大小姐说,掌灯之后,请公子到‘天恩庙’相见,她有极重要的事要和公子当面说。” 连连点头,章凡高兴得直搓手:“呵呵,冰山化啦,大地春回,我这一片真心,可的确感动了她,好难啊,想不到,想不到,这一天到底来了,到底来了……” 蓦的,他又有些迷惑的问:“小郎,你家小姐怎不就在府里的个地方相见?却大老远的的到‘天恩庙’去?” 燕铁衣轻轻的道:“公子,府与人众眼杂,又当多事之秋,大小姐和公子你要私下谈话,方便么?再说,大小姐做事一向顾虑周详,她要公子去‘天恩庙’相候,必然有她的道理在,据小的猜想,大小姐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向公子透露,而且,大小姐托辞身子不适,提早回房,也就是准备前往‘天恩庙’与公子相会……” 章凡咧嘴笑道:“好,好极了……小郎,你知不知道你家小姐要告诉我的大概是什么事?” 沉吟了一下,燕铁衣道:“这个,小的可不太清楚,大小姐虽待小的甚厚,但有关大小姐与公子之间的事,大小姐是不会告诉小的,不过呢,小的观颜察色,大小姐眉梢唇角,隐含喜意,而且小的更听到大小姐和小翠说了几句话,像是表示这些天来她心情不好,对公子多有失礼之处,回思再三觉得颇生歉疚,又经府宗、夫人劝戒多次,大小姐感到有向公子解释一下的必要,除此之外,大小姐心里是否还有什么体己话要和公子说,就不是小的能以妄加猜测的了。” 章凡像是腾云驾雾一样,昏陶陶,乐滋滋,又是兴奋,又是欣慰的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嘿嘿,玉人终能垂青,也不枉我苦心一片了……真啊,真啊,只要你能体谅我的痴情,雨露一滴,我便粉身碎骨,亦不惜一报红粉知己……” 燕铁衣又小声道:“公子,还有件事……” 吞了口唾液,章凡急切的道:“快说,快说,莫耽搁了我的约会。” 燕铁衣道:“小姐特别交待,请公子单独赴约,而且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泄露此事……” 章凡忙道:“当然,这个我还会不知道?便是天皇老子,我也不会说出一个字的,不过,你也得口风紧点,别漏了底--。” 燕铁衣笑道:“公子可以放心,小的谁也不会说。” 一整衣襟,章凡迫不及待的道:“时辰不早,我要先走啦,小郎,多谢多谢。” 燕铁衣加上一句:“公子,‘天恩庙’的前面凉亭里,你知道那地方?” 章凡一阵风也似的往外赶,边丢下来两句话:“我到城外‘天恩庙’的时候,你还不知在那里呢……” 注视着章凡隐去的背影,燕铁衣不禁微微一笑,他伫立片刻,才十分悠闲的往前面走去。 他知道他不必着急,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章凡一定会在那里痴痴等待,不到等断了肠,这位公子爷是不会离开的。 谁说的一句话来着?爱恋中的男女全是盲目的,而章凡却更是如此,他连心也迷了…… 出门之前,燕铁衣和一干仆役们在下人房里胡扯闲聊了好一阵,然后,才抽个空溜了出去,要出门,他尽可捏造上千百种理由。 “天恩庙”在城外靠西,位置很偏僻,平素香火便不旺,一到入夜,更形冷清幽寂,黑黝乌暗的地方,宛如泥塑的牛头马面都能随时跳将出来。 今晚,也是燕铁衣要与熊道元见面的时间,在前几次换过好些个不同的约晤地点之后,他们又轮回了第一次碰面的地方,而燕铁衣也觉得“天恩庙”最合适。 不过,他们晤见的地点,却是“天恩庙”的右侧松林子里。 来到松林中长满了青苔的那几只破旧石鼓之前,燕铁衣轻轻向早已垂手静候着的熊道元点点头,坐下,微微笑道:“来了一会了吧?” 熊道元低声道:“也是刚到。” 燕铁衣道:“今晚上,你要再带一头肥羊回‘麻石坡’去。” 裂嘴一笑,熊道元颇有兴致的道:“是那一个?” 燕铁衣道:“‘大地十剑’中第三位‘光轮’章琛的宝贝儿子‘星菱剑’章凡。” “哦”了一声,熊道元道:“原来是这小兔崽子--魁首,这些天来,你可把‘大森府’整得不轻啊,听说他们业已人仰马翻,鸡飞狗跳,闹了个心惊胆颤啦,章琛的儿子再一失踪,只怕他们就更士气大挫,惶悚不安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这是必然的,而且,我相信‘大森府’及其党羽,就快要军心溃散,斗意全失了,我会倾尽一切力量使他们加速走向这一步!” 熊道元道:“不过,魁首也请多慎重。”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晓得。” 沉吟了一会,他又道:“前次传谕总坛,叫他们立时截杀‘金川三鬼’与‘瘟煞’廖子竹的事,可有了回音?” 熊道元道:“还没有,不过,判断就这几天必有回禀到达。” 燕铁衣皱眉道:“可得快。” 熊道元忙道:“是,我再加派人催问。” 燕铁衣站了起来,道:“‘大森府’里我所进行的计划,逐条逐项都还符合我们原先的理想,跟着,就要你们表现一次了。” 熊道元振奋的道:“如何做法,还请魁首指示,这些天来,我们光躲在‘麻石坡’养瞟,闲得捉蝉子数数,心都发了慌,早等着上阵一试啦。” 燕铁衣笑笑,道:“你们不得轻举妄动,务必听令行事,要与我的行动密切配合方能臻至最大功效,时间上不会太久了,‘千人堂’、‘采花帮’或‘力家教场’,总有一至两个所在要你们去打发,就怕你们给我砸了锅!” 熊道元立即一付“泰山石敢当”的姿态:“禀告魁首,你老放一千一万个心,不管魁首交待下来的是什么差事,我们都会豁命去干,保证有声有色,乾脆俐落,不给魁首丢一点面子。” 哼了哼,燕铁衣道:“做过再夸口,别像鸭子--嘴就有半斤!” --竒@ 書#網¥q Ι & &δ u& # ω ā Ν g &. ℃ ǒ M-- 打了个哈哈,熊道元道:“魁首,我们全是你的老班底啦,我们这份能耐与把握,魁首还信不过?” 燕铁衣正色道:“道元,不可只迷信自己的力量而轻敌,要知道,对方也不是容易摘得下来的!” 熊道元道:“有魁首的英明领导,那怕顽敌不溃?” 燕铁衣笑斥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别的没学到,反是练就一付油腔滑调……” 朝林子那头看了看,他又道:“最近这几天,可能就会有所行动,不论我何时下令,你们总须记住一个原则--速战速决,以雷霆之势一举击溃敌人,断不能让他们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熊道元躬身道:“是,我回去之后即向三领主转禀魁首谕示。” 点点头,燕铁衣道:“一道过去吧,章大公子想已等得不耐烦了。” “天恩庙”的阶侧檐角之下,挑悬着一只残旧破栏的“引路灯笼”,昏黄朦胧的光线就宛似一声声叫人听不到的苍老叹息,那等阴沉模糊,微弱的光圈随风摇晃,更似幻出幽影幢幢,鬼气森森了…… 人走到这儿,便觉得心头压窒着什么,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栗感触,没看见什么,却宛如四周全有些隐隐的阴寒之气逼了过来…… 那空缺了两只角的破落凉亭,便在庙门的斜对面。 自晕黯的光度里,可以看见亭内正有一个人在背着手来回蹀踱,并时时探首顾盼,模样儿显得十分焦灼不安…… 燕铁衣睹状之下,不由暗自失笑,他走在前面,熊道元跟在后头,很快便走近了那座凉亭。 夜里声静,如之这个地段又特别偏僻,燕铁衣与熊道元隔着亭子尚有丈许远,脆落的步履声已将亭子里的那人引了出来。 嗯,那不是章凡是谁? 一眼认明了来人是燕铁衣,章凡如获至宝,他三步并做两步的急迎上来,形态非常不耐不满的开口便抱怨起来:“小郎,这是怎么回子事嘛?大小姐到底来是不来了?我业已苦候了一个时辰还多啦,这个鬼地方,阴沉沉寒森森的,到处都带着那么一股子幽冷气味,亏得真妹想得出,端端挑了这么个所在……” 燕铁衣闲闲的道:“公子在这儿一定等得火大了?” 章凡急躁的道:“这还用说?一个人单独守着这座破亭穷等,四周又全是这么荒凉黑暗,连个过路人也不见,越等越急,越急越等不着,倒像在和孤魂野鬼约会了,若是叫别人看见,可不以为我发了疯才怪,唉,真是开玩笑……”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不错,公子爷,此地是很僻静,除了可供男女幽会谈情之用外,更可以做很多种其他的用途,在这里办事,往往都能随心所欲,不愁被人发现……” 章凡一颗心全飞向了骆真真身上,因而一时没听出燕铁衣话中的弦外之音来,他暴躁的道:“少扯废话了,我没心情听你的罗嗦--大小姐到底来不来了?怎么现在还看不见影子?你却跑来这里干什么?莫非你家大小姐又有口信传来?” 摇摇头,燕铁衣道:“没有,大小姐没有口信传来。” 章凡急得连连跺脚,道:“那她到底来不来赴约的呀?我已经等了这久时间了!” 燕铁衣吃吃一笑,道:“公子爷,你这时的模样,好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却更像一头动了春情的公狗或是一只吃不着天鹅肉直在蹦跳的癞蛤蟆!” 呆了一呆,章凡顿时大怒:“混帐奴才,我刚给了你一点颜色看,你就浑然不知自己为何物了?别忘了你的身份,少仗持着帮了我一点小忙就得逾矩超格;你要再出言不逊,放些狗屁,我心火一上,照样叫你苦头吃够,什么东西!” 燕铁衣安详的道:“公子爷,别叱呼啦,我指你是畜牲,还高抬了你,其实,你有些行为,却未必比畜牲高明呢。” 章凡双目突瞪,颊肉抽紧,他咬牙切齿的道:“你想死呀?你头脑不清楚了?你这敢对我如此放肆?狗奴才,今晚上你是吃了狼心豹胆还是喝了迷糊汤啦?满口的胡说八道。” 燕铁衣搓搓手道:“先别生气,公子爷,我有话要和你说个明白……” 章凡咆哮道:“什么话?你这--” 摆摆手,燕铁衣柔和的道:“公子爷,是谁叫你到这里来的?” 章凡大吼:“这还用问?不是你家大小姐叫你传的口信?” 燕铁衣道:“传话的人是我,不过,却并非大小姐叫我传的,是我自己自作主张传的话,易言之,就是大小姐根本没约你,所以她没有来,约你的人,是我!” 猛的一楞,章凡意识到其中必有不妙之处,他却仍然愤怒的呢叫:“什么?原来你在骗我?你在耍弄我或逗我?大胆奴才,你,你是不想活了?我今晚上非要结结实实打你个半死不可,混帐放肆的小畜生--。”——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35章 君入瓮 迟早下手 十分突然的,章凡又停止了叫骂,他以一种怪异与恶毒的神色盯视着燕铁衣,好半晌,才一字一字的再从齿缝中透出话来:“刚刚你是说,是你要约我?” 燕铁衣轻松的道:“是的,是我要约你。” 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铁衣一阵,章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张小郎,你是因为我责打过你,是而怀恨在心,妄图将我诱出加以报复,唔,你原来是这么个主意,倒看不透你人小鬼大--。” 燕铁衣一笑道:“你可真叫聪明!” 章凡怪声怪调的笑了起来,极度轻蔑不屑的道:“其实,你若有这种心意,大可不必绕弯子费功夫,只要你说明白了,无论到那里,章少爷会奉陪,怕的是,你自家要受罪哪……” 燕铁衣淡淡的道:“你认为是这样么?” 章凡半眯上眼,慢条斯理的道:“小奴才,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胆量不少,勇气可嘉,很好,我要看,你到底想怎么报复我,然后我再看你如何继续吃‘大森府’的那碗饭,唔,只怕到时候你家大小姐也样样袒护不了你啦……” 这时,站在后面暗影处的熊道元已经走近一边,满脸凶狠之状的瞪着章凡。 先前亦曾打个影依稀看到熊道元的形迹,只因章凡的心思全放到骆真真约会的事上去,所以不曾留意,现在,熊道元一显身,竟凡顿生惊惕,同时却也兴起了满腔的愤怒,他嘿嘿一笑,不屑的道:“啊哈,我道你个狗奴才有什么本事居然胆敢如此嚣张犯上,原来你竟找了打手来啦?你是想借他人之力来出自己的那口冤气呀?啧啧,可真吓坏我啦……” 燕铁衣有趣的道:“公子爷,你果是临危不乱,豪士风范。” 大笑一声,章凡嘲弄的道:“小兔崽子,谈论这一套,你才算老几?公子爷大风大浪经得多了,杀人流血的场面比你吃大米饭犹更平常,你居然找了这么一个狗熊似的地痞就来吓唬我?来来来,张小郎,你就和你这位无赖打手一起上吧,看看公子爷是如何收拾你们--” 熊道元暴烈的叱道:“瞎了眼的杂种,你死在当前,还充你娘的那门子人王?” 摇摇手,燕铁衣温和的道:“章凡,你是乖乖跟我走呢?还是要躺着抬你走?” 瞪着燕铁衣,章凡豁然大笑:“凭你?” 燕铁衣颔首道:“就凭我,章凡,我的朋友不须动手,只我个人之力,已足足能将你侍候得五体投地。” 伸出一只右手,章凡轻藐的道:“奴才,你要能赢了公子爷这一只手,公子爷二话不说,马上跟你走!” 燕铁衣笑道:“你很狂。” 章凡讥诮的道:“不是我狂,是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干什么的!” 燕铁衣道:“好吧,你防着,我要上啦!” 一侧,熊道元忙道:“魁首,让我来--。” 燕铁衣道:“不必。” 站在对面的章凡微微一怔,他迷惑的道:“这小子叫你什么?” 燕铁衣的身影只是那么一闪,暴飞的掌刃劲风业已有如一团乌云笼罩了章凡。 章凡的武功不弱,自也识货,燕铁衣这一出手,便把他惊得几乎喊了天--他当然明白,只有拔尖儿的高手才俱有此等的功力显示! 惶然急退,章凡侧斜跃闪。 宛如鬼魅一般当头截拦,燕铁衣的一百十一掌又如同连串的流星般猝曳而下! 骇异的叫喊一声,章凡凌空翻滚,掌腿齐出,拚命抗拒,但是,攻势所指,却全然落空! 一个旋转,燕铁衣已来到章凡背后,他吃吃一笑,手腕倏翻,兜肩将这位章大公子摔出三步! 怪叫一声,章凡在地下一溜滚跃弹起来,他目定口呆的瞪着燕铁衣,表情像在看着一个三丈高的狰狞巨人一样惊恐…… 燕铁衣微笑着道:“公子爷,跌得可重?” 章凡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面色泛青,喉咙与像掖一把沙似的嘶哑着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铁衣平静的道:“不用奇怪,公子爷,我当然要告诉你我是什么人--我是杀死史炎旺、李子奇的人,也是杀死孟皎和黄丹的人,另外,公孙大娘被我逼走,花圃中自马大宾以下的八名守卫也全是被我干掉的;我还可以透露一件事给你知道,‘大森府’‘府宗’骆暮寒的宝贝儿子骆志昂早已落入我手,而现在,就该轮到你了。” 章凡只觉心腔子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收缩,后颈的肌肉也宛似僵硬了一样令他脑袋全抬不高了,吸着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声音会发了抖:“但……但……你是谁?我……我以前……与你并无夙怨……甚至……不认识你……” 燕铁衣笑笑,道:“不错,我们的确以前并没有仇恨,也不认识,可是,自从你与令尊来到‘大森府’而且来的目地是帮着‘大森府’不利于‘青龙社’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有了怨仇,而且,逼得我非向你们下手不可了!” 机伶伶的一哆嗦,章凡骇然惊呼:“你--你是‘青龙社’的人?” 燕铁衣道:“是的,我是‘青龙社’的人。” 嘿嘿冷笑,熊道元接口道:“好叫你这邪龟孙心里明白,站在你面前的这一位,就是‘青龙社’的大龙头,‘青龙社’所有弟兄尊奉的魁首,北地七省的绿林霸主!” 一利那间,章凡的一张俊脸竟扯成了扁的,他彷佛吞下了一颗火栗子似的,从喉咙至内腑,顿时至像一把火烧上来,连舌头都不会转了。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燕铁衣缓缓的道:“章凡,我不勉强你,我要你心甘情愿的俯首就擒--你的‘星菱十八剑’乃你爹的嫡传,也是你武功中最强的一项,你可以运用出来再抗拒一次!” 挣扎了老半天,章凡似乎尚不能接受这样突兀又巨大的转变--他简直不能置信,一个可怜的奴才,一个看似不懂人事的僮仆,一个出气包,一个貌似天真的小厮,居然竟是天下最为强大的黑道帮会首领?居然竟是名慑武林的剑中之尊,枭中之头?这……这简直不可思议! 燕铁衣道:“章凡,不必惊慌,沉着应战,或许,你仍有机会,但我却不必讳言,你的制胜希望只怕将是十分渺茫的了……” 打了个寒颤,章凡面青唇白的抖索着道:“你……你果真……是燕……铁衣?” 燕铁衣一笑道:“依你看,我像是冒充的么?” 章凡惊悸却又迷惑的道:“那……那……为什么……为什么前些日……我责打你……你却一点反抗也没有?这,这怎像……枭霸燕铁衣……的作风?” 燕铁衣和气的道:“你这问题可以说非常幼稚,章凡,我潜入‘大森府’,为的是就地瓦解敌人的斗志,逐步剪除他们的党羽,要求用各种可能手段消弥这一场血腥干戈,你算是什等样的角色呢?我有比收拾你更重要的任务须要完成,我怎能为了你的些许蛮横举止便影响大计?小不忍则乱大谋,似你这种小把戏,实在不值我放在心上。” 章凡公子哥儿的那股傲劲又被激起了,他又是羞愤,又是怯愕的道:“你……你不要侮辱我……”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不是侮辱你,我说的是实情。” 猛一咬牙,章凡叫道:“燕铁衣,不管你狠上了天,我却不受你的吓,我,我不是没有骨气的人!” 燕铁衣笑道:“很好,那就把你的骨气表现出来给我看!” 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动,章凡吸了口气,“霍”的退身两步,长衫一掀,“铮”的一响,一道闪缩的银芒已在黑暗中眨出冷眼! 哈哈大笑,熊道元道:“魁首,这个乳臭未乾,童音尚在的小雀仔倒真有点胆量呢,用剑来向魁首挑斗,他这不等于敲着阎罗殿的门硬要朝里挤么?” 嗔目如火,章凡嘶哑的吼叱:“住口,你这只会摇旗呐喊的下等奴才!” 勃然大怒,熊道元怪叫:“唏!你又算是什么狗操的野种?你以为仗着你那抗着个虚名的熊老子就能够阳五阴六的充上人啦?呸,别他娘的臭美臭得肉麻了!” 狂叫一声,章凡大吼:“我杀了你--” 长剑一指,章凡猛向前扑,熊道元双枪倏翻,昂然迎上:“我怕你个卵!” 就在这时-- 寒光暴闪,快得不可言喻,“当”的一声火花并溅,章凡业已被震出五步! 燕铁衣双手空空,就好像刚才不是他出的手一样,皱着眉,他道:“道元,不可妄动,我既能轻而易举的收拾他,你又何须多费力气!” 立时退下,熊道元悻悻的道:“魁首说得是,我不叫这小子避重就轻!” 转过身来,燕铁衣淡漠的道:“我在等着,章凡,莫非你不敢与我一较?” 铁青着脸,章凡切齿道:“燕铁衣,你放心,章家有断头鬼无屈降人!” 燕铁衣阴沉的道:“那就来。” 锋利的剑刃斜走偏位,却在一晃之下“哺”的一声划破空气猝指燕铁衣咽喉,而这换式之间,一溜菱形的星芒,映空闪亮! 卓立不动,燕铁衣的左手微翻,冷电激射,准确无比的将章凡长剑震歪,章凡的长剑方才失去准头,那抹寒光已“刮”的一记削掉了他的一块前襟! 骇然急退,章凡手中剑立即在一片剑弧中回舞自保,但是,却在他这圈弧光形成之前,燕铁衣已飞闪而进,掌影如山压倒! 斜身猛窜,章凡三十九剑洒开漫天的星菱光点,缤纷如云,燕铁衣的身形宛若轻烟淡幻,有形无质,他居然在星菱眩闪中穿越而过,短剑恍同青虹贯日,倏现暴飞,那道灿亮的光芒,刹那时凝成一道似可触摸的白练! 惊叫着,章凡长剑纵横,锐风与刀芒交相组合成一片莹莹光墙,但燕铁衣却猛然撞向这片由实质的剑刃形成的光墙,可是,就在相触前的瞬息,他手中短剑骤出,“当”声交击中,他整个人彷佛像要奔往永恒般一抛急泻,落到敌人背后! 双手握剑,章凡拚命往后旋斩,然而,迟了,他的剑才抡半弧,燕铁衣短剑一闪回鞘--这一剑直插进章凡臀下三寸,猛锐的浸入透力,更将草凡撞出五六步,一头冲跌于地! 熊道元的动作亦快,他飞速抢上,左手枪暴砸章凡右腕,右手枪猛挑,于是,章凡那柄长剑立时在黑暗的夜空中划过一抹冷光,抛出老远! 痛苦的挣扎着,章凡脸色惨白,口涎流淌的长叫:“你们……想把我如何?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大森府’也不会饶恕你们……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凶手!” 熊道元的枪尖顶在章凡背脊上,他恶狠狠的道:“姓章的小兔崽子,甭吆喝你他娘的了,你那个老爹和‘大森府’都救不了你,你还是留点精神为他们祷告祷告,看他们如何收这个场吧!” 燕铁衣冷静的道:“道元,把他带回去,但记着与骆志昂分开囚禁!” 熊道元道:“是,包管这两个小龟孙凑不成双!” 一拂衣袖,燕铁衣的表情安适自得:“抄小路回去,注意行迹不得漏入人眼,你先走吧,我也该又再开始扮演我的角色了。” 躬身行礼,熊道元道:“那么,我拜别了,魁首,你也珍摄。” 于是,熊道元飞快动手点了仍在挣扎中的章凡的“晕穴”,当这位章公子”哼”的一声闭过气以后,他一抄臂将章凡抗上了肩,转身大步离去。 目注熊道元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中后,燕铁衣方才微微一笑,自管闲闲地走回“大森府”。 ※※※ 翌日。 刚用过早膳,燕铁衣正将自己的碗筷拿到住处前面的水槽清洗,廊角人影一闪,丛兆已神色紧张的来到面前。 目光四巡,燕铁衣一边装着洗碗,还低促的道:“你来这儿十分不妥--什么事!” 丛兆压着嗓门,忧惶的道:“没关系,大当家,这阵子你这里最清静,我有急要消息来禀,昨晚上章琛的儿子整夜未归,可又是你老动的手脚?” 点点头,燕铁衣道:“是的,人已带走了。” 舐舐唇,丛兆低声道:“章琛等儿子等得通宵未眠,今天天尚没亮,他已忍不住了,气急败坏的跑去通知了‘府宗’,如今事情虽然还没张扬出来,但他们都已预感情态不妙,他们判断章凡这位公子爷大概又步了骆志昂后尘,被人绑掳了!” 燕铁衣小声道:“这也没什么,他们早晚也会知道此事的--。” 丛兆焦灼不安的道:“大当家,我不是指这件事,而是这件所引发的后果--还是四更未尽的时分,章琛便急匆匆的赶到‘府宗’居处求见,‘府宗’立即起身,在楼侧的‘青丝阁’和章琛密谈,我恰好昨晚上负责巡逻,正坐在‘青丝阁’歇腿,他们因我是自己人,没叫我回避,就在阁里敞间谈话,我躲在门边,听得很清楚,在章琛忧形于色的讲完了他儿子彻夜未归的事情后,他们两人又详细推敲研判起近日府里所发生的种种意外不幸来,过了一会,‘金刚会’的蒲和敬也到了,曹广全亦跟着一起,四个人反覆讨论推测,都认为必有内奸作祟,且这内奸又绝对是和‘青龙社’有着密切关系的!” 燕铁衣神情不动,平静的道:“说下去。” 吞了口唾液,丛兆沉重的道:“他们重新开始把最近的意外事件一桩桩的提出来分析检讨,这项研判,他们认为那隐形对头行事时有几种相同的特点:行动快,手法狠,时间拿捏准确,地形环境熟悉,府里的一般习惯规矩非常清楚,甚至对防卫布置情形及外来宾客的居住处所也了若指掌,而且来去无踪倏现倏隐,他们判断,若非此人潜伏府中,便必为自己阵线中人,否则决无这样运用自如,神出鬼没的玄妙,而他们又发觉,这些意外事件,又全是这最近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所发生的,因此,他们决定,要对府里在最近三个月中进来的所有人员加以详细调查!” 沉吟着,燕铁衣道:“我所编造的来历十分完美,但若他们一旦追查到底,却也难免发现蛛丝马迹,而只要他们对某人生了疑心,查不查清底细也就是次要的事了,他们决不是毋枉毋纵,明镜高悬的清官作风……” 丛兆急道:“大当家的意思是?” 笑笑,燕铁衣安详的道:“不要急,他们便从今天开始调查,轮到怀疑我的时候只怕还有几天时间,我仍有足够的功夫运筹活动,展开全面性的致命打击,老实说,现在他们才想到施用这一步,业已迟了。”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本来,按我原先的计划进行步骤,应该还有较长的空间可以还用,现今事如燃睫,也只有提早发动,立即举事了,这是他们迫我如此,虽仓促些,也说不得啦!” 丛兆呐呐的道:“那,我该做些什么?” 燕铁衣道:“你除了传送消息给我,什么事也不用做--一直到我们与‘大森府’明阵相对了也是如此!”——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36章 巧离间 啮臂断盟 丛兆不安的搓着手道:“那么,大当家,眼看着这明仗交刃,血雨漫天的日子就要来了?” 燕铁衣沉稳的道:“如果骆暮寒知道利害,及时妥协,流血残命之举虽仍不免,但却可以减少到最低限度,总之全看他的选择与取舍了。” 丛兆小心的问:“大当家,设若‘府宗’同意妥协议和,为什么流血之举仍不可免呢?” 在身上揩擦着湿手,燕铁衣一笑道:“丛兆,如不加以适当的打击和压力--也就是说,如果不以连续行动来增强‘大森府’的困难与震骇,骆暮寒岂会妥协让步?这只是一个达成目地的必要先行手段而已,但是,假若骆暮寒不顾一切,坚欲大兴干戈,恐怕往后就免不了你所说的那种‘血雨漫天’的日子了!” 丛兆喃喃的道:“不错,到了那等光景只怕大家全笑不动啦……” 燕铁衣道:“我却较有把握,骆暮寒及其党羽笑不动的成份比找更多!” 丛兆愁眉苦脸的道:“眼看着这种情势,却又束手无策,甚至连句话也不敢说,明知他们大祸当前,也得跟着扮出一付信心自在、跃跃欲试的奋勇之状,想拖他们一把也没法子拖……” 燕铁衣低缓的道:“我已说过,丛兆,我了解你的处境,同时,我也会为了你千百条性命的延续而尽量给他们一个省悔的机会,但我却也有我最大容让的限度,超过此限,则无以为助,这一点,你必须在心中有个准备!” 点点头,丛兆涩涩的道:“多谢大当家对我的关爱,事实上,也只有这样了,我尽上力,将来的发展,却不是我可以左右得了……” 燕铁衣冷静的道:“将来情势的变化和发展,由我来担心,丛兆,从那一方面来说,都不关你的事!……” 忽然,丛兆记起了一件事,他苦笑道:“昨晚上我抽空回去了一趟,家兄交待向大当家请安--。” 燕铁衣欣然道:“你哥哥丛鸿真是个性情中人,等到眼前这一桩大事办完之后,我会专程前去探望他,并致最大的谢意……” 丛兆忙道:“大当家太客气了。” 燕铁衣道:“这是应该的--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多小心。” 丛兆微一躬身,转身离去,他走了以后,燕铁衣独自站在水槽之前,凝视着凹槽中的粼粼水波出神,他深切感到,自己的处境以越来越形艰险,也就是说,最后的决定性关头已快到了。 摊在面前的是下一步他该怎么做? ※※※ 当午后,燕铁衣奉到总管事孙云亭交待,前往街上“泰和粮行”交还一批对完帐的帐本子时,他已趁机到“走马大街”那片“青龙社”暗设的香烛店去,向以店东身份为掩饰的属下大头领洪福泰下达了指令--晚上三更,“麻石坡”的所有人马,立扑“千人堂”,奇袭之后,连夜攻挈“采花帮”,同时,他又强调了行动原则:速战速决,要以最快最狠的方式收到最大的效果,当然,主要以这两个帮会的首脑份子为目标! “千人堂”的总堂口在“鹿埔集”,“采花帮”的主坛设在“太岗镇”,两地相距只有三十馀里,隔着常德县城也不超过六十里路,行动迅速俐落些,一夜之间,庄空离所指挥的二百死士应该可以完成预期任务,当然会非常辛苦,但为了达到撼敌惊敌的目地,燕铁衣也只好令他的手下们勉力而为了…… 另外,他之所以如此刻不容缓、急切进行的原因,也是为了不使“大森府”及其同党们有任何赴援或喘息的机会……。 从香烛店里出来,燕铁衣已换上一袭青丝长衫,头束发冠,银飘带拂展于后,足登粉履,手摇摺扇,完全改变成一位弱冠书生,翩翩才子的形状了。 他还喝了几口烈酒使自己谈吐之间有酒气散出,于是,他做成醺醺然的样子,一摇三摆的行向城北市场口的“力家教场”场所。 大老远,就能望见,“力家教场”的大牌坊,牌坊之后则是四敞大开的前门,门楣上,嵌合着四个大金字:“力拔山兮”。两侧,各排立着六名挺胸突肚,牛犊裤小马甲的彪形大汉,这十二名牛高马大的汉子,衬着这样的气势,那四个“力拔山兮”的大金字,便越发显出一股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意味了。 燕铁衣半眯着眼,故意大摇大摆,扬着头,背着手直楞楞的往里便闯,当然,那十二名门卫并不是摆样子的,立有两名汉子拦路截驾,其中一个环眼掀唇的大汉厉喝一声气势汹汹的叱道:“喂喂,你是干什么的?我们十二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却硬朝里走,连声招呼也不打,藐视人也不是你这么个藐视法的?” 左右一看,又朝眼前的大汉端详了一阵,燕铁衣打着酒呃,笑吃吃的道:”啊哈,亏得你这朝外一站,又开了尊口,要不然,我还真没注意,以为你们只是像庙堂前排塑着的牛头同马面呢,乖乖,原来都还是些大活人!” 环眼大汉嘴唇更掀得高了,他暴吼道:“你想找死呀?灌了两杯黄汤,跑到这里来发酒疯?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要撒野找错你他妈的门头了!……” 旁边那个窄脸汉子冷──的,道:“我看这小子的骨头痒了,欠一顿好揍!……” 嘿嘿一笑,燕铁衣醉眼惺忪的抬头望了望,又朝后看了一阵,他舐舐嘴唇,打了个酒呃,连连点头道:“喔,我这才瞧仔细了,原来你你这儿是‘力家教场’呀?我倒要请问‘力家教场’又是什么?教人偷鸡摸狗呢?还是教人当土匪做棒老二?你们这里是诱良为盗,啸聚称暴的黑窝匪窟,喏,你们一个一个便全是剪径的毛贼,哼哼!还叫‘力家教场’简直就是‘匪家教场’,教人以力凌人,算是什么好东西!” 环眼大汉一时几乎气得炸了肺,他瞪眼切齿的吼叫:“好龟孙,小杂种,老子叫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老子今天若不活剥了你这混帐王八蛋,老子就不姓胡!” 窄脸汉子也怪叫道:“圈住他,这小兔崽子准是故意来找碴的!” 十几名粗腰背阔的大块头,立时一拥而上,将燕铁衣围在中间,环眼大汉摩拳擦掌,脸红有如猪血般厉声吼骂着:“妈个皮,我们‘力家教场’,别说在常德地面上,就算在两湖,在南七省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这小狗操的居然横加诬蔑辱骂,我们是‘黑窝’,是‘匪窟’,指我们师兄弟是蟊贼;这不但是朝我们脸上抹灰,更已骑上总教头的头顶撒尿了,这还得了哇?他简直是来摘我们这块金字招牌的啊!” 于是,一片叱喝喊打之声响起,十几位仁兄就待动粗,站在中间的燕铁衣也大吵大叫道:“瞧瞧,快瞧瞧,你们不是一群强盗土匪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想逞凶伤人哪?你们眼里还有王法没有?仗看人多势大,更待以力相凌么?我不怕,我早知道你们全是一批豺狼虎豹,一堆鬼头蛤蟆脸,从你们总教头开始,整个教场里上上下下都是些卑陋无耻、罔顾道义的畜生、禽兽,下三滥……” 环眼大汉气冲牛耳,振吭大喝:“给我打,打死这小王八蛋!” 十几名汉子呐喊一声,老鹰扑兔般,齐齐扑向了燕铁衣,燕铁衣狂叫如泣,身形扑地飞旋,顿时只见人影翻滚,十几个牛高马大的汉子鬼哭神号般撞跌向十几个不同的方向! 一阵混乱过后,十二个人倒有一半爬不起来,而这时,燕铁衣早在对方的呻吟长叫声中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门里的宽大天井。 连滚带爬的从后面追上,环眼大汉气急败坏的嘶哑喊叫:“来人,来人哪,不得了啦!有仇家对头上门找碴子来啦……” 他这鬼号也似的一叫一嚷,天井两边的厢屋以及正面的厅门里,立即叱吼连连人影闪动,几十条彪形大汉手执兵刃,冲锋陷阵般扑了出来! 这些人猛一见只有燕铁衣单枪匹马的往里闯,俱不由楞了楞,但一楞之后,又迅速将燕铁衣团团包围,在如临大敌般的紧张气氛里,厅门之内,三个形态特异,服饰有别的人物,缓缓走了出来。 三位仁兄两高一矮,但矮的那个却走在前面,两位大个头左右跟随,看上去,颇有点长竹挟冬瓜的意味。 三人却不是牛犊裤与小马甲了,他们穿着灰色紧身衣,当胸用白线绣着一个“力”字,显然都是“力家教场”中身份较尊的角色。 矮子生得十分肥胖,一颗大脑袋上那付尊容奇丑,更生满了疙瘩,像是像冬瓜,却更似一枚生了瘰疮疤的冬瓜。 包围燕铁衣的人群立时闪出一个缺口来,让他们三位走进圈子里!矮胖人物先打量了燕铁衣半晌,才自鼻孔中哼了一声、大刺刺的道:“小子你是干啥的?” 燕铁衣哈哈笑道:“问得好,我是干啥的?你却又是什么东西?” 两名高个子勃然作色,矮子双手一拦,阴阳怪气的道:“我么?我是‘力家教场’的首席大教头‘驭风龙’包至诚,我后头的两位也是本教场的大教头,一位是‘打牛拐’施寿堂、一位是‘大靠肘’古兴;怎么样,这能满足你的好奇心与好胜心了吧?” 燕铁衣眯着眼道:“哦!原来是包大首席教头与两位大教头,失敬失敬,真个失敬,我呢,姓章名凡人家叫我‘星菱剑’,我爹呢?名列‘大地十剑’的第三位,人称‘光轮子’的便是!” 一怔之下,包至诚随即呵呵失笑,熊度立转温和:“我道是那一个‘强仇大敌’找上门来啦?原来竟是章少侠,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幸亏我早来一步,否则,岂非大水冲翻龙王庙了?那才闹笑话呢!咳!章少侠先前要亮亮万儿,就啥事也没有啦。” 往四周压制复加上警告性的巡视了一遍,包至诚又放大了声音笑道:“章少侠可与我们不是外人哪?少侠,令尊可好?前几天在府里议事之后我还见过令尊一面,呵呵!他老人家可真是精神旺健呀……” 燕铁衣突然冷板板的,道:“姓包的,你少套交情,更不用拍马屁,随你怎么低三下四,今天少爷我也定要讨回一个公道来!” 大大一呆,包至诚忍住怒气,十分尴尬的道:“呃!少兄,此话怎说?想必是少儿喝醉了,一时有了点子误会,不关紧,且先进去歇会儿,一干有眼不识泰山的肇事小辈容我来教训一顿,给你出气……” 这番话,包至诚自认为合情合理,已是相当委婉了,但是,燕铁衣却并不藉此下台--而他原本便是存心惹事来的--眼一瞪,燕铁衣卷着舌头大吼:“你是什么乱七八糟?凭什么指少爷喝醉了!你他妈的你,你混头,你是老王八蛋,你就是爬在少爷倒下给少爷叩头,少爷也一样饶不过你们--通通都有,‘力家教扬’全是一窝子畜生,少爷今天非重重的打你们一个‘仰面翻天’不可!” 一张疙瘩脸再也挂不住了,包至诚厉声道:“少儿,我是看在令尊及‘大森府’的情份上,彼此谊同至好,更为盟友,是而才一再对你忍让,你休要得寸进尺,逼人太甚,大家全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人,何苦如此漫骂叫嚣?这岂不显得少兄你太失风度,太无教养?” 燕铁衣跳起脚来大骂:“放屁,放你妈的狗臭屁,你什么东西?居然说:我没有风度、没有教养?混蛋,你才没有风度,你才没有教养,少爷不须你忍让,更不认你们是朋友,有种的,就上来和少爷较量教量,他妈的,今天少爷本来是想来观摩观摩你们‘力家教场’到底有些什么本事,到底具有多大实力?看看你们练功的过程与一干教头们的手底下玩意如何,岂知你们故意阻碍,有心启,仗倚人多就想谋害少爷,妈的,只此一端,已足谊你们是外强中乾,虚有其表,难怪我乾爹同我爹全不放心,叫我前来调查……” 包至诚的脸色难看已极,连那一颗一颗丑怪凸突的疙瘩全在抖动,他眼中表情变幻,最后,露出“原来你到这里乃是这么回子事”的形色…… 此刻,“力家教场”这边群情哗然,众怒已兴! 两手叉腰,燕铁衣故意越加狂傲:“不用吵闹,你们吓不住少爷,一批饭桶,都是草包,你们总教头萧进是大草包,包至诚与其他的教头是中草包,剩下的全是小草包,妈的,俱是些废物,真不知当初我乾爹邀丁你们来是做什么用的!” 包至诚双目如焰,气得混身发抖,其他“力家教场”的哥儿们也怒吼叱叫,纷纷漫骂,情势业已乱成一片。 一看时机成熟,燕铁衣随又火上加油:“妈的,少爷岂会含糊你们这等阵仗?休说你们不敢动我一根汗毛,便是你们有种上来,少爷也一样打得你们个个似狗爬--包括你们总教头以下的每一个人在内!” 大吼一声,包至诚气疯了头:“拿下了!” 他身后的“打牛拐”施寿堂抢先冲出,头号的巨太铁拐搂头砸向燕铁衣天灵盖,一侧,“大靠肘”古兴却斜着扑来,上身微偏,双肘暴出! 燕铁衣一闪脱开,迎面三名大漠抡刀便劈! 猛一侧转,燕铁衣以掌飞挥,三名大汉同时怪嗥着翻起三种不同形式的筋斗跌开,他全身一缩,头顶风响,古兴的两肘有如钢杵般捣过! 猝然长身,燕铁衣一把叉进古兴腋窝之下,吐气如雷,这位“大靠肘”便狂喊着被送出丈许之外,又重重摔了个四仰八叉! “打牛拐”施寿堂的巨拐又再拦腰横扫,燕铁衣顺着拐势飞起,却在拐力甫竭的一刹那弹跃拐头之上,八脚如电,“吭”“吭”两声踢得施寿堂庞大的身体,连连倒退,抚着胸口翻着眼珠子委顿坐下…… 就在这时-- 风声飙起,一条矮胖人影电闪般掠到,来人手中的“龙舌剑”也飞快点刺向燕铁衣全身上下的十二个重要部位。 唔,首席大教头的功力果然与众不同! 燕铁衣然腾闪,长衫一掀,拔出他为了使情景逼真而早已备就的青锋长剑来,随手一抖满天的星菱光点便似缤纷的雪花! 一个使剑已使到化境,列为宗主圣手辈的剑中行家,是可以轻易模仿到别的剑法里某些特异招式的,燕铁衣曾经与章凡动过手,因此,他还记得章凡那几下子剑法,一旦展出,唯妙唯肖,几可乱真! 跃身而起,包至诚一个折翻,有如龙翔九天般转回,“龙舌剑”快刺中,同时暴叱:”好、‘星菱剑法’!” 燕铁衣长剑连串飞舞,力截敌剑,一片叮当撞击声里,包至诚斜退换招,燕铁衣凌空横旋,剑尖一弹,星菱倏现,包至诚挥剑硬拦,燕铁衣的另一点星菱寒芒却神鬼莫测的突然自下往上跳射! “哇--” 尖号一声,包至诚一个踉跄横滚出去,右大腿上血流如注! 四周一阵喝叫,那些心摧胆颤的“力家教场”弟子们却硬是不敢再往上凑了,一个个只是空口呐喊!以壮声势而已,谁也怕站在前面,一时磨磨蹭蹭,阵脚大乱! 静静的却冷森的,一个身材魁梧,白发皓首的长髯老人,率领三名看样子也是“大教头”身份的人物出现厅门之外,看他们的形熊,可以断定是老早便隐立在那里面了! 燕铁衣心中暗笑,故意不理那老者尖锐阴酷的眼光,举起长剑,作势欲追杀犹在地下拚命爬动的包至诚! 于是,那老者蓦的白髯颤动,霹雳般大喝:“章凡,你真要赶尽杀绝,替你老子闯下满天大祸?” 装做一楞,燕铁衣不服气的道:“你是谁?凭什么呵责我?我不吃这一套--。” 老者暴烈的道:“力家教场总教头‘白髯客’萧进就是我,你方才口口声声,谩骂诬蔑的萧进也是我!章凡你好本事,只是我却怕你替你爹找来麻烦了!” 垂下举起的长剑,燕铁衣似是有气畏瑟的道:“我乃是奉了爹及乾爹的谕令,前来实地查看你们所具有的潜力深浅以便重新估计及分配任务……怪只怪你们‘力家教场’的人欺我太甚,我才一进门--。” 冷森的一笑,萧进酷厉的道:“不必再说,我早已全听到了,章凡,你请回吧?我也不留难你,回去之后,记着代我转禀骆府宗及令尊,说我萧进及‘力家教场’以下,力薄才鲜,无德无能,全是一批酒囊饭袋之属,我们不敢再高攀盟谊,强说结党,自今而后,‘力家教场’退出日前所议之举,自生自灭,不敢附于尾骥,替‘大森府’凭添累赘--你的事,看在往日情份上就此一笔勾消,不过,‘力家教场’与‘大森府’的盟议,也同样从今算完!” 燕铁衣故件惊愕之状,又急切的道:“萧进……不,萧老伯你又何苦--” 一挥手,萧进愤怒的道:“好了,话止于此,你请吧?我们小庙供不了你这位大神!” 接着,他嗔目大吼:“让路,送客!” 不待燕铁衣再说什么,萧进重重一哼!转身自去! 于是,在众人极度仇恨又阴冷的默默注视下,燕铁衣一付磨磨蹭蹭的为难样子,宛似十分沮丧的踽踽出门,不时回头,却终于走远。 ※※※ 这一次燕铁衣所施的离间之计,可谓相当成功而完满,他知道“力家教场”的人们与章琛章凡父子并不熟稔,章琛他们或许有人认识,但章凡却绝少会与”力家教场”打过交道,他假冒章凡之名前往扰乱,因此并不顾虑会被人识破,而他的外貌扮成章凡同一类型,语气之间装得煞有介事,再加上他所使的“星菱剑法”在全场“力家教场”的人将他认定乃为章凡本身无疑。 章凡业已失踪,且失踪的消息却尚未透露,这更为章家父子带来百口莫辩的困扰--若说章凡不曾到“力家教场”挑衅惹事,可以当面对质便行,但却到那里去找真的章凡呢?解释章凡刚在昨晚失踪,则天下那有这巧之事?况且章凡既在昨晚失踪,同为盟友为何不获传告?一旦出事,方才见晓,“力家教场”必然以为这是搪塞之词,推诿敷衍之计,那等误会,就越形深切了。 燕铁衣有意要造成一个印象--暗示出他之所以突往“力家教场”乃是奉了骆暮寒及章琛的密令,前去查视“力家教场”的实力与潜势,藉而确定“力家教场”在行事中的角色份量;这表示出骆暮寒与章琛对“力家教场”的不信任和怀疑态度来,而由于他这“二流人物”的动手,便打得“力家教场”东倒西歪,更影射出“力家教场”所属的无能,如此一来,萧进的愤怒失望,加上自卑的懊恼乃是必然的,因此,他的反应更符合燕铁衣的埋想了。 当时,燕铁衣喝了点酒并故现微醉之熊,亦等于造成对方“恍然大悟”的错觉,“力家教场”的人会想--姓章的奉有密令,暗怀鬼胎而来,若非喝多了酒吐露真言,还料不到”大森府”俱有这种轻侮的想法呢……。 燕铁衣也晓得,这条离间计的效果并维持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解释清楚,证明误会,从而再度携手,但是,就这几天的耽搁,在燕铁衣来说,已是足够运用了,他肯定,当”大森府”同“力家教场”冰释误会之后,整个局势业已分明,那时,他们是否再度结盟,已不关紧要了--几天之内“大森府”如果妥协,管他和谁结盟?如果不肯妥协,则“大森府”能否存在犹是疑问,单凭“力家教场”谅也发生不了作用! 眼前,燕铁衣总算已将“力家教场”绊住扯了大森府的后腿! 这件事的反应非常迅速,燕铁衣上午才搞出来的乱子,晚饭前业已传到“大森府”中,在一阵骚动震惊之际,骆暮塞已亲派章琛与蒲和敬二人前往“力家教场”澄清误会去了。 当然,这场误会却不是很快便可以澄清的。 燕铁衣正在若无其事的向孙云亭交差,并津津有味的叙述他偷空去逛了一次说书馆的经过时,丛兆满头大汗,气急败坏的冲进了屋中。 孙云亭自椅中站起,皱眉道:“怎么啦?丛老弟,又什么事如此慌张?” 匆匆望了燕铁衣一眼,丛兆急切的道:“总管事,你快去张罗一下吧?那边花厅与有两个弟兄刚从北边没命的赶了回来,人都快瘫了,赶紧找郎中去救治……。” 孙云亭一边往外走,一边不解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推着孙云亭到门口,丛兆焦灼的道:“他两个是奉命暗中跟随廖子竹与‘金川三鬼’以便俟机往回传递消息的,好了,我的总管老爷,你先去吧?去了就全明白啦……。” 当孙云亭一面摇着头离开之后,丛兆又出去查说了一下,确定再无他人了立即转回身来,抹着汗,低促的向燕铁衣道:“禀大当家的,消息刚刚传到,‘金刚会’的‘瘟煞’廖子竹与‘金川三鬼’,一拨在‘牛鸣石’一拨在‘红绸帮’总坛门外,分别遭到了‘青龙社’的高手截住狙杀,四个人半条活口没剩下,据逃回来的两暗中跟廖子竹等去的弟兄叙说:截杀‘金川三鬼’的人像是阴负咎大执法,狙袭廖子竹的则似是应青弋应二领主,他们每一组都是两个人,但动手的只有一个,反正不管几人动的手,‘金川二鬼’与廖子竹全完蛋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别慌,沉住气,慢慢讲--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这是预料中的结果,若他们没有办到,才令人讶异呢?” 吸了口气,丛兆结结巴巴的道:“好厉害……好……真好厉害……。” 燕铁衣笑道:“甚至连他们会派什么人动手我也料及了,一定是阴负咎与应青弋各为一组,分率一名‘卫山龙’押阵,而屠长牧仍然坐镇‘楚角岭’应变,这是我们‘青龙社’一贯的作风,不错,他们办得还算差强人意,唯一令我不甚满意的,有两件事,一是这个消息,我该比‘大森府’更早得悉才对,一是你丛兆居然尚不晓得骆暮寒另派有两个人分别暗中跟随他们?” 丛兆忙道:“请大当家恕罪,我的确不知道‘府宗’还另派有人暗中随行,他根本没提过;大当家在前些日潜入‘群英堂’隐伏窃听他们会商之际,不也未曾闻及府宗透露么?那等场合他都不讲,平素我们就更杂探悉了……。” 燕铁衣道:“骆暮寒确然城府深沉,老谋精算,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每做什么事,全要留上一手,保持转环的馀地……。” 丛兆又抹了把汗道:“据我想,那两个暗里跟随充作下手的弟兄,一定是在查觉廖子竹与‘金川三鬼’遭到狙杀之后马上就没命的往回奔报,是而府里才较早得到消息,大当家那边的人尚须转弯抹角两三道才能禀及上情,时效上自然是稍慢了些,而大当家又曾严令他们不准来找,因此除了大当家在约定时间里能够晤及之外,其馀的空暇里,他们便想来报也难得很……。” 燕铁衣没有回答,他想到--此刻即使“青龙社”已派人前往,“麻石坡”或城里香烛店传递信息,恐怕一时也见不着负责的人了,他们都已开拔准备今晚的攻击行动去啦……。” 丛兆又低声道:“大当家,‘力家教场’的那扬乱子?--。” 燕铁衣一笑道:“怎么样?算不算俐落!” 丛兆例透口凉气,道:“我的皇天佛祖--大当家,你真是煞星下凡,魔君临界,这一家伙‘大森府’委实被你整成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了,李子奇,史炎旺的横死,孟皎,黄丹的遭到狙杀,公孙大娘的失踪,马大宾以下八名守卫的死亡,骆志昂,章凡的被掳,‘力家教场’的反目,如今又传来廖子竹‘金川三鬼’的遇难……这些恶耗就像一连串的晴天霹雳,恐怕已把府宗震得心胆俱颤,五内如焚了……。” 燕铁衣淡淡的道:“后面还有……更热闹的场面呢,丛兆,你且拭目以待吧!” 大吃一惊,丛兆抖着声道:“什么?还有……热闹的场面?大当家,要接着朝下干?” 燕铁衣道:“不错,这是我持续打击行动的一部份,今晚开始,即已渐入高潮,易言之,也就快到我与‘大森府’正式明阵相对的时刻了!” 丛兆唉声叹气的道:“‘大森府’要对付‘青龙社’,真是自找麻烦,自己给自己挖坑跳,他们谁不好去招惹,却偏偏要撩拨‘青龙社’?如今可好了,丁点荤腥未沾,丝毫好处尚未捞着,甚至人马还没出界线,业已弄了个损伤惨重,心惊胆颤,搞成这副紊乱不堪的局面,唉!所为何来?真个何苦来哉啊……。” 燕铁衣静静的道:“烦恼多由贪婪,权力欲、独占的私心所引起,这是他们开的端,恕不得我们下手狠,我们要活下去,只有先求自卫自保,而要求自卫自保,方式上便不得不积极与强烈些,丛兆,你不必再感叹了!” 丛兆沉重的道:“大当家,廖子竹、‘金川三鬼’这一死,‘大森府’已可确定你们业已得悉他们意图进犯‘青龙社’的消息了,看情形,也非摊明不可啦!” 点点头,燕铁衣道:“是的,他们现在正可确定‘青龙社’业已明白他们的企图了,我刚才说过,很快就将明仗对阵了,青弋与负咎他们干得好,如此一来,必可收到震慑‘红绸帮’‘黑峡派’的效果,他们有意在‘红绸帮’山门外截杀廖子竹,便等于向‘红绸帮’‘黑峡派’作了警告性的试探,‘红绸帮’绸帮’‘黑峡派’若有蠢动之心,必然帮着廖子竹抗拒或者居中劝阻,但他们毫无动静,这已表示他们放弃了与‘大森府’狼狈为奸、互作勾结的行为,眼前‘大森府’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被削落,党羽一拨又一拨的被摘除,骆暮寒的处境,已是每况愈下了……。” 丛兆坦然道:“这次事件,‘红绸帮’的震惊疑虑必较‘黑峡派’来得巨大,因为‘黑峡派’自始便反应冷淡,不愿合作,倒是‘红绸帮’颇有意思,这一来,把‘红绸帮’也吓阻得不敢伸头啦!” 燕铁衣道:“老实说,此遭你该居首功,丛兆,‘大森府’实力雄厚、兵多将广,非但深植党羽,广结后援,尤其‘大森府’的‘府宗’骆暮寒更是个稳练精明,智勇双全的强人,他有胆识、有魄力、有野心、老谋深算,指挥若定,因此,可以说是一个相当难缠的敌人,如果他们突然大举进犯,在我们毫无准备情形下,谁也不敢担保能以抵挡得住,至少,将有惨重的牺牲乃是必然的;丛兆,幸亏了你,我们才有采取主动,制敌机先的机会,无论以后的形势如何发展,我们‘青龙社’业已站在有利之地了,也因为你的及时警告,不知为我们减少了若干无谓的伤亡,你的功德,比起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努力都更要深宏辉煌!” 丛兆又叹了口气,道:“大当家过奖了,我只求大当家的能早点与‘府宗’摊明了过节,双方妥协言和,把血腥杀戈的行动减到最少,我就算功德圆满,心愿已足……。” 燕铁衣道:“放心,我说过,我会尽力而为的,但我也有言在先--全要看骆暮寒本人的选择了……” 丛兆咽了口唾沫,又道:“对了,大当家,府里已开始进行调查工作啦!最近三个月中进入府里司职的人员总共有十六个,你也是其中之一,但却以你和其馀五个人的职位最低,他们主要是从较高位的人开始查对,尤其各武者更侦查得严格,是由‘前堂’‘堂首’司延宗亲自负责,此事,照眼前的情形看,一半时还怀疑不到你身上!” 燕铁衣颔首道:“很好,我会加意小心!” 又谈了几句之后,丛兆告辞离去,他才走,燕铁衣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意念--藉机铲除掉司延宗! 如果,能将司延宗除去,一则可再度削弱敌人的力量,去掉骆暮寒的一支臂助,再则,更能令“大森府”越形陷入混乱惊悚之中,而最主要的,是可以延后这个迫在眉睫的调查工作! 燕铁衣明白,设若这个像沙中筛金一样的追查行动,一直继续下去,当滤尽了那些来历有着确鉴依据的嫌疑对象后,他迟早也会被挑拣出来!——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37章 生死斗 虎跃龙腾 夜深了。 “大森府”中,灯火通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队的巡逻刀手往来川流不息,简直形成了一种年节守岁,彻夜不眠的怪诞景像了。 不错,“大森府”确已被那无形无影的杀人者、被那连串的惊变所震撼,他们决心要以最大的力量来戒备,来防范任何可能接踵而来的灾难! 广阔的府邸中,除了偶而的低咳声外,便是脚步移动时的沙沙声,灯光火把闪耀生辉,交相映现,人影幢幢,闪晃不绝,好一派森严之概。 黑衣、黑头罩、黑披风、黑靴的燕铁衣早就伏身在“群英堂”的屋脊上,他伏在那里纹风不动,看上去,倒似是这雄峙屋顶的一部份了。 从他隐伏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大森府”的情景,他的下颔搁在重叠的手背上,好整以暇的注视着府中四处,点点灯光,以及不时巡行穿插的巡逻队伍里明灭隐现的火把,这样的景色,倒像元宵灯节的意味了……。 远近闪晃不定的明灭光晕,自燕铁衣的眸瞳中反映出来,显示了一股嘲弄又淡蔑的韵息,他伏在那里,宛似在欣赏着一场专为他个人演出的“大游园”一样。 他正面的下方,是“群英堂”的前门,左侧是“西园”,右边是房舍花圃,山右庭台的组合,而那片不大的练武场子也在这个方向。 他知道,三更天的时候,司延宗会亲自以“群英堂”为起点,开始沿循全府巡视,习惯上,司延宗只率领两名他属下的“府卫”同行,燕铁衣的计划,就是在司延宗出了“群英堂”往左转折,经过那一段中间有花榭亭石点缀的庭园时加以狙击! 现在,更鼓三响了。 非常准时,下面有三条人影自宏伟的厅门中匆匆行出,一出门,立即转向左弯,燕铁衣在昏黄的厅内灯光外映下,又加以上看见背影,因而未能肯定认出那前行者是否确为司延宗?但是,时间迫促紧凑,对方三人走得又快,他已不能再行犹豫了,轻轻一滚,他已沿着屋脊翻到了利于扑击俯攻的左面檐角后? 这边比较黑暗,更不容易看清下面人的面目,但燕铁衣相信他的消息正确,况且,万一狙杀的目标错误,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很快的,那三条人影己弯过这边,一路走一路还在低声交谈,他们向一虚假山后的暗桩绕了一圈,又朝埋伏在墙边花架子底下的几名守卫交待了几句,然后,三个人进入那段有花有树有亭台的阴黯地带--燕铁衣早已选定的下手之处! 由对方的举止看来,燕铁衣虽然仍没有足够的时间与光度让他认清每一张面孔,可是,他已判断司延宗本人必然在内无疑,而他也事先探悉,在这个地段里,那丛花树底下,隐着两名敌人,亭台后头的台基侧也有三个守卫,他决定,要同时一并解决! 像一抹黑色的流云暴闪而下,燕铁衣从檐角经过那丛花树,只是一条不会停顿的折曲弧线,他飞掠而过,花树下的两名黑衣大汉业已同时抚着咽喉叠倒成一堆! 前行的三条人影悚然惊觉齐齐返身查视-- 他们刚好看见一团黑影抛过一度半圆的空间飞跃亭台之后,而几乎才见黑影隐落,几声闷嗥立时传出! 三个人低叱一声,暴起围上。 像是不分先后,燕铁衣亦已自亭台那边扑了过来! 对方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果然正是那脸如重枣,身体高壮,形容异常威猛的“大森府”“前堂”“堂首”“降龙手”司延宗! 司延宗一见燕铁衣,立时双目血赤,切齿暴叱:“好凶徒,这一遭看你那里逃!” 声到人到,有如凌空大鸟,照面之间就是七十九掌、风声狂劲、力道猛悍,倒似是一片巨浪当头压来! 燕铁衣自然不哼声,他长掠腾空、猝往下击,单手斜劈如刀、短剑电射,一下子便把司延宗逼退三步! 黑暗中,另一个人石火般一闪近前,随同而来的,倘有漫天气地的杖影环震声,声势之浩荡凌厉,居然硬将燕铁衣也往后迫开! 心里一惊,燕铁衣才在疑惑对方的“府卫”中那来如许能手?那人大旋身,“哗啦”的串环如啸里又是杖风排山,从四面八方涌至! “韦陀杖”! 暗叫一声苦也,燕铁衣往横暴翻,一挺落地,这时他才知道这三位仁兄里原来尚有着”金刚会”的瓢把子“八臂韦陀”蒲和敬! 也只是心念一转,那么迅疾,一大蓬彷佛焰火般的星菱光点倏然洒落,那种紧密法宛若是降下一阵寒雨! 不用再猜,对方三人中的最后一个,必是“大地十剑”中占第三位的“光轮”章琛了! 燕铁衣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是陷阱,是早已布置好诱他入壳的圈套! 堪堪闪过章琛的剑势,身形粗壮、及肩宽阔有如门板也似的蒲和敬又已飞旋而来,他的六尺“韦陀杖”粗逾鸭蛋,精钢铸造,前端为螺盘形的垂头,四枚铜环系串头端每一挥动,震向盈耳,燕铁衣晓得这玩意儿的霸道,蒲和敬才一冲至,他已倒翻九步! 司延宗如影随形急跟于后,双掌挥斩,只见片片掌影飞穿交织,如刀破空,他厉吼道:“大胆孽畜,你的气数尽了!” 燕铁衣贴地激射,一弹而起,反手剑出似贯日之虹,冷电骤映,司延宗闷哼一声,抛肩斜退。 浓眉灰白,凤眼塌鼻并蓄着三绺黑须的“光轮”章琛,瘦长的身子微晃,他那柄有名的“冰云剑”立时长吟不绝,剑吟声就像魂泣,斗大的光圈倏然串连交映,像千个明月一般罩向了燕铁衣! 单足拄地,燕铁衣暴旋之下避开了当头飞过的一串光弧,他蓦而弹起刚好从一个圈弧中一穿而过! “八臂韦陀”蒲和敬跃起追击,心中直为对方所负武功的精湛而震动,但口里却叱叫:“好朋友!你认了命吧!” 叱叫声里,杖舞龙腾,劲力万钧,宛若凭空起了漫天狂飙卷向燕铁衣! 突然间,燕铁衣一个倒掠反迎过来,他的披风“呼”声扬缠,与蒲和敬的如山杖势立刻接触,黑色披风固然马上裂帛声传,随化千百条布屑,但蒲和敬却也觉得双臂猛震,气竭下坠--。 燕铁衣的来势之快,似要追赶流光,他笔直射向蒲和敬! 大喝一声!章琛的“冰云剑”斜里挥闪,一片银芒由下往上倒卷。 于是-- 倘差半尺,燕铁衣凌空侧掠,侧掠的一刹那,但见冷光吞吐,蒲和敬的衣袖业已“刮”的一声被削落一片,飘飘而落! 这时,四周人声沸腾,惊呼呐喊与笛声锣响乱成一团,但见灯火晃闪,人影幢幢从各个方向全朝这边奔拥过来……。 章琛厉叱着,“冰云剑”似天河之水,一抖之下滔滔泻落,当银辉莹光四溢的一刹那,他人融其中,又蓦的抖出一轮光圈,居中猛罩燕铁衣! 燕铁衣往后急退五步,面罩后的双眼异彩灼灼,瞬息间,他就地翻跃,而就像魔法一样,他这身形翻跃的同时,“霍”的一响寒电裹体,看上去就如同一股光虹,一条并射着冷芒星辉的光龙,飞腾九天般“嗤--”响着破空掠奔章琛! 当然,章琛也是使剑的好手,怎会看不出来对方现在所展示的心法乃为剑术中登峰造极的成就--“身剑合一”! 长啸入云,章琛刹那间须眉俱张,双手握剑,随着身体的左右晃闪而幻映出光轮流旋,芒弧似斗,一串隼利的丈圆光圈套接拥挤,波波明灭飞转,刃口划空,其声尖锐。 双方突然相接--。 蓦的银轮消散,有如天灯猝陨,章琛大叫一声!连连打着转子往外仆倒。 而光虹乍现,燕铁衣也落地踉跄,身形不稳! 闷不哼声,司延宗适时暴袭,双掌开台似圈,去势如电! 背对这边的燕铁衣猝然倒仰,整个人翻贴于地,眼见敌人受伤晃摇的司延宗,却做梦也料不到对方居然仍有这等隼利的反应,他一时失算,掌力空出,怪叫声里,沉腕待往下劈,却已不及,燕铁衣背脊甫一贴地,手中寒芒暴射,猝进猝出,自司延宗小腹里带出了一股泉水也似的鲜血! 当“八臂韦陀”蒲和敬的“韦陀杖”眩映着重重如林的杖影,由十六个角度以燕铁衣为焦点排涌而来时,燕铁衣也刚好再度“身剑合一”直射迎上。 人影芒彩交合,猛然分扬,在密集的金铁交击声中,蒲和敬直往前连连抢出好几步,才奋力拄杖站稳,他右胸侧血喷衣襟,一张圆圆的黄脸痛得扯成横长的了! 光虹彷佛流星的曳尾,掠过四周拥集的人头火把,掠过花树庭台,掠过围墙,在黑暗中闪耀着长长的光痕,一闪而逝! 于是“大森府”像翻了天,惊号怪吼叱喝哭喊之声交杂,火把乱舞,灯光移闪,人们往来奔掠,有的在救人,有的在追敌,这个原本严肃静穆的武林巨第中,如今已变成一锅沸腾滔滔的稀糊了! ※※※ 走马大街那片香烛店里。 燕铁衣的突然夤夜而至,而且周身鲜血淋漓,形容酷厉,不由将几名乔装店伙计的“青龙社”弟兄惊得面青唇白,噤若寒蝉。 迅速褪下衣衫,燕铁衣立命他们烧好滚水,拿出金创药来为他先行洗净伤口,包扎上药,他特别要求的只有一点--伤口必须用双层布带紧紧缚缠! 燕铁衣的左臂裂开一条三寸长的血槽,胸前刮破,右腹侧面也乌肿了一大片,浮肿的肌肤上更渗出血水,胁胸之伤,是章琛所赐,而右腹侧的这一记,则为蒲和敬的杰作。 本来,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不是众寡悬殊,不是深夜狙袭,不是强敌环伺,也不须掩饰身份的情况下,他会比现在的结果好得多。 至少,他的“冥天九式”不敢施展,就以受到太大限制了。 三四名大汉围绕在燕铁衣四周,一个个全是那么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在为燕铁衣净洗上药,撕布包扎;而燕铁衣神色已平静如常,就着一灯据案,挥笔急书了两封信。 一切弄妥,他穿衣站起,交待将一封信立送“麻石坡”、等庄空离一旦袭敌转回,马上拆阅,同时,香烛店也在今晚收档,所有人员全往“麻石坡”听令。 另一封信,燕铁衣塞入怀中,在几名手下的恭送里,他飞快转回仍在一片纷乱中的“大森府”。 乘乱潜入之后,也才刚刚回房躺下,孙云亭即已在外头敲门了。 燕铁衣故作好梦方醒,睡眠蒙胧之状趿着鞋过去将门启开,他打了个哈欠,又像才看清来人似的急忙向孙云亭见礼:“哦!孙大爷,你好早啊……。” 孙云亭面色忧虑,语声沉重:“你一直都在屋里睡觉?小郎?”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燕铁衣一副茫然的样子:“我是一直在睡,莫非出了什么事?” 摇摇头!孙云亭叹了口气:“唉!年轻人就是贪睡,一躺下便天塌下来也不晓得,我已来敲过了一次门啦!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准是你睡得太沉……小郎,今夜府里又出了大祸事了!” 燕铁衣惊悸又怔愕的道:“又出了大祸事?大爷!又出了什么大祸事呀?我怎么没听到一点声响?” 孙云亭愁苦的道:“说你年轻人就是睡得太沉太酣啦!打锣打鼓也惊不醒--三更天,外头有奸细潜入,而八成又是前几次暗袭杀人的同一个主儿,他这一遭不知怎的却碰上了我们自‘府宗’以下最强的几位好手,蒲和敬蒲大当家、章琛章老爷子,前堂堂首司延宗,两边一场激战下来,唉!我们又吃了大亏!” 吸了口气,燕铁衣表情惊恐:“天!又吃了亏?” 点点头,孙云亭道:“可不是?司延宗当场小腹上挨了一剑,没等施救已断了气,蒲大当家右边胸肩交接处也吃对方一剑透过,听说伤了筋骨,将来那条右臂能不能发力还不敢说;章琛章老爷子左胁中了人家两剑深入肋骨,一时虽要不了命,但却也不是三两个月养得好的了,大约已损及肠脾……。” 燕铁衣呐呐的道:“这……这怎么得了?” 孙云亭阴郁的道:“不过,对方也似是受了不轻的剑伤,听在场的人说,他走起路来连站也站不稳了……。” 燕铁衣一派迷惘的道:“既是如此,他们为何不乘机擒住那凶手?” 窒了窒,孙云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他们言过其甚吧?或许人家根本就没受伤,也可能就算人家受了伤,馀威犹在,我们的人圈不住人家也未可定……。” 燕铁衣心想:“唔,这位老先生倒不失是个实实在在的忠厚人……。” 又叹息一声,孙云亭道:“府宗骤闻恶讯,震动甚剧,非但将各司职者严加痛责,他自己也异常悲愤,唉!迭遭打击,府宗精神上委实沮丧到了极处,他得到消息之后,当场便脸色惨白,听说全身都在发抖……多少年来,我没见他这般激动绝望过……他已失去信心了………。” 燕铁衣沉默一下,轻轻的道:“大爷……大爷叫我起来,可是有所差遣?” 怜惜的看看燕铁衣,孙云亭慈祥的道:“大小姐夜来受惊过度,心口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本想叫你去街上抓药,但敲门又叫不醒你,就所以自己去了一趟,药就在外头帐房桌上,你给大小姐送到后头去,然后你到‘群英堂’走一趟--。” 燕铁衣愕然道:“我到‘群英堂’走一趟?” 孙云亭语声中透着安慰与爱护:“不关紧,你也不要怕,这只是例行公事,府里接连出漏子,他们要调查有无内奸,所以最近三个月内进入府里工作的人员,不论职位高低,全要前往受询问并且验身,是由‘中堂’‘堂首’‘九熊驼’葛向山主问,‘后堂’‘堂首’‘大四练’范家昌陪验。我已先向他两人为你招呼过了,他们只问几句你的出身来历和今晚的行踪也就算完,你照实说了包管没事,谁会怀疑到你身上,才真叫荒天下大之大唐呢……。” 燕铁衣感到隐隐的歉疚与不安,他真诚的,语含双关意味的道:“多谢大爷关爱,有朝一日,大爷,我会报答你的,只求大爷能对我多谅解,多体恤。” 呵……呵一笑,孙云亭伸手摸摸燕铁衣头顶,和蔼的道:“傻孩子!我疼你惜你,乃出自一片爱心,何须要你报答?只要你好生跟着我,我会尽心善待于你--快点去吧?记得送了药之后到‘群英堂’去应个卯……。” 孙云亭离开之后,燕铁衣知道,他如去到“群英堂”就不仅是应卯而已了,真相即将揭露,双方就快明枪对阵,跟着来的,或是生死之争,或是逼和自去,这一段充满了戏剧性的、紧张的、诡异的、残酷的、血腥的、而又是掺和着温暖与淡淡绮丽的日子,永将成为过去,永远不会再来了,他希望这段日子赶快结束,但是,又何尝没有丝丝怅然和依依? 人,无论是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喜欢的、憎厌的,只要对所处的环境产生了感情,一旦离开之前,总也免不了这种怅惘和空虚,似乎失落什么? 穿好衣裳,燕铁衣自屋梁的凹槽中取下他隐藏多日的“太阿”“照日”两剑,暗插衣内,然后,他又到前面取了药包,迳向后院行去。 暂时,“大森府”的人还不会怀疑他,但是,就快了。 来到后院骆真真所居的楼阁前,他敲门,来应门的是骆真真自己。 灯光映照下的骆真真,秀发蓬松,容颜憔悴,就这一两日不见,却又清减几许。 双手捧着药包,燕铁衣低声道:“大小姐,听说大小姐又不舒服?是不是通宵未眠?” 脸色是苍白愁惨的,骆真真的眼眶微陷,眼圈也隐泛黑晕,她幽幽的道:”这样灾祸不绝的日子,如此充满血腥惊怖的夜晚,不是这个死,就是那个下落不明,一场连着一场的不幸……家都快搅散了,那能睡得安稳?” 燕铁衣呐呐的道:“大小姐不要难过,这些事就快过去了,人家不是说:黑夜一过,就是天明吗?” 骆真真凄然道:“长夜漫漫,何时才能天明啊?” 燕铁衣觉得不容易接下去说;他忙扯开话题:“大小姐,我是给你送药来的,小翠呢?怎的却劳及大小姐亲自前来应门?” 骆真真有些倦怠的道:“小翠到后面燃炉净壶去了,等着,你也该送药来了……。” 顿了顿,她又道:“进来坐会?” 知道这与规矩不合,燕铁衣陪笑道:“不了,多谢大小姐--。” 骆真真朝着逐渐泛起鱼肚白的东边望了望,缓缓的道:“天快亮了,但‘大森府’却仍然罩在黑暗的阴影中。” 燕铁衣局促的道:“大小姐,我不懂,我想,我可以--。” 骆真真萧索的道:“陪我聊会吧?心里好闷……小郎!府里的事情你仍有许多不知道,眼前,我们所处的境况已是非常恶劣了……半夜出事,蒲叔叔,章叔叔、‘司堂首’,三个人非死即伤,昨晚上章凡又失了踪,章叔叔同蒲叔叔,去向“力家教场”解释误会也没有收到什么效果,萧进的成见似已深植!!大家闹得很僵……爹老人家就这一宵下来满头黑发已泛了灰,爹好痛苦好忧虑,弟弟生死不明,十有八九落入敌手,府里又接二连三迭生巨变,弄得一片惊惶……小郎!那人好狠好毒的心哦……” 燕铁衣故件茫然之状:“大小姐说的是那个人?” 咬咬牙!骆真真怨恨的道:“就是那造成这一切灾难的人,我们已经判明他必是‘青龙社’派来的,或是一个,或是数名,不管多少人,总是‘青龙社’为罪魁祸首,燕铁衣要承担所有的责任,他太残酷了,他有心要我们一败涂地,家破人亡,他要用他血腥的手来毁灭我们,这个魔鬼!” 燕铁衣苦笑道:“是这样么?” 眼圈微红,骆真真声音中有着悲愤的哽咽:“小郎!燕铁衣的毒辣手段不是你所能体会的,他以缜密的阴谋来消除我们的翼臂,用诡异的奸计来离间我们的盟友,更便残暴恐怖的行动将一片血腥气氛笼罩‘大森府’,令人人自危,个个惶栗,他只会一连串的狙杀狙杀、一连串的劫掳劫掳……。” 燕铁衣轻柔的道:“大小姐!我有几句话,可以说么?” 幽咽一声,骆真真点点头。 吸了口气,燕铁衣平静而恳切的道:“大小姐!在纷乱与争斗不绝的江湖上,难以明确的判定是同非的绝对意义,每一个有组织的帮会组,全有它迥异的目标与理想,它们要实现所想实现的希望,往往便有侵犯或并吞的行为发生,而他们要扩展,对方却必须抵御,因此便有了冲突,这种冲突大多都避免不了血腥的后果,敌对的双方所属份子,又当然是效忠于他自己的组合,有时候,为了整个团体的生存,就无法考虑手段的运用是否仁慈了。就算前来扰乱者是‘青龙社’吧,他们也只是为了一个基本的原则--自保,他们要活下去,就被逼非要反抗那不想令他们活下去的敌人不可,同样的,‘大森府’处在这种情势之下,也一定会这么做,方式上的分别,我想也是极细微的……” 怔怔的,也是吃惊的瞪着燕铁衣,骆真真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了--她惊异的不止是燕铁衣词句见解上的突然转变,更是他对“青龙社”含有袒护意味的解说! 燕铁衣含蓄的一笑--这一笑的刹那间,使他的形态看上去有一股特别与寻常不同的世故和精练的意味,短短的瞬息里,他竟变得如此睿智,如此严肃,又如此气韵深沉了……。 骆真真迷惑又懊恼的道:“小郎!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燕铁衣的双瞳中,闪耀着湛然澄澈的莹光,他柔和的道:“如果有一天,‘大森府’的人推翻或消灭了‘青龙社’,这是在冷酷血腥的江湖风云中一个帮会极其平凡的陨落,虽不幸,却微淡,好像一点泡沫于惊涛骇浪里破灭;‘大森府’有其原则,它的人便循此原则去做,难免引起杀戮、牺牲、及残忍行为,这些人的行为乃忠于他们的组合理想,对他们自己来说:势非得已,并没有什么不是处。然而就对方而言,则免不了怨恨,可是在怨恨中,又何尝不知敌人的不得已,因为在求生求变的争斗中,一旦磨擦,便是如此的局面了,千百年来,两国交兵也好,结社对峙亦罢,莫不如是……” 骆真真谨慎的问:“小郎!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 挚诚的展开一抹笑颜,燕铁衣道:“我的意思是指,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为了他所属的组合生存绵延,为了防止千百人命的牺牲,也为了忠于他的原则而做出了某些残酷行为或狠毒手段时,希望你能谅解他,宽宥他……” 眸瞳中是一片雾似的茫然,骆真真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觉悟了一点什么,但却又一时抓不住,剖不开,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触,彷佛小小精灵一样闪移不定,地想体会出这个似隐似现的意念来,可是越急越解不开这个谜结,她烦躁焦灼的道:“你要说什么?小郎!你在暗示些什么?你到底是谁?小郎,告诉我,别再叫我心急,我已经受够了……你一定在暗示我某些事,小郎,你,你是谁?” 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燕铁衣微笑道:“这封信,大小姐,有人叫我交给你,但是,请在我离开之后再拆阅;现在已经到了我向你说多谢的时候了,大小姐,你待我这么好,我会永记在心头。” 骆真真意乱如嘛,惶惶不安的道:“为什么说这种话?小郎,是谁叫你把这封信交给我?我心里好乱,小郎,你的口气似在同我道别,小郎,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真快憋疯我了!” 双手呈上信函与药包,燕铁衣深深一哂:“大小姐,世上有些事,我认为顺其自然,要比先期揭示更有意义得多……。” 不待木然接过信函及药包的骆真员再有所表示,燕铁衣已转身自去,他走得极快,只一瞬间,即已消失在蒙蒙的晓色中了……。 僵立门扉之前,骆真真神情惊惶而怔忡,这陡然间,她若有所失,悠悠晃晃,宛似心里全变成一片虚无空茫了……——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38章 仁无敌 剑心是佛 大步往前走着,燕铁衣的形态有若一个慷慨赴死的壮士,凛烈而湛然,这时的他已完全成了本来的他,丝毫“张小郎”的影子也找不着了。 来到“大森府”不及一月,酸甜苦辣的滋味全已尝遍,而他所计划的每一件事,都已有了明确的行动与结果,好比双手剥笋,遂层揭开,业已到了最后接近笋心的时候--他的目地全已达到,已经没有、也不可能再潜伏下去的必要,现在,就到了揭露展相的最后关头了,而生死存亡的选择,主在对方! 他此刻要去验身,到“群英堂”不必对方来验,他自己就会告诉对方--他身上那些部位有了创伤,正如“大森府”预料中的那些创伤。 人隔着“群英堂”的前门尚有好远,燕铁衣已经发觉那里如今是一片吵杂喧腾的混乱,一堆堆黑衣灰衫、黄袍的人物在围聚、在簇拥、也在里外奔忙着,地下还有像是伤患在散躺着,于是,他立即知道,庄空离的人马业已得手了。 着灰衫者是“千人堂”的所属,穿黄袍者是“采花帮”的哥们。 照眼前的情形看,这些狼狈萎顿的朋友们必是遭袭之后的残存者,大概,全乃亡命奔来求救告警的,但他们却难以预测,历劫馀生,又自投虎口了。 缓缓的,燕铁衣带着一种奇特的神色走近了“群英堂”。 在乱嘈嘈的人群中,他也才走进了大堂的门口,已一眼瞥见孙云亭正满面焦灼之色不安的正在左顾右盼,他往前一迈步,孙云亭立时发现了他,于是,这位孙管事三步并做两步的奔了过来,一叠声的埋怨:“小郎?你跑到那里去了?真能把人急死,我业已一连派了两拨人去找你啦!快快,葛堂首就等着问你的话,其馀十五位早就查对完竣过关了,都在等你一个人……。” 燕铁衣淡淡一笑道:“大爷!我这不已经来了?” 一伸手拉着燕铁衣往大厅里走,孙云亭一边低促又紧张的道:“小郎?事情不好了,你没见外头这等混乱法?‘千人堂’与‘采花帮’夜来全叫人给‘窑’啦!搞得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损失可惨重得很哩!他们只有一小拨人,乘着夜暗的掩护,在刀口子下逃出命来,听说他们组合里带头的全都非死即伤,血溅得像雨,如今业已证明‘青龙社’动的手了,你可小心点,问话的堂首都恨红了眼,巴不得找个人出来开刀,方才一十五名全数过关,都没找出毛病来,就剩你一个啦!小郎,怕他们有心挑剔,找替死鬼,千万留神说话啊!” 燕铁衣平静的道:“放心,大爷,我自有主张。” 一面进入大厅的门里,孙云亭边压着嗓门道:“方才葛向山己催问了好几次,问你为什么还不来?他的神气极其不善,我看他今天不见得会买我的帐,小郎,稳着点,别叫他们在你头顶上硬扣下罪名,还有,府宗也在暖房里询问‘千人堂’‘采花帮’几个败兵出事的经过,你声言可别扯高了,府宗的样子就像要吃人……。” 大厅里倒反而安静得多,除了四周有二、三十名“大森府”的所属,把守各处廊门警戒外,就见中间的一张大方桌上首坐着一个巨无霸似的青脸人物,右边另一个白眉吊睛的瘦削角色打横靠在椅背上。四名黑衣大汉分立两侧,这付架势,有点像公堂开审的味道。 这里的僵窒,与外头的喧闹一比较,更显得大厅的空气冷瑟而沉闷了。 孙云亭有些畏缩的站住脚,声言微微发抖:“小郎,我不陪你过去了,这是规矩,可得小心回话啊!我就在这里等你……。” 正面对着孙云亭,燕铁衣凝视着这张和善的面孔,突然,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孙云亭的双手,充满了情感的道:“大爷,你是个好人,我会记得你--以后,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和你做个朋友。” 呆了呆,孙云亭尚来不及体会燕铁衣突然说出这些似乎有些“离谱”的话是什么确切含意来的时候,那边,巨无霸似的青脸大汉己沉猛厉烈的道:“兀那小兔崽子可是张小郎?你还不快快滚过来答话,却在那里磨蹭什么玩意?” 松开紧握的以手,燕铁衣安详的一笑,转过身走向方桌之前,潇潇──的站定。 一看燕铁衣这副蛮不在乎的神气,那青脸巨汉--葛向山已冒了怒火,他一拍桌面,脸色在青森森的阴暗里泛起了一抹紫赤,杀气腾腾的叱喝道:“你以为你是干什么的!老子们在这里等着侍候你,你不怕折寿么?小王八蛋,不早点来受询已经是天大的不敬了,既来了却又摆出这一副熊样来,惹得老子火起,问也不用问就先砍了你这个狗奴才。” 燕铁衣笑笑道:“你要问什么呢?” 三角眼猛的一硬,葛向山凶狠又阴毒的道:“你倒很轻松呀?很好,我看你还能轻松到几时?我问你,你姓什么?叫什么,那里人氏?是何出身?谁引荐你到府里来的?又你祖宗三代的家谙背诵出来,街坊邻舍的人名营生要说明仔细,还有昨晚上每个时辰的行踪,每一刻所做的事情经过,这些讲过了,把身上衣衫脱下,我们要验验你身上是不是完整无缺,光光溜溜的?然后如果你全过了关,张小郎,老子再试试你这刁猾奴才尚有些什么花巧!” 吸了口气!燕铁衣道:“那么?我就照实说了。” 喉头里起了一阵低响,葛向山狼嚎般叫:“你敢有一字半句的虚言,我就当堂活剥了你!” 燕铁衣用一种十分清晰,高亢语调道:“我姓燕,燕铁衣,来自‘楚角岭’,乃‘青龙社’之魁首,人称‘枭霸’,我来‘大森府’的目的就全为了对付你们,打击你们,我的字谱你不配知道,我的左邻右舍俱为‘青龙社’儿郎,昨晚我的行踪就在‘群英堂’之左侧庭园里,做的事情乃狙杀司延宗、蒲和敬和章琛三人,我身上有伤用不着再验了,那史炎旺、李子奇、孟皎、黄丹、马大宾等人,都是由我一人格杀,公孙大娘也被我逼走,骆志昂,章凡亦落入我手、‘力家教场’是我布的离间计,‘千人堂’‘采花帮’也是我下令我的手下展开猝袭,此外,廖子竹、‘金川三鬼’更是我的指令限时截杀,怎么样?葛向山,我回答得仔细详尽么?然后,我便等着你如何来试试我的‘刁猾’与‘花巧’了!” 葛向山就像一下子被钉在椅子上一样,全身僵硬,动也不能动弹,他的脸孔在这一刹那间,不但,泛了灰白,更怪异的扯歪扭斜了,两只眼球像要突出目眶,却定定不会转旋,他那张大嘴张得污脱能塞进一个拳头,舌头又竟发了直,他彷佛是陷入一个不敢置信的梦魇中了,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说他也不信这是真实的事--“大森府”的强仇死敌,那名震天下的枭中之霸,那叫人丧胆的黑道巨擘,居然就会猛古丁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竟是由这名看上去如此生嫩稚幼的青衣童子所蜕变,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侧,白眉吊睛的那位仁兄也成之泥塑木雕,眼也不吊了,眉毛似乎贴上了头皮,他就像连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似的,就让他叫吧?他也没这个熊胆叫出声啦……。 于是,后面,“扑通”一声,孙云亭受惊过度,晕倒于地。 整座大厅里,鸦雀无声,一片死寂,空气宛似凝成了冰,塞进了人心,而那些先时还一个个挺胸突肚的彪形大汉,这个时候全变成后娘棍棒下的孩子--一个个都惶悚颤栗,噤若寒蝉。 用力挣扎着,葛向山的嘴唇因为使力发音而扯向两边形成了扁的,他自齿缝中迸出断续的字句,不可仰上的带着颤抖:“你……你……是……燕……铁……铁……衣?” 燕铁衣冷冷的道:“如果不信,可以来验证一下。” 那白眉吊睛的朋友--“大匹练”范家昌,这时像被蛇蛇咬了一口似的猛的跳将起来,尖声大喊:“葛二哥,这分明是在吓我们,姓燕的以一帮之主的身份,却怎会扮成贱役混进此处?决不可能!” 想想虽有道理,但葛向山却总觉心头忐忑,惊疑不定,他目光畏怯的技注向燕铁衣身上,燕铁衣青衣小帽,可是在凛然卓立中,却稳若磐石,神韵之间,自有一股威猛慑人之概! 乾巴巴的咽了口唾沫,葛向山硬着头皮,呐呐的道:“不管你是谁……我们也……不含糊……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今天也是来得……去不得了!” 范家昌大吼一声,叱道:“先拿下再说,老子看他到底是那个洞里铁出来的鼠辈想要混充唬人!” 两边的四名黑衣大汉正在犹豫着是否上前拿人,燕铁衣已缓缓解开衣襟,用手掀敞,于是--他腰间两侧交相对插的长短双剑赫然展示,人掌宽、三尺长、金龙把手金鞘套的“太阿剑”,与尺半长、两指窄的金柄金鞘“照日”短剑,光芒耀灿,闪闪生辉,模样是一副小厮装扮的燕铁衣,腰上突然露出这两件家伙,简直扎眼之极! 只要在江湖上跑过几天的人,便不会不知道“枭霸”燕铁衣的威名,而知道燕铁衣威名者,无不知晓他长剑“太阿”,短剑“照日”的厉害,这两件兵刃,也是他的招牌! 燕铁衣的这一个动作,立时又震慑了全场,没有人敢动弹,没有人取出声,甚至连人呼吸声也都拚命屏仰着,像是生恐喘气粗了些便会将那鞘中利剑引刃而出一般。现在,就算他们仍有疑惑,却也没有人敢说这人不是燕铁衣了! 僵窒的气氛里,一个有如金铁交击般的声音忽而铿锵响起:“不错,你是燕铁衣!” 声音来自大厅右侧的便门,一个身体魁梧,方面大耳,颔蓄黑髯的高壮身影正当门而立,他站在那里,巍然坚稳,神态深沉,就宛似一座雄峙不移的山岳! 是的,“中州宰”骆暮寒! 此刻,骆暮寒正以一种忧虑多于惊异的光凝视着燕铁衣,这位“中州宰”的一双环眼中虽然隐透忧色,但却仍掩不住那股──慑人的威仪,他的脸色微显憔悴,略泛苍白,他沉着的走出侧门,步履之间,依旧从容安详,高华自见! 整座大厅中,只有轻缓的步履声在移动--骆暮寒之外,他身后跟随着五个形容各异的人物,三名武士,两位文士,除了他们轻缓的脚步声,再也没有丁点声息! 在距离燕铁衣六步之处站定,骆暮寒,宽阔方正的脸膛上露出一抹涩涩的笑意,他细细端详着燕铁衣,好半晌,才又平静的开口道:“燕铁衣,果然是你,我素闻‘枭霸’其人面若少年,气质天真纯稚,表里截然不同,但是,传闻也不过只是传闻,我却没有料到竟然确是如此,且又扣吻得这般密合,燕铁衣,你是个奇人,不愧为九六省的绿林盟主,江湖道上难出其右的大豪!” 燕铁衣安详的道:“骆府宗过奖了!” 骆暮寒苦笑一声道:“阁下胆大心细,智勇超凡,居然能不计尊卑荣辱,易装以扮,亲自潜入本府充做下役之职,藉而迭使手段不利本府,此虽令阁下受屈多日,却也使人惊震之外,更为钦服了。” 燕铁衣一笑道:“府宗也是方面之雄,我这雕虫小技,童稚把戏,未免贻笑大方!” 骆暮寒左右一看,又沉重的道:“让我们开门见山的说话吧?燕铁衣,眼前的情势,你已占了上风,我是棋输一着处处失算,你显然已达成了你的目的,当然,你更已通晓了我们全盘的计划与企图,如今,我已局限一隅,欲振乏力,就看你有什么打算了!” 露出一抹金童也似的甜蜜微笑,燕铁衣温和的道:“骆府宗,‘青龙社’自划于北,‘大森府’雄峙于南,一南一九,原本相安无事,各不侵扰,这是一个均衡和详的局面,我们从未开罪或为难过各位,也更不敢有越界并吞之想,我们要求的只是一个平静渡口,腹可温饱而已,但不料阁下却暗中檄召同党广结盟翼,一心一意要灭我‘青龙社’,亡我千馀口,骆府宗,这样做,未免有失厚道,亏于仁义,我们决不侵犯他人,欺凌弱小,但是,等人家不要我们活下去了,我们也难以束手就戮,我们总该为自己的生存挣扎!所以,我来了!这些日子里,府里连串的惊变,不幸、意外,全乃我一手造成,我很遗憾,但却不能不为,因为,我和我的人要活下去,我们要自保,而这些行动全乃达成比目地的必要手段!” 骆暮寒阴晦的道:“那么?你己全做到了--我的盟友史炎旺、孟皎、黄月俱已遭你杀害,‘力家教场’亦中了你的离间计,‘采花帮’‘千人堂’也在昨夜遭到你部下的攻击,‘采花帮’帮主‘角龙’苟楚怀重伤,副帮主‘雪涛刀’符翔丧生,三名堂主亦非死即伤,手下儿郎大半溃散,而‘千人堂’堂首‘大虎郎将”杜山农战死,二龙头‘紫冠鹰’尹超也受伤成残,五位令主三死二伤,所属弟兄损折狼藉,两个组合俱已败落覆没,无一幸存。公孙大娘失踪,蒲和敬、章琛二人受创甚重,我手下第一个得力臂助司延宗又被你狙杀,他们运道太差,刚好昨晚聚在一起议事,又恰巧正遇上了你,唉!这也是命……‘金刚会’的执法‘瘟煞’廖子竹、‘金川三鬼’等亦在北地遭到你的人截袭断魂,如今,吾子志昂,章琛之子章凡,也定然在你的手中。燕铁衣,你心思细密,行事严谨,手段狠、布调快,你是从四面八方来打击我、牵制我、困扰我。尤其令我震惊的是,你居然就潜伏在我们的府里,就进出于我的眼皮子下,而我却懵然不觉……燕铁衣,从你一意削弱我的实力上说,你已成功了!” 燕铁衣缓缓的道:“然则,府宗你还有另外一说?” 骆暮寒,悲凉的道:“不错,为了我那些被你杀害的弟兄们而言,我不得不替他们报仇,但为了减少更多的人命牺牲,使流血争战不致扩大,我又不能再单凭意气举兵,如今,我的力量业已不足,强行交锋,我知道只有更增伤亡,不会有获胜之望,我也不否认,我疼惜我的孩子,也须为章琛的孩子顾虑,因此,我只有仰压我的愤恨、不甘与羞辱,我把我个人的心愿抹消、尊严践踏,但是我却总要多少为那些遭受杀戮的弟兄们尽点道义上的责任……。” 燕铁衣谨慎的道:“请问--你待如何去尽这点道义上的责任?” 鼻翅急速嗡合着,骆暮寒那微微下垂的唇角,痉挛了几下,他有些茫然,也带点儿迷意味。笑笑道:“我要求与你决一死战!” 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但燕铁衣仍旧沉默了一下,才异常慎重的道:“骆府宗,你的方式是?” 骆暮寒僵木的道:“当然我是指--只有你与我……” 尚未待燕铁衣回答,外面,一个疤顶尖腮,塌鼻突唇,长像极其丑恶的仁兄已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他一边奔跑,一面嘶哑惊恐的大叫:“府宗……府宗不好了,‘青龙社’的大批人马业已摸进府墙来啦!快请定夺应变?” 神色冷硬而阴寒,骆幕寒镇定的道:“不要慌张,耿清,他们有多少人?由谁领头?现已到达什么地方?” 来人正是“大森府”前堂“府卫”“疤头煞”耿清,这位“府卫”此刻气喘吁吁又急又怕的嚷:“回禀府宗,‘青龙社’大约有一百多人,己在群英堂外,那带头的报出万儿来啦!是庄空离……。” 燕铁衣微微一笑道:“骆府宗,不属顾虑,他们不得我的信号,是不会攻扑这里的,这支人马的为首者,不错,正是‘青龙社’的第三位领主,‘九牛戟’庄空离!” 吸了口气,骆暮寒沉沉的道:“燕铁衣,你真是计划周密,步步为营!”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不得不如此,因为我的对手非同凡响--骆府宗,有一句话我要请教,也是请你做个允诺,假如我与你,在决斗分出胜负之后,可有什么相对的条件履行?” 骆暮寒不似笑的笑了笑,他道:“问得好,你便不问,我也会向你提出宗燕铁衣,如若我胜,请你无条件释放我与章琛的孩子,设若你胜,我除了赔此老命之外,并保证‘大森府’自此而后,永远不与‘青龙社’为敌,非但如此,将来任何与‘青龙社’利益发生砥触之举,‘大森府’必然退让不沾!” 燕铁衣道:“一言为定?” 骆暮寒壮烈的道:“一言为定!” 这时,“九熊驼”葛向山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惶急的道:“府宗何苦纡尊降贯,以一己性命与敌死搏?我们在外面尚有十五名‘府卫’,‘金刚会’的四位‘大阿哥’,加上数百名弟兄,足可倾力一拚,鹿死谁手,今尚未知……” 苦涩的一笑,骆暮寒道:“向山,我不是光看眼前,以后的情势亦须顾虑,设若不论胜负豁死相拚,以后呢?我们的残存力量是否能以继续抵挡‘青龙社’?再说:我把孩子与章大爷的孩子呢?这也是个难处……” 燕铁衣注视着这位体魄莴大,却暗现佝驼的“大森府”中堂“堂首”,刚想点化他几句,大厅侧门后,人影一闪,骆真真赫然出现--她秀发蓬松,形容惨然,神色在无比的惊愕中带着无比的哀怨。手里正握着先前燕铁衣给她的那封信! 目光微微瞥了女儿一眼,骆暮寒欲语还休,摇头叹息。 骆真真定定的注视着燕铁衣,好一阵,她才颤颤的开了口,连语声也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了:“小……小郎?你你真是……燕铁衣?” 燕铁衣强颜一笑,任是心中感触万千,却仍不得不故作平静之状:“骆姑娘,我是燕铁衣。” 混身颤抖,骆真真睑庞惨白,咬牙有如啮心:“好……燕铁衣……你骗得我好……” 燕铁衣避开骆真真怨恙失望的眼神,声音有些嘶哑的道:“对不起,骆姑娘,我想迟早你会谅解我的!” 猛一挺胸,骆暮寒凛然道:“真儿退下,为父与燕大魁首尚须有个了断。” 骆真真泪如雨下,咽泣着叫:“爹……。” 一挥手,骆暮寒刚烈的道:“下去,休要扰了为父的心神!” 于是,退后一步,燕铁衣引吭大叫:“庄空离--。” 声出,一片骚乱哗叫随起,兵刃撞击不停,大厅门口人影倏闪,“九牛戟”庄空离一身紫袍,血迹斑染,形容酷厉而又威猛的手执银亮双戟,昂然出现于厅门! 燕铁衣微微颔首,缓缓的道:“空离,我与‘大森府’府宗业已约定,即将以两人之间的场死战来解决彼此的问题,如果我胜,‘大森府’自此永不侵犯‘青龙社’,反之,若我败了,立时开释骆志昂与章凡,不过,空离,我再补充一句,无论我是胜是负,那两个俘虏全在事后释放!” 庄空离微微一怔,应即躬身道:“遵谕!” 燕铁衣一挥手:“听令行动!” 一转身,庄空离人如飞鸟,凌空斜掠而去,快疾至极! 缓步来至大厅中央,方桌之前,骆暮寒双手抱拳,沉重却又感慨的道:“我与因伤卧榻的章琛,全向尊驾敬谢,燕铁衣请了。” 口中说完话,这位“中州宰”双手向后轻翻,悄无声息的,已将后腰插掖着的一只短柄纹云金叉,一面银丝罩网握在左手中--这正是他慑魂夺命的成名兵器,“无双叉网”。 燕铁衣表情冷寞木然,两臂微张迎上二二尺。 环立大厅四周的“大森府”所属个个屏息如寂,神色紧张惶恐,有些人更忘形的或抓扯着自己的衣样,或张口握拳,或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跳动,那等形态,古怪奇突,但却越显得眼前情势的僵沉严重! 骆真真双自含泪,牙啮入唇,她不住的颤抖着,模样凄哀欲绝,她怔怔的凝视着燕铁衣,她是那样的无奈无告,却又仍带着迷惘,似乎,她依旧不能接受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她仍在怀疑张小郎怎么会化身成燕铁衣! 一片冷森又除翳的气氛迅速笼罩下来,像笼罩住每一寸的空间,也罩住每一个人的心头! 骆暮寒目光如炬,突然动作--银丝网在一斜之下蓦而散开,灿亮生辉的网丝网格就彷佛一片庞大的云彩遮住了半天,它流颤如波,狂扣而下,网不是兜风的东西,却也飙起如啸,全厅震动,不分先后,金芒似电,三股心形焰光倏然暴涨,齐指燕铁衣! 一上手,骆暮寒即已展出他的绝活儿来--“九岳一击”? 燕铁衣身形猝闪涌进,“太阿剑”幻映成一片塔状寒光,节层叠连,那急速凝结的晶莹光塔,才将燕铁衣罩住,扣来的银网立时在猛汤之下掀扬一边,光塔幻影中,一剑如虹,”锵”声碰击上骆暮寒的纹云金叉,剑叉同分,骆暮寒暴跃飞旋,与燕铁衣擦身而过,刹那间,骆暮寒的金叉洒着一溜血滴眩映入目,而只有极少数人发现,燕铁衣左手中冷电倏起又,宛似虚无中幻影一抹! 猛然落地,骆暮寒面色连连变化,全身颤颤的抖,把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但是他并没有受伤,相反的,他还伤了燕铁衣--至少,表面上如此!” 燕铁衣肩头血流如注,浸衣而淌,沥沥滴流于地,他却神色自若,安宁平静,在那种异常柔婉的微笑里,他手拄“太阿剑”,纯真有如童子献心! 假如,有人目光锐利入微,现在便可以发觉骆暮寒的衣袍后领上,刚好裂开一条寸许长的破口,口沿整齐如削--方才,燕铁衣的“照日短剑”便在对方的叉尖伤及他肩头的同时,划过这个部位,当然,骆暮寒非常明白,燕铁衣的剑刃能够削裂他的后领,也一样可以斩断他的脖颈--只要燕铁衣有心这么做的话! 燕铁衣是手下留情了--换句话说,这场比试,骆暮寒业已落败! 呆呆的站在那里,骆暮寒感触万千,说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在那翻腾涌搅的甜酸苦辣里,更掺合着无比的沮丧与羞惭,他知道,如果这场决斗他能占了上风,恐怕他是不会有人家那样宽宏仁恕的度量的,他早已声明“决一死战”,可是,燕铁衣却宁肯自己负伤流血,在能够取他性命的时候饶过了他的性命! 骆暮寒落败了,令他愧怍不安的是--燕铁衣却在这么一种顾全他颜面的方式下才让他落败! 大厅四周的“大森府”所属,只有几个人看清楚了眼前的实际情形,这几个人又是愕然、又是迷惘的在暗中透着气,其他误以为骆暮寒赢了的人们本想振臂欢呼,却也被他们府宗那股绝望悲凉又怔忡的形色所窒压,再也发不出声来了…… 一片死寂中,骆暮寒万念俱灰,落寞幽戚的开口道:“燕铁衣,你胜了,好一手‘剑心凝魄’……” 燕铁衣和缓如常的道:“还是多蒙府宗承让。” 摇摇头,骆暮寒苦笑道:“我连这个‘谢’字也说不出口了,对你……总之,我就只剩下了惭愧!” 燕铁衣湛然一笑,道:“请问府宗,承诺如旧否?” 用力点头,骆暮寒语声铿锵:“自今而后‘大森府’永不再与‘青龙社’为敌,若违比诺,天惩之!雷殛之!” 归剑入,双手抱拳,燕铁衣诚挚的道:“府宗为忠义长者,一言九鼎,燕铁衣率‘青龙社’所有儿郎就此谢过!令公子及章大侠的少爷,就在今日便可返回,留府近月,就此拜辞,山高水长,容图后会。” 骆暮寒弃下手中兵器,慎重回礼,表情严肃:“大当家一路平安,鹏翼凌霄,骆某人全心敬领德惠了。” 燕铁衣的视线越过骄暮寒的肩头,投向神情激动感恩的骆真真脸上,那张姣好却泪痕斑斑的面庞上,含蕴了那样多的祈诉与情意,他们融在眸光中,唇角里,与泪痕黏在了一起。 咬咬唇,燕铁衣微微躬身,毅然转步离开,他穿过大厅正门,门外两侧,在“烈火金环”曹广全的瞠目注视中,在丛兆满面钦佩之色的笑容里昂然而去--他不必和丛兆招呼,因为,在他留给庄空离的函示里,早已交待庄空离密约丛兆至“楚角岭”晤见了,自然,他会好好一谢这位功臣! “群英堂”外,两军对峙的局势迅速消除,只听得号令不绝,步履急促,”青龙社”的武士们业已在燕铁衣率领下从容退出“大森府”。 “群英堂”里,自是一片僵窒死寂的气氛,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移动,这连串的事变,从头开始,至到结尾,使人牵情,并领会许多教训有如梦幻。 自泪的波光中,骆真真再度捧起燕铁衣给她的那封短笺,在心里念着:“我曾告诉过你,当一个人迫于形势,为了更仁恕的目的,而被逼迫要做他所不愿做的事时,你能原谅这个人的无奈么?燕铁衣。” 泪水再度涌由眼眶,骆真真知道,她早已原谅燕铁衣了,全心全意的原谅了——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39章 故友来 是伤心人 风光明媚的清晨。 “弹剑楼”后的回廊之侧,那一片小巧精致的园圃,正浴在清晨鲜洁的和风里。 朝阳闪亮着露珠,而露珠凝结在紫酡翠绿的花叶上,便越发晶莹浑润得有如一颗颗明媚的钻串了…… 燕铁衣背着一只手,微微弯腰,悠然自得的亲执着喷壶在为花儿浇水。 今天早晨,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绸衫,白缎面的软鞋,满头黑发也以一根白丝飘带束起,混身的白,白得清雅,白得洁净,也白得潇洒。 一声沙哑的低笑响在燕铁衣的背后,跟着是那沙哑的声音:“瓢把子,雅兴可真不浅呀!” 闻声回视,燕铁衣发现了那说话的人时,不由豁然大笑起来:“我道是谁,原来却是我们的大郎中来了。” 站在回廊底下的人,年约五旬上下,气度雍容,身材高高瘦瘦,只是,那副尊范却令人不敢恭维;青虚虚的一张长脸,脸皮粗糙得布满了斑斑坑痕,麻子不像麻子,疙瘩又不似疙瘩,一变眼凸突得像金鱼,宽扁的大鼻子下面却又生了一张厚唇;他的头发虽用一顶文士巾遮盖住,但露在巾外的部位却也看得出花白了。 立时放下喷壶,燕铁衣急步迎了过来,人一踏进回廊,已经热烈的伸出了双手,于是,这位客人也伸手相接了那双手,枯乾焦黄,筋络浮现,十只手指骨筋凸凹,又细又长,看上去就宛如一对鸡爪子,不,更像一变鬼怪的手! 用力摇撼着石钰的手,燕铁衣十分兴趣的笑着道:“大郎中,该有一年多没见你了吧?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呀?” 这个人,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鬼手郎中”石钰,燕铁衣的好友挚交。 石钰微微一笑,露出了他那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来:“想着你呀,早就该来看你了,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 燕铁衣端详着老友,道:“你似乎又瘦了?可不能再瘦下去啦,大郎中,你精湛医道,直追华陀,怎的就治不胖自己这副皮包骨的身架子!开付十全大补汤吃吃嘛,好好先替自己补上一补才好。” 石钰的金鱼眼中宛如蕴含着一股悒郁的色彩,他笑笑道:“这是心病,没法子治,十馀年来我那曾胖过?” 燕铁衣不愿勾起老友的悲伤回忆,他忙笑着岔开话题:“大郎中,你那宝贝儿子近来可好?” 石钰咧着嘴,苦笑道:“好,好得很,你知道小柱儿是我的命根子,我对他呵护之周到,就算他亲娘在世,也不过如此的了。” 目光一闪,燕铁衣发觉熊道元正肃手站在回廊尽头处,他提高了声音道:”道元,钰兄来访,你怎的不早些通报?我也好大开中门相迎,没得却叫人家说我燕某人摆臭架子呢!” 熊道元忙道:“回禀魁首,是石先生--。” 石钰抢着说道:“老友记,可别错怪了道元老弟,我才一上门,他就急着来向你传报,是我拦住了他,自己人,何必来这套繁文缛节的虚礼数?我一向明白你在这里,就直接来了,喏,这样不是方便得多么?” 燕铁衣一笑道:“贵客临门,理该恭迎才是呀!” 石钰道:“别扯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算是什么贵客?” 挽着石钰臂膀走向居处,燕铁衣边付边道:“一年多来,都好吧?” 点点头,石钰低回的道:“还不是老样?悬壶行医,读书课子,平时我连大门都懒得迈。” 燕铁衣道:“你可别光顾着赚银子,啃书本,你那几手把式亦属一绝,却也荒废不得呀!” 石钰步下台阶,笑得有点苦:“偶而也练练,但总提不起劲来,行医是为了生活,读书乃为消遣,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业已令我厌倦。” 燕铁衣一哂道:“身为江湖人,难避江湖事啊!” 侧过脸来,石钰道:“瓢把子,说起江湖事来,你最近真是声威越盛了,常德‘大森府’何等势雄?却他被你弄了个人仰马翻,几乎溃散,我委实佩服你的本领!” 燕铁衣淡然道:“以暗打明,取巧罢了,说不上什接光彩。” 微微一笑,石钰道:“老友面前,你也作兴客套啦?” 燕铁衣道:“人嘛,自谦点总是好的。” 于是,两人相视大笑,举步进入“黑云楼”的小厅中。 不拘形迹的坐下,石钰啜了一口僮仆献上的香茗,深深嘘了口气:“平常时,你都做什么消遣呀! 笑了笑,燕铁衣道:“堂口里的大小琐碎事不少,够头痛的,有时候也奕奕棋,看看书,却不及你有儒者之气。” 石钰的眼睛望着宝蓝盖杯口上,──上升的热气,平静的道:“不大出去走走?” 燕铁衣耸耸肩道:“出去大多为了办事,否则便是推辞不掉的酬酢,赏心清游,却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又啜了口茶,石钰笑道:“今天有事么?” 燕铁衣道:“几桩例行会商罢了,怎么?你要我陪你?” 石钰安详的道:“想约你到附近几处山林水泉走走散心,咱们俩可也有段日子没好好的把晤了,但你如果不得闲,就算了。” 燕铁衣笑道:“不要紧,可以交待屠长牧代我主持,你老哥大老远跑来,我敢不奉陪么?别说只这是桩小事,天大的问题,也得丢开先凑合你。” 犹豫了一下,石钰的唇角肌肉不由自主的急速抽动着,像是十分艰辛的道:“我看,你就不用出去了,我独个儿逛逛也罢。” 燕铁衣忙道:“什么话?我一定陪你四处走走,一天不尽兴,咱们多玩几天也无妨,这次你得在我这里多盘桓些时。” 石钰的表情忽然显得有些错杂,也有些怪异,他讲话的时候好似害着气喘病似用力呼吸着:“瓢把子,你无须这么迁就我,我其实也--。” 打断了他的话,燕铁衣笑道:“你这人怎的变得唠叨起来啦?大郎中,莫非人的年纪一大真就喜欢罗嗦了?” 石钰勉强笑道:“我只是怕耽搁你的正事--” 燕铁衣道:“全是些歪事,不管它了,待会午膳我叫他们摆席为你接风,吃完饭略略休歇一下,我们哥俩就出门,对了,你打算到那儿去逛?” 石钰呐呐的道:“‘虎山林’、‘玉瀑泉’,是不是太远了点?” 有些意外的一怔,燕铁衣随即笑了:“好家伙,还说‘附近’的山林水泉呢,‘虎山林’在三百里开外,‘玉瀑泉’更远,近四百里路了,我还当你是想到十来里外的‘小香山’古刹去参禅。” 石钰眉目低垂:“我也认为远了些,瓢把子,我看算了。” 燕铁衣沉吟了一下,毅然道:“我们去,好歹自己也轻松两天,就算我替自己放假慰劳自己吧;三四百里路,骑快马来回,加上游赏的时间,至多也只是四五天而已,堂口并无急事待理,老哥哥,我就奉陪到底了。” 拱拱手,石钰的口气反倒十分沉重了:“真是赏脸,瓢把子。” 燕铁衣端详着老朋友,道:“大郎中,你好像心头有事?” 悚然一惊,石钰笑得相当不自然:“没有呀,我心头会有什么事?”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神态之间,颇蕴忧色,且言谈举止也失去你惯有的安详与恰然之态度了,好似老在揣摸什么,斟酌什么,也似是希望什么,又怕什么的样子;大郎中,近来是不是有问题疑难困扰了你?若有就说出来,让我这小老弟替你出出主意。” 青虚虚的脸孔变得微见灰白了,石钰唇角的肌肉又抽搐起来,他连忙否认:“绝对没有什么烦心的事,你别瞎猜了……” 凝注着对方,燕铁衣低沉的道:“没有最好,如果有,你别忘了我这做老弟的;大郎中,或许我有力量帮助你解决某些困惑。” 石钰吸了口气,笑笑道:“先多谢了,瓢把子,你对我的隆情高谊,我是终生不忘的,设若我真遇上了麻烦,不来找你帮助又能找谁?放心吧,我好得很,约莫近来心绪不畅,精神烦躁,或有失态之处,你也包涵则个,我想,四处走走,就会好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有时心里烦,到外面看看,逛逛,是会舒畅得多,大郎中,这一次有我陪你,包管你几天下来愁躁全消,笑口常开!” 石钰的形态恢复了平静,他缓缓的道:“你带不带人侍候?” 燕铁衣道:“你说呢?” 想了想,石钰无所谓的道:“我是独来独往惯了,就怕你金玉之体,缺不得人使唤呢。” 哈哈一笑,燕铁衣道:“扯淡,我那有你说的这等娇嫩尊贵法?若论对吃苦受罪的耐力我决不比你差;也罢,就谁也不带,只我们哥俩并行,亦落得清静自在。” 不拘形迹,石钰举起茶杯,笑道:“瓢把子,谢你赏脸结伴由一游,你也明白,除了你,我连个倾吐心中积郁的朋友也难找!” 燕铁衣也举杯道:“忝为知交,我不为君解愁消忧,夫复谁寻?” 于是,两人齐声笑了起来。 燕铁衣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门口,大声道:“厚德,通知厨下备筵为石先生接风,另外把我的随身衣物用具收拾好,并告诉大领主,我下午要出门消散几天。” ※※※ “虎林山”景色之优美清奇,乃是北地有名的,一片翠绿蓊郁的森森林木覆映着全山,形成了一片盈碧幽爽的雅静,在或是峭拔、或是雄伟的峰岭崖峦之处,隐约可见一些道观庵院的檐角殿脊,展露于青碧之中;人到了这里,不觉自心平气和,俗虑全消,便不脱尘,也带着那么几分脱尘的意味了。 燕铁衣与石钰到了这里,一路上指指点点,谈笑风生的尽情游赏着这名山风光;燕铁衣尤其专心一意的要使老友消忧解闷,更竭力想出些甚至夸张的法子以令石钰展颜开怀。 真挚的友谊首在于彼此的谅解,燕铁衣对石钰便是如此,他知道石钰是个伤心人,也是个长年将自己禁锢于灰黯岁月中的失意者,石钰这些年来一直很悒郁,也很落寞--自从他的妻子在十年前过世之后。 石钰号称“鬼手郎中”,非但怀有精绝的医术,也具有一身高张的武功,只是,他的人却长像奇丑,遂使他无形中孕育成一种自卑心理,他不愿参加热闹的场合,不喜欢应酬,甚至厌恶人多的地方,他把自己拘禁在一个狭窄局促的小天地里,他极不乐意同任何没有必要的人士交往,对女人则更甚。 岁月是不饶人的,他这种孤僻又带着点逃避现实的生活方式,使他极少朋友,更便他到快近四旬年纪了还没有娶到一房妻室。 但人的命运乃是无可捉摸的,要来的,去了,要去的,却又来了,造化往往喜欢落在不相信造化的人身上;有一年,石钰将邻镇一个少女的绝症治好了,这个少女以及她的双亲,便在感恩图报的心理下将这少女的终身许配了石钰。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美得出奇,美的叫人迷恋,更难以想像的是--她在与石钰未来的几年夫妻生活中,竟然全心全意的热爱着石钰,她不但奉献了她的身体,更奉献了她整个的情感,关注,与生命中一切所能奉献的,她和石钰的年龄几乎相差了二十岁。 又要谈到造化了;石钰和他的妻子结构四年,四年的双栖生活,是他一生中最绚烂光耀,也最美满甜蜜的时间,他活得从没有像在这四年中如此的起劲过,他不再孤僻,不再自卑,更不再落寞,他抬头看人,正眼视物,在感觉上,他突然觉得拥有了骄傲,在人世间,再没有使他可以退缩的理由,他以同样的全部心力来热爱他的妻;四年一瞬即过,美好的日子尤其比一瞬更快,石钰的妻子就在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之后,那年冬天,忽然得了一种症名叫做“脏虚溃”的绝症,任是石钰医术超凡,却也未能挽回他爱妻的生命,于是,造化弄人,给了石钰穷其一世里最甜蜜的四年岁月,又夺回了他活着的全部生趣,四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结束了,石钰对人生的希望也就此结束了。 当他妻子埋进土里的那一天开始,他的整个心灵也跟着埋了进去。 石钰所以还能在这样沉重的打击下继续活下来,只有一个原因--为了将他的儿子抚育成人,这是他与妻子四年恩爱中所唯一留下来的结晶;孩子生像酷肖母亲,乖巧可爱。也只有在孩子身上,石钰方能寻回那梦样的温馨回忆,方能依稀看到亡妻的神韵,他爱孩子,把他对亡妻的爱,对骨肉的爱,双份重叠起来加到孩子的身上,他用自己的全生命来爱他的孩子,他爱到几乎发狂的地步,他可以为他的孩子作一切事甚至是去死! 石钰的孩子今年满十岁了,学名叫石念慈,小名是“柱儿”。 燕铁衣与石钰结识很早,算起来也有十二、三年的交情了,因此,他对石钰的个性及为人都很清楚,尤其清楚石钰这一段痛苦的过往,燕铁衣一直想找机会慰藉一下他的这位老友,真心诚意的替石钰分忧,现在,他有了这次的机会,怎能不尽力? 两个人本来骑着马在洁净弯曲的青石板山道上游赏,如今,乾脆下了马来步行了,这样,似乎更能获得朝山探幽的乐趣。 在笑语欢畅的气氛中,石钰望着远峰那一抹淡淡的流云,若有所感的道:”瓢把子,你在江湖上称雄多年,有没有想到过人生一世,彷同浮萍一寄?悲欢离合,皆无定数,而人的命运,更似那天上云彩,今日据此,明朝便又不知飘向何处何地。” 燕铁衣寓意深长的道:“我相信的不是命运,而是人定胜天的勇气与毅力,说凭着这点信心,我便经过了多少次凶险艰困,渡过了惊天的腥风血浪,因而奠定了今日这一点小小的基业,大郎中,命运往往是由人来创造的,太迷信它,反而为其所制。” 淡然一笑,石钰道:“你很看得开。” 燕铁衣道:“我要活下去,领着许多人活下去,如果我否定了自我的意识,而去依附虚无的命运,大郎中,我便早被人吞没了。 注视着燕铁衣充满朝气的焕发面庞,石钰道:“你的气色真好,红中泛白,白里透红,目光充盈,神足精旺,越是久不见你,你倒更年轻了。” 哈哈大笑,燕铁衣道:“天门冬、地骨皮、厚朴、左为膀胱、右是疝气,三根葱子,两片生姜,吃了降火安心。大郎中,说着说着,你就三句话不离本行啦。” 也是十分有趣的笑了,石钰道:“你在那里听到这几句歪对,却拿来调侃我们行医的这一行?” 燕铁衣莞道:“大郎中,调侃不敢,以此写照悬壶者的口头经,倒也颇得神髓。” 石钰笑道:“瓢把子,有时候你真是诙谐随和,我常常想,外头不识你的那些人,还不知将你想像到了何等凶恶冷酷地步。” 燕铁衣道:“一个人,总不能让天下人尽都了解。其实,人的名与他的本质,往往是大异迳庭的。譬如说,做刽子手心地善良的也不是没有,只是他干了这一行,不得不这么做,但他内在的想法与心性却不为人所知了。” 石钰颔首道:“我知道,瓢把子,你一向是个断得清,分得明,恩威并济的英雄!” 燕铁衣豁然笑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大郎中。” 走在青山石道上,在一片碧绿青翠的景致中,此际就只有他们两人的谈笑声,回荡于幽静的空气里,脚步声与马蹄声,悠闲脆落的交杂相应,便越觉得怡然自得了。 抬头从林间隙中望了望天时,石钰道:“该找个地方歇午用膳了。” 燕铁衣笑道:“你不说,我还不觉腹饥,经你一提,可不真有点饿了?” 极目眺视,他又道:“今天不是朝香拜神的日子,这里相当冷清,不知山上的观院与可备得有素斋待客?” 石钰道:“一定有,‘虎林山’为道家胜地之一,又是北面有数的灵山,此处道观,何止几十?随便到一座,也能混出一顿素斋来。” 燕铁衣道:“这里你比较熟,可知道那一座道观的素食可口?” 沉吟了一下,石钰道:“倒是有一处小道观的素食特别清淡隽永,食后馀味无穷,这座小道观地方极为偏僻,是而不甚出名,我怕太远了。” 燕铁衣忙道:“不要紧,远近全是一样,横竖我们出来就是玩赏山水的,只要尽兴,何妨穷幽探胜,更进一层?走罢,我们去那里好好吃上一顿。” 石钰犹豫着道:“地方在后山脚下,你不在乎尚须攀过这道侧岭?” 燕铁衣笑道:“当然不,大郎中,咱们今天便玩个痛快。” 两人一边朝目的地走去,燕铁衣又问:“那座素食特佳的小道观,可有个观名?” 点点头,石钰低沉的道:“叫‘长春观’。” 在嘴里念了一遍,燕铁衣道:“我实在佩服你的雅兴,居然这么荒僻角隅的所在都游遍了,换上我,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啦。” 石钰的表情竟有些阴晦,他兴味索然的道:“人到了心绪恶劣,无以自遣的时候,所作所为,连自己也都感到莫名其妙了,像那样的地方,我真不想再去上--” 燕铁衣轻轻的道:“你如不想去,我们就不去也罢。” 似是悚然惊悟了什么,石钰赶忙强笑道:“我们还是一起去吧,我知道你一向是个美食者,山上其他各处的素斋俱甚粗砺难,若讲口味,也就只有‘长春观’较佳,别管我方才说什么,既决定了,还是照往。” 燕铁衣诚挚的道:“放开心怀,大郎中,不要净想着那些恼人愁人的既往,回过头来看看,人世间也仍然不差,至少,你也该落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情调才是,否则,未免也就太苦你自己了。” 石钰笑得常点儿酸:“瓢把子你的关切,令我越加汗颜心愧,我……” 摆摆手,燕铁衣道:“不说这些了,我们是由来消散的是不是?如果我陪着你出来消散,反倒惹起你的不欢,那我这个‘侍游’可不就等而下之,变成个楞头了?” 石钰用力挤出一抹笑容,嗓音却更有些沙哑:“你对我真好,瓢把子……” 燕铁衣笑道:“又来了,你!” 两人一边朝后山脚“长春观”的方向走,石钰的话就越少,而他的兴趣亦越见低落,非但低落,更且神色沉重,举止也怔忡起来。 这些,燕铁衣全看在眼中。但是,他却非常原谅并且同情石钰。 燕铁衣想那“长春观”可能是当年石钰携同亡妻去过的地方,如今又往,物是人非,触景生情,自然心中悲楚不乐也或许是石钰曾在那里有过一段什么不为人道的回忆,在那里隐藏过某桩情感上的秘密,这才会越近斯地越加惘然……。 心中忖度着,燕铁衣不觉更为歉疚,若非为了自己贪恋美食,也不至令老友重履旧地,平增嗟叹;走着走着,他几乎不想去了。 数次想启口改劝石钰另挑地方,但燕铁衣一见老友神态的阴晦沉重,又再三 回了到口边的话,他斟酌着--也罢,便等于伴着石钰凭吊旧迹吧。 石钰的表情是凝冻的,僵硬的,脸上的斑斑坑痕也似乎反映着点点痛苦的苍白,他一路上极少开口,金鱼眼中的光芒迷茫而错杂,从侧面看过去,他的唇角肌肉又在一阵一阵不停的抽搐着了——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40章 长春观 毒酒断义 “长春观”座落在“虎林山”后出的北麓,那是一处极其荒凉僻静的地方,在这里,幽幽的林木看上去不再青碧流翠,反而现着一种压窒人心的森冷黝暗,天日也宛似晕朦了;丛生的杂草没胫,远山苍峰寂然相对,全罩在那一片淡漠清寒的疏气里,好一付凄落的景像。 背后是浓郁的山林,四周是杂草丛生,一条崎岖起伏的羊肠小径蜿蜓来到这“长春观”,一间正堂,左右偏殿的“长春观”,却显得那样的残旧古老,破损的建筑,有如一个衰朽褴褛的老人,是恁般的灰苍,又恁般的凄凉。 燕铁衣随着石钰牵马来到观前,那堵短墙早已颓坍,在斑驳崩缺的麻石台阶前,两人拴住坐骑,拾级进入正堂。 四处巡视着,燕铁衣摇头道:“这地方怎么如此破落法?” 苦涩的一笑,石钰低声道:“观于此,香客游旅自少,而香火不盛,那来的钱财整修维持!” 燕铁衣笑笑,道:“出家人也少不了俗问的银子,心不入红尘,这副皮囊却少不了人间烟火的供奉,说出来,未免有点可悲亦复可笑。” 踏进观门,嗯,里头尚称洁净,神坛上供的是三清祖师,灰黄的布幔两边拉起,神前那只剥的铜炉中捻着三只线香,青烟一缕,──飘落;一具签筒也泛了黑,筒里的竹签大约好久不见人摸了,上面结着几根细细的蛛丝。 坛前的软垫露出了内衬的棉絮,面上已经洗磨得白灰薄裂,那边窗下摆了两张椅子,材料不错,但油漆脱落,臂靠处原嵌的云母石也裂了好些纹槽,连窗上的冰花格子都残缺不全,糊窗的棉纸处处裂口。 这座小道观,可真像家破落户。 燕铁衣轻轻道:“大郎中,我看这座道观的一副凄寒样子,是否还有能力摆出一餐素斋来,实在颇有疑问。” 石钰道:“这个大概还不成问题,观里的道士虽穷,但自己种菜磨浆,吃的还弄得出,好在素食也就是那么样,不比荤席的五颜六色花式多。” 燕铁衣道:“希望不至为难他们,事后,我们多奉香油钱也就是了。” 移步向左边偏殿,石钰边道:“我这就去招呼庙祝。” 他才要来到那边的半月形门前,一个瘦得形销骨立的灰抱老道,已自门内走出,老道见堂中两人,初是微怔,随即单掌问讯,颤生生的高宣道号:“无量寿佛,二位施主驾临小观,贫道有失远迎,请二位施主恕宥。” 石钰转过身来,脸色木然,竟没有回话。 走上两步,燕铁衣拱拱手,笑道:“道长太客气了,前来打扰,殊深抱歉,未知道长可是宝观主持?” 老道颧骨高耸,窄额削颊的黄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稽首道:“祖师观院,本乃方便之地,随时欢迎各位施主莅临膜拜随喜,施主等亦乃维持观院香火之善士,迎之唯恐不及,怎有‘打扰’之谓?呵呵,贫道‘化玄’,正乃小观主持。” 燕铁衣又是一拱手:“失敬了,道长,我们哥俩乃是久闻宝观素食美味可口,别具风格,忍不住这口腹之欲,特自前山赶来,尚祈赐下一餐品品,香油膳费,自然加奉不误。” 老道顿时笑开了他的瘪嘴,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黄牙来,他眯着眼道:“小观地处僻隅,香火冷清,但素斋口味,却确实超乎虎林山其他观院,施主等既是闻名而来,足证小观斋奉,仍有一之值,呵呵呵……” 燕铁衣忙道:“这个当然,尤其我们这位老友石钰兄,更对宝观素食推崇不已,还是石兄引路,带我前来瞻仰的。” 老道人又连连向石钰稽首:“无量寿佛,贫道多谢石施主之广宣推引。” 石钰的唇角跳了跳,带着厌恶的语气道:“好了,不用客气了!” 这自称道名“化玄”的老道人,深陷的一双小眼,极快极快的闪掠过一抹冷厉的光芒,但他却仍旧笑呵呵的,以他那微颤的声调道:“石施主堪为小观知音,贫道必定嘱咐厨下,加意讲求色香味之调理。” 石钰面颊的肌肉往上扯了扯,非常僵硬的道:“多谢了。” 燕铁衣有些好奇的问:“道长,宝观除了道长之外,尚有几位法师呀?” “化玄”老道笑道:“小观狭小冷清,除了贪道之外,只有两个小徒弟。” 燕铁衣道:“春灯黄卷,日夕面对山林幽峰的岁月,因是安静怡然,超脱世嚣,但可也够寂廖孤单的了。” 老道异常平静的道:“过惯了,倒也习以为常,自得其乐。”” 这时,石钰像有些不耐的催促道:“道长,我们肚子饿了,还是请你快点交待厨下整治饭食吧!” 老道连连应是,临去前,犹殷勤的道:“稍候便在左偏殿侍膳,贫道走去吩咐,二位施主略请宽坐,小徒即来奉茶。” 待这位老道人离开之后,燕铁衣不由低笑道:“大郎中,我看这位老道爷瘦得一把骨头,好像许久不曾吃饱似的,见了他,越发不敢相信他这里是以‘吃’而闻名的了,连主持都‘排’成了这样,那还有什接好东西待客。” 石钰咧咧嘴,心不在焉的道:“有些人天生便是瘦的体质,任什么山珍海味也吃不胖的。” 燕铁衣道:“他见了我们来此,可真是高兴呢,看他那种殷勤的样子,约莫好久没有香客信士到此奉献随喜了,等一下,倒要多捐上几文。” 石钰有些不安的捏着自己的耳垂,强笑道:“瓢把子,你一向是慷慨出名的。” 背着手流览四周,燕铁衣道:“大郎中,你怎么找到这地方来的?。” 石钰的身子僵直了一下,他似乎在忐忑:“你是说--” 燕铁衣笑道:“我是说,这个地处如此荒僻的小破观,你又是如何找了来的?” 暗中吁了口气,石钰道:“在几年以前,我就来过了,也是听人提及。” 燕铁衣不经心的道:“专来吃他的素食?” 石钰谨慎的道:“也不完全。” 笑笑,燕铁衣转过身来:“莫非,你在此处尚有隐情?” 神色变了变,石钰局促又紧张的道:“这--个我不懂你的意思。” 哈哈一笑,燕铁衣道:“看你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没有关系,你可以不必告诉我;据我猜想,这座小道观你所以要来,恐怕不全为了这里的素食好,约莫是,此处有什么值得你回忆和怀念的事物吧?” 如释重负的跟着笑了,石钰微现尴尬的道:“我若不说,你可介意?” 燕铁衣摇摇头道:“当然不,我已声明在先,你可以不必相告;大郎中,虽然似你我这样的至交好友,却仍免不了有点小秘密存在,那属于个人自我小天地中的憧憬与慰藉,无论这点秘密是美好或痛苦,却也是一种纯属自己的享受,所以,你无须揭示,我了解,同时,也不愿向你的心灵里去挖掘。” 石钰突然激动的道:“瓢把子,你是我这一生中少见的好人。” 燕铁衣一哂道:“又来了,你最近别的没学到,怎么倒专学会了讲客气,你我这等关系,客气多了反而见外。” 唇角的肌肉又在抽动,石钰像是极力在与他自已挣扎着:“瓢把子,我……我想告诉你……。” 燕铁衣摆手道:“看你,又要客气啦?” 用力扭绞着双手,石钰咬咬牙,刚一张口,偏殿门里,人影一闪,一个浓眉大眼却似楞头楞脚的年轻道士业己出现,他抢前两步,稽首道:“家师吩附,请二位施主移至偏殿奉茶侍膳。” 石钰面已青白的与那年轻的道士回目相触,道士的目光却在与他相触的一刹那变为狠酷无比,石钰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一话不说,携着燕铁衣的手,急行走向左偏殿。 ※※※ 这是一桌样式不多但却异常精致可口的素斋,色香味三者调配俱佳,金黄色的油炸素鸡,嫩白绿翠的三丝豆腐淡乳色的笋尖,碧油油的青韭夹心,浓稠的菜泥汤,另加一碟香酥饼,一碟小春卷,居然还有一壶竹叶青好酒。 “化玄”老道侧坐一旁相陪,那个表面上看去楞头楞脑的年轻道士,则在旁边殷勤侍候着。 燕铁衣一边频频用菜,一边声声夸赞:“好,果然不错,非但精雅,更且可口,我还是第一次到这么美味的素食。” “化玄”老道笑得两眼成了一条缝,他十分得意的道:“施主请再这味原汁笋尖,可是刚摘下的新鲜苞笋尖现蒸的,入口即化,馀津清香;呵呵,小观这门手艺,倒可堪博一顾吧。”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燕铁衣挟了一筷笋尖咀嚼,唔唔点头:“太妙了,太妙了。” “化玄”老道一指油炸素鸡:“这盘炸素鸡,香脆适中,风味绝佳,乃是小观不传之秘,施主,请试试。” 燕铁衣箸不停举,大快朵颐,直吃得淋漓尽致,一边侍候的年轻道士,又频频为他杯中添酒,那酒,森绿澄翠,异香扑鼻,燕铁衣在“化玄”老道的殷勤推介下,不禁连乾了十多杯。 石钰却滴酒不沾,甚至菜也很少去动,除非在“化玄”老道的连番注视下,他才万不得已似的,稍稍举筷拨弄几下,倒像是应景一样了。 吃喝着,燕铁衣笑对石钰道:“大郎中,你推介这‘长春观’的素斋好,真是一点不差,可口极了,有机会,咱们哥俩再来这里,好好吃上几顿。” “化玄”老道笑道:“欢迎欢迎,无任欢迎之至。” 但石钰的形态却非常沉重--沉重到变为痛苦了,他的脸色一阵一阵的变化,额门上竟然泌出了汗珠,每一举箸挟菜,那鸡爪似的手指,都在仰止不住的抖索,尤其是,他极力避免接触到“化玄”老道的视线。 终于,燕铁衣查觉出了石钰的异状,他关切的问:“大郎中,你怎么了?气色这般难看?手也好像有点发抖,那里不舒服么?我着你很少吃菜嘛,酒更点滴未沾,怎么回事?” 石钰的目光扫过燕铁衣面前的小瓷杯,杯里,又只剩下三分酒了,燕铁衣喝得不少,也喝得快,这是他觉得酒味特别香醇的原位,但那色泽悦目的碧绿酒液,在石钰眼中却宛似毒药一样令他不敢多看! “化玄”老道又劝道:“来,来,施主乾了,让小徒再为施主斟满。” 燕铁衣大笑着一口乾尽,年轻道士迅速又在他杯中将酒添满;燕铁衣心中十分同情这座破落道观的主持师徒们,他以为,人家所以如此奉承巴结的原因,无非只在于事后多得几文香油钱罢了,穷苦,不但是凡俗之人不好忍受,天外之士又同尝能够甘之若怡呢? 因此,他为了表示完全接受对方的好意,也为了表示欣赏眼前这一餐美食,他越发放怀吃喝起来,甚至已打算好要赏给道士们多少银子了。但,他却忽略了石钰这反常情形中,所隐含的绝大危机! 石钰的唇角抽搐得更急了,脸色也越见青。 燕铁衣又举檐挟菜,边笑道:“大郎中,你介绍的美食,怎的你自己却吃得这么少?” 说着话,他筷子上挟着的菜肴却突然没有挟稳,完全落在桌上,微微一怔,他又用筷子另外去挟,但是,他的手指竟像僵木了一样不听使唤了! 最初的反应,燕铁衣以为自己一时失慎,但跟着,他又以为自己酒喝多了,可是当他的手指觉到僵木的一刹那,他不禁全身触电似的起了一阵痉挛! 四周,是一片死样的寂静。 燕铁衣觉得背脊泛寒,因为他又发现,自己的手臂也开始麻痹,胸口闷窒,且血流迟滞,甚至,连脑子里也开始有了晕眩翻腾的迹像! 这不是喝多了酒,他知道,酒喝多了决不是这样的情形,唯一的解释是--他中了毒! 缓缓的,他抬起了目光,迎着他的,是另三双眼睛,“化玄”老道追,那年轻道士,以及石钰! “化玄”老道与年轻道士的眼神是极度紧张,极度迫切,又极度焦灼的,而石钰的眼神却是,那般的颤栗,那般的羞愧又那般的痛苦! 现在,不知何时,他们三个人都已离桌站出了老远。 吃力的,艰辛的收回了僵木感越来越重的手臂,燕铁衣在这收回手臂的过程中,业已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却十分迷惘,更十分伤感。 坐在那里,燕铁衣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眼前,像轻轻升起了一层薄雾,瞳孔上宛如贴罩着一层半透明的心膜,他竭力镇定着自己,脑中意念飞快转动。 “化玄”老道的声音颤抖又惶恐,他在急促的问:“石钰,药力发作了么?” 石钰木然点头,没有哼声。“化玄”老道又沙哑的道:“姓燕的如今情形怎样?有没有反抗的能力?他的功夫尚能发挥几成?” 石钰悲痛逾恒的道:“不要问我,剩下的全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化玄”老道又急又怒的叱喝:“姓石的,不要忘记你有什么把柄握在我们手上!” 石钰尖声的大叫:“你们要毁诺?” 夜枭似的桀桀怪笑,“化玄”老道接着又厉声道:“石钰,姓燕的在未曾擒牢,或伏诛之前,我们就不能履约,这也是我们早已告诉过你的,所以,你还是看明白点,尽力帮我们收拾下姓燕的才是上策!” 石钰激动的吼骂:“你们已陷我于不义,如今又来会迫我助纣为虐,更进一步的做绝?你们这些卑鄙龌龊的畜生,下流无耻的猪狗。” “化玄”老道暴喝:“闭住你妈的那张臭嘴,姓燕的今日若不受缚,你与你那宝贝儿子,都不要想活下去!” 石钰青脸变赤,嗔目悲叫:“老奴才,我不能再帮着你们为恶,我已叫你们将我终生培育的人格自尊破毁了,你们迫我出卖我的挈友,你们却不能再逼我,践踏我仅存下的一点天良。” 大喝如雷,“化玄”老道叱道:“屁的天良,屁的人格与自尊,你除非帮着我们收拾下姓燕的,否则你同你儿子连个死处也没有,我们不会饶你,‘青龙社’更不会!” 燕铁衣仍然端坐不动,低眉垂目仿若入定,但是,他的头顶上却冒出了腾腾的白雾--他正在把握这短促的时间,倾力运注一口保命真气,以逼除体内毒素! 就在这时--偏殿前后门外人影连闪,十多条大汉飞掠而入,隐约中,外边院子,屋脊瓦面,全传来衣袂的飘掠声,与脚步的奔移声,颓然此处已被层层包围了! 奔进偏殿来的十多名大汉,倒有五个是一身大红的装束红色的头巾,红色的劲装,红色的披风,以及红色的密扣靴。五个人这一进来,便宛似燃起了五团猩赤炙热的烈火! 五名红衣人中,一个宽紧脸膛,狮底海口,虬髯宛若钢针般彪形巨汉、首先注视了燕铁衣须臾,转过来,沉冷的询问“化玄”老道:“贺大哥,姓燕的着道了!” 被称做“贺大哥”的“化玄”轻轻点头:“着道了,看样子中毒已深,只不知深到什么地步?还有没有挣扎的力量?” 虬髯巨汉瞠着石钰,厉声道:“毒是你下在酒里的,毒性的征候反应,姓燕的现下情况如何,只有你最清楚,你还和呆鸟一样楞在这里,装你奶奶的什么蒜?” 那“化玄”低声道:“方才我问过他,这家伙硬是不肯说,还和我争执起来。” 虬髯巨汉神色狠毒的道:“姓石的,你是不想要你儿子的性命了?” 石钰的脸上青白一片,五官怪异的扭曲,汗下如雨,全身栗栗抖索,整个人都像要崩溃了,但是,他仍没有说话。 站在虬髯巨汉身边的另一个红衣人--那是个独目,鼻如鹰勾,前腮薄唇的阴鸷形状人物,姐冷一哼,冰寒的道:“老大,问不问姓石的全是一样,燕铁衣是个强悍傲倨的角色,攻击性最是旺盛,素喜采取主动,如果他不是中毒过深,无法反抗,如今岂会这等老实的瘟在那里,任由我们围困包抄?” 虬髯巨汉连连点头,道:“不错,老四说得有理!” “化玄”言道:“那么一起动手把姓燕的摆平吧,早点奏功也早点安心,妈的,这小子如同毒蛇猛兽,难惹难缠,弄不好,沾上就要脱层皮!” 虬髯巨汉狠狠盯了石钰一眼,暴烈的道:“石钰,你给老子们乖乖站好在这里,不得轻移半步,否则,那种后果你也明白,老子们拎着你儿子的小命,如果你不在乎,老子们便分这小王八的给你看。” 他正说到这里,包围着燕铁衣的十馀名大汉之一--那个麻脸招风耳的红衣人,突然惊恐惶急的怪叫起来:“老大,老大,快来呀,姓燕的满头雾气越冒越盛,那不像是毒发之状,亦非酒汗蒸发,我看像是姓燕的正在运功排毒!” 这一叫嚷,偏殿中的这些凶汉恶客立时起了一阵骚扰惊乱,除了石钰之外,所有的人完全拥向了桌子四周,将端坐椅上的燕铁衣团团围紧!—— 飞雪的小屋扫校 ------------ 第41章 大红七 设伏八面 仍然纹风不动的坐在那里,燕铁衣的面庞上这时涌现的是一片绯红,红得有如火炭一样,他满头满脸的大汗,毛孔中排出的雾气犹在缓缓升散,他的全身衣衫都已被汗水湿透了,而他依旧低垂眉目,仿同老僧入定,似是浑然不觉周围的险恶场面。 虬髯巨汉细细注视,又惊又疑的愤怒大吼:“石钰,这是什么征状?姓燕的是在运功排毒,还是毒性发作后的反应?” 孤伶伶站在一偶的石钰嘴唇紧闭,没有回答。 眼睁如铃,虬髯巨汉暴跳如雷的喝骂:“我操你的老娘,姓石的,你倒是开口说话呀,你是他娘的聋了哑了么?燕铁衣这是什么征状?” 石钰干脆闭上了眼,不闻不问。 那麻脸的红衣人怪叫起来:“老大--先宰了姓石的那个小龟孙再说!” 这一句话颇生效力,石钰突然睁眼,咬牙切齿:“你们这群赶尽杀绝,人性全无的野兽!” 虬髯巨汉粗厉的道:“再不点明出来,石钰,老子就马上下令零剐了你的儿子!” 唇角的肌肉急速抽搐,石钰痛苦的道:“这…你叫我怎么说……” 虬髯巨汉又急又恨的高叫:“来人呀,给我活剐了姓石的那个小鳌羔子!” 全身一震,石钰几乎声泪俱下的尖嚎:“好,好,我说,他,他是在运功排毒!” 一片惊叫怒骂声随即乱成了一团,虬髯巨汉的额门青筋暴起,口-四溅的恶声咒骂着:“狗娘养的石钰,你居然还敢帮著姓燕的拖时间?你他奶奶的这不是在算计我们?你个心窍不开,满脑袋浆糊的王八蛋,我要叫你好看。” 生着鹰勾鼻的红衣人这时也慌了,他急切的大喊:“老大,快动手吧,别再只顾着骂人了,姓燕的若是将所有的毒素排除,咱们可就难以制住他啦,时间紧迫,延误不得了哇!” 虬髯巨汉声震屋瓦的狂吼:“并肩子上!” 围转四周的十多名大汉立时往上猛扑,各式兵刃耀眼生寒,锐风起处,完全向坐在椅子上的燕铁衣招呼过去! 石钰急忙以袖遮眼。 坐在椅中的燕铁衣,直到这实在无法拖延下去的最后关头,方才蓦然展开行动--他连人带椅的往后倒翻,而倒翻的一刹那,椅子凌空飞出,“哗啦啦”一响,整张酸枝椅立时劈裂分散,一个手舞七节钢鞭的汉子,便狂号着满头鲜血的摔了出去! 燕铁衣在坐椅飞抛的同时,贴地旋滚,一溜眩目的冷电伸缩闪击,于是,又有三位仁兄惨叫如泣,六只齐胫削断的小腿便血淋淋的散甩开去。 虬髯巨汉挥舞着一对沉重的“熟铜人”,厉叱道:“圈稳了,圈稳了,拿准时机再上,不要乱哄乱闯。” 倚在一根柱子下,燕铁衣双目大睁,微微喘息,他脸上那种火红的颜色业已消失,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种隐约的青灰;他已不再冒汗,不再有雾气散发,他倚在柱子上,冷静得就像一座石雕的人像般,无动于衷。 偏殿中,人影晃闪,奔掠急促,各自在找寻有利的出手位置。 但是,这种情景在燕铁衣的眼中,却是模糊的、蒙-的;他的视觉是一片茫然,宛若眼底下浮沉着浓密的雾,看出去,远近尽是晕翳,人影的闪动,在他来说,只是极其含混的明暗线条童叠,而空间的亮度与阴影,亦只是这片茫茫白翳的透光,较明与较暗而已。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视线仿佛罩进了无边无际的混沌水底,他不知道他是眼球遭到了破坏,还是因为中毒才引起的目力障碍?他也不晓得这是永远的-瞎,仰是暂时性的失明? 心中的绝望、愤怒、痛苦、仇怨像火一样燃烧,似怒浪般翻腾,他更有着无比的颤栗和悲伤--瞎了眼的人,还能称得上是什么英雄?多少年来的奋斗挣扎,却竟落了这样一个形同残废的下场?而这个下场,却又是最信任的朋友所赐予! 一个人失去了视力,看不见东西,就和失去了生命没什么分别了,这不只是对世间万物的欣赏来说,如不只对形象的感触而言,更重要的是失去了视力,便失去了生命的保障,构成一切“活下去”的困难,什么都看不见,如何达到衣食住行的目的?又如何创新未来的理想与远景?尤其是,如何在充满险恶诡异,危难血腥的江湖道上挣扎?失明的人是难以称雄的了,失明的打击,心理上更胜其实质的痛苦! 燕铁衣这时的绝望感受,断非一个寻常人所能承担,但是,他之所以不同平凡也就在于此了--尽管内心是这样的伤痛悲切,他却仍能在表面上,做到绝对的冷漠木然,他一如平昔在生死关头前的镇定与沉着,丝毫也不将内在的情绪流露于形,看上去,就如同他在任何一次对敌时的反应一样。 除了目不能视之外,他的头仍是觉得晕沉,觉得涨痛,身体依然有着僵麻感,可是,却比中毒时那最初的情况要好得大多了,这,不能不归功于他善于把握时机,在那短促的空间里竭力运气排毒之故。 他仍是幸运的,在他运功-除体内毒素的过程中,业已逼出了十之六、七的毒量,否则,此刻他早就全身瘫痪,不能动弹了。 当然,燕铁衣身体上的感受,是他的敌人们所无法完全了解的,他们只判断燕铁衣已中了毒,武功的发挥上势必大打折扣而已,他们不清楚实际的情形,甚至尚不知道燕铁衣已失去了视力! 这时,偏殿里到处布满了人,每一双眼睛全部盯着燕铁衣的动静,毫不稍瞬,个个聚精会神,又是紧张,又是忐忑。 没有人敢抢先出手。 双方互持了片刻,除了沉重急促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音响。 心焦如焚的虬髯巨汉连连跺脚愤恨至极的叫骂:“好他娘又奸又狭的燕铁衣,老子叫你装态装蒜,你他娘扮得像,瘟在那里似是真个中了毒,原来却养跪蓄锐的准备暗算老子们。” 燕铁衣微微眨眼,冷然不应。 那“贺大哥”凑到虬髯巨汉身边,悄声道:“卓老大--姓燕的中了毒乃是没有疑问的,我们亲眼看见石钰下的毒,而我同小徒更亲眼看见姓燕的把毒酒灌了十好几杯进肚子,姓燕的至今仍然十分猛辣,多半是方才他运功排除了部份毒素之故,我们先前失了着,未敢肯定他的中毒程度,以及当时形态的反应是何意义?因此才误了制敌良机,但如今时仍未晚,若他的模样,依旧生硬乏力,举止艰辛,只见余毒仍在,我们再接再厉的轮番往上扑,或许还有得手的希望,也不一定!” 点点头,虬髯巨汉咬牙道:“都是石钰这狗娘养的磨磨蹭蹭,方才耽搁了收拾姓燕的时间,娘的反,若是擒不住姓燕的,我们固然不会好受,姓石的父子更将吃不完,兜着走!” 那“贺大哥”催促道:“真到了那时,我们再拿姓石的父子,开刀泄恨不迟,眼下,倒是对付燕铁衣为第一要紧,卓老大,再拖不得啦。” 虬髯巨汉霹雳般吼:“放倒他!” 一个站在神坛边的瘦小汉子暴起攻击,两柄淬毒匕首蓝汪汪的分刺燕铁衣肩胁,同时另一个站在左侧的大汉也倏举“齐眉棍”捣向燕铁衣胸口! 燕铁衣身形未动,双手猝翻,“当”声火花四溅,“齐眉棍”荡起老高,而不分先后,冷电飞闪,那瘦小汉子的淬毒匕首,尚未够上位置,便已怪嚎一声,洒着猩红的鲜血,踉踉跄跄的往后倒退,双手抚胸,一头栽倒! 一个仿若门神般的红衣人物,旋身斜起,手中“金背大砍刀”在夺目的光华流灿中,罩向燕铁衣,另一个短小结实,面目泛黑的红衣人,也贴地窜扑,左手短戟,右手短叉,猛插燕铁衣的下盘! 燕铁衣听风辨位,立时觉出这两人的功力,比诸先前的几个进袭者,都要高明得多,他背脊贴着柱子,猝然沾柱暴升,上升的一刹那又飞滑下来了,刚好避开了对方的攻击,而他手中的寒芒蓬散,如炸开的火焰球四射纷扬,“啊”一声惨叫,门神般的红衣大汉侧跃出去,面颊上立时翻开一条两寸长的血口子! 矮小结棍的红衣人也惊叫着急速倒翻,等他双脚沾地,伸手往脸上一摸,却沾了满掌的血迹--在他的眉心中间,刚好也被割裂了一道血痕! 虬髯巨汉目瞪如凸,他切齿喃喃:“照日短剑--照日短剑!……” “贺大哥”有些不寒而栗的自言自语:“那个时候!好像汪老三与汤老七便是死在这柄短剑上。” 全身抖了抖,虬髯汉的巨吼叫声似在撕裂着什么一样:“燕铁衣--我们要活剥你这刽子手!” 表情是冷漠又阴沉的,燕铁衣背脊贴着圆柱,睁着一双实际上视不见的眼睛,望向吼叫者的位置,缓慢的,他开了口:“听你们说话,你们该是当年在我剑下侥幸逃生的‘大红七’遗孽了!” 虬髯巨汉满脸悲愤之色:“好叫你死得明白,燕铁衣,正是我们‘大红七’哥几个,今天就是我们来找你索偿讨命的日子了,你还我三弟七弟的性命来!” 平静的,燕铁衣道:“你,大概是‘大红七’的第一个‘扎髯金刚’卓飞了?” 虬髯巨汉昂烈的叫:“正是我,事隔不过三年,莫非你还会忘记?” 燕铁衣冷沉的道:“忘不了,卓飞。” 忽然,那“贺大哥”满脸疑惑之色的又凑近卓飞耳边,低促的道:“卓老大,你们以前同姓燕的结仇之际,可曾朝过面?” 卓飞点头道:“当然朝过面!” “贺大哥”孤疑的道:“那么,他该认识你们了?” 卓飞不耐烦的道:“这还用说;谁能轻易忘记曾经拼死搏命的敌人?” “贺大哥”若有所觉的道:“但是,卓老大,你没感到有点奇怪?” 卓飞不解的道:“什么奇怪?” 注视着燕铁衣,这“贺大哥”轻声道:“自从接刃以来,姓燕的却好像一直不认识你们似的?既未开口叫出你们的名姓,也未在表情上流露什么惊讶之色,似是从来没有见过你们。” 怔了怔,卓飞道:“可不是?你不提,我倒忽略了!” “贺大哥”又慢吞吞的道:“还有--他方才说,‘听’你们说话,你们‘该’是当年的‘大红七’!他为什么要‘听’你们说话才知道你们是谁?他应该可以用眼睛看出来才对!” 回味着这番话,卓飞立时兴奋的道:“贺大哥,你的意思是说?……” 阴沉沉的一笑,“贺大哥”一面仔细看看燕铁衣的形态:“我的意思是说,姓燕的很可能已经失明了,眼睛看不见事物了,另外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人一靠上那根柱子,便不肯再离开,为什么?一离开就找不着依持,难以分辨方位啦!” 猛一拍掌,卓飞叫道:“对,贺大哥,你说得一点也不错,不愧称为‘三心老狐’!” “贺大哥”嘿嘿一笑:“这不算什么?” 此刻--燕铁衣已体会出情势的不妙来,他敏锐的感触到,对方很可能已经查觉他双目失明的事实了,但,他却无法有任何扭转这个事实的举动! 踏上一步,卓飞狂笑道:“姓燕的,你看,看我伸出来的是右手还是左手呀?” 燕铁衣闭口无言,因为他看不见什么。 卓飞得意洋洋的道:“你为什么不讲话?我伸出来的是左手还是右手?你目光锐利,应该一眼就看分明才是。” 燕铁衣冷冷的道:“我何须管你伸出来的是左手抑是右手?” 更加笑声如狂,卓飞嘲弄的道:“姓燕的,我他娘根本便没有伸手出去!” 此言一出,偏殿上的这干恶客立时便爆起一阵哄笑! 卓飞大叫:“你瞎了,燕铁衣,你变成个瞎子了,任什么也看不见了!” 燕铁衣的面庞扭曲了一下,默默不响。 环目四顾,卓飞气势昂扬的大喝:“哥儿们,姓燕的再是三头六臂,不可一世,如今也完蛋操了,一个人只要看不见东西,便与个废物无异,哥儿们,我们今天势必活捉这‘青龙社’的魁首。一为弟兄报仇,二替我们将来扬名传万,他娘的,就凭我们这干人,莫非还收拾不了一个瞎子?” 于是,叱喝叫嚣之声响成一片,这些人立时精神抖擞,跃跃欲试,准备活捉瞎了眼的燕铁衣--方才接触时的死伤惨况,他们像是业已忘了。 卓飞沉稳的吆喝看:“别急躁,伙计们,姓燕的已是饔中之鳌,我们只要关起门来抓王八就行,但大家稳着点,可不要叫姓燕的情急的反咬上一口!” “贺大哥”也高声道:“分散开来,轮番往上扑,姓燕的不能移动,我们身子活络点,与他游斗,弄他个精疲力竭,迎接不暇,然后再捉活的!” 接着,偏殿中的杀星们又迅速移动,重新做了一番布署。 现在除了“大红七”的五个人,以及“贺大哥”师徒外,其他还存五个人,他们把先前的伤亡者抬下出去,又调进了四名狠扎角色来增强阵势。 角隅处,石钰仍然一个人茫茫然的呆站在那里。 像阵风一样,那手持“齐眉棍”的大汉尖叫着挥棍狠砸,另一名舞弄“三节棍”的大块头也“哗啦啦”抖棍斜裹盖了上去! 燕铁衣站着不动,眨眼间寒光闪动,冷锋侵空,“齐眉棍”再次荡歪,“三节棍”却“碰啦”一声失去准头,挑砸到了一边! 大喝如雷,执棍大汉猛然抬棍横扫,身形暴进,八脚飞蹴燕铁衣小腹! 青森森的光芒在燕铁衣的手心中一闪,谁也没有看清它是怎么飞旋的,那使棍仁兄的一双尊足,已“刮”声齐胫而落,他的“齐眉棍”也空击上了圆柱,顿时裂晰成了两半! 重重跌落地下,断去双足的这个汉子凄厉的长号着,一边号一边爬,而每爬一寸,便沾淌下一寸浓稠殷红的血迹! 两名同使“鬼头刀”的人物一声不响,分由左右挥刀狠斩。 燕铁衣身形猝蹲,“照日”短剑闪如虹,“叮当”两响,两柄“鬼头刀”同时歪出,而燕铁衣右手抛翻,一道晶莹绚烂的冷电,飞起半度弧线,将这两个使刀人物,拦腰便斩为四段! 花花绿绿的内腑肠脏,幻成一幅怪诞可怖的光景,映入人眼,当炙热的血还在并溅,燕铁衣的右手“太阿”剑,在倏弹之下,兜空穿透一个黑瘦汉子的胸膛! 卓飞目眦欲裂的怪吼:“小心他的‘太阿’长剑!” “铮”声“太阿”归插入斜隐长袍右腰侧的剑鞘--燕铁衣这一次没有想到会有用剑的机会,所以,他的“太阿剑”便没有如寻常一样斜挂肩后。 那“贺大哥”脸色大变,咒骂着:“该死的‘太阿’剑!” 卓飞咬牙道:“他娘的,这一阵我们业已折损八九名好手了,姓燕的却连汗毛也没伤到一根,他瞎了眼,居然能和没瞎的时候一样狂狠,真叫人恨死!” “贺大哥”忧虑的道:“照这样下去,只怕形势亦不见妙,姓燕的不移动,我们便奈何他不得;往上扑又近不了他,如此对持,怎是个了局?唉……” 卓飞煞气满眼的道:“不管!我们一窝蜂冲上去!” 摇摇头,“贺大哥”不以为然的道:“使不得,燕铁衣长短两剑交互施展,神出鬼没,快逾电闪,防不胜防,躲不胜躲,万一扑上一波,叫他抡剑旋倒几个,岂非得不偿失?” 卓飞愤怒的道:“老子就不相信他每一次都有这么个厉害法!” 贺大哥阴阴的道:“卓老大,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姓燕的能耐,你比我见识得还多;鲁莽从事,不过白赔上些人命,难以收的,姓燕的本领太强,我们千万毛躁不得!” 卓飞焦燥的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呀,时间一长,对我们就更不利了,贺大哥,怎生快些想出个能行的法子才是。” “贺大哥”苦笑道:“我和你一样的急,卓老大……” 一边,那生了只鹰勾鼻的红衣人靠了上来,他低沉的道:“老大,我看非得去请他们三位到来帮场不可了!” 脸色一沉,卓飞不快的道:“不到实在没有法子可施的时候,我才不愿去请那三个怪物来此帮场,这不光是面子问题,他们开口的价钱也实在叫人受不了!” 傍边的“贺大哥”亦沉重的道:“不错,我也有此同感,所以我尽在想其他法子,不愿去求那三个怪物,这三个妖怪不但架子奇大,气焰凌人,更狮子大开口,像他娘吃稳了一样--十天前,卓老大同我前去,只是试探了他们一下,还没正式提出求帮的话来,娘的,三个人居然开口就要一万五千两黄金!” 鹰勾鼻阴沉的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是眼前的烂摊子总不能不收拾呀,无论受那三个怪物什么乌气,至少要比放燕铁衣归山的后果要强!” 卓飞怒道:“我们决不能容他逃脱!” 鹰勾鼻阴沉的又道:“所以,我认为还是早些把那三个怪物请来比较可靠,万一我们圈不牢姓燕的突脱,姑不论姓燕的会如何报复我们,那时再要请他们三个怪物出马,只怕就不是眼下的行情能以行通的,不客气的说,届时他们答不答应都难讲呢!” 卓飞十分苦恼的道:“娘的,可真‘作孽’作大了!” 鹰勾鼻慢吞吞的道:“老大,总是怪我们下手下得迟了点,如果贺大哥的另一位高徒,在前来通知我们动手的时候,我们一到就往上扑,说不定业已摆平姓燕的了。” 卓飞恨恨的道:“这就是石钰的可恶处了,姓燕的中毒之后,那等模样,那等形色与反应,实在令我们搞不清他是否乃中毒后的征候,抑是在弄什么鬼把戏;石钰又他娘磨蹭时间,给了姓燕的机会运功-毒,使我们一再延误,失去了制敌的最好时机。” 贺大哥道:“如今也不用再埋怨了,倒是看看怎生达到我们的目的才最为要紧!” 鹰勾鼻道:“我看,还是把‘白砂谷’的‘海氏三妖’请来算了。” 犹豫着,卓飞迟疑的道:“贺大哥,你看呢?” “贺大哥”的脸色十分阴黯,他低沉的道:“我们再试一次吧,如果尚不成,便也只好去请‘海氏三妖’了。” 卓飞咬咬牙道:“好,就这么办!” 说着话,他的目光又非常苦恼的投注向燕铁衣那边,燕铁衣仍然倚柱而立,手上只倒握着他的那柄“照日”短剑。 “照日”短剑的锋刃有如秋水盈盈,明澈清莹,剑端的尾芒闪缩映幻,冷森而冽寒,光是看着那柄短剑,也够叫人肌肤起粟了。 喃喃的,卓飞道:“记得上次交刃,姓燕的是长剑‘太阿’执手,短剑‘照日’隐鞘,长剑明仗对阵,短剑觅机猝现,娘的,怎的这一次,他却改成长剑‘太阿’隐鞘,短剑‘照日’执手了!” “贺大哥”淡眉紧皱,沉沉的道:“武技之道,视形势之异而千变万化,并没有一定的规格拘束,姓燕的是高手,施展起来更加玄机莫测,他要怎么变换方式,是他的事,我们只要招子放亮,别挨上一家伙就烧高香了。” 卓飞凶暴的道:“我们再扑!” 于是,人影旋闪,又各自重新占据了方位。 燕铁衣目光平视,平静的道:“卓飞,你不身先士卒士来一搏,却只驱使你的手下白送性命,你在道上也当了好些年的家,但仁义大哥可似你这样做的么?” 卓飞大吼道:“姓燕的,你休要在那里挑拨离间,满嘴胡柴,老子们全是老江湖了,岂会受你的骗,着你的道?你他娘的你。” 冷冷一笑,燕铁衣道:“卓飞,别看你人高马大,块头镖个狗熊一样,其实,你才真正是个无胆匪类!” 咆哮起来,卓飞大叫:“你敢骂我?” 燕铁衣硬绑绑的道:“杀都杀过,骂算什么?” 不待卓飞动作,那鹰勾鼻已悄然扑上,一对银光闪闪的“勾连枪”,在两朵猩红缨络的蓬飞中,疾若寒星雨点,倏挑燕铁衣双目! 头都不侧,燕铁衣左手电翻,光华回绕如带,在这匹拣也似的莹光里,剑影自中猝现,笔直戮同鹰勾鼻的喉咙! 双枪立叉横架,鹰勾鼻的反应也相当迅速,但是,燕铁衣却更快,短剑蓦沉横挥石火一现,“刮”声已将鹰勾鼻的前襟削落一块! 鹰勾鼻的骇然惊退中,燕铁衣不屑的冷笑道:“这一位,大约是‘大红七’的第四个阿哥‘皮里阳秋’任广柏吧?” 那鹰勾鼻--“皮里阳秋”任广柏,一张脸气得褚赤,他尖锐的叫:“你死在临头,姓燕的,我却真不知你还如何得意起来?” 燕铁衣冷峭的道:“任广柏,三年余不见,阁下胆量倒大了不少,口气也比往昔狂了,上次交手,我还未曾忘记阁下那狼狈奔逃之状;剑下游魂,漏网之鱼,你以为你尚成得了气候?真是可笑!” 任广柏这一次倒下气了,他嘿嘿一笑:“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姓燕的,我们‘大红七’曾经吃过你的亏,所以今天我们就正是要找回来,眼前,你已被我们弄瞎了眼,按着,我们便将取你的命;风水是轮流转的,这一遭,要狼狈的恐怕就是你了,而更可悲的是--你即使狼狈,还不一定逃得了命呢。” 燕铁衣十分平静的道:“你们已经试过几次,但,成功了么?我还活着,死的伤的却全是贵方之人,我叫你们先前躺下了多少,等一会就能再叫你们躺下同样的,甚至更多的数目!” 双眼泛红,任广柏怒叫:“你是在虚张你娘的声势,老子们岂会受唬?” 向着任广柏招招手,燕铁衣闲闲的道:“任广柏,若是你有胆量,有骨气,你就放马过来,试试看我这‘虚张’的‘声势’,我虽然目不能视,却仍能将你分为十八段,你敢表现一下么?” 顿时,任广柏僵窒了,只气得脸色泛青,切齿欲碎,但,却硬是不敢独自往上闯! ------------ 第42章 抗群獠 目昧剑利 牙齿磨得擦擦响,卓飞更是气得双眼发黑:“奶奶的,我们这么多人,竟然还对付不了一个瞎子,真他娘丢人丢到了顶!” “皮里阳秋”任广柏激动的道:“老大,我们和姓燕的拼了!”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卓飞双手执着的“熟铜人”凌空一挥,狂吼着:“豁死干!” 吼叫声中,他抢先行动,沉重的“熟铜人”横砸斜劈,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压下去。“皮里阳秋”任广柏的“勾连枪”也在寒芒闪耀中飞点燕铁衣。 倚柱贴背的燕铁衣冷冷一笑,身形微侧,却在侧开的一刹那间,闪到柱子后面,中间隔着柱子,“照日短剑”倏然弹射,冷虹飞旋中,“太阿剑”洒起另一蓬星芒,在光影幻映里落向了卓飞的头顶! 卓飞大叫,“熟铜人”凶猛挥架,“叮当”撞击声里,立即歪歪斜斜的往后退出,而任广柏的“勾连枪”却在七次的磕截下,并未能截住敌人飞虹似的一剑,他暴仰向后,红色头巾的一角,却“刮”一声被削落飘下! 这时,偏殿边门那里,守着的一个壮健大汉,以为有机可乘,那人悄然扑到燕铁衣的背后,动作如电,猛向燕铁衣腰脊上刺来一刀! 燕铁衣没有回头,“太阿剑”却怪蛇也似从胁侧倒翻而出,他连眼皮子出未曾眨动一下,抽剑又自转到圆柱前面。那名自后偷袭的大汉,正在抱着肚皮缓缓踣倒,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刀尖堪堪沾上敌人衣衫的一刹那间,竟来不及推送,更比不上人家较晚出手的那一剑来得快? 那“贺大哥”似是也横了心,他凌空飞起,往下暴落,就在这一起一落之间,漫天的冷芒银光已猛罩下来,一柄“子锥”在他的挥斩下像是幻成了千百道的箭雨。 燕铁衣一剑指空,剑身颤动如波,眩目的剑光伸缩吞吐,只是微微一抖,便“霍”的形成了一面光弧,而光弧倏然往上反卷,浩大浑厚! “贺大哥”不敢硬闯,人在空中往后倒翻,燕铁衣身形暴闪三步,一圈又回--在这一圈的须臾,“照日短剑”弹映起一溜光矢,“贺大哥”大叫一声,肩头上的一块皮肉,已经颤蠕蠕的掉到地面。 卓飞急急迎护,“熟铜人”交叉横举,一边气急败坏的叫:“贺大哥,你没事吧?” 大口喘着气,“贺大哥”“嗤”一声撕下一条衣衫内襟,匆匆把肩头的伤处扎妥,一面吱牙咧嘴的,歪着一张瘦脸咒骂:“姓燕的龟孙子……好歹毒……“ 卓飞焦急的道:“我们怎么辨呢?” “贺大哥”凸着一双眼珠子道:“现下也只能圈他在这里了,往上扑是扑不近身的。” 任广柏惊悸犹存的道:“他的剑……实在太快了。” 卓飞乾乾的吞了口唾液,束手无策的道:“要是一直像这样下去,我们早晚会被姓燕的一个一个的零碎摆平,这王八蛋中了毒,瞎了眼,仍然还是这么强横法,实在令人心里泛寒。” 赶忙向卓飞使了个眼色,“贺大哥”低促的道:“小声点,卓老大,如果连你也气馁了,哥儿们岂不更含糊啦?咱们今天打的就是士气,可千万不得劲,否则就全都玩完了!” 任广柏绷着脸道:“老大,如今再不去请『海氏三妖』,我们这个斗可就裁定了!” 咬咬牙,卓飞道:“看样子,也只有去请那三个黑心肝的怪物了!” “贺大哥”愁眉苦脸的道:“我已计穷,随你们的意思吧!” 任广柏低声道:“老大,是派谁去?” 卓飞目光回转,却又落向任广柏的面孔上:“便烦你劳驾跑一趟吧,老四,你口齿伶俐些,应对之间也较圆滑;我他娘可不愿去看那三个老怪物的脸色,光想想他们的那副熊样,就够我倒胃的了。” 无可奈何的点点头,任广柏道:“好吧,就我去;老大,银票我就当面交给他们了?” 卓飞的表情十分心痛,倘像割肉似的道:“一万五千两金子折合多少银子你可要合算好,别弄差了……这样一搞,我们多年辛苦积存下来的老本,就被挖掉一多半啦,『海氏三妖』不但吃人,更连渣子也不吐”。 任广柏沉沉的道:“破财消灾,要不,姓燕的一旦走脱,可就不是这些金子银子所能补偿的了,老大,咱们权当是没捞过这笔数目就行,将来迟早也能再转同来。” 挥挥手,卓飞悻悻的道:“你快去吧,『海臣三妖』居处离此不足三十里地,你也知道那地方,一来一回至多两个来时辰,既然狠心破财,就不能叫那三个老怪物磨蹭时间,越快转回越好!” 任广柏出声道:“老大放心,我会尽早偕同『海氏三妖』赶回来。” 于是,这位“皮里阳秋”脚步极其轻悄的退出了偏殿,迳自去了,卓飞戒备的注视着燕铁衣,燕铁衣一如先前的形状--倚柱而立,神色平静。 偏殿里如今只有“大红七”的四位,“贺大哥”师徒、石钰,以及另四名汉子了;人数虽然仍有上十名之多,但在他们自己内心里,却早已感到无比的凄寒与孤单。 “贺大哥”提心吊胆的道:“真不知姓燕的是在敲什么算盘--其实,他的处境要比我们更为艰险,但这小子却好像无动于衷一样,根本不当一回事,站在那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卓飞不由自主的道:“娘的,他一向就是这个样子,冷沉僵木,处身血雨刀光之中,生死存亡却似是别人的事,多大的风浪;像也动不了他的心,一只脚踏进棺材了,他还能不慌不忙的忖度另一只脚该朝那个角落摆。” 望了卓飞一眼,“贺大哥”道:“姓燕的只是定力强人一点罢了,若说他眼前心里不急,鬼才相信!” 卓飞醒悟到自己方才所言,业已有些替敌人吹捧的性质了,他不禁也感觉讪讪的不大是滋味,一边暗责自己的荒唐,一边赶忙打着圆场:“这个当然,他包管比我们更要紧张得多,至少,我们是明眼的人,他却东南西北也看不清,我们是逼债的,他是躲债的,主动全在我们,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要跑,他也不及我们来得方便随心。” “贺大哥”阴郁的道:“今天可是得『拿鸭子上架』,好歹也非挺下去不可,摆不平姓燕的决不甘休,要不然,以后你我就永远也没有安宁日子了。” 卓飞心腔子收缩了一下,沉重的道:“我知道。” 又盯向燕铁衣那边,“贺大哥”压着嗓门道:“我们大家各守方位,圈稳了不动,姓燕的便也无法出困--他眼看不见,难以行动,就只能在这偏殿一隅顽抗,我们不朝上凑,最少亦可保持住阻截姓燕的效果!” 卓飞颔首道:“如今除了『阻截』他,也没有第二个法子好施了。” 背倚着冰凉坚硬的圆柱,燕铁衣表面冷漠如故,有如古井不波,实则,他内心的焦急忧虑却是谁也不能体会的;敌人的围圈据守、伏伺堵截、敌人的窃窃私语,调兵遣将,他都有所警觉,有所感应,但是,眼前他却不能做什么,也无法做什么,因为他看不见。 他当然想到了突围,想到了冲刺,不过视力的障碍,令他非常慎重的考虑着此一行动的后果,他看不见,观外的地形,又多属崎岖险峻,莫说他如今眼不能视物,便在双眼如常的时候,他也不敢确定能否找到无讹的途径;外面的天地是这样大,而他又这样的陌生,只靠摸索,他委实没有把握能以脱险。 在目下的形势里,他却至少可以求得暂时的自保--这偏般的范围十分有限,起码比起外面辽阔又复杂的地形地势来,是十分有限,而他由于失明前的短暂印象,与失明时的试探回旋,业已相当熟悉了这里的位置角度,与关系格局,他相信,也有这个力量,只要不轻易离开这里,对头们便将非常难以得逞! 可是,能够永不离开么?能够被困于此一直对峙下去么?这自又是不可能的,他清楚,时间越耗长,不利他的情况便将越增。 表面是平静的,但天晓得他的焦惶不安已到了什么程度! 在偏殿的角隅阴影里,石钰依然独自一个人孤伶伶的站着,眼前双方的形势,他看得很明白,同时也晓得带方的优劣之分,同心理的打算,但他却不能帮着任何一边;他为了儿子的安全,难以向满心愧对的老友伸出援手,而他更不情愿协助“大红七”,来更进一步的迫害燕铁衣,在这里,最为痛苦的就要算他了。 双方僵持着,时间在缓缓的流逝过去…… 燕铁衣静静的戒备着,没有任何举动,“大红七”这边的人也个个屏息如寂,既紧张又局促的监视着燕铁衣,在他们眼中看来,燕铁衣就算是失去了视觉,但燕铁衣对他们所形成的威胁力,仍然像山岳似的沉重。 燕铁衣双目失明,却依旧是一头凶悍的虎,而且锐利之极! 卓飞的神气是焦燥又急迫的,他时时估量天色,时时移目回顾,额门上,手心中,冷汗涔涔,摸一把又是一把,湿淋淋,黏腻腻的……。 没有人敢于随意移动,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是尽量抑制的,他们生恐稍稍弄出了声响,便会突然引来燕铁衣那疾若闪电似的长短双锋。 于是,自偏殿窗口中,业已透入夕阳晚照的凄蛇霞光……。 黄昏了,这幽山残观的黄昏,在这萧煞冷森的气氛中,便越觉苍凉,越发带着那股子落寞又阴寒的意味,宛若暮霭浮沉里,也浮沉着人们的怔忡与哀叹。 山是灵息,观里供神,然而,灵山在血腥的气息笼罩里,也便失去了它应有的秀逸飘雅之概,而观院里所供的神,也宛似在为展现于他面前的杀戈而唏嘘了,神像的面容看上去竟也有着痛惜的灰黯及悲嗟的阴晦…… 又过去了一会。 就像鬼魅的影子一样,在没有任何征兆的理示里,四条身影已经闪入了偏殿之内。 “贺大哥”第一个发现,他轻轻碰了身边的卓飞一下。 卓飞急忙移目瞧去,唔,“皮里阳秋”任广柏正向他快步走近,在任广柏身后,是三个装束奇异,容貌丑怪的人物--当先的一个,又瘦又矮,一身肌肤漆黑如铁,骷髅似的面孔只见一双三角怪眼闪眨如电,这人的两只大手,却粗厚得离了谱的,在身子两侧摆来摆去。 第二个却满脸的腊黄,黄得泌油,细细的眉,细细的眼,鼻孔平扁得只看见那两个朝天的鼻洞,一张嘴却厚得往外翻了出来,跟在最后的一位,如缸的身材又长了一张大圆脸,圆得像个球一样顶在脖颈上,因为他的脸实在太圆,看上去便觉得他的五官也都是圆圆的了,他的嘴巴老是张开着,形成了一个圆圆的洞,好像总是在笑着一样。 不错,他们三个,即是江湖上挂了招牌的三大魔星、恶毒残暴得不逊蛇的“海氏三妖”--周身漆黑如铁的骷髅是大妖海公伯,细眼细眉的是二妖海明臣,圆头圆脸的便是三妖海承佳。 卓飞顿时像看见了救星--却又像看见了魔星,他又是兴奋,又是非常勉强的堆着笑容迎了上去,还抱拳打着哈哈:“海氏三兄,多承不弃,莅临相助,有劳三位之处,容兄弟我事后再谢……。” 海公伯不耐烦的挥挥手,声如破锣般道:“少罗嗦,什么弃不弃,助不助?你付了代价,我们便来帮助辨事,谁也不占谁与便宜,若是你想找我们白帮忙,就算你是我们的老祖宗也一样不行,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别瞎扯淡!” 卓飞脸上的表情又是尴尬又是气恼,但他知道这不是争执的时候,只有强行忍住了满肚的怒火,语调极为不自然的乾笑着道:“海大兄果然快人快语,乾脆爽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尚请三位鼎力相助,摆平燕铁衣那个杀千刀的混帐东西!” 海公伯一变怪眼注视着燕铁衣,光芒尖锐如剪,俄倾他又四处巡梭了一遍,突然狂声笑道:“老卓,你可真是黔驴技穷了,看样子你们已经使尽混身解数对付过姓燕的啦,但我除了看见遍地死的是你们的人外,姓燕的仍然好端端的在那边厢,看光景嘛,啧啧『大红七』也不过如此!” 卓飞紫脸泛青,筋络浮额,他大不痛快的道:“海大兄,人是脸,树是皮,大家自己人,何苦如此叫人挂不住。” 海公伯傲倨的道:“什么挂得住挂不住?我说的全是实话,老卓,要是你对付得了姓燕的,你会来找我们帮场?这一次我们是看在你事先曾经打过招呼的份上,才来跑一趟,否则?你再加一倍的价钱,也请不动我们!” 海明臣也声如狼嚎般接口道:“上一次你和贺大庸两个去我们那里,要请我们助拳对付姓燕的,我阿哥一提价钱,你两个马上就面有难色,变得吞吞吁吁,当时你说过,需要我海家兄弟帮忙之际,再来求助,就这么缩头缩脑的就走了人;这分明是你们痛惜银细,打算自己能够办妥便可省掉这笔钱,如今你们『没则』了,才又来搬请我海家兄弟;老卓,你不是个爽快的人,我们接受你的请求已是天大的面子,怎么看?我阿哥说你几句你还不高兴?你是认为你心够硬的喽!“ 卓飞又气又窘又羞恼的道:“海老二,你他娘不要如此咄咄逼人,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们海家兄弟,那有一朝面就刷人脸盘的道理?我是请你们来帮场子,可不是请你们来数落我的!” 海明臣狰狞的道:“你还不服气?” 这时,任广柏横里插刀,陪着笑道:“海二哥可别当真,我家老大就是这么个毛躁脾气,海二哥大人大量,犯不上与我家老大同一见识,再说,强敌当前,我们自己人争执起来,岂不是替对头制造机会?三位既允前来相助,若叫人家因此检了便宜,三位颜面上也未免不见光彩吧?” 重重一哼,海明臣道:“老卓脾气暴躁,找别人发熊去,海家兄弟自来不吃这一套;任老四,若非你说的话还带着几分人味,我兄弟三个一拍屁股就走,叫你们自己去吊颈去!” 任广柏赶紧奉承着:“是,是,海二哥说得是,今天就全凭三位贤昆仲的大力支持了。” 海承佳嘿嘿一笑,圆嘴更圆:“任老四倒像个人样的人,不似他那狗熊老大,是又一肚皮草,还要硬充人王!” 卓飞颤得几乎把一提眼珠子都爆了出来,幸亏“贺大哥”--贺大庸暗里连连扯着他的衣角,他一并力压制着没有发作,却险些咬碎了满口的牙! 那大麻子,招风耳的红衣人悄然凑了过来,向卓飞轻声道:“老大,先别和这三个怪物斗气,姓燕的神色不善,我怕他会乘我们在这里争吵的空档暴起突围,那就大大的不妙啦……” 海明臣大声道:“喂,麻子,你是『大红七』的什么人? 大麻子暗里咒骂着,表面上却堆满笑容:“海三哥,『大红七』老二『弦目双镰』孟琮,同二哥见礼了。” 海明臣粗声道:“刚才你和老卓咬什么耳朵?” “弦目双镰”孟琮忙道:“我在向老大禀告,姓燕的神色有异,只怕他会乘隙突脱。” 杰杰怪笑,海明臣道:“突脱?麻子,你这话非但可笑,更且可恨--任那燕铁衣生得三头六臂,他在我们海家兄弟临阵之下,还能突脱得了?他是在做梦,而你是在胡扯!” 孟琮的麻脸僵了僵,却仍然乾笑道:“尚请三位及早展开行动对付燕铁衣,时间拖长,就怕夜长梦多。” 海明臣狂悍的道:“我向你打包票,他逃不了!” 任广柏乘机道:“不瞒三位,我们确已倾尽所有力量,却仍然拿这姓燕的毫无办法,恭请三位来此相助,便是全赖三位的大力,姓燕的不动如山,动则似虎,尚请三位接手之际务须谨慎,以免为其所乘。” 海明臣怒道:“我就偏不信这个邪!” 海承佳也呵呵笑道:“对你们,他或许吃得住,但一时同海家兄弟交手,姓燕的怕就没有这么个玄法了,他是高手,海家兄弟又那一个不是高手?” 阴着脸的卓飞不禁心中咒骂:“狗娘养的『海氏三妖』,老子花了大把钱财,可不是听你们在此吹牛来的,你们是高手,就赶快上去拿人呀,光张着鸟嘴在这里放屁,能管个卵用?” 这时,总算海公伯有了动作,他走上两步,绝绝端详着燕铁衣,好半晌,他才冷冷的道:“听任老四说,姓燕的招子不灵了?” 贺大庸忙接口道:“是的,他的眼睛已被我们使毒酒弄瞎。” 海公伯眼珠子一翻,道:“一个瞎了眼的人你们都应付不了?这么多高头大马的汉子摆在这里,真不成全是些酒囊饭袋?” 贺大庸忍着气道:“别人瞎了眼或许容易收拾,但姓燕的功力精湛,反应快速,绝非一般武林人物能以比拟,海大哥请看,我们业已损伤了好些弟兄,却仍然无法稍有进展,连姓燕的边都近不了。” 海公伯冷笑道:“你们真能干!” 再也抑制不住了,卓飞大声道:“我们是不行,贤昆仲既属能者,何不露两手给我们弟兄开开眼界?” 海公伯阴沉的笑笑道:“会叫你们开开眼界的,老卓,你花了大把银票请来我们,为的也就是要我们露几下子给你们瞻仰瞻仰。我保险不会叫你失望便是!“ 海明臣硬板板的道:“大家比较一下,列位即可明白,我们阿哥称你们为『酒囊饭袋』,乃是一点也不过份的!” 暗里咬牙切齿,卓飞悻悻的道:“但愿三位能够摆平燕铁衣,则我们便背上这『酒囊饭袋』之名,也甘心情愿的认了!” 点点头,海公伯大笑:“好,我们兄弟便施展几手把式,给你们见识见识!“ 海明臣慢条斯理的道:“阿哥,你歇着,容我夺这头功!” 海承佳开口道:“不,二哥,应该我来才是,那用得着你出手?” 任广柏忐忑的道:“三位,姓燕的可是不大容易对付的哩,我看,三位还是一起上比较有把握些。” 斜睨了任广柏一眼,海承佳不屑的道:“任老四,你们不中用,也把我海家兄弟一起看低了?” 任广柏忙道:“海三哥,我怎么会把三位看低呢?我纯是一番好意,三位可能尚不清楚姓燕的厉害,我们『大红七』兄弟却已与姓燕的对过好几次仗了,不是我长人家志气,这小子确是难缠。” 海明臣朝天的鼻孔抽缩,嘿嘿一笑:“任他燕铁衣是大罗金仙,招子瞎了也就废了一半啦,他再是如何厉害,摸摸索索的又能摆出个什么样惊人的招式来?我兄弟一起上对付一个瞎汉,将来说出去怕不笑掉人的大牙。” 了口唾液,任广柏苦笑道:“可是,姓燕的却不是这么简单,三位,我们不是气馁,先前连着几仗,业已吃了不少亏,弟兄们死的伤的往上一加,有十几个啦。” 海明臣轻蔑的道:“我早已说过,任老四,你们的能耐,不能同我海家兄弟相提并论,要不然,你们也不会耗此钜额代价,来请我们助拳了,如果咱们彼此的份量差不多,我兄弟还跑来这里出什么丑?卖什么乖?” 突出的喉结颤移了几下,任广柏拱拱手,道:“那么,三位便自行酌量吧!“ 哼了哼,海明臣道:“本来我就没有问过你的尊见!” 仰起头,海公伯道:“这样吧,明臣掠阵,承佳动手!” 海明臣颔首道:“也好,就照阿哥的意思。” 贺大庸挥挥手,偏殿各处的凶汉们立时紧张起来,人人全神戒备,防范着燕铁衣可能发动的猛烈反扑! 海承佳圆眼一吊,道:“你们干啥?” 贺大庸堆起笑容道:“准备为阁下掠阵,并随时接应!” 海承佳大刺刺的道:“通通让开,海三爷不须你们这些九流『好手』接应,半点忙帮不上,没得还碍手碍脚,坏我的事!” 贺大庸迟疑的道:“这个--。” 海明臣十分厌烦的道:“叫你们让开你们就让开,海家兄弟一旦接手,就算是海家兄弟的事了,天塌下来有我们顶,不须列位站在这里摆样子!” 卓飞寒着一张紫脸膛,冷冷的向贺大庸点了点头。于是,贺大庸又向四周的汉子挥挥手,他们纷纷往后挪退,空出地方来好让“海氏三妖”施展。 贺大庸退在卓飞一边,喃喃的道:“这不止是三个妖怪,简直是三个疯子,三个狂人!” 卓飞的声音迸自齿缝:“花了钱又招了气受,如果他们一样奈何不了姓燕的,才叫冤到家了。” 贺大庸悄悄的道:“他们既然狂到这等地步,总也有所依恃,不会离谱太远。” 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卓飞低沉的道:“但愿如此。” 这时-- 偏殿的光线已经黯淡下来,那黄昏的余晖也将要消失了,只在灰旧的窗纸上,反映出那么一抹紫橘色的阴晦残照,越发衬托得这沉窒古老的偏殿,一片冷森,一片凄凉。 燕铁衣背柱而立,紫灰色的黯淡光线,映幻着他沉静僵木的面庞,那张原来充满稚真,充满纯洁意味的面庞,这时再也找不着童子般柔和温馨的韵息,再也看不出一点憨直幼怯的痕迹,他的脸形是坚毅的,刚强又冷静的,由一种凶狠的煞气,与残酷的寒毒组合成他此刻的外貌,他已恢复了自我,他已彻底的表露出“枭霸”的本质来! 淡淡的,浅蓝泛灰的暮色,在空间飘浮荡漾…… 偏殿中,静得能令人感到心窒。 “海氏三妖”业已站好了方位--那是随时可以交互支援的攻击角度,海承佳在前,海明臣侧立于右,而海公伯站在中间靠后,三个人形成了一个不等齐的三角点,进退攻守全能随意变化,彼此呼应。 如今,卓飞他们方才心里有了底,“海氏三妖”固然狂妄骄矜,但是,他们却果然有他们的一套,口气嚣张,但在真正行动之际却并不大意。 面对燕铁衣的海承佳,他圆口轾嘘,慢吞吞的道:“燕铁衣,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免得说我海三爷欺侮你一个瞎子!” 燕铁衣“照日”短剑倒贴内腕,背贴圆柱,他平淡的道:“我已听到你就是『海氏三妖』之一。” 海承佳冷冷的道:“是又如何?” 燕铁衣漠然道:“对付你们,何须尽展所能?你们不配!” ------------ 第43章 血同雨 海氏三妖 圆大的面孔古怪的晃了晃,海承佳道:“你是吃错药了,所以才有这种疯了似的话说出来!” 燕铁衣冷静的道:“我在称雄道霸的时候,并未曾将你们这几号人物放在心上,现在也一样。” 海承佳嘿嘿一笑:“燕铁衣,你关着门起你的道号,海氏兄弟又何曾看你在眼中?” 茫然的眼睛微微眨动,燕铁衣道:“那么,如今就该是我们分强弱,判成败的时刻了。” 海承佳幽冷的道:“你目不能视,身陷重围,面对的又是海家兄弟--第一流的好手,但你却张狂如旧,燕铁衣,我不知该说你是勇敢呢,还是说你不识时务?” 燕铁衣阴沉的道:“不须用言语来推测,行动的结果便是最明确的答覆!” 海承佳生硬的道:“你真是活腻味了,燕铁衣,只怕这『虎林山』后山北麓,就将是你的埋骨之地!” 燕铁衣冷悄的道:“等你要了我的命,再说这话不迟。” 站在下边掠阵的海明臣暴然的道:“姓燕的,你今天要被活剐!” 脸上的表情狠酷,燕铁衣正视前方,目不稍侧:“海明臣,你只是一头会狂吠的疯狗!” 勃然色变,海明臣大叫:“承佳退下,我来宰他!” 冷冷笑了,燕铁衣森寒的道:“不必客气,你两头畜生一起上吧--甚至海公伯也最好凑上,这样彼此都乾脆俐落!” 海明臣愤怒的化喝:“姓燕的,你胆敢藐视我海家兄弟,我们海家--。” 燕铁衣冷淡的道:“你们海家只是一堆腐朽的渣,碎烂的垃圾!” 宛若一抹来自极西的流光,那是由清冷的芒电,与晶莹的光带组合成的半月形刀影,只见盈眼的闪亮晃动,已经来到了燕铁衣的头顶。 燕铁衣的眼睛看不见什么,但耳朵却听得清,他没有移动身体,当那抹一闪而至的流光临头的瞬间,他的左腕往上一挥,倒贴在腕上的“照日”短剑,击磕着海承佳的大弯刀,火星迸溅的一刹那,短剑已滑过大弯的刀口,刺耳的擦动声,像要断人的心肠,直削海承佳握刀的虎口。 整个人往空中弹起,海承佳又在弹起的同时暴掠而下,大弯刀流灿着飞旋的光华,仿若冷莹的凝云穿绕,猛向燕铁衣罩落。 “照日短剑”倏然抖洒出一蓬系星似的光点,当光点散射的须臾,快得宛似要逸向永恒,短剑的锋刃斜偏透穿--闪过那绕回的光束,暴刺海承隹的胸膛。 大弯刀急收贴身,海承住迅速凌空滚进,但是,燕铁衣的“太阿剑”猝然间凝映自虚无,寒芒飞扬处,海承佳的面颊上“哺”声翻裂一件血口! 右侧的海明臣惊鸿一现,已到燕铁衣身边,不知何时握在手上的一对“王笔”分开左右合击燕铁衣,而笔尖的冷芒才映,“太阿剑”已当头点到了海明臣的眉心,剑势快至如此,海明臣双群急架,拚命后跃……。 燕铁衣翻腕扬臂,“铮”声脆响,“太阿”归鞘,“照日”短剑倒贴腕内,他仍然倚柱而立,形态冷漠而平静--就彷佛一直没有过任何举动一样。 偏殿中是一片死寂。 破锣般的嗓音更有些沙哑了,海公伯喉咙里像梗塞着什么东西似的:“承佳退下,让我来。” 海承佳面颊上的那道伤口,皮肉翻卷,血肉淋漓,翻卷的血口子尚在湿湿蠕动,有如一张小儿吮吸的嘴,这一剑,深可见骨……。 咬着牙,海明臣怨毒的道:“好狠辣的东西。” 海承佳痛得直在吸气,但却愤恨至极的道:“阿哥,我要同他拚命!” 燕铁衣冷淡的开口道:“海氏三妖,你们自己所谓的『第一流好手』,莫非仅有这么个火候?在我看来,似列位此等的身手,只配给『第一流的好手』提鞋!” 海明臣怒叫:“燕铁衣,你不要卖狂,这才只是开始,你的乐子在后头!” 冷冷一笑,燕铁衣道:“对付似你们这种豺狼其心鼠兔之胆的江湖流痞之属,第一就是不听谰言,第二便是痛下杀手,而且,不须全力施为,轻描淡写,即可一笔勾消!” 海承佳嗔目厉吼:“姓燕的,今日我们与你必分生死,论断存亡!” 燕铁衣不屑的道:“你脸上的一剑,这么快就不觉痛了?” 一时气得混身发抖,脸孔泛赤,海承佳大叫:“阿哥,我们要凌迟了姓燕的!” 围立周围的“大红七”及其党羽们,说不出面容上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他们全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意,虽说燕铁衣是他们目前的死仇,但总算间接为他们出了一口,方才所受“海氏三妖”的乌气,而这种的快意却只能竭力掩饰着,他们又极度的恐惧与忧虑,深怕连“海氏三妖”也一样奈何不得燕铁衣,“奈何不得”的后果,便是他们日后溃亡及败灭的先兆了,这好比围堵洪水,要就堵牢,否则,一发便不可收拾。 悄悄的,贺大庸道:“卓老大,这一家伙,『海氏三妖』可扫尽面子了,张牙舞爪了半天,也同我们差不多,连边也靠不上,空落个灰头土脸。” 卓飞又是称意,又是担心的压着嗓门道:“这固是当堂出丑,叫他们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可是,后果却大大的不妙了,假设他们三个老怪物也一样对付不了姓燕的,我们处境就更险啦!” 一侧,任广柏的面色十分阴晦的道:“老大,我们先别顾着方才与『海氏三妖』的不快,这到底是小事,至多生点闲气罢了,但姓燕的问题可就严重了,万一搁不下他,我们就不会笑啦!” 当然,“海氏三妖”是“大红七”如今唯一的王牌,也是他们倚仗着对付燕铁衣的最大靠山,如若“海氏三妖”也坍了台,“大红七”及其党羽们便确然束手无策了,这个后果的严重,卓飞自是十分明白,是而,现在他已经开始忧心忡忡,一面担忧,一边犹在肉痛着付由的一大票钱财竟泡了汤。 这时,海公伯深深的吸了口气,十分缓慢的自怀中抽出他的兵刃来--那是一只巨长的银箫,两尺半长,似臂粗细,遍体光耀流灿,略一挥动,便漾起闪闪芒影,海公伯的手掌却握在箫身的中间。 低促的,贺大庸与卓飞道:“这是海老大的拼命家伙--『幻刃箫』,看样子,这老怪物要彻底同姓燕的较量一番了!” 卓飞沉沉的道:“一万五千两黄金的代价,他不出力,行么?” 贺大庸涩涩一笑:“看他的了!” 手中的“幻刀箫”轻轻转动了一下,海公伯沙哑的道:“燕铁衣,我们亲近亲近。” 阴影笼罩着燕铁衣木然的面庞,他毫无表情的道:“早等着了。” 海公伯怪异的双眼闪出一抹光芒,幽冷的道:“你伤了我的兄弟,我必须要你付出代价,燕铁衣,你将会后悔你做过了这样遗憾又可恶的事!” 燕铁衣平淡的道:“我并无丝毫你所说的这种感觉,如果有,也只是我觉得下手太轻了,方才那一剑,设若能够切下海承佳的头颅,那又该多好!” 颊旁血迹淋漓的海承佳切齿咆哮:“千刀杀的燕铁衣,我的头便在脖子上,你怎不过来切呀?” 微微摆手,海公伯阴沉的道:“你未能在我弟承佳身上达成的愿望,便在我海公伯身上试试看吧,燕铁衣,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燕铁衣缓缓的道:“我会试的,海公伯。” 海公伯的双目轻合,他深沉的道:“你准备了,燕铁衣,我这就--。” 话并没有说完,海公伯的身形已欺到燕铁衣跟前,他的“幻刃箫”流芒一点,猝指燕铁衣咽喉,燕铁衣微微仰头,左手暴翻,“照日”短剑已闪电般插向海公伯小腹! 海公伯弓背缩腰,当尖锐的剑锋搜腹而过的一刹那,他原式未变的银箫已在“夺”声轻响中,自箫头圆心里倏然弹出七寸尖刀! 燕铁衣只是微微仰头避开箫端的顶插,但是,自萧内弹出的尖刀却骤然长出了七寸,这就不是他原先可以料得到的了--眼睛看不见,这就是弱点,无法鉴定敌人的兵器形式预先作有效的观察与防范。 冷泓泓的锋刃猝刺过来,先是那般尖锺的寒风,燕铁衣猛然惊觉,急迫之下,他变脚飞伸,整个身体往下滑出--而滑出的同时,“太阿剑”也已旋起一圈眩目的虹光! 银箫的尖刀“嗤”一声空扎进圆柱中,海公伯飞快闪退,“太阿剑”的冷芒,扫过他的身前,剑气四溢,“丝”“丝”破空。 一退又进,海公伯的“幻刃箫”在手中飞旋回绕,倏刺忽点,纵横穿掠里,箫孔灌风,便发出一阵一阵“呜”“呜”的怪啸声来! 这样的声音,却是如今燕铁衣最大的忌讳,也造成了他无比沉重的威胁,啸音扰乱他的听觉,影响到他的反应,顿时,他的出手准头就差了! 海公伯是武家高手,非但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更且观察敏锐,燕铁衣的动作甫始显出了紊乱散落,他立即便已发觉,更且迅速知晓了原因何在! 狂笑着,海公伯攻势越加凌厉,起落如飞,闪掠回腾仿若惊虹来去,“幻刃箫”啸声急厉尖锐,银芒流灿中,业已形成了一面密密交织的罗网! 燕铁衣很快的便遭到了压制,他已无能采取主动,无法抢制机先,因为他的听觉受到干扰,摸不清敌人招式变幻下所带起的音响及风声,于是,他立时陷入了艰危之境! 海公伯倾以全力施为,攻势急劲,其锐如锋,动作之间挟以万钧之力,宛若狂风暴雨,在回荡回起的啸声里,迫得燕铁衣左支右绌,招架困难。 金铁的交击声,震动着这座荒落阴黯的偏殿,密集而串连,火星飞溅,偶而闪亮了拼斗中,两张表情各异的面容,甚至连观战者的心腔,也都紧张得一阵一阵的收缩了。 正在燕铁衣遭过到这样危殆情况的时候,“海氏三妖”的老三海承佳,已含着满腔的仇恨与激愤投入了战圈,会同乃兄攻击燕铁衣。 于是,海明臣也打“铁”趁热的冲了进来。 “幻刃箫”“阎王肇”“大弯刀”三式四件兵刃便组成了一溜溜交织的光网,一片片流曳的锋面,一条条矫掣的蛇电。 燕铁衣更苦了,更险了,他已完全陷入了困窘的境地,他的“太阿”“照日”长短剑飞闪旋舞,布成了严密的光轮卫护自己,他的耳膜被尖锐的啸声震撼,听力受到杂乱无比的干扰,他已无法辩清敌人的攻势的来路,招式的所指,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一片迷蒙,他只能竭力求得自保,连退也还不出了! 兴奋的情绪一时充斥着“大红七”以及他们各个同党的胸怀,每个人的眼睛里全都闪耀着激动又欢欣的火花,他们有着无比的得意与满足,照现在的形势看,燕铁衣不会支持太久了。 卓飞同样被眼前的优势所眩惑,他的气色也马上变了:“贺大哥,娘的,所以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海氏三妖』古怪是古怪了点,可是人家确然有两下子,举动狂的人便有他卖狂的道理,看看,就连燕铁衣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物,居然也被『海氏三妖』圈稳了!” 喃喃的,贺大庸道:“这付情景,真是难以思议--北六省的绿林巨擘、黑道上的大豪,『青龙社』的魁首燕铁衣,竟也会落到这等窘困无奈,命在旦夕的绝境!” 呵呵一笑,卓飞振奋的道:“十年风水轮流转,今天也总算熬到我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值得,真值得,尽管花了大票钱财又流了这许多血,折了这么些条人命,只要能活剐了燕铁衣,再多损耗我也甘心乐意!” 贺大庸被眼前的形势,压窒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似的道:“我们事先就没想到扰乱姓燕的听觉这个法子,否则,我们也能将他收拾了亦未可知,但无论怎么说,姓燕的今天总也劫数难逃了。” 卓飞痛快的道:“人间最为爽心之事,莫过于能以报仇雪恨,眼见仇家受戮当场;贺大哥,且等着看我亲自手刃燕铁衣,剜其心肺以祭我兄弟亡魂!” 贺大庸紧张的道:“我会看的--但眼前还是注意海家兄弟先放倒姓燕的要紧!” 全神凝注中的任广柏低促的道:“不用太久了,燕铁衣业己破绽百出,招架无方--海家兄弟扰乱了他的听觉,他就变得又聋又瞎,像个无头的苍蝇一样,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啦……” 在周遭环伺的人们中,只有石钰是最不愿看到燕铁衣落得悲惨下场的,但是,他却无能为力,他心痛如绞,愧疚至极,这一阵,他像僵木似的非但无法活动他的肢体,甚至连思维也近乎麻痹了。 就在这生死将分的俄顷间,燕铁衣已经最后决定了他搏命求生的痛苦方式--。 在四周盈耳的锐风、啸音、金刃破空声交杂激荡里,汗透衣衫的燕铁衣,陡然双剑并飞,二百一十九剑四散穿射,幻成了一大蓬长短参差,又密集又凌厉的光芒,彷佛一个硕大的光球爆碎,而燕铁衣倏然跃空翻滚,斜落一角,飞上堵截燕铁衣的,正是海承佳! 海承佳的大弯刀恍同新月落,暴劈而下,外面,海公伯的“幻刃箫”也流星过空也似一闪来到,带起一路的厉啸尖号! 燕铁衣突然拳身缩腹,双剑却不挡不截,铮声指地--。 于是,海公伯的“幻刃精”与海承佳的“大弯刀”,已疾若电单般沾上了燕铁衣的身体! 四周的观战者齐齐张大了嘴巴,一阵由腹腔内挤迫出来的呼叫,刚才涌向喉头,尚未从口中凝成音浪前的一刹那。 燕铁衣紧紧绷曲着的身体,像一根拉扯扩张到了极限的机簧一样,在海公伯与海承佳的兵刃掠触到他身体的瞬时,蓦然弹起,宛若圆球在空中翻滚!耀目的冷芒紫电,快速得不可言喻的掣闪飞旋,寒光流灿,往四面八方蓬射穿掠,刀锋的破空声顿时恍同鬼号! 狂嗥尖叫的音浪像是泣血一般扬起,海承佳的身子速速翻滚扑跌,溅酒的鲜血加杂着飞溅的,大小小一的肉块,似是被凌迟了一般散扬各处。 海公伯也又急又快的踉跄倒退,额门上皮肉翻卷,前襟处血涌如泉,他的左手五指也完全齐根削断,只剩下一只光秃秃的巴掌! 现在,他们见识到燕铁衣“冥天七剑”的第五式“天颜震”了! 燕铁衣的听觉遭到了干扰,他的目不能视,耳又不能闻,在先前的苦苦支撑中,他已意识到危在旦夕的险况;他有生以来,遭遇过无数次的生死难关,也经历过无数次的血腥风浪,但却极少有这一次的险恶与艰困,他当然不能认命,也不甘认命。以他的威望,名份,地位,及武功修为来说,如果丧生在“海氏三妖”或“大红七”的手中,实在是一种羞辱,也是一种委曲,因此,他必须要求生,要挣扎,要活下去,但他看不见又听不清,而他又须活下去,不在混乱中遭致杀戮,他就只有用一个痛苦的方法来挣扎--用他自己的身体,实际接触敌人的兵刃,当敌人的兵刀割切到他的身体时,便是最明确的指示出敌人方位的答案,所以,他便用了这个方法。 当然,燕铁衣深切明白使用这种方式的内涵乃是极具冒险性的,异常凶危的,而且避免不了肉体上的痛楚,但他却只有这唯一的一条求生之途,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不愿送命,便只有挺身试刀。 他不愿在试过之前揣测这样做后成功或失败的可能比率,他只须去做;至少,他知道一点--施用此法尚有求生之望,不然,便必无幸理! 现在他总算成功了,但成功得并不完备,燕铁衣未曾料及对方的出手是这样快,而刀锋的切割又竟是如此锐利,几乎刚在刀口沾肌的一刹那便已裂肤穿肉而入,他的反应已是奇速无比,可是,仍然免不了在背脊上留下一条长有半尺的血槽在,左胁间翻卷了一道三寸长的皮肉! 连心的痛苦扯着他脉搏的跳动,背后胁间的伤处,更似火炙般抽搐着,他落地之后,也是和他的敌人一样踉踉跄跄,几乎站立不住。 在瞬间的惊变里,四周的观战者再也叫不出声,喊不出声了,原先那一鼓作气准备好的欢呼,立即变成了一声骇噎合着苦汁也似的,回小肚内! 震骇过度的海明臣,在俄顷的僵窒后,狂叫着扑向了他的兄弟,这时,“大红七”与一干党羽们方才如梦初觉,想到了围截燕铁衣! 但是,燕铁衣却不会再给他们围截的机会,他在几步踉跄之后猛然往前暴施、双剑电飞,两颗人头抛空而起,那个手执三节棍的仁兄甫始挥棍横扫,燕铁衣已顺着棍端飘起抖手一剑,将这提棍者通了个喉穿颈裂! 贺大庸往上一扑,手上家伙尚未放上位置,燕铁衣剑势如雨,当头已将这位“三心老狐”逼得手舞足蹈的没命奔开! 那先扮充年轻道士的黑壮青年拚命截到,一柄“蛇信剑”斜起猛刺,燕铁衣咬唇切齿,平起横掠,双脚翻弹,“碰”的一声已将那假道士踢了个四仰八叉! 假道土身子一跌,燕铁衣的身形已侧飞而出;千不该,万不该,偏殿的侧门与后头边门中,就在这时涌进了大批闻惊赴援的“大红七”手下,他们蜂拥奔进,杀喊震天,却不觉造成了形势的混乱,以及--告诉了燕铁衣门户所在的正确位置! 锋刃的寒光蛇电也似,掣掠闪缩,随着燕铁衣的身影流旋飞腾,顿时呼号惨抖,血肉迸溅,人挤人,人推人,兵刃撞击,化喝吼骂声乱成了一片! 像一抹幻发的烟雾,就在这混乱嘈杂又蒙胧昏暗的局面里,燕铁衣飞身逸去。“不要往里挤啦,这里就有几个死人躺着啊!” 不知是谁在嚎叫,声音像在撕裂着什么一样。 “操你六舅,你的像伙小心点,别往老子身上挨呀!” “喂喂喂,你站远几步,莫把我朝前推!” “天爷,这是谁的断腿哇?” “我的乖乖,怎的一伸手就摸了一掌的血?” “大家静一下,静一下,正点子那里去啦?” 就当这几成修罗场的偏殿里大呼小叫,呐喊声掺合着呻吟悲号,乱得不可收拾的时候,卓飞突然抖亮了火摺子,暴跳如雷的吼叫:“龟孙王八蛋,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头和杂种,那一个叫你们闯进来凑热闹的!看看这个场面简直是混成一团了,姓燕的呢?姓燕的又跑到那里去了哇?” 贺大庸目光回扫,气急败坏的叫:“不得了,这里全是我们的人,姓燕的影子不见,八成是溜掉了!” “大红七”的几个人到处乱转,一边惊惶莫名的喊将起来:“坏事了,老大,姓燕的不在这里啦!” “老大,姓燕的一定逃了,殿里没有!” “得赶快去追呀!老大!” 头大如斗,面色灰败的卓飞急出满身冷汗,他嘶哑的大吼:“亮火摺子,快亮火摺子清查,我操你们这群饭桶的老娘啊!” 贺大庸口四溅的帮着吼:“马上四面搜,有火摺子的亮火摺子,其他的人预备火把,这里没有就得搜山,决不能让姓燕的逃掉!”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点点的亮光纷纷燃起,几十只火摺子,便照明了这间面积不大的偏殿,青红的火光摇晃着,更有些人搜向了观里其他的角落。” 但是,那有燕铁衣的影子! 偏殿中,遗狼籍,伤者仍在辗转呼号,血肉斑斑,触目惊心,尤其在这点点鬼火也似阴森青红光晕映幻下,越增恐怖和厉的气氛。 海明臣坐在地下,一面替乃兄海公伯敷药包扎,一边满脸沾黏着纵横的涕泪。 隔着他们几步远,血糊一团的海承佳体,早已僵冷! “大红七”已然确定燕铁衣业已突围脱走,这时,他们正在慌乱的调兵遣将分头追赶,当一拨一拨的人手匆匆离开之后,卓飞和贺大庸讪讪来到海家兄弟身边,两个人的脸上,全都流露着一种“不知说什么好”,以及“阁下如今打算如何”的尴尬与愁苦表情。 殿角一隅,石钰依然僵立着有如石雕。 ------------ 第44章 深沉夜 何处归途 夜暗已经笼罩了大地,尤其山野林间的晚上更是黑得怕人;这里缺少人家的灯火,没有城镇里惯有的,比较持久而普遍的照明工具,因此那一片浓郁的黑暗,就更加沉翳得化不开了。 “虎林山”地势崎岖而又辽阔,山顶崖峰之处,偶有道观宫庵的一点星火明灭,却越发显出那种无奈的凄冷与孤伶,天上无月无星,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黑得叫人心头起疙瘩。 在这样的环境里,大家的眼睛全管不了多大作用,视物的差距有限--燕铁衣总算暂时求得了较为公平的竞争立场。 由眼前那一片白雾的蒙胧,在此刻已经转成晕黑的沉翳开始,燕铁衣知道外面的天色业已暗了下来,他从逸出“长春观”外开始,便以他的“太阿剑”作为探路的引杖,就像一个真正的盲者一样,摸索着点点触触的采地而行。 他非常非常焦急,他晓得身后追兵即将赶来,但他心里尽管着急,却快不了,他不但要留意地形的高低起伏,更须摸清方向,他不能迷失,一旦迷失,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也只是前行了盖茶时分,后面,已经随风飘来了隐约的人语声--其中包含了叱喝喊叫的喧嚣,兵刃的碰撞,以及,脚步的奔踏声。 燕铁衣看不见,否则,他将还会发现那点点的火把光芒。 任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山间的晚上,仍然有着料峭的寒意,风吹来,冷栗栗的,拂在人身上,照样能叫人肌肤起粟。 只是摸索了这一段路,燕铁衣已然撞跌了好几次,当然他尚不至于整个摔个,仍能在脚步踏虚,或身子滑落的顷刻间站稳,可是,衣衫却已挂破多处,身上的零碎擦伤也有不少。 他不在乎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有外来的袭击,因为任何动态的东西,都会带起风声,抑或使平静的空气波动,只要有这微不足道的绝小异状,便能引起他的感应,从而做最迅速最适当的防范;但他却耽心静态的事物,譬如说,现在,那里有一个坑,一道壑,一座悬崖,或是一片起伏的地形,他都不知道,而这些却全是安静的摆在那里,如果忽略了某些几乎不可发觉的征兆,便要吃上很大的苦头了。 燕铁衣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往前走,他不知道他已走出了多还,来到了什么地方,后面的追踪者所带起的音响仍然时续时辍,而且方位不定,一时在左一时在右,或许隔得很远,或许也就在附近;隔得较远的时候他仍照旧往前摸索,来近了,他便就地隐伏下去。 从来没有像这样充分的运用过他的官能感觉,他仔细的聆听,用鼻子闻嗅,以肌肤的细微触觉来判断四周的事物,甚至他连汗毛的颤动,发梢的吹拂也极度敏感,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太阿剑”探路的功效。 燕铁衣一向明白眼睛的功能是如何重要,但是却从不知道竟然重要到这等地步,缺少了视觉的痛苦,简直不啻失去了大半的生命,非但彻底影响了半身的安全,更严重妨碍了生活的规则,生存的本能。 一个视力如常的人,将永远难以想像失明者的世界是如何悲惨,看不见蓝天白日,青山绿水,看不见花草枯荣,万物滋长,看不见有形的一切;那百丈红尘,那铜罄黄卷,那亲人的笑靥,芸芸众生的相,完全隐融进一片无边的黑暗或晕蒙中,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模样也看不见,只能凭着触摸,凭着想像,而这却又多么隔阂,多么不切实际,又多么遥远。 燕铁衣总算深刻领受了这种痛苦,品了这种悲惨,尤其是,他在完全体验了这些之后,尚得在此种煎熬之下,艰辛的逃命! 天下之大,眼瞎目者尽多,可是,他们不见得都要在眼瞎目之后,还得费尽心力的在四面楚歌之下,亡命于荒山野岭吧? 燕铁衣如今遭到的是双重厄运--一个失去光明的人,一个强仇追杀之下的奔逃者! 他生平承受过许多艰险,许多次危难,但无可讳言的,这一遭,可算得上最惊心动魄的了。 也不知来到了一处什么所在,燕铁衣觉得这里的山风似乎刮得较为强劲,他刚刚伸出“太阿剑”往前试探,风声里,已突然传来另一种声响--人在急速奔掠时的衣袂飘动声! 于是,他立即扑地侧翻,这一翻滚,背上与胁间的伤口又痛得他全身抽搐,几乎把一口钢牙咬进了下唇! 他感觉得到泥土的气息,草梗的芬芳,是了,草梗的芬芳,有几茎草梢磨娑着他的面颊,痒兮兮的,但他屏息无声。 衣袂震响越来越近,他躺在那里默默聆听--大约有十几个人,而且都是颇具武功根底的练家子。 他可以听到他们来到附近,也听到他们的行动逐渐慢了下来,像是经过了一番搜索,那些人就在那边不远处站住了,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不用再往前去啦,下面是个小坡,一目了然,鬼影子也不见一个,那来姓燕的踪迹?” 另一个粗吐的嗓门叹了口气:“卓老大这一次可真不会笑了,临来之前,除了召集他自己的百多人手之外,又将『长山双雄』、『南淮五义』、『牛犊岗』的白氏兄弟,及『范家堡』的范门四杰全邀了来,就在『长春观』,这些伙计们便死的死,伤的伤,叫姓燕的摆平了一地,如今只剩下『鹰岭七煞』以及我们『青鹤教』的一干兄弟,唉,才一上阵,八字不见一撇,业已去了大半江山啦,这算是什么场面?” 尖细的声音又道:“曲大哥,咱们『青鹤教』就是咱们『青鹤十英』这十个『护坛』,在替全教抗大梁,教主一下子会派了我们来,可也真是担待了极大风险呢。” 那曲大哥沉重的道:“姓卓的许了教主不少好处,他与教主又是老交情,于公于私,教主也推拒不得,主要的是教主认为姓卓的这次算计燕铁衣的手段十分周密,百无一失,他不须顾虑后果,这才答应派我们前来帮场!” 另一个鼻子像是不透气的闷窒口音插了进来:“但眼下情势大变,完全不是当初预料的那么回事,万一姓燕的走脱了人,咱们固然不妙,教主也就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啦。” 曲大哥沙沙的道:“我这就正担着莫大的心事,姓燕的若是能够走脱,往后我们大伙可也别再想混了,『青鹤教』不散伙也得散伙了,姓燕的一向有能耐,但谁也没想到竟是这么厉害法,真叫人不信,一个招子失明的人,居然仍有这等的高强本领……唉!” 尖细的声音也似是带着黯涩了:“『海氏三妖』算是我们这次对付燕铁衣的有力奥援,如今海老大受创不轻,海老二也挺了,只剩一个海明臣还是囫囵的了,能否撑得住场面,也实在不敢乐观。” 那曲大哥像是发了会子楞,方才有气无力的道:“原木那『海氏三妖』几乎就要得手了,明摆明显的场面嘛,姓燕的眼看着使得栽跟斗,谁知道他就有这么邪法,居然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反败为胜,不但占足了上风,更将『海氏三妖』摆了个四平八稳,说起来,叫人心寒……” 窒闷的嗓门又插嘴道:“海老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等可怜生的,倒和他先前的狂态横像完全不同了!” 曲大哥哼了哼:“手足情深嘛,他们对外人固然怪诞狂妄,但他们彼此之间却是亲兄弟,一旦有了折损,怎不伤心?这根本毫不足奇。” 咳了几声,尖细的声音接着道:“我看海老大海老二的样子,对姓燕的业已恨入骨髓了,他两个一提起姓燕时的那种怨毒痛恶,咬牙切齿之状,看在别人眼里都免不了打寒噤!” 曲大哥沉沉的道:“这是一定了,弟仇兄报,兄耻弟雪,何况其中尚有一条性命的血债?如果姓燕的吃他们追上或围牢,海家兄弟必然豁死拚命了。” 那窒闷的口音道:“据海老大海公伯说,姓燕的也挂了彩啦,而且相当不轻,如今他双目失明,身负重创,又在这昏天黑地的深山荒野里,我看他能否逃脱颇有问题,更莫说他此刻所遭的罪了!” 曲大哥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点,口气也扎实了些:“赵五弟说得不错,这里地形复杂,崎岖险峻,非但莽林幽深,坎坷起伏,更且漆黑一片,莫说姓燕的瞎着一双眼,就连我们也难得摸清方向,他的确很不容易逃出我们大伙的追杀!” 尖细的嗓门道:“我们一共分成五组追撵姓燕的,而且大家都搜寻得相当仔细,姓燕的也不可能逃得太远,曲大哥,我看,我们的希望还相当大!” 那曲大哥彷佛在端详地形,他忽道:“走,哥儿们,往侧北方再搜!” 步履声响起,他们又像来时一样快,匆匆移向侧北的方位。 伏在地下草丛掩遮着的燕铁衣,直等那批人走远了,方才谨慎的自地下站起,他深深嘘了口气,静静的倾听了半歇,然后,他伸出探路的“太阿剑”,敲敲点点的走下了这片微倾的小坡。 “青鹤教”那干认凶们所说的话,他听得十分清楚,心里有着愤慨,也有着忧虑,另外还有点自嘲的嗟叹--这个“青鹤教”,他甚至不曾闻过名,想是江湖上三四流的稀松组合之属,但眼前,这个三四流的稀松组合居然也大马金刀,煞有介事的“迫杀””起他来了,而他不是别人,却是名震天下的枭中之霸! 这可真是一种讽刺,一种讥诮,那两句俗话是谁说的来着--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如今,他不就正是这样的被描述着么? 非常迟缓却非常小心的,他下了这片小坡,一涉一步往前挨着--边在摸索中前进,他一面耳听着每个方向所传来的任何一种声音。 荒野里,石虫鸣,有风拂,有草动,有不知什么小动物窜掠惊跃时,所带起的细碎声响,另外,尚有树叶枝在轻轻摇晃时,所传出的簌簌声。 前面,该有一片林子。 因为那阵簌簌声颇为密集,不是单株或两三棵树木所能汇合成的音响。 燕铁衣茫然的眼睛往前凝视着,他一脚高一脚低的朝林子的方向走去,他走得踉跄而吃力,但他希望这片林木能够供给他暂时的掩蔽。 林木的气息总是清新而带着那种夹生的,芬芳的,而且有一股森凉阴寒的感觉,燕铁衣一进来,便已知道他抵达了;用手抚摸着粗糙冷湿的树干,他晓得这片林子的密度不会太疏,除了枝叶摇晃的声音更为清晰外,这里的树干也相当古老了,大凡有着如此年代的树木生长之处,它的左近也多是林木丛生的……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也只是刚刚喘了几口气,他已突然听到林外左边的另一个方位,有着疾劲的衣袂飘扬声,与物点掠空而过时所带起的风声传来! 燕铁衣立时攀树而上,摸到一条横虬的枝拳缩着坐下,他的脸颊紧贴在树干上,“太阿剑”斜斜倚在肩头;林子里很黑暗,燕铁衣明白一点,他看不见对方,但对方若想发现他,几乎也是相等的困难! 有人扑进了林子,听声音,约莫也有十几个。 在燕铁衣雾翳般的视觉里,忽然映显出略略泛着晕黄的光亮,好像透过混杂的水晶厚片,去望向远处的一团灯火一样--糊而颤动。 他隐在树上,毫无动静,他晓得这是有人亮起了火把的原故。 于是,第一个传入他耳中的声音便是卓飞的:“操他的老娘,燕铁衣莫非真个化成一溜烟飘走了?” 回答的人是贺大庸:“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必然逃不远,这鬼地方可供藏人之处甚多,天色又暗,姓燕的随便一躲,我们便不容易发现他了!” 卓飞气咻咻的道:“后山北麓我们几乎全翻过来了,也没见姓燕的鬼影,他还能跑到那里去?” 贺大庸乾咳一声,道:“说是搜得仔细,实则也不尽然,天太黑,谁知道他藏在那个不为人见的角落里?我们反覆的搜寻,至少也能吓阻姓燕的不敢往外闯,等天亮,看得清楚些了,我们再重来过,包能把他拎出来!” 卓飞暴燥的道:“娘的皮,上百条两眼明晃晃的大汉,居然比不上一个瞎子灵光,说起来就是一肚皮窝囊,真叫人从心底冒火三丈!” 贺大庸宛似在打量着林子周遭,他低声道:“卓老大,你可别学海家兄弟那样鲁莽,他们两个简直疯了,顿着十几个人漫山遍野的跑,一边找,一边骂,一边骂,一边咒,凶神恶煞似的活脱两个癫痴,像这样那能找得着姓燕的?人家还不早就闻声隐藏起来啦?咱们慢慢来,一段一段的搜,总是希望比他们大些!” 跺跺脚,卓飞不耐烦的道:“我是怕夜长梦多,万一吃姓燕的溜掉,我们就全惨了!” 贺大庸忙道:“稍安毋躁,你也不想想,这个地方形势如此个崎岖法,姓燕的又不熟,天光恁黑,我们明眼人都没『则』,他瞎了一双招子,又能摸出几多还?我敢说今晚若找不着他,明天一定圈他个稳的!” 卓飞咬着牙骂:“燕铁衣这一次可算狗运亨通,叫他押对『宝』了,我们他娘的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搞得人财两去,如果擒住了他,看我不生啖他身上的肉!” 唏嘘一声,贺大庸也恨恨的道:“我的二徒弟叫他蹋了两脚在胸口,人是没死,却也去了半条命,这果是歹毒,一提起来,我这满心的怨愤,便涨得眼都泛红!” 卓飞火辣的道:“你还只是伤了个徒弟,『海氏三妖』却已死了人啦,海公伯也落了个半残,我们请来帮场的『长山双雄』、『淮南五义』、『牛犊岗』白家兄弟,『范家堡』范门四杰也落了个伤亡狼籍,一团凄惨,我还不知道事后怎么向他们的友侪家人,或师门亲朋去说;此外,光我们自己手下已损失了近二十名!” 贺大庸呐呐的道:“真是劫数啊,娘的。” 卓飞哼了哼,道:“还幸亏石钰在这里,没放件走,这个狗娘养的『鬼手郎中』正好派上用场,替我们救治伤者,清理善后,要不,尚不知犹再死上若干呢!” 醒了醒鼻子,贺大庸道:“对了,卓老大,你到底要不要把石钰的儿子还给他?” 冷笑一声,卓飞道:“不摆平这档子事,不将燕铁衣弄到手中之前,他想也不用想,老子叫姓石的跟着走,正好可替我们负担医疗教治的工作,他儿子在我们掌握中,任他如何不情愿,也只好缩头凑合了!” 贺大庸道:“有道理,姓石的儿子在我们手中一天,他就得俯首从命的替我们出力一天,他对他那宝贝儿子可看得比自家的老命还重!” 狞笑一声,卓飞道:“要不,他能这么老实的听使唤?” 贺大庸冷板板的道:“如果他还看得清楚,就应该死心塌地替我们卖命才是,他也不想想,若是姓燕的得出生天,第一个挨刀的就是他,我们还得排在他后头呢?” 卓飞嘿嘿笑道:“这个卖友背义的罪名,姓石的一辈子也抛不掉了,他想活命,想得回儿子,就必须让我们拴着鼻子走,否则,他是永也别想抬头啦!” 忽然,一个急切的声音从林子那一头传来:“当家的,当家的,在这头还有处人家哩,孤伶伶的一幢木屋,就在树林深处……” 微“噫”了一声,卓飞恶狠狠的叱喝:“别嚷,万一姓燕的在那里,被你这一叫也就惊走了!” 那边发声的伙计又奔近了几步,急促的道:“是不是要掩过去探探?当家的,我看那幢木屋相当可疑!” 卓飞像在抄扎衣衫,边气吼吼的道:“马上把散在林子四周的弟兄聚集起来包抄过去,叫他们隐着点别打草惊蛇,一有情况,就发射火箭,召集其他四组人马会合!” 接着,卓飞又放低了声音:“贺大哥,『那玩意』带着了?” 贺大庸似是轻轻拍下拍什么东西:“这还能少得了?” 于是,衣衫擦过枝叶草丛的“悉索”声响起,卓飞与贺大庸显然也离开了附近。 树的横枝上,燕铁衣隐伏不动,他就像是这株树木的一部份似的,那么牢靠又那么坚实的附在那里。 他判断,不用多久卓飞他们就会再转回来,因为幽林深处的那幢木屋里,自然不能找到他,而卓飞一干人是不会浪掷时间的,现在,时间对他们来说异常珍贵。 拳曲着攀附在横枝上的燕铁衣,这时又不禁在回思方才卓飞所说的一句话--他问贺大庸“那玩意”带来了没有?燕铁衣在揣测,卓飞口中的“那玩意”不知是指的何物而言? 他在静静的思量着,没有多一会,果然又听到了“悉索”的衣袂擦动声,轻沉沉的脚步声以及隐约传来的咒骂及抱怨声。 这一次,卓飞他们经过树下并没有停顿,一行人像是气冲忡的在往外走,卓飞的声音扬得老高的在发着牢骚:“真是晦气,那幢木屋与居然只住着一个瘸了条腿的老废物,我们却还如临大敌般团团包围了屋子屏着气往里闯,奶奶的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贺大庸的声音在安慰着卓飞,渐去渐远:“谁也不知道那屋里缩着个什么人嘛,我们在未弄清真相之前,当然要打算着姓燕的也窝在里头,小心点总没有什么不好……幸亏姓燕的没找上那个地方躲藏……空荡荡道一间破屋一眼就看到底。” 等他们去远了,在四周一片深沉沉的寂静中,燕铁衣仍然隐伏不动,直到他确定已不会再有人转回来,方才小心翼翼的溜下树干。 燕铁衣思虑了片刻,终于咬咬牙,用他的“太阿剑”探路,一步一步,蹭蹭挨挨的朝着先前那些人进探林中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的,便是那幢子木屋。 人人都有一种错误的心理,他们往往认为已经找寻过的地方,就不会再有找寻的必要,如果这地方不适于某样特殊的作用的话,则便更没有注意的价值了,燕铁衣即是利用对方可能具有这种想法,偏偏搜向了那幢木屋。 那幢林子间的孤伶木屋,卓飞等人业已搜查过,而且也知道木屋里不是个适于隐藏形迹的所在,因此,如非他们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好找,或者突然脑筋转了弯,他们是极不可能再回头来重搜一遍的。 燕铁衣目前的处境非常危殆,更且无奈,他没有法子走出“虎林山”之外,更没有法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路摸索到“楚角岭”,何况,背后的追兵又锲而不舍的迫得这么紧?他再三斟酌,唯一能达成他离开此处的方法只有一种--找一个可以陪伴他,并指引他的人! 这个人当然不容易找,而且便算找着,也不一定就能够靠了此人的指引而安然脱险,但,却总要比他自己这样毫无把握的摸索要有希望得多。 一个盲者,在陌生又险恶的地形里,四面危机四伏,虎狼遍布,那等的险况与窘态是不能想像的,要求生存,除了期冀奇迹的发生,便有赖于自己的信心,毅力,以及无比的勇气了。 而人的信心,毅力,勇气,加上强烈的求生之欲望,和奇百的发生,也有着极大的关连,幸运大多只降临在不屈不挠,不向命运低头的强者身上。 燕铁衣相信这个,所以,他便鼓励着自己创造奇迹。 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会,他终于感触到了一些什么--一些乾燥的木质气息,一些油烟熏柴的余味,一种只有人住的地方,才会有的各式复杂的,并不好闻的味道,像是人身的汗臭衣垢的腥膻,残羹剩余的馊酸,被褥用具的腐霉味等等,另外,尚有一点静静的温暖。 他判断,业已来近那幢木屋了。 谨慎走近,燕铁衣摸索着找到了木屋的前门--手的触觉告诉他,那是一扇因陋就简,摇摇欲坠的几扇破木板钉就的“门”;文雅又温柔的,他敲了敲,待一会,又较为用力的敲了敲。 “谁--谁呀?” 是一个苍老的,沙哑又微带惊恐的声音轻颤着在问。 燕铁衣非常平静的道:“请开开门,外面是一个需要你帮助的善意的人。” ------------ 第45章 残樵子 舍命陪君 木屋里静寂了一下,然后,那苍老颤抖的声音,又带着更大的惶悚意味响了起来:“好汉,我这里任何什么东西也没有,更找不着值钱的细软,穿不起光鲜的衣裳,连像样的饭食也摆不出一餐来,各位好汉方才业已搜查过了,我更没看见有什么生人来过,我也不敢窝藏什么人,各位好汉,可怜我只是一个半残废的老樵夫。” 脸颊贴在门板上,燕铁衣非常柔和的道:“老丈,你弄错了,我和刚才那拨子凶神恶煞可不是一伙的,我保证,我绝对没有半点恶意。” 苍老的声音抖了抖:“你,你和先前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燕铁衣低沉的道:“不是,相反的,我还与他们对敌。” 屋里的人呛咳了几声,窒迫的问:“当真。” 燕铁衣道:“丝毫不假!” 听得到那人粗浊的呼吸声,嗓眼里宛似拉括着一口痰:“皇天--他们所要追寻的人大约就是你了?” 吁了口气,燕铁衣道:“是我。” 于是,蹒跚的脚涉声来到门后,那人似是迟疑了一会,方才鼓起勇气拿开顶门棍,畏畏缩缩的将门启开。 屋里的灯光晕暗如豆,摇摇晃晃的映照着这幢木屋的主人--约莫有五十好几的年纪,满头蓬乱花白的头发,脸色乾黄,皱褶密布,显得异常苍老与憔悴,他原是个中等个子,但因为背脊微现佝偻,以至看上去比他原来的身材矮小得多了。 睁着一双黄浊中泛着恐惧之色的眼睛,这老人怔怔的注视着门前的燕铁衣,燕铁衣面对着他,茫然的视线平齐,血污斑斑的面庞上,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多谢你来应门,老丈。” 那老者探出上半身,忐忑不安的四边看了看,急忙拖着燕铁衣进入屋中,他赶紧又顶上了门,瘸着一条右腿,一拐一拐的来到燕铁衣身边,有些发楞的瞪着燕铁衣木然的眼睛,他呐呐的道:“小哥,敢情你果真眼睛瞎了?” 燕铁衣安详的笑笑,道:“是的,目前我看不见什么。” 老者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搓着手道:“先时有一大群人扑了进来,气势汹汹的逼问我要找一个瞎眼的人,小哥,可是你?” 点点头,燕铁衣道:“是我!” 惊恐的打了个寒噤,老者道:“他们像恨极了你,口口声声吆喝着要--要将你活剥分呢。” 燕铁衣淡淡的道:“他们不容易达到目的,老丈。” 老者像是这时才想起了什么,他局促的咧着嘴道:“呃,小哥,我姓朱,因为自小就瘸了条腿,大家都叫我朱瘸子,你也别老丈老丈的称呼得我怪不自在,也叫我朱瘸子吧!” 燕铁衣道:“这岂非太失礼了!” 朱瘸子倒是挺坦白的道:“本来就瘸嘛,叫瘸子正合适,习惯了也就顺耳啦,我小时倒也有个学名,叫明泰,不过,几十年不用了,自己听着也像生扎扎的,不似是自己的名字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那么,我就称你一声朱老哥吧!” 朱瘸子苍黄的脸孔上浮起一丝亲切的笑意--这还是自燕铁衣进门以来,他第一次笑--,压着嗓门,他迷惑又紧张的问道:“小哥,那些人干嘛更这么急吼吼的追你呀?” 蘸铁衣微喟一声,道:“说来话长了,朱老哥。” 朱瘸子活到这一把年纪,自也颇识点人情事故,他没有再问下去,乾笑一声道:“小哥,我看那些人虽然来势汹汹,张牙舞爪,但一个个又像非常含糊你似的,那一大堆人,犹挤挤蹭蹭,畏头畏尾的不敢一下子朝里进,他们先是在外头叱喝了好一阵,直待我答了腔,才敢摸进来搜。” 燕铁衣笑笑,没有说话。 朱瘸子又道:“你眼睛看不见,却仍能躲过恁多人的追捕,又能在这昏天黑地的光景里,摸到我这里来,小哥,看你手执宝剑,形色沉稳,想一定是武林中的大侠客吧!” 燕铁衣道:“凑合着在江湖上混生活,朱老哥,我那配称为『大侠客』?” 朱瘸子却十分敬佩的道:“我看小哥你包准有一身的本事!” 燕铁衣苦笑道:“寻常得很,朱老哥,只是识得几手笨把式而已。” 连忙拖了一张木板凳给燕铁衣坐下,朱瘸子一派热诚的道:“小哥,你先别客气,肚子饿了吧?我这就给你热点饭食,东西粗,将就填饥,你且宽坐一歇!“ 燕铁衣摇头道:“多谢朱老哥,我不饿。” 朱瘸子忙道:“你别推拒,很快就好!” 燕铁衣道:“我真不饿,朱老哥,我不是同你客气。” 搓着手,朱瘸子又拐着腿,转身到角隅虚的那三座块土砖砌的个吐上,提起一只破铜壶,顺手在木墙的搁板上,摸了只缺口的土瓷碗,倾倒上大半碗凉开水,殷勤的双手捧到燕铁衣面前:“小哥,既是不饿,就喝点水润润喉吧,我看你一定也口渴了!” 伸手接过,燕铁衣极其自然的,先用鼻子闻了闻水味,然后,他“咕噜””咕噜”便喝下了大半碗,抹了抹唇角的水渍,他透着气道:“多谢。” 蹲在燕铁衣对面,朱瘸子端详着燕铁衣,他了口唾,道:“小哥,你是个好人。” 燕铁衣微笑道:“何以见得?” 朱瘸子叹了口气,道:“表面上说?坏人都是粗鲁的,凶横的,长像也邪,但你的一行一动,却文雅高尚得紧,相貌更是和气祥泰,半点『霸道』味也没有;朝里来说呢?就是一个人天生的那种--呃,那种形色,善同不善,一看就能给人有个感觉,这个感觉讲不出,却自然的心底有数;小哥,你与他们不是一条路上的,这一点,打从你在外头一开口,我已多少猜着几分了。” 拱拱手,燕铁衣道:“你高抬了,老哥。” 朱瘸子又道:“其实我不是故意捧你,小哥,如果你真和那伙子人出自一个模子,我这扇破门,能挡得住你!凭你的一身本事,只要一抬脚就给烂了,那用得着这么柔声细气的与我打商量?单说这一桩,业已大大的叫我心服啦。” 目光空洞的向上望着,燕铁衣沉沉的道:“借问老哥--从这里出山,可有什么捷径?我是说,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小路。” 怔怔的看着燕铁衣,朱瘸子道:“小哥,呃,就算能够抄小路走,以你现下的光景,又怎么个走法? 燕铁衣苦笑道:“否则,我怎么办?” 连连摇头,朱瘸子道:“从这里离开『虎林山』,倒有好些条幽秘小道可行,但却拐扭弯曲,高低不平,又经林又涉水,又穿拗又越壑的难走得很,一个两眼明亮的人要过去都不甚方便,何况你一个看不见事物的瞎子?小哥,不是我给你气,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吧,你若不信,包管走不了一半路便跌得你七荤八素,折胳膊断腿!” 燕铁衣沉默了一下,道:“这个,我不是没有考虑到,但我却顾不得这许多了,我必领尽速离开这里,而且,还要越快越好,时间拖长,对我是百害而无一利。” 又摇着头,朱瘸子道:“小哥,路太难走了,虽说这已是『虎林山』的后山脚,但地势却仍然险峻崎岖得紧,我在这附近打了十几年的柴,比谁都清楚,一个眼睛不见的人,是断乎走不出去的,小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燕铁衣缓缓的道:“我必须要试试!” 朱瘸子着急的道:“小哥,你这简直是在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嘛。” 燕铁衣道:“设若我留在这里,就更是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了!” 想了想,朱瘸子似是豁足了勇气道:“这样吧,小哥,我便豁上这一遭--你藏在我这里,一直等那些杀胚走了,你再离开,我这里地方隐僻,好歹一日三餐也缺不着,躲在此处,只要不露头,他们是不会找着你的。” 燕铁衣眼睛微微眨动,忧戚的道:“老哥,很感激你的一番盛意,但我不能隐藏在此地,因为他们终究还会再找回头的!” 朱瘸子道:“可是他们已经来这里搜过一次了,并没有发现你窝在我屋里呀!”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所以找才摸了来;暂时他们是不会再回头来这里搜了,但等他们四寻不获之后,便极可能重新开始搜查,将找过的各个角落再找一遍,你这里他们亦必定不会放过,老哥,你不明白,这些人是不得我誓不甘心的,他们将尽以全力,用尽种种办法来搜寻我。”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而你这里,我曾在暗处听得那些人搜寻过后的谈话,他们说你这尊居只有一间木板房,一眼望到底,根本没有个能以藏人之处,如果他们再转回头来,我岂非自陷绝境,有如网中之鱼了?!” 朱瘸子搓着手,为难的道:“你也说得有理,这个真叫人『作辣』了。” 燕铁衣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朱瘸子四周看看,呐呐的道:“我这间破屋,可不真是一眼望到底?如果有人闯进来,确实没有个躲处,就只能指望那些土匪强盗不会找上门来了。” 燕铁衣低沉的道:“这种『指望』非但危险,更且渺茫,老哥。” 犹豫着,朱瘸子苦着脸道:“小哥,你留又留不得,走又走不成,怎么办呢?若是叫那凶神恶煞碰上了你,他们可真会把你活剥生剐了啊。” 燕铁衣木然的眼光,投注向朱瘸子的脸上;他看不见朱瘸子的面孔,但他那凝固的眸瞳,却宛似能够望穿对方的心扉,眸瞳深处,彷佛有一股奇异的光彩,有一种沉默的呼喊,朱瘸子面对着这样一双怪异的眸子,也不自觉的颤栗惊悚了。 微微带着沙哑的腔韵,燕铁衣道:“有件事,老哥,我想求你帮忙。” 心腔子猛然跳了几跳,朱瘸子觉得嘴巴有些泛乾:“呃,小哥,我这一个半截入土的老残废,又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提出这个要求,当然是具有极大的危险性,老哥,你我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只以你方才对我的一番盛情来说,业已够我感怀的了,所以,你能够答应我将要提出的要求,我自是铭记于心,否则,我也决不会稍有埋怨,无论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我对你的感念全是一样深刻!” 朱瘸子紧张又惶恐的道:“小哥,你且先说出来听听,我,我总是尽力也就是了。” 燕铁衣安详的道:“你有充份的权力不答应,老哥,你更无须勉强,你认为能帮我这个忙,就帮,如果有困难,不妨拒绝,我说过,我决不埋怨。” 老脸上深密的纹褶层叠交织着,而这些由时光及辛劳所留存下来的痕印,在互为扯动颤抖,朱瘸子的两只混浊黄眼中,也在闪漾着那样奇特的光芒,宛若陡然间他才察觉了自己的重要性,蓦然里方明白了自己在人生的戏台上,居然也能扮演一个角色。长久的孤寂,长久的穷苦,又加上长久残缺下的自卑感作祟,他早已否定了自己的能力,否定了自己的价值,甚至不敢相信自己,除了活下去之外,还有其他可为之事,如今,那么令他兴奋得虽以思议的是--竟也会有人向他请求“帮助”,无论他自己是否有此力量来“帮助”别人,至少,他在别人的心目中,并不是一个如他自己所想像的,那般不中用的废物,他仍有他能做的事,依旧可以对他身外的某些事物发生影响,他并非渺小得微不足道! 于是,嗓音像哽塞着什么,朱瘸子似在挣扎着道:“你说吧……小哥,咱们一见如故,也是有缘……承你高看,只要做得到,我便豁力替你张罗打点,我就怕……就怕自家帮不上什么忙。” 燕铁衣垂下目光,十分诚挚的道:“我先多谢了,老哥,我想请你帮忙的事,是利用你的眼睛,由你指引看我,走出这『虎林山』山麓的范围;对这附近的地势地形,你自然了如指掌,而更重要的是你看得见,有了你的指引前导,我脱困的希望,就要比自己去摸索大得多了。” 紧接着,他又道:“但我要特别提醒你的是,我这要求的内涵,有着极大的危险性存在,我不能肯定是否因为你的引领,便能脱出敌人的堵截,更无法揣测对方在这一路上所加诸于我的迫害,将在何时何地临头,而你若帮我,很可能遭至他们的怨垠,进而危及你自己,当然,我会竭力保让你,但我不敢保证,是否一定可以令你发毫无损;老哥,这是我预先要说的话,现在,答允与否全在于你,我再强调一次,你不须勉强,你帮我,是仁义,不帮我,是公道,我原无权,也没有理由要求你,为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冒险。” 朱瘸子的手紧握,脸颊上松施的肌肉也往上扯拉,他抑制不住的哆嗦着,面容上的表情古怪而可笑,他这时的心绪非情复杂,复杂得令他自己也无所适从了,有惶恐,也有畏惧,有兴奋,也有激汤,他说不出是害怕,是惊窒,仰是得意,但他心却有一股挡隐不住的喜悦存在,至少,有一点他是明白的,他可以救一个人的生命,不论他是否做得到,他却是目前唯一可以做这件事的人,他竟如此有份量,如此重要而不可或缺,在他的大半生岁月中,从来也未尝这般感觉到自己竟有此等救人之“价值”,现在,他咀嚼着这样的滋味,竟是恁般使人奋发昂扬啊! 燕铁衣所提出的要求,在一个江湖中人,或者一个年青力壮的人来说,可能不算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在朱瘸子的感觉中,却十分庄严而隆重,因为,在他一生里,默默无闻了这许多年,直到此刻,方才有一桩能令他证明自己有作用,有能力的事情发生! 天底下,只要是人,无论任何一个卑微低贱的人,他也会有他的用处,有他生存的价值在;有的人锋芒毕露,有的人含蓄不现,有的人却十分平庸,但锋芒毕露的人,早已显示了他的本能,含蓄者,平庸者,却往往因为机缘的巧合,时运的轮转,更能发挥由其不平凡的绚灿异彩! 朱瘸子,便正是如此了。猛一点头,他打着哆嗦道:“行……小哥,我……帮你!” 燕铁衣平起目光,冷静的道:“你考虑清楚了?老哥,如你后悔,现在仍可收回你的允诺!” 朱瘸子双目泛亮,老脸涨红,他激动的道:“什么话?我虽说只是一个贫贱穷苦的樵夫,一个半老的残肢,但我也晓得点忠义气节,明白点信守助人,扶危济困的道理,我这大半辈子一直没有机缘帮助过人,这不是我不帮,而是我没有帮人的能耐,如今在小哥你身上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怎不尽心尽力?我自也知道这是桩险事,但若不险,也就没啥稀罕处了,何况这也是救人哪,教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讲着小哥你脱出那干恶人的魔手,我便担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这一生,就算替人豁力卖命吧,约莫也只有这一遭啦,人活在世,总该留下点什么,值得思忆的事物,没得在人世白跑一趟,岂不是冤了爹娘空养下这副身架骨?” 重重抱拳,燕铁衣感动的道:“老哥,我这里掬心相谢了!” 朱瘸子连连摇手,急道:“不用谢,不用谢,小哥,我自己愿意帮你,反过来说,我更要谢谢你才对,因为你,我才明白自家活在世上不是块废料,仍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燕铁衣轻轻的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老哥,人人都有他的长处,都有他的天份及责任,没有真正的废料,问题是,只看人们会不会运用自己的本能,发挥自己的所长罢了!” 朱瘸子老脸上散发着湛湛光彩,他昂然道:“如今,我就要试上一试了!” 燕铁衣微笑道:“请问老哥,从这里走上平地大路,尚有多还?” 估量了一下,朱瘸子道:“若是顺着那边的正道,循着直向走去,只有四五里路,如果抄小径呢?稍远一点,就要走个六七里地,但正道上一定有他们的人把守,我看,只有抄小径比较可靠,小径也有一条较近便的,但掩遮少,被人发现的可能大,不如找那绕弯子的羊肠路,走是难走点,不过平素人迹罕至,知道的人极少,我们选那样的路径走,要藏要躲也方便些!” 燕铁衣道:“这些山径小路,老哥全熟?” 嘿嘿一笑,朱瘸子道:“放心,这里的地形,我熟得就像手掌上的纹路,不是我夸口,便算闭上眼,我也照样能摸得出去!” 燕铁衣笑道:“如此,便全仰仗老哥了!” 朱瘸子忙道:“别客气,打现下起,咱们老哥俩可是一条命拴着啦!” 望着燕铁衣,他又若有所思的道:“对了,小哥,我还不曾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哩?” 燕铁衣拍了拍目已脑门,歉然道:“罪过罪过,我竟也忘了同老哥陈报啦,我姓燕,燕子的燕,燕铁衣。” 这个足令武林震撼,江湖颤动的名姓,却显然在朱瘸子心目中,没有发生什么效果,他仅是“哦”“哦”了两声,并不知道眼前这须他帮助的人,就是外头一跺脚能叫三千里地面晃汤的枭中之霸! 又端详着燕铁衣,朱瘸子道:“燕小哥,你年纪很轻嘛,我看你有二十岁没有?” 燕铁衣笑笑,十分熟练的回答了这个曾经回答过千万遍的问题:“三十都出头喽,老哥。” 怔了怔,朱瘸子不信的道:“当真?可是一点也看不出,如果你现下不是这等的血污满身,恐怕越发要叫人少看好几岁呢。” 燕铁衣一笑道:“我不骗你,老哥,我其实不小了,只是生了张孩儿脸,看看年轻点罢了。” 叹了口气,朱瘸子道:“唉,咱们老哥俩可恰巧相反,你是长相比年岁轻,我呢?却是年岁比长相少,你三十出头的人看着只似二十岁,我却五十来岁的人看着倒像六十好几,未老先衰了!” 燕铁衣道:“这与先天的生育及后天的生活有关,老哥,这也不见得是桩憾事。” 朱瘸子咧咧嘴,又道:“小哥,你这双眼,什么时候才瞎的呀?” 涩涩一笑,燕铁衣道:“今天中午。” 吃了一惊,朱瘸子骇然道:“这么说来,你以前也是个明眼的人!” 燕铁衣颔首道:“不错,我有一变相当锐利的眼睛。” 朱瘸子怔忡的道:“怎么会搞得看不见东西的?” 深深叹息,燕铁衣道:“因为对友谊的真挚,与对兄弟的情份太过信赖。” 迷惘了,朱瘸子呐呐的道:“这我就不懂了……” 燕铁衣静静的道:“你会懂,老哥,有时间,我慢慢说与你听。” 吞了口唾,朱瘸子道:“燕小哥,你好似身上带伤,走起来方便么?” 燕铁衣道:“不关紧,只是点小伤,碍不了事,老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朱瘸子道:“如果你走起来没什么不方便,晚上抄小路自是最好,有夜色掩隐,更不容易被人查觉,我可以不用灯笼,摸黑也照样摸得出去。” 站起身来,燕铁衣道:“好,我们此刻便上路!” ------------ 第46章 荒黑道 瘸老引盲 天空中是漆黑一团,而周遭的景物,更似全都敲进了浓浓的稠墨里,风吹得树梢草丛,不停的发出“簌”“蔌”轻响,偶而也有不知名的虫兽鸣叫传来;夜是孤寂又冷清的,带着那会慑窒人心的寨悚意味,眼望出去,远近全是一片幻境般的狰狞,又皆笼罩在朦胧模糊之中…… 朱瘸子走在前面,燕铁衣跟在后头,两人相距约有三尺,连接着他们中间空距的,便是燕铁衣那柄带鞘的“太阿剑”,剑鞘已用污泥涂抹过,以便掩住鞘上原来的金灿光亮,燕铁衣握着剑柄,朱瘸子执着鞘梢,就这般像替盲者引路一样,这位老樵子牵领着一位枭中之霸,在黑暗的旷野里向前摸索。 当然,这样的形态是十分尴尬又可笑的,燕铁衣也知道,但眼前却委实没有比用这种方式更为恰当合宜的法子,他想脱困,便无以兼顾表面了,一个在阴恶环境包围下的挣扎者,那还能谈得上潇与风范? 一脚高,一脚低的往前走着,燕铁衣不敢奢望其他,只求自己眼前的这付狼狈相不要被自己的手下,或熟人见到就行,他同他的朋友们都将然法想像,“青龙社”的魁首在被一个瘸腿老樵子引领着摸索道行之际,会是一种何等样的窘迫光景? 朱瘸子仍然穿着他那身灰葛布打着补绽的衣裤,且在腰间多扎了一根草绳,草绳上掖着几样物件--一柄黑木把子包铜嵌头的斧头,一具扁长的对咬钢齿扑兽夹,一困皮索,另用布袋包着几个黑面馍吊在后腰。 两个人一前一后,闷不吭声的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他们的步速很缓慢,也很小心,几乎是走一走探一探,走一步停一停,他们尽量把声音放轻,竭力不使自己身体接触到周围低垂的树,或擦动丛生的草梢,因为这些都是极易发出声响的事物。 对这附近的地形,朱瘸子果然相当熟悉,就在这无月无星,没有任何照明工具的夜晚,他仍能极为沉稳自信的摸清方向位置,虽然很慢,却极其坚定的在不易辨认出的荒径小道上行动。 沉默中,他们走了好一阵子。 燕铁衣深深吸了口气,悄悄的问:“老哥,我们走出多远了?” 朱瘸子谨慎的探路挪步,低声道:“约莫一里多两里。” 不禁微微有些怔忡,燕铁衣喃喃的道:“才这么点路!” 朱瘸子压着嗓门道:“天太黑,这种山径小道又难走,弯弯曲曲,上上下下的尽是拐来拐去,我又瘸着条腿,自是更快不了;小哥,你眼看不见,光跟着走,感觉上约莫是长了点,实则我们上道还不足半个时辰。” 燕铁衣没有作声,却颇有感慨,在平素,只这半个时辰的光景,凭他的轻身术,怕不早出去四、五十里地有余了?如今,居然连两里路也未摸定! 一个失去视力的人,其迟缓与笨重的折磨,也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这时,朱瘸子又道:“莫心焦,燕小哥,设若像这样一路平安的走下去,慢是慢了点,却迟早走得到大路边上,如今,我们业已走完一半路途啦。” 苦涩的笑笑,燕铁衣道:“我不是心焦,老哥,只是觉得路竟这样的长,不似刚走过一两里,便像已经跋过一两百里了。” 朱瘸子安慰着道:“你眼看不见,这时的感觉,自与你平昔明眼的时候不一样,小哥,习惯以后,也就好了,就像我这条瘸腿一样,多少年下来,而不觉有什么大累赘啦!” 燕铁衣全身突然冷了冷,顿时有股万念俱灰的绝望浪涛,激进他的灵魂深处,他的一颗心也彷佛蓦地沉入了冰窖之底,思维亦像变得麻木与空洞了!无论意念和形体,都宛若在旋动,在浮沉,在飘荡,那样茫茫然然的凄凉落寞滋味,真令他的内腑五脏都在抽搐收缩;他果真就这样便瞎了么?就如此便永远失去了重睹天日的机会了么? 朱瘸子所说的话,像闷雷般回震在他的耳际,又似灰红的钢针炙扎着他的心,“习惯以后就好了”,“多少年下来就不觉累赘啦”……这是表示着什么意思呢?莫非他真要变成一个瞎子,真的无法再恢复视觉了? 从双目失明的那一刻开始,直到方才,他全处在一种紧张急迫的情景里,他并没有去寻思自己的失明会是暂时性的,抑是永久性的?但朱瘸子这几句好心的安慰话,却使他突然起了颤栗又惊恐,朱瘸子的言辞中,不是业已明明白白的点出来,他已是个盲人了? 盲人、瞎子……这些原与他毫无关连,对他毫无意义的名词,居然如此突兀的便扣到他头上来,而且一扣就竟扣得这么扎实,这般紧密! 他会瞎么?真会瞎么? 天底下,有几个盲者是可以称雄道霸的,江湖中,真有几个盲者能以在险恶的环境里挣扎下去?看不见大千世界,看不清形形色色,休说执掌那片时刻都在惊涛骇浪中的基业,统领那班傲倨不驯的强梁豪杰,更要于风云变幻里求生存,便只算要“活下去”,一个瞎了眼的人也难以有这“活下去”的法则了。 人的官感是由生俱来的本能,一旦缺少了其中的一项,便将严重影响了人生的生存能力,而视觉更乃各项官感中最重要的一环,黑暗里的岁月,不能适应人类的本性,尤其是,漫长的黝暗,足以使一个原来不属于黝暗中的人变得疯狂! 只这片刻的颤栗反应,燕铁衣已是冷汗透衣,周身肌肉全起了不可抑止的痉挛,他虽在摸索前行,但步履之间,却竟显得这般沉重吃力了。 朱瘸子又向燕铁衣说了几句话,但燕铁衣好像毫无感觉似的木然不应,他的脸色僵冷,五官微微扭曲,一时间,就像一具失去魂魄的躯壳一样,连身子带脑子,都似麻痹了。 楞楞的站住脚步,朱瘸子凑了过来,在燕铁衣耳边吆喝:“小哥,燕小哥,你怎么啦?你倒是说话呀,怎的猛古丁变痴了?” 蓦而打了个冷颤,燕铁衣如梦初觉般惊悟过来,他急忙掩节的笑笑--那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嗓音泛着哑:“哦,老哥,有什么事?” 狐疑的端详着燕铁衣,朱瘸子忐忑的道:“小哥,你刚才怎么啦?好好的突然就发起怔来?魂不守舍的,像是中了邪一样,小哥,呃,你可没被什么异物妖氛『蛊惑』着吧?” 燕铁衣强笑一声,道:“我很好,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朱瘸子低咳一声,道:“现在你是好了,但先前那一阵子,你脸色怪得叫人骇怕,又冷又僵,双眼直楞楞的朝前望着,咬牙切齿,气打齿缝中往外『嘶』『嘶』的冒,真像叫什么邪物附上身,又好似被啥玩意将魂勾走了一样,老天爷………” 燕铁衣沙哑的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颇令我心烦的事来,神思一聚集,就不觉浑而忘却身外的环境了,老哥,我没有什么毛病,你别疑神疑鬼的吓自己。” 朱瘸子呐呐的道:“小哥,我倒不是吓自己,我是替你担心呢,你不知道你方才那模样--山林荒野,尤其在这乌曲乌黑的夜晚,任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会发生,孤魂野鬼,山精魈客,往往也都趁在这阳气衰退、阴气交接的当口出来活动,鬼火荧荧,寒风卷处,全有他们的形踪。” 老樵夫的语声低沉而苍哑,带着一股子幽深隐约的意味,他的身躯微现佝偻,脸孔上皱纹重叠,黄汤眼中更晃动着一抹畏瑟的,迷惶又神秘的阴影,在这四野寂寂,一片漆黑的荒野里,便越发显得那样的怪诞可怖了。 燕铁衣紧紧握了一下他的“太阿剑”,坚实又冰凉的剑柄,手掌中沉硬的感觉,令他心中着实了许多,缓慢的,他开口道:“不要迷信那些邪端异说,老哥,有我在这里,人的阳刚之气足能驱撵妖戾之氛,把心放正,则自不生魔念,兴浩然之气。” 朱瘸子了口唾液,道:“只要你不怕,小哥,我更没啥可在乎的,这么些年在深山野林里讨生活,我早就惯了,见怪也不会怪啦,再说,我一个半截业已入土的老残废,又怕什么妖魔鬼怪来拉我入伙?如果他们看得中我,正好也和他们做个伴,免得异日到了阴曹路上,独个闷得慌。” 燕铁衣吁了口气,道:“老哥,你身强力壮,离那一天还早得很呢。” 拐着腿朝前走,朱瘸子叹息着道:“其实,我也想穿了,早点上路和迟点上路,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两样,横竖在阳间也是孤孤单单的,还不如早些时到了阴曹里同那些鬼魂结伴,说不准尚能遇上好些老伙计,大家聊聊阳世为人时的光景呢!唉,小哥,有时我常思量,做人真不见得比做鬼好,有些人心比鬼心更要阴毒啊!” 燕铁衣颇生感触的道:“老哥,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不过,人间世上,亦有美好的一面,我们生存的环境里,固然免不了有邪恶与冷酷,但是,却也相对的有着温暖同善良,只要去体会,去接触,你便会发觉,活着,并不似你想像中的那样凄苦乏味。” 朱瘸子揉揉他的瘸腿,道:“你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却也相当看得开……“ 心中绞痛了一下,燕铁衣苦涩的道:“总不能自杀,是不?” 朱瘸子歉然道:“小哥,你别多心,我可没有其他的意思;一个人眼睛看不见了,自是苦恼,但我说过,人这玩意,就是懂得『逆来顺受』,像我这条瘸腿一样,时间一久便习惯了,瘸了这多年,如今我倒不觉有什么不大方便。” 前面丈许远的阴暗里,突然传过来一个狠厉的口音:“什么人在讲话?站住!” 机伶伶的一哆嗦,朱瘸子吓得险些坐倒地下,他往后一退,上下牙齿“得”“得”打颤:“坏了,小哥,坏了,……我们被人截住啦!” 轻轻伸手拍了拍朱瘸子的肩头,燕铁衣低细的道:“不要惊慌,老哥,万事有我,现在,让我们先弄清楚那些人的身份再说!” 草丛里响起,物体移动时的“蟋嗦”声,隐约可见有幢幢人影在晃闪,处处映起寒刀的冷光,燕铁衣看不到这些,但耳朵却能听到--他听到人们的急促呼吸声,低迫的交谈声,而且多用“切切”或“暗语”,同时,他也听到了金铁的几次碰撞声响! 于是,他迅速俯卧地下,只让朱瘸子一个人站立着,小声道:“老哥,你只站着装样子,由我来答话,天黑,他们看不清这边有几个人,你别怕,一切都有我来应付!” 慌乱的点着头,朱瘸子紧张的道:“我,我会照你的话做就是。” 这时--。 那边黑暗中的狠厉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在问你是什么人?你哑了还是聋了?屁也放不出一个!” 傍边另一个粗哑的嗓门吆喝:“管他是谁,我们先一阵『暗青子』放倒这狗操的!” 俯在地下的燕铁衣赶忙以一种颤抖恐惧的腔调叫了起来:“且慢……且慢……各位是那一路的好汉啊?我只是住在『虎林山』后山下一个打柴的穷老儿,不是什么歹人,各位好汉可千万不要误会。” 十分自然的,朱瘸子配合燕铁衣的叫喊,不由自主的双手乱摇起来,两人一唱一合,活像有几分演“双簧”的味道。 狠厉的口音移近了两步,叱喝道:“放你娘的屁,你砍柴砍到三更半夜?那有这等时光还出来打柴的樵子?分明是另有企图,存心不善!” 燕铁衣忙又喊道:“我确然是住在后山下的朱瘸子啊,各位爷,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是白天砍柴,晚上偶而出来扑捉点小兽补贴生活,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啦,附近道观的道爷们全认识我,他们也都知道我朱瘸子是好人。” 狠厉的口音大喝:“混帐,你说你晚上出来扑捉野兽,我问你,你用什么扑捉?不见灯不见光的,莫非只念个咒就能捉到野兽了?我看你十有八九是在胡说八道!” 燕铁衣一叠声的叫起冤来,朱瘸子也跟着打躬作揖:“好汉爷,我好说与你明白--在这附近挖了几个陷阱,也暗置了几只扑兽网夹,当然都是白天先行安放妥了的,到了夜间,我再每处巡视,若擒住了什么小兽,再使网子罩起带回家去,我路上不亮灯火,也是件恐惊走了陷入机关中的猎物啊,好汉爷,可怜我一个瘸了条腿的糟老头子,又会是什么恶人歹徒呢?” 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那粗哑的嗓门插进来道:“老小子,刚才我们早就隐在这里了,听到你在说话,你是在和谁交谈?” 燕铁衣忙道:“好汉爷,我只是一个人,不瞒你说,我晚上一个人走夜路,就有道自言自语的毛病,一来是习惯,二来也是替自家壮胆子,四周全是一片乌黑,我人老血气衰了,怕有什么鬼物欺负我阳焰不旺,趁机祟我。” “扑”一声笑出来,粗哑的嗓门骂道:“真他娘的满口胡柴,睁着一双眼说浑话,老子们走了几十年夜路,也不见有什么妖魔鬼怪现过,你他娘是在唬你那个爹?!” 朱瘸子一个劲打躬,燕铁衣一个劲奉承:“各位好汉爷人壮气刚,头顶三尺冒红光,任什么邪物鬼祟老远见着,便要逃避躲让,那似我这么一个只剩半口气的糟老头子?迈几步就要喘勾了腰,眼看下土一半啦,这股子阳焰就比不得各位了。” 粗哑的嗓门道:“你站着,我们要过来搜查一下!” 朱瘸子两手高举,燕铁衣装成一付畏缩的口气:“好汉爷,我是真的和善良民呵,这大半辈子也没敢做一桩歹事。” 狠厉的声音叱道:“少罗嗦,你站在那里不准动,就像这样高举两手,如果你确如所言,我们自然不难为你,放你走路,否则,今晚上你就得在这里挺了!” 粗哑的嗓门也吆喝着:“我告诉你,在你四周就有几十样『暗青子』瞄着你,只要你有半点不对的迹像,这几十样『暗青子』便会将你钉成个大刺!” 燕铁衣哆嗦着道:“是,是,各位好汉爷,我就这样高举双手站着不动就是,还求各位爷们明察秋毫,可别误伤了我这好人啊!” 狠厉的口音道:“闭上你的鸟嘴!” 接着,又传来那人较为低促的声音:“老六,你带同各弟兄上去查看一下,我在这里把住!” 粗哑的嗓门嘿嘿笑道:“五哥,我看这老小子不会有问题,大概真是附近什么打柴人家,咱们这般如临大敌,煞有介事,倒反叫其他哥儿们笑话了。” 燕铁衣俯伏不动,同时,他已知道对面的那些恶客是谁,不用多费心思,他即猜到那口音狠厉的人乃是“大红七”的老五,“刀不留人”房振隆,嗓门粗哑的一个,则必为“大红七”的老六“黑判官”崔煌! 此刻,又传来房振隆的声音:“还是仔细点好,老六,管他有没有问题,查明了我们也好安心!” 崔煌笑道:“五哥,如果这老小子是姓燕的,他还会和我们唠叨这久?只怕早就干上了,你没听听他那腔调语气?土头楞脑又加上心惊胆颤的,活脱吓得出尿来,若说他和姓燕的扯得上牵连,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哩!” 房振隆的语气也放松了:“我也知道他不会有什么毛病,但谨慎点总错不了,这半夜来,我们鬼影也不见一条,好不容易遇上个活人,查问一番,也好向老大交差!” 崔煌像是伸了个懒腰:“这一天一夜,五哥,真是够折磨人的,我累得骨头缝里鄱在泛酸,恨不能找个地方马上倒头困一大觉,好好歇息歇息。” 房振隆道:“谁又不是这个想法?” 燕铁衣在暗中伸手捏了捏朱瘸子的脚跟,用一极嗫嚅的口气道:“各位好汉爷,你们是要不要过来搜查呀?我……我想早点回去睡觉。” “呸”了一声,崔煌在骂:“老子们都不急,你急你娘的头?早点回去睡觉?你想得倒挺美,老子们业已两天两夜没台上眼啦,你他娘也就陪着多耗上一会吧!” 燕铁衣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好汉爷……我明天一大早还得送柴火到镇上去啊!” 崔煌怒道;“送柴火?你最好还是多担心你这条老命吧,你活不活得过今晚都是问题,尚顾到给人送柴火?一个惹得老子们心烦,这就一刀砍了你!” 朱瘸子吓得两腿一软,燕铁衣已大叫起来:“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啊………” 崔煌厉吼道:“住口,你在嚎你娘的那门子丧?真想作死么?你他奶奶的!“ 房振隆颇不耐烦的道:“好了好了,老六,你也别吆喝啦,我们一道过去看看,如果这老小子没有嫌疑,乾脆放他走路,免得他哭哭啼啼的一个弄不好反倒惊走正主儿!” 哼了哼,崔煌道:“管他是什么玩意,先上去给他几下子生活吃再说!” 燕铁衣惊叫道:“各位好汉爷,我到底犯了什么法,背了什么罪呀?我又有什么嫌疑呀?我自问不曾,也不敢开罪各位好汉爷,不知各位好汉爷为什么事要留难我?求求各位放我走,我任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可怜的老樵夫啊。” 黑暗中,几条人影往这边围抄过来,他们虽是采取围困的架势,但一个个却并不急迫,他们步履轻松,形态悠闲,就好像要结伴去吃花酒一样,那等的潇自在,根本不当一回事。 一边往前走,崔煌一面低压着嗓门骂:“你吆喝你娘的什么玩意?再不把你那张鸟嘴给老子闭上,老子就先将你满嘴狗牙砸碎,娘的皮,老子们要查问那一个人,还用得着讲理由么?” 跟在那五短身材,脸黑如炭的崔煌身后的,果是体形魁梧有若门神般的“刀不留人”房振隆,这位“刀不留人”的“金背大砍刀”还大刺刺的背在背上,连鞘也没出,显然,他们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对付一个半死的老樵夫,和抓一头鸡有什么两样?在他们来说,不是手到擒来也是手到擒来了! 对方一步一步走近,朱瘸子已心跳如鼓,禁不住栗栗的料索起来,他的两只手拼命往裤管上揩擦,还低下头来又惊又急的悄声问:“小哥,他们来近啦,现在该怎么办?” 卷伏在地下的燕铁衣轻沉的道:“你只须闭上眼祷告就行,老哥,从此刻开始,便全由我来应付,没有你的事了!” 深深吸了口气,朱瘸子却不敢真个闭上眼睛,他惶恐的瞪视着来到面前的那十多条凶恶汉子,更加忍小住像筛糠的抖个不停。 ------------ 第47章 幽冥魂 剑渡阴阳 四五步之外,崔煌像突然怔了一下,他大声道:“喂,老小子,你低下头咕哝些什么?” 朱瘸子吓得后颈窝的肌肉僵硬,连体内循环的血液都似要凝冻了,他手足无措的卷着舌头道:“不……不……我是在……在祷告……” 崔煌骂道:“祷告?祷告他娘的熊!” 忽然扯了崔煌一把,房振隆狐疑的道:“唉?怎么搞的?这老家伙的腔调有点不对?刚才和现在,不似是一个人的口音,老六……” 就在这时,彷佛自黑暗的夜色里,闪亮起一抹眩目的电光,光芒非常冷,非常寒,更非常快速,宛若突兀间,自虚无中凝结成这一刹那里现形的异彩,它映幻出锐利的条线,当人们察觉时,业已迟了! 狂号半声,崔煌往后一个跟斗倒摔而由,他的左颊连着眉梢,被削去巴掌大小的一块皮肉,血灌进了口鼻,呛窒得他差点闭过气去。 在崔煌倒的同时,房振隆也打着转子翻到一边……他更惨,方才急切应变的瞬息里,他的左手刚刚伸出沾到肩头刀柄,但尚未及拔出,这只左手已经齐腕斩断,滴溜溜抛上了半天! “太阿剑”的锋刃着一串血珠子扬指向上,森寒的光彩才凝结,“照日短剑”已在蓬散的旋飞下,插入十个人的肚腹,又自那十个人的肚腹中拔出! 燕铁衣就地翻滚,短剑暴收,长剑又“刮”“刮”两声连为一响,将另两个敌人的脑袋砍下,那两颗人头一齐落地,又碰向两边! 不似发自人口的骇嗥声出自仅存的三名汉子口中,这三个汉子就像失了魂一样拔腿狂奔,然而,三个分向不同方向奔逃的朋友,方才的出几步,燕铁衣的身形已自地下飞撑回掠,长短双剑流星般掣穿,三颗人头往前滚动,三具无头身却那样怪诞的又奔出了丈许远才纷纷仆倒! 双剑“铮”声交叉胸前,燕铁衣冷漠的卓立于朱瘸子身侧,从出手到结束,只是人们瞬眼的功夫,而在这极其短促的俄顷间,业已终结了十大条经过数十年过程方才孕育成长的生命! 燕铁衣的双目仍然僵硬又凝固的,注视着前面某一点上,他的眼球没有转动,眼不曾翕眨,但那一抹寒凛凛的光华,却带着酷厉的煞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站在那里,有如他一直便站在那里一样。 朱瘸子简直傻了,痴了,糊涂了,他不敢相信自已方才所看到的事实--这就是武功?是技击?是杀人的艺业?想像中的格斗不该是这个样子,或是兵刃相撞,或是叱喝叫喊,或是你来我往,或是扑腾拚搏,总是以力斗力的表现,叫人看得扎实,但先前那一刹那,却是怎么回子事?只见光华掣闪,冷电枞横,那等牛高马大的十多条汉子,居然就连叫也没叫出几声,便横了一地!他未曾看清锋刃切肉的情形,也没有查觉剑身运动的招势,甚至不能发觉杀人者与被杀者双方的攻拒过程,而一瞬,只是一瞬,便已有了立即的结果。 最令朱瘸子感到不可思议的,却是造成这样结果的人,竟是一位目不能视的盲者--看不见一切,但这盲者的动作却远胜过两眼大睁的人! 现在,崔煌已自地下爬起,房振隆也站稳了脚步,两人的形色全是那样的惨厉,又那样的狰猝;他们全身上下都溅满了血迹,纵然这血迹看不真切,但却也在蒙胧中予人一种凄怖的感触,血腥味有点铜的气息,沾染在他们的面孔上,衣衫上,而这两张人脸,业已歪曲得不似两张人脸了! 尤其是崔煌,等于只剩下半副面孔,血肉模糊的另半张脸,是由那等可怕的骨肉内部组织所代替,而人的脸部该是这些赤颤的肌肉和森白泛灰的骨头所组合,它们应有表里之分,待到没有表里了,也就不堪入目了。 房振隆被斩断的左掌脱落处,看上去十分整齐,因为天黑,不易察觉伤口的扎目,他一直在喘气,痛苦得令他身子也站不稳了,摇摇晃晃的,口鼻全扁扯向两腮。 他们如今所受的苦楚,却还不及内心的恐惧来得深刻,他们知道,眼前所遭至的肉体上的创伤,并要不了老命,而跟着来的厄运,才是真正要夺魂灭魄的,那索魂者,就正站在对面! 崔煌的声音不知是由于惊恐过度还是由于脓颊上的创伤大为痛苦,从他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非但颤抖,更且连音调也走了腔:“燕铁衣……竟然……是你……” 燕铁衣生冷的道:“不错,是我。” 抽搐了几下,崔煌喉管里响着呼噜,他咬着牙:“使奸计……行诡谋……袭于人……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扬扬脸,燕铁衣道:“看看我的眼睛,崔煌,你看见了?” 崔煌用手抹去淌到唇边的鲜血,提着一口气:“怎……么样?”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的这双眼睛,已经不能视物了,我这双受害的眼,是由你们在公平较斗之下弄伤的呢?仰是被你们使用奸计毒谋陷害的?” 崔煌一时语塞,期期艾艾答不上话来,空自瞪着两只眼珠在磨牙。 房振隆将那只失去手掌的断肘掖进怀中,挣得青筋浮额的嘶哑大叫:“姓燕的,任你如何施展你的阴毒诡计,你也永别想逃出我们的追杀……我兄弟遭了害不要紧,我们其他的哥们必能将你凌迟碎剐,五马分!” 燕铁衣冷峭的道:“至到眼前,你们也未能奈何于我!” 房振隆凄厉的叫:“不用太久了,燕铁衣,你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崔煌也颤声大喊:“姓燕的,从汪老三,汤老七,开始,再连上我们弟兄两的这一笔一笔血债,必要你还偿清债,我们会吃你的肉,挫你的骨,寝你的皮啊……” 燕铁衣轻篾的道:“你们是一对疯子,两头咆哮的狗,你们除了会狂吠,又能做由点什么正经事来?等我送你们黄泉道上与你们的拜把伙计见面之后,你们再相对吆喝不迟!” 尖吼着,崔煌狼嗥般叫:“姓燕的,我们不会屈服,我们誓与你死拚到底!“ 燕铁衣凛烈的道:“事实上你们亦必须『死拚到底』,因为我是绝不会宽恕你们的,你们拚,说不准尚能多少捞本,不拚,除了白死就不会有第二条路了!“ 黑暗里,“刀不留人”房振隆首先猛扑过来,他的来势像一阵旋风,才见人影,那柄厚沉锋利的“金背大砍刀”便搂头盖顶的劈向燕铁衣! 长短双剑猝然斜射暴合,房振隆劈下的刀锋“嗡”的一声被荡开一边,他拚命跃退,“照日短剑”的尖端闪过他的肩头,挑起了一溜血水! 很突兀的,崔煌这时却做了一桩古怪的事--他并没有上来夹攻燕铁衣,却不知何时将一只银哨凑在嘴巴上,拚命狂吹起来,非但嘴里吹着哨子,更自腰后解下一面铜铁,不住的狠劲敲打! 于是,“吱”“吱”的哨音,“匡”“匡”的锣响,便顿时嘈杂成了一片,夜深人静,荒野寂寂,这样的声音,便越发响亮刺耳,激荡出老远。 崔煌此举,固然是在发声示警,招请救兵,主要的功用却是在于扰乱燕铁衣的听力,他们知道燕铁衣目不能视,对敌应变全靠听觉,这样一加扰乱,不啻使燕铁衣失去了判断应变的能力! 声响一起,燕铁衣即知不妙,他的长剑挥斜抖出一轮层层涌合的光圈,“削”声下一指,整个身子骤然固立不动,左手短剑反腕倒贴。 哨子在狂吹,铜锣在猛敲。 “吱”“吱”“吱”。 “匡”“匡”“匡”。 悄不哼声的,房振隆又一个虎跳掩上,大砍刀横里削斩,光华如带中又倏化寒虹一溜,往上斜扬,则劈敌人的下颔。 燕铁衣侧耳辨听,双眉紧皱,因为,哨音和锣响搅混了他的耳朵,他实在听不出任何杂在其中的刃风或锐响来! 朱瘸子惊窒的缩在一角,全身发抖,恐惧得无以复加,但也许出自一种本能吧,他一见房振隆的砍刀要劈上燕铁衣了,情不自禁的脱口骇叫:“砍到下巴了!” 快得就像一抹电闪,朱瘸子的语声才起,燕铁衣已暴斜急伏,大砍刀贴着他的面门掠过,几乎不分先后,他倒贴腕内短剑,已猛的扎入房振隆心脏,这一刺之力,更将房振隆挑起三步,尖嚎着四仰八叉的跌落地下! 陡然间,崔煌口中含着的银哨掉下,敲打铜锣的小捶也僵停住了,他悲愤膺胸,激动无比的嘶声狂吼:“五哥啊……” 随着这声裂帛似的悲号,崔煌就像疯狂了一样奋不顾身的冲了过来,他抛弃了锣棰左手短戟,右手短叉,照面间便在交织的冷电精芒中卷向燕铁衣! “太阿剑”“刮”的一声形成了一面光网,光网波颤,锋芒闪射,崔煌突的横滚,身上立时皮开肉了十余处,但他却恍同未觉,猛撞中宫,戟尖抖幻,暴刺敌人上盘,短叉下压,插往对方小腹! 燕铁衣半步不退,“照日短剑”飞沉倏起,“当”的一声砸开了崔煌金叉,又穿进崔煌肚里,“太阿剑”旋扬,崔煌的一条执戟左臂便“呼”声抛了起来! 但是,崔煌却不叫不吼,更不跌扑。 他被磕开的执叉右手迅速倒翻,一下子刺进了燕铁衣肩头,而当叉尖透入燕铁衣肌肉中的一刹那,燕铁衣穿入崔煌肚皮里的短剑已往上扬割,将这位“黑判官”整个的开了膛! 重重摔跌下来的崔煌,没有任何呻吟,没有半声的呼叫,只是略一抽搐,业已断了气。 退后几步,燕铁衣料肩抖落插在上面的金叉,然后,他匆匆撕下一条内襟来将伤口包扎妥当,双剑归鞘,而他的长剑连鞘又伸向了早吓得口瞪口呆的朱瘸子。 剑鞘微微摇动着,朱瘸子好半天没过来接。 温和的,燕铁衣道:“朱老哥,你怎么了?” 机伶伶的一哆嗦,朱瘸子打着冷颤,好不容易开了口:“我……我……我全身……都像僵麻了……连腿也拖不动咄。” 走上一点,燕铁衣递过鞘端,低沉的道:“朱老哥,请振作一下,我们不能再延宕时间了,对头的帮凶们很快便要闻声追寻过来,那时,再想走就更不容易了。” 颤巍巍的伸手握住了剑鞘,朱瘸子一边努力移步,一边惊悸的道:“我的老天,人闻江湖里血雨腥风,人命如草,听在耳中不觉什么……这一旦真个亲眼看着了,才知道竟是这么个残忍狠毒法!” 缓缓跟着走,燕铁衣平静的道:“人间世本就是一座庞大的竞争场,大家全为了生存而竞争,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而已,有的比较直接,有的比较间接,手段上,也仅分温和与剧烈两端罢了!” 朱瘸子抖索索的道:“吃你们这行饭……可真得要点胆量才行,更重要的是能狠得下心……乖乖,一个比一个歹毒,杀人就好像斩瓜切菜一样,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燕铁衣舐了舐乾里的嘴唇,沉重的道:“江湖饭,原就是在舐刀头血,拎着自家脑袋过生活。” 一拐一拐的举着步,朱瘸子吸着寒气道:“这样的日子,换了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燕铁衣道:“习惯了也就能顺应了。” 摇摇头,朱瘸子余悸犹存的道:“杀人同被杀,一天到晚全和阎王爷等着攀交道……不,我永远不会习惯。” 燕铁衣道:“习惯不一定就是赞同,能顺应也并非意味着喜欢,我的意思是……久处于这种环境中,逼得人去适应,日子一长,也就变得麻木了。” 朱瘸子呐呐的道:“好可怕……真可怕!” 燕铁衣的眼睛朦胧,他没有意义的向四周无尽的黑暗转动了一下眼珠,聊落的道:“是人心?” 朱瘸子愕然,他回头问:“你说什么?” 燕铁衣沉沉的道:“人心,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并非那杀人的利剑钢刀。“ 朱瘸子尽力加快了脚步,他惴惴的道:“燕小哥--看你年纪轻轻,却像是个老江湖了?” 燕铁衣叹了口气;“这没有多大好处,江满上耽得越久,越叫人心寒。” 朱瘸子迷惘的道:“为什么?” 闭闭眼,燕铁衣道:“因为懂得了太多的邪门外道,知晓了太多的人性险恶;有些时,朱老哥,你会不相信天底下竟然有如许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点着头,朱瘸子道:“不错,譬喻今晚,我就不相信已经亲眼看见这一场简直神乎其技的屠杀,小哥,先前那等光景,我这一辈子尚未见过第二遭。” 燕铁衣不想笑的笑笑:“我想你能再看到第二遭,甚至第三第四遭的。” 倒抽了一口冷气,朱瘸子恐惧的道:“老实说,我可不愿再看了,我怕得慌。” 燕铁衣冷淡的道:“毒蛇野兽吃人,老哥,你知不知道人也吃人?而且,人吃起人来,比诸任何一种毒蛇猛兽都要来得残酷,暴戾与贪婪!” 顿了,他又道:“不被人吃的方法只有一种--反抗;各般的运用法则不同,但避免不了『以牙还牙』的本质,能以但旦求自保而不去荼毒他人,已算是好人了。” 朱瘸子咳了几声,道:“小哥,有件事,我觉得奇怪。” 燕铁衣的右脚迈过一个凹洼,他身子歪了歪,道:“什么事?” 朱瘸子道:“凭你这身好本领,谁见了不含糊?但竟也有人找到你头上讨麻烦,那些人莫非全都活腻味了?居然拿着自己的注命当耍子。” 燕铁衣沉默了片刻,连连的道:“仇恨会使人不顾一切,相反的,亲情亦然。” 朱瘸子显然不甚明白,他道:“你的意思是说?” 燕铁衣道:“我是说,人都有理智,但若因为某些外来的因素,或者情感上的动汤,冲激了人的理智时,往往人的理智就会被淹没了,那时,便会发生这一类的事。” 咧咧嘴,朱瘸子道:“他们和你的仇恨一定很深了?” 燕铁衣道:“不错。” 朱瘸子摇摇头,感叹的道:“这群不要命的家伙,俗语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何苦非要拿着自家性命朝刀口子上撞?弄到后来,这仇不是越结越深啦?” 燕铁衣道:“另外,他们还为了赌一口气。” 朱瘸子有些想通了:“报不了仇就没面子,约莫是……” 燕铁衣笑笑:“简单的说是如此,尤其在江湖上混,更讲究这点骨气与尊严,当然,双方渊源,关系,以及情感的契合也是促成冤冤相报的原因。” 朱瘸子好奇的问:“你的功夫这么厉害!小哥,可曾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燕铁衣道:“多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没听过这句话?” 朱瘸子道:“我看你已是顶尖的硬把式了。” 燕铁衣道:“惭愧。” 朱瘸子站住,往四周的地势打量了一阵,指了指前面的一道小岗:“是了,小哥,那道土岗就在前头,我们摸黑走山径,却半点也没搞错,越过岗子,再有三里来路,便算离开了『虎林山』麓,抵达大道边了。” 燕铁衣道:“这么说来,我们已走完一半的路途了?” 朱瘸子笑道:“来到土岗,便刚好走过一半的路。” 燕铁衣欣慰的道:“多亏了你,老哥。” 朱瘸子挺挺胸,得意的道:“对这附近的地形,再没有人比找更热的了,我没夸口吧?小哥,就算闭着眼,我也一样能摸得清清楚楚,包管错不了!” 燕铁衣道:“我们加紧一程吧,老哥。” 从他们站脚的这里到达那道土岗,中间是一片荒草蔓生,地势起伏不平的倾斜坡面,他们一步一步,异常吃力的到达土岗之下,朱瘸子业已累得气喘如牛了。 燕铁衣也有点乏,但他当然尚能支撑,可是他却主动站住了,低声道:“就歇会吧,老哥,真把你累坏了。” 朱瘸子怪不好意思的乾笑着道:“人哪,一上了岁数就不成啦,才只走这几步路,简直像松散了一身骨头一样,倦得慌,尤其我这条腿,更不争气,拐不多远就酸痛得举不动了,倒不如我这一双胳膊,抡起斧头来足能劈上百斤柴火也不觉累。” 燕铁衣安详的道:“像老哥这样,已是『老当益壮』了,脚下不方便,自能摸黑走上好几里山道不皱眉,换了别人,只怕早已牛步也挪不动了。” 朱瘸子喘了几口气,笑呵呵的道:“说真的,我这副身架骨,一向就挺硬朗,想当年,在我同你这种岁数的时候,我可有劲头来,那时候呀,一百多两百斤的柴……。” 突然,燕铁衣低“嘘”了一声,侧耳静听,屏息如寂。 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朱瘸子惊住了,他只感到身上一阵阵的发麻,肌肤上也起了鸡皮疙塔,心底一股凉气又泛了上来…… 木然的眸瞳转动着,燕铁衣低沉的道:“有人向这边迫近了,约模是十五六个或十八九个人,步履很轻,行动快捷,都似是练家子,他们现在正来到我们方才看见土岗的坡地上……” 哆嗦着,朱瘸子畏怯的道:“怎么办哪?小哥。” 燕铁衣平静的道:“由我来应付,仍是先前那句老话--你只管闭上眼祷告就行。” 朱瘸子抖抖的道:“这一遭,他们有防备了……小哥,可比不得上一次那样容易啦?” 唇角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燕铁衣阴沉的道:“对我来说,他们有备无备全没什么分别,横竖是要对上面见真章!” 目光惊恐的投注向那边,朱瘸子忐忑的道:“小哥,大概你听错了也不一定?我望过去,对面那片坡地左近除了一团乌黑之外,任什么也看不见,更没有什么人影在晃动。” 燕铁衣镇定的道:“我不会听错,老哥,方才由顺风的方向吹过来人在奔掠时的急迫呼吸声,衣袂飘拂声,以及兵刃的轻撞声,另外,尚有偶而低语传来……我听得非常仔细,因为我目前乃靠此求生!” 朱瘸子面上变色的道:“如果真掩来这么多人,你又受了伤,小哥,却如何是好?” 燕铁衣沉着的道:“我会想办法消减他们。”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不觉乾咳了一声,朱瘸子悚然道:“又……又是杀?” 燕铁衣寒森森的道:“总不能寄望于跪下来向他们求饶,老哥。” 于是,朱瘸子闷声不响了。 脸上是毫无表情的僵凝,燕铁衣靠在一株矮树干上,同样没有作声。 他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他低声开口:“老哥,土岗上有没有树木?” 呆了呆,朱瘸子忙道:“岗子左侧生长着一小片疏林子。” 燕铁衣又问:“对于这扑兽网夹的运用,你可熟悉?” 朱瘸子道:“这还用说?我带了出来就是打算趁机会,按上钢夹,弄个只把两只子兽剥皮吃肉的……小哥,你问这些事作什么?莫非你……” 摆摆手,燕铁衣道:“走,我们上岗子。” 没敢再多问什么,朱瘸子振起精神,引着燕铁衣朝土岗上攀爬。 土岗子不高,但却不好爬升,尤其对一个盲者,一个瘸子来说。 两人方自气吁吁的登临树上,朱瘸子偶一回头,已险些惊得叫出了声……岗子下面,就在他们先前歇息过的地方,业已亮起了几只火把,火把的青红色光辉,照耀着十八条彪形大汉身影,他们正围着一株矮树在指点议论着什么。 火把的光是青红的,却不时反映起闪闪冰寒的刀芒,而刀芒是蓝汪汪的。 十多名大汉围观议论着的那株矮树,正是方才燕铁衣倚靠过的。 朱瘸子赶紧把他眼见的情景向燕铁衣说了。 唇角勾动了一下,燕铁衣低声道:“可能树干上沾染了我身上的血迹,被他们其中某一个人无意间摸触到了,或是查觉到了,老哥,他们很快就会包抄过来,我们走,到你说的那片疏林子里去!” 朱瘸子牵引着燕铁衣刚挪步,又不禁回头往树下看了看,这一看,他又吓得一哆嗦……那十几名彪形大汉,都正仰看头往岗上搜视,仅仅打量了那么一会,十几个人围在六七只火把的照映下极其小心却极其迅速的抄了上来! 引着燕铁衣匆匆往疏林的方向几乎奔跑般踉跄疾行,朱瘸子边抖着道:“来了,他们来了……。” ------------ 第48章 斗顽敌 目盲心明 在他们奔行到这片疏落的荒林子之前,朱瘸子已经跌倒了好几次,连燕铁衣也踉踉跄跄的拌歪了五六遭,当他们灰头土脸,气喘嘘嘘的进入林中,那种狼狈像,燕铁衣便是看不见,心里也老早就有数了--这不是好受的滋味。 张着口急喘着,朱瘸子一边回头朝林外望,他惊恐的道:“小……小哥……那些人……已经攀到土岗顶上啦!--好快!--” 调匀着呼吸,燕铁衣冷静的道:“不要紧,我会想法子对付他们。” 朱瘸子手足无措的道:“现在,呃,小哥,我们又该怎么办?” 燕铁衣低沉的道:“听着,老哥,找一棵较粗的树干,在根部附近安置下你的『捕兽夹』,记住安装的原则,必须要距离树根两尺多左右,夹面上用点草叶浮土掩饰一下。” 怔了怔,朱瘸子道:“你,呃,小哥,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捕兽!” 笑笑,燕铁衣道:“我不是捕兽,我是捕人。” 朱瘸子又是惊疑,又是恐惧的道:“捕……人?” 燕铁衣道:“不错,老哥,你快点安排去吧,时间业已不多了。” 于是,朱瘸子紧张忐忑的在林中转了一圈,他挑拣了林子靠岗坡那侧的一株粗斑杂木大树底下,安置妥了他的捕兽钢夹,照着燕铁衣的交待--距离突的树根两尺不到的远近,又用一些草梗枯叶撤掩在钢夹上面。 燕铁衣伸出剑鞘,由朱瘸子把他带引到这株树下,又在朱瘸子指点里,确实明白了这只钢夹安放的位置,他略一沉思,又道:“老哥,我记得你还带了一把斧头出来,可是?” 点点头,朱瘸子道:“我是带了柄斧头出来,这把斧头是我吃饭的像伙,利得很呢!” 燕铁衣低声道:“在这棵树附近的地方,有没有其他的树伸垂由来?最好是不要远在丈许之外,伸张出来的树要比较幼嫩,适合弯曲,也就是说,要有些弹力,弹扬的角度,正好面对着这棵安置钢夹的树干!” 朱瘸子呐呐的道:“我,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燕铁衣道:“你暂时也不用懂,老哥,只要你找到我所说的这种树,而且具有这些功用便可,老哥,烦你现在就费心找找看!” 朱瘸子急忙转头回瞧,边沙着嗓子道:“林子太黑,不大容易看清,小哥,可不可亮火摺子?” 燕铁衣轻轻的道:“最好不亮,否则光线透困,会被他们在远处察觉。” 瘸着腿,仰起头转行着,朱瘸子喃喃,的道:“的确太黑,看不清楚。” 想了想,燕铁衣摸着身边的树干,问道:“这棵树够不够高?” 朱瘸子道:“很高。” 燕铁衣道:“我攀升上去,拿我的外衫掩遮着人摺子的光亮,然后,你要很快寻找适合需要的枝,亮火摺子的时间不能太久,老哥,所以你务必要快!” 急忙点头,朱瘸子道:“我省得,正好你指定的范围就在这一圈,有没有一看就行。” 于是,燕铁衣贴着树干猛力圾气,他的身躯便像附有吸盘一样黏在树干上缓缓升攀,到了一定的高度,他张开外衣,“呼”的抖亮了。 火摺子晕红暗青的光辉摇晃着,映出一圈蒙胧的影像,朱腐子移目回瞧,立时欢欣的道:“有了,小哥,就在你右手边头顶六七尺处,有一枝树垂斜下来。” 迅速套熄了火摺子,燕铁衣低下头道:“大约够不够弹力,弯拗过去会不会折断?” 朱瘸子忙道:“我看没啥问题。” 燕铁衣道:“不会错吧?” 朱瘸子自负的道:“错不到那里,小哥,什么树硬,什么树脆,那种软,那种韧,我一看便心里有底,打了这许多年的柴,别的经验没有,这点眼力劲还缺不了!” 一滑落地,燕铁衣伸出手去:“老哥,借你的斧头一用,若有绳索更好。” 朱瘸子连忙将腰上插着的板斧,挂着的绳索,一并交到燕铁衣手里,燕铁衣没有多说,一跃而起,顺手一把便抓住了朱瘸子方才所说的那条斜枝,连人带枝飞到了那棵树顶。 现在,那条抓住燕铁衣手中的树枝,已是整个弯曲过来,有如紧绷的弓弦,枝条果然颇为强韧,没有折断,燕铁表又试了试,然后,他摸紧着,用一段绳索将斧头绑牢在枝头上,做好了这些,他压着嗓门向下面的朱腐子招呼:“老哥,你让到一边。” 朱瘸子才自走向一侧,燕铁去已猛的松开紧扯树枝的手指,只听得“刷”的一声,枝反弹,绑牢在枝头的利斧,便“吭”一声砍进了斜对面的那株树干上--砍入的位置,正好是树干离地五尺半的高度! 这个高度,也差不多是一个人的头颈部位! 闪身而下,燕铁衣用手抚摸了片刻,十分满意的找回斧头,又自跃回方才树顶的位置,这一次,他将剩下的绳索系连在枝上,从另一个相反的角度飞落,把索尾缚在突陷地面的一条树根中间。 迷惘的,朱瘸子问:“小哥,呃,你这是在做什么?”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说出总有点残酷,老哥,我是在做一桩杀人的准备工作。” 乾涩涩的了口唾,朱瘸子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起了哆嗦:“老天--这种事,便永远避免不了?” 燕铁衣道:“你要谅解我,我必须自卫,他们放不过我,而我唯一自保方法,便是反抗,反抗的手段只有杀戮,他们对我用杀戮,我也就逼得非用杀戮相报不可,老哥,惨是惨一点,但我无从选择。” 朱瘸子惶悚不安问道:“我真不敢再看下去了,小哥。” 燕铁衣同情的道:“你心地善良,为人慈悲,的确不过宜一遍又一遍的目睹这种血腥事反覆重演,老哥,请你赶快到林子后的隐蔽处躲藏起来,你闭上眼睛,甚至掩上耳朵,不见不闻,便会觉得好过一点。” 朱瘸子嗫嚅的道:“但,你呢?” 燕铁衣无奈的一笑:“我要在这里阻止他们--当然,我的阻止方法甚为彻底,我希望只要费一次功夫,便能永远使他们再也发生不了威胁作用。” 觉得自己的腿在发软,朱瘸子的嗓门里像梗塞着什么:“小哥!……你要当心自己……” 燕铁衣道:“多谢你的关怀,你且去躲藏起来吧,不到我叫你,你别出声。“ 点点头,朱瘸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拖着步子,一拐一拐的走向树林深处,当黑暗吞没了他的身影,林外土岗的那边,已有轻疾的步履声掩进,而闪闪晃动的火把光辉也阴阴的映进林中。 这时,燕铁衣便摸索着走到那棵暗置捕兽钢夹的大树下,他极小心的不使自已触动钢夹,把背脊贴在树干上,静静的等候着。 片刻后,已有人影出现在林边,而低促的谈话声也传了进来。 燕铁衣只要略略一听,便已听出说话的人是谁来--“大红七”的老四:”皮里阳秋”任广柏! 好像他们对这片林子怀有莫大的恐惧一样,一帮子人尽在那里嘀咕磨踣,犹豫不前,任广柏似在探头探脑,话声忐忑的说话:“奇怪,刚才似是看到这片林子里,有点黯淡的光亮,怎么这一刻又黑漆漆的任什么也没有了?莫不成是我看花了眼!” 另一个粗粗的嗓门立时接上:“我想不会是看花了眼,老四,你一向招子尖,而且四周漆黑一片,任何一点光火都能映出老还,扎目得很;先时在岗子下矮树干上摸着一手的血,我想十有八九便是姓燕的沾在那上头的,他挂了彩不是?而你又在这里发现了光亮,很可能姓燕的便隐伏在林子里面。” 任广柏的口音,有些发颤:“老二,要不要召集其他几组的弟兄们过来会合。” 不错,那粗嗓门便是“大红七”中的老二“弦月双镰”孟琮,这个大麻子,满天星! 只听孟琮在道:“我看还是等一下先搞清楚了再说,否则万一将其他几路人马召集过来,而又不曾发现姓燕的,这笑话就闹大了,我们丢人事小,设若因此而疏漏了包围圈,吃姓燕的乘隙溜脱,这个过失我哥俩谁也担当不起!” 任广柏咬着牙出声:“那我们就进入搜查--老二,房老五,崔老六他们死得不明不白,首狼藉,多半便是燕铁衣下的毒手,好歹我们也要将姓燕的给逼出来,替死去的弟兄报仇!” 孟琮好像打了个冷颤:“娘的,我们在那边,与老五老六他们最多也只隔着里把两里路,等我们一听到锣响哨鸣,急忙赶过去,居然已是一片凄惨的情景了,死得一个也不剩!” 任广柏又是怨恨,又是急燥的道:“老二,到底要不要进林去搜!还是发出信号把人马通通召来? 迟疑了一会,孟琮犹豫不决的道:“如果姓燕的不在林子里呢?我们把大伙引了来,却任什么也没发现,又怎生交待?海氏兄弟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一旦发熊谁受得了?他们正在气头上,到时候万一姓燕的脱了身,说不定这两个妖怪便会把责任扣在我们头上,到了那等光景,我哥俩连个喊冤处都没有……但是,娘.的,若实说,姓燕的设若真在里头,凭我们这些人又难以圈住他,看看老五老六的下场,我就不禁心里发毛,他如真在林子中,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啦,他的出手实在太快!” 任广柏气虎虎的道:“你说了这一番话不是等于没说?老二,你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呀!” 孟琮的腔调有些尴尬:“我们不敢断定燕铁衣是否在林子里,这个主意就不好拿了!” 任广柏大声道:“依照种种形迹来看,姓燕的很可能在林中。” 孟琮忙道:“他若不在呢?光是『可能』不行,这不是一桩仅靠猜测的事,要确定无讹,才好决定行动步骤,我们必须看清了姓燕的在此处才好!” 重重一哼,任广柏道:“我怕是一旦看清楚了,我们的老命也就难保了!” 孟琮苦恼的道:“但我们又不能冒险扑空,否则海氏兄弟必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 任广柏狠狠的道:“老二,我们进林去搜,大家散开点,把哨子铜锣全准备好,火箭上弦,一个不对立时吹哨响锣,发箭传警,同时往外疾退,只圈住这里,不与姓燕的硬拚,一直等到大伙赶来,再一起并肩子干他!” 孟琮道:“好吧,如今也只有这样做了。” 于是,任广柏吆喝起来:“弟兄们,火把高抬,将队形散开,小心点往林子里搜!” 孟琮也在叫:“大家招子放亮,一点不对就马上传警,彼此也相互照应着点!” 口里叫嚷着,孟琮心中却泛着寒,他自己对自己的话一样没有信心;他晓得,清楚的晓得,如果燕铁衣突然出现面前,他们除了逃命就只有拚命,大家自顾不暇,又有谁能照应得了谁。 一共是十九个人,散展成一排,在六七只火把光辉的照辉下缓缓的,几乎是异常沉重的进入林中,他们小心得连眨眼都不敢轻眨的往前开始搜索。 脚步踏在突凹不平的泥地上,踏在残落的败叶断枝上,随时响起一两声极其细微,但却惊心动魄的声音,每走一步,这些人便暗里念一声佛。 佛是不佑邪恶的,黑暗中,一双木然的瞳孔正在收缩,侧着耳朵也在轻轻耸动。 燕铁衣的手里已各抓着一把尖长的树叶。 火把的光芒对他迷蒙雾翳的双眼,有着非常微弱的反应--一团团凝结又颤晃的光影,但是,这种微弱的反应,业已足够他选择目标了。 突然间-- 空气中响起“飒”“飒”的急锐声音,嚎号立时连成一片,火把纷纷抛落,十一名大汉扑跌翻滚,每人的咽喉上全插着一片树叶,一片深入喉中一半的树叶! 任广柏侧跃急旋,脱口骇叫:“姓燕的在这里!” 孟琮也拔空而起,叱尖:“快发箭……” “飒”“飒”破空之声,彷佛自幽冥中凝形飞现,狂号连连!剩下的七名汉子也撞跌成一堆,只有其中一个刚刚吹出半声哨音,而那“吱”的一响方自传出,便像又噎回这名汉子的喉里,随着他的一声闷嗥沉寂了。 急切里,任广柏竭力闪躲,堪堪险极的避开了从他头顶耳侧飞射而过的三片树叶,叶边带风,“夺”“夺”几响,深深插入任广柏身后的树干中! 孟琮也在跳跃飞腾,手舞足蹈,同时躲过了射向他的另三片树叶,那种扑面如削的锐风,几令孟琮怀疑那是三柄锋利的飞刀! 这时,任广柏含哨入嘴,奋力猛吹。 “吱”声尖响,突破黑沉沉的黝暗激扬,但是,“飒”的一下,一片树叶稍差分毫的擦过了他的面颊,吓得这位“皮里阳秋”险些一口把哨子吞入肚里! 孟琮急叫:“老四小心--。” “飒”“飒”两响射向孟琮,他迅速闪避,眉梢处却蓦的一热,跟着便有一股缓缓的暖流淌了下来,带着那么点铁的腥味! 孟琮心腔抽紧,他知道自己受伤了。 仍不死心的任广柏倏然跃起,右手棰、左手锣、狠命敲打,“匡”“匡””匡”--。 刚“匡”到第三声,“飒”的一股锐气闪至,“当”的一震,将他手中那面铜锣撞飞老高,又“嗡”“嗡”颤响着“丁当”“克当”之声的坠落于黑暗之内。 孟琮扒在地下不敢稍动,屏息如寂,混身冷汗。 任广柏却已滚到一株树干之后,喘着气,一条左臂犹在隐隐发麻。 一片沉寂笼罩林中。 林子里仍有朦胧的光亮--抛掷在地下的那六、七只火把,仍有几只未曾熄灭,还在那里燃烧着,但因角度太低,火把所映照的范围却小多了,也昏暗多了。 任广柏与孟琮全已查觉到他们的处境是如何艰险与窘迫,也明白他们失算了--他们现在已无法利用声响,来扰乱燕铁衣的听觉,至少在迫近之前不能,因为他们距离敌人太远,无法直接攻击,是而声响的发出,便给予对方循声掷射的指引;火箭传响又已绝望,负责发射火箭的两名手下业已死亡,此刻,他们确切的了悟了为什么先前他们另一组伙伴,在刹那间全军尽墨的原因。 林子四周光线沉晦,一片迷蒙,远近是影绰绰的幻像丛生,如今,眼睛对双方来说,所能发挥的功能全相差无几了…… 非常静。 对孟琮与任广柏更可怕的威胁是,他们到现在为止,尚未弄清燕铁衣的正确位置在那里! 极为轻悄的,孟琮在地下稍微爬动了几寸,“飒”的一声,一枚树叶便贴着他后脑袋瓜疾飞而过,火辣辣的刮得他头皮发麻! 躲在树后的任广柏突然出声大吼:“姓燕的,你有种就滚出来明刀明枪的拚个死活,窝在暗处算计人是那一门子英雄好汉?简直臭不要脸,丢你祖宗八代的人!” 那边“飒”“飒”声响,任广柏藏身的这棵树干上已“夺”“夺”震动,树皮屑溅落叶簌簌飘,好强劲的力道! 就趁着任广柏比声叫骂的机会里,孟琮觑准了树叶射出的位置,电单般飞扑过去,手中巨大锋利的半弯月镰兜头猛削,同时口中吹哨如泣! 站在树干下暗影中的燕铁衣往下急蹲,头顶刃风破空,暴掠而过,他双手挥扬,所有抓在手上的叶片全都射出! “飒”“飒”尖啸声里,孟琮上下翻腾,月镰狂舞,他一个斜旋,又闪电般并斩燕铁衣! 移步倒仰,燕铁衣在枝叶纷中绕着树干急退,孟琮狂吹银哨,长身追扑,陡然间,绕返到树干一半的燕铁衣猝而双剑齐出,冷芒激射,孟琮月镰急回掩架,身形顿挫。 是的,燕铁衣早就估计好了,他需要的就是对方这身形顿挫! 一声怪吼起处,紧跟着传出“答”的脆响,孟琮粗大的身体立时弯了下去,往侧一歪,几乎整个人横着摔倒! 半空中人影闪掠,任广柏飞扑而来! 燕铁衣像是有些畏惧,身形一弓,鬼魅般隐向黑暗里。 凌空一个斗站到孟琮身边,任广柏一面挺枪戒备,一边急切的问:“老二,你怎么啦!可是着了姓燕的道儿?” 这时,孟琮业已痛得直在“嘘”“嘘”声从齿缝中出气,他抬起头来,一张面孔泛了青,五官扯扁,满脸的大麻子全盈聚汗水,抖索索的,他道:“痛……痛死我了!” 任广柏又是恐惧,又是紧张的道:“伤在那里?老二,我先扶你离开此地,光凭我们两人只怕不是姓燕的对手,让我们避过这遭,召集人马回来再圈他!” 抽搐了一下,孟琮痛苦的道:“我……我走不动,我的脚,我的右脚踝……“ 急得直跳,任广柏道:“振作一下呀,老二,我的二祖宗,你好歹也得挺住这一阵,起不动也咬牙走,这里尽是山路,崎岖不平,坡度起伏又大,你这大块头,总不能叫我背着!” 嘘着气,孟琮颤声道:“我的右脚……老四……像是被什么东西夹住了……那尖锥似的东西……业已穿破皮肉,透入骨踝……好痛……好痛……啊!” 呆了呆,任广柏立时蹲下身来,他匆匆拨弄开浮草叶屑,打眼一看,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具纯钢制就的捕兽夹,正紧紧咬合住孟琮的足踝,两排利齿般的尖锥,更深深穿透进足踝的骨肉之内,孟琮的一只右脚,齐着靴的往上的小腿,已经粗涨了好大一圈肉肉肿血瘀,好不怕人! 那具捕兽夹,就宛似一只野兽的血盆大口,死咬着孟琮的右脚一样! 痉挛着,孟琮呻吟道:“老四……是什么……玩意?” 任广柏哑着声音道:“一具捕兽钢夹……好歹毒的布置,姓燕的也太心狠手辣了!” 孟琮痛得直哆嗦:“先别……骂了……老四……倒是赶紧……赶紧想个法子……把这……狗操的……捕兽钢夹从我脚上弄下来呀……痛得叫人……受不了……” 放下手上的“勾连枪”,任广柏极端戒备的伸手摸索下去,他不禁皱眉道:“这钢夹的机簧好紧……娘的,还有一根铁子系在这上头,子又困定在一条树根上,不知是那个王八蛋创造的这鬼东西!” 孟琮打着冷颤道:“快一点吧……我这厢……人都要痛瘫了……一阵一阵……像夹到心上来。” 任广柏忙道:“忍一忍,这就快好了。” 就在他刚在用力扳开钢夹机簧的一刹那,突然间,斜对面的一棵树木下,传来一声哆嗦轻响--像是什么人在移动! 霍然站起,任广柏神经质的大叫:“姓燕的,你不要弄玄虚,我已经看见你了!” 刚被扳开的钢齿,又猛力回弹夹拢,孟琮不由痛澈心肺,他全身一挺,几乎还在哭喊:“唉呀!我的天啊……” 任广柏才只一惊,斜对面的树后,“飒”“飒”几响,几片如刃的叶子飞来,他往后暴退,“勾连枪”急挥横挑,而就在此际,头顶树梢“飒”“飒”微晃,一条长鞭也似的枝凌空暴弹,任广柏心神早分,紧张过度,在他尚未看清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克察”一声,绑在枝头上的那柄利斧,已将这位“大红七”四爷的脑袋砍跳空中,喷着泉水也似的鲜血又骨碌碌,跌落地下滚出! 孟琮睹状之下,骇极狂号:“老四啊……” 斜刺里人与剑合,虹光似电一闪而至,孟琮住后倒仰,胸前血溅三尺,他的一对大月镰抛出老远,连哼也未及哼一声便断了气! 燕铁衣站在孟琮前五步之处,微微的喘息着,一双空洞又僵凝的眸瞳茫然平视,他像看得十分清楚他所创下的成绩,缓缓的,双剑归。 片刻后-- 燕铁衣移动了几步,他非常平静的轻叫:“老哥,朱老哥,没事了,你请出来吧!” 过了一歇,林子深处传来朱瘸子颤抖的声音:“是你么?燕小哥?” 燕铁衣慢吞吞的道:“是我,你请过来吧,一切都已解决了!” 没一会,朱瘸子已拖着脚步,一拐一拐的瘸了过来,就着林中那一点微弱的火把余光,朱瘸子视线一转,已不由呕吐起来! 燕铁衣走上两步,轻拍着朱瘸子背心,温和的道:“对不起,可是眼前这副光景令你不舒服了,老哥?” 又乾呕几声,朱瘸子不敢再望向那边,他用衣袖揩擦着嘴角胡根上的污溃,心胆俱颤的打着哆嗦道:“这……这恁情……是一片修罗场……啊!” 燕铁衣叹了口气:“我要活下去,老哥,而这些人也只有如此才能阻止他们欲待加诸于我的迫害!!除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实没有更妥贴的法子。” 朱瘸子面色泛青,喃喃的道:“好惨……好惨……” 关怀的望着这位老樵夫,燕铁衣间:“你没有什么吧?老哥。” 又抖索了一下,朱瘸子似是站着都有些摇晃了,他畏缩缩的低垂着目光道:“再在这里耽一会……小哥,只怕我就难保不被吓瘫惊痴了……我们,呃,快走吧?” 点点头,燕铁衣摸索着解下那具沾满血迹的捕兽钢夹,他扳开机簧,拿出了孟琮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脚,用衣袖草草拭擦了一遍,交到朱瘸子手上。 当朱瘸子忍住另一阵呕吐的翻荡,吱牙咧嘴接过这具捕兽钢夹的时候,燕铁衣已经攀到树顶,解下了那柄利斧,也交还给了朱瘸子。 掖好家伙,朱瘸子像手上拈着什么不洁的东西一样,拚命将两只手掌朝裤管上擦,他一边愁眉苦脸,颤颤抖抖的道:“小哥,我们快点走吧!……这里像是阴风惨惨,鬼影幢幢:把人吓得慌了!” 燕铁衣伸出剑,安详的道:“尚烦老哥引路--你定下心走,我会杀人,却也懂捉妖,别怕,一切有我。” 打了个寒噤,朱瘸子不敢再多说了,他手执鞘头,提心吊胆的引着燕铁衣往土岗那边走去! ------------ 第49章 追兵近 草跃龙蛇 曙光已透自天边,那是一种淡淡的,带着点朦朦的鱼肚色。 但是,还却表示着一个长长的白昼就要来临。 白昼,对燕铁衣眼前的处境来说,没有一点好处,有百害而无一利,因为他的视力受到严重障碍,但他的敌人们却能藉着日间的光亮令他难以遁形! 到目前为止,他已给予他的仇家们以极其惨痛的打击,“大红七”尚存的五人中,他业已剪除其四--老二“弦月双镰”孟琮,老四“皮里阳秋”任康柏,老五“刀不留人”房振隆,若六“黑判官”崔煌;另外,“海氏三妖”的第三个海承佳亦已授首,更加上对方的党羽爪牙无数。虽然他的战果是辉煌的,尤其在他如今目不能视的情形下越发难能可贵,但这样的战果,却并不能给他多大的安慰,他已竭力反抗,竭力削弱了敌人的优势,可是,他仍在威胁之中,而威胁的份量依然足以致命! “海氏三妖”幸存的二妖,是断手不会放过他的,他们已有足够的仇恨促使他们来拚命追杀,这原本连系于金钱,而今激发于怨恚,同样的,“大红七”硕果仅存的一个卓飞,当然会更加要竭尽全力的对付他了。 目前的这些仇敌,对燕铁衣来说,其险恶性更甚于他业已歼杀了的那些,他杀了的差不多都是配角,正主儿,才是现下尚活着的,而且仍在倾其所能要杀害他的这些人! 燕铁衣最为戒备的对头,乃是“海氏三妖”中的二妖,他知道,由于海承佳的死亡,已经激发起这两个凶人原始的野性,仇恨、愤怒、冲动、与那股子先天的暴戾及自傲,将使这两个魔星不顾一切的来追杀他,迫害他! 而他们两人的武功又正好是最为强悍难缠的! 那贺大庸更是个老狐狸,老滑货,骨子里坏出了水的奸狡之徒,他配合着卓飞的凶悍蛮横,亦是狼同狈的比喻,不可轻视的一对! 这些人,便形成了一片浓稠的阴影,一股沉重的压力,燕铁衣深深忧虑着,他明白自此到达平安之境,中间仍隔着一段漫长又艰苦的距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挣扎过去。 他脑子里并没有去想别的,任何事他都没想,他只在盘算如何渡此生死关界,思量着怎生覆险却难,他坚决的鼓励自己--活下去,活下去…… 走在前面,脚步艰辛的朱瘸子这时略一停顿,回过头来问道:“小哥,你肚子饿不饿?” 从沉思中醒觉,燕铁衣低声道:“还好,不怎么饿。” 又开始一脚高、一脚低的往前行,朱瘸子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倦乏:“年青人就是年青人,身架骨硬,底子厚,忙累惊奔了这一夜,又挂了恁多的彩,眉头都不皱一下,看看我吧,就差没躺下来哼唧了。” 燕铁衣伸手抹去了眉梢的露水,苦笑道:“我也是在强撑着,老哥,如果情况允许我睡下来歇歇,我早就这样做了!” 朱瘸子忙道:“对呀!小哥,何不现在停下来打个盹?养养精神,恢复一下原气?你太累了,就是铁铸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我看,你还是歇会再走吧!“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我不能停下来。” 朱瘸子道:“为什么?横竖现在也没有那些杀胚子在眼前!” 燕铁衣沉重的道:“若等他们到了眼前,老哥,事情就来不及了,我们要争取任何一点可以争取的时间,最好能抢到他们前头远离此地,这是一场生与死的竞赛。” 乾咳一声,朱瘸子道:“我也是为你好,小哥。” 燕铁衣轻轻的道:“我知道,但我实在不能让自己稍有松懈,更不能浪费这分寸必争的时光,老哥,你或许不明白,我们一旦停顿,就可能永远停顿下来了!” 眨眨眼,朱瘸子道:“有这么个严重法?” 燕铁衣道:“你已亲眼目睹,老哥!” 朱瘸子道:“不过,眼前可看不出有什么凶险的征兆!” 燕铁衣微微一叹道:“等你发现了凶兆,老哥,就什么都迟了。” 嘴巴嗡动了一下,朱瘸子不再说话,只是蹒跚的往前走着。 半晌,燕铁衣问:“老哥,大约还有多久可达官道?” 朱瘸子沙沙的道:“不及半里地了。” 点点头,燕铁衣又问:“我们现在走在那里?” 朱瘸子道:“这是一片洼地,爬上前面的那片山田,再穿过一道矮松林子,就是路边啦!” 沉吟了片刻,燕铁衣道:“从山田上往下望,是不是很容易便可看到我们的行迹?” 抬头看了看,朱瘸子道:“也不见得太容易,因为我们穿走在杂树草丛之间,四周蔓生着野,从上头朝下看,至多也只是隐隐约约瞧个片断罢了;倒是我们由下往上看,山田空荡荡的,一眼望个明白。” 燕铁衣道:“那么,老哥,请你注意山田上的动静。” 朱瘸子又扫了几眼,道:“上头任什么东西也没有。” 燕铁衣颔首道:“一直瞅稳了,老哥。” 朱瘸子道:“错不了,小哥。” 吁了口气,燕铁衣道:“等到了山田之下,我们不用往上攀,能不能从一边绕过去?” 朱瘸子不解的道:“能当然是能,不过呢,可要多绕上一里多地,而且路也难走得很,小哥,为什么近处不走却绕远路呢?” 燕铁衣勾动了一下唇角,道:“朝山田上攀升就没有杂树草丛绝做掩遮了,容易被人发现。” “哦”了一声,朱瘸子道:“原来是这样,唔,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索性绕路吧。” 燕铁衣紧执着他的“太阿剑”剑柄,低声问:“天大亮了么,老哥?” 朱瘸子道:“大亮了,连雾气都稀薄得很,可以一眼看出老远。” 燕铁衣忧愁道:“这对我们是大大不利的。” 朱瘸子挪腿迈上一段斜径,道:“怎么个不利法?” 燕铁衣慢慢跟上徐缓的道:“他们看得清,看得远了,而我们却同夜暗中一样。” 朱瘸子不大服气的道:“小哥,我这双眼可也并不晕花,瞧出去亦照样清亮得紧。” 笑笑,燕铁衣道:“我是指我,老哥,你的视力与我的视力,在应付面前的情况来说,其差别之大乃是无可此拟的,你看清同我看得清,对他们的效果大不一样。” 朱瘸子坦然道:“呃,这却也是实话,但就是因为你盲了眼,他们才敢来迫害你,要是你两眼明炯炯的如同常人,那些杀胚强盗,那个又敢招惹你呀?” 燕铁衣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老哥,我如今可真是斗栽得不轻。” 朱瘸子安慰着道:“莫气馁,小哥,你那些对头,可不比你更要来得惨?” 燕铁衣沉沉的道:“就是因为如此,他们越更不会轻易放我脱走了,他们十分清楚,只要我一旦脱身,他们便仅剩下两条路可行。” 朱瘸子问:“那两条路?” 燕铁衣道:“一条是被杀,一条是自杀。” 呆了呆,朱瘸子喃喃的道:“难怪他们紧迫至此,连口气也不容你喘,似是非要你的小命不可。” 燕铁衣冷清的道:“他们为了以后的生存,就势须将我铲除,而我为了活命,亦被逼竭力反抗,所以,老哥,你便目睹这一场又一场不可终止的杀戮了。” 心里又有些发毛,朱瘸子怯怯道:“小哥,从你的口气里,在外头,你似是也有一帮子人?” 燕铁衣道:“我有。” 朱痛子问:“此你那些仇家更多?” 点点头,燕铁衣道:“更多。” 朱瘸子不禁说了几句“装糊孙”话:“唉,如是你那些人知道你眼下的情景,还不晓得会怎么个焦急法呢。” 燕铁衣失笑了:“如果他们得悉我如今的处境,老哥,我可以向你保证,这『虎林山』区,即将铁骑密布,刀剑如林了,而且,你便会看见更多的血在流,生命在殒灭,杀喊声直凌云霄。” 吞了口唾液,朱瘸子呐呐自语:“乖乖,这是什么两国交兵?” 燕铁衣没有回答,却突然站住,他一扯剑柄,低促的问:“老哥,快看看山田上有没有人?” 朱瘸子抬头望去,山田上头静荡荡的鬼影也不见一个,有的,只是那犁成阡陌的土痕浅沟;眺视了一阵,他笑着道:“你约模太紧张了,小哥,那上头那有什么人?连鬼也没看见。” 立即蹲身,燕铁衣又轻细的道:“再看看,老哥,再看看。” 摇摇头,朱瘸子第二次又望了上去,而这一瞧,他却险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刚才还空无所有的山田上,只这须臾,业已出现了二十余条人影,他们散散落落的形成一排,方自山田的另一边逐渐冒了出来!” 喉管里咕噜了一声,朱瘸子觉得全身的肌肉鄱在抽搐,背脊上透出一股寒气,一颗心往下沉,甚至连那三万六千毛孔也收缩了。 燕铁衣压着嗓门问:“老哥,是不是有人?” 挣扎了一下,朱瘸子惊恐的道:“有……有……可不是有?大概有二十来个大汉子……天爷,怎的猛古丁便出现了?就只眨眨眼的功夫前,还连鬼影也不见一个!” 燕铁衣平静的道:“那是他们正在从另一边攀登上来,尚未曾抵达山田顶头的原因,自他们传山警讯,到现身的距离,只不过是极为接近的几步路。” 朱瘸子迷惘的道:“但你却怎么能事先知晓的?” 燕铁衣简单的道:“我的耳朵,老哥。” 朱瘸子不解的道:“可是,山田挡着风声传音呀!” 燕铁衣安详的道:“不错,这是他们不小心,惊起了两只宿鸟,鸟儿突然急速振翅的声音,便往往表示它们遭受到惊吓!这就意味着有什么东西从那边接近了。” 朱瘸子了悟又惭愧的道:“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是,我却没有注意到!” 燕铁衣淡淡的道:“不怪你,老哥,你的警觉性与一般本能的反应当然比较迟钝,因为你不曾在这种需要时时防范自己生命受害的险恶环境里躲过,否则,你也就会小心了。” 朱瘸子赧然道:“你却真叫仔细,小哥。” 燕铁衣微笑道:“这就是我所以尚能活到今天的重要原因之一。” 顿了顿,他小声问:“老哥,山田上的那些人,穿什么颜色的衣看你可看得清?” 眯着眼,朱瘸子端详了一阵,低声道:“有个穿大红衣裳的最是扎眼,另外那十数几个全是黄、褐、灰不同的衣衫颜色,看样子,着大红衣的好像是头子,他正在指手到脚的不知说些什么。” 燕铁衣慢慢的道:“『虬髯金刚』卓飞与贸大庸他们。” 朱瘸子问:“你说是谁,小哥?” 燕铁衣道:“那是我主要的几个对头之一,昨晚上被我解决的其他四个红衣人,便都是这人的拜弟!” 朱瘸子哆嗦了一下:“可要小心哪,小哥,他是不会放过你啦!” 冷冷一笑,燕铁衣道:“他原本也没打主意放过我!” 眼皮子不住跳动着,朱瘸子惶悚的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燕铁衣静静的道:“隐伏不动,老哥。” 又朝山田上看了看,朱瘸子忐忑不安的道:“那些人,呃,会不会搜过来?“ 沉默片刻,燕铁衣道:“我不敢断定。” 打了个寒噤,朱瘸子恐惧的道:“小哥,如果他们二十来人一直从山田上搜寻下来,便很可能发现我们,那时,我们又如何来应付这些凶神恶煞呢?” 燕铁衣道:“你已经看过我怎么应付他们了,老哥,再来一次的话,情形的内容也不会多少改变,那仍是令人不愉快的。” 朱瘸子嘴巴嗡合了一下,像喉咙里噎住什么似的没有发声,而就在这时,燕铁衣又忽然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从右侧方向这边传来! 一摆头,他凝神侧耳静听。 看在眼里的朱瘸子,几乎连后颈窝的肌肉都吓得僵硬了。 俄倾之后,燕铁衣不禁沉重的吁了口气--不错,那自右侧方传来的声音,也是人们在移动时的声音,其内涵脱离不了惯有的声响几种范围! 同时,燕铁衣还判断出,那个方向的来人,大约也有十七八个以上! 朱瘸子提心吊胆的问:“小哥,又有什么不对?” 燕铁衣轻轻的道:“另有一批人向这边接近,大概有十七八个左右,他们行动很缓慢,很仔细,一路走一路在用东西挑拨着草丛树枝,像在搜索着什么,当然,是在找我。” 机伶伶的一颤,朱瘸子面青唇白的道:“两帮人凑到一齐来了,小哥,又是大白天,我看这一次不妙啦!” 燕铁衣侧着耳朵,镇定的道:“先别慌,看看情势的发展如何,我们再决定如何对付!” 朱痛子发抖道:“小哥,我实说了吧,我好怕,胆子都要吓破了。” 同情又愧疚的以那双凝固的空茫眼球对看朱瘸子,燕铁衣歉然道:“你应该害怕--但你原不须害怕的,老哥,我抱歉累你担惊受吓了。” 朱瘸子抖索索的道:“不,不,我怕是怕……我可是甘愿挨怕来的……小哥,我胆子小,但我豁上了……你别这么说,我受不了惊吓,我却宁肯来受。” 燕铁衣道:“多谢了,老哥,我会记着。” 这时,从右侧方移近的声响,连朱瘸子都听得清楚了,那可不真是人们的脚步声,衣衫擦过什么草梢枝时的哆嗦声?还有硬物拨挑插探的“噗哧”音响。 有人影出现了,幢幢人影晃闪,果然又是另一帮子大汉--十七、八个人! 现在,这一批人距离他们,是一个斜角的七、八丈远近,中间还间隔着错杂的矮树草丛。 燕铁衣与朱瘸子两人,便隐伏在一堆杂乱生长的齐胫野草之后,他们紧贴于地,姿势甚低,除非来至跟前,否则,从任何一个角度观察也不易发觉! 好像那一批人直到近前方,才发现了山田上也有他们的同伙,于是,一个粗哑的,燕铁衣曾经听闻过的嗓门,便扯开叫了起来:“那边上头的可是卓老大,贺大哥?” 传音传了过去,山田上立时响起卓飞的声音:“是老曲么?你们可发现了什么?” 这位“老曲”,显然便是燕铁衣夜奔之时,第一次遭遇上的“青鹤教”那干人的为首者--当时被他的伙伴称为“曲大哥”,现下却由卓飞口中改成了“老曲”。只听他大声回应:“什么也没看见,卓老大,只在方才两里外与海家兄弟那一组朝过了面,他们也一样毫无所获,连姓燕的影子也未曾发现,不知孟二哥与任四哥他们可有什么消息?后半夜我们就没遇过他们!” 卓飞的声音透着急躁不宁的在嚷:“娘的皮,姓燕的这龟孙莫非就能飞天遁地走了人不成?夜里来我们五组人手里,已经折了房老五与崔老六的那一组啦!十好几个像牛高马大的汉子,居然不声不响的就全横了,叫人宰了一地,这必是姓燕的干的好事,老曲,血仇如海深啊,不逮着那王八蛋我怎生顺下这口气?我他娘这一辈子也定不了心哪!” “老曲”在叫:“卓老大,你放宽心,迟早,姓燕的也会落在我们手里,那时再由卓老大你剖心取肝,活祭房五哥崔六哥和那些受害的兄弟们不晚!” 卓飞又在喊着:“后半夜你们就没碰上孟老二和任老四的那组人么?我他娘眼皮子一直就在跳,不要又是出了纰漏才好,这一晚上真是受足活罪了。” “老曲”扯着喉咙道:“卓老大你不用悬念,不会又出事的,每一组人全带得有银哨铜锣加上火箭,夜深人静,一待有警,这些玩意儿便能将音响光亮传扬出老远,我们早就会发觉啦,既无异状,想是他们也不曾授查到什么?” 卓飞在那边叫着:“我也但愿如此,可是一想想房老五、崔老六那一组人,又何尝发出过什么传警讯号来着?不也叫姓燕的杀了个净绝?我他娘真是放不下心啊!” “老曲”粗声嚷着:“不会出事的,卓老大,姓燕的瞎了双狗眼,那会一再有这等的能耐?咱们再找找,说不定就会圈住他,天放亮了,对我们有利,他若想逃,就越发难上加难啦!” 卓飞吆喝道:“老曲,大家全仔细点,时间一长我们就更不利了。” 正当“老曲”在回答卓飞的时候,隐伏在草丛之下的朱瘸子却出了一件天大的意外--一条斑花锦烂的毒蛇,突然由一边的深草里蜿蜓而出,直滑向朱瘸子的脚踝! 猛的看见了这条毒蛇,朱腐子不由自主的脱口惊叫出声,同时缩腿拳身,往旁滚动,刹那间,毒蛇昂首吐信,倏窜追噬,而燕铁衣的“太阿剑”已连鞘暴闪,将这条花斑斑毒蛇砸了个头烂如糜,飞挑三丈! 但是,他们的形踪却也因此而暴露无遗了! 那“老曲”悚然寻视,蓦的跳将起来:“快来人哪,姓燕的就在这里!” 跟在他身边的十几个彪形大汉立时散开包抄,一面吼叫不绝:“圈稳了,正是燕铁衣!” “伙计们小心点,这一次千万不能叫他溜脱!” “折磨一夜,总算围住他啦!” “注意,好像不只是他一个人,另外还有一个!” 他们口里叫嚷喊着,边摆成一个半包围形如临大敌般圈了过来,各人的家伙极度戒备的横护于前,迅速截住了三面通路。 山田上,卓飞等二十余人也疾若奔马般纷纷跃掠而至,尤其卓飞与贺大庸,更是遥遥领先,眨眼间便来到近前! 这时-- 一只一只的花旗火箭凌空而起,火箭的焙芒划过朦朦的天际,又再炸开一蓬蓬的五色彩光,缤缤纷纷,艳丽夺目! 手执“熟铜人”的卓飞瞪日如铃,咬牙切齿:“弟兄们,给我把他牢圈稳,死活不论!” 贺大庸也呐喊着:“大家照子放亮,看明白了再动,务必防着姓燕的两把剑!” ------------ 第50章 眼通灵 借光腾虹 草丛下,朱瘸子的一张老脸业已变成灰白的了,他混身上下不住的栗栗颤抖,这须臾间,他不仅是恐惧,不仅是惊窒,更对自己的失慎痛恨和懊恼至极;他又是悚栗,又是惶恐的打着哆嗦道:“坏了……小哥…,坏事了……我该死……我真该死,我搅出了大漏子……” 燕铁衣温和的拍拍朱瘸子肩头,语声里含着一股奇异的平静:“我并没有怪你,老哥,这不是你的错--那是条蛇,或者有毒,而它是碰巧在这时游出来的,你与我都未曾去引它出来,所以,这也是天意吧,我们和那些凶煞拚命说不定尚有生望,无端叫蛇咬伤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朱瘸子激动得甚至哭出了声:“我……我是一时被惊着了……小哥,要不,我宁肯被蛇咬死,也不愿把我们的行迹暴露出来……这全是我的错,而你却一句话也不责备我。” 燕铁衣茫然一笑,道:“事到如今,老哥,何苦还自怨自艾?眼前,最重要的是怎么在重围之下求生。” 朱瘸子唏嘘着道:“还有生望么?小哥。” 燕铁衣笑得有点苦:“让我们尽力试试吧,不到最后,我们是不能放弃任何挣扎机会的。” 朱瘸子抖着声,却横了心道:“告诉我,小哥,我能派上什么用场?我能帮你做点什么事?无论什么事都行,小哥,我要与这些天杀的强盗土匪拚了。” 燕铁衣轻轻的道:“你可以帮我很大的忙,老哥,只要你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不要被流血的场面吓着了就行,你认为你撑得住么?老哥。” 咬咬牙,朱瘸子道:“我……我想我行……如今我们是一条命,这些凶神恶煞真要收拾了你,还会留着我么?好歹也是要拚,小哥,我,我豁上了。” 血污的面庞在草梗的掩遮下变得似是明暗不定了,燕铁衣低促的道:“好,老哥,等一下当他们向这边围扑的时候,一定会次哨敲锣,用音响来混淆我的听觉,这是对我最为不利的事,因为我一旦听辩不清声音的来处,便无法预防及闪躲,空自剑快也就失去制敌的目标了,这一点你可了解?” 连连点头,朱瘸子道:“我省得,我省得。” 燕铁衣迅速的道:“要请你协助我的是,老哥,每当他们的兵器在音响的扰乱里,接近到我身体的时候,你要很快高声通知我--就如同夜里与第一批敌人遭遇之际,你所告诉我的那样做,你还记得?那人的刀砍到我下巴之前,由你及时出声传警,我才化险为夷的?” 朱瘸子忙道:“就是像那样?行,我包管可以做到!” 伸手紧紧握了握朱瘸子那只粗厚的,筋络浮突的手背,燕铁衣诚挚的道:”多有仰仗了,老哥。” 朱瘸子颤巍巍的道:“我们哥俩是在一条船上,你在拚命,我能闲着?” 燕铁衣霍然站起来,低沉的道:“就在你现在的位置不要动,老哥我可以护着你,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眼睛了!” 于是,朱瘸子也支撑着,抖生生的站了起来,立在燕铁衣的背后。 在他们四周,四十余名彪形大汉早就将此处围困起来,严密得宛如铁桶,树影摇晃,野草婆娑中,尽是一条一条结棍的身体,与一闪一闪的寒刃光芒! 朱瘸子心里念了声佛,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 燕铁衣沉稳如山,卓立不动,他站在那里,杂草掩遮着他的下半身,他的”太阿剑”便斜斜抗在肩头,表情上不带丝毫内心的反应。 包围着的人们早已停止了喧哗吼叫,人人屏息如寂的圈堵于四周,空气中是一片僵窒,一片沉闷一片泛着隐隐血腥气息的怖厉。 了口唾液,卓飞硬起头皮大吼:“燕铁衣,我看你再往那里的?新仇旧恨,你这就一遭给我结算!” 贺大庸也愤怒的指着朱瘸子叫:“原来是你这老狗操的,在暗里帮着燕铁衣搞鬼!难怪他跑得如此滑溜;老匹夫,你这是在我死,姓燕的怎么个下场,你也一样免不了!” 咬着牙,卓飞咆哮着:“这老王八蛋,早知他与姓燕的勾结,昨天晚上就该把他活剥了,娘的反,好奸诈的混帐东西,瞒得我们吃了多少闷亏!” 贺大庸阴森的道:“一歇,将这老狗吊死在树上曝!” 缓缓的,燕铁衣开了口:“不要叫骂,卓飞、贺大庸,你们也知道光是凭着一张嘴发生不了任何作用,你们想怎么办,何不付诸于行动?” 卓飞怒叱:“我们怕你不成?” 燕铁衣慢慢的道:“至少你们该明白我也不在乎你们!” 目光向两边探望,卓飞吼道:“你不要狂,姓燕的,你的期限就要到了,你以为你还会有昨天下午那样的运道?呸,别做你娘的好梦了,等着挺吧,你!“ 燕铁衣冷冷的道:“有种的就上,卓飞,你不敢么?” 卓飞顿时暴跳如雷,捋袖掳臂,口唾四溅的厉号:“你以为你唬得住我?你当老子真含糊你么?老子要将一笔一笔的血债全部同你结清,燕铁衣,我要剥你的皮,吃你的心肝。” 拉了怒气透顶的卓飞一把,贺大庸阴沉的道:“姓燕的,你这激将法未免也太幼稚了,你想激使我们在人手未曾集齐之前使贸然行动,再出你各个击破,逐一收拾?嘿嘿,你的算盘敲得精细,奈何我们也不是楞头青,不会这么容易把脖子伸进你的圈套里去被你摆布;你就耐心等着吧,只待我们其他几路的弟兄一到,就是你挨刀断头之时了!” 燕铁衣生硬的道:“贺大庸,你以为你们还有『几路』人马?” 心腔子猛一收缩,贺大庸的小眼睛翻了翻,色厉内荏的道:“这不必要告诉你,我们知道房老五与崔六的那一组人业已遭了你的暗算,但是我们仍有足够的力量来收拾你,你只要明白这一点也就够了!” 卓飞目瞪如铃的叫哮:“我每一个把弟的血债,每一个遭害朋友的性命,通通要你连本带利的偿还!” 燕铁衣淡漠的道:“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叫我偿还的本事了,另外,我不妨再透露一点消息给你们,你们便是等到白了头,也最多能等来海氏兄弟那一批人而已,孟琮同任广柏他们,永远不会再来了--拂晓时分,我已在一座土岗上的林子里将他们全数格杀,无一幸存!” 刹那间,卓飞像是全身血液凝固,整个人都僵窒住了,他如雷殛顶般被震得耳鸣眼花张口结舌,好久说不上一句话来! 贺大庸也是心惊胆颤,冷汗涔涔,他却硬着嘴大叫:“胡说--你纯是一派胡说,凭你瞎了双狗眼,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你能杀得了老五老六他们?简直在混扯你娘的蛋!” 燕铁衣道:“然则,房振隆与崔煌那批人又是怎么被杀的?莫非他们全是活腻味了自己,一个个横刀割颈的么?贺大庸,你这头龌龊的老狐狸,你除了只会摆弄下三流的邪门歪道,你何懂得什么断论现势的心法?” 贺大庸气得青筋浮额,咬牙欲碎,他切着齿吼叫:“你完全是无中生有,夸大编造,我们绝不相信你方才所说的谎言,姓燕的,我也等着看,看看是你的脑筋活,还是我贺大庸的法门高!” 燕铁衣道:“不用等了,再等多久,孟琮与任广柏他们也不会到来支援你们,因为死人是不可能活动的,而我更不愿候到各位的其他帮凶赶来徒增困扰,所以,我现在便要突围离去。” 卓飞全身肌肉突然绷紧,他大叫:“燕铁衣,你往那里逃。” 燕铁衣的身形一闪而前,在上前的同时他又已退了回去,就在这疾若石火的一瞬间,两名牛高马大的汉子业已跳起三尺,又长号着摔向两傍! 斜刺里,一个身着青色劲装,胸前以白线绣刺着一个“鹤”字的朋友猝然旋进,一条包铁三节棍“哗啦啦”猛力扫落! 燕铁衣不闪不动,“太阿剑”连鞘暴翻,在准确无比的磕截中,他左手寒芒倏映,那位连棍带人正往后退的仁兄已“哇”的大叫,弃棍捧腹踉踉跄跄,萎顿倒地! 于是,又是两个同样打扮的汉子分左右迅速扑击,燕铁衣身形急闪飞翻,”太阿剑”在半空凌虚旋滚,他的左手恍同光流伸缩如电,“吭”“吭”两响,那一声青衣汉子喉间血标似箭,各自一头撞跌进草丛之内! 不错,这三个在片刻间毙命的人物,全是“青鹤教”“青鹤十英”所属! 贺大庸气急败坏的大叫:“慢点上,慢点上,你们忘了要先扰乱姓燕的听觉,像这样硬干不是明着找亏吃么!老曲,把你的人先指派好坊位,隐着……” 卓飞双目如血,声嘶力竭的吼:“哨子呢?快吹哨子,铜锣在那里?拿出来狠命敲呀,你们一个一个猪头还楞在此处看什么把戏?不成气候的东西!” 燕铁衣冷冷的道:“我早就知道你们带得有这几样『法宝』了,不须急,慢慢拿出来『法宝』,我等看便是,各位的『法宝』灵与不灵,一试即知!” 他刚刚说完了话,哨音已尖锐刺耳的响起,铜锣谁也敲成了一片,听吧,”吱”“吱”的银哨子声,“匡”“匡”的锣响,几乎就闹翻了天,若有人不知道,包管还以为这里是在聚庙会,耍猴戏,抑是有着什么庆典呢。 于是,在这沸腾了一样的音响纷乱中,“青鹤十英”剩余的七个人在那粗壮魁梧的“曲老大”率领之下悄然狠扑上来! 七个人分成七个不同的角度,又狠又快又矫健的一拥而上,七件锋利的兵刃却集向一个焦点--燕铁衣的身上! 挺立不动的燕铁衣,长剑连鞘斜举,左手附于胸前,他聚皱双眉,聆听动静,可是,除了盈耳的一片哨锣噪音,他是任什么也听不到! 突然,站在他背后的朱瘸子惊恐的大叫出声:“七个人从七边来啦!” 他的叫声未已,燕铁衣往前倏抢三步,左右双手飞旋,寒芒交叉穿射,两名青衣人奇叫着打横摔出,鲜血溅散中,三件兵刃沾上了燕铁衣的身体,他贴地猝翻,短剑暴闪,一名青衣大汉抚着肚皮一头栽倒,长剑起一蓬骤雨般的冷电,又两名青衣人撞成一团,再倒仰出去! 血迹斑斑的燕铁衣蓦而凌空弹起,剑光流颤斜挂,一名青衣大汉五次挥动兵器拦截却同时落空,剑尖猛挑,直将这青衣入透胸摔出了七步! 狂号一声,那“曲老大”疯虎般从燕铁衣背后扑来,手中“霸王镧”力扫疾砸,在一片劲风中雷霆万钧的罩卷而到! 燕铁衣得到那声昂烈的吼叫指示,就在对方双镧压头的一刹,他身与剑合,快不可言的长射如虹经九天,“碰”的一声,直将“曲老大”撞跌出一丈多远,当那粗壮的身体重重摔落之际,殷红的血水早已喷得满空尽赤! 朱瘸子也好像被这近日所见的鲜血,死亡,强暴而刺激得开了性,将他那股子原始的疯狂本质勾动,他嘶哑的大喊:“往前七尺许有人--。” 燕铁衣飞掠七尺,长剑的灿亮光辉抖起连串的弧芒,短剑石火般掣挥,四个彪形大汉叫都来不及叫,便立时翻仆出去--口中还塞着未及拔出的银哨! 朱瘸子眼珠突出,口飞溅:“往左三步--。” 流光般左旋,燕铁衣双剑交互闪缩,又两名汉子尖嗥着滚跌倒地! 手舞足蹈的朱矫子怪吼:“右后方九尺许啊……” 凌空一个斗翻弹,剑芒暴映,一名黄衣大汉的家伙尚不及举起,已被拦腰斩为两断,肠脏并溢中,燕铁衣单膝着地,长短声剑分为前后飞插,“嗷”“嗷”两声惨号像是被压挤出人的腹腔一般,吐自另两个汉子的嘴里! 卓飞当头冲至,手上的“熟铜人”幻闪由光影千百,自四面八方卷向了燕铁衣。 朱瘸子引吭大叫:“又一个上啦……” 燕铁衣身形斜转,倏滑丈远,人出去时凝映的影子还在丈外,却又鬼魅般反折至卓飞身侧,短剑抖颤,恍同碎星殒落般泻向了卓飞! 怪吼一声,卓飞咬牙嗔目,怒挥“熟铜人”奋力抵挡! 漫天的晶莹光点尚在凝形,“太阿剑”已宛如来自虚无,猝然笔直穿向卓飞胸膛! 开声吐气,卓飞虬髯莲竖,“熟铜人”的前端猛往回砸,“当”的一声震开了燕铁衣这突来的一剑,但是,他的一只左耳以及大片毛发却在头顶的星芒掠闪中“刮”的飞溅起来! “哇呀呀……” 卓飞狂叫着扑地滚动,三名大汉拚命挥刀抢救,燕铁衣身形猝然横翻,双手交错出剑,只见空中星影抛掠--六条人臂业已血淋淋的上了半天! 这时,从后面,传来了朱瘸子尖厉的求救声:“小哥,救命啊,有人追来杀我了……” 燕铁衣的去势强劲如脱弦之夫,循声而到,他凌空缩身又猛而伸展,“太阿剑”一颤斜飞,光华夺目中,“丁当”一记便磕开了一样兵器--“子锥”,左手暴翻,“照日短剑”稍差一线的贴着那凶徒的颊边擦过! 惊吓得发出“猴”的一声怪叫,那人几乎四仰八叉的没命倒翻而出! 燕铁衣双眼空茫的直视,他冷冷的道:“是你,贺大庸!” 不错,那名追杀朱瘸子的凶人,正是又老又奸又滑的贺大庸! 急忙伸手在腮帮子上抹了一把,看看没有挂彩,贺大庸方才惊魂甫定,气喘吁吁的跺脚大骂:“燕铁衣,你算什么野种?居然抽冷子偷袭人?你还是『青龙社』的头子?简直是个不折不扣,死不要脸的泼皮无赖,你他娘的皮!” 燕铁衣毫无表情的道:“总要比你意图杀戮一个不识武功的半残废人要高明得多,贺大庸,你不止是个帮凶,是个为虎作伥的走狗,你更是一个不仁不义的江湖败类!” 贺大庸直着嗓子,气得两眼血红的尖号大叫:“放你娘的屁,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来辱骂于我?燕铁衣,你早没有什么可以仰仗的了,今日此地,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处!” 冷森的,燕铁衣道:“试试看吧,贺大庸,看看我们彼此之间谁会落得这个下场!” 挥动着他的“子锥”,贺大庸气涌如山,扭曲着面孔吼叫:“你跑不掉的,燕铁衣,我们发誓要分你的,挫你的骨,扬你的灰,燕铁衣,我们要用你的血来抹手,用你的全副心肝来祭奠被你杀害的亡魂啊……” 燕铁衣木然道:“贺大庸,你是一只狡狐,不错,但你却更像一头疯狗!” 贺大庸又在破口大骂,他叫骂声中,卓飞已气急败坏,脸色铁青的在那边发了话:“老哥儿,我们朝后撤几步,别光顾着发熊了。……” 悻悻的往后退走,贺大庸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呃--卓老大,你的耳朵?” 用手抚着左边贴耳的伤处,津津血水业已浸染得卓飞满手猩赤,他歪曲着脸孔,一声又一声的吸着气,两只眼更是通红的:“贺大哥……不杀燕铁衣,我绝不再苟活下去,我会用尽一切方法,以最狠酷的方式,来将他零碎处死,我恨……恨过了顶!” 贺大庸也激动的道:“我们与他誓不两立,仇不戴天,这个理该千刀剐,万刀剁的野生杂种!” 又吸了口气,卓飞咬牙道:“贺大哥,我们不能再往上扑了,为了保存实力以待大伙聚齐后重展攻杀如今只好远远围住他,且待两路人手到达再说。” 点点头,贺大庸恨恨的道:“现在也只好这样了,我们且忍住这口心头恶气,等他们来了加强力量后再干!” 在卓飞的调度下,他们的人手完全后撤了十丈之遥远远布成一个大圈监视着圈中的猎物,他们已寒了胆,不敢再往上硬冲,可是,心中的怨毒却更加深沉了! 贺大庸阴森的道:“这一场惨败,我们完全是吃了那瘸子樵夫的亏,若不是他在姓燕的背后指点引导,姓燕的瞎了双眼那能那么灵巧法?” “克崩”一挫牙,卓飞凶戾的道:“由此推想,我们其他遭害的弟兄也很可能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被坑了的--那狗娘养的瘸腿野种,他居然有这大的胆量敢帮着姓燕的与我们作对,看我等歇怎么整治他!” 贺大庸狠毒的道:“这个老匹夫--不管稍停情况如何演变,我们专门找出闲隙来用暗青子对付他,他敢帮着姓燕的以眼睛使坏,我们就剜他的眼,他用舌头传话,我们便割下他的舌头。” 用力点头,卓飞粗暴的道:“就这么办,两个人谁也别想活命!” 在包围圈的中央,燕铁衣平静的说话:“朱老哥,那姓贺的没伤着你吧?” 余悸犹存的朱瘸子面青唇白的哆嗦了一下,呐呐的道:“没有……好险哪,只要你再晚来一步,不,只要晚上那么一丁点时间,他那把尖尖的锥头便会撅进我喉咙里了……” ------------ 第51章 定如山 侵掠如火 燕铁衣抿抿唇,道:“那是一柄『子锥』非常歹毒的兵器,但姓贺的却难以伤你,因为我在这里!” 朱瘸子惴惴的道:“你没看见先前他们那种模样--一个个把以眼核瞪得牛蛋般大,咬着牙,裂着嘴,扯歪了脸,都好像要吃人一样,真叫凶恶。” 燕铁衣道:“模样凶没有用,老哥,得要本事好才行。” 吞了口唾液,朱瘸子道:“小哥,方才,你好威武,动作恁般快法,就像飞似的出手,又奇又玄又准,百发百中,千变万化,几乎只要你一动,他们那边便有人躺下来了!” 燕铁衣低沉的道:“是你指点得好,老哥,我不是故意捧你,我讲的全是真心话,若非你多次及时指引,传警示变,使我能以快速应付,老实说,这一场火拼的胜负如何尚难预料!” 朱瘸子闻言之下,又是腆,又是喜悦,又是惶恐的道:“呃,小哥,是这样么?我,我真的帮上了你的忙?我还能派上用场?” 点点头,燕铁衣道:“一点不假,老哥,这一战多亏了你,否则,至少我不可能予对方如此重创,而且我自己怕也要负更重的伤了。” 朱瘸子这才想起了什么,他急道:“小哥,你可是又挂下彩啦?” 燕铁衣道:“几处皮肉之伤,没什么大影响。” 吁了口气,他又接着道:“倒是你方才的表现,老哥,却颇出我的意料,你像是一下子豁开来了,那么大胆又那么豪壮的出声指点我,不仅勇敢,更且夷然无惧--说句粗点的话,你似是突然发了性,发了狂了。” 窘迫的咧咧嘴,朱瘸子道:“我在你和他们的恶斗中,越看越觉得愤怒,越看越感到有股火气在冲冒--身子里就像在鼓涨发热一样,我也不知道怎的,猛古丁的便什么都不觉得怕了,不怕杀人,不怕流血,不怕刃口子挥闪,我只有一口气,一口不平的气。” 笑笑,燕铁衣道:“你做得非常好,连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好!” 忽然又叹口气,朱瘸子道:“但这股子『气』也只有一阵,等那姓贺的凶神恶煞般追过来,要加害于我的时候,一下子我就怕了,不但怕,更且寒进了心窝,自己也不知怎的便号叫起来,不久前的那种狂性,顿时就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唉,我总是我,一个糟老头子,一个没没无闻的残废樵夫,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 燕铁衣平静的道:“不要失望,老哥,人性中任是谁也包涵着勇敢与怯懦的本质,只是表现的方式与时机不同而已,你能有先前的成绩,足证你的身体里一样流循着正义无畏的血液。” 朱瘸子惊喜的问:“当真?” 燕铁衣道:“不错,你确是这样。” 忽然又了气,朱瘸子呐呐的道:“可是,后来我怎的又怕了起来?” 燕铁衣温和的道:“有两个原因,一是你并不具有自保的能力,二是你到底没有受过这一类环境的磨练,老哥,一个武士知道如何抗拒敌人,一个忠臣明白在何时能以身殉国,因为他们便是在那样的处境里成长,你的圈子里没有人教你这些忠义之道,而你却在某时表现出来,这已是不易之事了!” 朱瘸子害羞的笑着道:“我还真不知道我自己有这么的好法呢!小哥。” 燕铁衣道:“你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这当的机会让你察觉而已。” 搓搓手,朱瘸子目光一转,又突的跌回了现实,他背脊一阵泛凉,不禁又惶惶然的道:“对了,小哥,我们不趁时逃走,还等在这里做甚?” 燕铁衣道:“他们仍包围着我们,我也正好藉机会歇口气,我已有点困乏了。” 朱瘸子忐忑的道:“但……如果他们另外的帮手赶了来,情形不就更糟了?” 燕铁衣沉默了一会,方始低沉的道:“我说出来你不要怕,老哥。” 心头跳了跳,朱瘸子嘴巴有些泛乾:“小哥,你有什么事不妨明讲,怕也只有怕了--横竖到了这步田地,你穿鞋我赤脚,你都能挺,我还说什么呢?” 燕铁衣缓缓的道:“我故意等着海氏兄弟来,然后让他们吊着跟着下去,说不定我那『好朋友』也会在稍停后赶到;我有两个目的,一是找寻机会把这窝子畜牲一一歼杀,二是我要问问我那『好朋友』,我的眼睛还有没有希望?” 呆了呆,朱瘸子道:“我不懂!” 燕铁衣道:“本来我一直想逃,一直渴望脱离他们的追搜,但现在情形有点改变,老哥,你已经可以给我很大的帮助,可以做我的眼睛,你使我在劣势中扳回了许多优势,我不否认,我原来对你的信心不高,但刚才的一战,你已使我大为增强了对你的信念,他们已不再做早时那样对我俱有绝对的威胁了,我反抗的机会业已加大了很多。” 舐舐唇,他继续说下去:“那些人放不过我,我也同样饶不了他们,仇与恨乃是相对的;所以,我虽说处境仍然不利,原则上依旧需要奔逃,但我却已自信可以反击他们,因此,我等待他们会齐,我们一路引诱他们追下去,伺机加以歼杀,而越接近我的地头,离开这『虎林山』越远,他们的优势便将逐渐消失了,我宁肯眼前多受点危难解决他们,不愿将来劳师动众的去找寻他们,最佳的了断方式是此时了断!现在你懂了么?” 朱瘸子喃喃的道:“我想,我已比刚才多了悟一些了。” 燕铁衣阴沉的:“而我期待我的那位『好朋友』来,如何向他报复且不去说,主要的,我要明问他,我的眼睛是否仍有复明的希望?你奇怪我为什么这样对待我的那位『好朋友』?为什么对『好朋友』有这样的措词?我告诉你,老哥,因为我的眼是被他弄瞎的,我这一切的灾难,也是他所引发的。” 朱瘸子恐怖的道:“那……他真是你的『好朋友』?” 点点头,燕铁衣道:“还是最要好的一个,否则,他怎能将我骗来了此地,挖好了坑等我自己来跳?” 抖索了一下,朱瘸子道:“老天爷,这尚成什么世道?” 燕铁衣萧索的道:“所以,我曾告诉过你,江湖上有许多事情的发生,是局外人认为永远不可能的,但却往往就发生了……人一世间的道德规范相同,也一样约束了江湖中的人,甚至更为严厉,可悲的是,偏在这个圈子里,有些藐视或不习惯这种约束的奴才存在!” 朱瘸子不安的道:“这些人会是什么结局呢?” 燕铁衣唇角那一抹笑容冷酷得像带血:“非常可怜可哀的结局,老哥,江湖中对这种人的惩罚,比诸民间一般的行道更为严苛,更为狠厉。” 不自觉的有一股冷悚的感觉泛起,朱瘸子不敢正视燕铁衣那张在此时看去冷凛又萧煞的面容,他惶恐的道:“你打算对付你那位『好朋友』了?小哥!” 燕铁衣低下头去,半晌,方始怆然道:“再看吧!” 朱瘸子迷惑的道;“小哥,你却又好似不忍?” 心腔微微痉扭,燕铁衣苦涩的道:“我是不忍。” 朱瘸子茫然问:“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轻叹一声,燕铁衣道:“友谊同情感……培养到这样的深厚程度,乃是经过许多心血,漫长的岁月,无数次的谅解与容让积叠成的结果,这同世上任何事物一样,建立不易,毁之却易,抹煞掉这样的一份情谊,与其说是报复,毋宁说是痛苦!” 朱瘸子没有吭声。 燕铁衣又幽幽的道:“人活在世上,一生中难得交到几个真正推心置腹的知己,用了偌大功夫,尚须机缘,才能交到的挚友,却在瞬息间失去--而这『失去』的行为更由自己促成,那等悲痛,就更难以言传了!” 朱瘸子辞不达意的道:“小哥,想那必定是不好受的。” 燕铁衣艰辛的道:“不亲身经历,实难体会其中的滋味,唉!” 于是,朱瘸子又觉得接不上话碴了。 包围在四周,监视着他们的卓飞等人,这时也查觉出情况有些古怪起来,照常理说,燕铁衣正该借此机会突围才对--在他们想像中,燕铁衣纵然不一定能够如愿,至少也比再拖延下去的希望来得大,但燕铁衣却仍然不逃,更且好整以暇的在与朱瘸子娓娓阔谈,形态竟是如何的悠游自在! 喃喃的,贺大庸道:“奇怪,姓燕的怎不打逃走的主意?” 卓飞也满头雾水的道:“还好像清闲得很哩,同那老瘸子聊得怪有兴头的,你看,他两个笑得那股洋洋自得多有劲,他们不似身在重围之中,命在旦夕之际,反倒像在后花园里叙契阔了。” 贺大庸狐疑的道:“我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卓老大,你以为呢?” 卓飞迷惘的道:“不大对劲当然是不大对劲,因为这出乎常理嘛,但是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呢?” 眯起了那双黑豆粒似的鼠眼,贺大庸若有所思的道:“姓燕的不急不躁,像在等待什么,又像有恃无恐……他好像不大在乎我们,他的样子半点也不紧张……他不怕和我们对耗!” 骤然--贺大庸身子一震:“卓老大,姓燕的明明知道我们援兵即来,他却不慌不忙,有说有笑的在这里耽着,一不思图逃之计,二不对我们戒备防范,莫非……寞非他心里有数,认为我们的援兵不会来了?” 大吃一惊,卓飞差点跳将起来:“这……这……这怎么可能?” 贺大庸脸上泛青的道:“可是,事实上我们其他两组的人马确然尚未到来啊!而计算时间,他们更是爬也该爬到了,怎会耽搁这么久?” 顿时汗如雨下,卓飞的声音也发了抖:“贺大哥……该不会是……不会是他们真个叫姓燕的给坑死了吧?” 像透不过气来似的粗浊喘息着,贺大庸挣扎着道:“我……想……不该这么……容易吧?” 举眼望了望周遭仅剩下一半不到的那干手下,又看了看在现布成的这个疏疏落落的包围圈,卓飞不禁满怀凄凉,一腔冷悚,他恐怖的道:“如果,如果连海氏兄弟也完了蛋,我们就更没有指望了,贺大哥,光凭我们,是无法制伏燕铁衣的,我们业已试过多次啦!” 贺大庸也心惊胆颤的道:“这是怎么回子事?火箭信号发出这久了,却连鬼影也不见来一个?总不会真的被燕铁衣摆平了吧?姓燕的瞎眼摸黑,岂有此等能耐?” 卓飞舌头打着结道:“说信我也不信,可是……可是这么久了,怎的不见人来?他们没来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呀……贺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贺大庸强自镇定道:“会不会有什么事把他们耽搁了?” 连连摇头,卓飞道:“不可能……眼前还有什么事比擒杀燕铁衣更为紧要的?” 贺大庸的眼皮子跳了跳,惴惴的道:“那……那他们果真都栽了?” 跺跺脚,卓飞急躁的道:“我就是在问你呀!” 贺大庸失措的遭:“我一时也失了主张,卓老大,这事透着玄,姓燕的扬言谋害了孟老二与任老四,却并未表示他连海氏兄弟也坑了,说不定他说的是真话,孟老二与任老四着了他的道,而海家兄弟尚安存着,这样一来,我们仍有指望。” 哼了哼,卓飞不悦的道:“你怎能相信这小子的话?他岂会在我们面前吐露真言?我看他完全是胡说八道,故意恫吓我们,我们『大红七』的弟兄就如此好吃的?” 贺大庸忙道:“卓老大,我和你一样希望他是在胡说八道,我也不相信孟老二与任老四是栽了跟头,不过,他们为什么至今还不赶来相助?这却是个叫人不能不怀疑的闷葫芦呀,这种事不该发生才对! 双手紧握,卓飞突然煞气盈眼,他像激发了什么兽性一样,粗暴的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们冲上去和他拚了!” 贺大庸急切的道:“就只我们?现在?” 卓飞切齿道:“不错,就只我们,现在!” 连连摆手,贺大庸赶紧道:“卓老大,万万鲁莽不得,事情真相如何尚未弄清,我们何妨再略待片刻,等上一等?甚至派人去找也行,总要搞个明白,否则一旦冒失动手,再落个一败涂地,不仅徒损实力,便是援兵赶来也无济于事了!“ 卓飞气冲牛耳的号叫:“我顾不了那么许多,贺大哥,我受不了这种腌酸气,不管你怎么想,你动手不动,我是说什么也要同姓燕的拚个死活!” 贺大庸又急又气的瞪着眼道:“这是干什么?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以为我姓贺的是个有头无尾的人么?我们哥俩有着二十余年的深交,又是拜把子兄弟,我既从开始就豁上这条老命来帮着你报仇,岂会到了这等关头反倒迟疑不前之理?我们业已是一条命,一条心,干什么也是两人一伴,我怎能让你独自去冒险而不管?卓老大,我完全是一番好意,阻着你,也是为了不让你上去栽斗,难道说,我就不恨,我就不想收拾姓燕的么?” 卓飞听了这一番话,多少较为冷静下来,但却得为沮丧的道:“贺大哥………唉,不是我毛躁,也不是我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利害,我实是不下这口乌气!“ 贺大庸阴着脸道:“谁又得下呢?但总不好明着把老命送上去,你晓得,我们全不是他的对手。” 卓飞掂了掂手中的“熟铜人”,他正想说什么,忽然间,站在最左边的一个汉子已猛的跳了起来,兴奋的扯开喉咙大叫:“当家的,当家的,海氏二位爷来啦,带着他们那一组人来了哇。” 贺大庸双眼顿亮,他像个受尽欺凌的小孩子突然见到家里的大人一样,又是喜悦,又是激动的嚷了起来:“你们不要乱动,注意圈紧了,海氏兄弟一到,姓燕的包管插翅难飞,除了认命也就只有认命啦,哥儿们,端等着拿人就行。” 卓飞急切渴盼的望着那边,呼吸迫促:“天爷,他们总算来了,晚了点,好在却不太晚。” 往前走了几步,贺大庸的表情似在感谢着某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来得好,来得好,真是『及时雨』啊,这更是一阵救命的『及时雨』!” 就在他们这样振奋的翘盼中,那边的草丛杂树掩遮里,十几二十条人影已经纷纷窜出,为首的两个人,赫然正是“海氏三妖”中的海公伯,海明臣! 跟在他们这些人后头的,却是表情晦涩,形态憔悴的“鬼手郎中”石钰。 海公伯的左手包扎着厚厚的白布,白布外层,犹浸印着淡淡的血水,他那一张有如骷髅般的乾枯黑脸,这时却浮现着一抹隐隐的灰白,他的眼眶肿胀,眼球发红,呈现得那原本便凶恶凌厉的眼睛更透着一股怨毒暴戾的形色,他的右手,那只粗厚奇大的右手上,紧紧握着他那只巨号的“幻刃箫”。 海明臣在他身边,用“阎王笔”拄着地,这个“海氏三妖”的老二神态疲乏,表情萧索,脓黄泌油的面孔透着铁青,厚嘴紧抿,整张脸的肌肉绷扯得朝横里去,细眉竖着,细眼圆睁,扁平的鼻子便更往天上蹶了。 有些畏缩,更有些萎顿的石钰显见这一夜来也不好受,他的双目黯淡无光,脸皮松懈,软软往下垂塌,睑上的气色极其灰败,那隐约的纹褶彷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更深更密了,他走路的姿态似是沉重万钧,他像是拖着脚步在行动,那股子儒雅安闲的气度,早已消失殆尽了,现在,他宛若一个苍老,颓唐,满怀愧疚的负罪者! 一见帮手到来,卓飞首先忍不住快步迎上,急虎虎的叫:“海老大,海老二,你们可来了,真把我们急死啦,姓燕的业已被圈在这里,早就发出火箭信号通知你们,怎的却搞了这么久才来?害得我们都暗里捏着冷汗,还以为出了什么纰漏哩!” 贺大庸也精神抖擞的道:“真是皇天保佑,好歹你们总算赶到了,要不,这付烂摊子就难收了!” 一双肿涨的三角眼死死盯着那边圈子里的燕铁衣,海公伯的声音缓缓自齿中迸出:“你们没有把姓燕的畜生杀掉,很好,他是我们兄弟的,我们要用我们的方式来对付他,慢慢的,零零碎碎的来对付他。” 海公伯说话的声音很沉很慢,但是,那种至极的仇恨,深刻的怨毒,却是冷酷的,坚决的,阴森而又无可抑止的,就连一边的卓飞与贺大庸,也不禁觉得自心底泛起了一股凉意。 海明臣左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生硬的道:“他就在那里,阿大,我们上吧。” 卓飞忙道:“二位,好不容易等到你们赶来,这一次可万万大意不得,只要一动手,就必须把姓燕的解决,不能再由他逃脱了!” 细眼一翻,海明臣道:“什么意思?” 卓飞赶紧道:“我是说,如今力量齐聚,为什么不一起上?这样一来,也比较有把握些!” 贺大庸也连连点头,道:“不瞒二位说,在你们尚未抵达之前,我们业已与和姓燕的拚过几场了,各位看看吧,除了落得死了一地的人,对姓燕的半点『则』也没有!我们根本便迫不进去,连青鹤教的『青鹤十英』也折损的一个不剩!“ 海明臣的眼皮子一扯,猛然大吼:“通通闭上你们的臭嘴,我们来晚了是不错,但你们以为我们是在寻乐子么?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与阿大带着人远淌到『虎林山』前出搜寻去了?我们尚安插了一个人在『长春观』附近注意动静,你们的火箭射起,那守哨的人还得有时间奔到前出来找我们,我们更得有时间赶来才行,我兄弟劳累一夜,眼皮子都没合一下,山前山后几乎踏遍了这附近地面,刚一沾脚,你们却冲着我兄弟吐什么苦水,丑表功么。” 呆了呆,卓飞也冒了火:“海老二,你说话最好斟酌点,我只是向你说明这里的情势和建议制敌的方法,谁也没讲你别的什么,这也算吐苦水表丑功么?” 贺大庸也忙道:“是呀,我们并没有指责各位晚来有什么不对哪!” 海明臣狠厉的道:“卓飞,你不服气么?” 卓飞脸色大变,愤怒的道:“海老二,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敬重你,却不是含糊你,对你一让再让,你倒想骑到我头上来撤尿啦?我服气不服气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冷森的一笑,海明臣道:“在我情绪如此恶劣的时候,卓飞,你小心别弄毛了我,否则,我翻下脸来先找你开刀!” 气得全身发抖,卓飞大叫:“海明臣,你吓不了我!” 急忙拦在中间,贺大庸急得满头大汗:“唉,唉,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呀?强敌当前,大家的处境都是恁般艰险,那一位身上也背负着一笔血海深仇,正该同舟共济,一心杀敌雪恨才是,怎的自己人反倒内哄起来!大家全息息怒,唉!此情此景,彼此的心情都坏,肝火全旺,大家容让一点,冷静一点,不就没事了么?” 卓飞沙哑的叫着:“娘的,姓海的抓了一个人就这么阴阳怪气,我找人发熊,我他娘的前后六个把弟死得一个不剩,又找谁诉冤去?有种别冲着自家人来,是汉子就该找那债头去讨债,仇人就在跟前,光站着叱喝管个鸟用?” 海明臣脸包青中泛紫,双眼闪动着淋漓血光,他蓦地厉喝:“卓飞,我先对了你这张胡说八道的臭嘴,再活剥燕铁衣的狗皮!” 正在劝阻的贺大庸急得打躬作揖,尚未及开言,一侧的海公伯已阴沉的道:“明臣不要造次--现在不是和他们争执的时候,等解决了姓燕的,彼此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再抖开来结算也不晚!” 海明臣收势退后,幸幸的道:“看在我阿大份上,要不然--。” 两声惨厉的号叫就在这时传来,他们急忙移目望去,正好来得及看到两个手下抛起半空,洒着蓬散的鲜血落下,前面草晃枝摇,燕铁衣与朱瘸子已出去了百步有余! 卓飞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跳将起来,直着嗓子怪叫;“逃了--姓燕的逃走了,快截住他呀!” 一条人影冲天飞起,在空中猛一伸展,又暴泻出七丈之外--那是海公伯。 紧跟着,海明臣也急掠而去,还大喝:“你们还不快?” 于是,卓飞,贺大庸,率领着其余几十名大汉衔尾迫上,一边奔跑,卓飞一边低促的问:“贺大哥,姓燕的这是一种什么阴谋?” 腿上使力前奔,贺大庸忙道:“你是指啥?” 挥了一把汗,卓飞抗着他的“熟铜人”在肩上:“我是说--姓燕的为什么先前不跑,却要等到海家兄弟到了才开始跑?” 目注前面时隐时现的两条影子,贺大庸也纳罕的道:“这个,我也搞不清楚他是在弄什么玄虚!” 猛跃四丈,卓飞喘着气道:“我有个感觉,不管姓燕的是在弄什么玄虚,骨子里决不是好路数则可断言!” 点点头,贺大庸道:“一定的,卓老大,我们要防着了!” 回头朝后头一望,卓飞不禁有气,他那四十多名手下业已抛下了好大一段距离,尤其是石钰,更落在最后面,像是走不动路似的。 一面往前撵,卓飞边引吭大吼:“你们给老子加上劲赶来,那一个叫老子看出有怯敌之意,那一个便等着受那凌迟碎剐的罪,娘的皮,全是一批窝囊废!” 贺大庸也厉声叫着:“还有石钰,你那两条腿是生铁铸的么?你拉它不勤?你不想要你儿子的命啦?” ------------ 第52章 智合剑 幻箫灭寂 从远处看,好像是两条人影就在分开前后跑,实际上,却几乎是燕铁衣一个人在使劲--他的“太阿剑”剑鞘,这时已不是用朱瘸子的手握着,而是由朱瘸子挟在腋下,不,朱瘸子是用双手紧攀住挟在腋下的剑鞘,而在身体前进之间,便藉着后面燕铁衣的抬送之力移动,换句话说,是燕铁衣以剑鞘支撑着朱瘸子的体重奔行。 这样的速度,当然是非常快的,比起由朱瘸子引路要快上很多很多;燕铁衣眼睛看不见,则由朱瘸子指引他方向,告诉他前面及左右的地形地势,在先前的那一场拚斗过后,朱瘸子似是开了窍,当得了“指点”的简要技巧,他用最少,最短促及最快的字眼指示燕铁衣奔掠中的起落,转折急缓,和闪躲,他被燕铁衣抬着往前飞驰,口中紧张又快速的不住低喊道:“丈外坑洼,洼上斜坡……百步远树横,左埂堤,右陷地……一路去地旷平,三十丈急奔,稍慢,右稍移,小心两尺侧低凹,再快,十步外石拦道,起,快,又是坡,加劲左挪一步,前地平……。” 就是如此,他们两人便不可思议的越去越急了,当然免不了有时失误,但燕铁衣反应快捷,应变神速,偶有差错,至多也只是几次踉跄,数度歪斜而已,并没有太大影响到他们合作的完美效果。 但是,后面,海氏双妖却迫近得非常快,原来他们在起步之际,距离海家兄弟约在十五丈之远,目前,任他们竭力奔掠,彼此间的差距却只有六七丈远近了,而且,这个距离仍在逐渐缩短中。 卓飞,贺大庸隔着海氏兄弟也有五、六丈远,他们的一下手下则更遥遥落后,但拖在最远处的,依然是石钰。 这种情势,燕铁衣虽看不见,却由厅觉判断得很清楚,而此等形态,差不多和他最早的构思相同!!他故意要造成这种情形,他曾预测当他在海氏双妖到达之际开始奔逃的时候,极可能便是现下的情况,如今,他算对了。 燕铁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很简单,目地只是使敌人的力量分散,延缓,不能立刻集中,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各个击破,逐一歼杀,这至少要比他在重围之中挣抗来得更有利,来得更有制敌之望! 现在,他们已奔过山田,正往山田的另一边驰落。 在急速的掠飞里,燕铁衣伸手将朱瘸子后腰上掖着的捕兽钢夹摘了下来,他这个动作触动了朱瘸子,朱瘸子口鼻窒风,头也不敢回的憋着气问:“小哥,你做什么?” 燕铁衣腾跃减慢,低促的道:“看前面。” 朱瘸子耳傍风声呼呼,脚不沾地的前掠着,在四周的景物匆匆后移中,他赶忙道:“我是在看前面!” 燕铁衣平静的道:“老哥,等一下我要你为我吃点苦头,行不?” 连连点头,朱瘸子道:“行--注意洼沟丈前!” 一跃而起,燕铁衣以剑鞘撑着朱瘸子越过沟边,迅速的道:“我要你跌个斗,不会很重,但可能要受伤,你敢不敢?” 朱瘸子咬牙道:“我敢。” 接着急道:“田坎高三尺,起!” 燕铁衣飞越而起,就在他飞越那三尺高的田坎之际,身形突滞,凌空一个倾斜往下坠落,朱瘸子骇然大嗥--情景如真。就像来自西天的流电,背后,一阵尖厉的怪啸破空而至,那阵啸声尖锐又悠长,只是堪堪入耳,它已曳至燕铁衣的后面。 燕铁衣知道,这是海公伯的“幻刃箫”刺到了。 而在这危急的时刻里,因为啸声的扰乱,海公伯的攻击路线来自那个角度,指向身体上那个部位,燕铁衣仍然无法揣测! 但是,这种倩况,却是他早已预料及的。 猝然间,他往前猛俯,肩胛处立时擦过一道火烫般的炙热感觉,同时,燕铁衣也觉得头颊处喷上了热的液点,他动作如电,奋力振臂前伏,一声怪叫,朱瘸子的身体已被凌空抛起,倒翻向后! 方自以“幻刃箫”在燕铁衣肩头上狠擦一记的海公伯,凭的全是一股急势,加上他满腔沸腾的仇恨,便形成了那种双目血毒的狂猛动作,一招奏功,倘不及二度追杀,他自已的身形已往前暴窜五步,方仰首,头顶上面,朱瘸子的躯体悬空而落! 出自一种本能的反应,海公伯极其自然又极其快速的拧腰急挫,他想都不想“幻刃箫”在一抖之下酒出流芒千道,飞卷凌空落下的朱瘸子! 就在这一刹那。 燕铁衣扑地的身子暴翻,“太阿剑”鞘起刃飞,那一抹冷电眩花了人眼,悚栗着人心,就宛似亘古以还,他便是以此般速度,追蹑着千百个年代一样灿亮的射至。 海公伯施展的空中的攻势甫始透出一半,他的整个身体已蓦然弯曲,一刹那间突来的巨大痛苦,使他惊骇于这痛苦侵袭的凌厉--他猛弯下腰,刚好来得及看见一片刃锋从他小腹中缩回! 怒泉般的鲜血,紧随着剑刃的拔出而喷溅,海公伯喉咙像是呻吟,又像是诅咒般咕噜了几声,他甚至不知道朱瘸子的躯体是何时落下来的,他只感到自已全身骤然的冰寒,那等可怖的冰寒,彷若一下子把他体内所有的热能完全挤压出去了! 骷髅似的黑面孔像是立刻枯槁,立时委缩了,海公伯包扎着白布的受伤左手紧抚着小腹,但浓稠的血液马上将他左手上的白布浸染成了一团猩红,他痉挛着,抽搐着,努力想挺立起来,却在另一次更为剧烈的颤动里仰身摔倒! 海公伯死了,那双三角眼却怒睁不闭--他是死不瞑目的啊! 以剑拄地,燕铁衣一个翻滚来到海公伯的体之旁,略一摸索,他把手上拿着的捕兽钢夹悄悄的暗藏在海公伯的右腋之下,又扯了一片海公伯的前襟掩遮住。 丈许外,另一阵强劲的风声飞快接近。 另一边,也传来了朱瘸子呻吟中的惊叫声:“又一个扑来了,靠左边……。” 暴弹而起,燕铁衣的“照日短剑”闪旋,冷芒如矢中,他的“太阿剑”伸缩百次,一个照面,便将豁命扑至的海明臣硬硬逼出! 回剑腾身,他以一个优美的姿势落到朱瘸子眼前! 这时,响起了海明臣撼天的嚎啕之声。 像疯子一样,海明臣猛的跪倒在海公伯边,扑在海公伯的胸前悲厉的哭嚎,但是,嚎哭声方才传出,却又突然被什么截断了似的蓦而停顿,代之而起,却是另一种惊恐高亢的怪叫! 海明臣像被什么东西咬着了般一下子跳起,他狂甩着左手,一张脸孔在瞬息里扯向一边,他跳着蹦着,一连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便毫不保留的因自他的口中。 于是,燕铁衣知道,自己的计划又成功了--海明臣的一举一动,都已被他料到,换句话说,他早已判断出在他制造了某桩事件之后,海明臣便必会有他所想像中那样的动作,宛似经他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样。 燕铁衣的计策是如此--当海公怕在满怀悲愤,一腔怨毒的情态下,对追杀燕铁衣的行动必是充满狂悍,又充满火爆的,他必是恨不能一举将燕铁衣歼杀;因此,他就会由于内心的激汤与仇恨的焚烧,而失去平素的冷静细密。燕铁衣再加强这样的形势,造成他行动的更剧烈,更凶猛,所以,便选在这个倾斜的山坡田坎下手,他拚着自己挂彩,以俯扑的假动作引起敌人的错觉,在敌人感觉的幻像,反应的本能,行为的惯性持续中,把朱瘸子抛起以分散海公伯刹那间的注意力,然后,他便以最快的速度一剑毙敌! 燕铁衣也预知,海明臣随后赶来,在他目睹他又一个亲兄弟被杀之后,不管他拚命上前攻击也好,抚痛哭亦罢,十有八九会跪在旁俯伏哀号,而这哀号的人,双手所支撑的位置,便极可能在死者的两臂腋下。如果死者是仰卧的话,那么,这人的手腕便会正好伸进早已暗藏死者腋下那具张口的捕兽钢夹之中了。眼前,所发生的事实,几乎和燕铁衣所推测的情形完全吻合。 海明臣的左手腕上,此时死死扣着那具沉重的捕兽钢夹! 每一种演变每一样结果,差不多全都符合了燕铁衣的计划与步骤! 喘息着,朱瘸子揉着腰臀的部位,咬牙裂嘴却又惊惑不解的叫:“我的皇天……那夹子怎的又来到这一位的手上了?” 扶他站起,燕铁衣冷冷的道:“不夹上才是意外,老哥。” 又呻吟一声,朱瘸子抖着嘴唇道:“小哥……我一时还挪不动腿……这一跤,像是把全身骨架子都跌散了……又,又痛,差一点闭过气去……如今两眼犹在泛黑……” 燕铁衣关切的道:“没有别的伤吧?” 摇摇头,朱瘸子道:“就只周身痛僵木,约莫不甚要紧……不好,那些人又追上来了!” 脸上是一片冷森之色,燕铁衣道:“你放心,老哥,如今至少我们勉可自保了!” 朱瘸子惶急的道:“现在逃吧?” 燕铁衣道:“等你缓过一口气来,能够动弹的时候,我们再冲出重围。” 忐忑的,朱瘸子问:“那样行么?” 燕铁衣平静的道:“行或不行,你已亲身经历多少次了,老哥。” 一阵叱喝呐喊之声随风传到,卓飞,贺大庸以及他们的一干手下业已纷纷奔至,然而,十分突兀的,他们那气透丹田的叱喝声却在看清眼前的一片惨状后,立时各自噎了回去,四周忽然便沉寂下来。 只有海明臣在又叫又骂的跳脚甩手,声同鬼号。 卓飞几乎吓傻了,他目楞楞的瞧了地下海公伯的体,又瞧瞧五六丈外的燕铁衣与朱瘸子,再回到像疯子一样长号不停的海明臣身上。 喃喃的,这位“大红七”硕果仅存的老大道:“呃……这,这是怎么回子事?” 贺大庸倒抽了一口冷气:“天老爷,海老大他完了!” 涕泪纵横,面目歪曲的海明臣一面在跺脚,一面尖着嗓子嚎叫:“我操………你们的老亲娘,你们一个一个还站在那里发你娘的那门子鸟楞?快过来帮着我解下这天杀的钢夹子呀……唉啊,痛死我了……” 如梦初觉,贺大庸赶紧奔了上去,插好兵器,双手用力,总算把那具捕兽钢夹扳开取下,而海明臣的一只右手,却已是血肉模糊,皮翻骨裂了! 大吼一声,海明臣痛得一屁股坐下:“痛煞我啊……” 猛然一哆嗦,卓飞抖着声音乾嚷:“快快给我圈住姓燕的。” 四周的几十名大汉,纷纷喊叫着装腔作势的往那边移动了几步,但是,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这个胆量敢往上凑近! 其实,这也难怪他们,地下海公伯的遗,便是他们最好的范例,连海公伯亦竟不免,他们自忖,又算得了什么样子的角色呢? 举凡是人,有谁是不畏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这些人与燕铁衣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仇恨,有深仇大恨的是他们的头子,而不是他们,这中间的差别可就大了。 卓飞又在顿足大吼:“围住呀,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娘的反,通通都是酒囊饭袋,一群不中用的九等废物,给我圈稳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贺大庸暴烈的吼:“听着,临阵退缩者斩无赦!” 吼叫声中,他身形飞起,抖手一锥,将一名缩在最后的瘦长汉子过了个透心凉,一路惨号着翻滚向山坡田坎下! 这一着“杀鸡儆猴”果然有效,其余的人立时呐喊一声,隔着燕铁衣远远的包抄上去,刀枪挥舞,却仍是不敢往上接近。 坐在地下的海明臣也不知是哭出来的泪涕?还是痛出来的?他一口一口的喘着气,满头大汗,嗓音中似掖着一颗枣核:“贺大庸……别光顾着叱喝……快找人……来替我治伤止血……痛得我受不住了……快……那姓石的………不就在……这里?快叫他来!” 贺大庸又奔了回来,大声吼着:“石钰,还不赶紧滚过来给海老爷治伤?这是你看热闹的地方么?” 一个黄皮寡瘦,神色阴鸷的中年人奔到石钰面前,狐假虎威的叱喝:“听到我师父的话了?姓石的,你还在装什么孙子?想反啦?” 石钰的颊肉抖了一下,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纸包来,往那中年汉子手上重重一放,十分勉强的开了口,语声淡寞得很:“敷上就行。” 那人呆了呆,却又狠狠瞪了石钰一眼,无可奈何的拿着药跑了过来,他喘嘘嘘的对贺大庸道:“师父,那混帐,只把药交给我……” 贺大庸哼了哼,道:“好了,杨贵,你就自己把药给海二爷敷上吧,记得仔细一点。” 这位叫杨贵的仁兄答应一声,半跪下来,颤巍巍的打开纸包,捧着海明臣那只抖索,血糊糊的右手,将纸包里的粉红色粉末倾倒下去。 也不知是杨贵紧张过度,还是这种粉红色的药未具有剌激性,只见海明臣全身猛一痉挛,痛得他用力抽回左手,右掌便狠狠一记掴在杨贵脸上。 “劈拍”一声脆响,海明臣这一耳光,直将杨贵打了个斗,可怜杨贵瘦削无肉的左颊立时肿涨起来,五条紫红瘀血的指印,清晰可见! 海明臣瞪目切齿的嘶叫:“你,你想害死我!” 站在一边的贺大庸突然一楞之后,随即兴起的便是极度的不满,他那张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活像也挨了一记巴掌似的难看;鼻孔急速嗡合着,这位“三心老狐”额门上暴出了筋络,他用力吸着气,尽量仰止自己那一股沸腾似的愤怒! 监视着燕铁衣的卓飞匆匆回头一望,虽然半句不哼,却也明显的透露出愠色来。 抚着右颊,杨贵慢慢的从地下爬起,满嘴的血,溅得一头一脸的药粉,他却委委屈屈的连哼也不敢哼一声。 勉强压住了内心的激动与恼怒,贺大庸走开几步,看也不看他的宝贝徒弟一眼,冲着那边默立着的石钰厉吼:“姓石的,你方才拿过来的是什么药?” 石钰哑的道:“我自己研制的金创药,止血合肌,续骨镇痛最具神效。“ 贺大庸恶狠狠的道:“为什么上去会有这种反应?” 石钰萧索的道:“良药苦口内服药,这是外伤敷药,自也免不了有所痛楚。“ 贺大庸咬牙道:“我再一次警告你,石钰,如果你想出歪点子,暗里做什么手脚,不要说你儿子的小命,连你这条老命也一样不保!” 生硬的,石钰道:“你如信不过我,可以不用我的药,我原本也没有毛遂自荐!” 勃然大怒,贺大庸咆哮起来:“他娘的,你还敢顶撞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看你活腻味了。” 呻吟出声,海明臣尖叫道:“贺大庸……快别吵了……赶紧叫姓石的过来给我治伤啊,又痛起来了……” 狠狠一跺脚,贺大庸悻悻的一挥手:“你马上给我过去,亲自过去,石钰,除非你不想你儿子活命!” 石钰僵直的站着,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他的牙齿紧紧入下唇口内,双手扭曲,两只眼睛木然凝视前方,像没有听到贺大庸的叱喝似的! 踏前一步,贺大庸厉声大吼:“石钰,我刚才讲的话你没听到?你是真不想要你父子两人的性命了?” 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石钰像是个木头人一样硬扳扳的走到海明臣面前,他蹲下,又自怀中掏出一色白纸包来,缓缓打开,将纸包中粉红色的药末轻轻倒到海明臣的伤手上。 一样的药,自然也会有一样的反应,海明臣血肉模糊的手腕甫始接触到药物的刺激,立时猛一抽搐,痛得他细眼暴睁,又是举手一掌掴向石钰! 但是,石钰却不同于杨贵,大大的不同于杨贵;他只是略略一侧脸,海明臣的一掌便打空擦着他的鼻尖掠过,而石钰执着海明臣的伤手微微一抖,海明臣已经痛得蓦的扯歪了脸,险些一口气闭了过去! 后面,贺大庸暴闪而进,“子锥”兜背飞刺,其快无比,石钰蹲在那里,头也不回,左手微沉飞抛,锐风冲刺,宛如刀削,逼得贺大庸急急退出。 一例,杨贵舞刀大喊:“石钰,你敢反抗?” 冷冷的,石钰道:“你们最好少跟我动手动脚,我一直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这并不是我含糊你们,更非怯惧于你们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只因为我儿子在你们胁迫之下!” 杨贵肿着一张嘴叱喝:“既知你那小兔崽子在我们手中,你还是老实点的好,否则,只怕你后悔莫及!” 石钰咬着牙道:“不要逼我太甚--我郑重警告你们,千万不要逼我太甚,我也是个人!” 杨贵怪叫:“你他娘的还待嘴硬?” 石钰默然不响了,两边的“太阳穴”却一次又一次急促的跳动着。 这时-- 海明臣却并不似人们想像中那样暴跳如雷,更没有老羞成怒,朝着石钰恨,他只是古怪的注视着仍然执着自己一只左手的石钰,脸上的表情掺其复杂! 贺大庸的神色也与海明臣差不多,他直直的瞪着石钰,两只小眼一眨一眨的,形态中,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颖悟了什么,在这样的反应里,更渗合着一股突兀的兴奋与惊喜。 他们两人的形色,石钰并没有发觉,他执着海明臣的伤手,双目低垂,毫无动静。 于是,海明臣开口了,语声竟是如此缓和,如此平静:“现在,石钰,你应该可以替我医治伤处了,没有人再会打扰你,包括我。” 贺大庸也嘿嘿一笑道:“是呀,我们的大郎中,没有人再来打扰你,请你动手替海二爷疗伤吧。” 石钰有些微微的怔忡,对方态度上的前倨后恭,令他心目中升起一团疑云,他看不穿,猜不透对方到底在弄什么花巧?为什么在应该发怒的时候却突然转变得这般温和,不,甚至转变得带几分奉承了? 海明臣勉强挤出一抹子似笑的微笑,沙沙的道:“我这只手,朋友,多偏劳了。” 贺大庸也俯下腰来道:“还盼伙计你多费心。” 石钰吸了口气,谨慎的道:“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何须摆出这副虚伪的姿态来?” 贺大庸乾笑一声,道:“伙计,你我原是一条船上的人,同舟共济嘛,交为患难,偶而有点不敬,还请老弟你多包涵,呵呵,多包涵。” 海明臣温柔的道:“来吧,老友,我等着你的回春妙手来治伤哩。” 一言不发,石钰开始替海明臣敷药包扎起来,他的动作熟练而快速,双手稳定,有条不紊,但是,他的心里却在极不安宁的翻腾着,一再付度海明臣与贺大庸这种突变的形态后面乃是蕴孕着什么企图? 那边,朱瘸子业已休歇过来,勉强可以行动了? 燕铁衣低沉的问:“他们现在再做什么,老哥!” 朱瘸子压着嗓门道:“那个姓石的在替那姓海的疗伤,刚才他们差一点内哄起来,现在却又安静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也听到--海明臣与贺大庸似是在石钰身上打什么主意,或许,他们忽然发觉了,石钰某一项原先未曾发觉的利用价值!” ------------ 第53章 仇融血 大度存义 朱瘸子低声道:“我们逃吧?” 笑笑,燕铁衣道:“如今不须『逃』了,我们只须『离开』这里就行,他们已经难以再拘束我。” 朱瘸子紧张的道:“当心他们还会用哨子铜锣扰乱你的听觉。” 燕铁衣道:“我已有了我的眼睛--你,虽然仍大不如我原先的自己的眼睛,但却至少要比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要强上许多!” 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升起,感到自己像高大强壮了好些,朱瘸子不自觉的挺了挺胸,是那种充满信念与当仁不让的语声:“对了,有我替你看看,小哥,我会做你的眼睛,我这双眼虽是老眼,可也确不昏花;如今,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燕铁衣深深颔首,赞许的拍了拍朱瘸子肩头,然后,把剑鞘伸了过去,朱瘸子紧紧用手握牢了鞘端,一拐一拐的,却显然迈开了大步,像有万夫不当之勇般挺胸突肚的朝着坡下走去! 包围在四周的几十名汉子不由呐喊出声,纷纷举刀舞枪虚张声势,但是,却在朱瘸子领引着燕铁衣走近的时候又蹭蹭挨挨的挤向一旁,畏缩之态,表露无遗! 卓飞气涌如山,又急又怒的大叫:“截住他们,截住他们。” 业已将伤口包扎妥当的海明臣自地下一跃而起,他喊了一声:“卓飞,你过来!” 怔了一下,卓飞疑惑的,满肚皮不痛快的飞掠而回,寒着一张睑道:“什么事?” 海明臣冷冷的道:“不用包围姓燕的,除了留下一个人守住我阿大遗体以外,我们缀着他就行!” 卓飞瞪起双眼,冒火道:“这是什么意思?万一让他逃脱,我们又该如何是好?这岂是可以开玩笑的?” 海明臣重重的道:“没有人在和你开玩笑,我们缀着他,到平地再下手,照我的话做,我自然有主张!” 卓飞声音硬硬的道:“为什么要缀着他到平地再下手?” 踏前几步,海明臣恶狠狠的道:“因为这里的地势不利于以多搏寡,主要的我另外有打算,卓飞,现在我们不能光凭硬干,该到了用期脑筋的时候了!” 卓飞抗声道:“你另外还有什么打算?一到平地……” 不待他说完话,贺大庸已凑到一边,悄悄的道:“海老二的意思我知道,我和他是一样的心思,错不了,照他的话做!” 卓飞不解的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真把我弄糊涂了……。” 贺大庸急道:“快招呼兄弟,让开路来放他们走,只待下了田坎我们就动手,这一次可以摆平他!” 卓飞紧皱双眉道:“希望你们不要弄巧成拙!” 贺大庸低促的道:“放心,这一遭我们等于安排了一具铁棺材,姓燕的一头扑进去便永远也爬不出了!” 不太相信的哼了哼,卓飞却无可奈何的回头叱喝:“放他们走,疤眼陈三留下,其余大伙两边跟着就行。” 于是,便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场面--朱瘸子引着燕铁衣往田坎下走,四十余名大汉惴惴不安的分在左右夹持而行,这种情景,固是监视防范,却也像护送卫随着一样。 卓飞一面紧步跟上,边朝身侧的贺大庸不住埋怨:“贺大哥,你怎的也和海老二一个鼻孔出气起来?这家伙又疯又狂?还出得了什么好点子?你不拦他,反倒帮他劝我,这算搞什么玩意嘛?” 贺大庸狡滑的一笑道:“我们稍慢一步走,等海老二与石钰上来,那时,你就知道这实是桩上佳的主意了--海老二却也颇有几分头脑,不太简单。” 这时,海明臣业已交待,留下来的“疤眼”陈三守护着海公伯的体,他故件亲状的携着石钰之手,双双快步追了上来。 卓飞满心懊恼,闷头不响,贺大庸却会意的向海明臣点点头,海明臣阴狠的一笑,将石钰拉近了些,尽量把语气放得柔和的道:“石钰,现在我们非常需要你帮忙。” 石钰冷漠的道:“我能做的,都已做了,如今我想不起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上你们的忙!” 海明臣向贺大庸使了个眼色,贺大庸乾笑一声,贼嘻嘻的道:“最早,我们的打算只是想利用你与燕铁衣的关系,由你把燕铁衣引诱出来毒倒,对你的--呃,要求,也仅此而已,但方才,我们突然想起,还忘了你另有一宗长处未曾加以借重,我们几乎忽略了,因为我们以为我们的力量已经足够;在原来的预料中,我们以为燕铁衣一旦中毒,加上『大红七』与我,甚至海氏三昆仲,还有什么问题呢?姓燕的十有八九将会俯首成擒,可是,谁知道事情一开始就不顺利,他及时排除了大部份的毒性,虽说招子失明,却仍然强悍难敌,使我们几番攻扑,损伤累累……我们不否认在最早的时候也曾考应到使用你的力量,但我们正计划进行中却并不指望真要借重,我们原以为只凭我们就已能应付,而结果却大谬不然,所以,这原来考虑过又疏忽了有关对你更加偏劳的事,便在方才海老二那一掌里提醒了我们,所以,呃……” 石钰不耐烦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不须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讲出来吧!“ 贺大庸嘿嘿一笑:“想请你对付燕铁衣,当然,我们会帮着你一同下手!” 石钰神色大变,他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是疯狂!你们逼迫我自陷于不义之境,我做了这些业已是负愧至深,内疚神明,你们还想再叫我永沦苦海,万劫不复?在『长春观』里,我屡受良心煎熬,不肯与你们苟同,已表白了我对你们强烈的仇恨感,现在我岂会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海明臣阴沉的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石钰,只怕这事由不得你!” 石钰大怒的道:“我已是一个不仁不义不信的人,罪衍深重,愧对天良,但是,至少我还算个人,有点人性,我不能再随你们摆布变成一头十足的畜生了!“ 贺大庸刻毒的道:“姓石的,你还谈什么仁义,说什么人性?你以为就凭你单方面讨好燕铁衣就能免除他对你的怨恨?来不及啦,你所造成的事实,业已足够燕铁衣活剥你十次而有余;他第一个就会找你开刀,你这时不同我们联手除掉他,便只有等着他来收拾你,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姓石的,你再犹豫,包管后悔莫及!” 石钰激动又悲切的道:“我宁肯叫他杀了我,也不能与他动手,更不能帮着你们去围攻他!” 海明臣吊起眉毛道:“你不肯去杀他,我们就杀你的儿子!” 贺大庸紧接着道:“想想看,你现在不去对付燕铁衣,他迟早必将寻你报仇,你一死,你的儿子谁来养育?再说,你不帮我们,你儿子的安全更就杂说喽………” 石钰痉挛着叫:“你们不准伤害我的儿子……” 贺大庸皮笑肉不动的道:“那就要看你同不同我们合作了;石钰你既已有了开端,一脚插进这个烂泥潭,要拔腿也拔不出了,还不如贯澈到底,有始有终,一路做下去!” 痛苦的,石钰垂下头紧绞双手:“不,我不能……不能这样做……。” 一直没有吭气的卓飞突然厉烈的道:“你不干,我马上就会宰掉你的儿子,拎着他的小脑袋来给你看!” 嘴里“啧”了几声,贺大庸幸灾乐祸的道:“那小家伙,啧啧,白胖可爱,生得多么乖巧伶俐,那样清秀聪明的一颗小脑袋,一旦被砍下来变成血糊糊的一团,可就再也不可爱,不清秀啦,简直不忍卒睹啊……” 猛一震动,石钰抚着脸泣号:“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柱儿,我的柱儿……” 贺大庸轻声轻气的道:“只要你答应帮着我们收拾燕铁衣,那孩子,呃,乖柱儿,便活蹦乱跳的交回你手上,而且包管毫发无损!” 石钰放下抚脸的双手,五官歪曲,切齿欲碎的嘶喊叫骂:“狠心狗肺,丧尽天良……你们全是一群野兽,一群毫无人性的禽畜……。” 耸耸肩,贺大庸半点也不生气,他平淡的道:“用不着这样激动,答不答应,就凭你一句话;当然,如果你不想要你儿子的性命了,我们也无可奈何,不过,怕只怕你失掉儿子,燕铁衣也不稀罕你以热面孔去贴他的冷屁股哩!” 海明臣大声道:“肯不肯马上决定,利害之间你自己权衡,我们没有时间与你多磨蹭!” 卓飞更凶恶的道:“怎么样?你还是非要见到你儿子的首级抬来了才后悔。“ 沉默着,石钰的身体不住栗栗颤抖着,片刻后,他终于猛一跺脚,似是哭号般嘶哑着声道:“好,好,我答应你们,等我也同你们一样变成畜生,变成禽兽,你们就满足了!” 贺大庸不以为忤的道:“唔,这才是诚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石钰,照我们的意思做,亏待不了你。” 石钰像背负着万斤重担般吃力的喘息着,突然,他又激动的道:“但我也有个条件。” 眉梢子一挑,贺大庸道:“什么条件?” 卓飞大吼:“娘的皮,你还有资格提条件?你只管照着我们的话去做,其他--。” 摆摆手,贺大庸道:“别急,先听听他怎么说。” 石钰咽着声道:“我要你们现在就把我的孩子带来,我要见见我的孩子!” 勃然大怒,卓飞吼道:“你在做梦,你想我们在事成之前先交回你的孩子或是妄图下手抢夺不是?呸,你把我们都当成傻瓜蛋?你他娘的!” 这时,石钰突又转变为十分平静,他缓缓的道:“我没有这个意思,而且我也不愿冒这个险--我要见到我的孩子,我须要亲眼看到他现在是平安的,完整的,或者,这是我与孩子的最后一面,反之,我办完事就立即带了孩子远走高飞,与你们一了百了,永不再见。” 贺大庸想了想,道:“如果我们不答应?” 石钰断然道:“那就一切不谈了,我宁肯死。” 又沉吟了一会,贺大庸望了望海明臣,海明臣阴鸷的点点头:“可以,但孩子要在我们控制之下,事完之前不能交给他,这是我们最后的让步!” 咬咬牙,石钰道:“我同意!” 贺大庸向卓飞道:“你的意思呢?卓老大。” 卓飞无可奈何的道:“好吧,既然你们没有异议--不过,那小兔崽子必须由我们把握着才行!” 贺大庸道:“这个当然,杨贵,你马上以最快的法子去把石钰的小孩带来,那地方你晓得。” 回应一声,杨贵转身飞奔而去,刹那时便在杂树蔓草里失去了踪影。 海明臣泠泠的道:“姓石的,这一来你满意了吧!” 石钰吸了口气沉沉的道:“我们在那里动手?如何动手法?” 此刻,他们已经一路跟缀着燕铁衣与朱瘸子走下田坎,在田坎下的对面便是一条蜿蜒的官道,而田坎和官道的中间,却还隔着一条乾涧,一条深有丈许,宽逾两丈的乾涧涧底起伏不平,生满杂草丛丛,尚有零散的大小岩石错落分布着……… 贺大庸低促的道:“就是那里吧?前面的乾涧!” 海明臣满脸杀气的道:“好,这正适合做燕铁衣和那老瘸子的葬身之地!” 卓飞也凶悍的道:“这一遭我们决不能再放姓燕的脱走,过了乾涧即达官道,姓燕的一旦上了大路,人杂面广,耳目众多,要想圈住他就大不容易啦,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海明臣狠酷的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卓飞暴起五步,振吭大吼:“兄弟们,围上去!” 在他的吼喝声里,几十名彪形大汉齐齐随同呐喊,迅速由两边往前延伸,企图布成一个包围的弧圈--卓飞,海明臣,贺大庸亲自押住阵脚! 很出人意料的,燕铁衣没有越涧而过,他抱着朱瘸子一耀落向涧底! 燕铁衣根本便不想“逃走”,他也早打定主意,就在这里将这段恩怨一并了断! 当然,他很明白,他的仇敌们已是“强弩之末”了,如其纵虎归山,何不就地斩杀?这个心思,倒是与卓飞贺大庸,海明臣等人不谋而合。 顿时,卓飞一声号令,一群汉子蜂拥冲到涧边,他们还不待往下扑,贺大庸已急忙出声阻止,卓飞不解的问道:“又是干什么,贺大哥?” 站到涧边,贺大庸注视着坐在一块石头上撑剑平视的燕铁衣,他凝重的道:“姓燕的并不急着逃脱,他形色十分沉稳悠闲,卓老大,他是在等待我们,他一定认为凭我们如今的实力已奈何不了他,看他的样子,他的意图显然与我们相同!” 猛一挫牙,卓飞狠狠的道:“娘的皮,我们便冲下去与他拚个死活!” 奸险的一笑,贺大庸回过头来:“石钰,现在到了该你卖力的时候了,燕铁衣就在下面,你这就去向他搦战,等你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好再叫他挂上几处彩,然后我们再冲过去帮你。” 石钰闭闭眼,道:“可以,但我要等见过我的儿子以后!” 卓飞正要发作,贺大庸伸手按住了他,阴森森的道:“好,便叫你等着见你儿子的面。” 于是,便在一片萧煞又僵寂的气氛中等待起来,涧边,他们在等待,涧底,燕铁衣也一样在等待,场面在静态里有一股阴阴的酷厉意味! 约在半个时辰后,杨贵偕同另三条人影出现在山田上头,他们略一张望,便发狂般奔了下来,除了杨贵外的另三个人,有两个是面容凶恶的大汉,两人中间,挟着一个小小的身体,那是个白净乖巧,生得非常秀气的小孩子,约模十岁左右,一见到这孩子石钰已情绪激动起来,他大叫着往前扑去:“柱儿,柱儿,我的柱儿……” 猝然斜翻,贺大庸的“子锥”寒芒一闪,拦到石钰面前,卓飞,海明臣也分别跃至石钰左右挟持着他,而对面的三个人立时止步,杨贵的一柄马刀已顶上了孩子胸口! 那俊秀可爱,却是神色委顿,衣衫绉乱的孩子,一边用力挣扎,一面哭喊着:“爹爹,爹爹,哦,爹爹啊……。” 石钰面如火炭,双目尽赤,他狂吼着:“不准伤害我的孩子,谁也不准伤害他,我照你们的意思去做便是!” 贺大庸冷冷的道:“很好,你只要依我们的话去做,孩子便还给你,活生生的还给你!” 用力吸了口气,石钰抑制着自己不稳的心情,他沉重又悲切的道:“我可以亲亲我的孩子么!我愿意反绑双手,由你们以兵刃架颈,只要亲他一下!” 卓飞凶神恶煞般咆哮:“娘的,你毛病可还真不少!一下要见,一下要亲,那来这么多罗嗦?” 贺大庸无奈的道;“好,你亲一下吧,亲完了便下去,我警告你不要出歪点子,否则你便逃得了,你儿子可没有这身好本事!” 说着,他的“子锥”抵到石钰心口,左手食中二指顶上石钰背后的一处”死穴”,海明臣的“阎王笔”也直触在石钰的脖颈上,就这样,柱儿亦由三柄马刀交搞着后脑袋,如临大敌般让他们父子接近。 石钰心痛如纹,泪流满颊,他微俯下身,一次又一次在儿子面颊上,头顶上,两耳边亲着吻着,柱儿也乖巧,仰起脸任由爹爹亲近,一边抽噎,一边也是泪如泉涌--十岁大的孩子彷佛已经懂了多少人事! 卓飞大吼道:“行了,有完没有?这又不是生离死别,犯得上如此伤心?拖开!” 柱儿一声颤抖的哭喊刚刚出口,业已被杨贵与那两名大汉扯到一傍,石钰用衣袖拭泪,又深深的看孩子一眼,转身行向涧边。 拍拍石钰肩头,贺大庸阴笑道:“好好干,朋友,你们父子团圆即在眼前啦!” 嫌恶的一抛肩,石钰半声不响,暴射涧底! 这位“鬼手郎中”,刚刚飞跃到燕铁衣那边,站在燕铁衣身侧的朱瘸子好似早已告诉燕铁衣了--他端坐不动,“太阿剑”撑立面前,好一副凛然不畏的大豪风范! 一和燕铁衣正面相对,石钰那种羞愧,惶恐,惭疚,可以说到了极点,他汗如雨下,全身颤抖,面颊的肌肉不住抽搐,嘴唇哆嗦着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平静的,燕铁衣先开了口:“石钰,你是来杀我的?” 猛一痉挛,石钰再也忍不住泪水迸溢,他“扑通”跪在燕铁衣面前,噎着声道:“他们暗中掳去孩子……以孩子的生命会迫我来诱你入壳……瓢把子,你知道我对柱儿的感情与依恋……这是他娘唯一留在世上给我的东西……我爱孩子超过我的命……我没有办法……我好苦……但瓢把子……我知道我错了……如今……我才深切……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道义……更超越了父子私情……良心的煎熬……亦不是自圆其说能以减轻的……。” 叹了口气,燕铁衣也伤感的道:“我知道你在后悔,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后悔了……你曾不止一次的劝我不必陪你来,你一再拒绝与他们合作,你的形态举止在在全表明了你内心的不安与痛苦,我也可以感觉到,但是,唉,在这以前,我委实不会料及,丝毫也不曾料及你会这样对付我……大郎中,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是连心的挈交,可不是?” 石钰涕泪滂沱,他用力批掴自己面颊,齿血飞溅中,一边压制着哭腔:“我该死,我该死,我是畜生,我不是人!……” 燕铁衣温和的道:“罢了,大郎中,罢了!……你下来的目地是做什么呢?是不是他们又以孩子的生命胁迫你来对付我?” 震了震,石钰满面泪痕的道:“你晓得?” 燕铁衣沉重的道:“这很容易猜,大郎中。” 顿了顿,他又低徐的道:“你打算怎么办呢?我知道你很为难……” 石钰抑止泪水,膝行几步,哑又惶急的道:“瓢把子,我宁肯失去一切,也不能再对不起你,我已有了决定,最后的决定--瓢把子,我们假作拚斗,在第二十个回合上我会故意跃起尖叫,那时,柱儿即将倾力挣脱夹持他的人跳向涧下,我们谁来得及谁便接住他。” 微微皱眉,燕铁衣道:“如果他挣不脱呢?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冒险?” 含着泪,石钰然笑了:“孩子如若挣不脱,我也认命了,好歹冲上去拚一场,也算为孩子报仇。” 沉吟一下,燕铁衣低声道:“大郎中,我的眼睛已看不见了,是否还有复明的希望?” 石钰真挚的道:“复明绝无问题,瓢把子,我给你暗置酒中的毒药,是一种不伤内腑,不留遗根的暂毒性药物,立使身毒僵木,功能临时委顿,令体内的血脉精气停滞,只须三天,毒性便又会逐渐消失,恢复正常,你双目一时失明的原因,是在运功排毒之际,毒氲化气泌出,侵入眼珠使之暂时失去视力,便不须药治,养歇五天也自会复明,我现在给你一包药粉,食下之后,最多只要盏茶功夫,立可视物如常,目力完全恢复,永不再留任何遗患……。” 说着话,石钰用背脊掩遮着自己的动作,右手倏弹,一小包以黄纸包着的药粉药已向燕铁衣抛去,燕铁衣侧着耳朵,以一个搓揉面颊的假动作悄然接住了这一小包药粉,他几乎毫不考虑的便在一低头之下撕开纸包,将纸包中的一小撮药粉倾入嘴里,含着唾液一口下! 药粉是白色的,像晶莹的细涩盐粒,入口很苦很涩,但燕铁衣仿若不觉。 缓缓的,石钰站立起来。 而这时,簇拥在涧边上注视这里情况发展的卓飞等人业已沉不住气了,贺大庸先拉开喉咙喊叫:“石钰,你还在磨蹭什么?怎的竟对着姓燕的矮了半截?你他娘要有点骨气,无毒不丈夫,干了就干了,犯不着『负荆请罪』,不要忘记你的儿子还在我们手上!” 卓飞也狂喊:“你休想暗里出什么花样,姓石的,我们全盯着你,来呀,把那小兔崽子推到前面来!” 哭喊挣扎着的石念慈--柱儿,果然被杨贵以及另两名汉子推扯到涧边,他一口叫一声“爹”,宛若猿泣啼令人闻之鼻酸…… 燕铁衣叹息道:“唉,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有什么罪?都是大人在作孽啊!……” 此刻,石钰探手入怀,“铮”声脆响,拔出了他的惯用兵器--“双刃刀”。 燕铁衣没有说话,缓缓站起,“太阿剑”连鞘斜斜举起,左手微抚腰际,一以眼睛在急速霎动,与石钰对面而立;朱瘸子却早已拐呀拐的让出了老远。 在涧缘上观战的人,与涧底对持的人,都是一样的紧张,一样的凝重,真同假,几乎难以分辨了,隐动中,似有一层无形的血雾在飘漾……。 突然间,石钰暴闪而进,巴掌宽,两尺长的锋利双刃刀带起如流的冷电穿射,燕铁衣长剑蓦扬,左手伸缩,一蓬参差不齐的芒焰立时四飞,硬将石钰逼出! 身形一晃又进,石钰刀似云卷,层层重重的在锐啸声里会聚向燕铁衣。 一个斗倒翻三丈之外,在这个斗翻起的过程中,燕铁衣长剑回颤,宛似涛涌!石钰紧跟而上,刀旋刃闪,毫不让步的强硬反击,在连串的金铁交击声里,燕铁衣倏忽飘飞,长短双剑起似光塔叠集,江河决堤,猛然反压敌人……。 很快的,二十招已到,燕铁衣身形斜扬猝转,长剑一指似虹,贯刺石钰,于是,石钰尖叫着一跃五丈有奇! 就在石钰跃起的同时,在涧崖上注视战况的人们正自目凝神迷,全神贯注的当儿,突的响起一声尖锐又稚嫩的惊喊--一条小小的人影已从涧缘猛的挣脱挟持着的手坠落下来! 变化是快速无伦的,石钰凌空折转,飞往承接,但是,上面另一条人影却狂吼着连人带刀冲了下来--那是杨贵,贺大庸的徒弟! 本能的,石钰横里暴移三尺,双刃刀急闪斜掠,杨贵嚎号如泣,血喷满天! 但是,那条小小的身影却手舞足蹈的朝着一块竖立的岩石跌落! 燕铁衣就在这时猛力一个回旋--身体打着转子飞闪而去,巧得间不容发,他正好一把将急速坠落下来的石念慈抓牢,这一扯一带之力,更将他拖得连打好几个踉跄! 涧崖上,怒叱厉喝之声响成一片,一团红影首先扑向燕铁衣,紧接着贺大庸,海明臣,与其他十数个武功较佳的汉子也纷纷冲至! “熟铜人”挟着阵阵劲风,挥映得影幻重重,在卓飞扭曲歪扯的狞狞面孔中呼轰压头,燕铁衣反手将石念慈按倒地下,身形飞起,“太阿剑”猝然扩展成一片晶幕,晶幕甫现,又突而散碎,幻成了一天的光矢芒雨射落,在这极目所见的灿亮电耀中,“照日短剑”闪出千百怪蛇也似的流虹,往上暴卷,于是,卓飞顿时淹没于这一片旋纵横的光芒中,血肉横溅,惨号宛似在绞人的肝肠! “天似血”、“冥天九式”中的第四式。 海明臣厉啸着,恍同恶鬼,连人带着“阎王笔”照直撞到! 一枚巨大的,彷佛闪射着冷电精芒的光球,突在燕铁衣的急速凌空滚跃中出现,光球旋转快不可言,电闪冰焰四射齐飞,空气破裂排荡里,海明臣一个斗接着一个斗滚飞出去,血喷似雨--燕铁衣的这一式,是“天颜震”。 那边,石钰形同疯狂,他的双刃刀疾若电掣,纵横穿刺中,已经连劈带搠放倒了七、八个敌人,更逼得“三心老狐”贺大庸又跳又蹦,难以招架! 燕铁衣凌空掠到,对着贺大庸就是一式“天颜震”,锐芒冷电暴射中,贺大庸脸同死灰,方才喊出一声“饶命”,整个人已被同时戮上的三十九剑撞出了丈许! 仅存的三名汉子,早已在他们同伴断魂的一刹那亡命奔逃出好远了。 喘嘘着,石钰抬头一望涧上,还那来半个敌人的影子? 急走几步,他又“扑通”跪在燕铁衣面前,一头一脸的血污含着泪痕,咽喘着道:“瓢把子,顽凶尽除,恩怨已了,如今是瓢把子治我这不忠不义罪名的时候了。” 燕铁衣站在那里,他的一双眼睛已经不再木讷,不再迟滞,不再迷茫,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是如此的晶莹澄澈,如此的明亮炯灼,神韵净然,有若秋水一泓。 仰起头来,石钰哽着声道:“随你如何惩治我,瓢把子,我完全甘心领受!“ 摇扫头,燕铁衣深长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大郎中,不要这样令我为难,我并不想报复你,一丝一毫也不想……” 猛一咬牙,石钰抓起他的“双刃刀”,朝着自家左腕狠命剁了下去! 燕铁衣动作如电,“太阿剑”连鞘斜挥,“锵”一声撞响,已把石钰砍落的“双刃刀”磕飞两丈! 一声呼叫,石念慈从那边奔了过来,也“扑通”一声跪在燕铁衣身前,同时紧搂着石钰的胳膊哀泣:“爹爹……不要伤害自己,爹爹,请叔叔原谅我爹,求你叔叔……柱儿没有娘,爹爹如果也不在了,柱儿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叔叔怜我,也请恕过爹爹……。” 燕铁衣鼻端泛酸,他急忙将父子两人扶了起来,一面轻抚着孩子头顶:“柱儿,乖孩子,叔叔没有责怪你爹,叔叔从来也不会责怪他,你爹同叔叔,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么?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柱儿,叔叔永远敬重你爹,友爱你爹,也会疼你一辈子,柱儿,好好陪爹回去,不要忘了,叔叔此生此世,都和你们爹俩最亲密……。” 石钰泪水沾颊,泣不成声,柱儿也抱着父亲哭得一声噎,一声咽,两代拥啼,情景恻;燕铁衣目中也泪光盈盈,他伸手拍了拍石钰肩膀,又摸摸孩子头顶,转身离去。 ※※※ 两匹峻马驰骋在官道上,在蹄音的清脆传扬中奔向“楚角岭”,鞍顶,坐着燕铁衣及早已换了一身光鲜衣裳,且修整过仪容的朱瘸子。 又是局促,又是兴奋,又是充满新奇感觉的朱瘸子,拉开了嗓门道:“呃,小哥,我到现在还猜不透,你的眼睛是啥时看得见东西的?” 笑笑,燕铁衣道:“就在那孩子从涧上坠落下来的一刹那间,很奇妙,眼睛中的晕翳顿去,朦胧全消,视力的恢复就在瞬息间。老哥,充满光亮的世界,清晰明洁的天地万物,真美啊!” 朱瘸子咧嘴傻笑道:“我倒不觉得美在那里,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试过失明滋味的缘故吧!我有种比较怪异的想法,小哥,那石钰心地还善良,所以老天便恰巧挑在那危急的一刻叫你复明,以便趁时救下石钰的孩子。” 豁然大笑,燕铁衣道:“善有善报,可不是?老哥你的心肠,也一样会得到好报应的。” 朱瘸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呵呵憨笑起来--他只是个平凡的,甚至微贱的老樵子,但是,平凡的人也可能在某一种特殊的环境与时机里发挥出其不平凡的光芒;人有灵性,有智慧,如果再加上一颗明辨善恶的心,造化也就接近了,不是么? ------------ 第54章 人如玉 彩衣衬妆 这是一位美得俏、美得娇、美得怪惹眼的大姑娘。 她约莫有十八九岁的年纪,白净净的一张瓜子脸,未经修饰,却自然弯如新月的一双柳眉下,是两只黑白分明,活溜溜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下有一张菱角般红润的小嘴,笑起来腮帮子上各有一双深深的,浑圆的酒涡;这妮子的那般媚丽劲,就甭提有多么逗人了,然而,却媚得鲜活,美得纯真,一朵实实在在的花儿--还是朵含苞未放的嫩花儿呢。 她的穿着很简,寻常人家子女都惯穿的青布衣裙,脚上是双瘦窄窄的青布鞋,浓黑柔软的秀发盘成两个髻分结脑后,一方绣着花边的手绢老是有些腼腆的掩着那张小嘴,现在,她正在这家绸缎庄里选购着衣料。 在这小娇娘身后,跟着的人赫然却是熊道元,熊道元的两肘弯里业已托满了大包小包,又是圆又是方的各式物品,累得这位有“快枪”之称的大个儿直在喘气,看样子,他是陪伴着这位姑娘出来购物的,好像已经跑过不少地方,买了许多东西了。 小娇娘的身侧,嗯,竟然是燕铁衣。 一困困,一匹匹五颜六色,或丝或绸的衣料被伙计从货架上取下,又逐一抖了开来,料子迎风兜着空气发出“普”“普”的声音,一条一条像彩虹般绚与缤纷的被伙计展现在长长柜台上,每匹料子中间的衬木堆向台面,有轻沉的“冬”“冬”声,于是,“冬”“冬”,“普普”的声言不绝,好长好长的一条柜台,便立时形成了花团锦簇,鲜艳都丽的一堆一堆,一片一片,那眩目的光彩,便宛似将天下所有的颜色都会集在此了。 姑娘也有些局促,却有更多的兴奋与欣喜,她不大好意思的挑着拣着,抚抚这,又摸摸那,似乎每一样她都喜欢,却又不知道那一样好!真的,这么些年来,她几曾见过这么多漂亮鲜艳的料子哪?这些衣料便摊在她面前,任她所好的拿,她简直不知道如何来选择了。 店伙计是一头的汗水,熊道元是一头的汗水,而大姑娘也在鼻见了汗珠,只有燕铁衣,仍然潇潇潇潇安安静静的背负双手站在一边,神态悠闲而雍容。 这时,熊道元往上踏近一步,开了口:“呃,我说妹子,你就随便挑两块绸缎带回去吧,别再琢磨啦,这一上午来,可怜哥哥,我不但两条腿转了筋,连这双手臂也被压麻了哇!” 大姑娘脸蛋一红,羞怯怯的道:“大哥,料子都这么好看,花花绿绿的一大堆,我倒买不知该拣那一种了。” 熊道元吁着气道:“你乾脆闭上眼抓几块就行,妹子,早买完了我们赶紧去祭五脏庙,唉,又渴又累又腹中饥啊,这个滋味可不是好消受的。”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道元,今天出来买的这些东西,是我送给令妹的一点小礼物,也是帮她陪衬点嫁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多年磨练,你可仍是沉不住气呀!” 熊道元赶紧打了个哈哈,道:“魁首别误会,我只是,呃,生恐魁首太破费了,这一天上午,可是买了多少东西,花了多少银子啦?这怎么好意思啊。” 燕铁衣笑笑道:“少来这一套,你心里在想什么莫非我还猜不到?你是自己想偷懒,却亏得编排出这是个好藉口,听着像怪顺心的,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青脸泛赤,熊道元忙道:“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魁首,我可以发誓!” 燕铁衣安详的道:“算了,道元,人与人之间相处得长久了,至少会有一个收获--解,对你而言,我的了解还不够么?” 羞答答的向着燕铁衣笑了笑,这位大姑娘低声道:“大当家,我随便挑两块料子就行了,今天已害你花了很多钱,我哥也跟着等了一响午,再买下去,娘会骂我不懂事呢……” 燕铁衣笑道:“二妞,没关系,拣你喜欢的尽情挑,你要多少我替你买多少,别理你这狗熊大哥,妹子要出阁了,他既便累上一点,这一辈子还有几次这样‘累’的机会?” 大姑娘脸泛桃花,害臊的道:“大当家,我不客气,真的很够了。” 燕铁衣爱怜的道:“二妞,你与道元,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却亲甚过一个娘胎的骨肉,道元疼你与同胞所生并无二致,对你娘,他更是尽孝道,敬顺不啻亲娘:这些年来,我也眼看着你自垂髻黄口的小丫头长大成如此标致的大姑娘,我疼你亦如兄长,再过几天你就要嫁出去了,我们有这一场兄妹之情在,又怎么不稍表示点心意?你别怕我花费,这一生里,像这种性质的花费,可也只有一遭呢!” 二妞又是感动,又是喜悦,却也杂合着一股惆怅悲切的滋味道:“大当家……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我真不知要怎么来谢你同我哥才好,我原不想这么早嫁,都是娘同我哥作的主,他们生怕我了多吃了熊家的粮似的!” 熊道元连声喊起冤来,他急忙道:“熊小佳,二妞,妹子,你说话可不能昧着良心,先不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句老话吧,人家村头季大户的那个楞小子可等了你多少年啦?从小你们就在一起玩,一起闹,自搅泥巴的小鬼头全长大到人模人样的年岁啦,所谓‘青梅竹马’的游伴呀,季大户家有身架,有底子,为人又敦厚谦和,小地方的大财主却难得以善行名,确确实实是积德修福之家,街坊邻里谁不敬佩?人家那楞小子季学勤生得又是一表人才,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去年还中了秀才,这等的少年郎多少大闺女日思梦想全高攀不到,偏偏他就对你是死心眼,打前年起年年央人来家求亲,是娘见他是个好小子,又征得我同意,才答应将你许他的。二妞,把手放在心口上说,你又何尝不中意来着?问你肯不肯的时候,你还不是装模作样的说一声:‘人家不来啦’便跑到屋后头偷着笑去了?这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挑着灯笼都难找呀,好不容易替你撮合了,乖乖,到了这等节骨眼下,娘同我又落了个‘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赚了个熊’啦。 二妞--熊小佳的白净脸蛋顿时便红得有如柜台上的那块红绸布了,她臊得直跺脚道:“瞧你,大哥,瞧你,人家只不过随便说说,你的话就像黄河缺了口,哗啦哗啦淌个没完了,这是什么地方?你还非得嚷嚷不可?” 熊道元嘿嘿笑道:“那个叫你讲话不凭良心?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哥哥我可是直肠的人,有什么便说什么,皇天在上,这可不是冤你吧?” 熊小佳又急又羞的道:“哥哥别再说啦,人家都要臊死了!” 一侧,燕铁衣笑道:“道元,平时你不大好多话,怎的今天却舌头翻搅个不停?” 熊道元裂着嘴道:“魁首,你就不晓得二妞道丫头有多么个刁钻法,若不趁早顶住她呀,她能威风得你老半天反不上一口气来!” 熊小佳急道:“我才不像你说的那样蛮!” 燕铁衣道:“当然,二妞,我是最喜欢你的,别理你哥哥,先把衣料挑选齐了再说。” 回头望向柜台,熊小佳发现站在柜台后的那名店伙计正在张着口楞呵呵的傻笑着,这一来,又羞得她连双手足全没了个放处……。 燕铁衣和详的道:“二妞,你喜欢那种颜色的料子?来,告诉我,我来替你挑拣……” 低着头,熊小佳羞窘的道:“随大当家的挑吧,只要大当家看中的,我也一定喜欢。” 吃吃笑了,燕铁衣道:“好甜的小嘴!” 熊道元又接口道:“这妮子的一张嘴呀,把她老哥我都哄了十几二十年罗!” 轻轻拧了熊道元一把,熊小佳幸嗔道:“大哥!” 连忙扭闪,熊道元笑呵呵的告着饶:“好,好,我不说,不说便是……你可别拧,痒得我心慌……” 燕铁衣又问:“二妞,你挑呀!” 熊小佳眨眨眼,怪难为情的道:“说真的,大当家,我实在挑不出那块料子花色较好,因为在我眼中,那一块料子都是好的!” 燕铁衣有趣的道:“当真?” 熊小佳道:“我怎敢骗大当家?” 点点头,燕铁衣招呼着:“伙计?” 店伙计赶忙朝前一伸脑袋,殷勤的答应着:“爷,小的在着哪。” 燕铁衣笑道:“这柜台上的衣料,总共有多少匹?你待会给算算,我通通要了,你们给包装好,送到离此六十里外的‘仁德村’去,找那家门口栽三棵老柏树的熊家交货就行,那里有我的一名管事守着,货钱向他要,他会如数给现。” 这样的气派,这样的口吻,店伙计眼皮多活?怎会看不出来乃是财神爷上门了?此等大主顾,三两年里也难得遇上一个,他怎会不尽情巴结?只听这位店伙计一叠声的回应,挤眉谄笑着道:“成,爷放一万个心,小的包准给装得扎扎实实,包得漂漂亮亮,马上用车给送到‘仁德村’熊家府上去,列明清单呈给那位管事老爷过目,帐不忙结算,记着也一样。” 燕铁衣道:“这倒不必,付现比较乾脆点,伙计,有劳了。” 此刻,店东也狗颠屁股似的凑了上来,吆喝着小学徒端凳敬茶,围在燕铁衣他们身边团团打转,那等恭维法,可真够瞧的。 熊小佳有些不安的悄然对燕铁衣道:“大当家!这……太多了吧?我怎么敢当?娘会骂我没规矩的……” 燕铁衣笑道:“这是我的区区心意,不要紧,我回去向大娘说,你也好生给我收下,别在推推拉拉,要不,我就认为你不给我面子啦!” 熊道元压着嗓门,一本正经的道:“妹子,在堂口里,举凡违抗魁首谕令者,可是剥皮抽筋的罪名啊!” 熊小佳吓得一伸舌头,燕铁衣已笑笑道:“不要胡说,小心惊着二妞了!” 凑上了一点,熊小佳悄声的,充满感激的道:“多谢你的厚赐,大当家!” 挥挥手,燕铁衣道:“不成敬意,二妞,你这样说就见外啦。” 熊道元又在傍边催着离开,一边不停着口水,目光直勾勾的望着街对面那家酒楼,现下正是午时,馆子上座的时份,酒菜香飘过半条街来,那等引人食欲,难怪熊道元这位老饕已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了,于是燕铁衣又吩咐了店家几句后,便偕同熊家兄出来,行向街对面的酒楼而去。 好不容易在这家名唤“会宾楼”的酒楼上挨着了一付座头,燕铁衣也刚刚向小二哥点了酒菜,熊道元却揩着汗水拉住了转身待去的小二,低声道:“伙计,酒菜快慢倒无所谓,先端一大盘包子馒头什么的上来充饥最重要,可把我饿惨啦!” 店小二赶忙点头,有些稀罕的看了熊道元一下,眼色里表明了他的心意--天爷,那里来的这么一个“饿死鬼”投胎? 摇摇头,燕铁衣啜了口方才店小二献上的茶:“道元,我忽然有了个念头。” 怔了怔,熊道元道:“魁首有了个什么念头呀?” 燕铁衣笑道,道:“我想知道一下,一个人对于饥饿的忍耐力到底会达于什么极限?人要饿上多久,才能变似你这种模样?” 熊道元呐呐的道:“呃,我,我这种模样?” 燕铁衣道:“不错,我准备把你关到一个石室之内,不给你吃,不给你喝,我试试看,要将你饿上多久你才会达于‘饥不择食’的地步,当然,那时不会有个倌替你端包子馒头,如果你熬不到底,我看你会不会把自己的衣裳靴子也吃下肚去!” 熊小佳“嘿嗤”笑出了声,笑不可支的瞅着她哥哥。 熊道元却苦着脸道:“魁首,魁首,你老人家可千万当不得真啊,你是知道的,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经不得饿,只要肚皮一空,非但全身发软,眼冒金星,就连脑袋也泛了晕啦,魁首,我若不是饿狠了,怎会扮出这付架势来哩?” 熊小佳调皮的道:“哥哥‘饿虎扑羊’的架势呀!” 一瞪眼,熊道元大刺刺的道:“不准对兄长无礼?” 小巧的鼻子一皱,熊小佳夷然不惧:“我根本不怕你,有大当家的在,你敢动我一指头?” 熊道元顿时泄了气,他悻悻的道:“好,如今你拿魁首来压我,将来,你老公自会收拾于你,你那时节,就算你被老公打烂了屁股,也休想娘家人为你出头!” 熊小佳扮了个鬼脸:“你放心,哥,我不打破季学勤的脑袋就算他烧了高香,他还敢朝我红红脸?何况,我不靠你,我有大当家的做靠山,这不比你的招牌要硬扎得多?” 一下子,熊道元憋不出话来了,空自气得翻白眼。 燕铁衣笑道:“说得对,二妞,谁都不能欺侮你,否则,我第一个就不答应,这里面也包括了令兄!” 咭咭笑了,熊小佳道:“听见啦?大哥。” 熊道元叹了口气,道:“魁首,这妮子要被你宠坏了。” 又喝了口茶,燕铁衣道:“老实说,道元,若非我眼见二妞从小长大,若非你与我的关系这般亲密,若非二妞同我其间有一种特深的亲情,我怎会千里迢迢,专程偕你赶来参加她的嘉礼?你知道,我一向是最不喜欢这一类应酬的。” 熊道元顿时顺了气,面上失光的道:“魁首说得是,这是道元我的面子,也是二妞的造化,换了别个,只怕用八人大轿去抬,也请不动魁首你的大驾呢!” 熊小佳嗔道:“大当家,你若不亲自来呀,哼,我就不嫁了!” 哈哈一笑,燕铁衣道:“傻丫头,我这不是来了么!我怎么敢开罪你,惹你生气呢?” 熊小佳笑得腮帮子上的一对酒涡好深好圆:“这才像话,大当家,如果你不来,你所说的什么疼我宠我就全是假的,即使你买给我天下所有的奇珍异宝,我也永不会开心。” 燕铁衣笑道:“好厉害的丫头,幸而我有先见之明,早业已打算好前来看你做新嫁娘了,要不还真是后果严重了哩!” 熊道元若有所思的道:“魁首,说起奇珍异宝来,这一次姻亲季家可摆足了面子,他们在后天即来下聘,聘礼的清单我已先过了目,里头有一样竟然是李家相传六代传家之宝--一对龙凤镯子!” 燕铁衣不以为意的道:“龙凤镯子乃寻常妇女饰物,或因质地的不同而价值略有高低,这种东西,当做‘传家之宝’,是不是稍嫌小题大做了些?” 哈哈一笑,熊道元道:“魁首,这件事魁首便有所不知了,李家的这封龙凤镯子,却断非一般镯子可以比拟,不但不能比,连相提并论都不行:李家的这对龙凤镯子,乃是用现在早已绝迹了的‘雪晶玉’所雕刻,这种‘雪晶玉’晶莹透明,雪白无瑕,看上去不但丁点杂质没有,更清凉澄澈如同一块寒冰,使这种玉雕成的镯子,戴在女人手腕上,冬日是温润的,炎夏却清凉熨贴,非仅如此,这种‘雪晶玉’更有毒散火,顺气润肤的功效,女人戴了它,是越过越年轻,越老越娇媚啦!” “哦”了一声,燕铁衣道:“倒有这许多异处!” 熊道元又得意洋洋的道:“这还不算稀奇,魁首,最罕异的却是这对镯子里头那条龙与那只凤--这龙与凤的图纹不是浮雕在镯面上的,而是天生嵌含在镯子里头,龙和凤的形状完全是自然生成,那等细致,那等逼真,连龙的鳞甲、须角,凤的彩羽、冠垂,也纤毫毕露,栩栩若生。龙图是淡青,凤图是淡红,据说,乃是这‘雪晶玉’吸取了天地精英之气,经历千百年之蕴孕蓄化,才能形成,另外,若对着灯光翻动这双镯子,里头嵌合着的龙图凤影,便会在闪耀光中波动回转,彷佛振翼飞舞一般……魁首,你说,这是不是一对价值连城的宝物?” 点点头,燕铁衣赞叹的道:“如照你说,这对龙凤镯子非但是旷世奇珍,更乃无价之宝了,何止其价‘连城’而已?天下之大,异多巧异之物。” 熊小佳抿抿小嘴,道:“大哥,瞧你说得活神活现的,我倒不觉得这对镯子有什么了不起;它再怎么好,再怎么稀罕,却总是没有生命的美物,吃不能吃,用不能用,远不及朋友的关注,亲人的挚情来得弥足珍惜!” 熊道元忙道:“你懂什么?这对镯子可不得了!” 燕铁衣颔首微笑,嘉许的道:“不错,二妞说得对,人是有灵性,有精神力量倚仗着活下去的,物欲并不能代表一切,人所需要的,往往不能由任何有价的东西来顶替,奇珍异宝,总是死物,它在它的主人最殷切希望情感的关注或安慰时,却仍只一片冰冷木然?” 一大盘热腾腾的鲜肉包子就在这时端了上来,燕铁衣向熊道元一伸手,似笑非笑的道:“请吧,这是你叫的。” 熊道元忙道:“呃,魁首,你先用!” 燕铁衣笑道:“不必客气啦,我还没有你这么饿。” 于是,熊道元告罪一声,开始展其金龙之爪,狼吞虎咽起来;如果没有人见识过“风卷残云”的意义,只要看看熊道元的吃相,便即能深刻体会其中的神髓所在。 熊小佳掩着嘴悄笑:“大当家,我哥的吃相真惊人啊,你若回去饿上他几天,他准能连桌子也一起啃了!” 满满塞着食物,熊道元的两腮鼓得老高,他一面用力咀嚼下咽,一面狠狠的瞪着熊小佳--一张青脸涨得通红! 燕铁衣笑道:“慢慢吃,慢慢吃,别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没有人会和你抢,道元,你若叫不知情的那一位看见了,还准以为‘青龙社’把你饿惨了呢!” 嘴里咿咿唔唔的,熊道元想说话,却一时不能一嘴两用,又嚼东西又发言。 店小二吆喝着,高举托盘走了过来,开始上菜啦。 燕铁衣望了店小二一眼,目光自然扫到一边,却发觉坐在自己右后侧的两个食客,正在贼头贼脑的盯视着熊小佳,两个人,全是一样的馋像。 那两个食客,穿着相当华丽,却又都流露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粗气,看起来伧俗得很;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另一个正好相反,獐头鼠目,瘦比人乾,两人的眉宇之间,皆有着那种蛮横又暴戾的味道。 燕铁衣收回视线,并未放在心上--他见多了这类角色,大多是刚发过一笔横财的江湖客,再就是强扮斯文的市井泼反之属,气焰嚣张却一无是处,典型的“脏猢孙”,登不得大雅之堂。 女孩子长得美,生得俏,便不能禁止人家注目,其实这也是好事,有人看表示这女孩子堪瞧,要不引人注意了,倒也是一种悲哀,所以,男人看女人,在女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荣耀,一种暗地的骄傲。 秀色可餐不是?何况,熊小佳原本就是个标准的美人胎子呢。 那两个长相不正,透着邪气的人物盯着熊小佳不放,燕铁衣一点也不生气,眼睛生在人家脸上,他总不能去挖出来--其实这只如惹厌的苍蝇,见腥便围绕不去,无伤大雅,也只是惹厌而已。 当燕铁衣与熊道元喝酒的时候,他却又注意到两个座头外邻窗的一个食客--那人一头白袍,黑发高束,桌上摆着一顶青竹笠,背朝这边,看样子年纪不会太大,他引起燕铁衣注意的原因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进膳,而且,举止沉静,太过沉静了,却每在燕铁衣同熊家兄妹谈笑之际便停筷不动,双耳微竖,背脊挺直,这是个窃听人们说话的本能姿势…… 有些人专门喜欢窃听别人说话,听一些与他不相干的话,可能他没有任何不良企图,但他的习惯却如此,这就叫做无聊,燕铁衣相信那背对这边的白衣人亦正是这等角色,也是“无聊”。 燕铁衣没有疑惑什么,也没有猜测什么,他看定那白衣人只是有这种好奇又不甚道德的窃听习惯而已,他不以为对方会另有目的,因为,凭他燕铁衣在此,对方又能达到什么“目的”? 酒楼这种地方,原是五方杂处,龙蛇混淆的所在,谁也不能禁止别人看,谁也不能禁止别人听,尤其是,燕铁衣觉得他们所言所谈,也实在没有什么避人耳目的必要,一个少女要出嫁,论及男方的聘礼内容而已。 像这种下聘的事,照一般习俗来说,男方的聘礼是贵重,越多,便越有面子,他们将一系列的礼品沿街迤逦,当众展示,还生怕别人见不着,不知道呢,一份厚礼,原是为男女双方增光彩,传美谈的盛举。 只不过,燕铁衣疏漏了一点--有的人不会俱有似此传统习俗的想法,如果这些人的念头有了主观上的差异,则对事情的着眼点就大有区别了。 熊小佳也一定察觉了有人在向她偷窥,但这位俏姑娘却安然自若,视同不见,她知道自己的容颜出众,是个聚引男人视线的好目标,从好些年以来,她已惯于忍受这样的注视了。 这些小小的微妙情景,唯一未会感觉到的,便是熊道元,倘不是警惕性不够,而是他根本不以为在此时此地需要什么警惕,大风大浪已经见多了,来在这等一波如平的小水湾里,犯得上疑神疑鬼?而且,什么人在身边呀? 酒醉饭饱之后,熊道元已付了账,又捧着大包小包一大堆,跟在燕铁衣与熊小佳后面下了楼,而才踏出门口,一个正好行经酒楼前面,身着青绸长衫的老者却在走过几步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老者转过头,细细端详燕铁衣,燕铁衣也顺着对方的目光瞧了过去,两人这一朝面,已不约而同的“啊”出了声! 先是那位老者,立即满面笑容,伸出双手往前奔近,燕铁衣也急忙迎上几步,两人把臂相拥,状至亲昵,老者更一迅打量着燕铁衣,一边激动的道:“老天,少爷,老天,果然是你啊?七八年了吧?七八年没见看你了啊,我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乃,太巧了……” 燕铁衣笑着道:“可不是,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地碰见故人,算算也真有七年多近八年了,方才若非老丈驻足回头,几乎就失之交臂了!” 兴奋的摇撼着燕铁衣的手,这位青衫老者欢欣的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少爷,请,到舍下去盘桓一阵,让我们好好一叙别情。” 燕铁衣略一犹豫,侧首望了望酒楼门口站着等候的熊道元兄妹,他这一回顾,熊道元与熊小佳两人已先朝这边走了过来—— 红雪扫校 ------------ 第55章 叙旧谊 肘腋生变 于是,燕铁衣立时为双方引见,老者寒喧过后,十分恳切的笑着道:“久闻燕少爷麾下有两位贴身臂助,神勇盖世,赤胆忠心,其中一位就正是熊老弟,老朽任宣真是仰慕已久,熊老弟令妹更乃姿容端丽,才德两佳,今日有幸结识,可谓平生快事,敢请二位同燕少爷一起莅临寒舍,让老朽略尽地主之谊。” 熊道元忙道:“任老先生太客气了,盛情相邀,敢不从命?奈何我这妹子出阁在即,家中百务待理,忙得一团糟,今天乃是我们魁首特地约我妹子出来替她买办一些嫁妆的,因魁首待我妹子如同手足,是而也不用避嫌,叫我妹子亲自前来挑拣她所喜爱之物,业已出来大半天了,这就正急着赶回去呢。” 任宣恍然大悟,又连忙向熊小佳道喜:“恭喜熊姑娘佳期在即,喜获如意郎君,呵呵,姑娘丽质天生,秀美无伦,却不知是那家儿郎有些福份?老朽碰得好不如碰得巧,倒要讨一杯喜酒喝。” 熊小佳虽然不曾在江湖上跑过,但她兄长却正是江湖上的硬把子,平常耳濡目染,见多听多了,也自无一般小户儿女那样的妞妮气,她落落大方的道:“多承老先生夸奖,届时倘要请老先生赏光。” 任宣呵呵笑道:“一定来,一定来。” 脸儿稍稍起了红晕,熊小佳又有些含羞的解释着道:“本来,待嫁前的女孩子家是不该随便跑出来露脸的,只是大当家和我家的情形不同,渊源特深,对我更是百般呵护……这次大当家不但老远亲自赶来观礼,又一定要我自己跟来挑拣些东西,做为送我的礼物……陋户村女,还请老先生恕过不识规矩。” 任宣忙道:“姑娘言重了,姑娘秀外慧中,隐然有巾帼之概,这正是爽朗女儿,不拘俗礼,况且燕少爷与老朽交非泛泛,更不见外,更不见外。” 熊道元这时才趁机问道:“魁首,任老丈与魁首是在……?” 笑笑,燕铁衣道:“我们结识快有八个年头了,这也是一段人间世上的小故事,用不着细说,总之,任老丈待我非常好,可惜自上次一别,倏忽却已有了这么一段漫长时光未能见面,今日得晤,诚是‘他乡遇故知了’。” 任宣纵然在这个时候,彷佛对燕铁衣提起的那业已湮远的当年事感到激动,他抢着道:“熊老弟,你们当家的实在是一位世上罕见的好人,他是君子,是侠士,是英雄,更是万家生佛啊,他是老朽我的恩公,八年之前,当我那不肖子背着我将家财赌净输光,连祖田老屋都抵押出去的时候,我原已痛不欲生,悲愤之下一根绳子就待求个解脱,但就在绳环套颈之际,却被巧经林外的燕少爷救了下来……” 喘了口气,他又目映泪光,以一种虔诚的,感恩的,缓慢语气道:“燕少爷问明了一切,当即叫我等在林中,他什么话也没说,马上转身离开,只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晨光里,他已匆匆回来,交给我一个包裹,我打开包里一看--是一叠银票,一些散碎的首饰,以及我家祖田,老屋的所有契据,我那不肖子所输掉的,燕少爷已经分文不少的都替我取了回来……他不但救了我这条老命,更亦救了我任家上下十一口老幼;熊老弟,燕少爷是我任家的恩人,也是我们再生的父母啊!” 燕铁衣笑道:“任老丈,别说了,你再讲下去,我都快站不住啦。” 任宣有些唏嘘的道:“事后,燕少爷陪老朽我回家,将我那犬子痛斥一顿,又对我百般安慰之后即飘然离去,临行之前经我再三要求,才只肯留个姓名,还是经我事后到处打听,多方探询,才自地方上那几家赌档里透露出风声来,老天,燕少爷竟然是江湖上恁等喧赫盖世的人物。” 熊道元立时也自觉面上生光,他一挺胸膛,嘿嘿笑道:“我们魁首呀!老丈,的确是位拔尖的好汉,一等一的英雄,智勇双全,天纵神武,更了不起的是他那宽宏的度量,仁恕的胸襟,他真……” 燕铁衣笑笑道:“道元住口……瞎捧胡抬的,你不觉脸红,我都吃不住劲啦!” 任宣伤感的道:“自与少爷一别之后,我那犬子经此教训,倒知痛悟前非,尽改恶习,不但不再涉及赌事,更具克勤克俭,奋发向上,未两年,家道振兴,日有起色,因为生意上的缘故,全家又迁来此地定居,这些年来,却也生活粗安,衣食丰裕,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局面;这些,全乃少爷所赐,若非少爷的恩德,我任家早已家破人亡,一败涂地了。” 燕铁衣欣慰的道:“居德不敢,却喜见老丈合府吉祥,大小平安。” 任宣歉疚的道:“只因路远,又不熟悉少爷居地的确实所在,是而未曾前往谢恩及叩别,疏失之罪,深觉见愧,倘乞少爷务必想过?” 摆摆手,燕铁衣道:“老丈不必多礼,这样做,就见阁下见外了。” 熊道元忽道:“这段过往,魁首,我怎么从未听你老提起?” 燕铁衣淡淡的道:“何值一提?” 熊小佳娇媚的一笑道:“哥哥,大当家所做的善行好事,没向你提起的可多了,原来嘛!真正的任侠君子,施恩于人便不肯宣扬,免得落个沽名钓誉之讥,那像你,三百年做不了件好事,只要行过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善行,便挺胸突肚,逢人就吹嘘个不停。” 青脸泛热,熊道元尴尬的道:“什么话!我还不是和魁首一样谦虚得紧,不信,你问魁首!” 燕铁衣笑道:“好了,你们兄妹也是一见面就抬杠抬个不停,等以后二妞嫁了,三年聚不上一次,恐怕又都想得慌,盼得紧啦。” 熊小佳脸蛋儿红红的道:“我才不想他呢。” 熊道元咧开大嘴道:“这是可以想见的,到时候成了季家少奶奶,日思夜盼的只有一个小老公,那还有记得娘家这个横眉竖眼的恶哥哥呀!” 急了,熊小佳跺脚嗔道:“大哥,你再嚼舌根子看我饶你!” 哈哈一笑,熊道元连忙避开两步,转向燕铁衣道:“魁首,任老丈既是魁首有着这么一段过往,难得他乡相遇,人家又是一番挚诚,魁首便移至任老丈府上小坐一时吧?” 任宣盼切的道:“少爷,你可是非得走上一遭不可,要不,我就更难过了,任家老少,都对你巴望得很,这么多年不见,你就连声‘谢’都不让我们有机会说一声?” 熊道元也帮着腔:“魁首,还是去一去吧,人家任老丈是打心底透着诚意,别说魁首有恩于人,便是没有那段事,老朋友多年不见,一旦碰上了也该到家里叙叙旧呀!魁首谦怀,可不能叫人指说太过疏淡才是。” 燕铁衣无奈的道:“也好,我便同任老丈回去盘桓一阵,你们兄妹就自己先回家吧。” 熊道元道:“魁首放心,这附近是我土生土长的故乡,迷不了路的,我就与妹子先雇车回去,魁首准备在任老丈府上逗留多久?我到时来接。”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必来接,我自己回去,同样的,我也认得路。” 任宣笑呵呵的道:“对,不劳熊老弟来接,燕少爷定规要多玩上些日子,他要回去的时候,由我陪送到家也就是了,别忘令妹嘉礼,我也要讨杯喜酒喝呢!” 熊道元道:“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任宣有些遗憾的道:“熊老弟,熊姑娘,喜事当前,二位要赶着回去办理很多要务,我也就不强留二位了,我家住在镇北大祥街底铁柱子巷第一家就是,二位得空,一定要来玩啊。” 熊家兄妹连声答应着,这时,能道元宛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他凑在燕铁衣耳道,悄声问道:“魁首,你与这位任老丈的那段往事,其中有个细节我尚不太明白,很想尽早知道魁首你是用什么方法将任老丈儿子所输的家财要回来的?” 眨眨眼,燕铁衣也用同样低悄的声音道:“这还需要什么特殊的方法?赢钱诈财的是那几家赌档,赌档的主持人全是些江湖汉,我只要到了那里,亮出名姓,再表白目的,他们不就乖乖如数奉还了?” 嘿嘿一笑,熊道元道:“好法子,魁首当时没多费手脚?譬喻说露两手什么的。” 燕铁衣道:“没有,这其实不需要,我的气度,我的形质,他们只要一见,便确信我没有唬他们,我说我是燕铁衣,他们就明白我定是燕铁衣了。” 熊道元喃喃的道:“气度?形质?” 燕铁衣笑道:“这是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道元,人的威仪便在于此!” 打了个哈哈,熊道元与乃妹向燕铁衣及任宣告别,熊小佳临走前犹一再提醒燕铁衣要早点赶回,模样生恐燕铁衣会忘了参加她的婚礼一般。 直等熊道元兄妹走了,任宣才笑道:“江湖儿女,果然爽朗豪迈,不拘小节,和他们相处,不但愉快自然,也觉得年轻了不少。” 燕铁衣道:“不错,只是江湖儿女也有其辛酸的一面,日子过得太不可期,太飘渺了,也就把人的性格冲激得蛮不在乎啦。” 望着燕铁衣,任宣深沉的道:“少爷,你可是和以前一点没变,不管面貌,谈吐个性,都差不多,就是更世故练达,也更老成持重了。” 笑笑,燕铁衣道:“时光催人,老丈,便是表面如昔,心也起皱了!” 任宣道:“那里,你仍然年轻体健,容颜稚嫩宛似弱冠少郎,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苍老变化来,若我不是素知于你,包管会将你看成个二十岁上下的大孩子,要说老,却是我老罗,少爷,六十一岁的人,不能不服年纪啦!” 燕铁衣微微一哂,道:“白发鹤颜,更显庄重,我想有这份严肃,往往还求之不得呢。” 任宣笑道:“好说好说。” 燕铁衣道:“时间不早,老丈,还想尽快趋府拜谒老丈宝眷。” 拍了拍自己脑门,任宣道:“看我这等糊涂劲,真的就拉着少爷站在街边唠叨个没完啦?真是不敬,真是不敬,少爷快请,快请,朝这边走!” 于是,两个人携手并肩,一路谈笑着转行向大祥街铁柱子巷那边。 ※※※ 在任宣家中,也才是刚刚吃完饭,燕铁衣正由任宣父子二人陪同,坐在客堂里品茗叙旧,话还没讲几句,一阵急剧的擂门声已经响了起来! 这种声音,只能称为“擂”,不能说成“敲”,又猛又急,“冬”“冬””冬”的震得门板晃动,像是要连门带框全给拆下来似的。 任宣的儿子任世堂赶紧招呼着奔出应门去了,而燕铁衣也若有所觉的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来,注视天井那边的大门不响。 跟到身边的任宣笑着道:“少爷,我们叙我们的,一定又是柜上那个小楞子不知跑回来传啥事了,这小子就是毛躁,敲起门来像打鼓。” 燕铁衣本能的有一种预感在滋长,他觉得这擂门的声音有些令他不宁,他甚至可以断定,这是与他有关的事! 门开了,任世堂尚未及出声询问什么,外头,一条彪形大汉业已旋风似的卷了进来,一边往里跑,一边口中急切的大叫:“魁首,魁首在不在?” 那汉子,竟然是熊道元! 是熊道元,不过,这时的熊道元,在屋里灯光的映照下,却是满身血污,衣衫破裂,形状狼狈不堪! 任宣目睹此情,一下子吓楞了! 站在厅门,燕铁衣冷静的叱道:“不要叫嚷,进来说话!” 一见到燕铁衣,熊道元的表情就如像溺水的人攀到一根浮木似的,满脸是得救的神色,他气喘吁吁的奔进厅里,呼吸急迫的颤着声音叫:“坏事了!……魁首!坏事了!” 微微皱眉,燕铁衣道:“慢慢的说,道元,不用急,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先平静气,再慢慢告诉我。” 喘了一阵,熊道元形态焦惶愤怒,嗔目切齿的道:“魁首,我妹子--二妞,在路上吃一帮子横货抢走了哇!” 怔了怔,燕铁衣大出意料的道:“什么?二妞被人抢走了?” 连连点头,熊道元迫不及待的道:“就在隔着村子尚不远十里地的一处山洼子边……猛古丁的冲出来三四十条汉子,半句话不说动手就来抢人,我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子事之前,业已被他们团团包围住了?” 燕铁衣低沉的道:“是那条道上的人?” 熊道元又急又气又窘的道:“回魁首,呃,我还没有弄清他们是那条道上的鸡零狗碎;他们一冲上来就将人手分为两拨,一拨人数较多的围住我,另一拨人数较少的就扑向二妞,我一见情形不妙,一边喝问他们的山门,一边拼命想奔去保护二妞,可是,堵着我的那群人里,有五六个功夫奇高的人物,他们把我圈得死死的,根本不让我有脱身的机会,就这样,我在左冲右突俱不得逞之下,非但自己挂了好几处彩,更眼睁睁的看看他们把哭喊挣扎着的二妞抢走了,魁首,我那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号地地不灵啊!” 燕铁衣沉下脸来道:“少废话,把二妞丢了,却远有脸在我面前吐丧氧?熊道元,我看你在江湖上跑了这许多年,是越混越混回去了!” 哆嗦了一下,熊道元赶紧垂手肃立,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起。 燕铁衣又冷冷的道:“看你那飞扬浮躁,狼狈不堪的样子,那还有一丝半点武人练气的修养存在?我平常一再告诉你们,一再训戒你们,静与定才是应付事端的不二心法,但你第一个就沉不住气,毛躁、轻浮、鲁莽、冒失、简直可耻!” 苦着脸,熊道元站得笔直,满腔的懊恼加上满腹的委屈,可就是一个字也不敢出唇…… 来回蹀踱了几步,燕铁衣严峻的道:“你再回忆一遍,一点一点的想,有关对方的来历,出身等可有任何线索可循?譬喻说,他们是否交谈?有没有叫唤出人的名号,职称或帮派的切语?什么样的穿章打扮?武功的路数,兵刃的种类,以及容貌的特征等等。” 突然,熊道元跳了起来,他自怀中摸出一枚黄亮亮的物件,双手呈到燕铁衣面前,边嗫嗫嚅嚅的道:“魁首不提,我差一点就给搞忘了,在拼斗中,我前后扎倒他们六七个人,就在其中一个汉子的身上,掉出了这么一件玩意,我当时心焦如焚,也未遑多看,便拾起来塞进怀里……请魁首过目,说不定自这件玩意上可以查出那帮横货的出身或根底来。” 顺手接过,燕铁衣口中在问:“其他方面是不是看得出什么端倪?” 熊道元呐呐的道:“那些人穿的衣裳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都有,使用的家伙也各般各式,枪刀剑戟都占全了,看不出什么迹像来……他们彼此之间极少交谈,只是呼喝吼叫,每个人的功夫高低迥异招术俱皆不同,一时也摸不清路子,这是一场混战,加以又天黑人多,对方的容貌也就不易辨清记牢,不过,其中有两个人我却似乎依稀有点印象,好像在那里见过一样。” 燕铁衣正想回答,目光却被手中这枚黄闪闪的物件所吸引--这是一枚用黄铜合金铸造的圆形脸谱,大小只如一个制钱,这个脸谱十分凶恶狰狞,但却雕镂细致,将这脸谱的浓眉铃目,巨鼻虬髯都刻划得丝丝入微,神韵若真,另外,围绕在脸谱周沿的,却是八条重叠的人臂形图案! 蓦的一愕,燕铁衣暗中灵光倏映,他脱口道:“八臂钟馗祁雄奎!竟会是他?” 呆了呆,熊道元也面上变色的道:“祁雄奎?魁首说的是,祁家堡的大当家祁雄奎?” 燕铁衣的语声里透着森寒:“普年之下,那里还会有第二个祁雄奎?” 熊道元迷惘又痛恨的道:“性祁的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了,他这么一把年纪,却把我妹子此般幼嫩夹生的黄花闺女抢去做甚?他是想动什么歪脑筋?这老淫棍!”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斥道:“不要胡说,在没有弄清事实真相之前,岂能骤下断语?” 熊道元涩涩的道:“但,但是,他没有劫夺二妞的理由啊!” 燕铁衣沉吟着道:“祁雄奎会不会以这种手段来,间接报复‘青龙社’,或是我个人?不过,我从来未曾与祁雄奎发生任何──,甚至连面也没见过,根本谈不上恩怨问题。至于‘青龙社’,也没有同他的‘祁家堡’有过什么利害冲突或其他纠纷,私人之间亦未闻及有何磨擦,说起来可谓毫无怨除可言,他忽出此举,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咽了口唾液,熊道元道:“魁首,我看性祁的老小子八成是个老色魔,见我妹子姿容不凡,美丽无双,因而见色起意,有心要劫她回去加以霸占。” 燕铁衣凛烈的道:“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却不大,我与祁雄奎虽无交往,亦不相识,但我也听闻过有关此人的传述,他的武功高,本领强,为人狂傲刚愎,目空一切,且性烈如火,独断专行,但却也是个讲义气,重然诺,不好女色的硬汉,因此,若说以他今天的武林地位竟去抢夺一个少女意图霸占,却是与他平素为人大相迳庭之举!” 熊道元愁苦的道:“有些人表面会装佯,魁首,而人的性情也会变异,所谓‘色胆包天’啊,一旦真叫女色迷住了,什么事做不出来哪?” 哼了哼,燕铁衣又在蹀踱,却一言不发,陷入沉思之中—— 红雪扫校 ------------ 第56章 祸成双 龙凤不全 这时,任宣才陪着笑脸走上来,表情上是一种微笑带窘迫又遗憾的形色,他细声细气的道:“少爷,你先别急,请坐下慢慢商议,这个意外,诚是不幸,但焦虑也不是办法,且宽宽心,顺顺气,总能想出个解法事端的良策出来。” 说着,他又转向满头大汗的熊道元:“你也坐下歇会,熊老弟,喝口茶润润嗓子,看你也够泛累的了,身上犹带着伤,来,先坐下,我这就叫小儿去找个跌打郎中来为你上药……” 熊道元忙道:“老先生不用麻烦,我只是受了点皮肉浮伤,不关紧,更无须请郎中,我自带有金创药,稍停净沉一下再请府上那一位帮个忙,将药抹上去就行。” 任宣搓着手追:“我看还是请位郎中来看,比较扎实。” 熊道元连连挥手:“不用,老先生,真的不用。” 任宣又赶紧让客:“那先请坐,坐下说话,坐下说话……世堂啊……” 在这里一叫,任世堂早已及手捧茶送到熊道元面前,熊道元也真是又渴又累了,亦不客气,谢了一声,接过茶杯,一仰脖子便喝了个乾。 坐在椅上的燕铁衣默默注视着熊道元,一声不响。 乾咳一声,任宣又开口道:“少爷,我觉得……这桩麻烦的发生,我也有很大的责任。” 燕铁衣淡淡一笑,道:“老丈,你有什么责任?” 任宣有些惶恐,又有些苦涩的道:“唉,若非我硬要拉着少爷到舍下盘桓,你们便不会分开,既不会分开,以少爷的本领来说,他们就再来了多少人,也无法抢去熊老弟的令妹,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弄坏了事。” 燕铁衣十分平静的道:“你错了,老丈,该发生的事,总会接生,况且你并没有任何促成这种结果的企图,你毫无责任,老丈,请不要自怨自艾,否则就会更增加我心中的不安了。” 任宣呐呐的道:“我……唉,少爷,我才真是于心不安啊。” 那看上去精明又不失忠厚的任世堂,在傍扶住了老父,安慰着道:“爹,你老人家也莫忧急,大当家的在这里,以大当家的见识阅历,在外头的威望来说,任什么凶险之事大当家也会有法子化解的,爹这么一怨艾,倒反令大当家的心乱了。” 燕铁衣道:“世堂兄说得对,老丈,这不关你的事;如何处置这档子麻烦,我自有主张,你只须等着听消息就行了。” 又叹了口气,任宣道:“想想看,这般葱白水净,乖巧美丽的大姑娘,居然被一群强豪土匪在半途上劫走了……又正当这位姑娘许人之后,将要出阁之前,这,真是叫人不敢往好处去思量,尤其是她婆家,在知道此事以后,还不知会念成了什么样子呢!” 熊道元的额头上又见了汗,他心惶急的道:“可不是,我妹子恁般的标致法,一旦落到那些豺狼虎豹的手里,他们岂会轻饶了她?好比癞蛤蟆吃天鹅肉,谁不想来上一口?谁……” 燕铁衣冷冷的打断了熊道元的话:“衍了,你少再疯言疯语,不知所云,简直贻笑大方!” 熊道元急忙闭上嘴,光在那儿喘粗气。 燕铁衣急道:“动手前后,道元,你报过‘码头’没有?” 熊道元忙道:“没有,魁首曾有交待,不到必要,不露身底……” 燕铁衣微喟一声,道:“像这种事,往往报出堂上也不一定有用,对方既然动了手,就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了,有时更会得到反效果引发对方‘灭口’的动机……你没报堂也好。” 嗫嚅的,熊道元问:“魁首……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熊道元道:“实在搞不明白那祁雄奎为什么要劫掳二妞……他一直也没和二妞朝过面呀,他到底是为了何种目的?既无仇、又无怨,姓祁的更不好色,那他是打的什么主意呢?而且依我看,他们可能还不晓得二妞和‘青龙社’有着渊源。”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也是这么想,他们当不清楚二妞与我们的关系。” 熊道元道:“不过,现在他们大概已经明白了,二妞一定会说出来!” 燕铁衣道:“‘祁家堡’隔你住的村子有多远?” 熊道元道:“往北去约莫四五十里路。” 沉思了一下,燕铁衣道:“我们等会赶回村子里去,如果祁雄奎在弄明白二妞的来历之后,他不想惹麻烦的话,当我们回到村子之前,说不定二妞已被他们送到家了!” 脸上立即透出一股喜色,但这股喜色却又马上凝冻了,熊道元担心的道:“但,魁首,如果他们没有把二妞送回来呢?” 燕铁衣的那抹笑容冷锐得有如刀锋:“这还用问么?既然如此,祁雄奎就必须要准备付出某种程度的代价了,而这代价,我保证他是得不偿失的!” 一咬牙,熊道元愤怒的道:“我们到家后,如二妞尚未被他们送回,魁首,我们就去把‘祁家堡’的老根给他刨掉!” 燕铁衣沉沉的道:“该怎么做,由我来决定!” 吸了口气,熊道元又道:“魁首,便算他们把二妞送了回来,事情也不能就此了断,‘祁家堡’好歹也得给我们有个交待,过得去的交待,这是道上规矩!” 深深望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道:“你怎么了,莫非道上的规矩还要你来教我?” 任宣忙在傍接口道:“少爷,遭到这等事,熊老弟恁情是心乱如麻了,所谓骨肉情深啊;而人一急起来,说话也就失之斟酌啦。” 燕铁衣道:“看样子,熊道元还得多受磨练才行,这些年的江湖饭,他全不知吃到那里丢了,看他那一付心躁气浮的样子,那里还像个老混混?初出道的雏兄也不会比他更来得冒失!” 熊道元哼也不敢哼一声,又在喘粗气。 任宣谨慎的道:“少爷,我虽不是武林中人,但也听闻过距此不远的‘祁家堡’,并听说那‘祁家堡’的上上下下金都是练家子,人人都有一身好功夫,在这附近地面上可算头一块招牌,没有人敢沾惹他们,那些人可横得很呢。” 燕铁衣低没的道:“老丈,你对‘祁家堡’的内涵,知道的只是一部份,实则,‘祁家堡’比你所听闻到的更要强大,更要霸道--他们不仅在这附近地面的名声响亮,他们在两河境内也是拔尖的一股力量,他们并不算是黑道人物,因为他们不在黑道的路子上谋生,也不遵守黑道上的传统,不承继黑道的名谱,不沿循黑道的规律,他们有偌大的产业可以过活,所以,他们真是武林的一脉,却非黑道的同源。” 任宣不太明白的道:“那么‘祁家堡’是白道所属啦?” 摇摇头,燕铁衣道:“也不,他们的作风亦和侠义道的人物大有差异,不似白道的行为那样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他们是正邪之间,不白不黑的这么一派人;祁雄奎是武林中数得出来的高手,他的本领精湛深厚,功力卓绝,尤以他的‘八臂伏魔杖法’更属技艺之奇,诡不可测,听说他出道三十年以来,与人相斗,除了三遭扯平之外,并无敌手。” 脸上有些泛白,任宣嗓音发哑的道:“老天……想不到祁雄奎竟还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少爷,他既是如此强悍,将来若是扯破颜面,只怕事情就要闹大了。” 燕铁衣静静的道:“事情的发展往往会有令人意外的变化,老丈,现在推测论断,还为时过早,而且我相信,祁雄奎也不是个欠思量的人。” 任宣呐呐的道:“你是说?” 燕铁衣道:“我是说,他如果要为了熊家妹子的事和我对立,甚至冲突,他亦将十分慎重的考虑及其后果,他会琢磨一下得失。” 任世堂插嘴道:“大当家,那祁雄奎在平时一定也是个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的凶人?” 笑笑,燕铁衣道:“这倒不然,他的为人相当耿直,相当明理,甚至可以说还是个格守忠义之道的豪士,他的缺点在于刚愎,较为主观,且脾气也暴躁了点,除此之外,他却并无大恶。” 任世堂叹了口气:“这真是个怪人。” 任宣也若有所悟的道:“祁雄奎不属于黑道一流,难怪少爷不易约束他……起先我还在想,少爷乃是北六省黑道的头号人物,怎会在乎这些角色?大不了交待一声就完事了,谁知其中却还有这么些曲折。” 燕铁衣缓缓的道:“老丈因不是江湖中人,便不知其中内幕,表面上说,北六省一般道上同源,在形式上的头上尊我为首,实际却并没有一个整体的组织,亦没有权力及系统上的约束方,大家仍是各自为政,各行其是,在真正的情况而言,谁也管不着谁,况且江湖里卧虎藏龙,五方杂处,要使其完全纳入一个领导体制中亦甚为困难,长江后浪推前浪,人才辈多,若欲只手统驭,谈何容易?” 任宣“哦”了一声,道:“原来却是这么一个复杂的内情。” 燕铁衣感慨的道:“他们之所以如此推举我,固然有许多原因,或为恩怨或是利害,或乃表面上的.奉承,但最主要的,却是我领导的嫡系组织‘青龙社’势力雄厚,我本人也略俱功力,在互为利用的关系上说,比较他们稍占优势,他们的着眼便大多放在此种十分现实的局面上。” 任宣的表情现示着忧虑,他道:“照少爷这么说,那祁雄奎又怕不一定会买这你面子,如此一来后果岂不透着凶兆?” 燕铁衣道:“也难讲,这就要看祁雄奎是不是认为值得一并,以及估量着能否胜我方可决定,换句话说,善了恶了,全在于他了!” 任宣道:“凭少爷的本领,那祁雄奎便是生有百臂也不怕他!” 笑笑,燕铁衣道:“也别把我看得太高,老丈,未曾动手过招之前,谁也不敢说有把握可以稳操胜算,何况敌对之间,求胜之道并非全在于力,智谋的运用,机缘的巧合也占了很大的因素。” 任宣激昂的道:“少爷,不管那姓祁的是什么人,只要少爷有用得着我任宣的地方,我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任世堂也跟着道:“大当家须要我爷俩做什么,但凭吩咐就是。” 双手抱拳,燕铁衣扰切的道:“贤父子盛情高谊,燕铁衣铭镂的心,若有借重,必当来扰,唯目前务请贤父子保持冷静,候往确讯,否则万一有所牵累,倒又是我的罪孽了。” 用力点头,任宣道:“好,少爷,就是这话,却不准和我父子客气,我父子两个虽说不通拳脚,但动武之外的事却能供做驱使,而且包管办得叫你满意!” 站起身来,燕铁衣道:“老丈,世堂兄,我们就此告辞了。” 任宣殷殷的道:“可一定要随时告诉我们情况的演变呀,少爷,就等着你来差遣啦!” 任世堂也道:“大当家只要派人传个口信过来,有什么事爹与我马上就办,大当家与熊老哥尚祈珍重。” 燕铁衣和熊道元辞别出门,也懒得再去雇马租车,两个人便合乘熊道元骑来的那匹马,匆匆奔向镇外的沉沉黑暗之中。 ※※※ 马上无鞍,且是匹略现衰老的老马,如今这匹老马驮着两人,奔行起来便显得吃重了,初二十里地之内还能维持寻常速度,但越跑下去,就越发透着不堪负荷的疲累,不但经常打空蹄,而那种粗声的喘气声便像呻吟一样扯得人心里一阵紧似一阵,骑在后面的燕铁衣大声问:“这是那里找来的一头衰骑老马,既无镫?又无鞍辔?跑几步就活像要断气似的喘得慌,你怎不弄一头像样点的坐骑来?” 熊道元一面猛夹马腹,一边苦着脸道:“魁首,这匹马还是我在突出重围之际,于匆忙中劈断辕抢骑上去的拖车瘦马,否则一路上还得劳动两条腿跑回来哩。” 燕铁衣道:“这是匹拉车的马?” 熊道元道:“可不是么?” 燕铁衣断然道:“我们下去!” 说着话,他人已飞出八丈之外,夜暗中,活似大鸟翔空! 熊道元不敢怠慢,立时紧跟而上,两人并肩掠跃,丢势迅疾,倒是要比骑在那匹老马背上快了许多! 一边奔掠,熊道元边惴惴的道:“魁首,其实那匹马还能再跑上一段路……老马的好处就在这里韧劲长,看似不行了,却仍能撑上好一阵子。” 燕铁衣冷冷的道:“马虽是畜牲,也是条命,何苦非要累死它不可?” 熊道元呐呐的道:“叫魁首奔劳,我心里不安。” 燕铁衣道:“少罗嗦了。” 紧赶几步,熊道元道:“还是魁首骑马,我在后头跟着!” 迎风飞跃,连起连落,燕铁衣头也不回的道:“我们施展轻身术前行,要比骑那瘦马快上许多,骑在那种骨瘦──,气嘘嘘的老马背上,它固是痛苦,我们更是心焦!” 熊道元歉然道:“只是路太远了!” 燕铁衣道:“快近一半路途了,远什么?又不是没用腿走过比这更远的路。” 两人奔走了一阵,燕铁衣忽问:“二妞被劫之事,你老娘可知道?” 摇摇头,熊道元道:“不晓得,一出了事,我就立时赶回头向魁首禀报了。” 沿着道路前掠如电,燕铁衣去势加紧中,声音反更平静:“不叫你老娘知道最好,免得她在惊急中再出意外,等会我们到家以后,你也记住不要现出异状来,切莫吓着老人家。” 熊道元连连点头:“我会记着。” 三十来里的路程,在他们这种苦练过提纵术以及习惯于跋尺长途的人来说,也只是半个多时辰的光景也就到了,现在,“仁德村”业已在望。 但是,此刻“仁德村”的情况,却同他们想像中的样子完全相反--这座纯平静的小村子,并没有在深夜中沉睡,它不是那种应该在这个时候一派安详静寂的情景,它却是乱哄哄,乱杂杂的人声沸腾,而且,灯火通明! 在一楞之后,熊道元不禁气急败坏的道:“不好了,魁首,村子里出事啦!” 燕铁衣目光凝聚,低缓的道:“似乎是如此。” 熊道元紧张的道:“别是二妞的消息传进村里,吓着了老娘,那就不妙啦。” 喧嚣的声浪传了过来,有人们的呼喊声,惊叫声,嗟叹声,也有间杂的咒骂,但不论是那一种声音,却是都透着无可掩隐的悚栗与恐惧意味;有些灯笼火把在晃动,反更增加了这股惶惶不安的惊恐! 抹了把汗,熊道元又忐忐的道:“魁首,我着十有八九是我娘发生意外了,一定是二妞的事惊着了她,要不,就是‘祁家堡’的人摸进村子里来做了什么手脚,魁首,这些王八蛋杀千刀的野种,我们必不能轻放过!” 燕铁衣冬峭的道:“镇定,道元,镇定。” 熊道元喘着撇,凸着一双眼珠子,屏着声道:“是,魁首。” 燕铁衣又道:“先到你家去。” 两个人刚进村里,一个眼尖的少年郎已发现了他们,那个少年郎立即振奋的叫喊起来:“好了好了,熊家大哥回来啦,是熊家大哥回来了!” 他这么一叫不打紧,马上就将村子里外四周忙乱成一团的村人引了过来,灯笼火把也一齐照向了这边,各种腔调的嗓门便潮水般涌汤过来: “唉唷,可不是道元回来了?可惜迟了一步啊!” “道元哥,刚才村子里生了抢匪啦……” “小元哪,你先听四伯我说……” “道元,二叔可是最先赶到的,你们那未来的亲家真是叫运蹇……” “六婶、大爷、九姑他们都在里头哩,你快进去瞧呀……” “族伯公正在跺脚啦,道元,季家那对龙凤镯子偏就被抢了……” 不管村子里沾亲的,带故的,街坊邻舍,总脱不开这家叔伯那家大婶,不是兄弟就是侄甥,只这么一座小村子嘛,出了这种“天大”的事,熊道元是村子里的大人物,这一露面,大家便会围摆上来吵着嚷着要告诉他什么,只是扰得他耳朵嗡嗡的响,却没有真切听清内容如何…… 但是,他却搞明白了一点--出事的不是他家,乃是他们未来的亲家! 熊道元正在这一片纷乱吵闹声中弄得头昏脑涨,不知听谁说好,向谁问好,燕铁衣已一把拉着他,挤开那堵围在四周的人墙,奔向他曾去过一次的季家。 季家门里门外也是闹哄哄的一团,两人一到,又起了一阵近似欢呼的骚动及叫嚷,但他们却没有理睬,一直冲进了客堂之中。 在这间布置得倒也算得上清雅的小厅里,坐着几位年纪老大的男男女女,还有零散站着的十来个中少年人,此时,一位坐在中间的白胡子老头正在向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后生问话。 燕铁衣认得这其中的大部份人--熊道元曾为他引介过--那白胡子老头,就是这家“仁德村”的族长兼当村长,其他两个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尊长亦为殷绅,另外上首坐着的两位面团团,福泰,形色慈祥如今却满面忧容的老先生老太太,便是熊小佳未来的公婆,那位瘦伶伶的少妇人却乃熊道元的庶母,熊小佳的亲娘,而站着正在向族长回话的后生,就是准新郎倌,熊小佳的未来夫婿季学勤了。 两人一脚踏进客堂里,马上便激发了客堂里每个人的兴奋与惊喜,像是希望突然降临,首先是熊道元的继娘--那位瘦小妇人,她忙不迭的站起,一面拖着以小脚往前迎,一边迫不及待的嚷嚷起来:“道元哪,你可是赶回来啦,亲家家里出大事了,那对镯子,就是那对传家之宝的龙凤镯子啊,就在先前不久被一个强盗抢走啦!” ------------ 第57章 白虎指 西塔高手 熊道元大吃一惊之下,尚未及有所表示,厅中的族长尊亲,叔伯兄弟们业已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又开始向他叙说起事情的经过来,人多声杂,一样又弄得这位“快枪”头大如斗,满耳聒噪,不知听谁的好了。 情急之下,他慌忙高举双臂,拉开嗓门大叫:“别吵,别吵,各位尊亲长辈,兄弟伙计,大家全别嚷,这么多人说话,是真叫我听谁的好?一直搞到如今,我还没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子事。” 白胡子老头也一派威严的大声吆喝:“道元说的对,你们全不要再插嘴了,让‘小幅儿’自己说话,他的口齿清晰,讲得明白,大伙通给我肃静下来,各归原位。” 老族长果然有他的威风,一阵喝叫,厅里的人立时寂然无哗,该生的该站的也都回到了他们原来的位置,气氛亦就随即变得凝重又深沉了。 乾咳一声,熊道元冲着走到面前的“小幅儿”--也就是准妹婿季学勤道:“慢着,我说妹夫,你先不忙对我讲什么,我的头儿在这里,有话,你向我头见禀报,他拿的主意,比起我来不知要高明上多少倍!” 直到这时,厅中各人方才注意到早已站在角隅处背着双手微笑不语的燕铁衣,于是他们由白胡子族长开始,再度展开了一次冗长繁缛的道歉及寒喧;乡人纯笃实,诚意自见,但却的确太罗嗦了点。 燕铁衣被让到族长身边坐下,熊道元便照老习惯护立在他背后,季学勤满脸的愁苦表情,声音嘶哑,犹有余悸的开始了他的叙述:“在大当家的与舅爷回来前不到两个时辰的光景吧,爹同娘业已回房歇着去了,是我独自在后院书房中计算婚礼所须的各项细帐,才自算到一半,右边窗门突然起了一声轻响,我未及转头查看,微风一阵,一个白衣白巾的陌生人已站到我的桌前,我猛吃一惊之下,刚想开口说话,只见他的手一翻,便有一柄两尺来长、净光雪亮的短剑抵上了我的胸口,同时,他竟还非常和气的对着我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来……” 熊道元不耐烦的插口道:“拣重要的说,管那里的牙齿干什么!你中过秀才,难道不知道所谓‘提纲掣领’的意思?” 坐在一例的熊老太,赶忙卫护着未来的女婿:“让小幅儿慢慢讲哪,道元,这等事当然是越说得仔细越好,你一催,小幅儿不定会遗漏了什么;大当家,对不对呀?” 燕铁衣点点头,笑道:“当然,老夫人说得有理。” 熊道元忙道:“娘,我的意思是说……” 燕铁衣摆摆手,和颜悦色的向季学勤道:“请继续下去,季兄。” 季学勤赶紧按着道:“那白衣人用剑顶着我的胸口,一笑之后,说了话,声调却是清朗又平静的,他很乾脆,直接了当的向我索取那对祖传之宝,也就是准备用以下聘的龙凤手拉,我不答应。他告诉我如果不给,就先要我的命,再要我父母的命,然后,更将杀害小佳!他笑吟吟的说:你是要那对龙凤镯子呢?仰是要这几条人命?我当时又急又气,心中又怕,正在不知所以,无可适从之际,那人又开了口,他说,镯子再多贵重,总是死物,有人珍惜才能显示其价值,如若人死了,这对镯子便是无价之宝,又能发生什么作用?他笑着说,死人是不会配戴手镯的,不论这是何等罕异的手镯……” 熊道元的青脸歪曲了一下,暗自诅咒着。 季学勤续道:“我一再请求他不要抢去这对镯子,我告诉他这对镯子乃是我祖传六代的家宝,如今更将用来做为聘礼的精萃,我甚至答应他随意取去任何财物,所有现银,但是他却毫不动心,坚持非要这对镯子不可。在他与我说话的时候,他还一边拿起书桌上的黄铜镇纸来玩弄,可是,等他放下那只黄铜镇纸,老天爷,这只五分厚,尺许长的硬黄铜银纸,居然已被他捏印上重叠的指痕,就好像嵌进去的一样,几乎把这只铜镇纸捏过了。这犹是他随意抚弄后的结果,根本未见他发力运劲,已是这般厉害,设若他真个动手,是不是能将石磨盘捏成纷渣?我一见之下,眼也直了,心也寒了,连手脚都泛了僵冷……” 熊道元大声道:“那只是故意露这一手吓你的!” 叹了口气,季学勤苦着脸道:“舅爷,我也知道他是起意吓我,但尽管知道又有什么用?他若真要对付我我那有挣扎的余地呀?我不比你练有武功,又是勇士,我乃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是与那人抗据,可谓毫无幸理,我想到他的话--要镯子抑是要性命?镯子再是珍贵,究竟不及人命来得珍贵呀,何况这其中又包括了我父母妻子的性命?而且,我也考虑到即便当时给了他人,一待大当家及舅爷回来,在获悉此事之后,以二位的本领和在武林中的威望来说,仍有再寻及那人索回镯子的机会,所以,我实在迫于无奈,只好在他的威胁之下,把镯子交了出来。” 一跺脚,熊道元愤愤的道:“真是虎嘴上拔胡,太岁头上动土,这一来可光彩大了,居然被这种下三流的鸡鸣狗盗之徒弄了个灰头土脸,就在我的村子里抢了我的亲家!” 燕铁衣安详的道:“季兄这样做并然不合,更可以说完全正确,季兄本人不谙技击之术,乃是一位文弱书生,他上有高堂父母,更则成亲在即,那对镯子如果不依言交给那人,一旦激怒对方,非仅本人性命不保,更累及父母妻子,而镯子却依然要落入那暴徒之手,如此一来,自己去了性命不算,又背上不孝不仁之名,东西一样被劫,这种结果,岂不远比交出镯子来得恶劣?” 季学勤感激的道:“大当家明鉴,我正是这个想法,所以才把镯子交给那人的。” 燕铁衣道:“季兄,那白衣人可自报过姓名或是称号?” 摇摇头,季学勤道:“没有。” 燕铁衣温和的问:“他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季学勤想了想,道:“像也是北边的腔调,说话很清楚,也很优雅,像是个极有教养的人。” 哼了哼,熊道元道:“有屁的个教养,有教养的人会去做打家劫舍的盗匪行径?” 燕铁衣沉默一歇,又道:“那人的像貌,季兄是否还能记忆?” 季学勤道:“这个我倒记得很清楚--他的身材高瘦,头发用一只白玉发冠相束,肩背上斜挂着一顶青竹笠,脸是方方正正的那一型,五官很端整,甚至可以说十分俊秀,皮肤像是微黑……对了,最引我注意的是他那双眉毛,左眉中间有两条断痕,像是会被什么利器割伤过一样,有点扎眼。” 心头一动,燕铁衣马上想起一件事来--在“悦宾楼”上,隔着两张桌子外的那个背影,那可不是个白衣、束发、瘦削的背影么?而且,那人也正好摆了一顶青竹笠在桌面上,当时,那人的姿势就正显示着在注意他们的谈话。 熊道元又火辣的开了腔:“反了,简直是造反了,成天打雁,居然也会叫雁琢了眼睛,这是些什么青皮无赖!胆敢动歪脑筋动到我们头上来?只要给我逮着,看我不三刀六洞,截他个全身透凉!” 燕铁衣忽道:“季兄,请你把那人用手捏过的铜尺拿来,容我查验一下看。” 季学勤连忙应是,立即着人到书房去取,片刻后,一名家仆已将那只铜镇纸拿来,交给季学勤,再由季学勤双手捧到燕铁衣面前。 接了过来,燕铁衣细细审视这只铜镇纸--季学勤说得不错,这果是一只厚有五分、长逾尺许的大号铜质镇纸,非但坚硬,更且沉重,可是,如今这只铜镇纸却几乎变了形。在寸半宽的铜面上,印满了累累指痕,这些重叠交布的指痕,完全深深嵌入铜尺之内,陷压进去有三、四分左右,宛若如是由烧红了的烙铁烙上去的,又像这只铜镇只是豆腐做的一样,那么轻易的就被人捏扁了,捏凹了……。 查看了好一会,燕铁衣终于在他那童稚般的面庞上,现露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将铜尺倒递向后,他语气平淡的道:“道元,你看看!” 双手接住,熊道元也翻来覆去的查看起来,但足,看了老半天,他却仍是一脸的迷惘之色,似乎并没有在这只扁压易形的镇纸上发觉什么线索。 燕铁衣道:“有什么意见么?” 舐了舐嘴唇,熊道元尴尬的道:“呃,魁首,这只铜尺已经被弄扁捏凹了,这乃是一种十分厉害的内家功夫显示,弄扁这铜镇纸的人,像是很有点本领。” 燕铁衣道:“这不用你说,任何人也知道,我是问你,你可曾往铜镇纸上发现什么可资追查的痕迹?” 熊道元呐呐的道:“这……尚要请魁首提示。” 缓缓的,燕铁衣道:“你先注意,铜银纸上面只有指痕,并无掌印。 急忙循视,熊道元连连点头道:“不错,果然是如此……” 燕铁衣又道:“而且,指痕并非单指,乃是双指齐并的印迹;此外,压落的痕迹显示出指端较深,指根较浅,这说明了此等功夫乃是一纯指上的修为,又是一种以插戳为主、压挤为副的技能。” 熊道元道:“是,是魁首所说的情形。” 燕铁衣接着道:“最重要的一点--上面没有印嵌上指节纹!按说以这种力量压挤硬物,不可能不留下指节纹的。” 仔细辨认,熊道元忙道:“果然看不见指节纹。” 燕铁衣道:“行了,武林百家之中,那一类指功施展之后的结果是这种情形。” 思索了一会,熊道元脱口道:“‘白虎指’!” 笑笑,燕铁衣道:“对了,什么门派擅长这种‘白虎指’呢?” 熊道元响亮的道:“天下各门各派,只有‘落雁山’‘西塔派’的门人独擅此功,这是他们师承沿继下来的不传之秘!” 嘉许的点点头,燕铁衣道:“你对千枝百脉的武林渊源以及各家所擅的绝技尚称通晓,很不容易,据我所知,‘西塔派’近二十年来,业已式微,徒众极少,而能得到该派真传者尤稀,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只有两个,一是‘三眼哪吒’席忠权,另一个,便是‘指绝’瞿奇,席忠权年已四十开外,不似季兄所见之人,那么,剩下的唯一嫌疑者,就只有‘指绝’瞿奇了。” 熊道元像大有发现似的叫了起来:“魁首,一定是这姓瞿的家伙,正好这人的称号也叫‘指绝’,看看这根铜尺,不是他这‘指绝’又会是那一个?” 燕铁衣道:“我想也是他,我听说瞿奇的年龄差不多在三十上下,岁数上正和季兄所说的相吻合……” 立时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熊道元恶狠狠的道:“瞿奇,瞿奇,你可叫我们给查出来了,任你刁滑奸狡,也一样逃不过我们的法眼显妖,这一次,我看你何所遁形?” 燕铁衣缓和的道:“道元,如今瞿奇只是受到嫌疑,却不能肯定必然是他,等我们将他找到之后对证无讹,才可以将这项罪名给他坐实。” 熊道元忙道:“魁首,我看十有十成就是这姓瞿的小子无疑,除了他,还会有谁?” 燕铁衣道:“只要找着他,是真是假自可分明,他干了这档子事,他便赖不掉,反之,不是他干的,我们也决不会冤枉他。” 这时,季学勤钦佩莫名的道:“大当家,到底是一方的霸王,天纵英才,不但心思细密,头脑清晰,更且反应快速,见识渊博,这是一桩无头疑案,大当家逐项剖析,抽丝剥茧,居然就将那恶徒给猜了出来,此等智谋,真是常人难及,佩服,佩服,佩服之极!” 白胡子族长也一伸大姆指,笑呵呵的道:“燕少兄年记轻轻,却已有这等成就,诚所谓英雄豪杰出少年,我老头子生平最器重,最景仰的,就是似少见这样智勇双全的男子汉!” 燕铁衣忙道:“二位谬奖了,我不过一个武夫,懂几手招式,有几斤力气而已,实在谈不上什么‘霸主英才’‘智勇双全’,二位如此抬举,倒令我惭愧了!” 老族长手捋着胡子笑道:“少兄客气,太客气啦,呵呵。” 熊氏大娘也插上嘴道:“大当家呀,我们家道元对你就别提有多么个心服法了,那次回来不是成天挂在嘴皮子上,一口一个‘魁首’,一口一个‘头儿’?他对你呀,比待我这做娘的犹要考敬得多,驯服得多呢!” 季家老夫人跟着咧嘴笑道:“可不是么,这遭大当家赏光莅临,我们季熊两家别说有多大的面子,当家的不论气度威仪,那一般也是顶儿尖儿的,叫人打心眼里敬仰,眼下又有这么一桩扫兴的事麻烦当家的,就全靠当家的大力帮忙啦……” 面团团的季大户忙笑道:“这还用得着说?季熊两方一结亲,大当家是道元掌舵的,能不护着我们么?” 这个一言,那个一语,光景就好像已经把那强徒擒住,起回了龙凤镯子一般,气氛顿时就热闹起来,但却捧得燕铁衣有些招架不住了。 就在这时,熊氏的那双眼睛突然一睁,急急的道:“对了,道元,怎的却不见你妹子与你一起回来,她到那儿去啦?” 熊道元脸色猛的泛了白,他期期艾艾的道:“妹子在……呃,在镇里没跟着回来……” 瘦削的面孔往上紧张的扯吊起来,熊氏大娘迫促的问:“二妞一个人在镇上做什么?怎不跟着你们一道走?如今正是生枝节,闹风波的时候,二妞又是个待嫁的新娘子,她一个大闺女家,独自留在镇上怎么合适?道元,不要是又出了什么纰漏吧!” 熊道元忙不迭的道:“没有,没有出纰漏……” 季学勤也恐慌的问:“舅爷,小佳现在在那里?我还以为她先回去了呢。” 燕铁衣十分平静的微笑道:“熊姑娘的确住在‘小龙镇’的一家客栈里,那家客栈名叫‘平安’,我想各位也会晓得这么一处所在。” 熊道元赶紧附和答道:“不错不错,二妞的确住在那家‘平安客栈’里,而且还是住的后院上房。” 熊氏大娘狐疑的问:“她干嘛不和你们一起回家,却住在客店里做什?道元,你可不要瞒我什么。” 燕铁衣安详的道:“便与老夫人实说了吧,道元身上带了些微伤,我想老夫人一定看见了。” 熊氏大娘点头道:“可不是,我还正打算问他呢,怎生弄得这等狼狈法?” 季学勤的目光投住在熊道元的身体上,喃喃道:“舅爷性子火躁,容易与人发生冲突,他这样的情景,并不足怪,我已看过好几次了。” 燕铁衣道:“道元挂了这点小彩,是因为在‘小龙镇’窄街街口--也就是‘平安客栈’的门外,与一辆后档车交错时,双方碰撞了一下才惹起来的麻烦,先是两边的车夫各不相让,互相争执起来,越吵越凶之下,车上的客人却就加入了自己的车夫这边,道元脾气烈,几句话不合,立时就动了手,岂知对方也是个练家子,功力不弱,两个人打了好一阵子,彼此全都带了些浮伤。” 大家都在认真聆听着,燕铁衣的口吻便更像煞有其事一样,越说越实在,表情亦灵活逼真:“我与二妞就正在隔一条街的南货店里购物,等着道元雇车来接,这一耽搁,我已有点着急,心里才疑惑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便发觉街口那头围挤了好大一群人,像是在看热闹,吵吵嚷嚷,议论纷纷的指点着那一边;我挂念着道元,马上领着二妞赶了过去,打眼一看,可不是道元正在同人打架?而且和他打得难分难解的那个对手,竟然是我的一位旧识!” 老族长放声笑道:“呵呵,真是荒唐,这岂非‘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了?” 燕铁衣道:“说得是呀,我当即把他们两个分了开来,又把彼此间的关系言明了,这才将一场风波平息,大家握手言欢,重新见礼,再演了一遍‘英雄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一问我这位故友来到‘小龙镇’的原因,敢情是他在携妹回里的途中出了枝节,他的妹子半路上得了病,便耽搁在镇里走不了啦,在人情上说,我不得不去客栈里探视我这故友的妹子,当然,道元与二妞也就随同前往。” 老族长连连颔首道:“应该的,这是应该的。” 熊氏大娘念了声“佛”,悲天悯人的道:“也真是啊,异乡罹病,人生地不熟的,多可怜……” 燕铁衣笑笑道:“谁知这一去却去坏了!” 吃了一惊,熊氏大娘睁圆了眼:“这是怎么说啊?” 燕铁衣的表情是一派无奈之色,他双手一摊,道:“我那故友的妹子呀,也恰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人也生得标致,温柔娴静,颇为逗人怜爱,她同二妞年岁相若,又都出落得一般秀气,两人凑在一起”活脱似一双姐妹花,这二位姑娘一见面呀,可就投了缘,那么快便黏缠得分不开了,真像是上一辈子就订了交似的亲热法,到后来,二妞竟舍不得马上离开啦,她也是同情那位姑娘客旅卧病,缺人照料,虽说那位姑娘的兄长在侧,但女孩子家病倒于榻,总有些事不是男人方便服侍的,二妞与那位姑娘又如此投缘,便自告奋勇,非要陪伴那位姑娘两天不可,那位姑娘口里不说,脸上却看得出也期盼得紧,我与道元不好太过勉强,便只得留着二妞住在‘平安客栈’陪陪她的新交了,临回来之前,也给二妞订了一间上房,并言明两天之后去接她。” 老族长有些感慨的道:“这就叫‘古道热肠’啊,在今天这等世风之下,莫说一个女娃子,便许多有财有势的体面人物也做不到这四个字了。” 本来心里还在咕噜自己闺女做事孟浪,出嫁之前净找些麻烦,但从老族长这么一夸赞,熊氏大娘便什么都忘了,她嘻开那张微瘪的嘴巴,乐呵呵的道:“二妞这丫头呀,就是这个性子,心地厚道,自个的事情急缓都不管,老是体恤别人,替别人打算,我这为娘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 老族长正色道:“似二妞此般善良纯厚的大姑娘,正是足可为式的娴慧女子,嫂子你不但不该数落她,更应时加鼓励,引以为慰才对,大嫂子,有几个闺女及得上你家二妞这样明事体,通人情哪?” 熊氏大娘喜得心痒痒的,只管咧着嘴笑--有人嘉许自己的女儿,总是好事,这不和夸赞自己教导有方是一个样子?何况,女儿还是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哩。 季学勤也适时来上几句:“小佳她一向就是这样,富同情心,本性善良,又乐于助人。” 季家老太太跟着点头:“一点不错,这是我季家修来的福慧,能娶到这么一位好媳妇;亲家嫂子,这可也是你平素调教得好,积善存德啊!” 熊氏大娘笑开了脸,一个劲的在客气:“亲家母抬举啦,小幅儿这孩子才是真叫人喜爱呢。” 乾咳一声,季大户道:“不过,也快到下聘的日子了,婚期亦订在不远,我认为二妞还是该早点待在家里比较合适,赶过两天,倘请道元偏劳一趟,早些将二妞接回来。” 熊道元忙道:“这个当然,大叔放心,我会尽早去接二妞。” 大家又谈论了一阵,燕铁衣保证将倾力去追查暴徒,起回那对龙凤镯子,又安慰了季大户夫妻半歇,这才在老族长的提议下各自散去。 燕铁衣与熊道元伴随熊氏大娘回家以后,直待熊氏大娘人房就寝了,熊道元才敢叫过家中的一名小厮,轻声问了几句话,又殷殷交待了一番。 面对自己客房中的孤灯一盖,燕铁衣正在沉思之中,熊道元已蹑手蹑脚的溜了进去。 站在桌边,熊道元抹了把汗,低声道:“好险啊,魁首。” 燕铁衣道:“险什么?” 熊道元吁了口气:“二妞的下落呀,魁首,亏得你是怎么编出那一番话来的?不但合情合理,有板有眼,更且相当的感人呢,尤其魁首说话时的形色,有条不紊,外加表情逼真,乖乖,连我都几乎以为是真的了。” 笑笑,燕铁衣道:“如果我编的这个谎连你都骗不住,还能去叫别人相信么?” 熊道元跟着也笑了:“的确,魁首,你的才智、反应、计谋、无论那一项,都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铁衣摇头道:“说谎骗人算不得是一种才智,根本不能登大雅之堂,我之所以如此编造来隐瞒事实真像,全为了不令你母亲惊恐忧伤,年纪大的人是受不得吓、担不得怕的,尤其在你家要辨喜事之前,更不宜稍出差错,此乃权宜之计,道元,你却莫以我的说谎技巧引为光彩!” 熊道元笑道:“魁首说得是,但今晚的场合如果换了我,恐怕就要露出马脚了。” 燕铁衣道:“这是反应上的问题,而我的外形较你生得有利--人家看我貌似纯真,一派童稚之气,便不信也会信上三分了。” 顿了顿,他又道:“现在,你决定先找那一个?‘八臂锺馗’呢?仰是‘指绝’瞿奇?” 熊道元毫不考虑的道:“先找‘八臂锺馗’祁雄奎要紧,我妹子落在他手中凶吉莫上,遭遇堪忧,魁首,还是救人为重,那龙凤镯子虽是珍宝,却乃死物,只好放在第二步来办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非常正确,何况祁雄奎居有定处,容易寻找,那瞿奇来往飘忽,迫查起来颇耗功夫,而东西摆久了仍是原物,人一旦有了失闪,可就无人补救了。” 熊道元轻声问:“魁首打算何时出发?” 燕铁衣道:“天亮就走,时间已经很急迫了,在二妞婚期之前定须将她救回,否则,交拜天地行合卺之礼时,没有龙凤镯子不关紧,没有新娘就演不成戏了。”—— 红雪扫校 ------------ 第58章 矮松岗 隼鹰博猎 “祁家堡”可真是一座名符其实的“堡”,它座落在一道小山岗上,由百余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砌房屋,及一根高耸的旗组合成了“堡”的内容;石砌的房屋都呈现着单一的灰白色,与四周围绕着的高大石墙是同一色调,这”祁家堡”的形状是个约略的长方形,堡墙四角各有碉楼一座,而墙顶与碉楼之间则张扯着密密的、向外倒勾的刺网及铁桩,堡门紧闭,那是一道在内部绞盘控制着的生铁门。 山岗上下前后,生长着丛丛矮松,一片连着一片,放眼望去,灰白色的石堡雄跪于周围,齐人高或半人高的矮松青翠中,更显得有一股威慑恢宏的意味。 就坐在一丛矮松的阴影下--燕铁衣与熊道元。 打量着“祁家堡”的形势,燕铁衣喃喃的道:“这个地方俯视十里平川,扼据四路通道,居中砥固,高而凌下,倒是一处有气势,占地利的所在,建堡的人好眼光。” 熊道元笑道:“这是两军对阵的说法,魁首,一旦遇上高来高去的武家能手,也就不一定管得用啦。” 燕铁衣思忖着道:“我们没有时间等到天黑,看样子,只有在白昼也照样往里摸了。” 熊道元问:“魁首,你的意思是先救人呢,还是先指名叫阵?” 燕铁衣道:“当然先救人,否则我们只凭了一枚小小的圆牌标志便兴师问罪,未免依据不足,到时祁雄奎如果来个不认帐,我们就连冤也没个喊处!” 舐舐嘴唇,熊道元道:“白昼潜行,恐怕容易露底!” 燕铁衣点头道:“不错,而目前我们却不能先露了形迹,若是万一打草惊蛇,对方有了戒备,甚至把二妞隐藏起来,事情就越发难办了。” 熊道元有些焦急的道:“魁首可已有了腹案?” 燕铁衣平静的道:“现在还没有。” 他刚说到这里,“祁豕堡”的那道生铁堡门忽然在一阵“辘”“辘”声中升起,两人急忙伏身注视,堡门之内,已有三乘健骑不徐不缓的奔了出来! 熊道元的面孔隐蔽在一蓬松针的间隙之后,他的视线跟着那三匹马在移动,嘴里一边轻轻的道:“他们有人出来了,正朝我们这个方向抄小路淌近。” 燕铁衣脑子伫立时便决定了一个计划,他低声道:“让我们截下这三个家伙!” 这一次,熊道元的反应很快:“魁首要在收拾下这三个人之后改着他们的衣衫混充进去?” 望定远处那三个马背上的青袍青巾人物,燕铁衣颔首道:“有这个打算,且看能否行得通。” 熊道元有些担心的道:“大白天,这个法子太过危险,容易被他们认出来!” 燕铁衣道:“是的,确然危险,我也晓得这并不是个上佳的方法,但我们不妨试试看,合宜与否,到时可以再斟酌。” 咧嘴一笑,能道元道:“现下却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了!” 燕铁衣淡淡的道:“也不一定,如此计不成,便靠我们自己朝里摸了。” 片刻后,那三匹马儿来得更近了,马身在丛丛的矮松中间穿行,时现时隐,坐在鞍上的三名骑士,贸然一看,倒像是平着在松端滑行似的。 蓦地,熊道元双目泛出了红光,他“克崩”一咬牙,额门上的青筋也立时浮突凸现! 燕铁衣道:“有什么不对?” 熊道元切齿嗔目的道:“魁首,你朝后面那两匹马上的人脸瞧瞧。” 依着熊道元的话望了过去,这一凝视燕铁衣顿时恍悟--那骑在第二第三匹马上的人物,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右一个则狞头鼠目,瘦似人乾:这两位仁兄,不就正是在“小龙镇”,“悦宾楼”上一直盯着熊小佳瞧个不停的那一胖一瘦两人? 熊道元恶狠狠的道:“魁首,还记不记得我在昨晚出事后向你禀报过,说是在攻击我的一群横货之中,有两个人的相貌似曾相识?就是这两个王八蛋!” 燕铁衣压着嗓门道:“这两个人我也见过,如今你可想起来我们曾在那里见过他们?” 面颊上的肌肉猛一抽搐,熊道元的声音透自齿缝:“可是在‘悦宾楼’上?” 燕铁衣道:“正是--总算你还有点记性。” 脸皮一热,熊道元窘迫的道:“当时天黑人多,我心中又惊又怒,一时没能想起来。” 咬咬牙,他又接着道:“娘的,在酒楼上我只和这两龟孙打过几次照面,事后方才觉得有些眼熟,但我当时却决没想到他们竟敢动歪念头,胆大包天的打我妹子的主意!” 燕铁衣叹息道:“我却已查觉他们一直在及眼贼灼灼的偷窥二妞,但我也同你一样犯了相似的错误--我亦不信他们真敢动什么歪脑筋。” 熊道元凸着眼珠子道:“他们却动了--而且更把我弄了个灰头土脸,当着我面前劫了我的妹子!这些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我要一个活剥了他们!” 燕铁衣沉沉的道:“活剥他们与否是第二步了,眼前还是先救二妞为当务之急。” 将衣衫下摆往腰间一掖,熊道元杀气腾腾的道:“魁首,我们‘摘’这三个家伙吧!” 燕铁衣迅速的道:“此处距离那石屋不远,动手要快,切记不能叫他们发出声音,而且只须放倒他们就行,别伤了他们的性命!” 熊道元有些不甘心的道:“何须对这几个邪龟孙如此客气?” 燕铁衣冷冷的道:“我要从他们口里刺探消息,死人就不能开口!另外,一旦出了人命,与祁雄奎的仇便不结也得结下,在弄清二妞的确实遭遇之前,先结下仇乃是不智之举,道元,你头脑冷静一点,不要被怒火冲昏了。” 在他两人低促的谈话中,那三人三骑,已经接近到不及五六十步的范围了。 轻轻的,燕铁衣又交待:“你绕到后面截住他们进路,我先动手,我一动,你跟着扑,务必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将这三人摆平,不叫他们有丝毫喘息挣扎的机会。” 点点头,熊道元一言不发,魁梧的身体却矫如狸描般伏窜出去,连连几闪,在树不动,枝不摇的情形下,他已绕到了对方的后面。 于是,猝然间,燕铁衣由矮松的掩蔽里飞跃出来,他的紫袍兜风飘扬,人在空中倏闪,头一匹马儿受惊之下“唏聿聿”仰立而起,鞍上骑士是个黄皮寡瘦,颔下着了把山羊胡子的角色,这人双腿紧挟马腹,手中带牢缰绳,任是突遭激变,却仍稳坐如山--就像是钉在马背上一样! 一溜冷电暴现急落,指顾间,丈许方圆全笼罩在这片张劲锐厉的刃雨莹光之下,彷若形同一个晶亮透明又寒气袭人的琉璃顶盖。 山羊胡子这一次可就坐不稳了,他怪叫一声,舍马滚落,在滚落的瞬息,倒掖在后腰上的两把‘菱脊刀’住上翻斩,光华眩映中贴地倒劈而出。 燕铁凌空飞旋,“太阿剑”的青冷焰光直指第二匹马上坐着的胖子,那胖子连对方是个什等模样也没看明,早已抛镫扑向一边。 后面,熊道元宛似“饿虎扑狼”般冲向了第三匹马上的瘦人乾,人还隔着七八尺远,一双银枪的尖芒,业已抖成了漫天的寒星流灿。 胖子甫始落地,趁着翻身的力道,左手探挥,哗啦啦一声暴响中,一条包嵌着铜头的“三节棍”已怪蛇也似卷向了燕铁衣。 燕铁衣不但不退,反往迎着棍端猛进,胖子的“三节棍”却在燕铁衣接近之际,蓦地下沉斜起,整个换了角度倒抽过来。 “太阿剑”便在这时幻成了一度精耀旋转的光轮,轮齿却是千百的剑影参差蓬射,那条三节棍立刻劈啪连响着断削成了几十截,当零散的棍屑在碎舞的一刹那,另一般流虹似的晶芒暴闪,胖子但觉满眼森森剑光,身子一软,已自踣倒! 这时,燕铁衣背后,人影突至,双刀交叉,狠狠插向他的背脊! 往前猛仆,燕铁衣在仆落的同时“呼”一声倒翻,“太阿剑”颤飞弹掠,紫电纵横,对方的双刀在丁当激响声里连被荡开,而“照日短剑”贴地飞射,那偷袭者,闷哼着,一屁股便坐了下去,手抚小腹,黄脸顿时泛灰! 燕铁衣双剑归鞘,目光回扫!熊道元已经将他的对手逼得左支右乱,招架无力了。 熊道元力拼的那个瘦人乾,舞动着一把“狼牙捧”,看上去好像那把“狼牙捧”都要比他粗上一倍,这人乾似的朋友大汗淋漓,喘气如牛,几次想开口呼叫,却全被熊道元疾苦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窒迫得发不出声! 忽然,那边歪在地下的胖子,用力支撑上半身爬起,朝着“祁家堡”的方向,拉开嗓门鬼哭狼嚎般哑着声叫:“来人哪,这里有……” “有”什么尚未来及出口,胖子只觉风声拂扫,左耳一凉,他本能的一转头,老天爷,却正好发现一只血淋淋的人耳弹上了半空--他的耳朵! 惊恐的伸手抚着失去耳朵的左脸侧,胖子全身哆嗦了几下,现在他才感触到那种尖锐的痛苦! 山羊胡子一咬牙,攀抓着身边的一株矮松,颤巍巍的站起,他也像豁出去了,求救的叫声虽然有如泄了气又不关风的球囊,但他却仍然嗓子掖着沙似的叫:“堡里的兄弟快传警哪,不睁眼的免崽子上线开扒了!” 燕铁衣绝不会厚此薄彼,他只是往回那么一掠,森森的光华已带着山羊胡子的鼻尖飞晃过去,山羊胡子的叫声突然噎进喉咙里,更倒吸了一口气的血! 便在这俄领间,熊道元斜肩猛撞,瘦人乾的“狼牙捧”擦过他的头顶,他的左手枪药已扎入对方大腿根,更将这人乾挑起来旋了一转,在一声挤迫由的嘶号里,瘦人乾已被他重重摔跌于地! 裂嘴一笑,熊道元得意的道:“魁首,我这几下子……” “嘘”了一声,燕铁衣目光注视“祁家堡”那边的动静,他沉默着,表情冷凛而冷酷,过了好半响,“祁家堡”始终没有任何异兆。 透了口气,燕铁衣道:“还好,堡里的人似乎没有发觉这里的情势。” 熊道元抹着汗道:“他们很难查觉什么,魁首,这里距离‘祁家堡’少说也有几百步远,又有矮松掩遮着,方才那两声呼喊中气不足,直比夜猫子叫春,传不出三尺地去。” 燕铁衣低沉的道:“你的那个对手,怎么躺在地下不动了?你没有要他的命?” 走过去俯身探视了一下,熊道元狠狠在那瘦人乾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他吐了口唾沫不屑的道:“没用的东西,只这么挨了一枪,居然就闭过气去了,挺在那里装死,真他娘不是角色!” 燕铁衣朝胖子一挥手:“走过来,和你的伙计在一起!” 满脸的血污沾在横肉上,胖子怨毒的瞪视着燕铁衣,斜在那里没有反应模样,像是恨不能将燕铁衣生吞了。 走上去两步,燕铁衣平缓的,但却煞气毕露的道:“是你自己走过去呢,还是要我拖你过去?” 胖子的面孔痉挛了一下,嘶哑又强硬的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无怨无仇……竟然下此毒手!……‘祁家堡’断不会饶过你们这两个凶徒!……你们的行为……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熊道元暴烈的叱喝:“你这狗娘养的野种,死到临头,犹想吓你那个爹?老子们是含糊的便不会找到,既来了,也就不把你们这几块废料看在眼里,你要恫吓我们,算你是迷了心,八字生得不够巧!” 胖子咬咬牙,提着气道:“不要狂!……狗熊……你也狂不了多时。” 燕铁衣冷冷的道:“你过不过来?朋友。” 胖子正想回答,眼前一花,一柄亮莹灿跃的锋刃已指对他的眼睛,由瞳孔的中间在这么接近刀尖的距离望出去,那柄刃身的锐利与森寒乃是无可言喻的--有如一座钢铁的山,一座插峭的峰,这山、这峰,便掌握在燕铁衣的手里。 刃身上流动着冷酷的光彩,波波闪映,它是生硬的、冷寞的,望着它,会令人感触到一件事!--它如想透肌饮血便必不会犹豫。 两边的颊肉急动抽搐着,胖子艰辛的了唾液,非常不情愿的挣扎着站起,踉踉跄跄的走向他的同伴山羊胡子那边! “太阿剑”在腕上翻了一转,那么俐落的还鞘,燕铁衣走近他们,目光逐一扫过这两张狼狈又透着仇恨的面孔,冷峭的道:“姓名?” 两个人都闷不哼声,当然,尊严问题,骨气问题。 双瞳中的光芒倏然转为酷厉,燕铁衣的音调像是冰得结冻了:“我再问一次,不开口的要在身上少点东西;胖的这一个,你先回答!姓名?” 心腔子猛的一收缩,这位胖兄觉得背脊上升起一股凉气,而燕铁衣的目光却更似刀锋一样宛如要洞穿他的内腑;畏缩的则过脸去,他呐呐的道:“邱景松。” 燕铁衣问:“什么称号?” 透了口气,邱景松像是在和谁挣扎着一样:“‘长尾人熊’。” 凝视着对方这张横肉叠叠,凶恶中带着点蛮气的面孔,燕铁衣觉得,如果再加上此人的“三节棍”拖在后面,倒确然名符其实。 转向山羊胡子,燕铁衣道:“你。” 颔下的胡子抖了抖,这人的声音出自齿缝:“‘双虹刀’曾玉安。” 燕铁衣道:“在‘祁家堡’,你们几个是什么身份?” 曾玉安的眼圈泛黑,眼仁却透红,他僵硬的道:“教头。” 冷冷一笑,燕铁衣知道,“祁家堡”的所谓“教头”,就是他们堡中高手的统称,加上这个“教头”的名衔,只是叫起来好有个称呼而已。 淡淡的,他又问:“昨晚上,你们在距离‘仁德村’十里左近的一处山洼子边,抢了一位姑娘回来,现在,那位姑娘在那里?” 曾玉安表情木然,他缓慢的道:“我们不知道有这个事。” 燕铁衣问邱景松:“你告诉我。” 邱景松脸上的横肉痉挛了一下,沙沙的道:“曾二哥已径答覆你了。” 自怀中摸出那枚黄闪闪的人像圆牌来,燕铁衣摊开手掌,放在他们的鼻端下:“这枚玩意,是什么?” 眼角一飘,曾玉安冷漠的道:“‘祁家堡’的标志‘避邪牌’。” 燕铁衣道:“在那位姑娘被劫的现场,我们检到这块‘避邪牌’。” 曾玉安毫无表情的道:“这并不能证明什么,‘祁家堡’的‘避邪牌’,乃是表示堡中人身份所用,凡是在‘祁家堡’听差的人都有一枚,人多了,容易遗失,而要偷上这么一枚,也不算难事!” 站在那的熊道元怒火顿炽,他粗暴的道:“你娘的头,你倒会推得乾净,我看你今天怎么个狡赖法,砸碎你这一身老骨头,我也要叫你说出实话来!” 摆摆手,燕铁衣静静的道:“那么,你们是不承认有这件事了?” 曾玉安硬板板的道:“本无此事,又如何承认?” 笑笑,燕铁衣又朝着邱景松:“朋友,你认不认识我?” 避开燕铁衣的视线,邱景松有些局促的道:“我……没有见过你!” 燕铁衣道:“当真?” 咽了口唾液,邱景松不安的道:“的确没见过你……这无须说谎……” 燕铁衣道:“我提示你一下--‘小龙镇’的‘悦宾楼’上,你和那个瘦猴子坐在一起,我们隔得很近,二位就在我们这一桌的在后侧。” 邱景松那付茫然之状,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他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我同‘颜老竹竿’已经有个把月没到‘小龙镇’上去了。” 燕铁衣道:“你肯定?” 舐舐嘴唇,邱景松舌头有些打结:“错不了。” 掂了掂手心上那枚“祁家堡”的信物“避邪牌”,燕铁衣叹了口气:“你既不承认曾经相识,这枚劳什子又做不了什么证据,看样子,我们还真有些束手无策了呢!” 邱景松忙道:“恐怕是你们误会了。” 曾玉安也阴沉的道:“只不过,这‘误会’可要给你们带来莫大麻烦!” 气红了眼的熊道元激动的叫:“魁首,这两个狡滑的阴沟老鼠。” “哦”了一声,燕铁衣展颜微笑:“不是我这伙计一吆喝,我倒几乎忘了,邱景松,我的这位伙计,你在‘悦宾楼’上应该也见过才对!” 看了熊道元一眼,邱景松急忙又收回视线,大摇其头:“没见过……我根本已经一个多月没到‘小龙镇’,又怎么会在‘小龙镇’的‘悦宾楼’上见过你们?” 挫着满口的牙,熊道元恶狠狠的道:“娘的皮,睁着一双眼睛说瞎话,我明明认得你,你居然敢说没见过我?你这满口胡柴,一嘴放屁的二等窑子……”—— 红雪扫校 ------------ 第59章 泄隐情 竖子可恶 唇角抽动了一下,邱景松闷着头不哼声。 燕铁衣笑得宛若一位天真的孩子:“在酒楼上你没见过他,在那位姑娘被劫的所在拾到这枚‘避邪牌’又不足为证,那么,邱朋友,我的伙计却曾于那群暴徒中间和你打过照面,这算不算证据呀?” 邱景松神色变了变,结结巴巴的道:“我不认识┅┅不认识他┅┅也没抢过什么女人┅┅女人┅┅他完全在血┅┅血口相喷┅┅横加诬赖┅┅这,这是最龌龊的勾当┅┅┅” 咒骂一声,熊道元厉烈的道:“狗娘养的,你们丧天害理,坏事做尽,如今竟来指责我的行为龌龊?” 燕铁衣笑道:“我这位伙计告诉我,当时在那群暴徒之中,他之所以很快的认出你来,乃是因为你吆喝喊叫的声音最大,嗓门最粗的缘故。” 邱景松气愤膺胸的脱口反驳:“胡说八道,我当时根本没有出声┅┅┅” 话一溜了嘴,邱景松立时惊觉,他的一张胖脸马上变赤泛紫,两只眼珠子也蓦地发了直。 燕铁衣安详的道:“哦,原来当时你没有叫喊过,那么,叫喊的一定是你另外的同党罗?” 曾玉安的双眼像在喷火般瞪着邱景松,邱景松怒惧又畏缩的辩解道:“曾二哥┅┅┅我没有说什么┅┅┅我一直没有说什么,是他诓我,是他在诓我啊” 脸色突然变得阴狠了,燕铁衣的语声也立时蕴含着浓重的血腥气:“好了,我们不要再兜圈子,那位姑娘如今在那里?” 邱景松望了一眼曾玉安恶毒的面孔,恐怖的道:“不┅┅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的啊┅┅” 呈现出的是一抹金童般纯真的笑意,燕铁衣右手猝翻,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嚎叫出自曾玉安的口中,他的一只大手业已滴溜溜飞抛出丈许之外 往被一个倒仰,曾玉安撞上了背后的一株矮松,又反弹回来,燕铁衣脚起如电,“坑”的一声,把这位“双虹刀”踢滚五步,扒在那里再也不动了。 像是有些迷惘的紧着那縻点憨直的味道,燕铁衣向目定口呆的邱景松道:“你的曾二哥怎么突然断了一只手?为什么又躺下去了呢?” 燕铁衣如此可爱的天真表情,在邱景松眼里却觉得比什么妖魔鬼怪的形像更要可怕,那是死亡的气息,拘魂的征兆啊,这位“长尾人熊”不禁栗栗抖起来,连两条腿的腿肚子都在打转了。 凑近了些,燕铁衣温柔的道:“你要告诉我些什么吗?或者,你也想在突然间缺少一点身上的什么?譬如说,一条手臂,一只腿,或是一颗眼睛?” 哆嗦着,邱景松上下牙床“喀”“喀”交颤的道:“不要这┅┅样┅┅我┅┅我说就是┅┅┅” 点点头,燕铁衣十分亲切的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说的,你本来就想告诉我,不是吗?” 邱景松惊窒的抖索着道:“是┅┅是的┅┅我本┅┅本来┅┅就想┅┅告诉你的┅┅” 燕铁衣颔首道:“现在,你终能如愿了。” 痛苦的喘息着,邱景松委实对这个能“偿”之“愿”感到了莫大的压迫。 燕铁衣和悦的道:“首先,你要说真话,我要每一个字都是实在的,第二,你不可保留或隐瞒什么,这就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你合作得好,我可以保证你将来活到抱孙子的时候,否则,你就死得非常快,快到你不能想像,只须一眨眼,你就不是这个人间世的人了,懂么?” 点着头,邱景松几乎要哭了出来。 燕铁衣轻轻的问:“那位姑娘,是你们抢来的,对不?” 邱景松的嗓门里像掖着一把砂:“是┅┅是我们抢来的。” 燕铁衣笑道:“为什么要抢她来呢?” 哭丧着脸,邱景松嗫嚅着道:“因为┅┅┅这姑娘生得漂亮┅┅┅太惹眼┅┅┅” 燕铁衣道:“人家姑娘长得好看,就犯了法么?你们强抢民女,未免过于无法无天了” 邱景松慌忙的辩白:“不,不是我们要抢她┅┅┅是我们少堡主暗中交待过,遇上漂亮的女人便设法悄悄给他弄回来┅┅┅举凡弄回来的女人能中少堡主的心意,出力的兄弟便会获得各式各样的重赏┅┅┅或是奖金,或是升职,或是占到堡里的肥缺┅┅┅以后在少堡主面前,就更能得到莫大的信任了” 笑笑,燕铁衣道:“那么,这位姑娘的被抢,显然是阁下与那位‘颜老竹竿’的功劳了?一定是二位发现之后,又盯梢跟踪,通风传信的罗?” 邱景松惊恐逾恒的道:“我们是身不由主啊┅┅┅求大当家的饶命┅┅┅” 燕铁衣道:“你已知道我们身份了?” 邱景松畏惧的道:“那位熊姑娘业已说出来了,在昨晚上,她已将她的出身来历和盘托出┅┅所以┅┅所以先前一见到当家的,我便知道是‘青龙社’的燕魁首找上门来了。” 燕铁衣道:“但你外表上却一点征候也不现,模样就和真的不认识我,不知道我的来历一般,邱朋友你的定力,你装佯的功夫,我也钦佩无已呢” 气急败坏的,邱景松惶恐的道:“这是少堡主的指示,少堡主在发觉已招惹了大当家的之后,赶忙召集我们商议应付之策,最后决定来个死不认帐,一推了事,严令我们一切都要做成毫不知情的样子,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要保密,不得泄漏片言只字,就当并无此事发生一般┅┅若是违抗少堡主的谕令,即将招至杀身之祸┅┅大当家的,我们少堡主言出必行,他是那种人,说得出,做得到的啊。” 熊道元在那边厢气冲斗斗的咆哮:“姓邱的,你以为我们就是善人哪?我们就不能宰了你么?你狗操的少堡主言出必行,我们更是活剥人皮也不会眨眼帘” 邱景松脸上的横肉扯紧了,他呐呐的道:“我只是解释一下我的立场┅┅我,我并没有其他意思┅┅┅” 燕铁衣若有所思的道:“照您这么说,你们少堡主暗地里搞的这些下流勾当,你们堡主祁雄奎本人并不知情,是这样么?” 点点头,邱景松苦着脸道:“堡主是丝毫也不知道这些事┅┅堡主的个性、脾气,我们都很清楚,如果叫他老人家晓得,连少堡主在内,只怕全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燕铁衣有着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无形中对祁雄奎这个人也增加了不少好感,在他的判断里,如此一来,事情办起来就容易下手多了。 熊道元却在怒咻咻的道:“娘的,儿子干的龌龊把戏,做老子的居然会不知道?我看这里头必有隐情,说不定是祁雄奎授意,由他儿子出面做黑脸,他自己躲在后头坐享其成,一边左拥右抱,一边又摆出付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认为十有八九,这一对父子是串通好了狼狈为奸” 邱景松急忙道:“你怎能随口诬蔑堡主?这些事的内幕我们还会不知道么?任是那一次弄来的女人,全都送到少堡主房里去,摸黑送进,摸黑带走,有那少堡主看好了的,便多留一时,看不中的第二天晚上即送走了;说句露骨点的话,有时连少堡主在与那些女子调情,或是被掳来的女人反抗挣扎的哭闹声,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种事,和堡主可以说半点关系也扯不上。” 熊道元像被蜂子螫了一下似的跳起来叫:“什么?调情?调情就是干那种肮脏事呀,就是强暴啊,不好了,二妞恐怕业已遭到那小兔崽子的污辱啦” 燕铁衣低叱道:“不要胡说,等我把事情问明白了你再跳脚不迟,现在你却发的那一门的疯?” 邱景松赶紧道:“我可以向你们赌咒,昨晚上掳回来的那位熊姑娘绝对乃是冰清玉洁的,我们少堡主未曾拈过她一指头,虽然少堡主很喜欢她┅┅┅” “呸”的吐了口唾沫,熊道元愤怒的道:“你们那狗操的少堡主是‘剃头桃子──一头热’,他喜欢我妹子管个鸟用?也不撤泡尿照照他自己那付熊样,配不配” 邱景松有些不服的道:“我们少堡主┅┅可也是一表人才。” 熊道元精暴的道:“一堆狗屎,人才?呸” 燕铁衣冷冷的道:“邱朋友,你们少堡主的确没有欺侮过熊姑娘吧” 拼命摇头,邱景松道:“绝对没有,大当家的,我以性命担保┅┅┅” 燕铁衣阴沉的道:“最好是如此,否则,要以性命来担保的就不仅是你一个人而已” 邱景松忐忑的道:“换了别个掳回来的女娃,我可不敢说,但这位熊姑娘,乃和大当家的有渊源,我们少堡主不愿惹麻烦,为的就是怕把事情扩大了不好收拾。” 燕铁衣道:“他能有这点自知之明,总算没白活到这么大” 熊道元急吼吼的道:“魁首,我们去向祁雄奎要人。” 燕铁衣向邱景松道:“如果我们直接去向你们堡主要人,有问题么?” 邱景松惶悚的道:“大当家,这一着行不通。” 燕铁衣道:“怎么说?” 邱景松嗫嚅着道:“我们堡主绝不会相信你的话,他不认为少堡主会做出这种事来┅┅而且,少堡主也抵死不肯承认的,你们无凭无据,只怕这人就难要了。” 熊道元厉声道:“你就是凭据” 打了个冷颤,邱景松沙哑的喊:“大当家,你亲口允诺过,如果我告诉你你所要知道的这些,就放过我的性命,大当家,这是你亲口允诺过的啊” 熊道元吼道:“叫你去作证,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这么鸡毛子喊叫干什么?” 邱景松几乎就要跪下了,他带着哭腔道:“天爷,我假如去替你们作这种证,我还会有命活么?便你们放过我,少堡主也断断不会饶我的啊” 燕铁衣道:“好了,我们不会迫你去为虽,我们甚至不提起你;但是,熊姑娘被禁在何处,你却须详详细细,确确实实的告诉我们。” 邱景松紧张的道:“你们要潜进堡里去抢她回来?” 燕铁衣道:“不,我们是要去‘救’她回来,邱朋友,用字要注意。” 楞楞半歇,邱景松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沙沙的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告诉你们了┅┅熊姑娘是被关在堡后的‘宏仁园’也便是少堡主的日常起居处,那里有三幢以檐廊相连的房子,少堡主便住在中间的一幢里,进入中间那幢房子,循着客堂边过的道往里走,在通道盖头将要弯出一扇门户到后园的时候,在门边的墙壁上嵌有一只装饰用的铜狮子头,只要用手把狮子头向右旋,通道尽头的地面即会出现一道暗门,有石阶通下去,那底下是座右牢,熊姑娘如今便在那里。” 熊道元咬牙切齿的道:“天打雷劈的东西,居然将我妹子囚禁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注视着邱景松,燕铁衣缓慢的道:“邱朋友,句句是实么?” 邱景松指天盟誓的道:“若有一字虚谎,任凭大当家的处置。” 燕铁衣道:“很好,我同你一样希望你所说的并无一字虚谎,如此,我固愉快,朋友你也更会感到愉快,而相反的结果,却乃你我都不乐见的,对不?” 邱景松急道:“当然,这个当然┅┅┅” 燕铁衣又想起了什么,他问:“邱朋友,你们少堡主可已有了妻室?” 摇摇头,邱景松道:“还没有娶亲。” 熊道元痛恨的道:“像他这样强抢民女,迫以淫乐的生活,早已不啻拥有大群的妻妾,且都是新鲜口味,又怎么会娶个老婆来受约束?” 燕铁衣皱皱眉,道:“邱朋友,你们少堡主这样胡作非为,难道说,那些被他们欺侮过又送走的少女不会出面指控?” 邱景松呐呐的道:“掳来的女人和送走的女人,全都是蒙着眼睛黑暗带进带出,在堡里的时候又全都耽于少堡主的另间秘室之内,她们根本便不知身在何处,又如何去指控?再说,姑娘家名节悠关,遭了这等羞事,那一个又敢出面声辩?” 燕铁衣冷笑道:“你们令少堡主,可真叫吃得稳呢。” 邱景松噤着声,不敢哼气。 燕铁衣又道:“这种勾当,你们少堡主一共玩了多久?” 涩涩的咽了口唾液,邱景松道:“约莫┅┅┅有一年多的时间┅┅┅” 一扬眉,燕铁衣道:“行了,目前来说,你的态度我尚称满意,下一步,就该证明你的诚实够不够了。” 邱景松急道:“大当家,我没有一句话敢瞒你,我可以起誓,我全说的事实,我┅┅┅” 打断了他的话,燕铁衣道:“这该由我来证实──道元,把邱朋友,与地下这两位躺着的全绑起来,等事情完了,再回来得放他们,当然,如果他说的全是事实的话。” 邱景松惊惶的道:“大当家的,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一个箭步抢上来,熊道元凶神恶煞的叱吼:“少罗嗦,你如不愿便表示你心虚,老子就这样先做了你” 不顾这位“长尾人熊”的辩解与要求,熊道元抽出一条细牛皮索,熟练又迅速的很快就将对方粗壮的身体捆了个结实,然后,又把晕死地下的两位仁兄如法泡制,不但通通绑得累如粽子,更用内襟撕下的布条把三个人的嘴巴全塞满满的,他将这些人移到隐僻之处,覆以枝叶,检视一遍之后,熊道元过来向飞铁衣覆命。 两人走开了一段距离,燕铁衣才道:“我们由堡后摸进去。” 熊道元道:“不用剥下他们的衣衫冒充了?”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在与他们这三个人遭遇之后,我发觉此计难以行道,因为这三个人全是‘祁家堡’身份较高的角色,并非小喽罗,他们的容貌长像,堡中人不会忽略;我本来是想胁迫其中之一掩护我们进去,但那姓曾的与姓颜的非常倔强固执,势必不肯合作,邱景松我又不忍迫他陪着我们进堡露底因而遭难,所以如今只好另外的方法摸进堡里了。” 熊道元搔搔头,道:“老实说,魁首,我也认为大白天要混充进去太过困难┅┅┅” 燕铁衣低沉的道:“据我判断,因‘祁家堡’那少堡主有所忌惮,不敢声张的缘故,堡里的防卫不可能特别加强,他既已打算来个死不认帐,表面上就会装做若无其事一样,我们摸进去该不会太难,充其量,‘宏仁园’的戒备比较严密一点而已。” 熊道元颔首道:“魁首分析得是──我们对这桩麻烦的处置方法,魁首可已有了打算?” 燕铁衣慢慢的道:“祁雄奎不相信他儿子会做出这种丑事,他儿子再来个不承认,场面就会闹僵,如此一来,对我们有害无益,会弄得占住理都说不清,所以,正面要人在目前来说已颇不适宜┅┅┅” 熊道元急道:“那就先摸进去救人出来再说” 燕铁衣道:“不错,我本来也是这个打算,现在又更加强了这个念头;我的做法是这样──先潜入‘祁家堡’设法救出二妞,然后,带着二妞直接找祁雄奎指控他的儿子,并叫二妞详加叙述被掳的经过,更指证种种事实,地牢、秘室全在那里,说不定尚有其他良家妇女囚禁于内,祁雄奎的儿子到时想赖也赖不掉。” 熊道元一拍手道:“好,这个法子最好” 燕铁衣又道:“届时,我们看祁雄奎对这件事如何交待,设若他做得漂亮,办得合理,我们就不再追究,立即离开,如果他循私偏袒,妄固敷衍,我们便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置” 熊道元谨慎的道:“魁首,你认为姓祁的会是那一种态度?” 微喟一声,燕铁衣道:“很难说,一般而言,似此等败德辱节之淫妄乱行,是非已很明白,惩罚亦无庸犹豫,但是,其中若涉及父子亲情,血缘骨肉的关系,则应付起来往往文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熊道元恶狠狠的道:“姓祁的胆敢包庇他的恶子,我们就将这对混帐父子一起收拾──娘的,儿子犯了淫乱之行,已是罪无可逭,做父亲的如再偏袒护短,则更加罪孽深重了” 燕铁衣沉沉的道:“应该怎么做是一回事,实际做起来又是一回事:“道元,亲恩如海,抵犊情深,人不处于那种境况,便难得体会那种感受,在此等情势里,要想一个做父亲的秉公处置自己犯罪的儿子,这颗心就不易摆得端正了。” 张张口,熊道元却未能说出什么,他的神气有些惶恼,也有些烦躁。 燕铁衣道:“我们走吧,事情还没到这一步之前,猜测多了并不一定有益,我们心里先存个底,做到那里,便算到那里。”—— 红雪扫校 ------------ 第60章 铁棺材 小癞蛛儿 藉着丛丛矮松的掩护,燕铁衣与熊道元二人迅速绕到了“祁家堡”的背后,如果那邱景松说得不错,从“祁家堡”的后墙摸进去,将可更为简捷的找到“宏仁园”──囚禁熊小佳的地方。 抬头仰视着高近三丈的石墙,燕铁衣轻轻的道:“不知道墙后的防卫情形如何?光要越过这道堡墙与墙顶上的刺网,倒并不是件难事┅┅┅” 熊道元有些迫不及待的道:“魁首,里头的戒备不会怎么严密你不是也说过么那小兔崽子既不敢声张,便只好装做若无其事,形迹上也就必须保持常态,如果他一旦授意加强警戒,他那老爹难道不起疑心?查问原由之下,那小兔崽子怎吃得消?” 燕铁衣道:“我是这样推断,不过,‘祁家堡’平素的警戒情形,也绝不会太轻松,我们进去之前,却要更加小心。” 连连点头,熊道元道:“我省得,魁首,我们只管往里淌吧” 燕铁衣身形倏起,竟然有如大鸟般拨起了八丈多高,人在空中一个急旋,便一闪而下,紧接着,熊道元也跃掠腾空,超过墙顶刺网六七尺之高飞越过去。 两人落下的地方,正好是一排房舍的后面,一座小巧的假山之则这个位置非常合适,但,不合适的却是刚巧和三个坐在假山脚下聊天的青衣汉子打了照面 那三名青衣大汉初是齐齐一楞,一楞之后的反应却是快速的,两个拨刀拦截,另一个伸手便摸向摆在身边的那只号角┅┅┅ 燕铁衣动作快逾电闪,他疾掠而过,两名拨刀的汉子也才只是手指刚刚沾到刀柄,立即便打着旋转横摔出去;伸手取到牛角准备吹鸣的那一位,尚未及将角端凑到嘴上,亦已“唔”的闷哼一声,眼珠子上翻,软软倒向地下 后面,熊道元飞奔过来,又在四绕周了一圈转回,低促的道:“附近就这三个,没有别人了。” 燕铁衣目光扫视,发觉就在左侧方几十步外,有一堵空心花墙结围隔起来的地方,建筑有一个十分雅致的月洞门,通向里面的小天地,间楣上,有三个突浮的青铜雕字嵌着:“宏仁园”。 嗯,这倒是一处自成格局的隐秘所在。 燕铁衣在端详着“宏仁园”的形势,熊道元业已将那三个被点了“晕穴”的汉子拖到假山后的隐蔽处,匆匆赶了过来,他随着燕铁衣的视线望过去,不由立时热血沸腾,磨拳擦掌的道:“魁首,不会错了,‘宏仁园’,就是这鬼地方” 点点头,燕铁衣道:“现在开始,我们已入虎穴,更要步步留神。” 熊道元握着一双斗大的拳头道:“我要进去一个一个,活活掏死他们” 燕铁衣没有出声,领先奔进了“宏仁园”中,一进那道月洞门,果然便发觉正有三幢石砌屋宇形成三角形斜对这边,园子里花木扶疏,环境清幽,更点缀着小亭曲挢,荷池花榭,人一进到这里,不由满眼翠绿紫,淡香袭绕,那种宁谧恬静的气氛,没有半点淫窟匪窝的味道。 燕铁衣隐向一丛矮树之后,游目四顾,摇头道:“这地方还相当清雅,倒是颇出我的预料之外。” 熊道元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环境是否“清雅”,他只盯着那三幢以檐廊相连的房屋,压着嗓门道:“魁首,那姓邱的胖子还算诚实,他没有骗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位置,每一处形势,到目前来说,都与他所告诉我们的相吻合。” 燕铁衣道:“但愿一直像他所说的那样吻合下去才好,万一有那里出了岔子,我们难受,他也就比我们更要难受了。” 舐舐唇,熊道元道:“我想他不敢,他也知道我们将会如何惩罚欺骗我们的人” 燕铁衣道:“走,中间那一幢房子。” 当他们悄无声息的潜入这幢“祁家堡”小堡主的居处之后,奇怪的是竟没有过见或看见任何一个人影;在布置典雅的客堂里,静荡荡的毫无声息,客堂右边那条过道上也一样寂然悄静,连一点音响也没有。 下意识中,燕铁衣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太安静了,而且,他们的行动进展似乎又太容易,直像来到了“无人之境”。 熊道元好像也有这种直觉上的反应,他极度谨慎的戒备着,一边跟随燕铁衣往过道中掩进,一面略显不安的低声道:“魁首,这幢房子里怎的这么个静法?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见半条人影。” 燕铁衣目光凝聚,侧耳聆听,缓缓的道:“我们稳着朝里淌,以不变应万变;眼前光景,我也觉得透着古怪。” 但是,“古怪”却并未出现,他们来到过道的尽头,那里,果然有一扇雕刻精细的桃花心木门半敞着,从半敞的门隙中,可以望见后院的部份景像,后院中也似是一片花圃与栽种有景致的树木;而在门的右边尺许处,可不正有一只铜狮子头嵌在那里作壁饰? 朝着那只雕刻鲜活,翔翔如生的暗金色铜狮子头一指,熊道元低声道:“就是这玩意了,魁首,将狮子头向右旋就对” 注视着这只嵌在墙壁的铜质狮头,燕铁衣不觉皱起了蹙眉;这只铜质狮头呈现着浅褐中隐泛斑的暗金色,并不明亮闪铄,好像平时不曾妥加拂拭过一样,而这只狮头的雕工尽管高明,能将狮子的威猛神韵与凶悍形色夸张的表现出来,但不知怎的燕铁衣却老感到这只狮头的形像带着邪恶他说不出这股邪恶意味流露在狮头的那一个部位,可是看在眼里,那只铜质狮头的整个组合就是不对,宛似狮头在冥冥中隐含着某种阴毒的陷阱或某类不详的诅咒 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我们还不行动么?” 燕铁衣,谨慎的道:“我有点忧虑,道元。” 怔了怔,熊道元紧张的问:“魁首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燕铁衣低沉的道:“好像有种不妥的感觉,但一时又不能确定什么” 急忙探首转头的四面查视,熊道元惴惴的道:“没有什么呀这附近任什么碍眼启疑的事物也没有,魁首,唯一叫人心里咕噜的,就是太静了,静得不似是有人住的地方” 又注视着墙壁上的铜质狮头,燕铁衣喃喃的道:“这狮头,色泽暗,似乎并不经常受到触摸” 熊道元忙道:“当然并不‘经常’,祁雄奎的小兔崽子不会天天弄女人回来,即使弄了女人回来也不一定就会通通关到地牢里去,他一准是遇上那坚拒不从或特别刚烈的女人方才囚到地牢下面折磨,譬如二妞┅┅┅” 燕铁衣的眸瞳中透着冷锐的光芒,他道:“也罢,既来了,好歹就要冒险试一试,希望邱景松告诉我们的话全是事实,尤其在眼前的成败关键上,更盼他不要‘坑’我们才好” 熊道元信心十足的道:“他敢‘坑’我们?他有几个脑袋,我就不信他是真活腻味了” 退后一步,燕铁衣毅然道:“动手吧” 一搓双掌,熊道元往前挺身,两手紧握壁上狮头,用力往右旋转,于是,狮头在他强劲的力量扭转下,响起连续的“克极”“克极”声,顺势向右旋转动 随着狮头的砖动,却没有地道出现,在人们不及瞬目的一刹那间,半敝的桃花心木门外,紧贴着楣框,却“哔唧唧”落下一道黑黝黝的生铁板来,千斤闸似的堵死了门户,而这“哔唧唧”的一响其实却是两个声音的融合,另一道厚实的生铁板也同时切断了过道的那一头通路。 原本留意着地面暗道出现的燕铁衣,突然惊觉之下,飞闪向门业已不及,他只差半步距离,便被铁板挡住了,猛回身反扑,过道那一头也同一样被一道铁板堵住 只这么一来,他们便完全陷入了一个坚固的牢室里,而这条过道,却正是一座经过苦心安排的牢室 黑暗中,熊道元疯狂的咒骂起来,他一面吼叫咆哮,一面奋力往回顶撞两头的铁板门,倘喘着气,咬着牙,用他的双枪、他的双脚、他的肩背、甚至他的头,不停的刺截、踢打、碰撞那两扇严密固封的硬厚铁板。 燕铁衣静静站立着,冷静的道:“你这样就能出去了么?” 熊道元直着喉咙,跳着脚叫骂:“狗娘养的邱景松,我操你的祖宗十八代,你这黑心黑肝的龟孙子,你竟敢坑我们,竟敢骗我们?我只要一朝出困,我不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生啖了,就算你八字生得巧;你他娘的是不想活了哇,你居然耍这种花巧到我们头上?” 燕铁衣默然不动,就宛如没听见熊道元在叫嚷什么。 用肩膀死命撞击着生根一样的铁板,熊道元又在大吼:“祁雄奎,还有祁雄奎的儿子,你们这一对狼狈为奸的父子,你们是武林的败类,江湖的渣滓,你们都不要脸,都是畜生,阴毒下流,卑鄙龌龊的行为全叫你们占齐,天打雷劈你们这老少两个杂种啊” 忽然,燕铁衣冷厉的道:“不要再闹,熊道元,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停止了叫骂,熊道元嗔目切齿的站着不动,他急促的呼吸着、耳朵里,却似闻及铁板外面传来隐约的人声喧腾 马上又怒火上冲,他怪叫道:“‘祁家堡’的一群蟊贼,你们是有种的就打开机关,让我们明刀明枪拚个死活,用这种下三流的恶毒诡计害人算不上是英雄好汉,你们设弄此等陷阱来充‘祁家堡’的门面,传出去会怕叫人用尿来浇你们的招牌啊” 燕铁衣愤怒的道:“熊道元,我叫你静下来听听有什么声音。” 咽了口唾沫,熊道元赶忙道:“我听到了,魁首,外面有很多吆喝嚷,我们已经中计被围啦” 燕铁衣冷冷的道:“迷糊,外面的声音我会不知道么?我是说,这里头又是什么声音?” 呆了一下,熊道元马上定下心来侧耳静听,过了一会,他已有所感觉了,他抬起头来,在一片浓浓的黑暗中向上望夫,是的,声音是从过道顶上传下来的,那是一种怪异的,令人有些毛发悚然的响“沙”“沙”“沙”,宛似什么极小极听的东西在爬行 “扑”的一声,熊道元迅速抖亮了火摺子,青红跳门的火光一晃之下,他已不禁恐怖的呻吟出声,老天爷,过道顶上的“承尘”,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出现了千百个小方格,自格洞里,正有无数只黑蠕蠕,毛茸茸的长腿蜘蛛爬了出来,由于蜘蛛的数目太多,业已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过道头顶,更有些在迟疑着沿着墙壁向下爬落 这些长腿蜘蛛,身体并不大,约莫只有一枚小铜板的大小,但是,她们环生身子回周,长满细毛的长腿,却显得使它们的体积扩大了几倍,这些蜘蛛的长腿呈现着是赤色,身子却泛着灰褐,最可怕的是它们的眼睛,那是彷若豆粒般闪眨着点点碧绿光芒的怪眼,尤其是这些蜘蛛的背部,全都凸起瘰沥如颗粒状的小瘤,看上去不但丑恶刺目,更令人觉得作呕 蜘蛛的行动很快,但现在它们却像对于面前的环境有些陌生,对于可能的猎物有些顾虑它们并未立刻发挥他们行动的速度,它们只是迅速爬几下,又静静的停住,好像在揣摸,在估量,也在等待什么一样 火光的映亮,却使这些蜘蛛又畏缩的往后退了退,本来在朝下爬行的,也马上静止下来,但由于火光的映照,亦更显围那一双双邪恶的碧眼浮闪,那丑怪的形状也就越发清晰可怖了 这些蜘蛛,宛如就是残暴的凝形,死亡的化身,丑恶得叫人心悸,邪异得叫人反胃 熊道元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张口结舌的道:“魁首,我的娘啊┅┅┅这┅┅┅这么多蜘蛛” 燕铁衣深沉的道:“看它们眼睛的色彩与背部的凸粒,一定是毒蜘蛛无疑” 打了个哆嗦,熊道元惊骇的道:“我们叫人害了魁首,这个当可是上大了哇” 燕铁衣冰冷的道:“你怕了么?” 熊道元心里发毛,他结结巴巴的道:“怕┅┅是不怕魁首,就是觉得呕心尸身上好像痒痒嚷麻麻的起疙瘩魁首,我宁肯上刀阵,拚百军筋斗虎搏狮,可就讨厌这种毛毛蠕蠕的玩意” 燕铁衣寞然道:“不要小看这些毒虫,它们的厉害只怕不让千百带甲之士,不弱狮虎豺狼,如果被这些毒虫咬上一口,我可以断言胜似唉刀” 又哆嗦了一下,熊道元呐呐的道:“魁首,我们┅┅┅怎么办?” 燕铁衣道:“先亮着火摺子,它们怕火光。” 熊道元着急的道:“火摺子烧不多久啊” 燕铁衣冷冷的道:“还有我的。” 裂裂嘴,熊道元连装笑也装不出了:“魁首,加上你的,也一样挺不到几时却要怎生想个法子破开这铁板门出去才是活路”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你真是经不得阵仗?” 红了红脸,熊道元窘迫的道:“魁首,我不是怕,我只是心急” 燕铁衣道:“我就不急?但急有什么用?总要平心静虑,筹思脱险出困之策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熊道元又抬头看了看,提心吊胆的道:“天爷,这些东西可还真不少,那祁雄奎父子好歹毒,亏他们怎生弄得来这么多毒虫害人的” 燕铁衣目光锐利,闪闪生寒,他道:“如今不是研判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管他们用的什么方法收集到这许多毒虫,这些毒虫事实上却全在这里了;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如何设法消灭这些毒蜘蛛” 熊道元突然道:“魁首,我们脱下衣裳来用火点燃了烧他个六舅” 摇摇头,燕铁衣道:“衣裳烧完了只怕还烧不净它们,再说,这里已被密封,呼吸困难,空气混浊,如再燃火生烟,休言烧死这累累毒虫,光我们自己也被呛昏了” 熊道元头上见汗,嗓音发哑:“那,怎么办呢?” 燕铁衣慢慢的,道:“让我想想” 觉得胸膈间有些挤迫与呛辣的窒闷,熊道元惶悚的道:“我呼吸不顺了┅┅┅魁首,闷得慌火摺子也快烧完了” 视线一直盯在那些蠢蠢欲动的蜘蛛身上,燕铁衣就好像没听到熊道元在说什么似的,他的表情有些沉重,但在沉重中却另有一种刚毅果敢的神色,他的面庞原是那样天真童稚,彷佛一个仍需要人照护与怜爱的大孩子,而他经常也习惯于流露着近于稚憝淳厚的模样,但这只是在平时。每一次在漕遇到艰险危难的生死关头,他这种天真童稚的形态就会从根本转变,整个由里翻向了外,他能在眨眼间便换成了另一个似是不是他的人,他会在俄顷里变得如此深沉、如此世故、如此老练又如此冷静。而且,充满了强悍、辛辣、暴烈、以及酷厉,在人们的愕然里,他就会自一个生嫩的半大娃娃一转而成这般威力无匹的杀手 现在,他的形态已是这样的转变了。 熊道元目睹之下,暗里心中有数,赶紧闭上了嘴巴。 在这临时形成的牢狱里,空气越来越加混浊沉闷,有一种恶劣的腥泄气息在浮漾,就似新翻开的烂泥那样的味道 燕铁衣拿出了他自己的火摺子抖亮,交到熊道元手中,同时冷幽幽的道:“你只要拿稳火摺子,并且当心自己不要被这些毒虫咬到就行了,让我来消灭它们。” 熊道元一面急急抛掉燃尽的火摺子,改擎着燕铁衣的那只,一边迷惑的道:“魁首,你用什么法子去掉这些厌物啊?”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刚才想了很久,没有什么完美的法子,如今我们只好冒险一试,成功与否,我并没有把握,但试试总比不试好” 忘了揩抹淌至脖颈的汗水,熊道元忙问:“怎么个试法呢?魁首。” 燕铁衣的目光又移了上去,他轻轻的道:“我是使剑的好手,你知道?” 楞楞的点头,熊道元道:“这还用说?魁首不仅是使剑的‘好手’而已,更称得上是‘宗师’,算得上是此道中的祖圣了,以魁首的剑技造诣而言,足能──。” 燕铁衣打断了他的话:“好了,这不是你来奉承我、抬举我的时候,道元,我运剑非常快速,而且,奇准奇劲,可以在很短促的时间里挥展人们几乎难以想像的剑次,也能将这种显示持续很久,我想,你都清楚?” 熊道元苦笑道:“魁首,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呢?” 燕铁衣颔首道:“就是这样了,也只有这唯一的法子──我用我的剑,长短双剑,以最快的势子穿杀这些毒蜘蛛,尽量在它们能够危害我们前,便消灭它们。” 倒吸了一口凉气,熊道元惊愕的道:“可是┅┅┅魁首,这些毒玩意数目这么个多法,你光凭双剑刺戮,那能一下手收拾得净?” 燕铁衣淡淡的道:“我说过我没有把握,但我要尽量去做,试试,总比不试的好。” 熊道元忙道:“我也不该闲着,魁首,好歹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燕铁衣道:“不,你拿稳火摺子,就是在助我一臂之力了。” 熊道元不解的道:“魁首,这种轻而易举的事,怎能算是为魁首分劳呢?” 双手分别抚在胸前及肩后的剑柄上,燕铁衣低声道:“这些毒蜘蛛畏惧火光,刚才我看了它们很久,在火光的照耀下,它们显得惊疑不安,而且行动迟缓,我不知道如果激怒了它们之后会不会仍是这样,但火光对它们构成的威胁则毫无疑问;你小心拿着火摺子,并注意保护自己,由我来向这些毒蜘蛛展开攻击” 急急点头,熊道元抽出了他的银枪,紧张的道:“魁首千万留神。” 燕铁衣笑笑:“我知道,而且我也一样经不起它们咬一口。” 突然的动作带起了尖锐的破空锐啸──燕铁衣身形腾起,长短双剑便有如两个炸碎了的光球一般蓬散四射,芒刺矢雨激喷纷,于是,紫血漫空,绿浆并溅,一只一只颤抖着,痉挛着的丑恶知蛛,便随着剑尾的闪掣而抛掷撞跌,簌簌落地。 这一阵刺戮的骚动刚刚开始,顶壁上的毒蜘蛛已经受了惊扰而四散奔爬,有的撞在一起彼此扭咬,有的跌落地下再匆匆爬开,有的几只叠缠成一堆,有的便朝着燕铁衣与熊道元噬了过来 燕铁衣的双剑流闪如电,飞旋穿掠,疾速无匹,时化千条冷焰,时幻万点寒星,时做串弧月虹,时变豪光回绕,锋刃的破空之声,业已跟不上实际剑招的那等快速了 不论他的双剑是组合成了什么样的光之图案,也不论他的双剑形成何种方式出手,每在芒现光映的一刹那,总有那么多毒蜘蛛被斩碎穿透,纷纷掉落 熊道元这时也忙得不可开交,他左手高举火摺子,右手的单杆银枪挥点刺砸,运转如风,更加上脚踩膝顶,又蹦又跳,一面闪,一面狠命的和这些毒蜘蛛火拚 在燕铁衣来说,他已很有一段日子未曾如此耗过力,卖过劲了,他运用他精湛的技艺,快速的动作,尖锐的反应,在那一团晕暗的火光摇晃下,连续不断的以一口气支撑着他疾如电掣般的穿刺,而他的对手,却只是些表面上看去微不足道的小爬虫,一些蜘蛛而已。 这是一幅奇异的景像──密密麻麻的在蠕动,在飞快爬行着的满室蜘蛛,成为各种不同角度或方向的抛掷旋甩着,遂渐越来越疏,越来越少了。 熊道元业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的单枪也在奋力挑扎扫砸,时闪时跃,模样是既痛恨,又作。 在一刹那间,过道顶上剩余的一些蜘蛛,忽而纷纷飘落,但它们不是直接落向地下,而是每只蜘蛛全在尾部吊着一根银亮的蛛丝垂挂下来──这有一个好处,它们可以凭藉着尾部蛛丝的依持而随意飘荡 嗯好像这些小爬虫也知道改变战略。 燕铁衣猝然单足点地,双剑一千万点星芒往上喷卷,一件波漾如涛往侧横扫,于是,藉蛛丝飘荡空中的蜘蛛顿时又被或刺或削的歼灭了一多半。 身形倏移,燕铁衣如法泡制,又同方才一样再来过一次 当散碎蜘蛛的肉糜浆血回溅喷的一刹那,熊道元因在跃起躲闪爬噬向足踝的两只蜘蛛而稍稍分神中,被凌空飘至的另一只蜘蛛钻进了脖颈 只是那么轻轻的一麻,带着点儿凉意的那么一麻,熊道元已突然全身扯紧,心腔收缩,他猛一咬牙,整个后背死死贴向墙壁,用力搓蹂了几下 这时,燕铁衣已经将那样多的蜘蛛扫除得差不多了,他身形来回飞掠,忽上忽下,忽前忽后,长短双剑闪射穿刺,剑芒的吞吐,尾焰的挑映,必然可见一只或多只残存的毒蜘蛛抛起,却又变成碎裂的及僵死的落下。 没有片刻,所有的毒蜘蛛全数都被消灭,这条封闭的过道中,到处沾满了斑斑点点的紫血绿浆,上下皆糊黏着碎烂成团的蜘蛛肉糜,地下,更是散落满了蜘蛛的尸体,厚的地方叠集在两寸以上,稀疏之处,至少也平铺了那么一层,看上去,不禁触目心惊,更且令人反胃 这该有多少蜘蛛?几千只,或者上万只?那种可怖又腥秽的情景,委实使任何目击者也提不起这个兴致去数上一数了。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厚的恶臭气息,彷若尸腐,闻着就使腹腔痉挛,连隔宿粮也在胃中翻腾不已。 转回身来,燕铁衣刚好看见熊道元正自吃力的伸弯右臂到领襟之后,摸出了一团毛茸茸、肉糊糊、黑黯黝的东西来──一只被他挤压得碎碎的毒蜘蛛 心知不妙,燕铁衣急上两步,低促的问:“你被咬着了?” 熊道元用力将手中的蜘蛛摔在地下,又用脚底去狠命揉踩,一边恨恨的道:“这混帐蜘蛛钻进了我的后领,抽冷子咬我,我踩死它,踩碎它。” 燕铁衣厉声道:“我在问你──被咬到没有?” 停止了动作,熊道元平静了一下,才迟疑的道:“我,我不敢断定,到现在为止,像是没什么不妥的反应。” 燕铁衣注视着他的脸色,沉重的道:“曾经感受到有什么异样的触觉么?” 熊道元呐呐的道:“只是┅┅┅在那蜘蛛钻进后领中的一刹那,突然有点凉凉麻麻的感觉,但却不痛,丝毫不痛,我不敢说是不是被咬着了。” 双目中的光芒立时幽暗下来,燕铁衣吃力的道:“我想,你怕是已被咬到了。”Tv—— 红雪扫校 ------------ 第61章 三重围 八臂钟馗 呆了一会,熊道元嗓门发沙的道:“这……不会吧?魁首,我怎的一点也不觉得痛?被什么毒虫咬到,不该连痛的感觉也没有呀,可能那种凉麻凉麻的感觉,只是这玩意爬动时所引起的肌肤的骚痒。” 燕铁衣慢慢的道:“你还不太明白,道元,被有毒的毒蛇咬着,大多数都不太疼痛,但是,却大多数都会在被咬的瞬息觉得麻木,或是火热的麻痹,或是冷凉的麻痹,而不论是那一种的麻痹,俱非佳兆,还不如被咬时反应疼痛的好。” 熊道元透了口气,汗水涔涔:“那……那么,我可是已被这毒蜘蛛咬了?” 燕铁衣道:“我想不会错了;道元,真可惜。” 大叫一惊,熊道元恐怖的道:“魁首,你这样说,是不是暗示我业已不能救啦?” 摇摇头,燕铁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当我们耗费了这么大力气,担了这么些心事之后,好不容易清除了所有的毒蜘蛛,快到末了,却仍不能避免有人遭其噬害,道元,这不是可惜么!” 熊道元手抚胸前,松了口气:“原来魁首指的是这个,我还以为是说我不行了呢。” 燕铁衣道:“我不懂毒治伤的方法,也不敢断言征候的显示是凶是吉,是轻是重,所以,你不必绝望,却也不要太乐观,待找着个明白人,先为你拔毒医治再说!” 脸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熊道元强作笑颜道:“不会有问题的,魁首,我这么牛高马大的一条汉子,岂会被这样小小的一只蜘蛛咬死?就算它是有毒的吧,这么一点点小,也毒不到那里去啊!” 燕铁衣沉沉的道:“我比你更布望如此,道元。” 觉得有些急躁,熊道元道:“魁首,我们倒是设法先出去才是正经,好歹,总要出去之后才见分晓,我业已被憋得连气也透不过来了。” 燕铁衣道:“我们等着。” “嗤”声轻响,熊道元手中的火摺子燃尽熄灭了。 燕铁衣默然不动。 连忙抛掉烧完了的火摺子,熊道元不安的道:“魁首,我们方才所用的火摺子,还全是涂蜡浸油特制过的,使用时间比一般火摺子都来得长,但也一连用完两只了,可见我们呆在这里头已有好一段光景啦,再不破门出去,闷也闷死人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们如今只有等待,道元。” 熊道元急道:“只是等待?” 在黑暗的包围里,燕铁衣的声音却更冷清:“不错,我们破不了那两道铁板;方才我已试过,那是完全实心实质的生铁板,厚度至少在一尺以上,其重何止数千斤重?这不是只凭人力便能摧毁的,而两边的墙壁,我也用剑插探过了,表面是抹着白粉的单砖,里头却一样是以厚重的铁板衬底,顶层亦乃相同,明确的说,这条过道,便是一条长笮的铁牢!” 熊道元喃喃的道:“铁牢?” 燕铁衣道:“铁牢。在那两道铁闸封闭之前,这里是条过道,只须那两道铁闸一落,便即成为一间无比坚固的牢狱了!” 忽然又怒火高升,熊道元咬牙道:“那邱景松--我操他祖宗十八代的邱景松,他真骗得我们好苦啊,他还一再向魁首发誓保证他的诚实坦白呢!” 燕铁衣叹了口气:“我几乎也相信他了。” 熊道元道:“魁首,你当时仍存着疑惑么?” 燕铁衣道:“否则,我为何不放他走,却仍叫你困起他来。” 点点头,熊道元道:“幸亏有此一手,要不我们上了大当,连个出气的人也找不着了。” 燕铁衣低声道:“现在不忙着出气,我们最要紧的乃是如何出困。” 楞了片歇,熊道元疲乏的道:“可是,如何出困呢?” 燕铁衣轻轻的道:“等他们自行启门探视的时候。” 裂裂嘴,熊道元的口气像是以为他的头儿,脑筋不清楚了:“呃,魁首,你是说,等他们自动来开门?” 燕铁衣道:“正是。” 不似笑的笑了一声,熊道元嘶哑的道:“这,似乎不太可能。” 燕铁衣冷冷的道:“非常可能--他们不知道来的人是谁,目的为何?他们不晓得来人被隔绝在这铁牢里于大群毒蜘蛛围攻之下死了没有?他们要准备收,至少,他们不能永远把这个地方如此封闭着,而且,他们的惊疑比我们尤甚。” 熊道元呐呐的道:“却不知还要等--多久?” 燕铁衣道:“这是他们的事!” 在恶臭的空气中乾呕了一声,熊道元手抚着鼻子:“但愿这些杀千刀的快点催动他们的好奇心……躲在此地,实在不是滋味。” 燕铁衣没有答腔,双眼半合。 忽而,熊道元若有所思的道:“对了,魁首,邱景松那个王八蛋既然在这件事上骗了我们,别的事会不会也是撤谎?” 燕铁衣道:“你是指二妞被掳的事?” 熊道元又急又气的道:“是呀,他说二妞乃被祁雄奎的儿子掳来,说不定也是胡扯,还不知道确实是被那一个抢来的,可能就是祁雄奎本人,可能另有其人,也可能祁雄奎根本就没有儿子!完了,这一下全搞得一团糟了!” 燕铁衣沉默了片刻,方才缓慢的道:“有关这一节,我看他倒不是胡说。” 熊道元忙道:“怎么见得?” 燕铁衣稳重的道:“祁雄奎本人素不好色,这一点附合邱景松所言,而他在说及这一段的时候,正是他情绪最恐惧的当儿,但他却讲得有条不紊,历历如绘,如果编造,该不会编造的这么详实;再说,‘祁家堡’内,果然并无特别戒备,这也表明了那劫掳者的不敢声张,若是祁雄奎本人干的事,他断不会这样顾虑,大可全堡警戒,该阵以待……一个想说谎的人,偶而也会往谎言里掺上一部份实话,这样一来,他的谎言听上去便更形真切了,我们失着的是不能在当场便验证他的真伪。” 熊道元恶狠狠的道:“叫要我出去,只要让我抓住他。” 燕铁衣刚要开口,在这黑暗狭窄的“铁牢”里,已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克拉”“克拉”声响,好像是铁链条的扯动与齿轮的磨擦一般! 声音来自左边的墙壁之内,很沉闷,却在“铁牢”中回响。 燕铁衣与熊道元立时屏唇如寂,紧张的期待着、留意着。 最先令他们感触到的,就是那一股清新的鲜洁的空气沁入,紧接着,前后两道铁板闸门便一点一点的往上升起。 燕铁衣向熊道元一指门边,二人迅速闪到两侧,背贴墙壁;现在,铁闸门往上缓升,随着那“克拉”“克拉”的扯动声,而天光业已透入,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 当两道铁闸门只升起尺把高的时候,燕铁衣与熊道元已贴地暴旋,宛如打着横转一样,闪电般往外翻出,在耀眼的日头下,第一个入目的物件便是一面宽窄等与门齐的细眼铁丝网罩。 这是“祁家堡”的人特为预防“铁牢”里有毒蜘蛛窜出的设备,但他们用网兜着的却不是毒蜘蛛,而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两个在他们认为业已凶多吉少的不速之客! 熊道元翻出来的势子太猛,收势不住,一头撞在网上,又一下子倒弹回来,就在他一撞一弹的瞬息间,燕铁衣的“太阿剑”早已割裂了一大片铁丝网格,于寒芒飞旋中长掠而出。 网外面,约有上百名青巾青衣的大汉列阵包围,燕铁衣破网而出的一刹那,这些人已喊叫吼喝着潮水般蜂拥围上。 连正眼也不看一下,燕铁衣的“太阿剑”掣闪穿射,只见泛芒眩映蓬散,宛如冰玉溅洒,十七名青衣大汉业已翻滚碰撞,尖号惨嚎的跌成一团--每个人的大腿上都挨了一剑--位置相同、角度相同、伤口的深浅也相同。 惊逃的青衣汉子们在略一怔窒之后,又纷纷叫骂着再次往上冲扑,但是,一个沙哑的,却冷酷慑人的威严口音便在此时传自右边:“退下来!” 只这三个字,却含有无限的力量,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吸力,在须臾间便将那些正待往上围攻的汉子们扯了回去! 燕铁衣的目光移向右边声音传来之处。 在一丛修篁之下,站立着十几个高矮不同,生像各异的人物;那站在最前面的一位,模样最是扎眼,他身高在七尺以上,体格魁梧壮实,满头黑发高梳头顶,在头顶绾结一只黑玉环,又任头发倒披下来,黑脸膛、浓眉巨眼,狮子海口。一大把虬髯根见肉,蓬张如针,形态非但威猛,更有一股子凛然奋扬的豪气。 这人的模样,燕铁衣好似在那里见过--猛的,他想了起来,那是画上的脸谱呀,这不正似那捉妖的锺馗?活生生的锺馗?只是,发式不同而已,再就缺了那顶纱帽及道袍。 现在,那人走上前缓步,他月光如炬般瞪着燕铁衣,冷硬的开口道:“你是谁?” 燕铁衣拄剑身前,平静的道:“燕铁衣。” 似乎吃了一惊,但这人却像是惯于掩饰他内在的反应,他的表情略略一怔,又随即转为冷沉,他上下打量了燕铁衣一阵,缓缓的道:“真是贵宾,又是稀客--燕铁衣,你不在你‘楚角岭’‘青龙社’称王称霸,却的来我‘祁家堡’施展什么威风?” 燕铁衣淡淡一笑道:“阁下想必就是闻名天下的‘八臂锺馗’祁雄奎了?” 点点头,那人道:“我是祁雄奎。” 燕铁衣道:“与阁下神交久矣,想不到却是在这种尴尬场合相遇,真是遗憾。” 祁雄奎重重一哼,道:“你燕铁衣是北六省黑道上掌舵的,和我们这种不上道的角色用不着来这套过门,有什么话不妨摆明了,我祁雄奎按着就是。” 对方的神色、口气、表情,一上来就透着火爆,燕铁衣暗暗心中咕噜,他知道眼前的场面极难应付,一个弄不好,很可能就是一场混战,而混战的结果,于事非但无补,却更要棘手得多了。 琢磨了一下,燕铁衣微笑着道:“祁堡主,我来贵堡,其实并无恶意,这其中,可能有一点小误会,我把误会说出来,只求阁下给我一个公道,我保证不再打扰,立时离开。” 祁雄奎不耐烦的道:“不用绕圈子,你直说吧!” 燕铁衣又笑了笑,道:“阁下可是有一位少君?” 眸子里闪过一抹诧异之色,祁雄奎道:“有个独子,名叫祁少雄,如何?” 一听“独子”,燕铁衣不禁心里又冷了冷,他仍然笑着道:“令少君今年贵庚?” 祁雄奎疑惑的道:“二十六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点点头,燕铁衣单刀直入的道:“倒正是应该婚娶的年纪,但他仍然独身未婚吧?” 祁雄奎大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燕铁衣,我可以断定你不会是来为我儿做媒的,但你却老是在这上面兜来兜去,你是在调侃我么?” 这时,祁雄奎身边一个面白泛青,形态阴鸷,中年书生般打扮的人物已踏前一步,冷冰冰的道:“堡主,容我来会一会这所谓北六省掌舵的好汉,掂掂看够不够份是来掌我们北边江湖兄弟们的舵!” 站在燕铁衣背后的熊道元往外一闪身,横眉怒目的怪叫道:“你算那一门子人物?也配同我们魁首动手动脚?别丢你山门的老脸了,来来来,便由我侍候你松散松散!” 中年书生的三角怪眼中,寒光闪闪,他不屑的道:“好狗腿子,但却不是个好角色,你认为你就配与我过招?” 狂笑一声,熊道元道:“你是好角色?你是吊死鬼卖肉--死不要脸,拿着那几手三脚猫的臭把式,你在这里扬威耀武的想吓你面前那位祖师爷?” 燕铁衣冷寞的道:“道元退下,不准胡闹。” 当熊道元垂手退后的一刹那,那中年书生阴沉的道:“过来,我‘双全儒生’尤一波这就向你讨教。” 祁雄奎巨眼一瞪,不悦的道:“下去,这里是那一个在作主?” 尤一波张张口,但却一言未发,也十分勉强的退了下去。 浓眉上扬,祁雄奎暴烈的道:“燕铁衣,不要再延宕时间,有什么话你抖明了吧!” 点点头,燕铁衣道:“说出来,若有失敬之处,还要请阁下多包涵。” 祁雄奎道:“你说。” 燕铁衣十分和缓的道:“我身边的这一位,是我的随身护卫熊道元,他的祖籍便在离此只有几十里路的‘仁德村’,这一次,我自‘楚角岭’偕他专程赶来这里,便是为了参加他妹子熊小佳的出阁嘉礼,熊小佳的未来婆家也是‘仁德村’的老乡邻--‘仁德村’殷绅季员外的公子季学勤,季家即将下聘,择日完婚……” 祁雄奎烦躁的道:“告诉我这些做什么?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笑笑,燕铁衣道:“但是,就在这位熊姑娘将要出阁之前,便在昨天傍晚,被一般强人以暴力劫走了,当时,我的这位护卫熊道元亲在现场,并且为了保卫他的妹子而受了几处轻伤……” 神色是迷惘的,祁雄奎道:“这真是不幸--但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燕铁衣低沉的道:“更不幸的却是在却人的现场发现了一枚牌记--贵堡专用以表明身份的‘避邪牌’,上雕‘八臂锺馗’的圆形。” 呆了呆,祁雄奎勃然大怒:“燕铁衣,说来说去,原来你到这里来的目的,竟是认为我祁某人枪了良家妇女,前来兴师问罪于我?你竟敢如此诬我的人格?” 顿时,“祁家堡”的人们鼓噪哗叫起来,一个个怒目相视,杀气腾腾,大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架势! 燕铁衣冷冷的道:“你要不要弄清事实真相?抑是欲待先来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 猛挥右臂--他的手臂出奇的粗长--祁雄奎大吼道:“通通静下来,那一个再嚷嚷我就先砍那一个的狗头,你们是要在外人面前出‘祁家堡’的丑么?你们忘了‘祁家堡’的规律!” 这一吼果然有效,骚动叫嚷的声音立时半静下来,但是,平静不下来的却是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孔,一颗颗火炙般的心! 祁雄奎嗔目如铃的叫:“燕铁衣,你说下去!”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并没有说是阁下你强抢良家妇女,我不会如此荒唐的随意诬一个人的人格,而我也明白,光凭一枚‘避邪牌’并非铁证,因此,我便找着贵堡的一位‘教头’邱景松,由他嘴里,证实了掳人者不是别人,正是阁下少君祁少雄。” 楞了一会,祁雄奎突然大笑起来:“燕铁衣,你完全一派胡说,昨晚上从晚膳前一直到二更天,雄儿都亲伴在我身侧,他又如何分身去抢那女人?” 燕铁衣安详的道:“他不必亲自去,他有的是人可以指使。” 笑容立刻凝结了,祁雄奎的脸色转为阴沉,他想了想,又摇头道:“我看你只怕弄错了,我儿心性笃厚,为人刚正,且而对我最是敬畏;贪淫好色,仗势持暴,素为我之严戒,我儿必不敢轻犯戒律!” 燕铁衣深沉的道:“色胆包天,且人心隔肚,岂能断论?” 祁雄奎怒道:“我的儿子,我还会不了解?” 冷笑一声,燕铁衣道:“你了解的只是在你面前的儿子,恐怕却非在你背后的儿子!” 窒了窒,祁雄奎咆哮起来:“凭什么你敢如此武断?” 燕铁衣道:“邱景松的自供!” 祁雄奎大声道:“不可能,邱景松既然将你们诱进‘铁棺材’里,就不会露任何机密,你要知道,本堡所属均奉指命,若在受人扶持之下,无法抵挡之时,不论对方胁迫何事,皆附引于‘铁棺材’那具铜狮头上。譬如说,有人胁迫本堡所属,所为是财,便告诉对方右转铜狮头宝库自现,所为是仇,则告诉对方右转铜狮头自可迳至秘室寻及目标;总之,以那铜狮头为主,可以随意附会编造,以诱敌自陷‘铁棺材’中,邱景松将你们引来,便不可能泄露其他隐秘而自招严惩!” 燕铁衣清朗的道:“这会有解释的--一个人在遭致生命的威胁时,会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但说出来之后他又不甘,更觉得恐惧,于是,他便想设法补偿,想另以别的法子将功赎罪,他就再以一番谎言诱使胁迫他的人进入陷阱,有如你所说的‘铁棺材’;他妄图以这个方式来抵偿他秘密的过失,这是一种正常的矛盾;但我们却可以确信,他的前一段供词是真实的!”—— 红雪扫校 ------------ 第62章 亲情深 真像难明 突然,“双全儒生”尤一波阴狠的开了口:“说到这里,我们要请教--你是怎么令邱景松供出这一段‘隐秘’来的呀?” 一个赤红脸膛,光头独臂的大汉也厉声道:“不错,还有和邱景松一起出去的曾玉安、颜老竹竿两个人又在那里?” 另一个细眉长垂,凸眼阔嘴的瘦小矮子也接口道:“很明显的,邱景松已遭受过‘生命’的威胁了,我们要知道这个‘威胁’的后果是个什么情形?邱景松、曾玉安、颜老竹竿如今落到了什么情况了?” 祁雄奎在一阵阴森的僵寂之后,缓口的道:“燕铁衣,愿意告诉我们这些事么?” 燕铁衣不由暗中叹了口气--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他轻咳一声,道:“我很抱歉,我是用强迫的方式逼着邱景松招供的,不过,我也并不以为除了‘强迫’”之外,还有更恰当的法子。” 尤一波尖锐的道:“曾玉安呢?颜老竹竿呢?” 舐舐唇,燕铁衣道:“都被我制服了。” 凸眼阔嘴的那人咬着牙道:“他们如今在什么地方?” 燕铁衣道:“他们很安全,只是暂时失去了自由而已,我不会过份为难他们。” 尤一波阴沉的道:“你没伤害他们么?” 耸耸肩,燕铁衣道:“这是免不了的,在那种情况之下,彼此全要挣扎对抗,流血挂彩的事,便难保不会发生,我已经尽量容忍和克制自己了!” 独臂大汉昂烈的道:“你把他们伤到什么程度?” 燕铁衣坦然道:“曾玉安断了一手,其他两位,只是小伤……” 几句话一说出口,“祁家堡”群情大哗,喝吼叫骂之声立刻又乱成一片,甚至连祁雄奎的脸色也大大的起了变化! 独臂大汉嗔目大叫:“姓燕的,你在尚未弄清事实真像之前,居然如此伤害我们弟兄,杀戮我们同伙,你眼中还有半点‘祁家堡’的影子在么?” 面孔上是一片狠酷暴戾之色,尤一波吊着一双眼眉,恶狠狠的道:“他不是来解释什么‘误会’的,纯是来砸我们山门找碴的,先放倒了再说!” 凸眼阔嘴的人物也咆哮着:“那有姓燕的所说的事?他完全是恶意编造,含血喷人,存了心来触我们的霉头,想摘‘祁家堡’的招牌,今天断乎不能饶过他!” 又有一个长脸,满布着褐色印记的粗壮汉子暴吼道:“我们分剐了这两个上线开扒的野种!” 静睁的,安详的,有如一座山似的挺立在那里;燕铁衣的形态深沉冷寞,亳不为所动,他是这般镇定,这般凝重,甚至连一根筋络的抽搐,一条肌肉的痉挛都没有,他的面庞僵硬得彷佛石雕! 熊道元却没有这深的定力,他早已双枪交叉胸前,气咻咻的怒目瞪视着鼓噪中的敌人,随时准备上前去决一死战! 于是-- 祁雄奎突然又挥手压制住情绪激荡的手下们,这位“祁家堡”的堡主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中合蕴着极度牵强的平稳:“燕铁衣--你这样做,是不是有意刷我的颜面?” 燕铁衣正色道:“我没有这个意思,而我要请问你,祁堡主,设若你我易地而处,你想得到有关此事的正确内情,除了强行逼供之外,你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可用?” 祁雄奎挑起双肩,扬声道:“你可以正式拜山!” 燕铁衣道:“说实话,在邱景松吐露内情之前,我还不知道掳人的主见是阁下你抑是令少君,我尚没有弄清对象孰属,这山又如何拜法?” 尤一波又在鼓动:“邱景松是被你‘屈打成招’的!” 摇摇头,燕铁衣根本不理尤一波;他对着祁雄奎道:“祁堡主,我们彼此要追求的全是真相,谁是谁非,也全是要占住一个‘理’字;但似阁下这位尤教头的推波助澜,挑拨群众,恐怕就要引起一场不必要的冲突,如此一来,对你对我,都不会是件愉快的事!” 祁雄奎立时向尤一波瞪大了眼:“不准再插嘴,任那一个给我把牙齿咬紧,我说怎么做你们才怎么做,谁要吵烦了我,谁就第一个找刀挨!” 接着,他转回头来,厉声道:“燕铁衣,你在我的堡子里,又是众寡悬殊的情形下,我不到必要,不愿向你两个人动手,以免落一个以多欺少的骂名,但是,我要明白告诉你,如果你是诬赖我的儿子,你就要后悔你现在的行为了!” 燕铁衣重重的道:“很好,我若错了,自有个公道给你,我若没有错呢?” 祁雄奎板着脸道:“你如没有错,我也一样会向你有所交待,只是,燕铁衣,我儿子的事是一桩,你私闯‘祁家堡’,伤害了我手下的事又是一桩,我们得分开来论。” 燕铁衣夷然不惧的道:“悉随尊意--目前,阁下是否答应先行追究令少君劫人之事?” 犹豫了一下,祁雄奎一咬牙道:“好!” 这时,尤一波急急上前,愤愤不平的道:“堡主……” 祁雄奎大吼:“少罗嗦,给我把少堡主叫来。” 不待尤一波回答,那边的屋檐下,人影一闪而至--是个二十多岁,浓眉大眼,身材健壮,神韵酷肖祁雄奎的青年人。 这青年一到祁雄奎面前,立时垂手躬身,极其恭谨的开口道:“孩儿见过爹爹。” 祁雄奎瞪着儿子祁少雄,严峻的道:“方才你在那里?” 祁少雄十分沉着,不慌不忙的道:“一有变故,孩儿业已赶至,只因来人所言之事涉及孩儿,为避私嫌,孩儿未闻爹爹召唤,不敢过来惹爹爹生气。” 哼哼,祁雄奎大声道:“那,人家所说的话你已听到啦?” 祁少雄更躬下身道:“全已闻及。” 祁雄奎吼了起来:“你有没有干这种下流无耻勾当?” 满脸的委曲悲愤之色,祁少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了:“孩儿为爹爹所生,爹爹,所谓如子莫若父;孩儿的个性为人,品德素行,爹爹一向深知,如果孩儿敢犯淫戒,甘受爹爹严惩,死而无怨!” 不自觉的点着头,祁雄奎满意又安慰的“唔”“唔”连声。 燕铁衣冷眼凝视着祁少雄--这是个相貌威武堂皇,五官端正,看上去原该十分豪迈又直爽的小伙子,但是,他什么地方都肖似他的父亲,却只有一样不像--在说话的中间,他的一双眼珠总是骨碌碌不停的乱转,瞟来瞟去,显得有些心思诡密,狡猾虚诈的样子,然而,这种小小的异端,却决不是他的身边人或亲近人可以察觉,抑是引以为疑的,在他们看来,祁少雄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 这是个厉害又深沉的人物--燕铁衣非常戒备与小心,一个人,不怕他外貌凶丑,不怕他恶迹昭彰,因为这是易知易防的,怕的却是那种天生一付刚正忠直的面孔,一派急公好义的伪行,暗地里却男盗女娼,卑鄙龌龊的角色! 祁雄奎又讲话了:“燕铁衣,你已听到我儿子的回答,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笑笑,这是一种非常挪揄的笑,燕铁衣道:“我以为,这件事情如令少君亲自回答,其确实性只怕要大打折扣。” 祁雄奎大声道:“我儿素性耿直,有啥说啥,莫非他敢骗我?” 燕铁衣平淡的道:“要知令少君是否骗你,倘领另取佐证。” 祁雄奎凶狠的道:“你说,这个‘佐证’你待要如何‘取’法?” 突然,祁少雄激动的叫:“爹爹,孩儿受此不白之冤,是非孰属且不去论,只替爹爹声誉蒙垢,已是孩儿不孝,他要佐证,孩儿便以一死明志吧!” 一面叫着,这位祁少堡主业已猛的由靴筒子里拔出了一柄锋利雪亮的匕首,高高举起,用力的朝自己心窝刺了下去! 他已预先声明,再经过弯腰取出匕首,高高举起的这些过程,那柄匕首却如何刺得到位置?就在刚刚往下落了一半的当儿,已经被闪身抢至的祁雄奎劈手一把夺了过去,又反手一掌将祁少雄打了个滚! 祁雄奎手毫紧握着那柄匕首,又气、又惊、又怒、又疼的怪吼着:“没有出息的东西,那个要你用这种不屑的法子来‘明意’?混帐不孝的小畜生,你当着我面竟敢自绝,你眼中还有我这做爹的么?你是要抛下我一个人在世上受悲受苦么?你再如此冒失孟浪,我就叫人先把你困将起来!” 几个“教头”早已扶起了祁少雄并在四周围护着他,个个脸上都是那种同情中又掺了敬佩,同仇敌忾又愤愤不平的表情,其他的‘祁家堡’所属,亦皆似眼里喷火般怒视着燕铁衣与熊道元两人! 如今,他们两个可真成了“众矢之的”了。 祁雄奎又气涌如山的叫着:“小畜生,你给我好好呆在这里,任什么事,都有做爹的作主,都有做爹的替你担待,便天塌下来,做爹的也先顶着!” 祁少雄满脸悲愤之色,满眼饱含痛泪,他仰着头--无语向苍天的模样,任由肿裂的嘴唇中那一滴一滴的鲜血往下淌…… 于是,祁雄奎看在眼里,便越发痛在心头了。 熊道元目睹这一幕把戏,不期而然的想起燕铁衣在摸进堡中之前向他说过那几句话来:“应该怎么做是一回事,实际做起来又是一回事……!亲恩如海,犊情深,人不处于那种境况,便难得体会那种感受……在此等情势里,要想做一个父亲秉公处置自己犯罪的儿子,这颗心就不易摆正了。” 现在,可不正是这样?事情只是开头,既未水落,亦非石出,八字尚不见一撇呢,祁雄奎的心业已偏了方向啦。 额门上浮起了青筋,祁雄奎粗暴的冲着燕铁衣吼喝:“姓燕的,你差一点逼死了我的儿子,这个后果的严重我想你必然清楚;眼前我倒要问你,你还有什么证明事实的方法?”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有。” 祁雄奎磨牙如擦的咆哮:“说!” 压制着自己上冲的火气,燕铁衣冷冷的道:“你会答应么?” 祁雄奎吼道:“我要看你说的是什么法子呀,莫非你要烧平我‘祁家堡’,摘掉我‘祁家堡’上下七百余颗人头,也叫我答应么?” 燕铁衣生硬的道:“倒还不至于这般令你为难;祁雄奎,我想请你准许我来一次搜查,对全堡的搜查!” 那独臂红脸的大汉顿时一张面孔更如血,他尖叫着道:“这简直是放的狗屁!什么下三滥鬼头蛤蟆脸?‘祁家堡’不是私窑子不是贼窝,岂是能任人搜查得的?姓燕的是在搅灰抹我们的盘儿啊!” 尤一波更是振臂高呼:“燕铁衣捏造事实,无中生有的诽谤我们少堡主,诋毁‘祁家堡’的声誉,分明是暗怀鬼胎,别具用心,我看他十有八九就是来摘我们招牌,打击我们威信的,他可能是为了嫉妒我们在江湖上的声望,武林中的地位,才如此托词诬我们,妄图将‘祁家堡’日益兴隆的气运压制下去,甚至加以扼杀!” 那满脸印着褐记的大汉狠厉的大叫:“狼心狗肺的免崽子,我们将这一双畜生铲开胸膛来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心肝五脏!” 于是,四周“祁家堡”的众人又群情激愤起来,几乎不能自制的要往上扑,祁雄奎连声叱吼,费了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才勉强按压下来! 冷森的,燕铁衣视若不见的道:“祁堡主,你是要弄个水落石出,明断是非呢,还是要凭一己主见,只以你少君的言词便做为此事的结论?” 祁雄奎虬髯愤恨的道:“燕铁衣,我不是白痴,我不会叫你抓住把柄,更不会以口实,我要你自己证明错误,叫你心甘情愿,哑口无言的偿付代价!” 燕铁衣阴寒的道:“很好,这是明智之举,换句话说,你同意我对贵堡作一次彻底的搜查了?” 祁雄奎硬板板的道:“不错!” 不管手下人所流露出的强烈愤怒与不满,也不管手下人的那种恼恨同怒意,祁雄奎转过身去,凛烈的发言道:“我已答应由燕铁衣搜查本堡每一个角落,任何一处地方,本堡所属,一律不得干扰或是阻碍,有违令者,我将立杀无赦!” 燕铁衣道:“多谢堡主赐予合作!” 祁雄奎僵硬的道:“用不着谢我,燕铁衣,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替我儿子洗刷冤屈,同时坐实你的诬告诽谤之罪,你多努力吧,否则,你的后果也就堪虑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会努力的,是非皂白,亦将得到明确的分判!” 祁雄奎不然道:“请--随你从何处开始,以及用你认为彻底的方法来进行搜查。” 点点头,燕铁衣侧首招呼熊道元,但是,他的目光才一触及熊道元的面孔,却不由陡然一惊--就在这一会,熊道元那张原本青渗渗的脸庞,竟已变得泛了乌紫,非但如此,更且整张脸都浮肿起来,两只露在紧窄袖子外的双手,也是一样的情形,熊道元的模样已有些僵木及迟滞了,他的两只眼睛显得呆板而生硬,似乎连转动都困难,衬着乌肿的眼泡,更越发有股子空茫委顿的意味了! 燕铁衣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熊道元先前在那所谓“铁棺材”中,曾被一只毒蜘蛛咬了一口,现在,必是毒性已经发作了! 往熊道元身边一靠,他低促的问:“道元,感觉如何?” 双颊的肌肉吃力的扯动了几下,熊道元像是颇为费劲的咧开了嘴,语声沙哑又艰辛的道:“我不敢惊动魁首!以免魁首为我担忧分神!就在方才片刻之前,业已觉得老大不适了……头晕,全身疲软无力,胸腹间像烧着一把火……却又闷压得慌……想吐……两眼望出去,黑一阵、花一阵的不甚清晰……” 燕铁衣咬咬牙,道:“你先撑一会。” 他赶上一步,大声道:“祁堡主。” 已经走出几步去的祁雄奎闻声站住,同过头来,颇不耐烦的道:“又是什么事?” 燕铁衣顾不得生气,他忙道:“我这伙计先前在那什么‘铁棺材’中,被一只毒蜘蛛咬了,请你赐下解药,以便我这伙计服下咽毒除秽。” 端详了熊道元片刻,祁雄奎泠泠一笑道:“不错,他是被‘小癞珠儿’咬了,我还道二位本事好大,居然消灭了‘铁棺材’中那么多‘小癞珠儿’而本身却毫发无损,这才在心里佩服着呢!你这位伙计就出了纰漏,看来,二位的本事也有限得很。” 燕铁衣低沉的道:“如今不是争论不事大小的问题,祁堡主,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养的毒蜘蛛害人,就也该拿出解药来救人才是正理!” 祁雄奎尚未答请,那红脸独臂大汉已怪叫起来:“凭什么‘也该’?姓燕的,你以为吃定了‘祁家堡’么?” 尤一波也讥诮的道:“谁拨动机关放出那些‘小癞珠儿’的?是我们?抑是二位自己惹的祸?没有人请你们到‘铁棺材’里转动那具铜狮子头呀,你们不请自到,出了毛病却来问我们要解药?天下有这种歪理么?” 忍着气,燕铁衣道:“我们贸然闯关,亦情非得已,为的也是要救回那位姑娘。” 哼了哼,尤一波道:“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个女人是有是无呢!” 燕铁衣乾脆对着祁雄奎道:“祁堡主,两国交兵,亦有风范气度可言,何况你我之间并无深仇大恨?我的手下身中剧毒,危在旦夕,而解药又只有贵堡才有,倘请看在同为武林一派份上,慷慨赐赠,以便救命活人!” 祁雄奎慢吞吞的道:“咬了你手下的毒蜘蛛,名叫‘小癞珠儿’,有奇毒,但毒性却扩展得很缓慢,总要二十四个时辰之后才能致命,所以,你不必急。” 燕铁衣神色一寒,峭厉的道:“我不必急?祁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伤的不是你的人?” 双眼圆睁,祁雄奎强悍的道:“老实给你说明白吧!燕铁衣,我在等待--如果你说的这件事是事实,我马上就拿解药给你手下解毒,另外更会给你一个公道;反之,你的手下便将受到惩罚,这‘小癞珠儿’正好做为惩罚的工具,免得我们再多费手脚,当然,届时你也一样要遭到严厉的报应!” 燕铁衣的面颊痉挛了一下,沉沉的道:“没有转圜的余地?” 祁雄奎断然的道:“没有--而你连强夺也无门可循,因为你不知解药的收藏处以及它的外状!” 燕铁衣深深吸气,涩涩的道:“如果我的手下因此丧命,祁堡主,怕就不是你我之福了!” 祁雄奎生硬的道:“闯荡江湖数十年,燕铁衣,我怕过谁来?又何曾向任何威胁屈服过?你不须恐吓,祁雄奎捉妖打鬼太久了,无论那一路的邪魔外道也不含糊,只要有人找上门,便包管硬碰硬的奉陪到底!” 注视着对方,燕铁衣冰冷的道:“好气魄,祁堡主,希望你一直有这种气魄才好!” 浓眉一扬,祁雄奎笑声道:“假若你有兴趣,燕铁衣,你终将见识到人,现在,请吧!‘祁家堡’在等着你。” 一言不发,燕铁衣首先向这“宏仁园”左边那幢房屋走去,熊道元步履蹒跚的跟在后面,而周围,则全簇拥着不怀好意的“祁家堡”所属—— 红雪扫校 ------------ 第63章 疑无路 柳暗花明 燕铁衣是老江湖了,黑白两道上的什么把戏花巧几乎全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对这一方面的见识丰富,经验老到,而一般机关密室的建筑格局也大多了然放心,因此,他有自信可以找出藏人的隐密处所来,如果真有这种处所的话。 他判断熊小佳是被幽禁在这“宏仁园”之内,因为祁少雄要避着他的父亲,不敢明目张胆的随便暴露他这种龌龊行为,“宏仁围”是祁少雄可以控制的小天地,他把人藏在这里,要比起藏在祁家堡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安全得多。 除非祁少雄已将熊小佳移走了,但这种可能性不大--祁少雄缺少时间;从事发到他们找上门来,只是昨晚与今晨的这一段间隔,如果再加上祁少雄二更天以后才离开乃父的耽搁,等他从熊小佳口中查清了底蕴,他又召集心腹会商应对之策的延宕,这一连串的辰光耗费,只怕他便不易再有余暇将熊小佳移走了,而这种事在白天又不能做,他想如此干,便必须选择黑夜,如今,黑夜尚未来临,燕铁衣和熊道元却先来到了。 燕铁衣相信熊小佳必被暗禁于“宏仁围”某处,但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熊小佳不在这里,只要找出任何一处密室隐道,找出任何一个被强抢来此的良家妇女,也一样可以佐实祁少雄的罪名! 他全神贯注,先从“宏仁围”三幢相连房屋的左边一间开始搜查,他搜得如此仔细,查得这般缜密,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所在,不轻忽任何一点小小的异状,他利用自己的知识与经验,无论是立体的或平面的,明显或隐暗的角落,他都一再查视,反覆摸触。 由屋顶的承尘,檐角,支柱,到墙壁,陈设,门窗,不管固定与不固定的,他完全加以反覆搜查,几乎是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找,在看,在摸索。 祁雄奎便亦步亦趋的紧随在燕铁衣身后,祁少雄也由十余名堡中教头围护左右,屋外四周,则布满了祁家堡的属下,这样的气氛是非常不调和的、僵硬、窒闷、冷森、加上一触即发的火药意味…… 燕铁衣让熊道元走在自己身前,以便随时能以保护,他从左边的这幢房屋搜到中间的一幢,又自中间的一幢搜到右边的一幢,他尽了全力来搜查,但是他却没有发现什么,他在这桩工作上所消耗的精神,甚至超过一场激烈的拚搏,而拚搏有结果有代价,目前,他却任什么收获也没有。 汗水,已从他的鬓角眉梢淌落。 祁雄奎一言不发,脸上宛似能刮下一层冰霜来。 冷冷的笑意浮现在祁家堡这些教头的面孔上,当然,在这些不怀好意的面孔背后,更隐藏着深刻的怨毒与尖锐的讥诮,他们尚未使心中的不满感应明朗化,但是,就快了。 祁少雄更是毫无表情,带着一股浓厚的委屈神色悒郁的移动着脚步,只要看他一眼,便能令人兴起一种受冤受辱的无辜者的感想。 在搜完第三幢房屋而毫无发现之后,燕铁衣不由静止下来,他深深的沉思,在记忆的影像中再一次回省自己是否曾经遗漏了什么? 空气凝冻了一样,又萧索,又冷森。 再有的,是那种看不见却体会得到的窘迫与尴尬意识。 于是燕铁衣又从头开始,这一次,他是按照三幢房屋的反顺序,由右向左逐幢搜查,行动更加细密,注意力更加集中。 祁家堡的人从祁雄奎以下,还是那些人,寸步不离的随行在侧,虎视眈眈! 当燕铁衣再次重新搜查过一遍之后,却仍然毫无收获,没有发现一点端倪,什么可疑的处所也没查出来,更遑论熊小佳的下落了。 现在,他站在左边那幢房子的门外,有些疲乏的靠在廊柱上默默无语。 熊道元在他身边,微微抽搐着,表情是木讷又迟钝的,紫乌肿涨的一张面孔,就像是戴了一副牛皮面具一样的生硬又麻痹。 死一样的寂静。 片刻后,祁雄奎走上几步,寒着脸道:“这‘宏仁园’里,我看已经没有再搜查的必要了吧?” 燕铁衣苦笑道:“似乎是如此……” 祁雄奎重重的道:“说话不要模棱两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你不放心,大可以再搜一遍,甚至你把这三幢房子拆了,我都不表反对!” 燕铁衣低沉的道:“这倒没有必要,如有地窖、机关或密室,定然在外面有开启之处,在外面找不到,就表示不一定会有这种设备,况且拆人屋宇,亦非求理之道……” 哼了哼,祁雄奎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随便你怎么搞都无所谓,只要,你在事完之后能给我一个交待,你明白这一点就行!” 燕铁衣道:“如今,我就正在对这一点耽心。” 祁雄奎面容沉狠的道:“没有人逼着你这样做,弄成这种场面,全是你自己找的,对内对外,于公于私,我祁雄奎都可以交待过去,现在就看你姓燕的是不是交待得过去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不会耍赖,祁堡主,你有公道给我,我岂会不给你一个公道?设若我错了的话。” 后面,尤一波不屑的接口道:“十有八九,姓燕的,你是错了,错到家了!” 燕铁衣笑笑,道:“这只是你的想法,尤朋友。” 尤一波恶狠狠的道:“真是少见似你这样的赖汉--姓燕的,你是不见棺材不下泪!” 平静的望着对方,燕铁衣道:“你的口气很大,尤朋友。” 尤一波一付挑衅的架势,他挑眉瞪眼,气势凌人的道:“口气大你又能怎么样?” 燕铁衣淡淡的道:“尤朋友,在你咄咄逼人,张牙舞爪之前,你最好能掂估出你的份量来,否则,只怕你会弄得灰头土脸,大不好看呢。” 尤一波咆哮着:“你敢威胁我?” 燕铁衣道:“对你这种下三流角色而言,‘威胁’两字是高抬了你,低论了我。” 双眼中凶光毕露,尤一波狰狞的道:“我会教训你的,燕铁衣,我会叫你将你吐出的狂言,一个字一个字再吞回肚里!” 笑笑,燕铁衣道:“尤朋友,你实在可悲。” 尤一波大叫:“我什么地方可悲?” 燕铁衣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身份,不明白自己的能力,不清楚自己是干什么吃的,尤朋友,这若不叫‘可悲’又能如何形容呢?” 尤一波气涌如山,切齿道:“你死在临头,大难将临,不但不知收悔过,犹在这里跋扈嚣张,满口胡说,姓燕的,我看可悲的,不是我是你才对!”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们可以看得到的,是么?” 尤一波愤怒的道:“莫非我还怕你?” 摆摆手,祁雄奎昂然的道:“燕铁衣,你是来这里办正经事的,还是与我手下口角来的?” 燕铁衣冷冷的道:“祁堡主,我认为阁下所属要先将规矩树立,才是指责他人的先决条件!” 神色一变,祁雄奎厉声道:“你是在说我律己不严了?” 燕铁衣坦然道:“正是此意!” 祁雄奎暴躁的吼叫起来:“燕铁衣,我对你的容忍已经到头了,你不要以为我顾忌你,一旦惹翻了我,任你三头六臂,在祁家堡只怕你一样讨不了好?” 燕铁衣冷硬的道:“如果阁下要在阁下地盘上恃着人地之利硬要弃理就蛮,以众凌寡,我燕铁衣除了舍命奉陪,倘有何话可说?” 噎了一口气,祁雄奎恼恨的道:“好,姓燕的,便是要白刃相向,我也要叫你心服口服,半句怨言发不出来!” 燕铁衣冷峭的道:“如此,才是大丈夫的磊落行径!” 祁雄奎火辣辣的道:“下一步,你还要搜那里!我说过,祁家堡内外上下任由你翻寻索查,我言出必行,就看你找得出人来了!” 咬咬下唇,燕铁衣道:“我还要再在这里搜一遍!” 祁雄奎怪叫起来:“你已在‘宏仁园’反覆搜查了两遍,却什么也没发现,我相信这里绝不会有问题,你却还要搜到什么时候?” 那红脸独臂大汉激昂的道:“乾脆将此处夷为平地才能趁了他的心愿!” 燕铁衣道:“房屋之内不用再搜了,我想在外面园子里看看?” 祁雄奎大声道:“真是荒唐,便算万一有什么密室夹壁,也一定隐在屋宇之内,外面园子里除了花树就是亭池,明晃晃的一眼到底,又能有什么隐密存在?” 燕铁衣道:“找一找总可以吧?这是你允诺过的,而能否发现什么,却是我的事了。” 祁雄奎气愤的道:“简直舍本逐末,莫名其妙!” 这时,祁少雄却激动的叫:“爹,没关系,便叫他去找,任他去搜,正如爹爹所言,要他心服口服,毫无怨言!” 燕铁衣望向祁少雄,他发觉这位祁家堡的少堡主,在此时说话的神气是扎扎实实的,有恃无恐的,没有一点点忧虑抑或不安的细微反应,甚至连方才那种委屈抑郁的模样也消失了。 这其中表示着什么意义呢? 莫非园子里真的没有值得这位少堡主担心的事物! 沉吟着,燕铁衣在琢磨祁少雄目前的心思。 尤一波又在鼓动:“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们少堡主没有干过的事谁又能指责他干了,红口白牙随意诬赖的人是不行的,要拿证据出来!” 祁少雄也是一付慷慨激昂的架势:“要搜要查何妨彻底?别说园子里,便抄翻了整座‘祁家堡’,也无不可,祁少雄生死荣辱原不足惜,为了父亲与‘祁家堡’的声誉,今天说什么也得弄个水落石出!” 极难察觉的点了点头,祁雄奎泰山笃定般四平八稳的道:“燕铁衣,外面请吧。” 嘘了口气,燕铁衣没有说话,他伸手搀扶着熊道元缓缓的走到庭园前面,在这里,他用目视巡视了一遍,然后,又走向后园。 燕铁衣刚转过曲廊沿着几级石阶来到后院,在那靠墙的一座小巧假山下,有一湾颇富情调的清澈小溪流过墙底幽洞淌向墙外,这时,却有一个正在临溪浣衫的青衣少女匆忙站起,像是受了惊一样急步绕过溪边,似是要赶往园角一隅的那扇窄门! 这位青衣少女若要前往那扇窄门,就必须经过燕铁衣身前,就在她仓惶几近奔跑的从燕铁衣前面经过的一刹那,燕铁衣已冷森的道:“这位姑娘,且请留步!” 青衣少女闻声之下似是悚然一惊,脚步顿形不稳,她不朝别的地方歪,却奔向燕铁衣身上斜了过来! 本能的反应燕铁衣退后一步,同时伸手轻扶对方,而就在他右手伸出的刹那间,这青衣少女的手掌也按撑下来!一个小小的纸团,便在这时极其迅速的递交到燕铁衣手中。 心里一动,燕铁衣却声色不露,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位青衣少女,这是个看年纪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孩,长得十分清秀灵巧,肌肤白,神韵中却隐隐然流露着一股倔强刚毅的意味。 她便直立在燕铁衣身前,表面上的形色似是颇为惊悸不安,腼腆羞怯,但是,燕铁衣的直觉告诉他,这青衣少女是故意装出来的,在这少女实质感受上的,只怕不会这么手足无措。 抢前几步,祁雄奎瞪着青衣少女,呵责道:“你这女娃是谁?堡里正有事,你瞎闯胡跑做什么?” 青衣少女琵缩了一下,用手弯紧挽着一只内盛透湿衫裤的竹篮,她低下头,语声惶悚的道:“老堡主,你不认得我啦?我是后面厨房赵嫂的侄女。” “哦”了一声,祁雄奎若有所思的道:“你就是赵嫂的侄女?难怪我看着有些面熟,你跑来这里做啥?” 青衣少女怯怯的道:“洗衣裳嘛,每天这个时候我都是来这里后园洗衣裳的,这里方便,从厨房一出门走几步就到了,不必跑到前面去兜圈子。” 祁少雄走了上来,轻轻的道:“爹,他就是后头厨房赵嫂的一门远房侄女,名叫杨凤,小名叫凤娃,平素和赵嫂一同住在厨房外间,帮着赵嫂打杂,她是大半年前才从老家前来投奔赵嫂的,爹平时甚少和她朝面,可能不太认识。” 点点头,祁雄奎道:“凤娃,记住以后如果堡里有外客来到,你们妇道人家便少往外抛头露面,看看会叫外客认为没有规矩,知道么?” 杨凤畏怯的道:“我下次不敢了,老堡主。” 一挥手,祁少雄道:“还不快点回去!” 正想奔开的杨凤,却又被祁雄奎叫住了,这位八臂锺馗回头向他儿子道:“雄儿,方才是燕铁衣喝阻凤娃这丫头的,燕铁衣既然有此一举,便多半心中有疑,你若这般将凤娃遗走,他还不知你暗里有什与隐情呢?现在,我们把一切摊明,任由他查询探问。” 祁少雄躬身道:“爹说得是。” 于是,祁雄奎大声向燕铁衣道:“这丫头是你叫下来的,燕铁灰,有什么话,你不妨尽管问她!” 燕铁衣平静的道:“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说看,他和颜悦色的砖问杨凤:“杨姑娘,我想请教你几件事。” 急急摇头,杨凤惶恐的道:“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丫头,一个老妇的侄女而已。” 燕铁衣温和的道:“请你不要害怕,我绝对没有任何恶意,我仅是问你几个问题,你不知道没关系,若你晓得,便老实回答我,可以吗?” 睁着那双惊悚不安的眼睛,杨凤求救似的望向祁雄奎父子,模样之娇弱畏缩,宛如一头受了威吓的小小羔羊。 祁少雄面无表情但目光却尖锐阴狠,祁雄奎反倒大大方方的一点头,不以为意的道:“凤娃,不管他问什么,你都照直说予他听,不用怕,知道什么便讲什么,一切都有我来替你承当!” 杨凤似是在微微颤抖,她声音里泛着无可掩隐的慌张:“是,老堡主……但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 祁雄奎不耐的道:“照实说就行,知道的讲出来,不知道的便不讲,有什么答什么,只要不是胡言乱语就没关系,我为你作主!” 燕铁衣道:“杨姑娘,你真是你说的这种身份?” 连连点头,杨凤道:“我是个丫头,我是我姨娘赵嫂的侄女……这种身份怎会有人冒充呢?” 燕铁衣缓缓的道:“在‘祁家堡’,尤其在后面‘宏仁园’里,你可曾发现什么来历不明的女子?或者这些女子经常哭泣,吵闹,悒郁不欢?她们都有个特点,便是大多年轻美丽,颇俱姿色。” 又急急摇头,杨凤回答得很快:“没有,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说的这些女人,‘宏仁园’里只有两个女人,我姨娘和我,少堡主住在这里,也没见他和任何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过。” 燕铁衣的脸上失望之色展露无遗,他低沉的道:“你没有骗我吧?” 杨凤委屈的道:“我全说的是真话,老堡主交待过要我照实讲的,我怎敢骗你?” 这时,祁少雄眼中那种带有强烈威胁性的尖锐狠毒光芒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赞许中泛着狎虐的神色,他毫无表情的面孔,也浮起了一抹得意又安闲的笑容--当然,这是不细心便不易发觉的。 燕铁衣背对祁少雄是而不会注意,但和祁少雄正面相朝的杨凤却看得清楚,她的神态仍如现状,可是唇角的肌肉却不由自主的在抽搐。 嘿嘿一笑--这是祁雄奎第一次真正在笑,他大马金刀的道:“燕铁衣,有什么话,你无妨继续盘问下去,我却怕你问到明年也是枉然!” 燕铁衣没有理他,又沉重的道:“你住在这里有多久了?” 算了算,杨凤呐呐的道:“快八个月了。” 燕铁衣道:“一直便没搬挪过地方?” 杨骂道:“没有!” 思付了一下,燕铁衣又问:“为什么只有你姨娘同你两个女人住在‘宏仁园’中呢?” 杨凤怯怯的道:“我们是小厨房,车门侍候少堡主膳食的,平常都是我姨娘掌厨烹调,我来之后,帮着煮饭洗碗,打杂清扫……这种事,女人也一样做,而且做得更好,我不知道这位爷为什么会认为奇怪?” 燕铁衣忙道:“我不是认为奇怪,我只是问问而已?” 杨凤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这时,燕铁衣发觉杨凤的一双手却是粗糙的--典型的惯常操作妇女的那种手。 现在,他至少断定了一点--杨凤的身份可能不会假,她的确是个打杂帮工的小丫头,过惯了苦日子的下人,虽然,她的气质却很清灵。 犹豫了一下,燕铁衣续道:“杨姑娘,你们少堡主平日的素行如何?” 呆了呆,杨凤尚未及答腔,祁少雄已愤怒的道:“我是一堡之主的公子,燕铁衣,你怎能去向一个小婢询问我的品德行为?不论她如何回答,我的素行岂是一个下人中所能凭断并做为依据的!” 燕铁衣冷淡的道:“令尊允诺--我可以尽情询问我认为该问的事!” 祁雄奎沉耸道:“不错,雄儿,叫他问,我不相信他能找出任何疑窦来,只要我们光明正大,不欺暗室,子虚乌有之事莫非还怕人家栽诬不成?” 咽了口唾液,祁少雄勉强的道:“是爹爹……” 于是,杨凤嗫嚅着道:“少堡……主是一位正人君子,坦诚爽朗,和善可亲……尤其谨守礼教,格尊父训,对我们做下人的,更是十分体恤。” 燕铁衣“哦”了一声,涩涩的道:“你可是言出由衷?” 杨凤垂下目光,道:“全是实话……” 祁雄奎泰山笃定的高声道:“燕铁衣,这些话,可没有人教她说,我们崇尚公正,便想歪曲事实也不可能,人的嘴是无法锁闭的,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 燕铁衣慢慢的,道:“没有了。” 祁雄奎大刺刺的道:“那么,我可要叫这丫头走啦?” 燕铁衣似是十分懊恼的道:“请便。” 仰着头,祁雄奎一挥手:“凤娃,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祁少雄也满意又顺心的笑望着杨凤,目送她挽着竹篮,急步离开。 乾咳一声,祁雄奎道:“燕铁衣,前后园你也都看过了,不知你下一个目地又是想搜查那里?” 燕铁衣表情有些窘迫的道:“我想,去查看一下那位姑娘所说的厨房。” 祁雄查明快的道:“可以,请吧。” 燕铁衣抢前两步,以一个拂襟的假动作低下头来,匆忙展阅手掌上的那个小小纸团--这只是由一张两指宽窄的纸条搓揉成的,在这张绉揉的纸条上,只有简简单单笔迹生硬拙劣的几个字--“今晚初更,树下土地庙”。 顺便又将纸团握回手中,燕铁衣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心里尽管在琢磨猜测,看上去却自然得和一惯的神态毫无二样。 那扇窄门后的厨房,仍在高耸的堡墙范围之内,里间是炉灶锅台,外间是搭着两张床铺的简陋“卧室”,根本便没有奇突扎眼的地方。 在这里,燕铁衣遇见的只是一个像貌平庸粗手大脚的中年妇,想就是那杨凤的姨娘了,却没有再发现杨凤的踪影。 查看了一遍之后,燕铁衣退了出来,祁雄奎吊着一双浓眉道:“这么快你就搜完了?” 燕铁衣尴尬的笑笑:“很惭愧,我在这里同样找不出什么来。” 祁雄奎脸色不善的道:“整座‘祁家堡’,我看你也不会找出什么来!” 回到窄门里面的后围中,燕铁衣彷佛心事重重的道:“祁堡主,有件事,我想和你打个商量,不知道行是不行。” 祁雄奎瞪着对方,火辣辣的道:“得要看是什么事?” 模样是迟疑又不安的,燕铁衣搓着手道:“今天时光不早了,祁堡主,我与我的这位手下,显然不是贵堡欢迎的人物,所以,我想就此打住,明天我们再来继续未完成的搜查工作。”—— 红雪扫校 ------------ 第64章 众成势 重围自逸 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铁衣一阵,祁雄奎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腔调道:“你以为,我这‘祁家堡’是什么所在?你又以为,你燕铁衣是什等样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人物?” 燕铁衣神色不变的道:“祁堡主,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祁雄奎厉烈的道:“来我这祁家堡找碴的是你,要遍搜全堡的是你,如今,虎头蛇尾,有始无终的也是你,燕铁衣,我对你万般容忍,一心只想证实我儿的清白,洗刷祁家子弟所受的冤枉,你今天没有个交待便打算一走了之?” 燕铁衣忙道:“堡主误会了,我绝对没有‘一走了之’的意思,纯系天色已暗,不便再做打扰,是而才想暂停搜寻,明日一早再来。” 冷冷一笑,祁雄奎道:“你也未免把‘祁家堡’看得太稀松了,燕铁衣,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愿搜便搜,想查就查,你眼中还把我们这些人看做是人么?你又将‘祁家堡’当成了那一等的所在?” 燕铁衣耸耸肩,道:“却未料到阁下有这许多的联想,老实说,我的确只是想把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从明晨再开始查探贵堡其他所在,阁下允诺此事的时候,并没有限定时间,所以,我才有此项提议。” 祁雄奎嗔目大喝:“燕铁衣,莫非你要搜上一年,我们便奉陪一年,你要查上十年,我们就等上十年?” 怒叱一声,那尤一波接口道:“堡主,姓燕的十有八成是因为找不出诬陷少堡主的证据来,看情势不妙,意图就此下台,溜之大吉。” 祁少雄也是一付“悲愤不已”的模样,跺着脚叫:“爹爹,今日若不分个是非皂白,断个水落石出,孩儿所蒙之冤,所受之辱,便永远也混淆不清,再也没有个公论了。爹爹,‘祁家堡’的声望,你老人家的威信,孩儿将来的名节,便全在此一夕!” 用力点点头,祁雄奎道:“不错,我儿言之有理!” 燕铁衣眨眨眼,道:“我要斗胆请问一下,贤父子的尊意到底如何?” 祁雄奎粗悍的道:“这件事,必须从始至终,不能半途而废,换句话说,这一次就走得弄个明白,绝不往后拖延,你今天开始搜查,今天搜不完明天,明天搜不完后天,就算你一连查探十天十夜,亦不可中间停顿,你一直搜下去,在没有确定最后结果之前,我们便一直奉陪到底!” 燕铁衣似有些不解的道:“祁堡主,我现在离去,明日再来,与连缓不缀此一搜查工作,又有什么两样呢?” 祁雄奎大声道:“你不要装迷糊--燕铁衣,你继续留在这里搜查下去,便没有事败溜走的可能,若现在放你离开,你明晨来与不来,只有天晓得!” 燕铁衣摇头道:“祁堡主,阁下未免小看我了,燕铁衣自来言行如一,慷慨赴难,断无退缩之意,况且,那位熊姑娘的下落我们仍未查明。” 祁雄奎板着脸道:“我根本不认为有你说的这回事,也根本就没有你所说的什么‘熊姑娘’,从头到尾,这就是一桩阴谋,一个陷阱,一种诬赖!” 燕铁衣也有了火气:“祁堡主,我吃多了没事干么?大老远跑到你这里来诬赖你?你该仔细想一想,我从何来此动机?我找你麻烦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祁雄奎硬板板的道:“这只有你自己心中有数!” 踏上一步,那独臂红脸的光头大汉凶恶的道:“堡主,我们乾脆现下就将这一对奸徒困起来拷问,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何居心,背后的真正意图又是什么?” “双全儒生”尤一波颔首说道:“雷刚说得对,堡主,他们故意诬少堡主的行为,可能只是一种表面上的烟幕,骨子里,必然尚有其他阴谋!” 祁雄奎拢摆手,阴沉的道:“你们不必再说了,我自有主意。”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这真是有理讲不清了,明明我手下的胞妹遭人掳劫,我来以礼相见,追查事实,却在一切未言弄清之前,先被位扣上一顶‘诬赖’和‘阴谋’的帽子,实在是从何说起?若我别有用心,可以有另外许多方法同贵堡为难,何必单单挑拣了这么一条吃力又不讨好的途径?而我们一共只来了两个人,如果我们想对贵堡不利,大可广石人马,兴师问罪,怎么会只来两个人呢?” 尤一波抢先接口道:“其中奥妙,恐怕你比谁都明白,你问我们,我们怎么知道?” 燕铁衣无奈的道:“祁堡主,你是一定不同意停止这搜查工作,非要无休无止的持续下去不可!” 祁雄奎粗横的道:“并非‘无休无止’,等你搜不出证据来,无法否认我儿的冤屈时,这工作即告结束,而你,也就到了该付出代价的辰光了!” 看了旁边显然处在极度痛苦中的熊道元一眼,燕铁衣晦涩的道:“如果时间一直拖延下去,我的手下体内所蕴之毒一旦深植,岂不是连救也来不及救了?” 祁雄奎冷硬的道:“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燕铁衣怒道:“是被你们暗置机关中毒虫所伤,怎么说是我们自己的事?” 祁雄奎气势汹汹的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没有人请你们进入那‘铁棺材’的陷阱中,是你们自己闯进去,也是你们自己拨弄的机关,你们自己作的孽,如今又怪得谁来?” 燕铁衣咬着牙道:“但依江湖的规矩……” 打断了燕铁衣的话,祁雄奎昂然道:“没那么多江湖规矩可言,我还是那几句话,只要你能证实我儿的罪行,我就双手奉上解药,并必定还你一个公道,否则,解药不要想了,就连你,也一样要吃不了,兜着走!” 燕铁衣愤然道:“设若在我找出令少君的犯罪证据以前,我的手下便毒发身死了,却又该怎么说?” 祁雄奎狂笑一声,咆哮起来:“燕铁衣,这就全看运道了,但你要明白,这运道的优劣比重全操在你手里,你要救你手下的性命,只有一条路走--尽快找出结果来!” 燕铁衣的唇角抽动了几下,他道:“你这是在强人所难了……” 祁雄奎霸道的一仰头:“只是你的感觉而已,燕铁衣。” 退后一步,燕铁衣闲闲的道:“但我却不需要格尊你的意见,祁堡主,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多少年以来,我一直就信奉我自己的主见。” 怔了怔,祁雄奎大吼道:“什么意思?” 燕铁衣的神态在忽然间变得那样平静又那样安适,他不愠不火,非常恬淡的道:“‘祁家堡’的范围很大,建筑又多,单凭我一己之力,又在各位重重的监视之下,只怕不易在短时间里能够将贵堡搜查完竣,而掷耗的辰光,却对我的手下构成生命的威胁,这是一桩不合算之事。” 祁雄奎目光炯炯,严厉的道:“怎么样?” 燕铁衣道:“所以,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自已的手段来处理这档子麻烦,而不是用各位指使或要胁之下解决。” 祁雄奎戒备的道:“你想如何?” 燕铁衣一笑,道:“现在,我要向各位暂时告辞,我先设法找人医治我手下的毒伤,然后,再另行考虑如何来解决彼此之间的疑窦。” 祁雄奎吼叫起来:“你是想逃?” 摇摇头,燕铁衣道:“这不是‘逃’,只是离开贵堡而已,我一不犯法,二不存私,三不心中有愧,何必‘逃’?阁下却是言重了!” 祁雄奎虎视眈眈的,道:“你可以试试看,燕铁衣,试试看你如何‘离开’这里?” 这时,祁家堡的人手们纷纷散开,业已布成了几圈严密的包围阵势,有六七名堡中好手,甚至早已跃上了围墙顶上,攀据树之间,居高凌下,随时准备阻截燕铁衣的退路! “双全儒生”尤一波横里越前,歹毒的道:“堡主,等他先动手,何不如我们先动手?” 祁雄奎冷冷的道:“我倒要看看这位燕当家的是怎么个飞天遁地法?” 燕铁衣古怪的一笑道:“祁堡主,你真要见识见识么?” 祁少雄嗔目切齿的大吼:“就凭你那几手臭把式,也配叫人来‘见识’?” 燕铁衣无动于衷的道:“祁少爷,你这么激动,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安?” 祁少雄青筋浮额,脸孔泛紫,双拳紧握着吼叫:“你放屁,我心里会有什么不安?姓燕的,你纯是一个小人,一个刁汉,你居心狠毒,手段卑鄙,你简直不配在江湖上闯名立万!” 不带笑意的笑了笑,燕铁衣道:“往往,一个内疚神明,有所亏负,而又必须在表面上做掩饰的人,才会在某些不值一怒的情形下大呼小叫,这只证明他的衷心有愧,意识不宁,现在,祁少爷,你可不正是如此?” 祁少雄凸着眼珠子狂吼:“我要宰了你这血口喷人无是生非的奸妄之徒!” 点点头,燕铁衣道:“早晚你会有这个机会的,但却不是眼前。” 祁少雄嘶哑的叫着:“爹爹,爹爹啊,我们就任他侮辱,任他指骂,任他踩踏我们的尊严,唾弃我们的节名么?爹爹,我再也忍不住了!” 磨牙欲碎,祁雄奎也激动的道:“燕铁衣,我要你为你的放肆与嚣张,为你的狂妄同险毒付出代价,不是以后,就是如今!” 燕铁衣安详的道:“祁堡主与麾下各位情绪激荡,怒火遮眼,自然心智不明,举止进退也就失却惯常的冷静了,在此种形势之下,我认为还是等到各位平静下来之后,我们再做较有理性的谈判方为合宜。” 祁雄奎大喝:“那里走?” 燕铁衣一笑道:“自墙端飞越而已。” 斜刺里,身形猝闪,尤一波进袭如虎,两柄又窄又利的“飘刀”映起寒芒似虎,陡然罩向燕铁衣的上半身,却又在光华眩目的一刹那泻向下! 叫雷刚的赤脸独臂大汉也贴地猛旋,单臂探击,宛若铁桩横空,又猛又重--这是苦练过“大力臂”的功架! 那凸眼阔嘴的人物,那满脸褐印的仁兄,加上其他六七名“祁家堡”教头,也同时一拥而上,各般点刃的冷芒晃舞如林! 而燕铁衣却根本不正眼相视,他手挽熊道元,“呼”的一声拔空几近八丈凌虚倒旋,已暴掠八丈之外! 祁少雄飞腾而起,大喝一声:“下来!” 随着他的叱喝,两面黄闪闪,边沿锋利无比的钢钹便尖啸着翩然斜斩,去势彷佛流星过穹! 但是,钢钹却没有跟上燕铁衣挽挟着一个人的速度,差了好大一截,横穿过燕铁衣和熊道元的背后,旋转着击向石墙之上! 居高临下的“祁家堡”其他好手们立时喝叱连声,但他们却已不再是“居高临下”了,因为燕铁衣拔升的高度业已超过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现在,他们都变成了上仰的姿势,六七种各形各式的暗器纷纷出手,凌空飞射青光白芒,交织一片。 燕铁衣掠出八丈之外的身形只是又那么凌虚暴旋,他挟着一个人却再飞出了八丈之远,其快其疾有如鹰隼翼下扑。 于是,一大蓬暗器便又落在了他的身后。 就那么眨贬眼的功夫,燕铁衣已越过了高耸的堡墙,正往下急落! 大吼如雷,“八臂锺馗”祁雄奎猛跃而起,人在空中四肢一展猝收,“刷”声扑出七丈有奇,在他掠射出去的一刹那,连串十一个空心筋斗急翻,而在这样的翻滚中,漫天的金芒如雨,从四面八方喷飞罩过去! 这种食指粗细,长有半尺的金色暗器,前锐后丰,通体溜滑,宛如一只只的金笔,它们有个名字--“钉妖笔”。 “钉妖笔”乃是祁雄奎的成名暗器,他每次都在身上携有一百只--插在围腰的特制宽皮鞘中,密密麻麻,看上去宛同一条宽大的黑度鞘带里插满了金条一样。 此刻,祁雄奎一次出手就是五十余只“钉妖笔”,只见满天金流,闪亮穿舞,锐啸破空,掣掠飞腾,真有如八臂齐挥,又密又疾! 燕铁衣身形尚未落下,后面飞掠穿射的“钉妖笔”业已呼啸而至! 这一次,燕铁衣不得不动用兵器了。 “照日短剑”的光华似是一枚突然爆碎的晶球,溅酒着四射齐喷的莹芒清辉,那参差不同却无懈可击的冷锐条线,形成了一幅映现于刹那的光纹组合的奇景,它们掩遮了燕铁衣与熊道元的身影,撞击上背后射来的绵密“钉妖笔”。 金铁的碰撞声清脆串连,像一窝风似的挤进了人耳,只见金芒激荡跳撞,四处纷散,而待到一切静止,却早已失去了燕铁衣和熊道元的踪影! 祁雄奎站上了堡墙,神情愤怒的瞪着空茫茫的堡外松岗无语,他的手下们也紧跟着一掠到,尤一波大喊着:“堡主,姓燕的还带着个累赘逃不远的,我们快追!” 恶狠狠的瞪了尤一波一眼,祁雄奎重哼了哼,转身跃回园中,只剩下祁少雄与一干“祁家堡”的“教头”们呆在墙顶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 ※※※ 夕阳西下。 燕铁衣与熊道元两人并没有走得太远,他们就在“祁家堡”外面的矮松岗,隐藏在岗脚一处十分幽僻的乾沟里。 依坐在乾沟的沟堤上,熊道元的神气更见不佳,他一阵一阵的痉挛着,呼吸粗浊,肤色越加黑紫,这片歇来,他似是又增加了痛苦。 注视着熊道元,燕铁衣心焦如焚,但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现在,道元,你觉得怎么样?” 眼泡肿涨,眼仁泛赤的熊道元努力牵动着嘴唇,──哑哑的道:“热……魁首……热得很……烧在心里的……的那把火……似是蔓延到……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来了……” 燕铁衣缓缓的道:“还有什么其他难受?” 熊道元非常艰辛的转动着舌头,似是舌头也僵麻了,他的呼吸像拉着风箱,“呼噜”“呼噜”的,嗓门嘶哑得恍如掖着把沙:“眼睛……魁首……赵发蒙胧了……看什么……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先前还能……挺着两条腿走几步……现下……现下却软塌塌……抖索索的……连站也……难了……” 用力喘了几口气,熊道元挣扎着又道:“另外……另外……呼吸……呼吸很费力……胸口……似是叫什么……压着……不恶心了……但脑筋似是……变得麻木啦……耳中听着什么事……却老久转不过弯……弯来……要想好一阵子……才能体会……” 燕铁衣轻轻的道:“不要急躁,道元,照祁雄奎的说法,那‘小癞珠儿’的毒性得二十四个时辰才会发作日来,你如今的情形,只是毒发前的先期征候而已,没什么关系,时间还早得很,一定有法子施救的。” 迟延了好一会,熊道元方才慢慢的摇摇头,用浓重的喉音道:“魁……首……看这……光景……我……恐怕……不成了……。” 燕铁衣厉声道:“胡说八道,只这么一点小不舒服,中了一只小蜘蛛的毒,你就摆出这一副窝囊像来,也不怕丢人现眼?真是不成气侯!” 抖索了一下,熊道元嘴唇嗡合着:“魁首……你不明白……我好难受……啊……这副皮囊……被弄得……翻来覆去,折腾得……不似……是我的啦……有时睁大眼朝外……望……像有鬼影……幢幢……方才……方才……我似是看见了……阴曹……索魂……的牛头……同马面啦……” 燕铁衣又是心焦,又是有气的叱喝道:“简直莫名其妙,熊道元,你牛高马大的一条汉子,只叫这么只小小蜘蛛咬了一口,就整得你白天见鬼起来了?你平时经常自夸英雄好汉,你可曾看见一个真正的英雄好汉似你这般疑神疑鬼,自怨自艾的?” 长长吐了口气,熊道元沙沙戛戛的道:“我……不是……怕死……魁首……人总有死……但……但我却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死法啊……” 燕铁衣怒道:“混帐,谁说你会死啦?如果真要死,你也会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像条汉子,绝不会就这么叫一只蜘蛛送了终的!” 痉挛了几次,熊道元肿涨乌紫的面孔扯动着,他呐呐的道:“魁首……你可不是……诓我吧?” 燕铁衣道:“我几时诓过你来?” 十分辛苦的咽了口唾液,熊道元道:“可……可是……怎么我有时……会看见……鬼影子……在我眼……眼前晃呢?先……先时……还好似……和那一对……老伙计……牛头马……马面朝了相啊……” 燕铁衣没好气的道:“放你的浑屁,你招子受毒性侵蚀影响视觉,遭了轻微损害,瞳孔自然模糊,看出去幻像丛生了是可以预见的,再加上你心里恐惶不安,有种惊悸的压力,便越加疑神疑鬼胡思乱想了。” 熊道元软弱无力的垂下了头,就像要断气一样沮丧的道:“但愿,是像魁首……所说的这样……我……我就安心了!” 燕铁衣重重的道:“看你那副狗熊架势,真没出息!” 望了望天色,他又接着道:“道元,你聚集心力仔细听着--本来我想带着你马上离开此地,去找个郎中替你疗毒,但似你中的这种毒性,必然十分特异难治,一般的草药郎中只怕不会有绝对把握治得好,而今晚初更我有个机会去见一个人,她可能会晓得解毒的法子,或者她可以把解药拿给我--现在我尚不敢断定,如果今晚上此路不通,我便立时带你另寻派良医设法施救,在我前去会见那人的时候,不一定将发生什么变化,我想这只是我过虑,但不论届时发生任何枝节,我自信有法子应付,你目前的责任只是在这里休歇,什么事都不准管,便是听到什么异状也不准现身探查,你明白么?” 熊道元抖抖的道:“魁首!我……” 一探手,燕铁衣道:“好了,就这么办,不用多说了,你歇着吧。” 熊道元闭上了眼,粗重的呼吸着,他那张肿眼变形的大脸上,似是浮现着某种悲怆又凄苦的神韵,合着那样的落寞与空茫,映在夕阳嫣红泛紫的余晖下,便更有一股子说不出,道不出的孤伶了…… 燕铁衣也闭上了眼,表面上他似在费神假寐,实际里,他现在的心绪比这一天的任何辰光都更不安宁—— 红雪扫校 ------------ 第65章 梢月暗 玉人姗姗 还不到起更时分,燕铁衣已经并不十分困难的在松岗之下找着了那座所谓的“土地庙”。 “土地庙”是在松岗左端头上的一片土崖下,外面丛生着密密的矮松,地上长着蔓胫的杂草,连条羊肠小径都辨不出来,而这座“土地庙”也只不过有个”庙”的称谓而已,不但小得只有一间灶房那样大,更残破坍颓得找不着“庙”的原形了,在那勉强可以算是神堂,也是唯一的供坛里,约莫刚刚可以站进一个人去,若再加上一个人,就转不开身了,到处是蛛网、灰尘、鸟兽的粪便,以至那里供奉在案后的土地公公神像,也模糊残缺得不像是尊神像了。 燕铁衣盘膝坐在庙外的一丛矮松之下,静静等待着。 今夜无月,星辰稀疏。 时间很快的过去,但是,除了四周偶而传来的虫叫兽鸣声,便只有簌簌的松针摇落声响了,非常静,像这样的声响,非仅增加不了丁点荒郊野外的生气,反而更衬托得凄清幽寂,令人头皮发麻。 当然,燕铁衣的头皮是不会发麻的,他已经惯了这样的场合,处多了此般的环境,一个人在生死关、阴阳界打转打了太多次以后,对于人鬼之间那种怪诞奇幻的传说,也就看得淡薄了。 不时的,他仰头观望星斗的移换,他不能确知现在的辰光,但他已等待了很久,他可以断定已经过了初更的时分了。 杨凤仍未到来。 燕铁衣虽然早就防备着这可能是一个陷阱,但他却不相信这会是一个陷阱,因为他的直觉上没有这样的反应。再说,布置这个陷阱的动机很虚渺,人,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 但,杨凤为什么还不来呢? 是临时畏缩了么?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抑是地出不了“祁家堡”? 燕铁衣表面上沉静如昔,心里却不禁七上八下的在忐忑着,眼前,这杨凤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唯一可期盼的指引他的人。 有很多谜,很多疑难,很多隐密,不一定是用武力可以突破颖悟的,这时,就需要有人来揭发,来指点了,杨凤可以说乃是最为适当的人选,她如果愿意吐露什么,燕铁衣确定,至少会比用强力逼压出来的结果更有价值,怕就怕她忽然为了某种原因而变了挂。 夜,是有点凄清。 尤其此情此景的夜,在燕铁衣的感触上,就更觉得凄清了! 他耐着性子等待着,但心里却逐渐烦躁不安起来。 又过了很久,他几乎不想再等了。 那样轻悄悄的,小心翼翼的,还有点长畏怯怯的细碎脚步声,便自右边的矮松阴影中传了过来,很轻很轻。 经验立即告诉燕铁衣,来人是个女子,没有什么武功根底,而且,只有孤伶伶的一个人。 他凝紧目光,注视声响传来的所在。 终于,他看见了,一个纤细瘦小的身影闪闪缩缩的出现,似是极度紧张的在往土地庙的神堂里探首窥视--一边还拉着欲跑的架子,显然她随时准备逃走。 静静的,燕铁衣等那身影更走近了一点,他才温柔的出声:“杨凤?” 那瘦小的身影似是大吃一惊,猛的跳了起来,又急急用手抚住了自已的嘴巴,看模样,像是吓得不轻! 燕铁衣更加温柔的道:“不要怕,我是你约的人。” 于是,那原本几乎撒腿就跑的人影总算站定下来,是个惊恐娇细的口音,抖抖的:“燕铁衣?” 这三个字出自一个惊骇不安的少女口中,又带着那种疑虑忌惮的意味,便显得相当生硬了,彷佛是从喉管里逼出来的。 站起身来,燕铁衣微笑着--他不管对方在黑暗中是否看得见他的微笑,但他微笑着,轻柔的道:“是我,你是杨凤杨姑娘?” 对方似是这才定下心来,急步走近,嗯,不错,正是燕铁衣白天在“祁家堡”“宏仁园”中遇见的那位青衣少女杨凤。 两人朝上了面,杨凤的一张清水脸色犹是煞白煞白的,她抚着心口,余悸仍在的微微颤抖着嗓音道:“老天,刚才你突然一叫,险些把我吓死!” 燕铁衣抱歉的道:“对不起,我就是因为怕吓着你,已经把声音放到最低最柔的程度了,不料却仍然将你吓了一跳,杨姑娘容我再表歉意。” 长长透了口气,杨凤忽然脸儿一热,她垂下目光,羞涩的道:“不要这么客气嘛!” 燕铁衣低声道:“你约我是在初更时分,你迟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杨凤的秀丽面容上立时涌起一股痛恨,愤怒的,更加杂着羞辱的表情,她咬咬牙,声音从齿缝中迸了出来:“鬼,都是那个卑鄙龌龊,贪淫无行的魔鬼把我纠缠住了,我恨死忿死,但我却无法按时赶来,燕铁衣还请你不要怪我。” 燕铁衣小声问:“你说的这人是谁?” 急忙伸手拉着燕铁衣走近矮松深处,燕铁衣发觉杨凤的手是冰凉的,轻轻颤抖着的,皮肤粗糙,并不似一般女子那样细嫩滑腻。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下之后,杨凤先将自己的呼吸调匀了,等她心情平静下来,才悄悄的开口道:“这里很隐密,不怕被人看见或偷听到什么。” 笑笑,燕铁衣道:“附近都很荒僻,就算在刚才那个地方,也一样不怕被人查觉,何况,没有人能潜近我三十步以内的范围而不被我发现。” 杨凤注视着燕铁衣,表情上有些娇羞:“我今天躲在后面柴场里,曾看见你带着一个人飞跃出堡,好快好疾啊,他们那么多能手都没有追上你,尽管你是在腾掠脱困,身法却依然那么美妙,燕铁衣,难怪那个鬼怕你。” 燕铁衣和蔼的道:“杨凤,你还没告诉我,这个你所谓的‘鬼’是谁?” 睁大了一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杨凤诧异的道:“咦?你不是早就如通他是谁了吗?你今天到堡里去就是指证那个人呀。” 缓缓的,燕铁衣道:“祁少雄。” 点点头,杨凤咬牙道:“就是他,这个披着人皮却不是人种的畜牲!” 沉默了一会,燕铁衣道:“果然不错,我一见此人,就知道我们原先的消息是正确的,那邱景松的话大都属实,尤其在供吐这幕后主使人的一点上,更是没有瞎说!” 杨凤气愤膺胸的道:“除了祁少雄这魔鬼,就不会有第二个人!” 望着杨凤,燕铁衣道:“杨姑娘,你真是那什么妇赵嫂的侄女?在‘祁家堡’做底下人?” 杨凤坦然道:“我是。” 有点儿迷惑,燕铁衣道:“恕我直言……杨姑娘,你为什么要冒着这重的危险,几乎是生命的危险,来帮我这个忙呢?” 形色变得凄楚了,杨凤低下头,幽幽的道:“因为我恨!” 怔了怔,燕铁衣道:“恨谁?祁少雄?” 杨凤悲戚的道:“就是他,我恨死他了,我巴不得能吃他的肉,挫他的骨!” 燕铁衣会过意来,他谨慎的道:“莫非……你也受过他的迫害?” 惨然一笑,杨凤道:“不必说得这么保留,燕铁衣,我不止受过他的迫害,更遭遇他无数次的污辱与强暴,我的清白就是毁在他的手上,也就是说,我的贞节,名誉,和我终生的幸福都被他糟蹋了……” 燕铁衣凝重的道:“祁少雄--他尽可设法从外面掳劫女子来供他发泄兽欲,却为什么会把邪念动到你身上来?这不是很危险么?” 杨凤脸庞十分苍白,她咬咬牙道:“燕铁衣,你是个正人君子,因此你便永不会明白一个贪淫好色之徒的习性,祁少雄便是一个十足的色魔,色鬼,色狼!他根本没有羞耻心,没有道德感,一当他兽欲发起的时候,他不管是什么女人都要强迫拉来供他蹂躏!而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丫头,他糟蹋我,更是毫无顾虑,他还以为这是他赐给我的荣宠呢!” 燕铁衣皱眉道:“难道说,他就不怕你揭发他的罪行,把他的禽兽行为哭告他的父亲?” 摇摇头,杨凤苦涩的道:“他不怕,一点也不怕。” 燕铁衣道:“为什么?” 叹了口气,杨凤道:“今天的情形,燕铁衣,你也亲身体验过了,连你这样一位在武林中如此赫赫有名,在江湖上地位恁般崇高的人物,还获有部份实证,都不能得到他父亲,也就是老堡主的相信,我一个在厨房烧水打杂的卑微丫头,又那里告发得了他呢?如果我要这么做,不但丝毫效果也没有,恐怕我自己除了失去一命之外,更将落个千秋万世的污名。” 燕铁衣道:“他竟是这种邪门道?” 冷冷一哼,杨凤切齿道:“他有什么邪门道?说穿了半文钱不值,他有一个宠爱溺爱他的老子,他又是个会装会扮的孝顺儿子,他是高高在上的少堡主,更豢养着一批为虎作怅,助纣为虐的走狗爪牙,帮着他,护着他,遮挡着他,他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么特殊的身份,我就是一头撞死,也不可能得到丁点伸冤叫屈的机会!” 幽幽的,她又接着道:“我只来到‘祁家堡’的第三天,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他忽然闯进房来,挥令我姨出去,他就那样毫无忌惮的污辱了我……事后,他威胁我不得向外泄露,他很坦白的告诉我,在‘祁家堡’我无处伸冤,他说他父亲必然不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辞,如果我敢揭发他,他除了要我受尽痛苦而死之外,更会指证我存心不良,有意诬赖他以图沾个名份,况且,他说他能找出人来证实我的破身是为了自已不守妇格,浪荡成性,主动勾引男人,他可以安排下预定的奸夫、人证、物证,叫我一死之外更留污名……我心恨极,但我也怕,后来,我仔细观察,发觉他所说的话并不是在吓我,他绝对有力量可以办到。” 燕铁衣低喟了一声,道:“不错,在他这样的环境里,他的确可以办到。” 杨凤悲愤的道:“我不惜一死,但我却要死得清白,死得有代价,因此,我不敢揭发他,我只有忍辱偷生,逆来顺受,暗中等待机会……也许我表面太过依顺软弱,反倒消除了他对我的戒备,当然,他也看稳了我奈何不了他,渐渐的,他开始有意无意吐露一些他的秘密给我听,将我引做他的私下人,而他主要的秘密,就是暗中掳劫外面的良家女子回来供他玩弄欲……我在知悉这些罪大恶极的丑事之后,并没有异常或不满的反应,更不敢吐露给任何人知道--也幸亏如此,后来我才明白他是起意在考验我,日子久了,他对我放了心,掳来的女人,他便叫我暗中给她们送饭,有时也帮他劝说那些女子就范,以及作一些他不便叫旁人做的杂务。” 燕铁衣兴奋的道:“如此说来,你知道祁少雄的藏人之处了?” 杨凤点头道:“知道一个地方,另外还有一处更隐密的所在,我没进去过,但我却晓得在什么位置以及进入的方法!” 燕铁衣欣悦的道:“好极了!” 顿了顿,他急道:“杨姑娘那你也看见那位熊小佳熊姑娘啦?” 杨凤轻轻的道:“何止看见?我还给她送过一次饭呢!” 燕铁衣忙问:“她没有被祁少雄那畜生糟蹋了吧?” 杨凤悄细的道:“没有,可是好险啊!” 燕铁衣赶紧道:“请你说得详细些。” 杨凤低徐的道:“昨晚上,约莫三更过了,我被邱景松叫起来,吩咐我马上送点心到‘麒室’去,‘麒室’就是第一号密房,我送去了,在门外就正好听到熊姑娘一边哭泣一边叫骂的声音,她痛斥着祁少雄,又反覆表明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她说她是‘青龙社’大护卫熊道元的亲妹妹,也同‘青龙社’的双龙头燕铁衣情逾骨肉,她更明言她已是得要出嫁的人,而且你与他哥哥,都已亲来参加她的婚礼了,她同时警告祁少雄,只要胆敢侵犯她毫发,你与她哥哥就断不会饶过祁少雄和‘祁家堡’的每一个人,她哭着闯着,一直折腾了个多时辰。” 燕铁衣低促的问:“后来呢?” 杨凤接着道:“后来我敲门送点心进去,看到那位熊姑娘,当时,她只被用一只手铐铐在床栏上,满睑泪痕含着气愤同委屈,祁少雄先是有些发楞的站在一边,见我进去,则烦躁的来往踱步,神情似是极为不安。” 燕铁衣道:“说下去!” 杨凤又道:“我才将托盘送到熊姑娘面前,她已一下子给打翻了遍地,但我心里非但不觉生气,更高兴得不得了,我深深记住先前她所说的话和那几个名字--燕铁衣,熊道元,而我也知道,祁少雄这一次作孽可算闯出纰漏来了,他已招惹惹了不好惹的人物……因此,我就开始等待,非常留心的等待,我期望你们会找上门来,至少,为了我自己,也有了个求帮求助,雪耻除恨的机会,我暗里琢磨,你们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势力,不会害怕‘祁家堡’,我可以指望你们,我只要向你们揭发祁少雄的罪行,助你们救出熊姑娘,我想你们也一定会顺带完成我报仇的心愿,我与熊姑娘是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悲愤,仇人也是那同样的一个。” 燕铁衣深沉的道:“我允诺你,杨姑娘,为了熊小佳,也为了你,我们一定重惩祁少雄!” 杨凤惊喜又兴奋的道:“当真?” 用力点头,燕铁衣道:“我自来不说空言!” 杨凤又担心的道:“燕铁衣……我知道你们也有很大的力量,但是,你自信可以对抗得了‘祁家堡’?他们可是很凶横厉害的啊。” 笑笑,燕铁衣道:“用不着怕他们,杨姑娘,面对你的人绝不会被他们吓倒了!” 杨凤安慰的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燕铁衣问道:“听说祁少雄在发觉熊小佳的来历之后,还十分紧张的召集了他的一帮狗腿子们匆忙商议应对之策,忙了好一阵子?” 杨凤道:“一点也不错,看他们那种惶恐忧虑的样子,我心里高兴死了,祁少雄是在天亮前召集他那几个心腹前往‘宏仁园’他的住屋会商的,一共有七个人--曾王安,邱景松,颜亮颜老竹竿,尤一波,‘铁龙臂’雷刚,‘鳄尾’程半途,‘飞狐’石顺,他们一直商议到大天亮,我才送早膳进去,但见一个个神色晦黯,形态沮丧,连祁少雄也是一样的愁眉不展,怔忡不安。” 燕铁衣道:“他们商量的结果只有一个--死不认帐!” 杨凤陋夷的道:“我也想到他们会这样做,反正无凭无证,一推了之,但他们却没料及我会在等待你们,打定主意要帮助你们。” 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颜,她续道:“燕铁衣,我却没料到你们来得这么快,居然第二天就找上门来了,我是直到你们突破‘铁棺材’才晓得你们来到了,你们通姓报名的那一刹那,我好激动,好兴奋,后来,当老堡主答应你们在‘宏仁园’及堡里搜查,我就马上回去写了一张小纸条搓成一小团,故意装做在后园洗衣等待你们。” 燕铁衣嘉许的道:“你这法子很聪明,但也很冒险,万一我不到后园来,或者你将纸团递交于我的时候被‘祁家堡’的人识破了呢?” 杨凤神色湛然,毫不畏惧的道:“要湔雪耻恨,要完成报仇伸冤的心愿,就免不了冒险,我早想好了。你如不到后园,我也要另外设法接近你,如果万一露了形藏,大不了一死,而我也考虑到行迹暴露,至少亦会引起你的怀疑,便做不到如今的这样完美,好歹也给了你一个暗示及指引,便是死也算尽了力,总此永远似这般忍辱偷生下去要强!” 燕铁衣言出由衷的道:“你真勇敢,杨姑娘。” 杨凤脸儿泛红的道:“别夸我……说起来实在羞惭,我也是被逼出这般胆气来的。” 燕铁衣正色道:“这已经颇为难能可贵了,有多少似你这等情形的少女,便要了她的命,她也无法鼓起像你这样不屈不挠的勇气来。” 杨凤羞涩的一笑,越见小家儿女的妩媚之态,她轻轻的道:“人不到绝处,便不敢想像那种不顾一切后果的鲁莽,事后若是回想起来,只怕自己也要吓出一身冷汗。”—— 红雪扫校 ------------ 第66章 托屈辱 弱攻破疑 燕铁衣挚诚的道:“杨姑娘,你决不会想到,你今天的举止帮了我多大的忙,老实说,若非你的指引和提示,我除了用武力逞强,的确再难以思忖出适当的方法来解开这个死结,在与你见面之前,展现在眼前的可以说是一片迷茫和黑暗,好像面对着一座浑无间隙的石山,除了硬生生砸碎之外,就没有其他方式进入了。” 杨凤十分理智的道:“燕铁衣,我认为你所具有的力量,最好只用来做为吓阻的后盾,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杀戈与残暴的发生总是那样悲惨的结果,永也不会有个改变……‘祁家堡’的能手多,声势壮,但你们也相似的有着雄厚的武力,两边一旦火拼起来,便必然血流成河,伐伤人命甚钜,这却不值得的,因为少数人的罪恶,却累及多数人受害,讲起来未免有失公允,有干天和。” 燕铁衣笑道:“当然,你说的道理是正确的,不到最后关头,我也并不愿造成这样的血腥场面。” 杨凤悄声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一切,你打算怎么去进行呢?” 神色非常肃穆,燕铁衣道:“祁雄奎要的是证据,我们必须拿出证据来给他看,而且我们所执有的证据一定是真实的,明确的,无以反驳的,如此一来,我们首先要知道祁少雄藏人的地方,更要找出我们被掳的人来,设若尚有其他的受难者,自属更佳,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证,总之,定要使祁少雄无可狡赖,令他俯首认罪,推卸不得,杨姑娘,如果有这个需要,你敢不敢挺身而出,为我们做证?” 杨凤毫不犹豫的道:“我敢!” 燕铁衣颔首道:“我相信你会的。” 杨凤毅然道:“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去做,我就会照你所说的做到,你放心,我决不会退缩!” 燕铁衣道:“很好,我想我们会有再度借重你的时候,杨姑娘,据你所知,祁少雄的密窟中,此时是否还囚禁得有其他的良家妇女?” 杨凤道:“我不能十分肯定,因为,昨晚‘麒室’只有熊姑娘一个人,而‘麟室’是否还有别的女人就难说了,这两处密室若关得有人,大多数都是由我送饭,但另外尚有一个祁少雄贴身的男仆老俞帮忙,老俞是祁少雄的心腹,他可以同时进出‘麒’‘麟’两室,而我却只能到‘麒室’室,不能进入‘麟室’,我最近一次将食盘送到‘麟室’的暗门外,大约是三天以前,不过,却未敢断言这三天来‘麟室’就一定没有人在,说不定由老俞送了饭去也有可能,按照规矩,我和老俞不准谈论这些事,而厨房每天都准备得有十份额外饮食,有时送给那些被掳来的女人吃,有时也会被‘宏仁园’其他的人当了宵夜点心,所以无法从饭食的份量来猜测密室中有没有人在。” 燕铁衣沉吟着道:“那么,现在熊姑娘是被关在那里?‘麒室’抑是‘麟室’?” 杨凤小声道:“我推想,熊姑娘必是已被关在‘麟室’!” 眉梢微昂,燕铁衣道:“何以见得?” 杨凤侃侃而谈:“‘麒’‘麟’两间密室,后者比前者更为隐蔽严密,而且机关陷阱也多,换句话说,把人囚禁在‘麟室’里,要比关在‘麒室’里越加安全牢靠,而知道‘麒室’所在的人也较清楚‘麟室’位置的人为多,祁少雄生性猜疑,行事缜密,当他觉得某些举止上有了差错的时候,他就会以最小心的步骤来应付,所以,我认为熊姑娘极可能已被移到‘麟室’去了!” 燕铁衣有些忧虑的道:“依你看,祁少雄会不会已将熊姑娘暗中送出堡外,或者有这种意图?” 摇摇头,杨凤道:“你别急,祁少雄根本没有时间这样做,他的顾忌太多,而你们又来得太快,他不可能抽出空暇来把熊姑娘暗里移走,据我所偷听到和私下观察到的种种情形,祁少雄似乎也相当困扰,他像是对熊姑娘一见锺情,一时舍不得杀她灭口,像有软磨的打算,他亦绝不会把熊姑娘送出堡外,因为他害怕走漏风声,了消息,堡中尽有如此严谨的密室,他为何舍而不用,却反倒冒着暴露私隐的危险,将人送到外面?外面天地浩阔,卧虎藏龙,就不是同他‘祁家堡’内一样可以颐指意使,为所欲为了。” 燕铁衣道:“对,我也这样判断过。” 杨凤又道:“现在堡里风声很紧,老堡主又随时要祁少雄侍伴身侧,祁少雄就更没有时间这样做了,不但熊姑娘他不会送走,就算有其他的女人,他也一样要暂时隐藏堡内,以避风头,何况,他如今若有暗里将人移送的打算,也要防备着你们的拦截啊。” 燕铁衣低沉的道:“希望祁少雄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会兴起‘灭口’的主意才好,否则就大大不妙了。” 杨凤安慰着燕铁衣道:“不会的,我已说过,他对熊姑娘似颇倾心,一时难舍加害,再说,他也存有万一的想法,假如他留着熊姑娘活口,事情弄到最糟的时候还有一步退路,如果害死了熊姑娘,任什么方法也挽回不了你们对‘祁家堡’的惨烈报复了,祁少雄这人,我对他有相当的了解--阴狠、狡滑、贪淫、毒辣,但却自私得很,一个过份自私的人,往往都会为自己保留一条最后的求生之路。” 微皱着眉,燕铁衣没有回答,心中却并不十分同意杨凤的这一段说法--他很清楚,像祁少雄这样一个深沉狡滑,一幅假面孔的角色,任何举止都不能违反他本身的利益前提,如果再加上自私,他就会把消灭一切证据作为最后求生之路的法则了。 当然,燕铁衣却但愿杨凤的观察是对的。 清清嗓子,他开口道:“杨姑娘,可否告诉我那‘麒’‘麟’两处密室的正确所在,方向位置,以及如何开启的方法?还有,其中都有那些陷阱布着?” 杨凤详细的道:“那‘麒室’的位置,就在白天你看见我坐于溪边浣衣的那块大方石的下面,入口的掩饰伪装得非常高明,四周全着垫步花砖,人踏上去便不会在附近留下脚印,那方石头的颜色是青中带褐斑纹的,相当坚硬,表面平滑,不管移上多少次也不会显出痕迹来,其实大方石的下面暗连着扣勾,只要把手在大方石临溪的右端下伸进去,便可摸着那段扣勾,轻将扣勾拨开,不须怎么用力一顶右边,整块磨盘大小的方石就会往上掀起--因为石侧底下按着压紧的机簧,借劲一掀,机簧就能将方石撑起,石下有阶通落,阶有九级,即达一条甬道,甬道长只丈许,面对一片铁门,里面,即是他们所谓的‘麒室’了。” 燕铁衣一边默默记住,一边叹了口气:“果然巧妙,真叫人料想不及,连我这老江湖也被瞒过去了。” 杨凤又道:“出来之后,必须将身子向斜竖的石面一伏,藉着身子的重量,把石块压下,里撑的机簧也就自行紧并,再伸手拨回扣勾,一切就又恢复原状。” 舐舐发乾的嘴唇,燕铁衣感叹的道:“这样的设计,实在高明,它就摆在你的面前,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显,如此简单,却就引不起人们的怀疑,难怪我找了个满头大汗也发现不了一点端倪……大隐于朝,小隐于市,越秘密的地方,便是越公开的场所,真是不错,杨姑娘,是谁设计的这个地方?” 杨凤恨恨的道:“就是祁少雄自己。” 燕铁衣惋惜的道:“好一个聪明人,可惜聪明却用错了用场。” 轻将衣裙扯平,杨凤幽冷的道:“你不觉得,燕铁衣,越是聪明的人,一旦坏起来便越入骨三分?” 点点头,燕铁衣道:“是的,脑筋没有几条纹路的角色,便想使坏,也尽都是些糊涂行径,容易令人查觉识破,人若精明,再行为邪恶,就如虎添翼,不可收拾了。” 稍停一下,他又道:“那么,‘麟室’又在那里?” 杨凤古怪的笑笑,道:“他已经双脚踩在‘麟室’的上面过了,而且,你也已经找到了开启它的钥匙,但你唯一的错失,便是误用了开启它的方法!” 不但迷惘,而且有些惊愕,燕铁衣忙道:“请你再说得清楚一点。” 杨凤清晰的道:“那‘铁棺材’下面,就是‘麟室’的正确位置,而进入‘麟室’的方法,也是扭动那具用为壁饰的铜狮头,但是,却并非往右转,而是向左旋,往右转就触动了害人的机关,同左旋便有一道暗门,开启在走道尽头的部位,他们每在转动过那具铜狮头之后,都用一种特制的渍喷上去,使它看来晦黯无光,痕斑斑,像是许久没有被人触摸过一样。” 燕铁衣怔忡半晌,方始连连摇头道:“真是心计巧妙,高人一等,想不到,想不到……杨姑娘,这个地方可也是祁少雄构思设建的?” 杨凤憎恶的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燕铁衣道:“知晓这‘麟室’所在以及开敢方法的人只怕不多吧?” 杨凤道:“除了祁少雄和曾玉安,尤一波,雷刚几个人晓得外,就只有老俞了,连祁少雄其他几个爪牙如程半途,石顺,邱景松,颜老竹竿等人都不清楚。” 燕铁衣道:“你是怎么会得悉这桩秘密的呢?” 杨凤微微一笑,道:“本来我也早就猜想到‘麟室’是在那附近,但正确位置却不敢断定,后来有一天老俞喝多了酒,才无意间在我面前泄露出来。” 燕铁衣道:“这‘麒’‘麟’两处密窟之中,到底有些什么机关埋伏?” 似是在细细慎思,杨凤缓慢的道:“先说‘麒室’,那块掩护入口的大方石必须要按照我刚才所说的层次开启,否则,只要以强力推掀,便会将扣勾下方的钢索带起,引发暗置于小溪底的强弩,那是一排淬毒弩矢,安置的方位与固定的射向又紧又密,可以在一次齐发之下囊括那方石块上下四周三丈的范围,矢出之下,虫鸟难遁。下去之后,注意石阶的倒数第二级不要踩踏,只要一脚踏实,顶上有一面缀满倒勾的大网罩落,而石阶也会倒翻,倒翻的第一面,便是一片刀板。” 燕铁衣若有所思的道:“脚下翻转,人的本能反应必往上跃,勾网又适时罩落,都是一样逼人入彀的险毒机关。” 杨凤道:“除此之外,甬道中的那扉老铁室门也要注意,只能往上提起朝外拉,不能贸然向里推!!记住在拉门的时候千万往上提,否则一旦触动埋伏,整段甬道的顶壁立时坍倾,大量的石灰就会弥漫满布了……” 燕铁衣嘘了口气,道:“真叫阴毒!” 杨凤低幽幽的道:“更阴毒的设计还在‘麟室’,我都是问或听老俞吐露的,‘麟室’之外固然有‘铁棺材’‘小癞蛛儿’的那一险,而扭转铜狮头现露出暗门以后,通往下面的石阶第一、第二两级都不能踏,若是踩上,往下的七级石阶便完全翻竖,早就装置妥当且扯紧机簧的连珠弩即时同射。想想看,七级石阶的面积可以安装多少具连珠弩?而全部齐发又是一种如何密集的情形?下了石阶,就是一个圆形天井似的空间,记着不要从这圆形天井的中间走过去,要沿着它的边缘石槛上走,因为只要踩入那圆形天井的地面上,整个天井便会沉陷,下边却是一具巨大的油锅,借着这伪装天井的石板沉落而磨擦出火,马上就引燃满锅的油,那个天井就变成炼狱了……” 吞了口唾液,燕铁衣喃喃的道:“竟然这么厉害。” 杨凤按着说下去:“天井对面即是‘麟室’的铁门,可以放心启门入内,但进门之后,必须踩在嵌在地上的莲花图案走,要不,一个踩空,落脚处即陷,下面的空格里全是一窝一窝奇毒的蛇虫蜈,但这一道机关却是可以关闭的,以便祁少雄寻欢时免掉顾虑,关闭的方法我就不甚清楚了,好像是拨动某样固定嵌连的物体,使原本可以陷落的地砖各有铁链伸出承托,如此一来,便不踩花图也无妨了,不论如何,你只要记住其中关键所在,就不会中伏吃亏。” 燕铁衣道:“还有别的名堂么?” 杨凤道:“就是这些,你不是嫌太少了吧?” 笑了笑,燕铁衣道:“嫌少?我现在已觉得头皮发麻了!” 杨凤也不禁笑了:“我所说的这些,只要你全都记牢在心,便不会出错,除了我所说的之外,不会再有别的陷阱了。” 燕铁衣正容道:“十分感激杨姑娘,若非你提供这样详尽的内情?恐怕我就免不了要上当,在你说出这些事情之前,我实在没有料到‘祁家堡’里,竟然还有此般奥妙又毒辣的设计。” 轻轻叹息,杨凤道:“只要能够消除我心头之恨,给那个淫邪狠毒的色魔以报应,就是再叫我多牺牲一些,我也甘愿!” 燕铁衣道:“也真难为你了,可是怎么刺探得如此清楚详细的?” 微喟一声,杨凤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燕铁衣,我被糟蹋了几近八个月!这八个月中,我全心全意的在策划我雪耻报仇的步骤,八个月来,这就是成续。” 燕铁衣低声道:“杨姑娘,听你的谈吐用辞,好像你也颇为知书识礼?” 杨凤垂下头,道:“穷苦人家的丫头,还那里谈得上‘知书识礼’四个字?也不过幼时念过几本书,学得几个字而已,比起你来,浅薄多了。” 燕铁衣道:“你太谦虚,杨姑娘,以你的机智聪慧来说,做一个底下人实在也太委屈,我想,此事之后让我来替你安排一下将来的生活环境,好不好?” 惊喜的看着对方,杨凤有些颤抖的道:“真的?你不是在哄我高兴吧?” 燕铁衣道:“当然是真的,杨姑娘,我不愿你被埋没在这个污秽的地方,不愿你受屈于天下任何不适宜你生活的所在,我会替你找一处安身立命的环境。” 一刹那里,杨凤因为过度的喜悦而显得有些激动了,她哽咽着道:“谢谢你……燕铁衣,谢谢你……我从小孤苦,家境贫困,只与我的寡母相依为命,自来没有享受过一点母爱以外的人情温暖……没有人关怀我,没有人体谅我,呵护我……年前我那可怜的母亲过去之后,就连这一点点仅有的母爱也被上天削夺了……我投奔于这位远房的姨娘,原指望能攀住一条根,好歹过日子……但那里知道却又一脚踩进了深坑?人活得清苦不要紧,活得羞耻就不如不活了……我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算完,做梦也想不到会遇上你,遇上你这位教我脱离苦海,摆脱冤孽的活神仙……谢谢你啊,我不知道怎样向你表达我内心的感激才好。” 燕铁衣和霭的道:“不要客气,杨姑娘,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而已,算不上什么,尤其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敢说这是报答,就称做是一种对你的关怀好了。” 拭着溢出眼角的泪,杨凤咽噎着道:“燕铁衣……你真是位好人……我原以为这人间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好人了!” 燕铁衣笑道:“傻孩子,这只是你受了太多苦难,遭到太多委屈才会兴起的偏激想法,其实,人世上,仍有其美好善良的一面,并非处处都是这么黑暗冷酷的。” 杨凤的嗓音还带哽咽:“我……该怎么来报答你对我的恩惠?” 燕铁衣温柔的道:“快不要这样说,这岂能算是‘恩惠’?就算你真的要报答我,你帮了我这一个大忙,业已是报答得太多太多了。” 用衣袖拭去泪痕,杨凤注现着燕铁衣,一派感恩载德之状:“我想不通……为什么人都是人,而人与人之间的心性、道德、厚薄,却差得这么远呢?” 燕铁衣平静的道:“这是先天的禀赋与后天环境的薰陶问题,杨姑娘。” 杨凤默然道:“你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你却待我这么好,我的姨娘总是我的亲人,她竟眼睁睁的看着我受辱受欺,连一星半点的表示都没有,都不敢有!” 燕铁衣道:“这个,你却不能怪她,杨姑娘,你的姨娘只是一个无知的妇,位卑职贱,吃人家的饭,她如何有力量来表示她对你的关怀!况且那欺辱你的人又是她的主子,是她所绝无能耐可以抗衡,甚至胆敢抱怨的权力人物,她要活下去,又要领着你活下去,她便只能忍气吞声,不问不闻,否则,你又要她怎么办呢?” 杨凤神色伤感,没有说话。 燕铁衣又沉缓的道:“不要只记得人家的坏,也要记住人家的好,杨姑娘,若非赵嫂,你投奔何处?几时方能安身?好歹她总算照应了你。” 抬起头来,杨凤羞涩的道:“我想,你是对的。” 燕铁衣问道:“你今年多大啦?” 杨凤难为情的道:“十九足岁了,该叫二十了。” 燕铁衣微笑道:“这个年龄,在你来说已经算是很懂事了,稍稍欠缺的只是人生的经验与世故,等你再长大一点,你便会逐渐了悟的,你很聪明,并不需要太多的指点,就能自行融会贯通了。” 杨凤真诚的道:“以后,还请你多教我,多引导我……” 燕铁衣道:“不敢当,但我也不会故作客气就是。” 忽然-- 杨凤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急急问:“燕铁衣--你的那个手下呢!他莫非已经……” 燕铁衣摇头道:“没有,他还活着,但很痛苦,我正想问你,你知不知道被那什么名叫‘小癞蛛儿’的毒蜘蛛咬了,应该如何救治法?或者,你知不知道置放解药的地方,拿不拿得出来?” 杨凤显得十分急迫的道:“今晚上来,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几件要事之一,解药我拿不到,因为全放在老堡主与祁少雄的身边,他们父子人在那里,解药便置于那里,地方随时变换不说,他们更将另外几种外形相同的药物并摆一处,叫人不易分别,就算拿到手,也不一定就会拿的是解药,万一搞错了,更是弄巧成拙,耽搁性命,而那‘小癞蛛儿’奇毒无比,中毒的人只有二十四个时辰好活命,一待毒发,即时呼吸阻塞,七窍喷血,活生生的被窒闷致死……” 听在耳中,不禁心惊欲裂,燕铁衣沉重的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再无其他救人的法子了?” 杨凤忙道:“不,还有一条路可走……” 精神一振,燕铁衣迫不及待的道:“快说。” 杨凤迅速的道:“离此百里,向南去,有个‘青木沟’,住了约莫百十来户人家,在‘青木沟’头上,几株合抱的大槐树傍边,有一幢竹篱茅舍,那里面住着一个怪人,姓洪冬坤,这洪坤为人极其怪诞,知道他的人都称他为‘寡医’,他的医术很高明,而也只有他能治这种‘小癞蛛儿’的奇毒,除了找他,就只有依靠祁家父子的解药了,但他们决不会说出解药的来源,更不可能吐露配制解药的人是谁,况且,我认为你便是能够拿出证据证明祁少雄的罪行,在眼前已经造成的恶劣情势下,事情也不会顺利解决,只要稍一耽误,时辰一到,熊道元的生命便没法施救了。” 燕铁衣焦灼的道:“你的意思,还是要我先去找那‘寡医’洪坤?” 杨凤道:“除此之外,再无良策!” 燕铁衣咬咬牙,道:“好,我就去找他。” 杨凤又叮咛道:“听说此人生性奇特,行事怪诞,有很多不合常理常情的习惯,你去找他,可千万谨慎应对,别把事情弄僵了!” 燕铁衣不解的道:“可知道那洪坤有些什么怪癖?” 杨凤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就这桩隐密,还是听到老俞说的呢。” 眨眨眼,燕铁衣道:“那老俞可告诉了你不少事情呀。” 脸儿一红,杨凤又悻悻的道:“他是死不要脸,故意说这些话想讨好我,其实,他的用心我还会不明白?哼,他无非是表示对我的信任与亲切,叫我以为他不把我当外人看,好藉此接近我,引起我对他的好感,其实,他是做梦!” 燕铁衣道:“错不了吧?” 杨凤肯定的道:“不会错,老俞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记得他的神气--巴不得念句咒,立即将洪坤摄来我面前给我看看。” 心里在急,但却忍不住笑了,燕铁衣道:“千百年以来,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杨凤又是羞臊,又是忸怩的道:“你看--你人家在说正经的,你却调笑起人家来了。” 燕铁衣连忙一正脸色,道:“对不起,我是顺口溜出了这两句话--我就这么决定了,马上去找‘青木沟’的那个洪坤。” 轻轻的,杨凤道:“那么,你们就快点动身吧,时辰不早,我也出来半宵啦!该回去了。” 燕铁衣站了起来,关注的道:“你等会回‘祁家堡’,有没有什么危险?” 杨凤一面跟着起立,一边悄声道:“放心,不会出差错,我知道一条隐僻的荒径,而且外堡墙角下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窟窿,是墙基年久重压后自然陷裂的结果,没有任何人晓得,我已利用这个小洞出入堡中多少次了。”—— 红雪扫校 ------------ 第67章 访寡医 重金求命 点点头,燕铁衣道:“千万小心,一切要以自身安全为重!” 杨凤清秀白净的面庞上浮起一种复杂的表情,她犹豫着,宛似有什么话想说,而又顾虑着如何启齿。 燕铁衣查觉了,他和悦的问:“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咬咬下唇,杨凤很谨慎的道:“等你们再来‘祁家堡’,也就是同祁家父子拉下脸来,准备彻底解决这项争纷的时候了?” 燕铁衣道:“这是无庸置疑的,杨姑娘。” 杨凤苦笑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但又怕你斥我矛盾,其实你细细体会一下,就可以发现这并不是矛盾。” 燕铁衣微微一笑道:“你且慢替我的观感下定语,因为我还不知道你要说些什么。” 杨凤紧扭着双手,彷佛有些艰涩的道:“我要说的是祁雄奎……祁雄奎这个人,生平最大的短处,也是他唯一的短处,便是过分溺爱他的儿子,他太宠祁少雄,太相信祁少雄的言行,被他儿子的表面功夫所眩惑,所蒙蔽,而毫无感应,这是他最叫人惋惜的地方……但是,除了这一点之外,祁雄奎却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豪杰,他粗犷却不蛮横,暴躁却不嚣张,他很明道理,很讲忠义,尤其嫉恶如仇,戒贪色淫邪于严律,这是个不愧为一堡之主的长者,因此,他儿子的罪行,似乎不应该也要他来分担报应。事实上,他也是被蒙骗者。” 燕铁衣道:“你的意思是?” 杨凤嗫嚅着道:“当你们回到‘祁家堡’来的时候,请不要伤害老堡主,不要过份难为他,因为他儿子所做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燕铁衣深沉的道:“我会记得你的要求,杨姑娘,我也会尽力去这么做,而你,也是一位本性善良的女孩。” 杨凤又是高兴,又是忐忑的道:“燕铁衣,你不会认为我幼稚无知吧?” 严肃的,燕铁衣道:“当然不,一个少女的仁厚与慈悲,怎么会是幼稚无知呢?” 杨凤感激的道:“谢谢你,燕铁衣,这样一来,我心里就觉得安适多了。” 燕铁衣缓缓的道:“对于祁雄奎,我也同样早有一点谅解与了悟--他的生性素行确如你方才所言,而不论做儿子的如何罪孽深重,做老子的疼爱儿子却是一种天性,并非罪恶,何况,祁少雄的卑劣行为他父亲并不知情……我明白这些,所以,我会努力设法不使祁雄奎同我之间有什么不幸的结果。” 杨凤诚心诚意的道:“再多谢你一次,燕铁衣。” 燕铁衣和蔼的一笑道:“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杨凤轻轻的道:“你们也要快点去‘青木沟’,事不宜迟,更别忘了早点转回来救我们脱离苦海啊!” 坚定的颔首,燕铁衣道:“绝对的,杨姑娘。” 闪身离开,杨凤犹依依不舍的回头招呼:“再见--一定?” 燕铁衣道:“一定。” 于是,杨凤迅速奔向黑暗之中,密密丛丛的矮松有如黑暗中的鬓脚,很快便将她的身影卷掩消失了。 静静的思索一会,燕铁衣也举步离去。 他在想着杨凤所说的那个人,那个洪坤,那个称做“寡医”的人。 燕铁衣琢磨着,洪坤为什么会称为“寡医”?他又有什么古怪的习性与不入常情常理的举止? 不管如何,燕铁衣已经有了某种预感--这遭去找那“寡医”求治祛毒,恐怕不会是桩轻易可达目的的事,他们必然会遇到困难,受到阻碍,甚至会发生一些预料不到的麻烦和困扰。 但是,燕铁衣同时也下定决心,无论在任何情势之下,他都会不惜运用一切可能的方法来挽救熊道元的生命,那怕是流血也在所不计。 夜,更深沉了,此情此景的夜,越觉荒寒凄冷。 ※※※ 从天没亮就开始赶路,抵达“青木沟”的时候却已过午了,这一阵急奔快驰,就好像是拚命一样,到了地头,人疲马乏,就只剩喘气的份了。 燕铁衣在这一路上来,是使用一种较为奇特的趱赶方法,他抱着熊道元骑在马背上,另一匹马便跟在后面奔跑,而每奔十里,他便凌空跃起换马,如此往来交替的由两乘坐骑轮番接力,一路甚少休歇的直放目的地,这样的赶路法,快是快了,但人与马却都疲乏得够消受的。 找“青木沟”不难,找这“青木沟”村头上的那幢竹篱茅舍更不难,那几株又高又大,枝叶又茂密的合抱大槐树,在老远便做了指引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灿丽,大地一片绿意盎然,充满蓬勃的生机,但,燕铁衣的心里却有些冰寒,明亮的光辉映照着熊道元的那张不成人样的肿脸,就更显得愁惨凄惶了。 下了马,燕铁衣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等把呼吸调匀,他才抱着熊道元庞大的身体,缓步走近了竹篱之前。 轻轻叩击着那扉灰剥陈旧的简陋门扉,而燕铁衣并没有像预期中等待得那么久,茅屋里,一个尖尖细细的窄嗓门已传了出来:“谁呀?门没下闩,自己推开进来吧。” 燕铁衣微微一怔,随即升起了几分希望--这人的语气相当和善,更透着那么股子热劲,似乎并不显得有什么“古怪”。 “哎呀”一声推开了门,燕铁衣抱着熊道元走了进去,又用脚跟将门掩上,他来到茅屋的门槛边,朝半闭的门里发话:“请问,洪坤洪大郎中在不在家?” 屋里响起一阵轻笑,那个尖细的口音道:“在在在,我这就来啦!” 声音响着,一个瘦瘦高高,年约四旬的中年人业已出现门口--这中年人生了一张白净净的长方脸孔,留了两撇八宇胡,穿着一袭月白短衫裤,模样是很斯文,但却一副放荡不拘的德性。 他一见燕铁衣与燕铁衣怀抱着的熊道元,并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仅是随随便便向熊道元脸上看了一眼,然后,笑吟吟的道:“看病来啦?少兄。” 燕铁衣打量着对方,谨慎的道:“请问,洪大郎中……” 那人细长的双眼眯了眯,便右手大姆指倒点自己胸前笑道:“我就是,‘寡医’洪坤。” 燕铁衣如释重负的暗中松了口气,忙道:“原来尊驾是名闻天下的再世华陀,妙手神医洪先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散失敬……” 连连扬手,洪坤笑笑道:“得,得,得,我的年轻朋友,别给我数高帽子啦,任你费了如许唾沫星儿,诊金药费自然半文也不能少,我们不作虚套,来,屋子里谈正经的吧。” 进了这间布置简单却颇清爽的草堂,燕铁衣正闻得那股子飘漾在空气中的淡淡药香味,洪坤已过来帮着他将熊道元平置在一张靠墙的竹榻上。 燕铁衣低声道:“洪先生,我这位伙计的情况只怕已很危殆!” 先让客坐下,洪坤自己却拉了张小板凳靠在竹榻边坐着,他端详着燕铁衣,慢条斯理的道:“有关你这位贵友的病情,不用你来着急,我比你更清楚,他是中了毒,但没关系,辰光还早着,至少还能挺上个半天断不了气。” 燕铁衣焦急的道:“但半天的时间,也很急迫了,洪先生……。” 打断了燕铁衣的话,洪坤笑道:“人送到我这里来,就是我的事,你犯不上瞎操心,这位少兄,看样子,你与你这位贵友,都是江湖上的同道吧?” 抑止住内心的焦急,燕铁衣强笑道:“不错,我们都是在草莽中混饭吃的苦哈哈。” 洪坤伸出蓄了长指甲的左手小指,轻搔鼻孔,淡淡的道:“苦与不苦,在我来说是毫无分别,一视同仁,百万富翁同下人杂工完全一样,诊金药费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燕铁衣已有些感觉到对方的“怪癖”来了,他堆着笑道:“这一点,尊驾大可放心,需费若干,一定照数奉上,分文不少,我们虽不富有,这方面却尚可勉力应付。” 点点头,洪坤道:“很好,但我这里的诊金可是特别贵呐,而且药材配料之费用也比一般的狗屁庸医要超出很多。” 燕铁衣乾脆的道:“我们一样照付。” 洪坤又道:“可也不能赊欠啊!” 燕铁衣忙道:“决不赊欠,完全现银奉酬。” 笑得显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洪坤道:“你这位少兄倒很爽快,我想你也不会在意先付吧?” 燕铁衣大方的道:“可以,尊驾需要多少诊金药费?” 洪坤像是早就把帐在心里算好了,他毫不考虑的道:“诊金纹银五百两,药材费用是一仟二佰两,合计一仟七百两银子,当然黄金银票十足抵用。” 一个普通的小康之家,只怕辛苦积蓄上十年八年也存不下一仟七百两银子,而洪坤一开价却是这么个数目,委实是“狮子大开口”了。 燕铁衣明知对方是有些“敲竹杆”,更带着“乘人之危”的味道,但他却并没有一点肉疼的表示,非常乾脆落槛的道:“没有问题,救人要紧,我现在就给你。” 从怀中掏出一厚叠银票来,燕铁衣故意在洪坤面前翻亮了好一会,然后,他才检出两张面额凑齐一仟七佰两银票来交到洪坤手中:“开封府‘大丰钱庄’的票子,如数包兑,请收下。” 洪坤接了过来,先把数目看清楚了,又查对了一下票子上面的钱庄鉴记,他点点头,一边将银票放进怀里,一边啾着燕铁衣手上那一大叠票子,不禁叹了口气:“我可真后悔。” 燕铁衣诧异的道:“后悔?先生后悔什么呢?” 洪坤老老实实的道:“刚才我一见贵友中的毒很深,而且征候上乃是一种罕异难治的热毒反应,所以就想狠狠刮你一笔,我在开出价钱来的时候,已经照心里盘算的底数增高了三成,本是留给你还价的余地,但却想不到你这么慷慨就答应了,连一分一文也不削我的价。” 燕铁衣道:“这不是正合尊意么?却又有什么后悔的地方呢?” 摇摇头,洪坤似乎心疼的道:“江湖中人穷的占多,我原未想到你却如此殷实,又这般豪爽,否则,我就会再增价钱,猛捞到底,结结实实的榨你一票,现在想想,我先前开出来的数目,可实在太少太少了。” 燕铁衣安详的一笑道:“做医生的人应该有医德,具仁心,悯苦惜贫才是,太过计较私利己益,似乎不是你们这活命救人的一行所应有的态度。” 洪坤细长的双眼霎了霎,平淡的道:“少兄,你说的只是表面上那套仁义道德罢了,管不了肚皮填饱,在这个穷乡僻壤,平素生意淡得出鸟来,就想啃上什么病家一口,也是‘老鼠尾巴上生疮--挤不出多少脓水’来,有幸遇上机会,若不好好捞上一笔还行?这就所谓是‘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哪! 燕铁衣道:“你倒很坦白。” 洪坤道:“我是喜欢说真话,少兄,‘术体天心’那一套可不能当饭吃呀!” 燕铁衣道:“洪先生,辰光不早了,是否可以请你早点动手,为我这位伙计祛毒施医?” 就在小板凳上转过身去面对熊道元,洪坤点头道:“当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少兄你且请宽坐,我这厢就开始施展我的神术妙技了。” 燕铁衣觉得这位洪大郎中委实是有些“大言不惭”,但他却声色不动往前挪挪身子,仔细注视着洪坤替熊道元诊治的动作。 先把脉,然后,洪坤翻开熊道元的眼皮看了看,接着他使力又将病人侧过身去,猛的撕破了熊道元背后的衣衫,于是,当后颈下,两边肩胛骨中间现露出一块巴掌大小,上布瘰瘰泡粒的丑恶肿痕时,洪坤已突然一僵,缓缓的开了口:“‘小癞蛛儿’……” 燕铁衣这时才对洪坤的医术有了信心,他低声道:“不错,是那种‘小癞蛛儿’咬的。” 嘘了口气,洪坤道:“这种毒蜘蛛最是霸道,毒性奇热,发作缓慢,但却难以遏阻……少兄,我奇怪你们怎会找上了我?” 燕铁衣道:“有人向我们专诚推荐。” “哦”了一声,洪坤问:“不知是那位朋友如此捧场?” 燕铁衣一笑道:“这是秘密,先生。” 谅解的点点头,洪坤道:“老实说,幸亏你来找我,否则,这周围几百里的地面,恐怕任是那一个大夫都没法治好这种毒伤,而我却是对这一门道有独特之研究及心得,不是我夸口,其他的草药郎中遇见这种疑难杂症,包管连伸手部不敢伸!” 燕铁衣道:“所以,我们就来找你。” 洪坤自负的道:“算你们运气好,若是换了个人,只怕连你这伙计中了什么毒都断不出来,三年以前,百里外的‘祁家堡’有个汉子,也叫这同样的玩意咬着了,送来这里请我医治,却还往他们自家脸上贴金,说什么刚好他们自备的特制解药过了时效,新制的解药尚未送到,所以才来求我帮忙,真是一派胡说!普天之下,我不敢讲无人能除此毒,但在这两河一带,除了我洪某人之外,我敢肆言再找不出似我这般高明的祛毒圣手,便非天下第一,至少也是当地无双!” 燕铁衣心忖--难怪那老俞知道洪坤能够治疗这“小癞蛛儿”的奇毒,原来却是这么一回事,他拱拱手,道:“佩服佩服,仰名而来,尊驾果然医术超群,颇有华陀再世之风……” 洪坤道:“这位少兄,你先慢来这一套虚情假意,我此遭接下了这桩生意,可是吃亏吃大了,早知道你的伙计是被‘小癞蛛儿’所咬,一千七百两的诊金,至少也要加上个倍数才行,你不知道医治这种毒伤是如何的耗时费力,更须赔上多少精神,使用多少珍贵药材?三年前‘祁家堡’那个汉子,整整花了我半个月的时间才给他把毒伤治好。” 燕铁衣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还要加钱?” 洪坤道:“最好你能再加几个。” 燕铁衣道:“多少?” 略一犹豫,洪坤道:“再加一千两如何?” 燕铁衣爽快的道:“行!但要你包治痊愈?” 洪坤傲然道:“当然!” 燕铁衣紧接着道:“而且不要再见风涨价,贪得无厌?” 洪坤面不改色的道:“就此为限--好在你是有钱的大佬倌,也不在乎多赏几文。” 往椅背上一靠,燕铁衣道:“这不是有钱无钱的问题,洪先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凡事求酬,总须适可而止,过份贪婪,就流于邪魔外道了,是不?” 嘻嘻一笑,洪坤道:“你这位少兄回真是利嘴利舌啊,但随你说吧,我是好不容易才碰上这个机会,你花了大把钱财,损上几句也不妨,却不能不让我狠咬一口!” 燕铁衣道:“你倒是说老实话。” 洪坤道:“在这等节骨眼下,不说老实话也瞒不过你,反不如直说了好。” 燕铁衣道:“如今你所提的报酬我也答应了,我这伙计的毒伤你也诊断出根由了,洪先生,事不宜迟,你还有什么犹豫的?” 洪坤颔首道:“好!我这就开始动手,你却别急,我得先准备点应用物事,这‘小癞蛛儿’的毒伤,可比不了一般症候,得谨慎诊治才行,一个弄不巧,蕴毒反窜,你的伙计活不成,我的招牌也就砸了。” 说着,他大声叱喝,招呼进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徒弟来,这位“寡医”一边掖衫束发,一面叠声吩咐:“小良呀,快备妥银盆、银刀、银针、三大桶滚水,再烧盆炭火,越旺越好,净布一大卷,止血散,生肌膏,活脉丹各适份,另外我那床头顶上的乌心木药箱给拿来,记着水要沸啊!” 叫小良的那个小徒弟连声答应着,相当机伶的转身自往张罗去了,洪坤便在这时将侧身躺着的熊道元翻了过来,变成俯卧的姿势。 燕铁衣注意到洪坤在翻动熊道元的时候,熊道元那么大的块头,洪坤却并未如何出力便已将他翻转过去,由这一点,燕铁衣断定这位“寡医”是有武功根底的,但是,火候如何,没有试或未曾眼见,就难以揣测了。 片刻后,那小徒弟已将洪坤所吩咐准备的东西一一搬进,地下桌上摆了个满,然后,这小徒弟退出,洪坤净手银盆,打算工作了—— 红雪扫校 ------------ 第68章 色中色 彼虎此狼 燕铁衣也不知怎的,心里泛起了一点轻微的不安--好像觉得替熊道元疗毒的这档子事并不会就如此顺利成功一样,虽然,目前洪坤已在准备施术了。 洗好了手,洪坤一边用块软巾揩乾,一边有意无意的回头问道:“少兄,你知道我的姓名,我却未请教你呢?” 燕铁衣抱着“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江湖传统,也觉得没有什么隐讳的必要,因此他便照直告诉了对方:“燕铁衣。” 揩手的动作蓦地停顿下来,这三个字像是在洪坤的意识中起了很大的冲激作用,他惊愕了好一阵,方才转过身子,怔怔的,也是大感讶异的注视着燕铁衣,声音十分古怪的道:“你是燕铁衣?‘青龙社’的魁首燕铁衣?”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是。” 呼吸变得急促了,洪坤宛似被燕铁衣的名声压窒得透不过气来一样,他彷佛在挣扎着,腔调由古怪转为颤抖,更夹杂着兴奋的成份:“想不到,真想不到,燕老大,我对你才是仰名已久啦!便是‘如雷贯耳’吧,也没你刚才告诉我你的万儿时那样震动法,乖乖,威凌天下的枭中之霸,居然光临到我这茅屋寒舍来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更是来有助于你的呢?” 呆了片刻之后,洪坤的笑声有些尖锐得不正常,他竟带着激动的表情道:“太巧了,太妙了,燕老大,你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这岂非上天的安排?安排下这么一个解我忧惶,除我痛苦,免我煎熬的救星降临!” 燕铁衣疑惑的道:“我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幻着,眼瞳中的光彩也是明暗不定,洪坤显然在思考着一件什么事,他在非常慎重,非常仔细,也非常激奋的琢磨着某一项主意,他的双手微微痉挛的互搓着,他似乎在思忖如何进行,估量怎样安排步骤…… 有一种企图早就存在他的内心深处了,但在刚才的一刹那前,这却是个只能深蕴于心的“企图”而已,仅乃一桩并无连贯性及计划性的想像,那只是一种不成形的意识,一种迹近怪诞狂悖的欲念罢了,可是在这须臾之后,当洪坤知道了来人是谁之后,他却迅速将心中的意识连衡,想像凝固,把他一直视为渺茫空幻的企图强撑为实质的希望,他马上有了计划,而且,他也构思妥当如何使这计划实现! 瞬息里,这位“寡医”认为他那盼切的欲念,便要在他突发的奇想下与事实连贯在一起了! 燕铁衣观言察色,不禁在疑惑中更增不安,他勉强笑着道:“洪先生,你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兴奋?而且你刚才说的话我也不太明白,上天安排了那一个救星来解你忧惶,除你痛苦,又免你煎熬呀!” 手舞足蹈的跳了几跳,洪坤似是得意忘形的道:“燕老大,你真个不知道么?” 冷冷的,燕铁衣道:“至少,不会为了我才令你如此兴奋吧?” 急急摇头,又连连点头,洪坤指着燕铁衣道:“你,是的,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这么高兴,又这么欢欣呀,燕老大,你是我苦难中的观世音,是我焦渴时的杨枝露,更是我求命安神的回生丹啊!” 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燕铁衣道:“洪先生,你该不是那里不舒服吧?我看你似乎有点不大正常。” 洪坤忙道:“不,不,我很好,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精神愉快,心情舒畅过,我也很正常,比你,比任何人都要正常得多。” 燕铁衣警惕的道:“那么,你可是有病?” 洪坤大笑起来:“我有病?我也会有病?我……” 忽然,他在僵窒一下之后,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愁惨,一股委屈,一片难言的怨意:“是的,我有病,我可不是真有病么?这又是多么令人伤心痛苦的痛啊。” 燕铁衣满头雾水的道:“你若有病,会是一种什么病呢?你的医术如此高明,莫非连你也治不好自己的病痛?” 点点头,洪坤苦涩的道:“不错,我自己治不好我自己的病。” 燕铁衣迷惘的道:“你得的是那一种病?” 指指心,洪坤道:“心病,燕老大,我得的是心病。” 吁了口气,燕铁衣哭笑不得的道:“心病,你们习医悬壶的人,不是有过这么一句行话流传下来,心病须用心药医?你为什么不去找那‘心药’来治你的‘心病’呢?” 洪坤注视着燕铁衣,双目中闪动看炙热的光芒:“说得对,燕老大,我就正想去找这‘心药’,但我却心有余力不足,只有一个人可以帮上我这个忙,解我的痛苦和煎熬之中。” 燕铁衣重重的道:“你是指我?” 双手用力一拍,洪坤跳了起来:“对极了,燕老大,就是你,就是你啊!” 燕铁衣的反应却十分冷淡,他道:“尊驾怎么知道我会愿意效劳?” 洪坤急切的道:“你会的,你一定会的,燕老大,我知道你会帮我这个大忙。” 燕铁衣沉沉的道:“我看你未免稍嫌武断了一点。” 洪坤忽然狡猾的笑了:“燕老大,我实在不愿逼迫你,但你却不要非叫我这样做不可,逼迫和威胁,说起来总是不够愉快及有伤和气的。” 燕铁衣扬扬眉梢,道:“我看不出你能如何逼迫我,威胁我?” 洪坤轻轻的道:“你真看不出?” 揉揉鼻梁,燕铁衣道:“或许你有一身好本事,但我可断言你不是我的对手,也可能你在江湖上有点影响力,我却相信对我及我的组合起不了什么牵制作用,洪先生,请问,你用什么来迫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呢?” 洪坤一指竹榻上的熊道元:“用他。” 神色不动,燕铁衣道:“你敢对他不利么?” 摇摇头,洪坤道:“我何须如此做?我只要拒绝为他疗毒就够了。” 燕铁衣森寒的道:“但你收了报酬。” 自怀中取出刚才那那两张银票,洪坤以手平置桌上,他道:“谨此奉还。” 燕铁衣冷峭的道:“我可以用剑逼你为我的手下医治!” 洪坤夷然不惧的道:“当然你办得到,但我也会坚拒不从,你一怒之下,可能会杀了我,我若一死,你即将遭遇两大麻烦,其一:传扬出去,大名鼎鼎的燕铁衣残害一个无仇无怨又无恶行的济世郎中,你如何向天下交待?其二,你的这位伙计也就再来不及找第二个人为他除毒保命了,我一上道,他也必难幸免,现在,燕铁衣,你可以考虑一下事情的利害得失。” 沉默了一会,燕铁衣道:“你真卑鄙,洪坤。” 叹了口气,洪坤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燕老大,如果再不设法取到那‘心药’,我可是实在懒得苟活下去了……你不明白,我有多么个痛苦法!” 燕铁衣冷酷的道:“洪坤,你该清楚,我不是个惯于遭受威胁的人,假如我答应你,我也可以在做完此事,等你医好熊道元之后将你解决!” 洪坤静静的道:“你不会。” 哼了哼,燕铁衣道:“这句话不该你说!” 洪坤微笑道:“你一定不会这么做--如果你答应我,将那‘心药’取来之后,横竖已经取来了,你又何苦再杀了我以至白费一番力气?再说,我深知你的信诺如铁,我会使你同意在帮助我成事后不杀害我--用你这位手下的生命做交换,而你一旦允诺,你便遵从到底,对不?” 燕铁衣咬牙道:“洪坤,你是个狗娘养的!” 贼嘻嘻的一笑,洪坤道:“你有权骂几句出出气,好在我非十恶不赦之徒,好歹也还算个济世活人,仁心仁术的医生,你不能杀我而背上臭名,现在,我要你允诺事后不得对我迫害!” 燕铁衣不作声。 洪坤笑道:“我要提醒你,这可是以你这位既重要,又忠诚的心腹手下性命做为交换条件的,我会负责救活他,使他康健如牛,而眼前他的活命时间却已不长了,燕老大,你斟酌一下,只是帮我取回‘心药’,你这位手下的性命便可保全,在你毫无损失,在我受益无穷,机会一过,永不再来,你仅是略为辛苦,便能挽回你这忠心属下的命,否则,等他一伸腿,你便是凌迟了我,也任什么都晚了……将来,道上会沸汤相传,说你燕铁衣见死不救,袖手观望,明明能使不死之人硬置于死,如此,则你声誉何存?威名何在?更遑论你再用什么脸面去领导你‘青龙社’的大批手下了,燕老大,你受惯了尊敬,爱戴,服从,一朝那些尊敬,爱戴,服从你的人开始对你离心离从,甚或倒戈相向,那等滋味,就远非现下去取‘心药’的这股闷气可以比拟了。” 燕铁衣冷冷的盯着洪坤,现在,他已进入状况了,这“寡医”,的确是怪诞邪异,不但如此,更狡猾奸险得很! 他不由暗自嗟叹,这两天来,怎的便好像将天下的坏蛋歹徒全碰上了,遇着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刁恶,一个比一个毒辣! 洪坤催促着道:“燕老大,决定要快,时间不多了。” 沉思片刻,燕铁衣终于缓慢的开口道:“好吧,我答应去帮你取回那什么‘心药’,也答应事后不伤害你,但是,你却必须治好我的手下,保证他康健如常!” 洪坤大喜逾望,他用力一拍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信心十足的道:“包在我的身上,若是医他不好,我便陪葬!” 燕铁衣冷冷的道:“你要记住你的保证,否则,你将会明白这不只是一句空话,真到了那步田地,恐怕你就势必要走上那条路了。” 嘻嘻一笑,洪坤道:“你不用吓唬我,燕老大,没有几分把握,敢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这位伙计固然不想死,而我,也一样没活腻味呀!” 燕铁衣生硬的道:“你知道便好。” 搓搓手,洪坤眉开眼笑的道:“人呐,便不能不相信预兆,打今天早晨一起来,便觉得左眼皮直跳,又听得喜鹊在叫,心里半在纳闷,可是什么好事临头了?啊哈,一点不错,这才过午嘛,你这位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就自家找上我这寒舍柴扉来啦。” 燕铁衣没好气的道:“少罗嗦,说吧,你那‘心药’是什么玩意?到那里去找?我们快刀斩乱麻,早点完事早点分手,我多看你一眼,就忍不住加强想扭断你这鸡头的意念一分!” 摆摆手,洪坤道:“别这么凶狠行不行?燕老大,我们这是‘互惠’,彼此扶助,利害与共,正可谓是一种缘份,你又何苦非要破坏此中的和诸气氛?” 燕铁衣怒道:“放你的屁,那一个在和你‘互惠’?你完全是乘人之危,藉机要胁,纯粹的强人所难,乃是下三流的勒索手段,我恨不能活剥了你,居然还来向我谈‘缘份’,说‘和谐’?简直是岂有此理!” 洪坤忙道:“好,好,好,我不和你辩白就是,你说的话全对,我只求你施布甘露一滴,这一生业已受福无穷了,我……” 打断了对方的话,燕铁衣不耐的道:“该说的马上说,我不能再与你磨增下去!” 连连点头,洪坤道:“这就向你禀报,燕老大,我那‘心药’,并非生长在什么瑶池仙府,亦非成长于什么炼狱魔窟,而就在距此三十里外的‘秀楼山’下,很近便,是么?” 燕铁衣毫无表情的道:“既近又便,你为什么不自去采取,却费了这么大功夫,绕了如许圈子来找我的麻烦?” 洪坤苦笑道:“若是我自己采取得来,早就去采取了,何须等到如今?又冒了此般性命上的风险来招惹你?燕老大,我是的确有心无力,才会求到你啊!” 燕铁衣峭厉的道:“不要唠叨了,说下去。” 洪坤急急点头道:“是,是--就在‘秀楼山’下的一幢小巧棋阁里,那幢楼阁精致幽雅,背依青山,面临碧溪,四周又莳满牡丹千朵,真是画秀富贵兼而有之,人朝那里一站,便留恋忘返,再也挪不动这双腿了。” 疑惑的,燕铁衣道:“这种地方,会有你所谓的‘心药’?洪坤,说明白点,你的‘心药’到底是什么东西?奇花异卉?灵兽珍禽?仙丹妙药?或是罕见的珠宝?” 摇摇头,洪坤道:“若是这些可求之物,也就非但平凡,更且俗气了,老实说,燕老大,我那‘心药’却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啊。” 怔了怔,燕铁衣意外的道:“人?你的‘心药’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满脸的虔诚敬仰之色,洪坤双手合抱胸前,以一种缓慢的,庄严的,尊重的声音道:“是的,是个人,但她却不是普通的凡俗之人,她是那样圣洁,那样高雅,那样美丽,那样仁慈又那样气质飘逸,冰雪聪明,便是天下的仙女,绝代的尤物,也不能望其项背,难以相提并论!” 倒吸了一口凉气,燕铁衣惊愕的道:“天爷--你说的‘心药’,居然是一个女人?” 点点头,洪坤道:“是的,女人,但却是一个无比高贵艳丽的女人,天下无双的可爱女人!” 脸色倏沉,燕铁衣厉声斥责:“荒唐!洪坤,你简直是疯狂悖谬,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久,想不到你竟要我去替你找一个女人,你把我看成什么人?” 洪坤赶忙道:“燕老大,我不是请你去找她,而是请你去将她骗来、抢来或诓来,随便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不伤害她,把她交到我手上就行。” 燕铁衣怒道:“要我去抢劫一个女人或诱骗一个女人,你这不是同样在糟蹋我的名誉,破坏我的人格么?万一叫人知道,我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涎着脸笑了,洪坤细声细气的道:“燕老大,你可真是聪明一世,蒙胧一时--将那女人弄来的方法很多,你就不会筹思一条瞒人耳目的妙计?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送来这里,不被任何人晓得,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燕老大寿划帏幄,领导指挥过多少阵仗,主持过了多少艰钜行动?风浪那么险恶的场面你都安然渡过,圆满成功,这一点小小的花巧,又如何能难为着你?” 燕铁衣叱喝道:“你混帐透顶!” 洪坤奸笑着道:“再说,这个女人是我的命根子,对你却不关痛痒,你为我设法弄了来,本身毫无损失,而你的伙计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燕铁衣寒森森的道:“可是你考虑到我的立场没有?” 点点头,洪坤眯着眼道:“当然这种事站在你的立场而言,办起来是较为棘手的,不过,这‘棘手’的程度,却万万比不上你这伙计的死亡对你所负担的精神痛苦,对么?” 沉默了很久,燕铁衣方才冷清的道:“洪坤,你这条卑鄙计划的安排,是早有预谋吧!还是见到我之后才有生起的‘即兴’之作?” 洪坤老老实实的道:“本来只是存在心底的一个意念而已,及至知道了你是谁,又发生了你来求医的事情以后,方才令我将这心底的意念构思成一项美满的计划,虽是‘即兴’之作,也不愧着有急智吧!” 燕铁衣咬咬牙,狠狠的道:“早晓得你如此奸险,我应该随便编个假名字告诉你。” 嘿嘿一笑,洪坤道:“等到下一次遇上相似之事,你再这样做不迟,燕老大,世上有些事是后悔不来的,当它发生,即早有因果注定了。” 燕铁衣嗔目道:“你去死!” 洪坤不以为忤,笑嘻嘻的道:“燕老大,这里隔那‘秀楼山’上不过三十余里,我认为你天黑以后再开始行动比较合宜些,骑马去,大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睑上的肌肉紧扳着,燕铁衣粗暴的道:“你给我记住,洪坤,此事之后,我们两个最好不要再朝面,否则,便有得你消受的了!” 洪坤耸肩笑道:“放心,燕老大,那人间仙子一旦入怀,我马上远走高飞,带着她找一处景色清幽的山水胜地,再也隐世不出,共渡那神仙伴侣的逍遥日子去了。” 燕铁衣重重的道:“你想得倒挺美的,洪坤。” 洪坤眨眨眼,得意的道:“这并不是梦幻,因为我找着了一位强有力的支持者,而他也会脚踏实地的付诸行动,是么?所以找只要安排好异日的美满生活,然后静待那位美娇娘到达就行,啊,将来的远景该是多么绮丽又温馨,鸳鸯仙侣,亦是神仙美眷……” 燕铁衣不禁嗤之以声:“记牢了,洪坤,由来好梦最易醒!”—— 红雪扫校 ------------ 第69章 心药苦 畸恋入邪 洪坤一点也不生气,他咧着嘴道:“容我再说一次,燕老大,这并非做梦,而是即将实现的事实,我不尚空谈,只要行动,行动么,有了你这一位几乎无所不能的高强人物相助,还怕不马到成功?” 燕铁衣冷锐的道:“我是被迫如此,决非与你同流合污,更非对你这种龌龊行为有所苟同,这一点观念上的分解,必须要先弄清楚!” 洪坤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也不管你如何去进行,燕老大,我只要等着你把人送来就行。” 忍住满腔的火气,燕铁衣大声道:“那个女人姓什么,叫什么?是何模样、有何特征?住在‘秀楼山’下那幢小楼的什么位置?会不会武功?四周有些什么人护卫着她?” 不但是兴奋欢喜,更是精神抖擞,洪坤赶忙道:“我这就将我所知道的一一向你回禀--那位娇娘姓易、芳名秋盈、生得是美若天仙化人、倾城倾国、纵非沉鱼落雁,亦乃闭月羞花,美到极处,艳到极处;说起特征,就是她那秀丽的姿容,只要一见到她,便会知道她就是你所要找的人了,易姑娘身边有个丫环,但你却不可能认错,因为那丫环与她一比,可谓莹光之比皓月,简直光彩全无,不堪一提了,只要你一接触易姑娘主仆,休说燕老大双目锐利,善于辨人,就算你瞎了这双招子,仅凭直觉的感应,也觉得出易小姐那种高华清雅的气质!这是她那丫环所绝无的。” 燕铁衣烦躁的道:“说重点,不要净是唠叨些废话!” 洪坤连连点头道:“是,是,马上就说到重点了;那整幢楼阁之中,便只有这两位女子,其他的便全是些大男人,臭男人了!” 微微皱眉,燕铁衣慎重的道:“听你这一说,住在那幢小楼中的人还不少?” 急急摆手,洪坤道:“不多不多,除了易小姐与那名贴身丫环之外,就只有易小姐的父兄三人,以及她父亲的两位好友,再就是一个老苍头,一个厨师,合总也就是这几个毛人而已。” 思忖了一下,燕铁衣道:“易秋盈的父亲怎么会把他的两个朋友长年留住在家中呢?” 洪坤迟疑片刻,方始苦着脸道:“她父亲的两个好朋友,其实也就是她父亲的拜把子兄弟,亦乃她父亲当年的手下,她父亲自江湖上退隐之后,这两人便一直追随在侧,说起来,也等于她家的成员一样,不分彼此了。” 燕铁衣立即问道:“易秋盈的父亲是谁?” 洪坤有些顾虑的道:“燕老大,这个--你没有什么一定要知道的必要吧?管她父亲是谁,总归也糊不住你,吓不倒你。” 燕铁衣怒叱:“少来这一套,洪坤,你要不实说实话,害我因为判断错误而有了失闪,你就等着我回来拎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洪坤惶然道:“唉,唉,燕老大,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何必这么急躁?” 燕铁衣冷森的道:“不准绕圈子,也不得隐瞒或编造,洪坤,我要知道一切实际情形--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你要挟我去干这件丑事,莫非还打算把我坑在其中?” 举起右手,洪坤指天盟誓:“燕老大,我要有一丝半点这种天杀的念头,便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燕老大,我甚至可以向你--” “呸”了一声,燕铁衣火辣的道:“你歇着吧--现在,告诉我,易秋盈的老爹是谁?什么来历,又什么出身?” 咽了口唾沫,洪坤像是极为艰辛的嗫嚅着道:“说起来,你一定也知道这个人……他姓易,叫易重云,十几年前,曾是关东红胡子帮会‘血角旗’的大当家!” 燕铁衣神色一凛,脱口道:“‘荒寒一尊’易重云?” 洪坤有些瑟缩的道:“就是他,‘荒寒一尊’!” 喃喃的,燕铁衣道:“熊道元必不知道,他的老家‘仁德村’周围两百里的地面之内,居然竟是精英毕集,藏龙卧虎的所在……又是‘祁家堡’,又是‘寡医’,如今,再加上了一个‘荒寒一尊’……” 这时,洪坤急着为燕铁衣打气:“燕老大,不论这易重云是那一路的‘尊’,又曾干过什么红胡子,也休管他十几年以前是个什么等样的角色,但他却也压不倒你,在他称雄道霸的时候,你同样崛起江湖,独当一面,而他见风转舵,洗手退隐之后,你却更是声威日隆,霸业日固,他不错当过‘血角旗’的瓢把子,可是老大你亦乃北地‘青龙社’的双龙头,论出身、论来历、论资格、论才学、论地位、论本领、论势力,你任是那一样也决不输他,反之,更可凌驾姓易的之上。” 燕铁衣冷冷的道;“你不要忘了,还得论一论道理。” 尴尬的打着哈哈,洪坤顾左右而言他:“所以呐,燕老大,对这易重云来说,我的确是招惹不起,但你就大大的不同啦,招惹不起的是他,见着你,只怕姓易的便不退避三舍,也要闻风而逃。” 燕铁衣生硬的道:“易重云号称‘荒寒一尊’,曾掌关外最具威势的红胡子组合‘血角旗’二十余年,今天他虽早已归隐江湖,但若有人去抢或去骗他的女儿,他再是饭桶窝囊,也不可能‘退避三舍’‘闻用而逃’?我看你是叫他的女儿给迷昏头了。” 洪坤忙道,“可是,至少你总不会含糊他吧?” 燕铁衣沉着脸道:“只要行得正、立得稳、问心无愧,我不含糊任何人,否则,便是面对一个九流走卒,我也是一样汗颜不安!” 洪坤呐呐的道:“你大可以不必与易重云朝面。” 燕铁衣阴冷的道:“这不是我想如何便即如何的事,我不愿与他朝面,但在动手之际,万一朝上了面又怎么办?洪坤,你能把我化作一阵风消失掉么?” 洪坤乾笑道:“燕老大,我想无论在任何情势之下,你都必然会有妥善处置的方法!” 唇角一撇,燕铁衣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反正是我去冒险,是好是歹,是死是活,与你毫无干系,任何场面你都不用往上沾,天塌下来,横竖有我抗着了。” 洪坤窘迫的道:“话不是这样说,燕老大,我们可是有言在先,谈好了条件的……固然事情是稍稍有些棘手,但你却不能因此故意找碴挑剔;再说,若非事情棘手,我早已自己办了,又何苦费了这么多力气来求你?” 燕铁衣木然道:“洪坤,你知不知道这等于一个圈套?你所布下的圈套?” 洪坤脸色有些泛青的道:“皇天在上,燕老大,我巴不得你马到成功,如愿而归,我比你心意更紧张,更忧急,怎么会布下圈套来叫你上当呢?这真是冤枉啊!” 一挥手,燕铁衣大声道:“小楼里除了易重云之外,还有他的两个儿子,是么?” 洪坤迅速的道:“不错,易重云的这两个儿子,一个是易小姐的哥哥,一个是易小姐的弟弟。” 燕铁衣问:“一定都有一身好本事了?” 洪坤吞吞吐吐的道:“本事当然会多少有一点,只是不晓得火候深浅如何?” 燕铁衣沉沉的道:“只要他们习武,便不会差到那里去,所谓‘名师出高徒’,这兄弟二人设若练过功夫,他们的父亲就是当然的老师;易重云艺业精湛,修为深厚,调教出来的子弟必然不弱,家学渊源,即未尽得真传,也会颇有可观。” 洪坤拍着马屁道:“但燕老大,你却是万人敌!” 没有理他,燕铁衣迳自问下去:“易重云随侍左右的两名手下,是那两个人?” 洪坤低声道:“一个是‘飞天狮子’贾标,一个是‘毒金刚’诸生长!” 哼了一声,燕铁衣道:“这两个人我都知道,全是当年‘血角旗’的急先锋,易重云左右的哼哈二将,两个人皆以勇猛骠悍而驰名白山黑水。” 洪坤陪笑道:“却也未见得能以比拟燕老大你身边的‘青熊狮爪’及三旗领主!” 燕铁衣摇摇头,道:“洪坤,你不该做医生。” 微微怔愕了一下,洪坤迷惘的问:“我,我不该做医生?” 燕铁衣讥诮的道:“你若当叫化子更好,嘴巴灵巧,能捧能吹,人要一户,你讨十家,包管一样生活优裕,吃穿不愁!” 洪坤白脸发赤,强笑道:“燕老大真会说笑,真会说笑!” 燕铁衣目光上扬,缓缓的道:“易秋盈住在楼中的什么地方?” 又振作精神来了,洪坤十分熟稔的道:“楼上,正对楼前的右边厢,不过,你最好从后面掩上去比较容易些,她的父兄与贾标、诸生长等人便住在楼下正面,整个楼上,除了一个书房、一个佛堂,另加那丫环的居室之外,就剩她的香闺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很好,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其他应该告诉我而尚未告诉我的事?” 思索了好一会,洪坤堆起满脸假笑道:“没有了,燕老大,我所晓得的业已全部向你禀告过了,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点保留也没有。” 燕铁衣瞅着洪坤,忽道:“我忘了问你,大郎中,你是怎么认识易重云女儿的?又如何对她家里的情形知道得这般清楚,就好像也是她家里的一员似的?” 怪难为情的红了红脸,洪坤期期文交的道:“说起来,呃,也是缘份……约摸半年以前,易家慕名前来请我出诊,到他们住在‘秀楼山’下的‘小秀楼’去替老易的么儿子看病!就在那时,呃,我便见到了易小姐!说也奇怪,我经过的女人亦有不少了,从来也没有什么难舍难忘的感觉,可是,独对她便一见锺情,心荡神移……后来,我又接连去了六、七次,每次见到她,就越觉仰慕,爱意日增,几达不能克制的地步!我也曾向她暗示思念之情,但她却亳无反应,冷然不睬!我急了,表示得更露骨些,她却乾脆不再理我,连面也不见了!唉,这段相思的日子可真苦啊,可以说是魂萦梦系,刻骨镂心,我想她想得茶不思,饭不想,整日价闷恹恹的憋得慌!” 燕铁衣揶揄道:“可是你却没有忘记敲竹杆!” 叹了口气,洪坤道:“要生活嘛!” 燕铁衣又问:“她父亲或家人知道你向易秋盈示爱的事么?” 摇摇头,洪坤道:“不知道,我向她接近并表达爱慕之忱的时候,都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场合,而且,我认为像这种事她也不会同她父兄去讲,女儿家嘛,多半是羞于谈论涉及私隐之事的!” 燕铁衣道:“很有可能,否则,以你如此轻佻失态的行为,易家人早就找来将你活拆八块了!” 有些悸惧的痉挛了一下,洪坤道:“老实说,我的武功也相当不弱,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晓得,凭我这几下子手脚,是断乎惹不起易家人的,我又想又怕,可是我一点法子也没有,我不能去求亲,也找不着机会去接近易小姐,无缘无故,我又不敢老是往那里跑,以免启人凝窦,对我不利!我想念易小姐真是快到发狂发痴的程度了,日也思,夜也想,神魂颠倒,坐立难安!燕老大,若非今天遇上了你,承蒙见怜,慨允赐助,只怕我这一辈子便要痛苦的单相思了。” 燕铁衣毫不苟且的道:“什么‘承蒙见怜’、‘慨允赐助’?完全胡说八道,我纯是受你要挟,乘人之危而加以胁迫,不得已才勉强答应的!” 洪坤呐呐的道:“像我这样说法,此较好听一点!” 燕铁衣冷笑道:“你手段如此龌龊,还怕说法难听?真是笑话!” 用力挤出一丝笑容,洪坤搓着手道:“燕老大,方才你问我是怎么对易家情形如此清楚,以及如何认得易小姐的?我已通盘托出,我想,你该没有疑问了吧?” 燕铁衣道:“你倒是有心人,只怕早已准备着来这一手了!否则你如此注意这些细节做什?洪坤,我替你担心的是,易小姐一旦到手,你如何善后?易家人不活剥了你才叫见鬼了!” 洪坤胸有成竹的道:“我不怕--第一,只要你不说出,他们便不会晓得是谁的主意,而你为了自身的名誉及安全,连你自己的形影都不会愿意显露,就更不可能吐出我来;第二,他们不知道我会找人掳劫易小姐,况且易小姐一朝入怀,我立即远走高飞,人海茫茫,任谁也便找不着我们了!” 燕铁衣深沉的一笑,道:“敢情你早就盘算好了!易秋盈会武功么?” 摇摇头,洪坤道:“不会,充其量只比一般女人灵活点而已,我有把握可以控制她!” 眼睛望着屋顶,半晌,燕铁衣道:“我决定一入黑便启程,直放‘秀楼山’。” 洪坤打恭作揖的道:“多谢多谢,燕老大,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功同再造!” 燕铁衣硬板板的道:“可是,你忘了一件事。” 怔了怔,洪坤不解的道:“我忘了一件事?燕老大,我会忘了一件什么事呢?” 燕铁衣暴然的道:“熊道元危在旦夕,若等我劫得易秋盈回来,耽延时日,他岂不早挺了,还到那里活命去?你就没想到这一点上,光顾着去做你的相思梦!” 洪坤急急的道:“不慌不慌,燕老大,请你稍安毋躁,这件事我早已想到,且连预防方法亦已思妥;我会先用一种丹药将他体内积毒凝聚,延缓毒发时间,至少可以生效三天以上,等你回来,我立即彻底给他除毒疗治,直到痊愈!” 燕铁衣凶狠的道:“你有把握么?” 洪坤自负的道:“绝对有把握,燕老大,论武功、论声势,我是望尘莫及,相差太远,但在疗养治伤的这门学问上,我们两人就刚好反过来了!” 笑笑,燕铁衣又变得十分和缓的道:“何不好人做到底?一次给他治好算了!” 洪坤也有点狎戏的笑了起来:“燕老大,如果一次给你的伙计治好了毒伤,你万一反脸对付我,甚至不履行诺言,不去帮我找我的心上人,我又怎么奈何于你?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到时连个喊冤的地方也没有啊!” 燕铁衣淡淡的道:“我是言行如一的人,你也知道。” 点点头,洪坤暧昧的笑道:“我知道,但在这件事上,我认为还是照我的法子做比较牢靠!” 燕铁衣道:“洪坤,你很固执。” 裂裂嘴,洪坤道:“不是固执,是事情重大,不敢掉以轻心!”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洪坤,你方才说过,你经过的女人不少,这样说来,你素性很风流喽?” 坦然颔首,洪坤道:“我生平只有两好--色与财,而色更在财之上,所以,我才会宁愿不要你金钱上的重酬,只要我的小娇娘,所以,人家才称我‘寡医’。” 燕铁衣有趣的道:“怎么说?” 洪坤嘿嘿笑道:“‘寡医’,即是当世无双,足可称孤道寡之名医,也是‘寡人有疾’的名医,好在食同色,皆为本性,说出来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注视看这位“寡人有疾”的郎中,燕铁衣感喟的道:“你确实有点古怪,有点狂悖,也有点违反常情,你表面潇脱,内里奸刁,看似热诚,实则阴损,说你狡猾吧,你却也相当坦白,你医道高,傲气足,但有时却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你像是不拘小节的人物,做起事来却谨慎异常,步步为营;洪坤,行医如你,也可称怪了!” 洪坤拱拱手,道:“怪就怪吧,好在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钓,也没强着谁来,迫着谁来!” 燕铁衣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洪坤。” 嘴里“啧”了一声,洪坤道:“对女人来说,我也是和行医一个宗旨--愿者上钓,当然有时免不了陪衬点财帛同虚情假意,可决不用强,只对一位例外--易秋盈。” 燕铁衣嘘了口气:“我却正撞上你这个例外,背上这口可恶的黑锅!” 洪坤殷勤的道:“你偏劳,燕老大!” 坐回椅上,燕铁衣道:“洪坤,你今年贵庚啦?” 洪坤莫明其妙的道:“四十二了,燕老大,你为什么对我的年龄感到了兴趣?” 燕铁衣又道:“易秋盈多大了?” 这才颖悟过来,洪坤白脸涨赤的道:“二十挂零!” 笑笑,燕铁衣道:“老夫少妻嘛--如果匹配得成的话,这未免有点不大合宜,我说洪先生,如你婚娶得早,生个女儿也该有这么大了!” 洪坤脸红脖子粗的声辩:“爱是没有年龄限制的!” 燕铁衣道:“不错,如果两相情愿的话,倒也未尝不是一桩美谈,可惜你只是单方面,所谓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其中的说法,就相差不能以道理计了!” 洪坤急切的道:“我管不了这许多,我只知道我爱她,我爱她就必须得到她--不惜用任何手段,任何方法来得到她!” 燕铁衣道:“这就是疯狂。” 洪坤气愤的道:“我不同意。” 燕铁衣一笑道:“那么,你认为这是什么?理所当然,抑是天经地义?” 窒了窒,洪坤有些老羞成怒的道:“你不要管我是如何认为,你只要履行诺言,把人给我带回来就行了,其他一切全不干你的事,你也少给我冷言冷语!” 燕铁衣慢吞吞的道:“洪坤,我不是冷言冷语,而是言出由衷,一个少女的青春幸福,因为你的疯狂,我的无奈,就要断送在眼前了!” 洪坤怒道:“这是我的事,你只须行动,别的不用你来担心!” 摇摇头,燕铁衣道:“我并非担心什么,洪坤,我只是内疚,要替你去做一件伤天害理的罪孽……男女相悦,不能勉强,但你却在勉强,我又竟然是实际去勉强那姑娘的人,唉!” 忽然狡笑起来,洪坤道:“你不要想说服我,这是不可能的;燕老大,我劝你还是多想想你这位伙计熊道元的性命吧,只要你时刻不忘,办起这件事来,你就会全神贯注,快马加鞭的完成了!” 燕铁衣道:“多谢你一再提醒我,洪先生。” 背负着手,洪坤道:“今晚上,我先备上一某丰盛的酒菜,且边你饱餐战饭,也算送行,待明朝,你凯旋归来,我再替你设上庆功筵,并由我夫妻共同作陪!” 端详着对方,燕铁衣问:“你夫妻?” 尖声笑了,洪坤道:“不错,我与我的小娇娘--易秋盈。” 燕铁衣不知道他自己的笑声为什么也会这样尖细?他跟着笑:“洪先生,我怕你这相思病已经病入肤骨了,居然已影响及你的神智都不清啦,这里八字尚不见一撇,你就开始做起‘鸳鸯梦’来了?老天爷,你夫妻?熊道元不用你治,就应该笑醒了才对!” 洪坤顿时恼怒的道:“不准再讽刺我--从现在开始,你准备傍晚启行,在启行的前后,你不妨多想一会熊道元的性命问题,我忠告你,你必须达到目的,而且时间只有三天,过了时限或者空手而回,我们两人的下场就会一样的悲惨。” 燕铁衣淡淡的笑着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洪先生。” 目光中的神色有些怪异,洪坤道:“我劝你且先歇息一会,今晚开始,只怕你就会很劳累了!” 燕铁衣道:“这是无庸置疑的,洪先生,因为你已将这桩原本该由你自己劳累的事推到了我身上!” 咬咬牙,洪坤又恼又气又无可奈何的,恨恨转身走出了门—— 红雪扫校 ------------ 第70章 牡丹园 牡丹解语 怀着一种复杂又沉重的心情来到“秀楼山”,燕铁衣并没有费多大功夫,便找着了那幢依山临溪,四周植满牡丹花的精巧楼阁--“小秀楼”。 “秀楼山”的山形非常奇特,一层层重叠的山岩往上耸升,宽阔浑厚而节次分明,就好像是一座耸立入云的巍峨巨楼一样,恢宏又雄伟,加上山间青翠苍郁,树木密茂,看上去,确是清奇灵秀,别有古拙深沉的韵味。 于是,那幢玲珑透剔的山下楼阁也就更显得幽雅飘逸了,楼只两层,檐飞角垂,画栋雕梁,不是金碧辉煌的那种伧俗,而是和谐柔美的这般对称,尤其被楼中的灯火与楼外门角的斗大纱灯一泱,便更幽幻似梦似真样的蒙胧了。 洪坤说得不错,这里,是高雅兼具富贵,气氛令人迷恋--就更莫论楼里尚住有一位千娇百媚的如玉佳人了! 徘徊在“小秀楼”园外的空花矮墙边,燕铁衣举旗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及用那一种方式来解决他如今的困境才好,江湖喋血十多年,生死阵仗见多经多了,但是,来抢掳或诱骗一个少女,这可还真是破题儿头一遭! 犹豫了老大一阵子,燕铁衣实在拿不定主意,况且,心里总有那么一股子浓重的愧疚与罪恶感,这种感觉,也是他自来少有的反应;在主持过如此浩繁场面的“枭霸”来说,似此般忧惶不安、又苦闷焦愁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可叹! “小秀楼”外四围的院墙很矮,仅及人们的肩,而且砌造得十分雅致,只要看上一眼,便知道这围墙不是来防备什么的,而是用作装饰的;此等情景,与“祁家堡”的深壁厚垒,高墙铁网,可谓大异其趣,气氛上完全是两种情调,这里的安适恬怡,与“祁家堡”的森严冷肃,乃是一个强烈的对比。 但是,两个地方却都是住着一样的霸道人物。 又在片刻的迟疑之后,燕铁衣总算好歹将心中散碎游离的意念聚成了形,他不管能否行得通,只有下定决心试上一试了。 他也知道这是一桩如何冒险的事,但他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唯有豁出承担一切不幸后果的勇气,硬着头皮付诸行动,至少,他如行动还能有个未知的希望,若是一直犹豫下去,不但一事无成,任什么也都耽搁了。 他当然是从“小秀楼”的后面掩进。 在灯影婆娑的绰约朦胧里,燕铁衣飞起的身形有如一抹鸿翼横空的掠影,只是微微一闪,他已攀上了二楼右侧窗檐的外面。 他所攀附的窗帘之内,即是易秋盈的香闺了。 窗户是细木条厚的镂细纹冰花格子窗,糊着上佳的双层棉纸,窗檐斜排向下,檐角还悬挂着两枚精巧的小风铃,微风拂过,便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叮铃铃”“叮铃铃”…… 窗子里,灯光明亮,人影晃动,显然房中的人并未休歇,而从影子的晃动上看,房中是两个人,倒映窗纸上的影像,证明这两个人全是女子。 燕铁衣不是用一般的“倒挂金钩”方式倒挂下来,他是整个人伏在斜面的檐上,当然,他必须提住气以减轻自己的体重,否则,窗帘的构造是承担不住一个常人的重量的。 现在,他在考虑用什么方式进房。 他不希望惊动楼下的人,至少,在他的计划确定成败之前,他不希望惊动楼下的人。 这不是畏惧,燕铁衣毫不畏惧,他只是内疚与不安而已,主要的是,他不愿在自己的意念被确定是否能为对方接受前便先遭破坏。 最后,他决定不再等待。 他试过,窗子只是掩上,并未下栓。 这扇精致的窗户,只是微微向上一掀,就像被一阵清风拂起来一下似的,声音细微似乎没有发出,燕铁衣已经翩然掠入房内。 少女的闺房燕铁衣自来很少有见识的机会,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位少女的房间都似眼前这一间同样的令人激赏--这是一大间房子,通体是一种浅浅的乳黄色调,而地面却是用红木的小块排成了一朵朵线条声齐的牡丹图案,从雕着暗花的玉黄色承尘上垂挂下来几重如梦如幻的纱幔,就把这间大房子隔成了一大半与另一小半,外间还摆设得极为匀称的高几盘案,壁上悬着山水直条数幅,斜挂着一具形式奇古的琵琶;一只黄铜小鼎正冒着袅袅檀香,玉屏风上洒着一大片透逸的竹影,半遮着一张黑漆油亮,上置文房四宝的兽腿书桌,两排书架上密密的排满了书籍,另一幅鲜的工绣牡丹便在两具书架的当中,从这里,面对着重纱隐约的那小半间里,显然是佳人寻梦之处!只见罗帐半挽,丝衾展摊,虽然看不十分真切,但那一种旖旎娇慵的幽柔情调,却足以令人心荡气促,色授魂与! 这间闺阁,是集雅致、清淡、绮丽、高华、恬怡之大成,而且,更带着那么一股子淡淡的书香,一股子幽幽的绮丽! 在房中那张矮几旁,绣花框子早就撑开,一位眉目如画、艳光照人的佳丽正在那么安详优美的绣花,在她身边,另一位丫环打扮的俏妮子却忙着卷线引针;气氛是如此平静宁谥,使任何一个破坏了这宁静气氛的人都会感到是一种罪恶,一种冒失! 燕铁衣即有这样的感觉。 他进房的动作太过轻悄,以至他站到窗侧有好一阵子,房中的两位少女都没有发现,没有感触。 此刻,燕铁衣相信这主仆两人都不具武功的修养了。 屏息沉默片歇,燕铁衣朝前走近,他背负着一双手,脚步轻灵得就像是飘浮在地面上一样,丝毫不带声响的来到两位少女身后。 两位少女在专心的微微垂首刺绣,她们侧脸对着燕铁衣,燕铁衣这时便站在两位少女的侧后方,假如被一个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这光景,包管不会相信实际上的内幕,还会以为是两小口子在如此良夜,玉手挑绣,静赏幽闲呢! 挑着绣着,那明丽美艳的少女似是下意识中觉得有种惴惴不安的感应,她轻轻抬起视线四顾,卷翘的睫毛密密如--于是,她便看见了站在旁边的燕铁衣。 在刹那的僵窒之后,她的喉咙里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她急忙抚住自己的嘴,一双水盈盈的凤眼中透露出惊恐之色,玉也似的莹白的脸庞便更形透白了。 那俏丫头也似有所觉,她猛的转头望去,却只是大大的一呆,表情愕然又迷惘,可是,却显而易见的并没有她家小姐那样紧张惶悚。 微笑颔首,燕铁衣从容儒雅的柔声道:“二位姑娘,晚上好--这位小姐的女红可真是细腻精巧,绣的是牡丹花,色泽调配鲜艳自然,绣工生动,几可乱真,花在缎面神韵浮凸,就和活的一样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摘;但叶片枝梗却也必须加意衬托才是,常言道:‘牡丹虽好,尚须绿叶扶持’,两相凑合,才各显其美,相得益彰。” 坐在饰凳上的少女像是努力抑止住自己的恐惧,她勉强镇静下来,放下抚在小嘴上的手,她怯怯的望着燕铁衣,声音有些微微发抖:“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 那俏丫环也定下心,朝她小姐身前一挡,强硬的道:“半夜三更往人家闺绣房中闯,非奸即盗,绝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安着什么好心,我要警告你,你如果想打什么歪主意,只怕就要后悔莫及;你可打听过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 惶急的扯了扯丫环的衣角,那少女忐忐的道:“小真,不要这样说话,当心激怒了他--你忘记爹爹平时怎么教导我们的了?” 燕铁衣安详的道:“这位小姐说得不错,小真,你家老爷平素一定告诫过你们,当遇到危急的情形时必须镇定应付,不要慌张,不要激动,也不要做出任何足以伤害你们的举止来,然后,再见机而行,在和对方处于委蛇中筹思求救的方法,找寻机会脱险;你们老爷一定也说过,强徒歹人有时并不是存心要伤害人的,至所以常常发生这类的事,大多是因为受害者一时的慌乱或冲动才引起的不幸,因为逞强者的情绪本已紧张不安,稍微的刺激,便能使他不克自制,演变成流血的惨案。” 怔怔的,少女满脸的惊异不解之色:“奇怪……我爹爹正是这样告诫我们,但是,你怎么也会知道?” 笑笑,燕铁衣道:“很简单,令尊是江湖人,我也是江湖人。” 少女怯怯的试探着问:“那,你知道家父是谁!” 点点头,燕铁衣道:“十余年前关外‘血角旗’的大当家,‘荒寒一尊’易重云,对不对?” 又是迷惑、又是忧虑,少女的表情惴惴不安:“你好像对家父的来历十分熟悉?” 燕铁衣和霭的道:“不太熟悉,但我所知道的已足够我认识令尊了。” 俏丫环刁蛮的道:“你好大的胆子,既知我家老爷就是当年威震江湖的‘荒寒一尊’,仍敢前来意图不轨,你就不怕我家老爷剥你的反?你还不挟着尾巴尽早滚去,却尚在我家小姐闺房里磨蹭什么?” 燕铁衣笑道:“小真,你比你家小姐更厉害多了!” 一瞪眼,俏丫环道:“少拉近乎,小真小真,小真有你叫的?” 少女急道:“小真!” 摆摆手,燕铁衣道:“不要紧,我的理智比较一般歹人强徒要坚定些,并不太容易将我激怒,而且,我惯于控制自己!” 少女往后缩了缩身子,道:“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燕铁衣反问道:“你是否就是易重云的掌珠--易秋盈小姐?” 吃惊的点点头,她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燕铁衣温柔的道:“易小姐天生丽质,慧性兰心,我是仰慕已久了。” 小真又是愤怒,又是恐惧的道:“好呀,原来你是冲着我家小姐来的!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好东西,果然不错,你竟是个下流无耻的色狼!” 易秋盈窥伺着燕铁衣的反应,边焦灼的低叫:“不要这样,小真,你会惹祸的!” 咬着牙,小真的目光溜向门边,她脸蛋涨红的道:“小姐,我可以叫,我可以呼救,只要叫一声,老爷少爷和贾爷诸爷他们就会很快从楼下冲上来救我们!” 不待易秋盈说话,燕铁衣已笑着道:“你真是个傻丫头,小真,你也不想,我既知你家老爷少爷他们都在楼下,而我仍然硬闯进来,难道说,我就没有一点仗恃么?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如果你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不做出任何愚蠢的举动来,我保证你家小姐与你都会毫发无损,不受到任何伤害,反之,就难说了!” 小真倔强的道:“只要我一叫,你也逃不脱!” 燕铁衣摇摇头,道:“小真,我不愿恐吓你,但我有绝对把握在你叫声未及出口之前便使你闭上嘴巴;我的动作非常非常快,而且准确俐落无此,这样效果的融合,就产生了一种令你难以想像的威力,它宛若人的意识,只要浮现,立可存心,其间的过程短促至极,我十分诚恳的希望你不要尝试!” 小真悻悻的道:“你吓不住我!” 燕铁衣道:“那么,你叫叫看。” 这位俏丫头不禁犹豫起来,她定定的瞪着燕铁衣,呼吸逐渐急促,两腮的肌肉连连抽搐,唇角也忍不住在一下又一下的勾动。 一股怒气在腹内冲击,但她的舌头却像僵麻了一样转动不灵,而且,抑止不住的一阵阵身子泛寒,似是流动的血液都凝固了…… 易秋盈赶紧将小真拉到身边低促的呵责着:“小真,你怎么这样沉不住气?眼前是使性子的时候吗?这个人的功夫不知道有多深,但是,至少人家刚才掩进房来我们就全无感觉,光凭这一点,当可判断此人必不是个庸手,你冒冒失失的一叫,无论他能否及时阻止你,在爹爹他们赶到之前他有足够的空隙伤害你却是一定的,万一你受到了伤害,为的又是什么?这不是太没有价值与目了吗?” 小真不甘不服的咕噜道:“我是为了要救你!” 叹了口气,易秋盈幽幽的道:“只要你叫出了口,惊动了爹爹他们,恐怕我们两个人谁也活不成了--如果这人是存心想要我们活不成的话!” 小真恨声道:“如果那样,他也别想活了!” 易秋盈苦涩的道:“便算他也不能活,你我是不是会因为他赔上一条命就能回生?何况他并不一定就没有机会在伤害我们之后再脱走……小真,我不是怕死的人,主要的,生死是大事,总也得有个值得的原因,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算是为了什么呢?” 连连点头,燕铁衣道:“易小姐果然通情达理,深明大义,说得一点也不错;实际上,我也绝对没有冒犯二位之处,只要不逼我出此下策,我断不会主动相侵!” 小真脸色泛青的道:“鬼才相信你的话!” 燕铁衣淡淡一笑,不愠不怒的道:“原也无须你来相信--我们且待事实证明吧。” 易秋盈微喘着道:“别这样,小真,他说的可能不假……我看他容貌儒雅,神态纯真,是个尚有赤子之心的人……他年纪不大,只和我们相若,即使受了几年江湖环境的薰染,也不会坏到那里去……他或许真的不想伤害我们!” 死死盯了燕铁衣一眼,小真耸着眉道:“人小鬼大,越发不是个好东西!” 燕铁衣拱拱手,道:“易小姐,还是你见多识广,洞察入微,我的确没有一丝半点侵犯二位的意思,相反的,夤夜造访,更是对小姐你有求而来!” 怔愕的望着对方,易秋盈大出意料的道:“什么?你是对我有求而来?” 燕铁衣沉声道:“不错,还请小姐慨允相助。” 小真立时尖刻的道:“别听他的鬼话,小姐,这小子人小心坏,黄鼠狼给鸡拜年,还会安着什么好念头?我看八成是暗含阴谋,别有企图!” 轻轻摇头,易秋盈阻止了小真的插嘴,她和颜悦色的向飞铁衣道:“这位兄弟,我不知道我能有什么地方可以为你效劳?你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们共同商量一下?” 燕铁衣诚恳的道:“不论小姐是否能以赐助,在此,我先向你敬致谢忱。” 易秋盈显然感到兴趣的道:“请你说出来听听,如果力之所及,我无不乐意尽此棉薄。” 燕铁衣道:“易小姐,令尊得女如你,也该心满意足了;姿容绝俗,才德俱佳,端庄娴淑兼而有之,尤以小姐此般善良本质,便是他日幸福美满的保障!” 脸色微酡,易秋盈羞羞的道:“不敢当,你太谬奖了!” 小真恶狠狠的道:“喂,你有话快讲,有屁快放,夜深人静的你老是在我家小姐闺房中黏缠不去,你无所谓,我家小姐的清誉可糟蹋不起!” 易秋盈急道:“小真,你是要逼出事来才甘休吗?” 燕铁衣一笑道:“随他说吧,问心无愧,何畏人言?” 冷冷一哼,小真道:“想不到,乳臭未乾的毛头小贼,肚子里似也有几滴墨水!” 真有点生气了,易秋盈的声音泛了硬:“你是真要我骂你?” 偷偷一瞥易秋盈的脸色,小真赶忙低下头去,咬住唇见不哼了。 低柔的,易秋盈道:“这位兄弟,有话,就请你说吧!” 燕铁衣似是在整理着他说话的层次以及考虑着如何修辞,过了半晌,他才轻咳一声,表情有些尴尬的道:“我今夜来此的目的,原是受托--不,受到一个人的胁迫而来,主要是把你骗走或劫走,总之随便以任何手段,将你弄出去也就是了……” 大吃一惊,易秋盈花容失色,恐惧的颤着声问:“这……这人是谁?是谁要强掳我去?掳我去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顿时,小真又恼了火:“小姐,我说的不错吧?我早就看出来这小子来意不善,居心不良!” 没有理会自己的婢女,易秋盈忧惶的道:“这位兄弟,请告诉我,是什么人迫你来的?那人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我自问没有和任何人结怨结仇,也没有开罪过那一位,为什么竟有人要如此对待我!” 苦笑一声,燕铁衣道:“什么理由也没有,只因为你长得很美,有人不克自禁,对你相思入迷了。” 易秋盈思索了一下,却摇摇头,迷惘的道:“这人会是谁呢?我也知道有两三位爹爹的故交戚友之后对我甚好,但他们却绝不可能以此恶劣手段来遂其心愿……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人会这样做,在平时,我甚至连接触陌生男子的机会都非常少!” 燕铁衣道:“你真想不出?” 易秋盈愁苦的道:“我想不起会是那一个有此邪念!” 小真又忍不住插嘴:“喂,你不要吞吞吐吐的行不行?这岂是卖你那闷葫芦的时候?简直把人憋死了!” 燕铁衣低沉的道:“有个郎中,人称‘寡医’,叫洪坤。” 悚然惊悟,易秋盈失声道:“是他?” 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小真气不过的道:“我还以为是那一个不开眼的小子有此胆量?原来却是那个杀千刀的蒙古大夫,草药郎中!简直是不自量力,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凭他那副德性,那种熊样,配?” 燕铁衣无奈的笑笑,道:“现在,易小姐,你该有数了吧?” 叹了口气,易秋盈道:“老实说,若是你不点破,我真想不到会是这位洪先生,更不可能料及他竟出此恶计,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来陷害我!” 小真凶狠的道:“小姐,在姓洪的向你疯言疯语的那一次以后,我就劝你禀告老爷,请老爷好好教训他一顿,至不济也轰他出门,永不准他再进我家门槛,却又是你那软心肠作祟,说什么也硬不下心来;现在可好了,你对他一片仁慈,他却恩将仇报,居然疯癫到找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半夜潜来要绑你的票啦!” 易秋盈幽幽的道:“谁会料到他竟这么……这么坏?”—— 红雪扫校 ------------ 第71章 金刀关 荒寒一尊 燕铁衣被小真左一句“毛头小子”右一句“乳臭未乾”,弄得哭笑皆非,满心的恼火,但又发作不得,只好装作一派淡然之状,露齿微哂。 这时,小真又气冲冲的道:“我早就看出这姓洪的不是个好东西了,眼斜心不正,蓄着两撇骚胡子假做斯文;他第一次来替三少爷看病的时候,那双混眼不朝三少爷的脸上观气察色,却一个劲鬼鬼祟祟的向小姐你的面上梭溜,贼头贼脑,恶形恶状的简直叫人作呕,我事后说与你听,你反倒数说了我一番,说我疑神疑鬼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喽,小姐,后来事实的演变却怎样呀?他可不是在接着来我们家几次之后就原形毕露啦?一下写几句歪诗传情,一下又背着人向你示爱,那天在后园里,他不是已经向你下跪了吗?真是丑态百出,要多丢人有多丢人;他在三少爷病愈之后,居然假借探视之名,还送来了一大包乱七八糟的补药要我转赠小姐,哼,谁稀罕?当时小姐早已不肯见他,我也知道这些鬼东西小姐也必不会收,所以找就老实不客气的抖开纸包洒了他一头一脸,同时严厉警告他不准再来,否则我就面禀老爷一切细情,请老爷打断他的一双狗腿。” 易秋盈道:“其实你也不该这样叫他难看,他送的东西,退还给他也就是了,何必如此令他下不了台?再说,弟弟的那场热病,好歹总也是他给治好的!” 小真撇着嘴道:“要不是因为他治好了三少爷病的这点功劳,小姐,我早就收拾他了,便不禀告老爷,我也会私下告诉贾二爷或诸三爷,看他们会不会剥他的人皮?” 蹙着眉儿,易秋盈道:“这些事怎好向贾二叔与诸三叔去说?你不要胡闹。” 小真连珠炮似的道:“我的好小姐,女菩萨,你可真是好心肠啊,姓洪的蒙古大夫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缠你找你,如今居然找人来绑架啦,他这无赖青皮约莫是眼看软求不成,就乾脆来硬的了,这种‘霸王硬上弓’似的龌龊手段也是人能用的吗?我可不懂什么仁恕之道,我只晓得对付这一类二流子就要给他们来强的,拎着了便狠狠的施以颜色!” 易秋盈低声道:“这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而且我只当那是洪坤一时失态,至多也只是不克自制的忘形或是冲动之下的鲁莽之举;尤其我根本不会理会,就也没有把这件无聊的事放在心上,谁知道……唉,他竟会冒失到来这一着!” 小真愤愤的道:“小姐,你固然不曾睬他,他在纠缠几次之后也没有敢再继续下去,但他却不是就此死了心啊,你认为根本不值一谈,他却日思夜想的发了疯癫啦,这次若不好好给他个教训,他还不知道易家的厉害,将来恐怕越将纠缠不休了!” 易秋盈轻轻的道:“我想--这位兄弟此次不帮他的忙,他以后就不会再这么鲁莽了!” 小真不以为然的道:“这种不要脸的人,除非狠狠给他来上一顿结实的,他是永不会罢手,小姐,你就是发善心,也要看对数,不能一视同仁!” 说着,这俏丫环又朝着燕铁衣瞪大了眼珠:“还有你,口口声声仁义道德,谁知道你肚皮里装的是什么毒药?说不定你是在两面讨好,左右逢源!” 燕铁衣冷冷的道:“告诉我,我两面讨好能讨到什么好?左右逢源又有什么利益可图?” 窒噎了一下,小真随又火辣辣的道:“你既不愿助纣为虐,又一再表示不肯侵犯我们,既是这般,你却为什么替他来走这一趟?” 燕铁衣道:“我已说过,我是事出无奈,身不由主,我是被胁迫来的!” 小真冷笑一声,道:“你是被胁迫来的?姓洪的用什么来胁迫你?看样子你本事不错,姓洪的那几手三脚猫把式莫不成就能掏住你的脖颈?” 燕铁衣苦笑道:“他不是用武功来胁迫我,他是用我一个兄弟的性命来要挟我!” 易秋盈关切的道:“这位兄弟,可不可以请你讲详细点?” 燕铁衣颔首道:“我的一个心腹弟兄中了毒伤,命在旦夕,而两河一带地面却只有洪坤能治这种毒伤,我们找到他,他起先答应医治,也索取了一笔重金为酬--悔不该我泄露了姓名,他在一听到我的万儿之后,立时改变主意,宁肯不要酬金,却胁迫我来抢你,我不允,他即以我那弟兄的生命要挟,大家把话说绝了,抢你回去,他马上救我手下的命,否则,便任由我那手下毒发身亡,如今,我只有两天多的时间来挽救我弟兄的命了!” 小真惊怒的道:“这姓洪的就这么狠毒呀!” 易秋盈却想得更远,她平静的道:“你的意思是说--你那位兄弟的生命能否延续,便全看你此行是否能够掳我回去的结果上?”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 易秋盈又缓缓的道:“如果你能劫我回去将我交给洪坤,他就马上替你兄弟疗毒治伤,如果劫不到我或你不愿下手,他就不为你的兄弟疗毒,任由他毒发身死?” 燕铁衣道:“就是这个情形。” 易秋盈温柔的道:“而你处在这种痛苦艰困的形势下,仍不愿昧心来加害于我,事实上,你却具有掳我而去的能力,对不对呢?” 燕铁衣坦然道:“对。” 易秋盈感动的道:“谢谢你这么仁慈,现在,我已经知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了。” 小真急道:“小姐!” 摆摆手,易秋盈微笑道:“人家为了道义,为了仁厚,为了良心的平安与不逾做人的份,不违做人的格,甚至连自己兄弟的生命都可能要被牺牲在其间了,但人家却毫不考虑的照着正道去走,这种骨节是多么硬朗,这种操守又是如何清高,而这份光明磊落的行为又是多么令人钦佩?更重要的是,人家若不顾这些一味昧着心干,又不是做不到;能为恶而不为者,无须善却行善者,最是难能可贵,这件事,不论其中经纬如何,源始如何,但关键却在于我,人家为了慈悲我可以做恁般痛苦的牺牲,我又怎能不相对的有点儿奉献呢?” 小真忧惶的道:“小姐,你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易秋盈安详的道:“他不须做假,如他要对我不利,大可强行胁制,又何必兜这样一个大圈?” 燕铁衣凛然道:“易小姐能这般信任于我,足证我此项冒险业已大有收获!” 易秋盈道:“现在,我只请问你要我怎么做?” 燕铁衣胸有成竹的道:“你跟我回去,如同被我劫回,待洪坤治好我兄弟毒伤之后,再请令尊亲往迎归,我允诺洪坤将你带交给他,但我却未曾允诺强迫你跟随于他,令尊届时往迎,他必不敢拦阻,若有万一,你迳自离开,由我将他挡住,我也说过不伤害他,而挡住他亦非伤害他--总之,你只须随我同去亮亮相就功德圆满了。” 易秋盈毫不犹豫的道:“好,我随你去。” 小真一见情势至此,知道要拦也拦不住,他赶紧道:“我也随小姐一起去!” 燕铁衣一笑道:“可以,说不定洪坤心花怒放,还以为一箭双雕呢?” 易秋盈不禁羞赧万状,小真却啐道:“休要得了便宜卖乖,小滑头!” 轻轻的,易秋盈又道:“我可以去将此事禀告家父知晓吗?” 燕铁衣道:“当然,同时我也正要拜谒令尊。” 站了起来,易秋盈向燕铁衣微微一让,偕同小真启门而出,燕铁衣跟随在后,却不觉心里有些忐忑起来,他不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与易重云这位老红胡子朝上了面,会是一种什么等样的局势? ※※※ 体魄修伟,方面大耳,颔蓄一大把如虬赤髯的易重云坐在那张巨型的虎皮大圈椅上,他在静静聆听着女儿易秋盈的叙述;这位当年“血角旗”的大瓢把子,不但气宇恢宏,形态威猛,更有一股子隐隐然的霸势,他坐在那里,虽是毫无举止,却已令人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悚栗与慑窒意味了。 一边听,易重云宽大脸膛上一面紫气时现,他迭次拿眼注视坐在下首的燕铁衣,那双往上吊起的凤眼中光芒肃煞,凛然刚强,看在人身上,活脱像刀刮般的难受! 面对着燕铁衣而坐的,却是一个白衣白巾,三十岁上下的脱俗人物,他身材削瘦,头发以一只白玉发冠束起,五官端正,形容秀逸,然而,却在端正与秀逸之中,更带着强烈的精明强悍之慨--这是个胆大如虎,敢作敢当的角色! 燕铁衣自从进入这座布置豪华的大厅开始,便全神贯注在易重云的身上,注意着这位大人物的反应、表情,以及可能的举动--他一点也不敢懈怠,丝毫也不敢放松,因为他不能断定在这种情势之下会发生如何的变化及逆转;江湖事经历多了,便令人越更慎重了,有时候,整个局面的转变非但是出人意料的,更是快得无可言喻的,在任何一件事未曾确定对方的立场之前,那种不稳的激荡叫人难安,如果掉以轻心,就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烦了。 是而,燕铁衣并没有向对面的白衣人仔细打量,也没有人替他引介,他认为目前不需要再注意其他的人,不但包括那白衣白巾的人物,连大厅中其他环伺四周的另几个角色他也未曾详加观察--而他知道那几个人里面,必有易家的两位少爷在! 但是,那白衣人的神色却不大对劲,他虽然竭力装作平静自然,却依旧不能完全掩饰住他那出自内心的忐忑与不安;他似在躲避着燕铁表的视线--任是燕铁衣并没有注意他--那种生硬的忸怩,使得他原本具有的刚毅之态也打了折扣! 现在,易秋盈站着说完了话,小真扶她坐到一侧。 凝注着燕铁衣,易重云声若金铁交击,铿锵有声道:“首先,我问你,小伙子,你所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 燕铁衣颔首道:“千真万确!” 易重云威严的道:“你年纪虽轻,尚识大体,辨是非,甚属难能可贵,尤其临危不苟,受胁不屈,正也是年轻人气节骨格的表现;我看得起你,而你未曾要胁我女,我更要向你致谢!” 拱拱手,燕铁衣道:“不敢当。” 突然,易重云道:“不过,按照我们关东的江湖规矩,小友你不经传报,不见投帖,不得允许便私下探山,即是对主人的轻与藐视,这一桩上,我却不能通融!” 那话儿来了--燕铁衣不禁暗暗叫苦! 易秋盈急道:“爹爹--” 一摆手,易重云道:“我不能通融传统上的规矩,但却可以从轻发落,小友你本该连过有我在内的五道关,但如今,就准你只打通一关便算了结!” 燕铁衣忙道:“老前辈,我以为--” 易重云不容对方置言,猛辣的道:“这一关你要挑谁来挡,由你自择--包括我,我的两位拜弟贾标、诸生长、以及我的两个犬子易力行、易履行!” 舐舐嘴唇,燕铁衣苦笑道:“大当家,一定要这样做不可?” 易重云沉厉的道:“你要知道,小友,五关减四,对手任挑,这已是我所能给你的最大优渥了,不要不知进退,徒增彼此间的困扰!” 燕铁衣轻轻的问:“通关以后呢?” 易重云一拂赤髯,道:“若你胜了,你的要求我全部允准,你如败了,至少也可留命而去!” 一侧,易秋盈又是焦灼,又是激动的道:“爹爹,这是不公平的,他并没有错,我也答应要帮助他,我们不能以任何理由来推卸我们的责任,爹爹这是以怨报德啊!” 霹雳一声,易重云叱道,“秋盈住口,这是山门的铁律,祖宗的规矩!” 小真赶紧劝住易秋盈,那白衣人也一脸心疼之状,他本想开口,及见易重云的神色,却又畏忌的缩回头去……。 易重云满面秋霜,紫气隐凝的道:“如何?” 站了起来,燕铁衣无可奈何的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看样子,不过这一关也是不行的了!” 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张想是易重云当年发号施令的虎皮大圈椅上,他仍然一派山大王的口气,狂悍又威猛:“你挑那一个,小友?”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老前辈,便偏劳你吧。” 此言一出,举厅震惊,人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任是那一个全膛目结舌,骇然不敢置信的瞪着燕铁衣发呆! 死一样的僵窒之后! 易重云豁然大笑,声震屋瓦:“好,好小子,有胆识,有骨气,有魄力,有种,不管你能否胜我,只是这股子傲锐之势,已使我刮目相看,深感欣慰,好小子,恨不早年与你结纳!” 燕铁衣平静的道:“前辈谬誉了,在下斗胆直犯虎威,倘请前辈手下留情!” 赤髯瓢拂中,易重云离座大步踏近,他顺手将身着的黑袍略一抄掖,豪迈的道:“小友,当拳不认师--不用客套了,怎么比法?你说吧!” 燕铁衣老老实实的道:“用兵刃。” 一怔之后,易重云笑声如雷,他昂扬激奋的道:“好小子,敢情你是明知我的一柄‘金背倒锥刀’斩遍关东未逢敌手,故意挑着我的招牌来了?行,归隐江湖已十余载,正好藉此机缘,重温昔日豪情!” 易重云的模样,堪称“气吞万里如虎”,慷慨激昂,凛烈浩荡,只此一端,便知道他往昔是怎生能够吒叱风云,称霸关外了! 燕铁衣安详的来到大厅中间,站定,气势深沉,静如岳峙。 这间大厅极其宽阔,好像原本便是准备着专为上演这等场面的,现在厅中的家具早已移开,就更显得敞朗了。 一个腰粗膀阔,环眼狮鼻的披发大汉往前一凑,双手高举过顶,向易重云捧上一柄黄麟铜皮鞘的沉重金刀--金刀刀柄却非寻常的钝圆,而是一具变相的三角铜锥,不用说,使刀人功夫的凶狠凌厉也便可以想见了。 燕铁去看在眼里,一边暗自警惕于对方兵刃的霸道,一面却更钦佩人家规矩的森严,这么多年,又在今非昔比的情形下,“血角旗”的帮规仍然沿传不变,丝毫不苟! 拔刀而出,易重云随意一舞,即见金光闪闪,寒气弥漫,那柄刃长面宽的巨刀握在这位“荒寒一尊”手里,越见威风凛凛,雄浑浩壮! 于是,人人屏息如寂,双眼圆睁,每一颗心全要提到喉咙管上了,但他们的想法却是一样的--并未期望有幸目睹一场龙争虎斗,他们只是要瞻仰一下睽违已久的易氏刀上绝技! 两人相对而立,距离六尺。 易重云沉稳如山,他目注燕铁衣,缓缓的道:“小友,远来是客,未便僭越,请你先出招吧!” 燕铁衣双手半提,全神凝聚:“请老前辈包涵。” 涵字像一抹轻烟,几乎无声的自他嘴角消逝,一面扇形的光弧已映罩到易重云的头顶! 卓立不动,易重云刀出如矢,居中穿刺,奇准奇快,“当”的一声便汤开燕铁衣的“太阿剑”,但是,流芒闪射,“照日短剑”却暴指敌腹! 大刀轮旋,易重云斜身猛回,就宛如滚起了千百面金轮飞转;燕铁衣倏忽穿掠,长短双剑猝映猝隐,洒起一蓬蓬的光雨、一溜溜的冷电,一颗颗的寒星,但见灿莹虹彩,飞绕流腾,令人目眩神迷。 金铁的交击声时起时没,有时,是连串的跳跃,有时,却又变成短促的激汤了。 光芒的影像是瞬息万变的,它会幻成各类各式诡异又璀灿的图案,凝聚于瞬息破灭于刹那间,但是,却连续不断的一再循环! 突然,易重云一跃至顶,在跃上的同时又已反泻而下,人与刀合,带起一条宛如流星曳尾也似的光速,笔直插向对方! 这是易重云的刀上绝技之一--“飞流星”! 陡然间,燕铁衣左手短剑拄地,抡旋而出,长剑“太阿”倏颤斜迎,抖起漫空光朵,反卷向上。 易重云的刀刃“呛”一声劈得地下花砖碎裂,屑渣四溅,他却藉此一斩之力,侧翻三滚,赤髯飞张里刀柄由胁侧暴挫,双脚并齐弹踢! 在漫天的星朵纵横中,燕铁衣猛往上凑,长短双剑交叉闪挥--将一百九十一次交叉的闪挥融于一次,但见奇异眩目的十字光辉流转隐现,两条相触的身影已在一声震耳的铿锵声里猝然弹开! 易重云站在丈许之外的一张太师椅边,呼吸急促,赤髯不住栗栗颤动,他睁大着那双威凌的凤眼,似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瞪视着燕铁衣,他的脸微现扭曲,表情复杂而更包含着极度的惊震! 燕铁衣便靠在大厅门框上,紫袍的肩部翻裂了一大道,但好像并未伤及皮肉,他的神色平和安详,只是也在轻轻喘息着。 两个人都没有受伤,都是完整无缺的,甚至连一滴血也没淌。 但是,谁赢了呢?谁输了呢? 从表面上看,好像燕铁衣吃了亏,他的袍肩裂开了。 易力行,那个黝黑强壮,长像粗豪而酷肖乃父的易家长公子首先兴奋的欢呼:“爹,胜了……” 他的老弟,比他稍为白净一点的易履行也跟着捧场:“妙极了,爹,你的宝刀不老啊!” 易秋盈与小真却噤若寒蝉,惶恐又迷惘的左窥右探,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她们实在分不清是那个赢,那个输了。 只是,披发的贾标与形容冷酷强悍的诸生长却默然无语,两个人的两张脸孔上,彷佛能括下一层冰霜来,而那白衣人,更连视线都垂下去了…… 易力行没有得到预期的共鸣,不觉大为尴尬,他急忙故作热烈之状:“贾二叔,爹可不是赢了么?那小子肩头的裂帛即是明证,若非爹爹手下留情,这小子那条臂膀就别想要啦。” 乃弟易履行也一力支持的嚷:“大哥说得不错,是爹慈悲,否则他还能四平八稳的站在那里硬充人王?” 不待神态窘迫的贾标与诸生长答腔,易重云已焦雷也似的大吼:“不长眼的一对小畜生,还不快给我闭上那两张臭嘴?你们不成气候,莫非也要我这为父的跟着出丑见彩?” ------------ 第72章 毒攻毒 鸳梦成幻 易重云此言一出,不但把他的两个儿子惊得目瞪口呆,就连易秋盈与小真也颤抖悚栗,惶恐无比,因为易重云的这一番咆哮,岂不是明着表示他并没有赢?比试过招,只有两种结果,非胜则败,易重云既然揭示了他未能取胜的真相,剩下的,不就只有那个“败”字了么? 大厅中,只有贾标,诸生长,与那白衣人三个是心中有数的,而他们业已显露了他们的反应--沉默。 这时-- 燕铁衣走上几步,向易重云长揖道:“比武过招,原不在胜负之分,或为互磋所学,或为彼此印证,似方才情景,也只是在下受罚过关而已,此关渡否,全在前辈,高下强弱,倒不必明揭人前!” 拄刀身前,易重云突然大声道:“小子,你是谁?” 燕铁衣略一犹豫,迟缓的道:“前辈,有此必要么?” 易重云紫气罩脸,目光如炬,他厉声道:“当然有此必要,我栽筋斗,至少也该知道栽在谁的手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轻咳一声,燕铁衣道:“我姓燕,名叫铁衣,燕铁衣。” 猛然退后一步,易重云脱口惊呼:“枭霸!” 贾标与诸生长也不由脸色大变,面面相觑--贾标更喃喃的道:“皇天……‘青龙社’的魁首……” 白衣人一听到燕铁表的万儿,更是惊惶震动,心汤神移,紧张得几乎连个手脚也不知该往那里安排是好了。 急促的喘息着,易重云宛似不胜负荷的道:“怪诞怪诞,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居然会一北一东,两霸聚头,只是……却聚晚了十多年啊……缘份么?气数么?太想不到了……” 走前几步,燕铁衣恳切的道:“前辈请容我致上最大的歉意与憾意,我原不该来打扰你退隐后清修的岁月,更不该侵犯小姐的安宁,但我迫于事实,势非得已--我不能不救我手下的命!” 易重云深深的望着燕铁衣,表情转变得有些古怪:“可笑,我还一直称你为小友,屡番呼你为小子,更以为你或许是块可以造就的材料,那里知道你竟是燕铁衣,中土北六省的绿林首脑,名震山岳的‘枭霸’,你与你组合的声望,威仪,潜势,比起我‘血角旗’的全盛时期犹更要超越,今天,证明了你本人的才能亦驾凌在我之上,我是老眼昏花了……把一条人中矫龙看做了蜿蜓在地的草蛇!” 燕铁衣直诚的道:“前辈过份高抬于我了,只请前辈恕过鲁莽之罪,我业已感激无限……” 神色顿时舒朗--快得就像一阵狂风卷扫了满空的阴霾,易重云回手将刀交给贾标,他展开双臂,伸向燕铁衣:“好小子,老弟,我还是要叫你一声好小子,直是个好小子,输在你手里,也不算丢人,呵呵,因为你一直便比我混得强,长江的后浪果直推前浪啊,来来来,让我结结实实的拥抱你一次!” 燕铁衣迎上前来,易重云抢前一步,就在他移动的时候,脚底那双原本十分坚牢的薄底靴竟然张开了口,自靴头一直裂到靴跟,举步之间呼嗤呼嗤直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易重云用力拍着燕铁衣肩头,大笑道:“老弟,我还得多谢你那十字形交叉剑法下的包涵哩,要不,我只是捣穿你的肩,你却早就削掉我的两只脚啦!呵呵,靴底留情,风凉风凉……” 燕铁衣笑道:“是前辈承让!” 挽着燕铁衣归座,易重云高声嚷道:“老弟,年纪轻轻,别学得这么虚情假意,得跟我老头子学学,来呀,你们通通过来,我要正式替你们引见‘青龙社’的魁首,北六省绿林道的盟主,鼎鼎大名的‘枭霸’燕铁衣!” 于是,大伙都走了上来,小姐丫环是不必再介绍了,贾标,诸生长,易力行,易履行等一一通名报姓之后,那白衣人却正在偷偷溜向门外! 一眼瞥及,易重云怒冲冲的大叫:“瞿奇……你这兔崽子要往那里去?怎的这般没有规矩、不识礼数?你是要丢我的人还是丢你叔叔的人?贵宾面前竟然此鬼祟!” “瞿奇”这两个字甫一入耳,燕铁衣即时一怔,他目光一转--可不是,那白衣白巾的瘦高个子,刚刚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宛若在逼他上吊似的那般艰辛的转过身来。 白衣白巾,身材高瘦,玉簪束发,容貌端正,左眉中间有两条横切的断痕,这人的名字叫瞿奇,所差的就是一顶青竹笠,燕铁衣知道,天下不会同时有两个形状如此相似的人,这叫巧么?世间事可就真的巧得令人不能置信呢,盗“龙凤镯子”的人竟会在此地发现! 磨磨蹭蹭,彷若举步万钧般沉重的挨了近来,瞿奇是满脸的焦急加上满脸的慌张,他不敢正面朝向燕铁衣,羞羞惭惭的垂下视线。汗水业已满了一头! 易重云大喝道:“向燕大当家的通名请安呀,你平时的精明老到都跑到那里去了?别以为你在江湖上已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比起人家燕大当家的来,可是描也不用描了!” 瞿奇似是十分敬畏易重云,他不敢违抗,却低下头来沉沉涩涩道:“在下瞿奇,谒见燕大当家!” 赶忙还礼,燕铁太和煦的道:“不敢,瞿兄西塔贵手,指上称绝,铜尺留功,更是骇俗,我真是大大的见识了!” 机伶伶的一哆嗦,瞿奇赶忙用一种祈求的眼光望着燕铁衣,呼吸急促的道:“大当家的素来仁厚宽大,这里瞿奇要先表钦服,再表感谢!” 没有听出他们双方的问答乃是“大轴子套小轴子--画(话)中有画(话)”易重云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人家燕老大在夸你那‘白虎指’的功夫,却也不知道谦让几句,反倒扯上什么‘仁厚宽大’来了,妈拉个巴子,真是不知所云,牛唇不对马嘴!” 燕铁衣温和的道:“瞿兄太客气了,其实无须如此,只要瞿兄愿意结交,我倒十分情愿和瞿兄不做冤家做朋友。” 话中暗含之意,瞿奇肚里雪亮,他感激异常道:“在下当然愿意和大当家的做朋友,承蒙不弃,在下刻骨难忘!” 燕铁衣是暗示对方,只要把“化敌为友”的阻碍撤除,即可替他掩遮少许,并不再追究--瞿奇精明无比,何尝不知道这个意思?又何尝不知道那“化敌为友”的障碍乃是他在“仁德村”季家劫去的一对“龙凤镯子”呢?只要奉还这对“龙凤镯子”,燕铁衣就会和他“不做冤家做朋友”了。 两人打着哑谜,怎么回事只有彼此心中有数,因为仅是“点”到为止,其他任何人都没听出什么不对来,这时易重云又道:“老弟,我们言归正传,明天一早,你带秋盈同小真去,我们全班人马尾随于后,等到那草药郎中替你手下疗完了毒,我们再上前接人!” 燕铁衣连声称谢,同时又表明了不希望伤害洪坤的意思,易重云好歹总算答应下来,却问他熊道元受伤的经过--燕铁衣深恐这位老红胡子动了气愤要拔刀相助,便三言两语谎瞒了过去,他不愿破坏易重云宁静的退隐生活,更不愿为了他与“祁家堡”的事而使易重云或他的家人遭受伤害,而燕铁衣明白,他和“祁家堡”的纠葛,只要一旦加入了第三方面,便必然会闹得流血搏命,干戈大起的,这在他来说,实在没有必要。 ※※※ 天还没亮,燕铁衣便偕同易秋盈与小真离了“秀楼山”,直放“青木沟”。 易重云父子三人,贾标,诸生长,加上瞿奇等共计六个人,便远远跟从在后面。 在燕铁衣出发之前,瞿奇便找着一个不为人见的机会,悄悄将一具内藏那对“龙凤镯子”的小锦盒交给了他,同时,瞿奇也一再挚诚的表示了他的感激与愧疚--原来,瞿奇强劫这对“龙凤镯子”的动机,果然是在那小镇的酒楼上,窃听熊道元谈话时兴起的,他尾随着跟着下楼,又避在一边眼见燕铁衣与熊家兄分手,然后,他隐在熊家兄妹附近,知道他们要雇车来回“仁德村”,这就够了,“仁德村”好打听,村子里姓季的只有一家,所以他找上门去很容易,而得手却更容易了。 瞿奇去强劫这双“龙凤镯子”,说起来,也是为了想赠送给一个人--易秋盈,瞿奇的一位堂叔,与易重云是多年的挚交好友,他又是从小颇得易重云赏识,双方是世交,又可谓通家之好来往得密切了,瞿奇便深深爱上了易重云的女儿秋盈,而他对秋盈的感情,易重云也十分了解,但这位老红胡子却从未表示过什么意见,既不反对,也不赞同,达练世故的瞿奇知道,他这位老伯是在对他观察和考验,从而决定女儿的终身。 追求易秋盈的少年儿郎却非止瞿奇一人,另外尚有两位,家里都与易重云同样有着深厚的世交渊源,而他们本身的条件也不差于瞿奇,于是,此中便自然发生了竞争,瞿奇也就更加深了讨好易秋盈的念头--这对“龙凤镯子”的不幸便发生了。 瞿奇干下的这桩事,却不是易重云父女所知道的,非但大大违背了易重云最为注重的“祖宗规矩”--捻股子或走单的强索,一旦退隐,本身及随追的下属人等俱不能再做“买卖”--而易秋盈尤其憎恶这类强索豪夺的罪行,此事如果一旦被易家父女查觉,瞿奇竟将鹄靶扣在了燕铁衣的头上,更被燕铁衣踩穿了内情找上门来,则瞿奇与易秋盈的好事立即告吹不说,他自己更免不了受到严惩,如此一来,他就整个儿完了。 燕铁衣只在暗里收回这对“龙凤镯子”,不但不将其中的内幕拆穿,更帮瞿奇代为掩隐,这分德意瞿奇如何不感激涕零,刻骨铭心?休说尚有易家父女的顾忌在,便仅有燕铁衣追逼临头的麻烦,也就够他天涯奔逃的了,如今,燕铁衣便在淡淡数语之中,全替瞿奇解除了这重灾难。 镯子是“完璧归赵”了,瞿奇的感觉如释重负,他暗自庆幸的有两件事--一是遇上了燕铁衣这种宽宏大量的“对头”,另一样,就是幸亏他在昨晚才刚赶到“秀楼山”,尚未及伺机向易秋盈“献宝”,否则,两端缺一,他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不去吊头也要吊颈了……。 瞿奇那天在小镇的酒楼上,并不知道燕铁衣就是名镇天下的“枭霸”,如今,他知道了,却深深感到“枭霸”并不似外传的那样凶狠冷酷,相反的,更竟如此仁慈敦厚,通情达理,简直是位“活神仙”了……。 于是,他彻底的向燕铁衣倾诉了一切,而燕铁衣也宽恕了他--心里有个想法燕铁衣不曾出口,他觉得,这位“西塔派”的俊彦人物,倒是与易秋盈足堪匹配,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现在,燕铁衣已来到了“青木沟”,村头上的几株合抱大槐树在望了。 他制造了一点效果--让易秋盈主婢自己将身上衣裙无伤大雅的撕碎了一点,把秀发弄得蓬松散乱,另抹了些灰沙在她们的脸上,然后,他下了马后一再抱歉的将这两位美人儿困了起来,让她们一起挤在鞍上,他自己则牵着缰绳,闲闲走近了洪坤的竹篱矛舍。 此时,天朦朦亮。 “哎呀”一声推开了篱门,燕铁衣行至阶前,低沉的叫:“洪坤,洪坤,我回来了。” 但是,屋里却没有声响,没有动静。 凑到堂门傍边,燕铁衣又略略提高了嗓音:“你睡死啦?洪坤我回来了,你还不赶快出来接人?” 里面仍然没有反应。 燕铁衣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惊恐--他生怕熊道元出了事--一脚踢飞门扉,却在那扇陋门“碰”的一声往后开启之际暴闪而入? 房中一灯如豆,显得有些阴沉晦暗,但是,在那晃摇明灭的朦胧微光下,却可以看清墙边怕榻上躺着的人--不错,是熊道元。 急步上去,燕铁衣仔细探视自己这个心腹手下,熊道元已改成仰躺的姿势,身上还盖了床薄被,面孔仍然乌紫肿胀,神智依旧昏沉不醒,但是,呼吸之间,却似乎畅顺了许多! 很显然的,洪坤已经依诺给熊道元服过压制毒性,延缓毒发时间的药物了! 燕铁衣刚刚舒了口气,尚不及有进一步的举止,耳朵里已突然听到竹篱外面传来几下细碎轻微的声响--似乎有人掩到载着易秋盈主婢的那匹马儿旁边了。 于是,快得和进屋时一样,燕铁衣偏身掠出,往空一个翻弹,“呼”的一声便已落到马匹之侧,行动疾如电闪! 一条黑影正从马尾后面绕到马首之前,好像在仰着头办认鞍上的两个女人,而易秋盈同小真在受惊之下的呼叫声犹未出口,一泓秋水也似的冷灿剑锋已那么悄无声息又平稳准确的搁上了黑影的后颈! 突的窒噎一声,那黑影身子一僵,脑袋挺着不敢稍动,口中却骇然急叫:“谁?是那一个在恶作剧?快把这玩意拿开,这可是会伤人的哇。” 哈,竟是洪坤的尖细嗓门! 手执剑柄,纹风不动,燕铁衣冷冷的道:“洪坤,你在和你那一个祖师爷逗耍子,寻开心?” 那黑影果然是洪坤,他急切的道:“是燕老大吗?我就正在通宵未眠的等着你来呀,怎么说是寻开心呢?” 燕铁衣阴森的道:“为什么不在屋里等?却鬼鬼祟祟跑到外面探头探脑?洪坤,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一面说,架在洪坤后颈上的冷锐剑锋便微微往皮肉里按了按! 怪叫起来,洪坤双手连挥:“燕老大,燕老大,你手脚轻一点,轻一点呀,这锋口业已切进内里啦……你别误会,我绝没有一星半点歪心意,我只是等得烦了,出来逛一下。”……” 哼了哼,燕铁衣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花巧,洪坤,你故意隐在外面,以便窥探我是否掳劫了你所要的人回来?若然,你或许依诺而行,反之,你就想变卦了,是不是?” 洪坤满头大汗的道:“直是黑天的冤枉呀,燕老大,我只不过逛了一圈回来,没看见你,却发现了这匹马拴在篱外,鞍上影绰绰的像是有人,我起了好奇心,凑近来想看个明白,不料你却突然出现,又用这玩意搁上我的脖子,燕老大,你帮帮忙,行行好,收起家伙,要不,稍一疏忽,这利的锋口子就入肉三分啦!” “铮”一声脆响,燕铁衣收剑入鞘,厉声的道:“洪坤,你下一次如果再这么鬼祟,就别怪我的剑不留人!” 洪坤急急转回身来,一边伸手抚摸自家后颈,一边如释重负的道:“天老爷,你真叫心狠手辣啊!” 冷峭的,燕铁衣一指鞍上,道:“人替你带来了,洪坤,下一步就看你怎么向我交待啦!” 大言过望,洪坤一双眼珠子都像要凸出眼眶似的,瞪着马鞍上并挤在一起的两条身影,他咽了口唾液,迫不及待的道:“你不是诓我吧?燕老大,方才天光晦暗,黑忽忽的看不真切,还没辨清那马上人的模样儿,你就几几乎吓破我的胆啦!” 燕铁衣硬板板的道:“现在去看。” 匆匆转身,但转到一半,洪坤已蓦的一顿,他望着燕铁衣,狐疑的道:“燕老大--怎么鞍子上有两个人?我说的只是一个……” 燕铁衣恶狠狠的道:“另一个是易秋盈的婢女小真,她们俩一向形影不离,我总不能抢来一个,留下另一个向易重云去告状吧?” 连连点头,洪坤恍然道:“对,对,对,看我这脑筋,秋盈是和她的那个丫环小真十分亲近,情同姊妹……这样正好,有她陪着,也免得秋盈将来日子过得寂寞……” 一口一个“秋盈”,洪坤的这股子肉麻,把燕铁衣弄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啼笑皆非的暗里摇头,心里想:这桩事到今天就为止了,那还有什么“将来”? 洪坤借着微曦的天光,仰首仔细辨认鞍上的易秋盈--易秋盈也十分合作的低下脸来让对方更容易看清,小真却不断的咕噜咒骂着! 猛的跳了起来,洪坤就像疯子一样手舞足蹈,欢欣欲狂:“不错不错,一点不错,是她,是她啊,是我的心药,我的心上人,我的心肝呀,是我的秋盈,小秋盈啊。” 燕铁衣冷然道:“另小帐加一,缀上了她的婢子小真。” 冲到燕铁衣面前,洪坤又是打躬作揖,又是呵腰拱手,一付“感激涕零”之状:“多谢多谢,真是多谢,燕老大,你功德无量,恩同再造,你是我的大恩人,是我再生的爹娘呵,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好。” 燕铁衣无动于衷的道:“不必报答,只不要忘记你允诺过的相对条件便行--我的兄弟仍然处于危难之中。” 洪坤恨不能剖心以示:“你宽怀,燕老大,包在我身上!” 说着,他一头掠了过去,小心翼翼,如获至宝般将易秋盈与小真次第接下马背,一面手忙脚乱的为她们拂灰尘,松绑解困,一边心疼不已咕噜着:“唉,这是干什么?对付两位小姐竟恁般残酷粗暴?我的天,困得这么紧法,一定把肌肤磨破,血脉都阻滞了!” 易秋盈垂首无言,竟无反应,小真却怒目蹬视着洪坤,一付咬牙切齿的模样。 燕铁衣冷冷的道:“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洪坤。” 只当没有听见,洪坤向着易秋盈胁肩谄笑,极其阿谀的放软了腔调:“易小姐,小秋盈,实在对不起,害你受了这许多苦,原谅我实在想你想得快发疯了,真是魂萦梦系,刻骨镂心啊……小秋盈,你的影子像生了根一样扎在我的灵魂深处,拔不掉,挥不去,你就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再不能得到你,我就只有死--孤伶伶的死,凄惶惶的死,不瞑目的死啊!” 易秋盈满面飞红,羞不自胜,窘迫得就差一点找条地洞钻进去了! 跺跺脚,小真尖叫:“姓洪的,你这是做什么?污言秽语的满口胡说,把肉麻当有趣!” 以手抚心,洪坤不闻不问,恍若痴癫了一样,向着易秋盈几乎就跪将下去:“小秋盈,姓燕的奉我之命而去请了你来,他的粗鲁处我自会加以严惩,但你却不要因为我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你而生我的气,小秋盈,我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因为再见不到你,我就要疯了,要狂了,要死了……小秋盈,我会向你保证,我会全心全意的来爱你,我会用全生命来疼你,我要满足你所有的欲望,甚至你要摘天上的星,水底的月也行……小秋盈啊,我们未来的可子是美好的,未来的生活更是充满乐趣,洋溢幸福多彩多姿的,叫小真陪着你,让我们共同组织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易秋盈羞得差一点就要拔脚逃走了,她用手抚着脸,只能抖着声说一句话:“不要这样……请不要这样……” 小真搂着她的主人,嗔目切齿道:“洪坤,你不要脸透了!” 洪坤靠近一步,是那种夸张喧染的痛苦表情:“小秋盈,你听我说,我!” 冰冷的剑锋又在这时贴上了他的后颈……部位正好吻合方才的痕印,是燕铁衣严酷的语声:“留着这些话等以后再说,洪坤,日子长着,够你慢慢夹磨的,现在,不要耽搁我的时间……快进去把我手下的毒伤根治!” 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洪坤这才清醒过来,他双手急摇,慌张的道:“行,行,行,燕老大,我这就去,请你把家伙拿开,这不是说笑的事呀!” 燕铁衣收了剑,洪坤先殷勤的像巴结皇太后一样,将易秋盈主婢两人送进了茅舍的侧间安顿好,然后,又小心的锁扣上门,这才开始在燕铁衣的监视下为熊道元疗治积毒。 就在方才洪坤送易秋盈与小真进房的时候,燕铁衣已注意到那间大概原是洪坤自家卧室的小房间里,已收拾的乾乾净净换上了新被新褥,倘摆上了两瓶鲜花,但是,唯一的那扇窗户也加上了铁栅! 不禁暗中冷笑,燕铁衣知道洪坤早就作了准备,还是软硬俱兼呢,怕就怕他这场美梦将醒得快到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程度! 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当天色大亮,洪坤已然完成了他全部的工作,但形色却已相当疲乏了。 燕铁衣急问:“如何?” 得意的一笑,洪坤嗓门更形尖锐:“如何?燕老大,我的医术还错得了么?我向你担保能治得好熊道元的毒伤,就一定会将他治好,现在业已尽除他体内积毒,并且加强了保元固本,顺气和脉的药力,此外,我也用了清凉热的药物,使他在更觉舒坦中越快缩短痊愈的日期,我可以大胆的说一句,最多不用十天,他即将康复如昔,健壮似头大公牛了!” 燕铁衣板着脸道:“你没有故意喧染夸大吧?” 洪坤像受了莫大侮辱一样怪叫起来:“这是什么话?不相信你自己看,燕老大,你杀我的头都可以,若是怀疑我的医术我可忍受不了,我可以用性命向你保证熊道元的康复!” 注视着熊道元,燕铁衣终于放心了--现在,熊道元的气色已大异先前,浮肿消失了,乌紫尽褪,不但呼吸平静安详,甚至脸上的表情都舒坦许多,所遗下的中毒残迹,只是那一抹倦怠一丝憔悴而已,燕铁衣对岐黄之道并无深研,但是,却也略识皮毛,至少一个病人气色上所显示的好转与恶化,他还分得出来,此刻,熊道元的情况正在大大的好转中。 笑笑,他平和的道:“随便问问,何须如此大惊小怪?我关心我的手下,总没错吧?” 一边在收拾各项用过的药物器具,洪坤边不大耐烦的道:“好了,燕老大,我们各得其所,各还其愿了,如今,也到了应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燕铁衣笑道:“这么快就要赶我走?你可真是无情无义,过河拆桥呀,常言道:新人进了房媒人扔过墙,尊驾如今连房尚未进,就要将我这做媒的一脚踢开了!” 敏感的“虎”然转身,洪坤愤怒的叫哮:“你想怎么样了,要毁诺食言么?我告诉你,我早已书就函帖一叠,交予我的徒弟,只要我一旦遇害,他即将遍投江湖,四撤武林,揭穿你毒辣无信的阴谋!” 耸耸肩,燕铁衣道:“别这么紧张,我言出必行,绝无反悔,走就走吧,你却犯得上这般大惊小怪?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一指门口,洪坤尖声道:“走,快走,背着你的这个累赘,现在就走!” 叹了口气,燕铁衣言不发的过去背起熊道元,来到门边,似乎还依依不舍般道:“再见了,朋友,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急速挥手,洪坤厌烦的道:“快请吧,还你个大头鬼的再见,最好我们一辈子也别朝面!” 燕铁衣出了门,抱着熊道元上马离开,在马儿扬蹄的一刹那,他隐约听到里面屋中传来洪坤掩堂门,开扣锁的声音……。 在转过官道上的第一个弯角时,路边一处林丛低势后闪出了瞿奇的身影,他轻轻招呼燕铁衣,同时往林丛外面指了几指。 迅速策骑奔了过去,林丛后一片洼地里,易家班全员在焉--易重云、易力行、易履行、贾标、诸生长,另外,还有含羞带笑的易秋盈与面泛得色的小真! 双方才一见面,易重云已趋上前来挽住下马的燕铁衣,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啊,一步一着,俱在料中,更是分毫也不差,一来,那狗头郎中可要气疯了心了。” 瞿奇已将熊道元扶躺下来,这时,他站在一边,恭谨的解释着:“就在大当家监视洪坤为熊兄疗伤之际,易家两位兄弟与我已割断侧屋铁栅潜了进去,一直待到确定洪坤将熊兄毒伤根治后,方才偕同秋盈妹,小真等离开,会合了大伯与贾二叔,诸三叔一起在这里等你前来。” 燕铁衣连声道谢,易重云又殷殷问明了熊道元的毒伤却除后的情况,热情的道:“老弟,何不与你这位手下一起到我那蜗居盘桓几天?也好让我们哥俩多亲近!” 燕铁衣只好以组里事忙为藉口婉拒,易秋盈却含羞带怯的接上来道:“燕大当家,我爹这么诚意的请你来,你就好意思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易重云也嚷着道:“是呀、我闺女可也帮腔了,老弟,不来不成,何况你这伙计也要找地方养歇?” 燕铁衣忙道:“前辈曾为一帮之主,亦知帮中大小事杂,为首者不可久离旷时,前辈盛情,在下心领,倘请另订后会之日,必当专程趋府拜谒!” 易重云又邀了一阵,实在因燕铁衣辞意坚恳,才只好勉强作罢,他又坚持订下了重见之期,始遗憾的放过了燕铁衣这一“马”。 但是,流露在另几张面庞上的表情,却不禁显得失望又怅然了。 易重云捋髯低笑道:“得,得,你们都喜欢多与燕大当家的亲近,我也明白,但人家堂口中的确有事,可不能为了留在咱们这里,而误了正经,我也曾掌过一大帮兄弟伙的舵,其中难处自是省得,这次放他回去,好在另订了日子,不怕他不来,否则,我老汉便找上‘楚角岭’去抬他,看他再怎么推法?您们放宽心,别一个个顶了这么付熊样子闹笑话。” 一番言语,倒不由将大伙说得都笑了,而就在他们笑声才起之际,外面官道上,已传来一阵急速的奔跑声,还加杂着一个人疯狂般的嘶号:“黑心黑肝的骗子……燕铁衣啊……你诓得我好惨……我要找到你同你拼命,我不要活了……老天爷睁眼瞧着哪……光天化日,有人在行诈使奸哇……” 脚步声奔了过去,那种披肝沥血的号叫声也越传越远:“小秋盈……我的小秋盈……你就这么狠心丢下我不顾啦?你知道我是不能没有你啊……我要找你,我要你跟我走……小秋盈啊,你在那里……” 重重一哼,易重云道:“这疯子,若非燕老弟曾替他说情,我现在就宰了他!” 瞿奇也咬牙道:“简直荒唐透顶,天下也会有这种无聊又无耻的人,若他再遇上我……” 易家兄弟也起了哄,小真亦恨恨的道:“老爷少爷还没见着这姓洪的先前那等疯癫模样呢,污言秽语的,能气死人!” 易秋盈脸如红霞,羞怯的道:“小真,不要胡说。” “毒金刚”诸生长冷然道:“现在要惩罚他,还来得及!” 摇摇头,易重云道:“罢了,也怪可怜。” 是的,这正是燕铁衣想说的话--也怪可怜,男女相悦是人之常情,但却不能过份痴迷,尤其方式必须正确,否则,非但可怜,更也可恶了。 洪坤便正是如此,他早该明白--色字头上刀一把,如果求“色”的手段再违反了正途而流于邪异,便更难收到预期的效果了。 燕铁衣有一点恻隐之心,但却毫无内疚与不安,因为他自始至终便未尝失信毁诺,他答允洪坤替洪坤前去劫美,不过,他从来没有许诺过这“美”的离去他也应该负责—— 红雪扫校 ------------ 第73章 单骑会 水落石现 在与易家人分手之后,燕铁衣立时将熊道元护送回“仁德村”家里,他没有多作逗留,也未曾详细回答村中那些父老亲族的问题,他只将“龙凤镯子”交还给季学勤,便匆匆离开了。 当然,他的目地是“祁家堡”。 这天,日头刚攀上了东山,他已出现在“祁家堡”,不是偷偷摸摸的掩进去,而是堂堂皇皇的飞越进去,大方得很。 于是,“祁家堡”内立时警号大作,上下惊动,天翻地覆也似的骚乱起来,自堡主祁雄奎以下,所有能派上用场的人全部拥集,就在堡内的那幢议事堂之前将燕铁衣团团围住! 立于重围之中的燕铁衣,神色不变,雍容自若,那种旁若无人的傲然之态,既是狂悍,又是尖锐藐视,祁家堡的一干人几乎凸出了眼珠子! 祁雄奎越众而出,一见燕铁衣,便遥指着他的鼻尖大吼:“姓燕的,你可真是阴魂不散,歪缠横赖到底,上一次被你逃掉,这一遭我倒要看你用什么法子飞天遁地?” 燕铁衣冷寞的道:“祁雄奎,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又来了?我那手下可已冤死了没有?” 祁雄奎咆哮如雷:“你除了诬裁我儿不遂,因为毒计难逞于心不甘,方才再度潜来本堡之外,还会有什么其他理由?至于你那狗腿子的死活,更与我无关,我不须问,也没有这个兴趣问!” 燕铁衣严肃的道:“如果我这一次来找出了你儿子的罪行真凭实据,你又怎么说?” 勃然大怒,祁雄奎道:“我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但你只在混闹一通之后逃之夭夭,却任什么凭据也没找出!燕铁衣,我不再上你的恶当,更不会继续容忍你这样胡为下去!” 跟在祁雄奎身后的“双全儒生”尤一波忽然冷笑一声,道:“姓燕的,戏也该落场了,别再活神活现的扮演下去啦,‘祁家堡’是开的酒楼饭么?容得你欲来就来,要走便走?” 站在另一边的那个独臂赤面大汉--“铁龙臂”雷刚也引吭大吼:“我们今天必要擒住姓燕的,拷问出他真正的意图来;如此三番两次的侵犯本堡,诬赖少堡主,羞辱祁家的威信,到底是何居心?” 那个凸眼阔嘴的人物也怪叫:“曾玉安、邱景松、颜亮他们三个人挣扎了一夜才捡回了性命,大家都看到他们三个人已被姓燕的糟蹋成了什么模样?这等欺凌,这等侮辱,我们还能再忍受下去么?” 雷刚激昂的道:“程半途说得对,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嗯,那凸眼阔嘴的仁兄就是“鳄尾”程半途,祁少雄的死党又都聚集在一起了,而且显然都是互相呼应的呢! 祁雄奎气涌如山的道:“燕铁衣,今天你必然逃不了公道!” 燕铁衣古井不波的道:“祁雄奎,如果你中了这些奸狡小人的煽动而贸然干戈相见,恐怕你就会后悔莫及了!” 祁雄奎暴烈的道;“若说小人,便正是指你自己!” 阴冷的,燕铁衣道:“我对你们,已经非常容忍了,祁雄奎,如果你以为我的容忍就是懦怯,那你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至少有一点你该弄清楚,‘青龙社’不比‘祁家堡’势弱,而我燕铁衣也未见得就攀低了你祁雄奎!” 狂笑一声,祁雄奎道:“如此说来,你是有心要与我祁某人见个真章,分次高下了?” 燕铁衣森寒的道:“只要你有这个兴趣,祁雄奎,无论何时何地以何种方法,我绝对奉陪到底!” 铁龙臂雷刚大喝:“放倒他,就是现在!” 程半途也叫嚣:“请堡主下令,容我等生擒此獠!” 祁雄奎怒吼:“我自己来,燕铁衣,就在这里,只我二人决一死战!” 深深吸了口气,燕铁衣平抑着自己的情绪,缓缓的道:“祁雄奎,我们记住这个约会,但我要先将你儿子的罪恶凭据找出来!” 祁雄奎悍厉的暴叱:“子虚乌有,一派胡言,你是在藉故推搪延宕,你不敢与我较量,你是个蠢货!” 微微笑了,燕铁衣的这抹微笑却极其冷酷:“祁雄奎,认不清自己已是一种悲哀,认不清敌人则更是悲哀,你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不仅令我失望,尤其觉得可叹--我们先说好,我把你儿子的淫行罪证揭出,然后,我们俩人再做彻底了断!” 祁雄奎双手握拳,激动的道:“但这一次你再找不出凭据,又待如何?” 燕铁衣声如金石般铿锵的道:“我就自断一臂谢罪,断臂之后,你我再一分高下!” 心中一震,祁雄奎脱口道:“此话不假?” 燕铁衣冷硬的道:“我以我燕铁衣的人格与‘青龙社’的威信向你保证!” 于是,祁雄奎似乎在考虑了,但他刚现出犹豫之色,尤一波已大叫道:“堡主,切切不要中了他的阴谋鬼计,他完全是另有图谋,藉此拖延过当前不利于他的形势,再觅机施其龌龊技俩……” 燕铁衣阴沉的道:“尤一波,告诉我,我有什么‘阴谋鬼计’?是图你们的财?嫉你们的势,畏你们的威,抑是看上了你们这片堡子的风水?” 窒了窒,尤一波张口结舌了好半晌,方才恼羞成怒的拉开嗓门厉吼:“我不管你是怎么回事,你就是有‘阴谋鬼计’,就是另有图谋!” 冷冷一笑,燕铁衣不屑的道:“你在不知所云了,尤一波,因为你胡说八道,所以你才会不知所云!” 尤一波跳起来狂叫:“我剐了你!” 突然暴喝一声,祁雄奎厉声道:“不准妄动--燕铁衣,或就再给你这次机会,可是,这是最后一次!” 燕铁衣颔首道:“我也不可能再要求第三次!” 祁雄奎凶恶的道:“这一道,无论是任何结果,燕铁衣,你都必须有个交待!” 燕铁衣重重的道:“但你呢?” 祁雄奎大声道:“我的许诺仍然有效,如果我儿确有你所说的贪淫罪行,我亦自将还你公道!” 燕铁衣道:“一言为定!” 祁雄奎凛烈的道:“决无反悔!” 这时,程半途,雷刚,尤一波等人全急了,他们高声叫嚣,群起鼓躁,祁雄奎立即怒目环砚,霹雳般大吼道:“我已有言在先,任是那一个胆敢莽动,便休怪我毫不容情,必加严惩!” 经过祁雄奎这一压制,方才免将这些个他儿子的心腹死党按捺下去,但那种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火燥情势,却仍隐隐待发!” 祁雄奎厉声道:“这一次,燕铁衣,你又从那里开始?” 燕铁衣冷冷的道:“宏仁园。” 祁雄奎瞪着眼怒吼:“又是‘宏仁园’?你上一次几乎把那里的老鼠窟窿也掏遍了,却未见你找出什么凭证来,今天你又要重蹈覆辙?” 燕铁衣不似笑的一笑道:“今天,结果就会大大的不同了!” 祁雄奎咬着牙道:“千句话,万句话,只有一句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成功失败,都没有下一遭!” 信心十足的点点头,燕铁衣泰山笃定的道:“我比你更要明白!” 四周,尤一波、雷刚、程半途等人的脸色极其难看,全在阴晦中隐露着惊疑不安。 于是,祁雄奎引领着燕铁衣行向堡后的“宏仁园”去,和上次一样,“祁家堡”的大批人马便随同左右,不怀好意的紧紧跟缀着。 “宏仁园”的门口,祁少雄早已站在那里迎候着了,他的身后,一字排立着四个人!燕铁衣全都见过,其中三位且是素识了:曾玉安、邱景松、颜亮、以及那位长着一脸褐斑的粗壮大汉石顺。 祁少雄神色的愤怒与他眼中的恶毒相映,便组合了他整个表情上的凶暴意图,他站在那里,模样恨不能要将燕铁衣生啖了。 曾玉安的左手,断落处缠裹着厚厚的白布,脑袋上也包了好几层布带,形容委靡憔悴,奄奄的连半点生气也没有,邱景松除了左耳贴着一大块红皮膏药外,看上去还比较完整雅观些,但也一样神情惊悸忧惶,一副大祸临头似的惴栗不安状,那“老竹竿”颜亮则在腋下撑着拐杖,瘦脸枯黄,浮着蜡色,活脱大病未愈的德性,一条右腿虚站着地,像棉花做的一般软晃晃的。但是,这三位仁兄虽然都不成人样了,那股对燕铁衣痛恨怨毒的形状却无二致,三个人的三双眼睛,全都在愤射着狠毒的火焰! 微微颔首示意,燕铁衣气度雍容,有若在巡视自己手下的分支堂口一般:“久不相见了,各位别来无恙?” 三个人全没回答,流露在眼中的光芒却更形怨恨激烈了。 燕铁衣笑笑,道:“很抱歉没时间去探视三位,因为我知道在经过这一段长久的时间之后,三位自会有办法解脱束缚,安然回转的,这是人的求生本能所使然。” 其实,燕铁衣未曾回去替他们解绑,主要便是要对他们加以惩罚--他们欺骗了他! 忍不住,邱景松嘶哑的大吼:“不要得意,燕铁衣,你不要得意,只在今天,你就会一个筋斗栽到底,我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要连本带利的在你身上找回补偿来,我们会零碎分了你……” 燕铁衣安详的道:“奇怪,只这几天功夫,你的胆子忽然大了,口气也硬扎多啦?” 胖脸涨赤,宛若猪肝,邱景松又羞又恼的咆哮:“什么东西?你当我会糊你?我从来也没含糊你过,我更未向你装过蒜,使过赖,你你……你竟以为我是什等样的角色?” 燕铁衣一笑道:“九流走卒而已,邱老弟,九流。” 怪叫连声,邱景松暴跳如雷:“我豁上了,我和你拼,我宁愿肯叫你打我也不能叫你吓我,他娘的皮,我这条命也不要了……” 突然,曾玉安冷森的道:“闭嘴--这里有堡主与少堡主调度,你只须听命而行,却大呼小叫什么?” 颜亮也沙哑的道:“是呀,落进筛子的鸟雀,还怕他飞了?老邱,沉住气,过节总会有个了断的!” 当邱景松悻悻然刚刚定静下来的时候,燕铁衣已向祁少雄尔雅的一笑道:“又来打扰了,少兄。” 不知怎的,祁少雄心中震动,觉得有股寒气在背脊冒升,他在这一刹那间,跃跃感到一种强烈的惶恐与惊悸,好像,好像灾祸当头前的那般不安! 祁雄奎却十分放心宽怀的道:“雄儿,姓燕的又来骚扰我们,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为了不令他继续纠缠下去,为父的再给他这次绝不会成功的机会--让他再搜一遍,看他如何能找出诬赖我儿的‘佐证’来?这一次,若与日前的结果相同,他就必须付出惨痛的教训,我儿素行端正,问心无愧,不妨再容燕某放肆一遭,真金不怕火炼,事过之后,为父定将你所受的委屈与冤枉舒平,向姓燕的讨还公道来!” 面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祁少雄的表情极其苦涩:“爹爹……已答应他再一次如此羞辱我们?” 祁雄奎大声呵斥道:“我还要叫他心甘情愿,无所狡辩的自领惩罚,让他对这种龌龊邪恶的行为负责到底,我们这般容忍,无非是公诸天下于我们的正直磊落,不留人以话柄,即使他的做法是一种‘羞辱’,但我们在证明我们的冤屈之后,姓燕的却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这项代价,包管十倍严重于他对我们的‘羞辱’!” 祁少雄嗫嚅的道:“但是……爹爹……!” 打断了儿子的话,祁雄奎暴烈的道:“不必再说了,你这一犹豫,还让姓燕的认为你心中有愧呢,你既没做这些丑事,怕什么?他要搜,就让他搜去!” 燕铁衣笑道:“还是祁堡主阁下明道理,识大体,气度宽宏,让人由衷敬佩!” 祁雄奎粗声道:“不要废话,现在,你就开始吧,不过我要先警告你,你的时间只到入黑!” 燕铁衣并没有“祁家堡”人预期的那种悚惶抗议,他竟非常从容的道:“可以,说不定还不需要到那个时候。” 此言一出,自祁少雄开始,他及他的那群心腹们,全在脸孔上抹现了一片黯灰面色! 一边往园里走,燕铁衣边道:“我们先从‘麒室’开始!” 于是,祁少雄斗然全身一僵,面孔也顿时扭歪了,那些与他狼狈为奸的“教头”们也齐齐震动,彼此神色大变,面面相觑--而觑及的,也只是同样的变了形的几张土包脸庞罢了! 行走如飞,燕铁衣不给对方任何搞鬼的机会,他迅速穿过檐廊,来到后园小溪边的那块大方石旁!!这时,只有祁雄奎同另外几个“教头”还毫无异状,他们仅觉得惊讶好奇而已,但是祁少雄及他周围的那帮子爪牙,却一个个的俱惊破了胆了! 祁雄奎迷惘又不耐的道:“燕铁衣,你带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你……” 他话还没讲完,斜刺里,人影暴闪,一柄雪亮的单刀猛扎燕铁衣左胁,燕铁衣动也不动,右手猝挥,冷电一抹下截平伸,两个动作融为一次,只听得“铿”的一响,那个偷袭者已狂号着往后倒仰出去,胸膛里的鲜血,喷起了好几丈高!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条三节棍已“哗啦啦”凌空劈洛,燕铁衣仍然半步不移,左手倏斜暴翻,那么准的一把抓住了棍头,但是,他却并不扯带,也不回剑斩杀,他只将手中的棍头猛力挥劲反弹,于是,一个瘦乾似的身体已尖嚎着连连打着旋转摔出了丈外,那反弹回来的三节棍头一截,便正插进了这位朋友的左胸里,而且,深透入骨! 第一个用单刀偷袭的人,是断去一手的“双虹刀”曾玉安。第二位,却是”老竹竿”颜亮,他们抽冷子暗算人的举止发生得非常快,不过,结束得却更快。 在一刹那的惊窒之后,“祁家堡”的所属立时喧腾起来,一片愤怒激动的叫骂呼喊之声像浪涛烈火般扬起,兵刃纷纷出鞘,四周的汉子们迅速往燕铁衣所在之处围逼! 燕铁衣稳立如山,他面向又惊又怒又有些举棋不定的祁雄奎冷森的道:“祁堡主,是你自己说的,你的手下如敢莽动,必加严惩!” 如梦初觉,祁雄奎往燕铁衣身边一挡,石破天惊的吼:“那一个胆敢再越前一步,当即就地格杀!” 这时,五、六名祁雄奎本人的心腹“教头”也立即转身向外,面对着正待蜂拥冲上的自己人,兵刃横举,怒目逼视,一副“违令者斩”的架势! 很快的,这场已经掀起的风暴便被硬生生的压制下去! 祁雄奎双目圆睁,朝着燕铁衣咆哮:“姓燕的,我的手下如有不是之处,本该由我自行论断,还用不着你来代劳,你出手杀害了曾王安与颜亮,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燕铁衣淡寞的道:“可以,表面的理由,是他们突然向我偷袭,我是在自卫;骨子里的理由,是因为我已找到了令郎的秘密暗窟,也就是他罪行的实证明证,令郎的这些爪牙意图替他们的少主掩饰,便妄想在未揭发真相之前把我击杀。” 祁雄奎怒吼:“胡说,我怎的没有看见什么秘密暗窟?你指出来在什么地方?” 六、七步外的祁少雄拚命叫喊:“他完全是凭空捏造,无中生有,爹爹不要听信他这一番鬼话,他是想假藉诳言分化我们,逐一杀害我们啊!爹爹,不要再犹豫,这就下令围杀。” 燕铁衣大喝:“密室之一,即在此方石之下,请看……” 说着,他故意跳上三步,手插石底,猛然吐气开声,似要将此长方形厚重石块硬生生掀起来的样子! 于是,几声惊叫响起,程半途、尤一波、雷刚、邱景松,以及那脸布褐斑的石顺立时纷纷就地扑伏隐避,祁少雄却飞跃上来伸手猛拉他的父亲:“快躲。” 正在一片混乱,有些人慌张,有些人迷糊的当儿,燕铁衣已冷笑的收住了势子,他并没有真个去硬掀这块方石! 一把甩开了祁少雄的拉扯,祁雄奎莫名其妙却满怀疑惑的大喝:“什么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燕铁衣缓慢又清晰的道:“他们以为我正要强行掀动这块方石,因为如此一来,前面小溪溪底密布的连珠弓弩,就会因为引发机关而齐射并放,范围笼罩这附近三丈内的每分寸地方,祁堡主,你儿子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才会有方才的惊慌形状,另外,你的手下尤一波,雷刚,程半途,邱景松,石顺,以及死掉得曾玉安和颜亮也都明白,你也亲眼目睹,刚才也只有他们在躲避,不躲避的人都是不知情的!” 赫然震怒,祁雄奎冲着他儿子狂吼:“是不是这样?是不是他说的这样?赶快讲实话,我要听的是实话!” 面青唇白,神色颤栗又惊窒的祁少雄却仍倔强的道:“他胡扯,爹爹,燕铁衣全在胡扯,根本没有这种事,爹爹,请相信孩儿……” 尤一波也直跺着脚嚷叫:“堡主,姓燕的纯是在妖言惑众,含血喷人,我们定要在他还没有另出诡谋之前将他收拾下来,否则再容他胡闹下去就大大不妙了啊……” 雷刚、程半途、邱景松以及那面布褐斑的石顺也齐声喧腾鼓噪,大有意思趁乱拥上,来一场昏天黑地的杀! 祁雄奎正在连声喝止,燕铁衣已突然蹲下身去,手伸有底右端,指尖的感觉告诉他碰着了细长的扣勾,于是,他轻轻拨动,跟着用膝盖轻顶石沿,这磨盘般大小的石块,果然不急不缓,毫无声息的往上斜竖起来--露出下面一个四四方方的洞,而且隐约可见石阶通落—— 红雪扫校 ------------ 第74章 全道义 杖怒剑慈 经过燕铁衣这连串正确的启开暗室动作,当穴口显露出来的一刹那,所有”祁家堡”的人们全傻了眼,都楞住了,死一样的僵寂笼罩着这一大群人,空气中含着冰冷的冻凝,含着肃然的生硬,以及,人们心头那种无比的震撼与难堪! 长长吸了一口气,祁雄奎注视着他的儿子,声音竟然变得出奇的平静:“雄儿,我的乖孩子,现在,这是什么?你又如何向这等爱你疼你的老父解释?” 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祁少雄虽在极度的惊悸下,却仍死不认帐:“爹爹……这只是一个密室,但,却不能证明孩儿有其他不端的行为……” 祁雄奎焦雷般吼:“你还不承认!” 祁少雄抗声道:“孩儿没有做过错事,又叫孩儿如何承认!” 一阵极度的愤怒扭曲了祁雄奎的面孔,他双目光芒宛如喷火,虬髯蓬张,青筋浮额,身上的骨节全在“克崩”的响,形容怖厉之至--他瞪着祁少雄,良久,良久,这样的激动狰猝模样又逐渐消失,终于,他长叹一声:“好吧,孩子,我既然能给人家两次机会,我也一样可以给你;但是,孩子,不要再固执下去,现在承认了你的不是,事情还有最后转圜的余地,一待实凭实证被人举出,即乃铁案如山,那时,想悔也来不及了!” 祁少雄仍然坚持到底,一口咬定:“爹爹,孩儿没有什么可承认的,更未曾做过一件所谓淫乱贪色的罪行,不能因为找到了一处密室,便令孩儿含冤受屈,承担莫须有的罪名!” 祁雄奎心中早有感觉,但是,此际他却只好按捺下来,沉沉的道:“雄儿,为父但愿你说的是实情,为父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是真正无辜的!” 说着,他转向燕铁衣:“你是否尚能找出更具体的事实?燕铁衣,光凭这一项仍嫌不足!” 这种情态丝毫不出燕铁衣预料,他冷冷的道:“请堡主偕同我下去一探!” 祁雄奎绝不迟疑,立与燕铁女鱼贯进入石洞地牢之内,他们沿着石阶往下走,快到尽头之前,燕铁衣向祁雄奎提出警告,他们双双越过了倒数第二级石阶,燕铁衣用“太阿剑”反手猛点那级石阶,一点不错,但闻“克勒”一响,整级石阶翻转过来,露出了另一面满布闪亮利刃的刀板头顶上,也“呼”一声罩下一面密缀倒须勾刺的罗网! 表情先是惊愕,随即便是切齿的愤恨--这种恶毒的设计,连祁雄奎都暗暗心悸,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自己的脚底下,竟有恁般龌龊的机关埋伏存在! 接着,两人来到通道头的那扇铁门之旁,燕铁衣走在前面,有如“识途老马”,他双手抓住铁门把柄,用力往上一提,朝外拉,四道目光往里间那陈设得居然相当华丽舒适的密室中仔细搜察,但是,却空荡荡的并无人迹! 燕铁衣立即想到祁少雄为什么到了这种关头却仍然坚不认罪的原因了,祁少雄是有恃无恐的,他知道这“麒室”里没有窝藏着女人,是而虽则情势险恶至此,他依旧狡赖推托,他一定也明白,只要找不出被掠劫的人来,他就可以否认到底! 关上门,燕铁衣示意祁雄奎先走,在祁雄奎离通道的一刹那,他故意不将门向上提起而往里推,于是,通道顶端“轰”然一声下塌,燕铁衣却在推门的同时暴射而出,在一片烟硝白雾的迷漫激扬中,他早已拉着祁雄奎奔出洞。 祁雄奎满怀不解的问了一句:“喂,燕铁衣,你对这里的机关设计怎的这等熟悉法?” 燕铁衣笑笑,道:“你就会知道的,堡主。” 两人出了洞口,祁少雄好整以暇的迎上,展露着一抹奸险的微笑:“姓燕的,你可找着什么没有了?” 燕铁衣淡然道:“在这里,没有,但我还知道另一处秘密所在,那个地方叫‘麟室’,我想,我们可以在‘麟室’之内找着点什么。” 顿时,祁少雄的两只眼球往外猛凸,他像突然被一记焦雷轰顶也似,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死灰--他没有想到对方连这个机密也知道! 没有理会他,燕铁衣领着祁雄奎便往中间的一幢屋宇走去,祁少雄的面孔由白转青,双目中极快掠过一抹恶毒的光芒,他咬咬牙,暗中向他那几个怔忡不安的爪牙使了个眼色,急匆匆的也跟了上去。 燕铁衣步履安详从容,但却十分迅速,他领路在前,毫不退疑的朝着目的地行去,祁雄奎一边紧随着,边向他身后的一名高瘦教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这种情形,祁少雄一看便凉透了,下意识中,他彷佛已经嗅到灾难的气息,体会到破灭的空茫,宛若鬼黑幡的暗影已在他眼前晃展。 祁雄奎的嗓门里也似哽塞着什么,他嘶哑的问:“这,这是到那里?” 燕铁衣简洁的道:“铁棺材。” 大大一楞,祁雄奎莫名所以的道:“你是领我去找另一处暗室,却到‘铁棺材’中作甚?” 燕铁衣讳莫如深的道:“去了那里,你就会明白了。” 来到客堂旁边那条走道尽头的侧门,燕铁衣半点也不犹豫,他伸手便去转动墙壁上的那只铜狮子头,祁雄奎见状之下,急忙喝止:“慢着,小心触动机关……” 然而,燕铁衣却没有停顿,用力扭动了狮头--当然,他不是向右而是向左。 正在祁雄奎准备退避的瞬息,奇事出现了,没有机关发动,也没有埋伏出现,就在走道顶端的墙角下,悄无声息的滑开了一条隙缝--大约只有二尺宽窄,刚可容得一个人的身体通过。 呆呆的望着那道地下密室的入口发怔,祁雄奎还未及有所反应,燕铁衣已拉着他先后走了下去,但是,燕铁衣却一脚踩上了第三级石阶,由于中间腾出了两级的高矮来,几乎把祁雄奎闪了个踉跄。 不待祁雄奎发问原因,燕铁衣已来到阶底,他顺手摘下了插在墙上的一只巨臂型躐烛,猛力掷向第一级石阶,于是,在蜡烛的滚跳与火焰的溅飞里,那级石阶微微一沉,“夸”“夸”“夸”连串翻动声响立起,余下的七级石阶齐齐翻转,连嵌布在另一面上的并排强弩的形状都没看清,机括声业已响成一片,短矢如雨,密集又凌厉的蓬射而出! 祁雄奎才自倒吸了一口寒气,燕铁衣已示意他来到前面圆形的天井边,燕铁衣朝祁雄奎使了个眼色,叫他跟着自己踏上天井边的石槛走过去,二人到了那扇“麟室”的沉厚铁门前,燕铁衣要祁雄奎背贴着石壁,然后,他往前俯身,以剑鞘急按圆形天井的地面--七尺方圆的一块天井,就在剑鞘按点之际,“克勒”一声便陷落下去,几乎在人们的意念尚未及转动之前,那形成一个黑洞的凹口中已突然“轰”的一响喷起了一蓬火焰,火焰喷得很高,直扑室顶,然后往下洒落,又变成了一堆熊熊烧烧的火球,刺鼻的油焦味弥漫在空气中,而那团炙热的青红色巨大火光尚在跳跃吞吐,更发出“毕毕扑扑”的轻微沸腾声来,整个沉陷的凹洞里,有如一座子火山的喷口,一阵阵热浪滚卷,连呼吸都要被窒住了。 一面匆匆拂衣袍上沾落的火星,祁雄奎一边激动的道:“这是谁搞的名堂?竟然如此歹毒阴狠,‘祁家堡’中有这种机关存在,实是羞耻!” 燕铁衣平淡的道:“请问令郎,即知详情。” 祁雄奎脸膛紫中泛红,双目凸瞪,两颊的肌肉不住的痉挛,太阳穴也在急速跳动,他咬着满口钢牙,“嘶”“嘶”的从齿缝中往下出气,模样儿是愤怒痛恨,震汤到了极点! 于是,燕铁衣打铁趁热,他回身使力扭动铁门的握把,奋力将这扇沉重的铁门推开。 室内陈设,却比先前那间麒室更为豪华都丽,一切布置都是以那种令人心荡神摇的粉红旖旎色泽为主,更特别强调了床的突出,一张特大的,宽敞的柔软的华丽铜柱镂花大床,便摆在墙边,流苏半掩着淡粉的罗帐,而床的顶上和四周,更嵌有巨镜无数,只要将帐幔掀卷,则床上的一切,即可自四面的巨镜反映中纤毫毕露了。 现在,床上并坐着两个女子,愁眉苦脸的形色,却掩不住她们原有的那一份娇艳柔美,燕铁衣一眼即已认出,右边那个便是他历尽艰辛方才寻及的熊小佳! 站在门边,燕铁衣兴奋的大叫:“二妞,二妞,可叫我找到你了!” 闻声之下,熊小佳不由全身一震,她急望过来,当燕铁衣的身影映入她的视线,这位俏美的姑娘已忍不住喜极而泣,她往外倾斜着身子,又哭又笑的喊叫:“大当家,大当家,是你吗?真是你吗?老天哦,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你们了……” 与熊小佳坐在一起的那个少女也充满祈怜与焦灼神态的哭求着:“是那位英雄壮士?也请救救我这同遭磨难的苦命女子……” 燕铁衣回头看了看祁雄奎,这位“八臂镖馗”却早已气得连站也站不稳了,他倚在铁门上,混身不住栗栗抖索,一口牙几乎挫碎! 第一次,燕铁衣对祁雄奎起了悲悯的感觉--一个好强要面子的武林大豪,在经过大半生的奋斗努力之后,刚撑出了这点名声威信,竟叫人毁于一旦,而这个如此令他伤心失望的人,却正是他的儿子! 小心翼翼的,燕铁衣专踩着地下那拼成莲花图案的红砖上走,他来近床前,这才看清楚,熊小佳与另一位同病相怜的难友,全被用手铐锁连在床柱上! 燕铁衣的“照日短剑”很快便解决了这个困难,他一再叮咛熊小佳与那位少女要踏着地下的莲花图案走,为了怕吓着两位姑娘,他没有说破这地层的暗格中全布满了蛇虫蜈。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熊小佳几乎瘫在燕铁衣的怀里,她一面无限庆幸,一面又悲愤的啜泣着道:“大当家的,我几乎就想寻死了,你们怎么直到如今才来救我啊?打从我被劫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像发疯一样祈求上苍指引你们找到这里救我出去,也无时不刻不在诅咒那将我掳来,存心不良的坏种遭到报应……” 燕铁衣当着祁雄奎的面,慎重的问:“二妞,是谁主使把你劫持来此的?又是谁对你有不轨的企图?” 熊小佳毫不考虑的道:“他们其中有人称呼他是‘少堡主’,那人大约有二十多岁的年纪,浓眉大眠,肤色微黑,身材相当壮实,口气也很凶横,我只要见到这人,即使他化成了灰我也能将他认出……” 说到这里,熊小佳的目光突然停顿在一边的祁雄奎脸上,她激动的叫:“大当家,那人的模样就和这位老先生长得非常相似,莫非他们是……” 燕铁衣平静的道:“父子,二妞,他们是父子。” 那位生得娇小白净,面目秀美的少女也余悸犹存的道:“这位壮士,我也同这位姐姐一样,是被那个人强行掳来的,他……他一再想对我们非礼,想强暴我们,但我们都誓死不从……听说以前还有很多可怜的姐妹遭到了这人的污辱!” 于是,燕铁衣向祁雄奎沉缓的道:“现在,祁堡主,我相信你已不再会有疑问了,至少我证实了一点,我并没有诬陷令少主,更不曾恶意破坏他的名誉,我全是本着良心来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 祁雄奎的脸色就在这须臾间,便似苍老了几十年,他扶着铁门,颤巍巍的道:“不必再说了……我答应给你一个公道,燕铁衣,我们此时便去见见这个公道吧!” 在他们急急往密室外行出的当儿,熊小佳迫不及待的低声问着燕铁衣:“大当家,我哥哥呢!家里的人都急坏了吧!还有那掳我来的人到底是谁?和这长像狞猛的老头子又是什么关系!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燕铁衣步履甚快,他左右两边扶着两位少女,淡淡的道:“过一歇,我再详细告诉你,好吗?眼前还有比这些问题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他们方才到了石阶下,已经听到出口外面传来一阵阵喧腾吼叫之声,像是有什么人正在发生冲突,叱喝咆哮,乱成一片。 祁雄奎突然大吼如雷,飞闪而出,燕铁衣也一手挽着一个越空掠起,到了出口,再一一先将她们送上,然后,他自己才跟着出来。 这时,外面的走道上业已形势大变--祁少雄、尤一波、程半途、邱景松、雷刚、石顺等六个人竟已被他们自己的伙计围困当中,五、六名祁雄奎身边的”教头”正以那位瘦长的人物为首,领着数十名弟兄在和祁少雄对峙,方才的叫骂声,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的,祁少雄等人想要脱走,但忠于他父亲的那些手下却坚决表示须待祁雄奎出来之后,才能任由离开,那位瘦长的“教头”更言明了,这是堡主的亲口交待! 祁雄奎的出现,立时便把场面镇住,祁少雄等人一见到祁雄奎的影子,马上便似老鼠见了猫一样噤若寒蝉,畏缩成了一堆,不但不敢再叫骂吼闹,连大气也都不敢透一口了。 面孔是歪扭的,黑中透青,祁雄奎环眼怒睁,虬髯倒竖,气涌如山的咆哮:“吵闹什么?想造反么?” 那身材瘦长的“教头”立即兵刃横胸,躬身道:“回禀堡主,就在堡主进入密道中不久,少堡主与他身边的几位弟兄便待迳行离去,我走时曾奉堡主密谕监视少堡主行动,是而不得不斗胆相阻,但少堡主非但不听,更几乎要兵刃相斗,我一再表明此举乃受命而为,又劝少堡主静候堡主出来之后即可澄清所受冤屈真伪,我详陈如此一走了之的后果极端严重,我劝少堡主,只要问心无愧,更不须有所惮忌,少堡主若迳行让开,即受诬栽,也有理难言了……” 沉沉的一笑--祁雄奎这一笑却难看至极,狠酷之极,他朝着乃子道:“小畜生,人找出来了,有人证,有物证,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这个不孝不贤的畜生,你羞辱你自己更羞辱了我,羞辱了整个祁家堡,我平时是如何教你如何训你来着?可恨你表面顺从,唯命是听,背地却阳奉阴违,干尽了一切卑鄙无耻的勾当,孽障啊,我祁雄奎半世英名,数十年清誉便全叫你一手糟蹋殆净……” 瑟缩着,祁少雄吓得抖个不停,但是,他居然仍有胆量抗辩:“爹爹……说不定这两个女人是姓燕的早就安排在里面的……” 站在墙角的熊小佳突然尖声道:“你胡说,是你主使你的爪牙把我抢来的--就是你身边的那几个,想要强暴我,污辱我的也是你,我可以背诵由你那晚上所说的每一句话,叙述出你的每一个动作,表情……” 另一位少女也悲愤的道:“就是他,我可以用生命担保,我可以起誓,把我们强掳来欲待糟蹋的就是他!” 忽然,一个女人的身影挤出了人墙,手指祁少雄,尖厉的叫:“如果老堡主还有什么疑问,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实例,我清楚祁少雄的一切罪恶勾当,明白他的毒辣手段,我更是一个受过他糟蹋的不幸者!” 那女人,是杨凤! 大吼一声,祁雄奎的衣袍暴飞,他手上已握着一柄两尺长,儿臂粗的乌黑虬结短杖,只见他抖杖振腕,短杖的中空杖心又“哗啦啦”一声,伸展出一截比一截精细的四截杖身来,杖身展现的同时,他已扑向了祁少雄! 魂飞魄散的祁少雄尖叫一声,拼命往人堆后头挤,一边惨厉的呼号:“饶命,爹爹饶命……” 祁雄奎凌空扑落,嗔目狂吼:“我活劈了你这败坏家风的孽子!” “双全儒生”尤一波急忙大叫:“堡主手下留情,少堡主到底是你的独生儿子啊……” 祁雄奎双目赤红,形容愤怒如狂,他手中的“伏魔杖”微微一抖,暴砸在旁劝止的尤一波,尤一波侧身旋避,一对“飘刀”业已出手,但是,“伏魔杖”斜挥的影子却猝然在翻舞之下,幻出了千百层纵横交织的杖山,有如八臂并展,自四面八方呼啸曳落! 脆响清充成串,尤一波惨嗥着在飞闪的杖影之中连连滚跳碰撞,鲜血加杂着脑桨迸溅皿散,他的一对“飘刀”也立时断折成数十截! 祁雄奎宛若疯虎,直逼他的儿子祁少雄,祁少雄连忙躲闪,泣求连声,忽然间,他又避到雷刚与石顺的身后。 眼见祁雄奎当头而来,雷刚颤栗惊恐的大叫:“堡主且慢……” 回答雷刚的,是怒涛般汹涌的杖势,这位“铁龙臂”仓惶躲让,怪叫道:“虎毒不食子啊,堡主你怎能这般无情!” “伏魔杖”笔直捣来,雷刚略为闪开,单臂横截,飞起一脚暴蹴对方下盘。 祁雄奎狂笑着,身形电旋,雷刚的一脚甫始擦过他的腿侧,而他的杖端已被雷刚一记“大力臂”“当”一声磕低,但是,变化却突起于一刹那--往下沉落的“伏魔杖”,却在下沉的瞬息倏忽反弹,怪啸突起,杖影幻成几排重叠隐合的劲力往上暴卷! 于是,雷刚的尖号如泣,他庞大的身体连连抛起抛落,骨骼的碎裂更掺合着他满口的鲜血喷洒四周! “飞狐”石顺然掠前,悲愤大叫:“住手,你疯了,堡主!” 单膝点地,祁雄奎双手握杖,“呼”声划过一道圆弧倒劈石顺,石顺两脚互碰,凌空一个急快的筋斗,漂亮极了,当杖身一散落空之际,这位“飞狐”已嗔目切齿,闪出手上的“毒龙爪”,快逾石火般暴袭祁雄奎! 在四周的一片怒喝叱呼声中,祁雄奎挥出的杖身猛烈收缩,“哗啦啦”短为一截,刚好“铿”的一响震开了石顺的“毒龙爪”,而石顺翻臂旋身,凌空又是七十一爪! 爪影晃映,翩飞而下的须臾,祁雄奎大喝似平地响起的焦雷,他的“伏魔杖”眨眼激起卷荡的罡力,左右闪腾,彷佛百杵千万立地柱天,石顺的兵器顿时脱手撞抛,他人尚未及退出这片罡力的范围,“哗啦啦”暴响,杖身再展,兜穿石顺的胸膛,更将石顺捣跌出门,直摔落园外三丈之遥! “鳄尾”程半途一声不哼,仓惶待溜,但是,捣飞了石顺的“伏魔杖”却呼”一声指向程半途的背心,这位心胆俱裂的朋友往前急扑,本能的反应用出了他的绝活--右腿微点蓦弹,向后猛翻,强劲有力,有如鳄鱼扬尾! 射来的“伏魔杖”第一截突然“叮”的收缩,程半途一脚不中,尚未及应变,这收缩的一截杖头又“察”一声弹出,恰好撞上了程半途的后裆,痛得他狂吼一声,手抚胯间,姿势怪异的连连蹦跳几次,却在面孔倏歪之下,一个横旋仰翻于地! “扑通”一声,邱景松已经泗泪滂沱,脸如死灰般哆嗦着跪了下来。 这时,祁少雄已经再没有可以掩躲的地方了。 祁雄奎形容惨怖,混身血迹斑斑,他死盯着乃子咬牙切齿的喝骂:“逆子,畜生,不考的禽兽,我先铲除掉你四周这些帮凶,再来收拾你这败坏家风,有辱祖宗清誉的忤逆东西,你骗得我好,你装得真像,我要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什么做的?剖开你的脑袋,数数你究竟有几条纹路?逆子,你还不认罪!” 跟着这声大吼,祁少雄也扑通跪倒,他面无人色,上下牙床交相碰颤着,泪涌如泉:“爹爹饶命啊……孩儿知错了,孩儿认罪,请爹爹饶过孩儿这一次……孩儿发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爹爹,你老人家就不宽恕孩儿,也请为祁家的香烟延续着想!” 祁雄奎嘶哑的咆哮:“我没有你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忤逆儿子,祁家没有你这种贪淫好色,专横逞暴的畜生,我宁可绝后,也要取你性命以谢天下,告罪祖宗,我给你生命,便是一桩错误,如今我便要收回你的生命!” 祁少雄惊恐欲绝,心摧胆裂的悲号:“爹爹饶命……娘啊,天上的亲娘,九泉下的老母啊,你老看看,睁着眼看,爹,我的亲爹要杀害他嫡亲的骨肉,要毁灭祁家单传的子孙,娘啊,请救救我……” 祁雄奎闻声之下,全身栗栗直抖,虬髯拂动,巨目含蕴痛泪,高举的铁杖颤颤轻晃,模样痛苦至极,于是,在四周,“祁家堡”的所属纷纷跪下,齐声为祁少雄请命。 蓦地,这位“八臂钟馗”仰天大吼:“祖宗恕我,孩子他娘也要谅解我的无奈,我,杀子事小,失德事大……” 沉重的“伏魔杖”凌空暴劈而下,力道万钧,裂气成啸,一片惊叫随即响起,祁少雄恐怖骇惧到了极处,他惨号着双手抱头,往前扑跌…… 就在这时,斜刺里,寒芒似虹,猝射而至--不是硬架,而是侧点! “当”一声脆响,这一点之力却凝聚在节骨眼上,劈砸祁少雄的铁杖“呼”的汤开,祁雄奎目光似火,怒吼着翻腕振臂,百条杖影暴袭那出手之人--燕铁衣! 燕铁衣夷然不惧,飞闪迎上,“太阿剑”在连串的漩涡中急曳而出,短剑”照日”由横向直,猝映电射,在一片光颤影移中,祁雄奎立退三步! 厉叱震耳,祁雄奎悍然再扑,“伏魔杖”飞旋腾舞,杖势式如排山浪涌而来,或似云卷,鸿飞而至,自每个可能的角度与方向,狂啸激厉着聚合,真个天地变色! 是了,“八臂伏魔杖法”! 燕铁衣在陡然间身形闪晃--宛同出现了数十个燕铁衣,他的“太阿剑”脱手而经天,却似在瞬息里幻为矫龙腾云,驭风呼雨,光溜溜的剑身急速翻滚曳落,由于翻滚得太急太快,以至只见毫光纵横,银虹漫空,在充斥天地之间的芒雨晶电里往下罩卷,“照日短剑”以相同的形势由下往上迎合。 “冥天大九式”的第六招--“天威起”。 光与影,势同力,势和劲的涌现在一刹那,幻灭也在一刹那--当金铁的交击声过去,呼啸的破空声静止,一切有形或无形的景象清确了,燕铁衣仍然站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唯一与方才不同的,就是他的左臂上衣袖破碎,有一块擦伤,血迹淋漓! 祁雄奎对面而立,相距六步,“伏魔杖”斜指地下,这位“八臂钟馗”的神态得显极其怔愕,甚至有些发呆了,他颔下的虬髯,失去了三绺,露出三条由颔至颈,直统光滑的青森刮痕来,不过,却半点创伤也没有。 当然,谁也看得出来,这下颔虬髯中的三条剃刮痕印,宽窄恰如剑锋,易言之,每一条利痕俱可直透咽喉--如果人家想这样做的话。 一片死寂过后,祁雄奎沙沙的,嘶哑的开了口:“燕铁衣……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表情是一片安详,燕铁衣慢慢的道:“令郎犯了淫行,逞于横暴,这是失德的事,但好在他却没有其他恶罪,因此,不必以死相惩,阁下一脉单传,若为令郎此过杖毙当场,非仅祁家绵延断绝,愧对列祖列宗,我这外性人也更是罪孽深重了,所以,我阻止你,另外,我们早有约定要比试一番,现在,我们业已如言而行前获得结果了。” 祁雄奎的语调忽然变得苍老软弱,他沉痛的道:“你叫我怎么对你说好?燕铁衣,是诅咒,还是道谢!” 笑笑,燕铁衣道:“那是你的事--祁堡主,请容许我们告辞,更请容许我带着杨凤一起走,是她指引我找到令郎的全盘罪恶证据,因此,我不认为她适于继续留下,况且,我对她有过许诺,我许诺给她一个较佳的生活环境……” 深深一叹,祁雄奎低沉的道:“你带她走吧,我也不能再面对这丫头而越增心头的愧疚……” 燕铁衣领着熊小佳、杨凤与另一位少女走出这幢屋宇的门口时,祁雄奎忽然跟出几步,他叫了燕铁衣一声,燕铁衣停住,回头,目光中一片友善与柔和。 有些忸怩的,祁雄奎呐呐的道:“呃,燕--燕老弟,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向你道谢与致歉才对!” 拱拱手,燕铁衣又露出他那抹惯有的,金童似的纯真微笑,转过身去,偕同三位佳丽施施然离开了“祁家堡”。 ※※※ 燕铁衣已将另一位受难的少女专程送回她的家中。 现在,他与熊小佳,杨凤三人三骑,兴奋愉快的策骑奔向“仁德村”。 燕铁衣的愉快是因为他做到了他应该做的,而且,功德圆满,杨凤的愉快是自此脱离苦海,开始了一种陌生却显然充满希望的新生活,伸展在眼前的是光明绚灿的美丽远景,而熊小佳的愉快,便大半由于即将做新嫁娘的喜悦,小半由于历劫余生的庆幸了。 鞍上,熊小佳叽叽咕咕的,道:“大当家,我好思念我娘啊,还有记挂着毒伤刚愈的哥哥,这一刻,真是归心似箭,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探视他们……” 燕铁衣笑道:“好了,不用在我面前绕圈子了,你心里真正思念的,我看不是你娘,也不是你哥哥”怕是季学勤那小子吧?你放心,耽搁不了你的大礼,至于男方下聘的时间么,可能像比原订的日子晚一点,但也晚不了太多……” 轻啐一声,熊小佳脸庞绯红,羞得连自家也忍不住抿着嘴儿笑了…… 杨凤也在笑,心中却在盘算--自己的这一天可还得等到几时? 燕铁衣略略加快了马儿的奔速,他可是实实在在的铁血男儿,他所记挂着的,确只他有的伙伴熊道元,那样的温柔情,绮丽梦,在他的心窝里,至少目前来说,还盘旋不住呢……—— 红雪扫校 ------------ 第75章 吊人树 血蒙妩媚 “祁家堡”的风浪已成往事,而连串下来的日子却是平淡又悠闲的,好像江湖上的变幻烟霞,诡异风雨,全在这一阶段里安静隐寂了,辰光是那样的恬宜,像小河流水般自然安详。 甚至燕铁衣亲赴杭州去主持当地“青龙社”堂的一次例会,也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去的,非常轻松愉快。 他独个儿办完了正事,又坚辞了“青龙社”在杭州城的“大首脑”“抗山肩”陶昂的陪侍,孤家寡人,无拘无束的在杭城游历了三天。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是不错的,但无论当地的风光如何明媚秀丽,幽迷撩人,燕铁衣也认为差不多看够了!观赏景色,他认为有如品尝美点佳肴,浅试即止,最能引人回味,等到看腻了,也就伤了脾胃,再难寻思怀忆。 于是,和来时一样,他又单人匹马离开了杭州,转向“楚角岭”。 天气有些燠热,在清晨出了杭城,到如今已近午时,却是越走越觉得炎燥,阳光当头,火辣辣的,像在烤着大地,他的内衫已被汗水湿透了。 这是一条蜿蜓于田野丘峦中的大道,在如火的烈日照耀下,除了远处偶有一片荒林外,住户人家也都错落掩隐于岭脚山腰之间,稀稀疏疏,间距很远,要找处歇马、打尖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阳光下的大地是起伏辽阔的,闪幻着青与黄为主的色调,迢遥的景色中浮动着淡淡的气氲,将景物非常轻微的扭曲,带一点凛凛的,热浪却散发得更炙热了。 燕铁衣抹着汗水,一面策骑前奔,一边游目四顾,想找个合适的所在停下来休息一会,避避日火,他坐下的马匹,也湿漉漉的毛汗黏贴了。 他自己带得有乾粮、水囊,但他不到必要时却不愿面对这些--一顿新鲜可口的现煮食物,一壶香醇的酒、或者一杯清凉的饮水,不比他自己携带的冷硬乾粮,同晒热了的囊中水要享受得多? 眼前并非特殊情势,又不是身处险地绝境,他犯不上如此委屈自己,因此,他一程一程的赶下去,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解决他饮食的地方。 天气真热,对这条路与周围的地理环境他又不熟,就这么一路朝下赶,走了二十余里地,犹不见一家酒、一家路店,甚至连一户适合打尖的住家也没有。 大道上静荡荡的,冷清清的,南来北往,只有他一人一骑;阳光底下的寂静是很奇异的,白昼喧哗,这里竟这样的幽静,叫人心中另有一股落寞不安的感受,但燕铁衣十分明白这种情景的发生--烈日照晒下,什么人愿意受着曝脱一层皮的折磨赶路?一般客商行旅,除非有急事的,大多会挑拣凉快的辰光上道! 叹了口气,他终于放弃了好好享受一顿午膳的希望,目光寻视,他勉强选中了路左边一座山岗上的几株大树下,作为他打尖的场地;那是离他最近的荫凉处,并不太合理想,却也只好将就凑合。 掉转马头,他奔离了大道,经过一条荒草蔓生的窄径后,他抛镫牵马上岗--从树下到岗顶那一株树荫处,居然连条窄径也没有了。 燕铁衣有些后悔,也有些懊丧,他一面吃力的扯着马往岗顶攀,一边回想着这几天在杭城时的口腹享受,可口的菜肴,精美的细点,各色各类香醇的名酒,还有各般各式风味绝佳的清凉汤羹,而如今,只不过短短的半日功夫,几十里路之隔,他就必须啃着乾硬的粗食,饮带着怪味的皮囊中水,人生的际遇,真是变幻无定啊! 来到那几棵枝叶蓊郁,互为纠缠的树荫底下,他丢掉马,取了乾粮同水囊,无精打彩的走到树根盘结的阴凉深处,坐下,先拔开囊塞,喝了几口水,然后,他长长嘘了口气,抹掉唇角的水渍;大热天,水总是好东西,虽说比不上清凉沁脾的果冻冷露,至少要比乾着喉咙要强上许多。 朝树干上一靠,他的视线随着往四周流览,正当他乏味的要将目光收回之际,却蓦地被远处一宗事物吸引住了! 在岗子后面,地形凹陷,凹陷的地势中,生满了又密又长的马尾草,再过去,就是一片疏林子,林前,有七、八个人影在晃动! 那地方,距离燕铁衣现在的位置,约有四五十丈之遥。 大热天,毒日头之下,杳无人迹的荒野山林中,这七、八个人冒着酷暑在干啥? 习惯上的本能反应,使燕铁衣警惕注意起来,他料得出其中的古怪意味,也感受得到这眼前的情况有些特异!必有些不寻常的事要发生,或是已经开始发生了! 那七、八个人在移走,在晃动,唔!有两个人分别站开,站到较高又较隐密的地势上,模样显然是在把风,接着,林手里人影又闪,也不知道从那里又钻出两个人来,不!三个人,这两个人尚挟持着一个人,被挟持者似是加上了五花大绑,虽在用力挣扎扭动,但却无济于事,左右挟持他的两个人正在粗暴的拖拽拉扯,将他!将他推向一棵枝突兀的大树下。 另一个人手臂挥动,老天,一根绳索抛过那棵大树横伸的枝桠搭垂下来,这搭垂下来的一头业已打好了一个套结--刚能缠绕人脖子的套结,另一端,已被那人困绑在树干上。 不消说,一幕惨剧就要发生了,他们是要活活吊死那个人! 悬挂吊绳的那株大树,本来并无特殊的地方,然而,只是多了这么一根绳子,看上去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棵树似在陡然间变得阴森,变得玄异,变得邪恶可怖起来,树干粗糙,瘰沥斑结,枝桠伸展突兀得何其怪诞,彷佛一个奇形的,多手多臂又似欲舞欲腾,暗里狞笑的巫魔! 这是桩大麻烦--人命总是大麻烦。 燕铁衣咽了口唾液,心里十分犹豫,却有更多的懊恼--他不希望自己管闲事,惹麻烦,同时,他恨自己的运气,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偏偏就在这种地方遇上了这么一桩事? 他已经有够多的烦恼,够多的事情,够多的忧虑了,扰他心神的俗务冗杂之事不少,他不愿意又淌进一湾不相干的混水中。 可是-- 他叹了口气,他就具有天生不能忍受“遗憾”的个性;那个人是谁?要吊死他的人又是谁?他犯了什么过失必须以生命偿付?最重要的,他究竟是否该死? 如果那人是十恶不赦,罪无可逭,吊死也就吊死他娘的,但,如果他不该死,他是个好人,甚至他是一个在恶势力胁迫之下的无辜牺牲者,那么!这“见死不放”的罪过可就大了,大得会令他终生不安! 要弄清这个疑团,要免除他的“遗憾”,就只有一个法子--上前问个明白,不过,他也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性,江湖中人,最忌在“上事”之际为人窥破或阻扰,这“上事”的内容不管是寻仇、械斗、劫夺、私刑、或谈斤两,甚至只是印证武功,都不容事外人加以干扰,否则,那是一场莫须有的梁子要结! 设若那不幸的人值得一救,结梁子也就结吧,但是,如果那家伙罪大恶极,真个该死呢?这梁子却未免结得有些笑话,有些荒谬了。 燕铁衣苦恼得很,他一时决定不下要不要去冒这个险? 问题是--无论那人该死与否,只要他一旦现身,便即是一场麻烦,若是救了一个无辜者,这场麻烦惹得尚值,但那人假使死有余辜,这场麻烦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难过了。 值与不值的机会是各占一半。 唯一的法子,只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有其他变通的方式,至少,目前没有。 燕铁衣不禁又诅咒起自己的运道来,为什么非要今天启程?为什么不早点打尖?迟点打尖?为什么偏又挑上了这个地方?种种因素,只有稍有一项变异,便碰不上眼前这桩麻烦! 突然,他怔忡了--不错,事事全这样凑巧,全配合得如此严密,莫非!莫非是冥冥中有此安排?天意如此? 冥冥中的定数该有神意的,而神意的因果,总不会去叫他救一个不应被救的歹人吧? 深深吸了口气,他聚集目力,全神贯注的向那边注视--就在这时,有一阵疾劲山风卷拂,那被强力挟持到吊人树下的仁兄头发立被散飘扬,乖乖,怎的却这么长法?而且,在阳光下闪泛的发色,居然是那种淡淡的棕红色? 猛的一楞,燕铁衣已经意识到那个不幸者是个女子,而难怪在左右两名挟持者的体魄比照下,身躯竟是如此窈窕纤细。 女人,天爷,是一个女人! 这一个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汉,却为何要对一个女人下此毒手?更这般慎重其事,如临大敌! 距离太远,燕铁衣看不清那些人的五官面容,但他可以体会到施暴者的决心同愤恨,也能揣摸出那不幸者的怨毒与不甘。 现在,他们已将那个女人硬推上一截显然是临时锯下来做为刑台的树桩上,女人挣扎得更厉害了,她在尖声叫喊,不,是咒骂;有四个人紧按着她,另外一人已将横枝上垂挂的绳扣套进了她的脖子。 那女人似是极度的悲愤,极度的怨恨,她拚命反抗,头颅也在奋力摇晃,棕红色的长发在阳光的反映下,闪闪泛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围在她身体左右的四个大男人死死抓按着她,而那个将绳扣套入她脖颈的人,更恶狠狠的把她的一头长发揪紧,一圈又一圈的缠上了绳索。 在吊人树几步之外,正对着将要受吊的那个女人,是默默站立着的另三个人,他们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他们都没有动作,只是目注这一场惨剧的发展,当然,他们十分明白,发展的结果将与他们预料中的相同。 很糊,很细微的,风声带过来尖厉的诅咒声与凶恶的叱骂声。 燕铁衣知道,他必须马上决定是否干预此事了,一切的过程演变与后果责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要不要阻止他们?要不要问个明白?要不要留下遗憾? 情势已经紧迫得到了最后关头。 救,或是不救?只有这唯一的机会。 男人,总有几分英雄色彩的自负,而一个女子在遭到危难之际,似乎更容易引起异性的同情,现在,燕铁衣不禁自嘲的耸耸双肩。 那边,那些人的动作要比燕铁衣预料中的快得多,就当他刚刚下定决心要前往干预此事的一刹那,只见那女子足下的一截木桩突的被人踢飞,那女子的身体往下一坠,又猛的被套在脖颈上的绳索吊紧,微微一弹,就开始晃摆起来。 燕铁衣在震惊之下,身形立腾--他已经有很久的时间没有耗过这么大的力气奔掠了,以至看起来他的飞越之势便有如一抹流光,连闪连翻,足不沾地,瞬息间便到了吊人树的侧方! 几声惊呼尚未发出,燕铁衣已凌空暴旋,寒芒眩映中,索断人落,他翻身接住了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人体,匆匆一瞥,果然正是个女人。 迅速将那女子平放地下,燕铁衣猛力扯断套在她脖颈上的绳索,然后,以熟练的手法与技巧,连连为对方搓揉推拿起来。 这时,四周那些仁兄们,好像方才定下心神来,明白了这是怎么回子事,几声叱吼起处,两条大漠手抡朴刀,又凶又狠的扑上来猛劈燕铁衣。 燕铁衣一面在为那女子活血提气,上身不动,两腿猝然飞起倒弹,“铿锵”两声,两柄朴刀已随着两声怪叫滴溜溜抛上了半空! 那两个进袭者齐齐痛抚着手腕,却又悍不畏死的再一次赤拳冲上! 燕铁衣仍然是原来的姿势,直待那两条大汉从左右侧饿虎扑羊似的袭到,他的右脚才“刷”声竖弹,人们只是看见他的一脚扬起,冲来两条大汉已闷哼连声,打着跟头翻滚倒地! 当然,燕铁衣那飞扬的一脚,其过程业已经过了两次的横击,由于快得离奇,传摄入人们瞳孔中的影像,便仅是两击之后归复于静态中的动作而已。 紧接着,叱喝连声,其余的五、六个汉子全已手抄像伙,打算一拥而上,但是,当他们正在群情愤激,待要围攻燕铁衣的瞬息,一个冷寞僵硬的口音已重重响起:“慢着。” 听到这两个字,那些待要扑袭上来的汉子们方才停止了动作,而燕铁衣也就更是放心大胆的低下头去,嘴对嘴的替地下晕绝过去的那个女子度起气来。 脸对着脸,鼻子贴着鼻子,燕铁衣一边以自己的丹田之气重覆吹度人那女子的喉腔中,一边双手在对方的心房部位用力按摩,以协助这受难者的心脏机能尽快恢复。 四周,静悄悄的。 唯一的声音,便是燕铁衣在深深吸气后又深深度气的音响,那种音响有点古怪,好像是一个人在耗力之后的嘘嘘重喘,又似是害哮喘症者病发时的呻吟。 良久-- 轻微的,压在燕铁衣身子下的那个女人,睫毛开始颤动了,而直到现在,燕铁衣方始发觉这女人的睫毛又弯又密又长,轻轻眨目,有如两排垂。 于是,那女子艰辛又沉缓的睁开了眼睛--一双虽然迷茫、怔忡、痛苦,却依然妩媚莹澈的丹凤眼。 就这样,她与燕铁衣眼朝着眼,鼻子贴着鼻子,脸颊黏着脸颊的彼此注视着,燕铁衣不能说话,也无法打手式,只有用眼神向她解释示意。 那女子先是一阵愤怒,又是一阵惊异,接着,她逐渐变得颖悟与了解,她的双瞳中的意韵非常明显易懂;后来,她的目光透露着温柔、友善,更一再向燕铁衣传示了她的感激--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又过了一阵,她主动的转开脸去,脱离了燕铁衣的嘴唇,声音是微弱又嘶哑的,她道:“够了吧?” 站起身来,燕铁衣搓搓手,道:“这要问你,是不是觉得顺畅些了?” 那女人又缓缓将面庞转了过来,深深凝视着燕铁衣,而燕铁衣也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将她看得这般真切--天,这是一个多么美艳妖娆,荡人心魄的女人!她的双眉弯弯挑起,形成如两抹新月似的美妙弧度,挺直端秀的鼻子下,是一张丰润的、小巧的、能在勾动中令人魂迷的嘴唇--虽然现在失去血色,也一样的诱惑甜蜜;最令人不能忘怀的是她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凤眼,是一声晶莹澄澈,黑亮得宛如墨玉的一双眼,而那双眼的深处,却透着炽烈的、火焰般闪耀的光芒,看上去是那么狂野、那么大胆、又那么倔强、流露着一股熊熊的、残暴的炙热,她的左边唇角上有一颗黑痣,大小如豆,这一颗黑痣衬托得好,使她更美、更艳,也更悍野了。 这不只是个女人而已,这还是一个可以害死许多人,迷狂多少人的女人。 她大约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这个年纪对她来说,正是成熟得恰好,魅力到达颠峰的年纪,似一团火。 纵然是刚自鬼门关上捡回了一条命,纵然她刚遭受到如此残酷的心身打击与折磨,但是!她憔悴的气色,孱弱的形容,却丝毫掩隐不了她的美色,反而更增添了一份楚楚怜人的韵致。 燕铁衣在看她,她也注视着燕铁衣。 像是微微叹息,她挣扎着蠕动了一下,轻幽幽的道:“谢谢你,朋友。” 燕铁衣笑笑,道:“不客气,哦,容我替你解绑!” 然而,燕铁衣尚不及动手,背后,那个冷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只怕没这么方便吧?” 燕铁衣眨眨眼,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背后,那三个人一字并排,说话的,是当中那个面色铁青,形态严峻冷削的人物,这人右边的一位,却是玉面朱唇,生像俊逸,而且神韵之间,与中间的说话人颇有相似之处,看样子,他们似是同胞兄弟;左边的一个,身材短小,却是环眼狮鼻,充满了一副骠悍之气,三个人卓立如山,气度沉稳,一看即知乃是这帮人的首领头脑。 另外七条大汉,早已环伺四周,形成了包围阵势,那七个人,嗯!竟是一式的兵刃--朴刀。 微微颔首,燕铁衣和气的道:“阻扰了各位的清兴,实在抱歉,这里,我先向各位赔罪。” 面色铁青的那人冷冷一哼,道:“看情形,阁下亦是江湖同道?” 燕铁衣笑道:“只在道上跑跑龙套,凑合着混碗饭吃!” 那人双目光芒萧煞,严酷的道:“既是一路中人,阁下当知道如此插手,拦事便与故意挑衅启端无异!” 燕铁衣忙道:“我确实没有这个意思,我想,这中间只怕是点误会!” 俊俏的青年人厉声接口道:“还在强词狡辩?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且无可言,我们在此解决我们的一桩怨隙,和你毫无相干,你却突如其来坏了我们的事,更不分青红皂白打伤了我们两个友人,这不是挑衅是什么?还会有什么误会?” 燕铁衣心平气和的道:“这位兄台请暂息雷霆之怒,我与各位,确是毫无,现在之前,也并不相识,但是,我偶尔经过此处,眼见各位正以酷厉之刑吊杀那位姑娘,一时心有不忍、方才冒昧施救;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贪生,不论那位姑娘犯了何等过失,好歹也是人命一条,大家有甚过节,何妨另以他法解决?动辄残命,未免有干天和,我身处局外,却不能见死不救!” 俊俏的年青人上下打量了燕铁衣一阵,以一种轻蔑的态度道:“你不能见死不放?我问你,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笑笑,燕铁衣道:“就算是一个心怀恻隐的善意之人吧,我想替各位做个鲁仲连!” 那人勃然色变,怒叱道:“放屁,你是什么东西?你又知道此事的什么前因后果?懵懂糊涂,一派无知,居然也大言不惭要来这里做鲁仲连?你今天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搅乱了我们的行动,就是找碴,既要找碴,拿出本事来!” 燕铁衣陪笑道:“兄台何苦如此气恼?大家有话好说,一动不如一静,我的确并无架梁之意,充其量,只是有心化解这场纷争,问一个事由内情。” 年青人愤怒的道:“你配?” 摆摆手,那面色铁青的人踏前一步,目注燕铁衣,缓缓的道:“阁下年纪甚轻,但身手不凡,想亦是武林中的少年俊彦,后起之秀,初生之犊,素来不畏虎狼,敢问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燕铁衣拱手道:“谬奖了,谬奖了,倒要先请教各位的贵姓大名?” 铁青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冷笑,那人道:“我是‘石虎’贺修,右边的一位乃是舍弟‘玉虎’贺弘,左边的这位,是我的拜兄‘红绸飞云’花川,那七位,号称‘七刀拢月’皆是金兰之交。” 恍然大悟,燕铁衣道:“原来各位都是‘八环聚义’的兄弟伙,难怪声势如此不凡了!” 所谓“八环聚义”乃是由八组相交深厚的挚友结义金兰,拜成兄弟,这八组人或是单一,或是数人,每一组表示一环,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力量,他们不是帮会,也非派别,却是另外结成的坚强势力,这“八环聚义”在武林中颇具声威,也有实际的份量,不是容易招惹的对象。 “石虎”贺修深沉的道:“你既知我‘八环聚义’,可见江湖情势亦极熟悉,此番你拦下此事,当也明白要还我们一个公道吧?” 燕铁衣拱手道:“我尽可能向各位讨个颜面,希望能以化解此事!” “玉虎”贺弘道:“这算什么话?你就用这个方式来还我们所要的‘公道’么?” 燕铁衣苦笑道:“贺兄,你先别生气,大家心平气和,慢慢商酌不好么?我不是喜欢惹事生非的人,尤其不愿与各位结怨!” 贺弘傲气凌人的道:“谅你也招惹不起‘八环聚义’!”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老实说,惹不惹得起是另一回事,我不愿与各位结怨的主要原因,是‘八环聚义’在江湖上侠名久着,平时急公好义,方正不苟,算得上是一批白道好汉,这样的人物,我一向钦佩,又那里希望得罪呢?” 贺弘冷笑道:“说得好,但你实则却已得罪了!” 燕铁衣忙道:“贺兄请莫误会,我的本心却出自善意,乃是要替各位消弥纷争,化解戾气,试图救下一条生命……” “石虎”贺修冷森的道:“但是,你可知道这条生命值不值得救?” 燕铁衣一派诚挚之状,道:“值与不值,正想请教,尚祈点明一二,以开茅塞,以解疑惑!” 贺弘大喝:“你连一丝半点的内情也不知道,就莽里莽气的胡乱插手搅合,你简直糊涂透顶,糊涂人,糊涂心,糊涂脑筋,闯下的糊涂祸!” 这似乎像在骂儿子一样,非但毫无忌惮,更且张狂之极,燕铁衣不禁大大起了反感,可是,他不到逼不得已,委实不愿结仇,况且此事的争端始之于己,他也就只好强行压制着自己的火气,硬硬忍了下来。 贺修向他力弟抛去一个眼色,较为缓和的道:“你突如其来的破坏了我们的行动,实是一桩天大的错误,姑不论你是否会与我们‘八环聚义’生怨,就只这个女人,你也救错了!” 燕铁衣皱着眉道:“各位与那位姑娘骨子里有什么怨隙,我是的确不明白,所以才一再向各位请教,希望能以垂告此事详情;各位和我,同是江湖中人,各位固然行侠尚义,英名远播,而我呢?虽然谈不上‘侠义’二字,但至少也有颗悲天悯人的心,因此,见到这场血糊淋漓的凄惨局面,便不由自主横插进来,冀图替各位调停调停,更想弄弄清楚其中原由,并明白一下此举的是非得失!” 贺弘忍不住又吼了起来:“你是闲着没事,寿星公吊颈,嫌命长啦?” 燕铁衣低喟一声,摇头道:“贺家二爷,你这股子肝火,也未免太旺了点吧?” 嗔目扬眉,贺弘厉声道:“不错,你又待如何?对待你这种冒失鲁莽的后生晚辈,不识自身为何物的无知小子,你还想得到什么颜色?” 燕铁衣道:“叫嚣谩骂,就不是解决事体的道理了!” “石虎”贺修轻轻摆手道:“这位朋友,你的耐性不错,就凭这一点,我便将此事发生的来能去脉,同你做个说明,同时,只怕你也会因为你的贸然之举而后悔不已!” 燕铁衣平静的道:“希望尚不至于这般令人懊恼;贺兄,我这厢洗耳恭听了。” 贺修缓慢又沉稳的道:“首先,你认为我们‘八环聚义’在道上的声誉如何?作风如何?” 燕铁衣道:“自然是堂皇刚正,节义可风的。” 点点头,贺修道:“我们也不是自我标榜,‘八环聚义’如何的替天行道,大义凛然虽说尚不敢言,至少,锄恶扶弱,惩奸恤贫的零星义举,我们却自来不后于人,就凭我们一贯的宗旨,一贯的行为,你想想,我们岂会无缘无故的以如此酷刑吊死一个女子?” 燕铁衣忙道:“照说,当然是不会的!” 贺弘寒着脸道:“既知不会,你横插一腿又是什么意思!” 燕铁衣容忍着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在这里要吊人的是你们各位,何况彼此间又素不相识!” 轻咳一声,贺修又道:“此事暂且不谈,朋友,你应该知晓,除非是一个罪无可逭,死有余辜的人,我们才会以此手法加以惩治,只要还有半点婉转的余地,我们也不愿,也不忍做得这般决绝!” 燕铁衣颔首道:“相信是这样!” 往燕铁衣身后的那个女子一指,贺修道:“你晓得那贱人是谁?” 回头端详了一下,燕铁衣又接触到地下那个女人的眼睛--那双墨王般莹亮,古潭般深邃,但却宛似在瞳仁中燃烧着赤红火焰般的眼睛,那是一双狂热的,几可融化一切的眼睛,彷佛魔鬼的咒语! 转过脸来,燕铁衣摇摇头道:“我不认识她是谁,方才之前,我也从未见过她,但是,她长得非常美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突然狂笑如啸,贺修激烈的道:“美?不错,她是美,非常美,出乎人们想像中的美,但,这副美丽的外表,却是她蛇般狠毒心肠的掩饰,是她无比丑恶灵魂的糖衣,她有如鹤顶之冠,色彩鲜艳,却可蚀骨糜心,有如罂粟之花,娇丽婀娜,却可蚀人志节,腐人神智,她在美丽的姿容包含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恶女巫,是一副蛊神的害人工具,是一条剧毒无比的赤练蛇!” 觉得喉咙里有些泛乾泛苦,燕铁衣控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绪,他没有回头望,却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感到心往下沉。 贺修脸色又转为严肃,他一字一字的道:“现在,你对这个女巫已经有了些印象么?” 燕铁衣涩涩的道:“她是谁?” 贺修的唇角微微抽搐,声音并自齿缝:“‘血蒙妩媚’冷凝绮!”—— 红雪扫校 ------------ 第76章 虎星沉 八环索命 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燕铁衣怔怔的道:“她?她就是冷凝绮?就是‘血蒙妩媚’?” 贺修刚烈的道:“一点不错,不折不扣,千真万确的就是这个女人!” 燕铁衣在这须臾中,兴起了好多惋惜,好多的感触,他当然也晓得这“血蒙妩媚”的事迹与她流散在江湖上的一些传闻,而这些事迹与传闻,几乎没有一件一桩是好的,全都充满了邪恶的意味,暴戾的本质,淫异的罪孽,寡毒的冷酷,以及,狂野与泼辣的内涵……总之,这个女人在黑白两道上是一个少有的比拟,难出其右的骠悍女人,她的性情古怪,为人放浪,行事违背世道常理,她是集反叛,刁蛮,狂妄不拘,和心狠手辣之大成的女人! 令燕铁衣觉得遗憾的是--她偏偏长得这么美;世上配称为美的事物实在不多,那样完整,无懈可击,衬托得巧夺天工的生香活色就更不多,但这么美的女人,却又偏有一个与她外表背道而驰,南辕北辙的灵魂! 这时-- 贺修又神色凛烈的继续说下去:“有关这贱人的素行,不用我多叙述,相信朋友你也必然知晓不少,她的逆恶罪孽,真是不胜枚举,擢发难数,光是为了要擒拿于她,我‘八环聚义’的弟兄们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跑了多少时光,到最后,更付出血与生命的惨烈代价;我们以最大的努力将她擒获,而‘八环聚义’却已损失了两环五个兄弟,更伤了两环四个兄弟,这些血债血仇,都是她一手所造成!” 燕铁衣沉重的道:“听说冷凝绮的武力很高,看来此言不假了?” 贺修咬牙道:“不假,她的一身邪恶本领,甚至比你所预料的更要精湛,但是,这却好似如虎添翼,更增加了她为非作歹的本钱!” 燕铁衣低声道:“不过,各位下了这么深的功夫,费了如许力气,就为了这冷凝绮的恶声远播所使然?是否尚有什么其他原因?” 贺修大声道:“有,本来冷凝绮贻害江湖,声名狼藉,只要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横行,我们尚可勉强容忍,可是,她却偏偏找到我们头上,做下了一桩叫我们无可容忍,也不能容忍之事!” 燕铁衣谨慎的道:“愿闻其详。” 双目火红,额起青筋,贺修愤怒悲切的道:“‘八环聚义’的兄弟伙中,有一环是‘贺家三虎’,这‘贺家三虎’,即是我‘石虎’贺修,二弟‘玉虎’贺弘,三弟‘星虎’贺尧;却不知我三弟贺尧是前生作了什么冤孽,欠了什么隔世债,居然鬼差神使的在一次远赴川西办事的回途之中,邂逅了冷凝绮这个女巫,他们不知怎的竟便发生了情感上的──,夹缠了将近四个月,后来,是我三弟得悉了这贱人的底蕴,当自疏然反省,悬崖勒马,与她立断牵连,兼程赶回,可恨这贱人却纠缠不放,恬不知耻的随后追来,一心要将我三弟蚀骨糜志,拖入万劫不复之境,想我三弟虽说年纪轻轻,入世未深,终究也是出身世家门第,置身侠义行中,他猛醒回头,清灵自兴,已痛下决心与那贱人断此孽缘,永不再续,因此任那贱人初则哀求,继则恫吓,我三弟始终不为所动,甚至坚不与她见面;我三弟为了表示他的坚决意念,更选定日期,准备迎娶一位青梅竹马的大家闺秀,克日成亲,藉此让那纠缠不已的贱人知难而退!” 燕铁衣喃喃的道:“这不很好?” 贺修激动的道:“但是,谁知这黑心黑肝,无仁无义的贱妇,竟在被拒之下陡生恶念,她居然就在我三弟成亲行礼的当夜,只身混入新婚夫妻的洞房之中,杀害了我的三弟,更重伤了我那可怜的新婚弟媳……这女巫,这魔鬼,她竟狠得下心肠来做出此等丧天害理的罪行……” 燕铁衣默然不响,心里却在不断叹息。 吸了口气,贺修目光宛似浓血般道:“我三弟死得好惨,赤身露体的斜挂在榻下,肚肠外溢纠缠着,血已浸透了簇新的被褥帐幔,更将他整个身子染得鲜红,我三弟死时两眼突出,咬牙切齿,面孔五官全已变形,他是死不瞑目啊!我那弟媳也身带剑伤七处,血流遍地,奄奄一息,若非我们施求及时,只怕也就完了。” 一边向贺弘悲愤逾恒的道:“其实,救治了她,却只是给她增加更多的痛苦,留下更大的凄怆,新婚初夜,即夫遭横死,己受重伤,她年方及笄,如花芳华,往后这冷清孤单的日子却怎生指望过得?还有多少年漫长的幽寂要她去熬挨啊!” 贺修尖厉的道:“在出事的第二天,我们‘八环聚义’的兄弟便已集合,大家当堂拈香致祭,沥血起誓,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无论要费多少时光,多少力量,须付出若干牺牲代价,我们也将倾合全力,天涯海角追擒此人,为我三弟夫妻报仇。” 燕铁衣阴晦的道:“你们已经做到了。” 贺修神色惨厉的道:“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们是耗费了多少心力,溅洒了若干鲜血方才达成愿望的?为了追擒于她,我们整整以两个月的时光明查暗访,四处奔走,除了我们自己的力量外,更托请了所有的朋友,运用了一切的关系,甚至还使用钜额的金银收买眼线--我们追踪她两个多月,有五、六次机会几乎圈住了她,却又被她狡狯兔脱……但是,到了最后,我们的努力终有了代价,我们的辛苦也获得了补偿,就在前天深夜,我们在距此六十里外的‘曼香山’下一座破落残庙中将她包围……星月无光,夜色如晦,‘八环聚义’的兄弟开始以生命与血肉索讨血债;在一个多时辰的激斗里,我们损失了‘盘龙双杖’谢静波、谢静涛、‘出云三鹰’饶桂堂、杜若愚、吴贯等共五位兄弟,伤了‘沧江二奇’常舫、常帆两昆仲,‘左右飞雪’宗光柔、黄殷等四兄弟,在付出此等血腥代价之后,我们终于生擒了她!” 燕铁衣感叹的道:“冷凝绮只是一个年轻女子而已,却具有如此功力,居然这般骠悍泼辣法,真是出人意料,难以置信……”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贺修嗓音微带沙哑的道:“她是一头雌虎,一条毒蛇,是邪恶的化身,魔神的诅咒……你没经历过那晚的场面,也就难以体会当时的情景的惨烈……她简直疯狂了,披头散发,笑声如泣,红着眼,咬着牙,悍不畏死,豁命拚搏,就像是叫什么邪咒附上身子一样,不带一点人的味道。” 燕铁衣无精打彩的道:“照你这么一说,拿获她可还真吃力呢!贺兄,眼下你们‘八环聚义’只有三环在此,除了业已折损的两环,应该还有三环兄弟才对,他们又到那里去了,莫非不忍目睹冷凝绮的吊颈之刑?” 贺修哼了哼,道:“‘沧江二奇’常氏昆仲与‘左右飞雪’两位兄弟全已负伤,他们已由八环大哥‘十字流星’梁不屈护送回去疗养,实则,谁又不想亲眼目睹这个妖妇的受死伏诛?” 点点头,燕铁衣道:“也真是难为了你们……” 此刻,贺弘冷冷的接上了嘴:“好了,如今你已知悉了整个内情,也该明白了是非皂白,请问,你以为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呢,抑是错了?” 燕铁衣有些尴尬的道:“若是实情确如二位所言,呃,当然是没有错,这样做并不过份!” 贺修不悦的道:“过份?这已是我们所能选择的最轻惩罚--只是将这妖妇吊死曝而已,换了别人,恐怕早已将她凌迟碎剐,挫骨扬灰了!” 贺弘突然厉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对我们所说的事实抱着疑问?” 燕铁衣强笑道:“这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二爷,这是一个做人的公正与道德问题,我想,二位总该也给我一个求证的机会,给冷凝绮一个申辩的余地吧?” 神色大变,贺弘咆哮道:“好畜生--我就知道你来意不善,心在偏袒,说不定就是那贱人的同党,否则,便是你觊觎于她的美色,妄想挟恩以胁!”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越说越离谱了,二爷,我根本不认识她,远不沾亲,近不带故,三竿子捞不着,五鞭子打不着,那里会与她论成‘同党’?再说,她不错生像挺美,容貌漂亮,但却是一条毒蛇,一朵带刺的花儿,我是什么样的角色?岂敢打这种吊颈的短命骚主意?” 贺弘狠厉的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认为你言词偏颇,态度暧昧,你的本意可疑。” 燕铁衣急道:“我决没有这个意思,而且,我一定公平处置。” 一声粗沉的冷笑响起,沉默至今的“红绸飞云”花川开了腔:“泼皮小子,你是武大郎当知县--不晓得自己的出身高低;我问你,你算个什么玩意?凭什么要来‘处置’我们的这档子事?我看你不必费心管这一段了,倒是你横里插手找碴的纰漏,我看你是怎么个补法?” 燕铁衣苦涩的道:“唉,各位何须如此咄咄相逼?” 贺弘大喝:“这全是由你自找!” 花川粗暴的道:“我们与冷凝绮之间的这段过节,始末原由全已告诉了你,这已是我们对你最大的容让及优渥,以后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也不容你再往上夹缠,现在,我们先解决你这挑衅启端的梁子。” 燕铁衣为难的道:“各位,我看这大可不必吧!动手流血,并非我的本意……” 贺弘怒叱:“亮家伙,任你跪地哭求,今天也必不能将你轻恕!” 眉心微蹙的贺修忽然低喟一声,开口道:“朋友,这样吧,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自认能以与我们周旋,你便放胆动手,否则,我们由你自割一耳,放你走路;这两个方式,任你挑拣一个,你可以斟酌斟酌。” 燕铁衣满脸阴翳的道:“贺兄,这未免……太过严苛了一点吧?” 摇摇头,贺修道:“不,这非但不为严苛,已是最为仁厚的优待,你应该明白,在江湖上插手搅扰人家隐私之事,是一桩何等样的重大侵辱行为,若非你今日的对象是我们,恐怕早已血溅三步,命丧当场;我们已给了你自卫的权利,而且,也惠予你保命的余地。” 咽了口唾液,燕铁衣慢慢的道:“贺兄,俗语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我们远无仇,近无怨,何苦非要弄得兵刀相见不可?我的意思是……” 断叱一声,贺弘强悍的道:“你什么意思也不行,混帐小子,既然有种伸手管闲事,就该有勇气面对管闲事的后果,装蒜耍赖,不算是条男子汉。” 燕铁衣十分不情愿的道:“各位兄台,希望你们再三思而行。” 贺修阴冷的道:“摆在你面前的就是这两条路--动手,或是自割一耳,其他再无可通融;朋友,你不必再推搪了,实际上你也推搪不过去。” 花川狠酷的道:“从你先前凌空而落,斩断冷凝绮颈上绳索的那种身手看来,你的本事也相当不弱,既负如许功力,又何须畏缩惧怯?莫非你只有救人之能,却无自保之术。” 燕铁衣无奈的道:“若是我与各位周旋,请问各位是以一对一呢,抑是并肩子一拥而上?” 几句话一出口,后面地下躺着的冷凝绮已尖锐的笑出了声: “对,问问他们这群披着侠义外衣,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们,是要以一对一呢?抑是一拥而上?” “玉虎”贺弘嗔目切齿的叱骂:“冷凝绮,你已经缓过气,歇过神来了不是!你鬼门关上打了一转在这奴才手中返魂回窍,就以为再不会去啦?不要高兴,我们这就将你两个结伴送上黄泉道!” 冷凝绮的声音仍然带着孱弱的嘶哑尾音,但她却亢昂的道:“小伙子,你听到啦?他们的口气已经明摆明显着要打群架了,你以为这些人真个是什么‘高风亮节’‘行侠仗义’的方正人物?呸,丢死了方正人物的颜面,他们纯系一批挂羊头,卖狗肉,下流无耻,卑鄙龌龊的下三滥!” 花川气涌如山的咆哮:“闭上你的那张臭嘴,烟视媚行,水性扬花的烂婊子!” 冷凝绮夷然不惧的反唇相讥:“花川,你又算什么?拆穿了半个铜板不值,充其量也只是个假仁义之名,行宵小之事的青皮无赖而已!” 花川目突如铃,青筋暴额,他厉烈的大吼:“臭婊子,我要活剥了你!” 冷笑一声,冷凝绮道:“别净站着空吆喝,姓花的,有本事松开我的绑,我们单挑单的玩两趟,我倒要瞧瞧是,谁能活剥了谁?” 花川几乎气炸了肺,他面孔涨赤,挫牙如磨:“你嘴硬,臭婊子,我让你嘴硬,当你再一次要受死的时候,就不先吊你的脖子了,我会一颗一颗敲碎你的牙齿,割掉你的舌头,在你血糊糊的嘴巴塞上人粪。” 冷凝绮不屑的道:“只要你办得到,我就担得住。” 花川大吼:“贺老大,我们还等什么?并肩子上,斩死这一对狗男女!” 贺弘也愤恨至极的道:“大哥,动手吧,事不宜迟。” 不待贺修回答,冷凝绮已尖声道:“小伙子,你看明白点,他们压根便没有公平搏战的念头,你别傻,和他们谈道上规矩等于与虎谋皮,过来替我解绑,我护着你突围!” 燕铁衣苦笑道:“冷姑娘,你有这个本事!” 冷凝绮双眉挑起,萧然的道:“我有这个本事!问得真新鲜,小伙子,要瞧瞧么?只要你松开我的绑,你就会发现我将如何收拾这些大言不惭的九流匹夫!” 燕铁衣摇摇头,沉缓的道:“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些事是否真确。” 微微一怔,冷凝绮的双瞳彷佛放射着冷焰:“你这是什么意思?” 搓搓手,燕铁衣道:“我是说--如果他们所言是实,就请你恕我不能替你担待下去,因为你罪有应得,我歉难同流合污,反之,设若他们所说有不尽不实之处,也请你当场提出申辩,届时,我会决定到底站向那一边。” 冷凝绮神色倏寒--她的形容在一刹那间变为酷厉阴森,绝美之中,含着一股血腥的暴戾,慑人之极;她狠毒的道:“小伙子,你给了我恩惠,救我的命,我不会亏待你,有你的好处,但现在,你照我的话做,过来替我解绑,不要惹翻了我!” 笑了,燕铁衣的笑是多么纯真和憨稚:“冷姑娘,你别吓唬我,你眼前就算真个恼我,又有什么法子对付我呢?况且,我好歹总算帮了你的忙呢?你怎能以怨报德!我只要求你说真话,或是承认他们所指述的罪名,或是提出答辩,然后,我再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模样是又急又气又好笑,但却美极了,俏媚极了,冷凝绮恨得牙痒痒的道:“在江湖上,纵使你混过几天,小伙子,却也太嫩了,你看看这些人,这几块料,他们说的话会是真的?完全是断章取义,颠倒皂白,满口胡柴加上一嘴的放屁,千句话里就只有三句还照原样,其余七句全是他们自己编造,添油添酱又喧染夸大,相信他们所言,还不如到大荒冢里去听鬼唱诗!” “玉虎”贺弘怒不可抑,咆哮如雷:“混淆是非,含血喷人的妖妇,我看你这张臭嘴还能挑唆瞎扯到几时--任你再向这小子胡说,也一样挽回不了你的厄运!” 冷凝绮尖刻却昂然的道:“我是混淆是非,含血喷人么?我是挑唆,是胡说么?你们有这个胆量,有这个气度稍等一下?容我一一拆穿你们的谰言,驳论你们的谎诈?” 花川大喝道:“贱人,你不要妄想来这一手拖刀计,我们决不会上你的当,眼前不是上衙门打官司,亦非两造申辩官前的场合,铁案如山,早已落定,我们说的就是真话,即乃实情,你与这不自量的混小子,都认了命吧!” 冷凝绮急切的道:“小伙子,你全听到了?他们根本就有心真假不分,皂白含混,有理无理揉合着一遭往地下埋;小伙子,你不能指望他们讲公平,论道理,他们早就打算屈直罔顾,以一面之词掩饰是非的,他们不会给我申辩的机会,小伙子,你不要天真,我答应你事后向你详叙其中实情。” 燕铁衣固执的道:“不,冷姑娘,眼下三六对面,你最好现在就说个明白,他们若要阻扰,就正显示出他们的情虚,我以为他们不会这么愚蠢,况且这里有我……” 冷凝绮激愤的道:“你?你有多大个份量?你又是那一长三头六臂的人物!他们只怕连你也要一起杀了灭口,小伙子你可别放着活命的机会不要,等歇叫他们合坑了你,那就不只你冤,我也更冤了;快点解我的绑,我俩唯一生出的法子只这一桩。” 燕铁衣摇头道:“不,这样越搅越乱,你有罪无罪我无法证实,将来我背的黑锅可就大了。” 咬着牙,冷凝绮双瞳似在喷火:“死人,只目前就危在旦夕,性命难保,你不放我,还那来的‘以后’?” 转过头,燕铁衣道:“待我和他们说个明白,这件事可得……” 就在这一刹那间,斜剌里,一条栗木镶包铜头的组长三节棍“哗啦啦”的飞扫而到,凌空人影闪晃,一条赤虹般的彩影也同时笔直贯射眼前!—— 红雪扫校 ------------ 第77章 情仇泪 剑分黑白 燕铁衣的反应快得就好像他早已洞悉对方的动作,而预作了准备一样,他的整个身体随着那挥扫肩头部位的三节棍猝然翻滚--宛似是被棍端的劲力带飘空中似的,轻如柳絮,而一长一短两股冷芒便暴闪飞流,两声惊吼串成一响,两条人影往后急退,一段尺许长的红绸带子便飘落在地。 围在四周的“七刀拢月”这时各自奋进,七柄朴刀雪光生寒的朝着地下的冷凝绮猛砍狠劈,冷凝绮正在迅速滚避…… 燕铁衣倏闪三步,单膝点地,一长一短的两道光虹在他往上猛起中,幻映成一轮以无数冷芒紫电所凝聚的灿烂光圈,七柄刀就在突起的破空锐啸声里撞击一片,有的甚至抛上了半空! 光人现,燕铁衣双手空空,兵刃早已还鞘,他闲散的站在冷凝绮身边,模样之轻松,就好像他一直没有动过手,一直便站在那里似的,方才的光、刃、影,倒反如幻觉了。 手执三节棍的是“玉虎”贺弘,这位“玉虎”的一条右臂上血痕殷然,挂上了彩,他的左手抚着右臂的伤口,满脸是惊愕愤怒交加的表情。 花川手上的红绸带长逾丈许,如今却只剩下九尺拖在地下,他和贺弘也是一样的神气--似见了鬼般震骇又恐怖的瞪着燕铁衣发呆。 “七刀拢月”的七位仁兄,现在正畏畏缩缩,蹭蹭蹬蹬的分别拾回他们的兵器。 没有动手的贺修,那张原本颜色铁青的面孔,如今变得更是铁青泛黑了,他死盯着燕铁衣,眼睛下的肌肉在不住跳动! 燕铁衣微笑着--多么淳厚朴实的微笑,彷佛小姑娘的羞赧一抹。 地下,冷凝绮直楞榜的打量着燕铁衣,好像,她到这时方才发觉到燕铁衣的存在价值似的。 缓缓吐气,贺修的声音有些堵塞似的闷哑:“朋友,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燕铁衣一派童稚的语气:“我不要同你们打架,这是我再三向你们表示过的,所以你们也不能怪我,是你们逼得我如此做的。是不是?” 贺修咬着牙,一个字一个迸自齿缝:“你到底是谁?” 燕铁衣温柔的道:“等我弄明白这桩事情之后,贺兄,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我向你保证,不会令你的每一位兄弟们失望。” 贺修阴沉的道:“如果我们不照你的意思做呢?” 表情是纯真得十分可爱的,燕铁衣道:“你们会么?” 贺弘尖厉的吼道:“不管你是什么人,藏头露尾,隐姓埋名就不算是英雄好汉!”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从来也没承认过自己是英雄好汉;我现在暂且对我身份保密的原因,只是我认为这样做比较更适宜处置现下的场面。” 贺修恨恨的道:“怎么个‘更适宜’法?” 燕铁衣道:“你们双方都不知道我是谁,便可无所顾虑,无所惮忌,有啥说啥,但是,当你们知悉了我的底蕴之后,恐怕有些话,有些内情,你们就不肯说,不方便说,也说不出口了。” 冷凝绮出声道:“我同意你的说法,小伙子,你可真有一手呀!” 燕铁衣笑道:“我那有什么‘一手’?只是碰得巧,碰得运道好罢了。” 吃吃笑了,冷凝绮道:“看你年纪轻轻,面貌鲜嫩,活脱一个乳臭未乾的半大小子,我先还道你只是个初出茅芦的雏儿,现在才晓得看走眼了;小伙子,你表面夹生,实则城府深沉,老辣精练得紧哪!” 燕铁衣道:“比起姑娘你,却难以望其项背。” 眉儿轻挑,冷凝绮道:“好,你不但本事好,灌迷汤的功夫竟也有独到之处。” 此时,贺修忽道:“朋友,你是否打定主意要偏袒这个贱人了?”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我谁也不偏袒,只是要分判一个清白,断定一个水落石出;对于一条生命的延续或殒灭,庶几无憾。” 贺修嗔目道:“你这就是徇私,就是偏袒。” 燕铁衣清晰的道:“贺兄,你错了,我与你们双方皆不相识,俱无瓜葛,在观念上便不可能有着差异,而你们已历述冷姑娘的罪行,但是,在情、理、法三者来说,都应该让她也有个申辩反驳的机会,如果只凭你们一面之辞,我便骤而深信,袖手离去,这样,非但违背了我干预此事的原意,也失去做一个武林人的基本道义精神;我既插足此事,便有责任做一个明确的交待,也好使我的良心平安,不愧对自己,不愧对同道。” 花川厉声道:“你凭什么非要插足此中不可?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笑了,燕铁衣道:“凭的么?是良智,是人性,是道义戚,至于我是什么‘东西’?我想不必赘述,方才,列位业已见过我是什么‘东西’了,就是倚恃的这么一点点,便斗胆来分断一桩疑事,够与不够,倘请列位自行裁决。” 贺弘狠酷的道:“我们不会叫你称心如意,不会叫你得逞!” 燕铁衣道:“在这里,我站着,各位若认为我无能包揽此事,便请群起而攻,反之,尚请你们让出点时间来给冷姑娘一个说话的机会。” 脸形扭曲,愤怒至极的花川,这时气冲牛耳的嘶哑呼喊:“不要做梦,便是豁上这条命,我们也要彻底教训教训你!” 微仰起头,燕铁衣冷寞的道:“你们曾要我拿出本事来和你们周旋,我做了,你们又迫我自割一耳,我拒绝,因为我不认为各位有如此相迫的权力及份量;然后,我坚持要公平的处置这件事,即让冷凝绮从容申辩,你们如同意,足见各位心胸宽阔,有容人之雅量,且是有理性的,也证实各位的杀人动机俱有被挑战而不怕的根本,有被驳斥而不惧的自信,否则,各位就未免情虚内荏,各位杀人的理由也颇值怀疑了。” 燕铁衣的态度是渐进的--越来越坚持,越来越强硬,由最初的容忍、谦让、温和,慢慢转为尖锐、稳定、沉着,他的举止言语,已在在明白表示出他是断不会在其本原则方面有所改易或退让的了。 这个情形,“八环聚义”的人们全都看得出来,也深深感受得到。 他们对燕铁衣是存有极大惮忌的,虽然他们尚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底细,但是,由人家的神态,气质,谈吐反应,以及武功的显示方面,他们业已明白算是碰到狠角色了,什么样的人物具有什么样的架势,这是装不像、扮不来的,他们不明白对方确实是谁,但他们却明白对方绝非易与者。 打燕铁衣在先前出现,那突闪的一剑割断吊绳开始,贺修心里便蒙上阴影,所以才阻止他的弟兄们往前凑拢,贺修知道遇上了麻烦,因为燕铁衣的那一剑他竟然没有看清,没有看清出手的角度、招式、甚至收发的动作,他唯一摄视到的,也仅是剑光的一抹尾芒而已……是燕铁衣态度的忍让谦和及辞令的婉约柔顺,一时蒙蔽了贺修的判断,方始有了刚才动手的一幕,但事实证明,贺修的忧虑是对了,他清醒得非常快,快到在深深陷入泥沼之前,仍来得及再有一次斟酌的机会。 看样子,他不能不冒险依从燕铁衣的要求了。 人家既然敢伸手拦事,便有这伸手拦事的本钱,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注视着燕铁衣--这孩儿面,这年纪轻轻,充满了一种明朗纯真又童稚气息的人,到底会是谁?也到底能是谁? 凑近了过来的人是贺弘,他低促的道:“大哥,我们并肩子上,不能叫姓冷的贱人胡说八道,而且,我们也不能让那小子的气压倒,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八环聚义’的名头也就叫我们哥儿几个一手糟蹋净了。” 贺修深深吸气,十分艰辛的道:“老二,稳着……” 贺弘瞪大了眼,气急败坏:“大哥,你真要向那小子低头?真要任由姓冷的贱人歪曲事实,胡扯滥言?” 面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贺修沉重的道:“方才,那人的武功深浅你们业已度量过了,老二,你认为我们是他的对手么?” 窒了窒,贺弘蛮横的道:“大哥,是不是对手,我们都要一拚,休说老二的血仇背在身上,便是‘八环聚义’的威名也不能在我们手里弄砸!” 贺修低哑的道:“就是因为老二的血债未清,我才不轻言拚命,老二,我们如果一死,还有谁去向大哥他们通风报信?还有谁盯着为老二雪冤?而且,‘八环聚义’的名声在目前来说未遭至太大的羞辱,继续闹下去,方会一败涂地,毁得更惨!” 呆呆的僵立着,贺弘神情悲愤,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了。 花川观言察色,衡量情势,也不禁长叹一声,沙沙的道:“贺老大,便全凭你的意思吧!” 贺修痛苦的闭了闭眼,然后,他向着燕铁衣道:“好,你问她去!” 点点头,燕铁衣赞许的道:“贺兄,这是聪明的选择,仁义的决定,白道侠士们,原也该具有此等容人申辩的器量与面对现实的勇气。” “八环聚义”的人们没有哼声,个个面色阴寒,表情怨恨。 燕铁衣温柔的朝着冷凝绮道:“行啦,冷姑娘,如今已到你可以申诉辩解的辰光了--如果你还有所辩解的话。” 冷凝绮那样安详的一笑,也非常平静的道:“我不是‘辩解’,小伙子,我是澄清事实,洗冤剖白!” 燕铁衣颔首道:“只要你说真话,经得起对质,有所证据。” 冷凝绮道:“我尽量使你满意就是,同时,你既也知道我这个人,你便当闻及我冷凝绮不是个好人,做惯了坏事,但却不作诳言!” 燕铁衣道:“你说吧,往往,传闻不尽可靠。” 笑着叹了口气,冷凝绮道:“小伙子,你可真叫‘铁面无私’啊!” 燕铁衣道:“求个心安而已,对你,对‘八环聚义’的朋友们,对我,全是一样。” 冷凝绮沉默了片刻,她的容颜展现出一片湛湛光彩,严肃而又庄重,这一瞬里,她的妖媚与本质中的纯良似乎混合在一起,变得那样的复杂与陌生了;过了一会,她幽幽的开始了叙述:“贺修讲的话,开头都不错,我与贺尧,确系在他自川西办完事情返家的途中相遇的,贺尧的外表生得很英俊,同时,嘴也会讲话,骨子里,更是一个风流放浪的花花公子,纨衿少爷,对女人他很有一套,我不否认我也轻佻冶荡,把男女关系看得十分随便,我喜欢风趣的、漂亮的男人,而显然,贺尧对于美丽又解风情的成熟女子也有所偏爱,因此,一点也不突兀,也不勉强的,我们俩便在一家酒楼里认识了,谁也不别扭,不装佯,一拍即合;于是,我们开始在一起,先由纯外表的探索进入对内涵的深一步了解,由简单的肉欲渴求进为情感上的交流,逐渐的,我们发觉已经爱上了对方,这是真正的爱,真正的有目地的产生了情愫,很可笑吧?似我这样的坏女人也居然还会有真正的爱?有若不掺其他因素的情感?就如同一个初懂人事的少女。” 燕铁衣深沉的道:“一点也不可笑,人有人的天性,有人原始的本质,这些,往往便由情感来表达,天下无论是如何邪恶寡毒的人,一生中,总也有一次或几次真情流露,而在这样的机缘里,如果被接受容纳,便极可能改易此人的赋性,反之,就会变本加厉,每况愈下了。” 笑笑,冷凝绮道:“小伙子,你倒把人性看得透澈。” 燕铁衣淡淡的道:“因为我也经历过不少了;现在,请接续下去。” 冷凝绮的双眸中,那深处的火焰变得温柔了,蒙蒙胧胧的彷佛是漾浮着一片幻梦,一片雾氲,她似乎沉迷在过往的甜美回忆里:“当然,就如同任何一对年轻的,充满幻想与希望的恋人一样,我们朝夕相偎,如胶似漆,在花前月下,在林幽溪畔,甚至在床上相拥相抚的时候,我们彼此间不断的山盟海誓,互期信守,我已全心全意要嫁给他,我甚至不惜向他剖白我的一切,不论是美好的、丑恶的、善良的、邪异的……我将我的过往、我的身世、我的人生观与对未来的理想,全都毫不保留的告诉了他,他也相对的对我有过一样深度的表示,他一再向我赌咒要娶我,发誓爱我永生……那几个月的时光里,我快乐得就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我像浸在蜜里,浸在梦中,宛如世上一切的幸福都涌集在我一身了,而这些我从未有过的欢欣喜悦,只为了他,只为了他说要娶我。” 燕铁衣面无表情,但是,心里却明白--这又是一个典型的男女爱情悲剧。 神色突然凛寒,冷凝绮的两眼中那种蒙胧与温柔刹那时幻失,代之而起的,是如刀刃一样的冷芒,是两股毒蛇的蛇信般闪耀的火焰,她一下子就变得这样的狠厉,又这样的冷酷了,像是才自入梦,却又醒得恁般的快:“现在回想,我当时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可悲,又多么的愚蠢,我叫什么冲昏了头,叫什么迷疯了心啊?我竟然会幼稚至此,无知至此,荒诞至此!真正可笑的事到底发生了--我们在一起共有四个多月,但是,在第四个月开始,他已逐渐变了态度,先是勉强应付我,继而敷衍,再则冷淡,后来乾脆摆出了脸色给我看,我起初很惶恐,又很迷惘,不知是什么事得罪了他,那一点惹烦了他?我于是更温柔,更体贴,更尽心尽意的服侍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又低声下气,像个受尽委屈,生怕丈夫出休书的可怜小媳妇一样,处处迁就,处处容忍,处处巴结,可是,我这些努力却毫无效果,非但毫无效果,他甚至更形变本加厉了,他除了喝骂我,讥剌我,侮辱我之外,竟然动手打起我来,一再的打我、打我,打我……” 舐舐唇,燕铁衣明白,这就是冤家分手的辰光到了。 冷凝绮咬着牙,激动的道:“他经常打得我披头散发,皮开肉绽,经常用污水泼我,使蜡烛炙我,在我的痛苦哀求中他却放声狂笑,越为得意,其实,他那点能耐,我可以只用一只手就掏死他,但是,我不能,也不舍……我咬牙忍受,我苦苦央告,任凭他如何虐待我,凌辱我,我都无怨言,只要他不抛弃我,不踢开我,那怕是要我做小我都甘愿。” 燕铁衣没有作声,只以目光示意冷凝绮继续叙述,而他的目光却是冷寞的,不带丝毫情感与内心反应的。 吸了口气,冷凝绮接着道:“后来,那一天终于来了,那可怖的,冷血的,万念俱灰又绝情绝义的一天;就在我们自相识起算来的第四个月零七天的早晨,冒着北风我到外面替他去买了他爱吃的早点回来,他却已经不在了,带走了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加上我仅剩下的一些财物,将我的衣饰丢弃得满地;他走了,走得快,走得乾脆,走得无心无肝,连一张纸片,一个字都没有留下,就这就像踢掉一只破鞋似的踢开了我,连一瞥回顾都没有。” 燕铁衣无声的嘘了一口气,不错,典型的男女爱情悲剧……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往往就是这样的发展了,男的或女的,总要走开一个。 冷凝绮的模样转为冰寒,木无表情--没有愤怒与悲怆,激动或忧郁,没有怨意,没有懊丧,甚至没有七情六欲的活人气息,她突然间就宛如成为一个冷硬的石像,只是,石像的眼睛中光芒凛烈,会开口说话:“贺尧离开之后,整整三日三夜,我呆坐房中不食不动,我不住的想,思潮却汹涌杂乱,而想着想着,一切又突然变成空白,变成一片迷茫;三天三夜,我是在这样的僵麻同痴迷,这样的痛苦及煎熬中渡过,最后,我想开了,看透了,豁然贯通了--贺尧何尝爱过我?何尝对我有过情感?又几曾有一个点意思要娶我?他只是换个口味,挑个新鲜,玩玩罢了,但我不在乎他玩我的身体,玩我有形的一切,他却不该玩我的自尊,玩我的希望,玩我的心,玩我生平第一次付出的真感情……二十三年岁月中的痛苦,全挤迫在那三天三夜里叫我受尽了,这样也好,却叫我体悟了再过了二十三年也体悟不到的一些东西,于是,我全部的感受,只剩下了一个恨,恨这个字,没有深切经验过的人是难以言传它的滋味的,它不只是一个字的表面,也不只是头上的一个音韵,它像毒蛇的啃啮,烈火的烤炙,沸油的煎熬……它能将人折磨得发疯发狂,我一天也等不及,一刻也等不及,我非要报复不可,而报复的最佳手段,也是唯一手段,我认为只有毁灭那个恨的起始,那个恨的来源!” 到正题了,燕铁衣静听着。 冷凝绮异常平静的道:“我找到了‘贺家三虎’的住处,并且经过了仔细的勘查与周密的计划,择定了一个不平的日子,就是贺尧与另一个女人成婚的那天--在我和他分手之后的第一面,即乃最后一面,在此之间,我根本没有同他见过,当然更没有贺修口里所形容的那些哀求、恫吓、和纠缠;任性、刁蛮、甚至毒辣,可是,我决非无耻,对于贺尧,我早已心如死灰,不但再也没有情感的积存,更充满了火样的恨;不错,我杀了他,在他洞房花烛的晚上与另一个女人上床的时候;我的兵器是‘血肠短剑’、‘白刃轮’及‘罗刹网’,那晚上,我全都用上了……贺尧的女人我并不想伤害她,只是她扑上来卫护贺尧,我不得已才波及了她;那个女人是个富豪的独生女,听说贺尧娶她的代价乃是获得继承他岳家的全部财产,我为那女人可怜,也为我自己可怜,至少,我明白贺尧为什么抛弃我,又为什么娶她。” 叙述完了,冷凝绮默然不再开口,她晓得,现在已到了最后审判的辰光,命运是注定的,该她死,她活不了,她该活,也死不了。 在目前的环境下,她只有任冯命运的摆布,她无能为力替自己做些什么。 当然,命运是操纵在一个人的良知、道义、同对事物的正确观感手里,那个人,就是燕铁衣。 现在,燕铁衣在沉思,静静的。 “八环聚义”的人们则惶悚紧张,个个都是一脸焦灼不安的神色,他们等待燕铁衣对结果的宣判,更殷切过冷凝绮。 良久,时空都似停顿了。 燕铁衣终于极其沉缓的开了口:“贺兄,冷姑娘所讲的话,你可有反驳之处?” 贺修大声迸出几个字来:“一面之词!” 燕铁衣慢慢的道:“你驳吧。” 吞着唾液,贺修吃力的道:“她纯系含血喷人,歪曲事实!” 燕铁衣平静的道:“指出来--她那些地方是含血喷人,那些话在歪曲事实?” 似是在挣扎,贺修强迫自己挤出话来:“譬如说,我三弟根本就不会和她山盟海誓,不会答应娶她!” 平淡的,冷凝绮答了腔:“那么,是你三弟付了银子像包窑姐一样包了我四个多月,还是我硬缠住他四个多月之久他尚逃不出我的掌握?” 窒了窒,贺修怒道:“是你自愿,是你烂污!” 冷凝绮道:“不错,但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不情愿,我又如何烂污法?” 贺修吼叫起来:“他也没拿走你的什么财物!” 冷笑一声,冷凝绮道:“川西之行,你‘贺家三虎’并非什么富贵人豕,只给了贺尧七百两银子,他来回一趟,俭省点刚够,但他半途盘桓四个月,却是吃谁的用谁的?回来的路费又是从那里变出来的?”—— 红雪扫校 ------------ 第78章 怨不泯 刃断曲直 贺修的脸色是白一阵,红一阵,变换得极其难看又极其狼狈,他双手紧握,愤怒得两只眼睛都扯得一高一低了:“我三弟生性耿介,他不可能会用你的肮脏钱!” 冷凝绮十分冷硬的道:“这只是你这样以为;耿介?简直可笑,贺尧居然如此节意清高?倒似乎不是我认得的那个贺尧了,我所知道的贺尧不仅是个薄情寡义、贪婪无行、口是心非又和你一样色字当头的一个淫贼、骗子、恶棍!” 暴吼如雷,贺弘厉叱:“贱人,你给我住口!” 冷凝绮不屑的道:“以咆哮与蛮横逃避现实,那就是心虚情怯!” 花川恶毒的道:“臭娘们,你再敢大放厥词,我就把你的那张嘴也撕裂!” 冷凝绮夷然不惧的道:“你们全是一群不仁不义,假非为是的畜类!” 燕铁衣的感触很深--男女之间,当在热恋冲昏了头的那一阵子,彼此的奉献便唯恐不彻底,唯恐不尽心,而一旦分开发生怨隙,相对的攻评同辱骂,则又无所不用其极了;是谁说的来着?爱同恨,是绝对尖锐抵触但却依连至密,只有一线之差的东西,如今,可不正是如此? 目光投注向燕铁衣身上,冷凝绮冷静的道:“小伙子,你可以撕开我的衣裳审视,在我身上,还有被贺尧毒打火炙以后留下来的伤痕,虽然已有些淡了,可是你仍能查觉出来!” 贺修大声道:“那是你自己弄上去的,是你嫁祸栽赃的诡计!” 冷凄凄的一笑,冷凝绮道:“你是多么幼稚,贺修,我自己会在我自己身上弄伤痕?弄给谁看?说与谁听?难道我早已预见今日之事,而故行此苦肉之计,等着这一天来向这位主持公道的朋友诉冤?如果我有这种未卜先知的本领,也不会上了贺尧那畜牲的当!” 贺修一时又是面青筋浮,答不上话来了。 冷凝绮平淡的道:“小伙子,贺尧对我的玩弄与遗弃,当然是他朝三暮四,放浪轻狂的本性所使然,但,他还娶了那个女人却并非为了对付我,主要的,是贪图继承女方那一笔钜额的财产,关于这一项,只要向女方略一刺探,便不难明白。” 贺弘大叫:“你胡说!” 冷凝绮尖锐的道:“事实胜于雄辩,不信,我们可以各自去找凭证!” 花川厉烈的道:“你还想生出?做梦啊你!” 突然-- 燕铁衣摆摆手,沉缓的道:“花朋友,我看,这未必然是做梦。” 这句话出自燕铁衣之口,他的判断、他的意向、他的立场,业已昭然若揭了! “八环聚义”的人们齐齐脸色大变,而在那样的惊震中,却全都含蕴着更大的愤怒与激动! 贺修的双颊在急速抽搐,他舌头宛似打了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铁衣拱拱手,安详的道:“明确的说,我不认为冷凝绮应该为这桩事被吊杀!” 双方的反应极端鲜明而迥异--“八环聚义”的人们震荡激昂,愤恨莫名,而冷凝绮却笑了,那是一种艳丽绚灿的笑,好宽慰,好宁静、好美! 贺弘第一个忍不住跳起来怪吼:“混帐东西,你完全是偏袒,是徇私,你凭什么可以处置这件事并且下达定论?凭什么?我们可不吃你这一套!” 满面凶悍之色的花川也恶狠狠的叫哮:“好小子,你果然作了这样歪曲不公的处置,我们不会理睬你的妄断,你算老几?凭那一点我们要受你的节制?” 燕铁衣笑得好天真、好开朗:“我正要告诉各位我是凭了什么要伸手拦下此事,更代作判行--我姓燕,叫燕铁衣,另外,我有一长一短两柄非常锋利又快速的双剑;就是凭了这两样,我以为,应该够了。” “八环聚义”的兄弟伙们,骤然之间都像每个人生吞了一颗枣核,卡在喉管里,双目突凸、脸孔扭曲、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 蓦地,贺修用力敲打自己的脑门,呻吟般喃喃:“天哪!燕铁衣……我怎么没想到是他?还有谁似他这样的形态?貌似幼嫩,实则老练?燕铁衣,啊!燕铁衣……” 花川硬生生下一口唾液,他瞠目注视着对方,却宛似觉得对方在变化,在易形--那张童稚的面孔逐渐扩大,幻为狰狞如魔,那副中等的身材也在长高、长粗、恍同一座浑然的山岳挺立于前。 猛力摔摔头,眨眨眼,花川业已发觉自己冷汗透衣了。 深深吸气,贺弘异常艰涩的道:“燕铁衣?你是燕铁衣?” 燕铁衣一笑道:“不错。” 贺弘吃力的道:“你……你是北地的绿林瓢把子,却怎生……会跑来这里?” 燕铁衣温柔的道:“我虽是北地绿林出身,我的基业也大多在那里,但是,我的生意却做得很广,在南边,‘青龙社’也派得有代表,设得有堂口。不仅如此,差不多较大的商埠城镇,都有我们的分支所属或眼线,我来这里,是主持杭城本社堂口的一次例会;贺二兄,这已经答覆了你的疑问了么?” 贺弘呐呐的道:“燕铁衣!以你的声望!你的地位!你的功力来说!你不应管这桩闲事!而且,不该有所偏袒及维护!” 摇摇头,燕铁衣道:“莫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事情的大小不论,却不可抹煞真理,诬道义,所以我只有包揽下来了;再说,我并没有偏袒那一边,更没有维护那一边,我只是抱着一颗良心,为各位作一次公允的调停而已。” 贺修接口道:“但是,这涉及我三弟的血仇!” 燕铁衣平静的道:“是的,此中已经丧失了一条性命,本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只不过,我们却不可忽略了之所以流血丧命的原因,也就是说,那人为什么会被杀?” 没有人接腔,十几双目光却是惶悚不安的。 燕铁衣继续道:“经过各位与冷凝绮的叙述--虽然颇有出入--但无庸置疑这是一桩为情生怨的公案;冷凝绮人生得绝美,且浪荡成性,照理说,对一次寻常的邂逅式畸恋,应该毫不在乎,更事后即忘;她业已有过许多次这样水性杨花的记录,她并不是一个三贞九烈又用情专一的女人,但是,对令三弟,她却这般认真、这般执着,唯一的解释,即是她已对令三弟发生了真正的情感,这种情感的纯粹诚挚是可以确定的,因为除了此项目的之外,令三弟并无其他足以令人觊觎之处--没有喧赫的家世,没有富厚的财力,也没有太高的声望;所以说,有关她的叙述,我相信。” 贺修激昂的道:“我三弟并不爱她!” 笑笑,燕铁衣道:“这句话,未免叫人有些遗憾,令三弟既不爱她,则缠绵四月有余,除了存心欺骗玩弄,尚有什么其他解释?” 贺修猛一下憋住了--他等于自己打了自己嘴巴! 燕铁衣低沉的道:“冷凝绮出道极早,机警狡狯,心计灵巧,且又出了名的狠辣歹毒,翻脸无情,要骗她只有一个法子--使她真正动情,而使她真正动情的方式,便只有对方也真正动情或假作真正动情,否则,她不会痴迷至此,甘心上当;令三弟显然就是假作真正动情,骗取冷凝绮的身心及一切;要知道,一个似她这般老于世故,历尽沧桑的女人,是极不易敞心容人的,可是,一旦真情流露,就会比一般人更要强烈固执得多;令三弟心思不善,存意可卑,如此始乱终弃,空言无行,伤害一个可能即此迁恶为良的女人,老实说,乃是咎由自取,罚不为过!” 顿时,贺修面如死灰,全身栗栗颤抖,也不知是急是气是羞是恨,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贺弘在一刹那的悲愤之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狂声大吼:“这是什么话?简直悖逆公理、抹煞是非、我们不服、我们也不会听从!” 花川跟着大喊:“不错,我们不听,我们不服!” 贺修双目如火,嘶哑的喊叫:“燕铁衣,照你这样说来,我三弟贺尧的一条命,以及我‘八环聚义’因此伤亡的兄弟,这笔血债,就此算完?” 燕铁衣沉稳的道:“贺尧心计龌龊,行为卑鄙,遭此报应,咎由自取,而各位不自检讨省过,反而仗恃人多势众,再追杀逼迫,冷凝绮为求自保,唯有反抗一途;令三弟与各位昆仲之间的折损,我看,也只有认了!” 贺修“克崩”的一咬牙,怨毒至极的道:“如果我们不‘认’呢?”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那么,我很怀疑‘八环聚义’还能生存几环?希望各位三思而行,不要把各位辛苦闯下来的名声变为一个陈迹。” 贺弘暴烈的吼:“姓燕的,你在北边称雄道霸,吃你的十六方,我们全不管,跑来这里撒野卖狂,只怕就没有在你老家那样灵便了!” 燕铁衣淡淡的道:“是么?” 花川也面容狰狞的吼叫:“你来到我们的地头上耍你瓢把子的威风,还差着那么一大截,燕铁衣,识相的见好便收,夹尾巴上道,否则,你就会把你‘枭霸’的万儿砸在此地!” 吃吃一笑,燕铁衣道:“各位听过两句话--不是猛虎不下岗,不是强龙不过江?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列位千万把招子放亮啊!” 贺修阴冷的道:“燕铁衣,你是决定要帮着姓冷的贱人?” 燕铁衣凛然道:“我只帮着真理,而目前,真理不在你们这边。” 贺修像是痛苦异常的道:“方才的结论,就是你最后的结论,也是你的决定?” 燕铁衣颔首道:“正是!” 贺修绝望的道:“无可更易?” 燕铁衣道:“恐怕是无可更易的了。” 低下头去,贺修彷佛在考虑一件什么事,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显得悲壮凄凉,他似是喉中哽噎着什么一般,道:“你有没有替我们的处境设想一下?燕铁衣,你这样做,叫我们怎么办?叫我们如何去面对天下人,面对死者的冤魂?”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贺兄,令三弟的行为原就是一个错误,发生了那样不幸的后果,你们就该深切反省,不应文过饰非,一意只以己身的立场做出偏执的决定,因而酿成了更大的损失,但你们现下回头,犹来得及,再要坚持下去,只怕‘八环聚义’结局便越加不堪设想了!” 贺修低缓的道:“是这样么?” 燕铁衣同情的道:“贺兄明人,自当心中有数。” 双目倏睁如铃,贺修激烈的道:“燕铁衣,你休要以你的淫威邪名来压迫我们,我们便是斗你不过,打你不赢,今天也要豁上这条性命,与你一分生死存亡!” 燕铁衣冷冷的道:“不要自趋绝路,贺修。” 贺修狂笑一声,悍然道:“大不了一死而已,燕铁衣,不论今天的结局如何,你将面对‘八环聚义’的全力报复,以及白道上忠义之士的齐声讨伐!” 燕铁衣深沉的道:“我如含糊你们‘八环聚义’便早已撤身袖手,不敢问闻此事,而黑白两道殊途同归,白道更多明理之辈,设若有那不分是非,强行出头的人物定欲找我决断,姓燕的来者不拒,一概接着便是!” 花川大叫:“姓燕的,你会受到侠义门的制裁,受到正路同源的包抄!” 冷笑一声,燕铁衣道:“侠义名门,并非各位之御用工具,亦非全系盲从附会的应声虫,各位妄想挑唆拨离间,只怕难以称心如意!” 往后退出几步,贺修亢厉的大叫:“‘八环聚义’的兄弟们,燕铁衣包庇淫恶,助纣为虐,其行可耻,其心可诛,我们八环兄弟聚成一心,生死罔顾,誓与他一决雌雄。” 花川狂吼:“哥儿们,白道的忠烈正气,就在此刻便要显示敌前,我们死不足惜,却不能折了侠义门一贯的凛然无畏之慨!” 贺弘也在振臂高叫:“我们和这个黑道上的魔星,匪窝里的头目拚了!” 往前一站,燕铁衣双手平垂,笑容可掬:“气打足了,各位,上吧。” 后面,冷凝绮忽叫:“小伙子--不,燕大当家,容我助你一臂之力。” 燕铁衣头也不回的道:“少罗嗦,都是你惹的麻烦,给我呆在那里别出声!” 窒了窒,冷凝绮有些委屈的道:“我是一番好意,他们是群疯狗,乱咬乱扑,有我加上,好歹也减轻你一点负担,燕大当家,何况这又是为了我的事。” 燕铁衣冷冷的道:“不必了,冷凝绮,你那几手也帮不了我什么大忙!” 冷凝绮气得尖声道:“你不要看不起人,燕大当家,我这几下子并不此你差多少,收拾这几个王八兔子贼,包管绰绰有余,你快不快点来替我解绑?” 燕铁衣生硬的道:“如你不服,冷凝绮,待我应付了‘八环聚义’这一伙人之后,我们两个可以较量较量,你以为凭你那两手就上天了?” 挣扎着,冷凝绮咬牙道:“你这么狂妄,当心我会教训你!” 燕铁衣冷淡的道:“你?歇着吧。” 冷凝绮厉声道:“燕铁衣,你看不起我?” 燕铁衣道:“现在不用吵闹,冷凝绮,我救了你的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也不是毫无过失的,此间事了,我会告诉你怎么处置你!” 突然嘎嘎地笑了,冷凝绮道:“我还自作多情,以为你对我好着哪,燕大当家,想不到你居然真的不偏不倚,这么个铁面无私,好叫人心酸啊!” 燕铁衣背对着冷凝绮,慢慢的道:“你的‘自作多情’可不要一而有再,否则,下一次要吊颈的辰光,恐怕就不会巧到有第二个燕铁衣出现了!” 勃然大怒,冷凝绮愤恨的道:“燕铁衣,你敢取笑我,羞辱我?” 燕铁衣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道:“如果你要继续叫嚷下去?冷凝绮,更难堪的场合还在后面。” 哼了一哼,冷凝绮正待说话,一抹幻影如带,飞卷而来,同一时间,“哗啦啦”的三节棍又扫向了燕铁衣! 燕铁衣半步不动,左手微闪,冷电映处,“当”的一声便震开了扫来的三节棍,这时,被层层困绑得有如粽子般的冷凝绮急速滚动,堪堪避过了那擦身而过的猩红绸带! 七柄朴刀,寒光赛雪中,齐齐罩向地下的冷凝绮! 别看冷凝绮全身被缚,这时却在刀刃翻飞劈斩里滚动,每每于一发之微弹侧,在双刃隙缝夹绞中穿滚,又快又准,俐落无比! 燕铁衣心念一动,正想替冷凝绮解困,贺修的“霸王钢鞭”业已在微晃之下四面八方罩压而来! 仍然卓立不动,燕铁衣的手臂伸缩,“照日”短剑光尾吞吐,略一飞绕,已经连串十几次磕开了钢鞭的攻击,又在猛扬之下逼退了再度扑近的贺弘! 冷凝绮一面滚避七柄朴刀的砍斩,一面犹得躲让花川红绸带的攻卷,她有些吃力的尖叫:“燕铁衣,燕铁衣,你还不快点为我解绑?他们全在这里朝我下手哪!” 燕铁衣剑影弹闪一抹,“嗡”的一声刮掉了贺弘一撮头发,在贺弘的骇然惊避中,他不紧不慢的道:“没关系,你功夫硬,一半时还挨不上刀,你太刁泼,受点折磨也好!” 喘息吁吁里,冷凝绮身形翻滚,厉声喊:“燕铁衣,你麻子不叫麻子,你叫‘坑人’!” 淡淡一笑,燕铁衣身形猝动,“照日”短剑在一蓬光雨的抛洒中卷向贺弘,而贺修的“霸王钢鞭”方自呼轰侧袭,另一蓬光雨也飞迎贺修。 贺家兄弟同时暴退,但横了心的贺修却蓦地一个旋身,双手握鞭,猛砸对方腰际,鞭势未定,又倏忽晃摇,整个罩住了敌人的全身! 燕铁衣的“照日”短剑突然形闪成九十九抹流光四散标射,光聚如虹,刹那时只见贺修那柄粗长沉重的黝黑钢鞭有如一条受了伤的怪蛇般颤抖摆动,斜舞偏歪,而同时,另一道冷电眩目闪现,快不可言,贺修尖嚎一声,血溅三尺,一个筋斗便摔出去五六步! 贺弘悲号如泣,双手紧执三节棍的两端,以第二节猛套燕铁衣脖颈,在燕铁衣闪退的一刹那,棍身突翻,自上而下,暴击燕铁衣天灵! 燕铁衣只是微微偏身--约莫两寸--三节棍沉重的“呼”的一声贴着他的耳边挥落,他不待敌人有第二个动作,左手倒翻,连正眼也不看一下,寒光伸缩,贺弘也如同乃兄一样,怪号一声倒翻出去! 于是,凌空八条人影疾扑下来,人在半空,赤虹一道,贯射似飞! 不错,颇有点“出云”的味道。 燕铁衣身形猛跃,急速翻滚,但见一团黑影旋转如球,剑芒穿刺流闪,便宛如那团旋舞的黑影身上逆溅着一圈冷电精光,灿烂无比。 尖锐的破空声刺耳的呼啸声,剑刃以难以言喻的快速飞穿,红绸一击不中,尚未及收回,业已在一片“刮”“刮”声里段段削落,漫空飘拂! 而另一抹光刃闪掠更急,花川刚刚恐惧慌张的腾起三尺,那抹光刃已像自虚无中凝形,那样突兀的将花川撞出丈许之外! 殷红的鲜血,正衬抱着片片飘荡的红绸,自空中落地。 “七刀拢月”的七位朋友,这时已顾不得再攻杀冷凝绮,七个人吼喝连声,却是硬着头皮扑向了燕铁衣。 燕铁衣这一次不再以静制动,而采取了以动制动的方式,他侧身暴进,一长一短双剑流灿翻飞,剑刃的光辉交织成一幅瑰丽的图案,刃风削裂空气,也同时卷起了三柄朴刀! 三个失去兵器的大汉方自惊叫着抱头滚地,燕铁衣已凌空旋舞,双剑眩目夺神的映幻出漫天光弧,于是,剩下的四柄朴刀飞卷上了天。 七名大汉的样子实在够狼狈--一个个不是在地下爬滚,就是没命往四周奔逃,他们忽略了燕铁衣宽大的心胸,他们一时全未想到,燕铁衣如果要杀他们,既能卷飞他们的兵刃,又何不卷飞他们的脑袋? 双剑早已还鞘,燕铁衣闲闲背手而立,衣发不乱,气定神安,连一点汗渍也未见,就犹如他没有动过手,一直在做壁上观一样。 现在,贺修、贺弘兄弟二人已能支撑着坐起来了--燕铁衣并没有要他们的命,只是一人挨了一剑而已,当然,那一剑全是深透腿根,业已令他们暂时失去了行动的力量。 一个人只要能够动作,往往便难以控制情绪,燕铁衣知道这个道理,便只有令这些激动的朋友们安静下来,花川也一样,大腿根上挨了一剑,几乎两边洞穿。 但是,“七刀拢月”的七个人却没有一个挂彩的,燕铁衣不要他们挂彩,燕铁衣考虑到这七个人必须好生留下来照顾受伤的三个人回家。 贺家兄弟的神情沮丧又悲哀,垂首坐在那里,默无一语;花川却抱着受创不轻的大腿,痛得汗下如雨,整张面孔全泛了灰!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贺修,你们非要试,我早已告诉你们结果会是这样的了,预见了不幸,何苦还非要明知故犯不可?” 咬咬牙,贺修抬起头来,脸色惨白,无尽的痛苦合着悲愤盈于双眸之中:“燕铁衣,你要就斩尽杀绝,一一诛戮我们于此,否则,我们会记着今天,记着这一切……你知道,武林中人,报仇雪恨只有一个法子。”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知道,但我奉劝你们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就是各位更大的不幸了。” 贺弘切齿叫道:“姓燕的,你杀了我们吧,你不杀我们,迟早我们会杀你,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摇摇头,燕铁衣道:“我不杀你们,因为你们的罪过也还不到该死的地步,可是,我给你们这个活的机会却不是无限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贺修幽冷的道:“当我们再找到你,燕铁衣,我们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而且,也不奢求你再一次近乎羞辱的施舍以及怜悯。” 燕铁衣缓缓的道:“务必三思,贺修,务必三思。” 一昂头,贺修道:“就是这样了,现在你要反悔,还来得及!” 燕铁衣摇摇头,道:“我不反悔的。” 这时,花川在那乾嚎:“狼心狗肺的燕铁衣,你好阴狠,你这样折磨我们,还不如杀了我们来得痛快,‘八环聚义’誓不与你甘休!” 没有理会花川的号叫,燕铁衣朝着畏缩在远处的“七刀拢月”招招手,高声叫唤:“你们七位还不过来扶走你们的兄弟,却在那里看什么把戏?他们流血流多了照样会死人的,都过来,我不会伤害你们。” 于是,七条大汉像七只小猫一样,畏畏缩缩,蹭蹭挨挨的挤了过来,却都远远躲着燕铁衣,那样战战兢兢的捧起了坐在地下的三个伤者。 凝视着燕铁衣好一会,贺修沙哑的吐出一个字:“走!” 当“八环聚义”的人们在极度的沮丧与沉重气氛笼罩下,蹒跚的离去之后,燕铁衣犹深深怔忡于贺修那临行前充满仇恨及凄楚的眸瞳神情! 看情形,这段梁子,又结定了。 低嘘一声,他转身来,心情十分沉重的走到冷凝绮身边,冷凝绮的模样也十分狼狈可笑--头发披散,衣裳破裂多处,混身上下,甚至包括面庞,全沾黏着灰沙草屑,脸颊部位还有几块青肿擦伤,显然是她在方才的连串翻滚中也多少吃了些苦头。 望着燕铁衣,冷凝绮表情古怪的道:“燕大当家,现在,可以替我松绑了吧?” 燕铁衣不带笑意的笑笑道:“当然,但却要在做完一件事情之后。” 脸色一变,冷凝绮尖锐的道:“你又想出什么花样?”—— 红雪扫校 ------------ 第79章 心若日 义慑刁娃 燕铁衣背负着双手,形态安闲的道:“没有什么花样,我曾经说过,你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受人欺弄,愤而杀之,情固可悯,但手段也未免嫌狠了些,就为了你的这种狠毒心性,便必须使你有所警惕而改悔,我想,还是惩罪过你以后再替你解绑比较合宜。” 冷凝绮阴沉的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难道你竟会愚蠢到做出什么不当的举止来抵销我的感激,甚至将我的感激变为仇恨?燕大当家,你得罪了一方,至少该获另一方的友谊,你绝不会傻到在做了这么一桩吃力的事以后,两边全不讨好吧?” 燕铁衣微笑道:“我插手进这桩争论,冷凝绮,只是为了个人的一点道义感与公正心,求的也只是个无憾而已,并不希冀得到什么人的感激也不在乎招至那一方的怨恨;当然,我救下你来,这是桩美事,顺水人情我也会做,如果费了力气反而赚了个是非,的确是不聪明,可是,要讲究那么点道义与公正,也就顾不得了。” 沉默片刻,冷凝绮低喟一声,幽幽的道:“你真是个怪人,如果我做了同样的事,我不信我会采取你这样的处置方式!” 燕铁衣道:“所以,你不是燕铁衣,你只是你自己--冷凝绮。” 忽然展现此一片美丽的笑靥,冷凝绮那样妩媚的道:“说说看,大当家,你准备怎么来治我这个‘活罪’?” 燕铁衣笑笑,柔和的道:“‘肉刑’,怎么样?” 冷凝绮吸了一口气,脸上有些变色:“未免太狠了点吧!大当家,你看看我,从我身上割下任何一样东西来,而会破坏一种整体的、和谐的美,是不?” 点点头,燕铁衣道:“说得是,确然令人不易选择,我没有把握在行刑之后仍旧还维持你的美丽,对一个以你这般漂亮的女人而言,似乎有些过份的残酷!” 冷凝绮温婉的道:“我听说过,大当家你向来不忍心令一件较完美的事物变为残缺,我个人的容貌虽然不尽完美,但自认也接近这个阶段,我以为你或者会考虑使我能够保持住他,而我,剩余的也就只是这一点儿了!” 燕铁衣沉吟了一会,道:“冷凝绮,除了你因恨而屠杀了贺尧夫妇的这件事之外,你平素的行为也太过邪恶,你不容于天下某些人道的标准,你明白?” 冷凝绮低声道:“不要往我身上累集罪名,大当家,我们只就事论事!” 燕铁衣道:“这其中却有着极为密切的连贯性,譬喻说,如果你一直是个善良娴淑的女人,当你发生这件事之后,你的罪名就更轻得多了,也更易受人谅解及同情,但若相反,便很难得到支持了,人家会想,本来你就该遭到惩罚,有了这种事情发生,则理所当然不能获得恕宥!” 冷凝绮咬牙道:“这样想的人都是混帐!” 燕铁衣一笑道:“不然,一个人平素行为的优劣善恶,往往会给他带来相等的同情或憎恨;以你来说,你往昔的作风已构成罪状,则再有一桩导发事件为引,就罪上加罪,更重一筹了!” 冷凝绮睁大了眼道:“那么,你要给我罪上加罪?” 燕铁衣安详的道:“你多少年来,一直以毒辣狠酷著称,你干下的恶事不少,这该已铸成遭到报应的因果,而贺尧的事情便加并在一起,所以我不得不惩治你,冷凝绮,江湖上少了你这一号人物,会平静得多。” 唇角抽搐了几下,冷凝绮道:“你会得罪我的。” 燕铁衣轻轻的道:“我不是贺尧,因此,我不怕你的剑、轮,以及网,若是不信,将来你可试试!” 冷凝绮阴沉的道:“如果我现在就想试呢!” 燕铁衣道:“记得你表示过要同我比划比划--你真敢?” 冷冷一笑,冷凝绮道:“自从出娘胎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没有不敢的事!” 燕铁衣道:“这个,我倒也相信。” 冷凝绮缓缓的道:“替我松绑,容我领教高招。” 来回踱了几步,燕铁衣道:“冷凝绮,我不以‘宫刑’施于你身,因为我也不愿破坏你那‘和谐’的美感,我决定换一个方式,我要以内力透穿你背后脊骨第三节的‘曲垣穴’,从而破坏你体内的聚气功能,使你永远无法凝劲运力,换句话说,你也就失去武功的凭藉,再也难以此做为行恶的依恃了。” 冷凝绮神色倏变,双眸深处的光芒恍如冷焰闪射,她以慑人的狠毒眼光凝视着燕铁衣。 燕铁衣不以为意的又道:“这样一来,你的容貌毫未遭损,仍然一如往昔的娇艳,我也心安理得,维持住了你剩下的这一点东西;我剪除了你为恶的本领,又惩治了你对贺尧的残酷行为,然后,你除了稍稍的那一些不便之外,依旧国色天香,宛如天人,你找个合宜对象出嫁,退出江湖,彼此皆大欢喜。” 冰凉的一笑,冷凝绮的声音宛如寒泉:“为什么?大当家,为什么你非要这样对付我不可?” 燕铁衣严肃的道:“我已说过,为了公平,我已肩上了这付分断是非的担子,便必须做得心安,对得起每一个当事人和自己,而世道日见奸险,世情越为淡凉,总也应该有个人站出来维持一点传统的道义及伦常,就是如此而已。” 叹了口气,冷凝绮道:“但你对我不错!” 燕铁衣道:“我是对真理不错,对公义不错,不是对你。” 突然扬起了面庞--那是一张美得可怕的面庞,冷凝绮萧然的道:“你如果现在就破我的武功,你就是个懦夫!” 燕铁衣皱着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冷凝绮狠狠的道:“我们要斗一场,你不待我同你比划,就先行破除我的武功,这就是懦夫的行为,大当家,你打得好算盘!” 燕铁衣笑了,他道:“原来如此,也罢,就等我们比试完了你再受罚不迟!” 冷凝绮挑衅的道:“你有必胜于我的把握?只怕到了时候不但你惩治不了我,还要我来饶恕你呢!” 燕铁衣笑道:“这种可能性不会太大,冷姑娘。” 冷凝绮十分温柔的道:“可别太自信,大当家,我不妨先提醒你,我的功夫是非常精湛也非常诡异的,而且,我下手之前不会稍有犹豫,我的习惯经常使我易于攻击敌人的要害,致命的要害。” 燕铁衣颔首道:“多谢你的忠告,我会留心。” 了顿,他又问:“你的兵器呢?莫非你想以赤手过招?” 嫣然一笑,冷凝绮道:“空手过招该多乏味?大当家,否则就算了,真要此试,还是刺激点好,你以为呢?” 燕铁衣道:“但是,你的兵器呢?到那里去找你的兵器?” 冷凝绮俏媚的道:“只是不敢相烦大当家。” 燕铁衣有如金童似的微笑道:“没关系,你说吧!到那里可以找到你的兵器?只要是我办得到,我会设法替你去取,当然,你也不能令我为难。” 冷凝绮柔美的道:“就在那片疏林子左近,他们将我的兵器裹成一卷,随意抛置于地,尚烦大当家劳神,代我寻找捡回,那是一个灰布裹卷,极不起眼。” 燕铁衣道:“你是亲眼看见他们将你的兵器带来此处,并以灰布裹卷弃置的?” 点点头,冷凝绮道:“我亲眼看见,贺弘且曾告诉我,当把我吊死,且曝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他们便会转回来替我收,并将我的兵器同我埋葬一处;他们根本便未曾想到我会生还,所以,他们便十分草率的把我的兵器包裹弃置一边;大当家,请你细心帮我找找,相信不难发现。” 燕铁衣眯着眼道:“你可不要出什么歪点子!” 冷凝绮正色道:“我不是没有骨气的女人,大当家,你将会发觉,以我的坚毅果断而言,有许多男子汉尚不及甚远,何况,在你眼皮子底下,我怎敢掉什么花样!” 笑笑,燕铁衣道:“好,你等着,我替你去找。” 冷凝绮道:“多谢大当家。” 来到那片疏林子里,燕铁衣很容易便在一棵树下的虬根间隙中,找到了那个狡长的灰色包卷,他拎着那沉甸甸的包卷,放到冷凝绮的身边。 有一刹那的光景,冷凝绮的双瞳中闪过一抹无比渴切与振奋的光芒,就好像一个挣扎在水中的溺者看见了一根浮木,或是沙漠里的旅人发现了绿洲一样,那样的神色,含蕴着得救的喜悦。 燕铁衣意念到了,他的心中有着淡淡的揶揄意味,他遗憾冷凝绮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如果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岂会将敌人的兵刃送上敌人的手? 冷凝绮的呼吸微见急促,她道:“大当家,现在,是否可以替我解绑了?” 燕铁衣和煦的道:“当然。” 锋利的“照日”短剑割切开紧紧困绑在冷凝绮身上的牛皮索,过程却只是一闪,冷凝绮有心要瞻仰一下燕铁衣这柄名闻天下的短剑,但是,她却失望了,当身上的束缚倏松,燕铁衣的短剑早已失去踪迹,甚至,她连光芒的闪缩都没有捉摸到。 并没有马上跃立起来,冷凝绮闭上眼睛,深深的调息运气,贯通血脉,一面,她的双手不停搓揉着全身的关节,动作熟练又沉稳。 燕铁衣默立一傍,注视着冷凝绮的举止:那苍白的面庞逐渐转为红润,失去血色的嘴唇也泛出了艳柔的光泽,微蹙的双眉缓缓开展,呼吸也由急促而平顺,她轻轻的推拿,轻轻的搓揉,非常安详又宁静。 在这恢复的光景里,冷凝绮整个的形态显得完美而均匀,几乎没有瑕庇--除了她颈项间那一圈紫红的瘀痕之外。 燕铁衣注视着这位宛似蛇蝎般可怕的女人,他不得不再一次承认,这女人是相当美艳的,美艳得有些超乎常情了。 低声嘘了口气,他将视线移开,冷凝绮就要运功完竣了,他虽说没有任何其他意念,若被冷凝绮发现他这样的加以注视,总是一桩尴尬的事情。 也只是刚刚将目光移向一边,燕铁衣尚未及有第二个联想,轻微得几乎只像梦中幻觉似的一丝声响,已突然惊动了他。 本能的反应,促使燕铁衣猝然侧闪,于是,他看见一柄窄只一指,长约尺许的晶莹剑刃,堪堪从他腰旁穿过--细巧的剑身,宛如一条毒蛇的蛇信吞吐! 目光的扫瞥一转,燕铁衣移步飞旋,寒电映处,一团彷佛倒齿般尖锐锋利的光轮,已狂挥而到--那是一只圆盘大小的轮环,除了手握处之外,圈沿上倒铸着密排的齿形刀锥,成为参差倒指的角度,这个角度极其歹毒,朝上的正面便是刀口,往下微弯的尖端便恍同利勾,触及人身,不消说那样的后果将会如何惨重。 暴翻丈许,燕铁衣避开了那“百刃轮”的疾龚,然而,光流如矢,随影又到,闪窜流舞,似是一蓬爆开的烟火! 这一次,燕铁衣没有再躲,他双目凝聚,左手翻飞,“照日”短剑的锋刃割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啸声,剑芒凝成一条盈聚的光虹,穿过流舞的冷焰,更快更狠更凌厉的直指敌人眉心! 身形微缩,冷凝绮倒翻而回,她的“百刃轮”斜举,“鱼肠短剑”业已倒贴左腕,隐于衣袖之内,面容上,浮漾着一抹嘲弄的冷笑。 燕铁衣看看她,心里提高了警惕,这位“血蒙妩媚”的武功之强,的确超出他的意料,在那瞬息之间,她竟能解开布包,抽出兵刃攻击,更且连贯不断,快得不可言谕,如此的身手,委实犀利精绝! 多少年来,燕铁衣还没有碰上具有如许武功造诣的女子! 冷凝绮柔柔的道:“没伤着你吧!大当家。” 燕铁衣微笑道:“还好,都只差那么一点。” 眼波流转,冷凝绮道:“下一次,可能就不会差这么一点了,大当家。” 燕铁衣莞道:“苦学终生,冷凝绮,要求的只是这毫厘之别,你切勿自满,要知道,差之毫厘,便往往谬以千里了。” 冷凝绮妩媚的笑道:“你倒很自信,大当家。” 燕铁衣平淡的道:“我一向自信,但并不盲目;你的本事很好,而抽冷子动手的训练更是到家,但遇着我,只怕你的那些绝活儿不易派上用场。” 冷凝绮眨着眼道:“大当家,你该不会埋怨我未言先动手的那个作风吧?黑道中人,一向是这种调调,大当家你乃我们这一行中的顶尖人物,想也经多见惯,不以为忤,而且,大当家的用这种手法约莫比我更要纯熟精练?” 燕铁衣道:“的确,但在方式上,我比你略要高明一二。” 吃吃笑了,冷凝绮道:“这是无庸置疑的,因为在身份上,你也比我更上层楼,我差了你一大截,水涨船高,可不是?大当家。” 燕铁衣不愠不怒的道:“冷凝绮,现在,我们再来一次开始,嗯?” 点点头,冷凝绮道:“我在等着,大当家。” 燕铁衣安详的道:“你要注意,我的出手非常快,这是我一生练剑的最大要求,快,所以,你应对攻拒就要特别的灵活才行。” 冷凝绮道:“谢谢大当家的提示,我会小心和你周旋,不用你说我也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你不是别人,是燕铁衣,是我有生以来,所遭遇到的第一个强敌!” 笑笑,燕铁衣道:“我来了。” 了字在空气中跳动,它的余韵还在人们耳朵里缭绕,一溜莹光已射向冷凝绮的面门,快得若同极西的电闪。 冷凝绮滑出三步--只是身子微扭--她的鱼肠短剑透空而出,在几十道虚实互映的光芒中,倏然反卷敌人,同时,百刃轮猝翻横扬,圈影如繁星飞舞。 燕铁衣的“照日”短剑上下交旋,但见流辉交织,幻影中,一剑如指,暴飞冷凝绮胸口! “噫”了一声,冷凝绮上身侧仰,“百刃轮”猛回猛绞,“鱼肠”短剑由下而上,洒出层叠寒波,倒挑敌腹。 燕铁衣的左手抛扬,人也藉力翻了一个筋斗,筋斗翻跃的一刹那,剑刃闪耀,仍然指向冷凝绮的心口--方才一样的位置! 这一次,冷凝绮有点火了,她倔强的也以前的招式封拒--轮旋于胸,短剑由下往上飞快倒挑。 燕铁衣又是左手抛扬,但是,他却没有翻出,身形暴转,另一股寒光映眩似电,“刮”的一声已削落冷凝绮的裙摆一角。 往后疾跃,冷凝绮冷汗隐泌,面上变色,她注视着那一块被削落的裙角,正在飘飘地! 燕铁衣并没有乘虚而上,他站在那里,双手空空,笑眯眯的道:“招式的运用,要灵活变化,不可墨守成规,也不可固执牵强,两人搏命,尤非意气之事,跟着我学,衬着我裱,就失之聪明了。” 冷凝绮十分勉强的一笑道:“还不到那个时候,就不要说那个时候的话,大当家,对你的教训,我并不服气,如今隔着你胜我的关口,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呢?” 燕铁衣闲闲的道:“不太远,在我看来,就似在眼前。” 冷凝绮怒道:“恐怕你太乐观了,大当家。” 燕铁衣开朗的笑道:“是我太乐观,还是你太自负,结果将会证实,正如你说的话,事实胜于雄辩!” 冷凝绮一个翻滚跃到,短剑飞舞,有如漫空的银雨冷电倾泻,她的“百刃轮”纵横劈带,顿似弧月流掣,串连套结,又密又急。 燕铁衣长射而起,“太阿剑”形成一片汹涌呼啸的光海芒涛,彷佛含掠天地般卷掀仲激,锐风破空,宛同鬼号连云,剑刃排合着剑刃,组成了这一片壮观的剑之潮,而当双方这由不同光华凝映成的景像交触的一刹那,金铁的撞击声,便响得有如千百连鞭炮的燃放之威。 浅浅的棕红色长发飞飘,冷凝绮旋空打转,在燕铁衣也掠出的一刹那,她猝煞侧扑,身上的七处伤口洒着鲜血--“百刃轮”脱手飞龚燕铁衣,肩襟部位也裂开两条隙缝的燕铁衣长剑猛颤,星焰一点,暴弹来轮,“当”的一响,轮刃便抛上了半空! 于是,冷凝绮尖啸如泣,斜起疾撞,她背侧对着燕铁衣,“鱼肠”短剑贴着左胁往后猛刺;燕铁衣平腕轻振,长剑上扬,“擦”的一声便架住了对方剑锋,他几在同时,腕劲倏旋,冷凝绮的短剑便脱手飞出! 变化之快,是目不暇迎的,就在这时-- 冷凝绮的双臂张开,似要拥抱燕铁衣,但是,她的双腋之下,却突然带起一片黑云似的罗网,兜头罩落,来势之快,无可言喻! 猝然间,燕铁衣的“太阿剑”“嗡”声颤响蓦地横飞向前,奇快奇准,刚刚投入罗网之中! 冷凝绮的“罗刹网”孔密口窄,剑一入网,立即收缩扯带,然而,剑刃入网却挟着反方向的强劲力道,冷凝绮猛扯未动,却被网中剑力反带得一个踉跄! 够了,这时,燕铁衣闪自她的身后,“照日”短剑,便森寒冰冷的搁上了她的脖颈,轻轻的,却坚定的搁在那要命的位置—— 红雪扫校 ------------ 第80章 全夙愿 指下行仁 身子猝然僵硬,冷凝绮一动也不动的静默半晌,然后,她幽幽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我输了!” 燕铁衣淡淡的道:“我说过不用太久就可以见分晓的,冷凝绮,你的武功已算相当高强了,但若是和我比较,你还差了一段距离。” 冷凝绮木然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既栽了筋斗,还有什么可讲的!” 燕铁衣笑道:“你倒非常光棍落槛。” 冷凝绮道:“打赢打输不打赖,可是?” 燕铁衣点点头,道:“明白这个道理,可见你还不算太刁蛮。” 目光斜瞥着贴在脖颈上的刃锋,冷凝绮低声道:“大当家,对你功夫之精湛,我是甘拜下风,钦佩莫名;这一次,你挺身而出,救了我的命,不管你对我个人的看法如何,我却绝是感激多于其他任何成份的,至少,这也是一种缘,大当家,你认为呢?” 燕铁衣道:“大概有点巧合的关系吧。” 咬咬下唇,冷凝绮道:“我想,你愿不愿保留住我们之间这一段施恩报恩的佳话?我是说,别把这样原属美满结局的事情破坏了!” 燕铁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打开天窗,讲明了吧,我不习惯兜圈子。” 冷凝绮坦率的道:“可以拿开你架在我颈子上的剑吗?” 燕铁衣道:“你的意思是不喜欢受到这样的箝制?” 冷凝绮重重的道:“我更不喜欢你要加诸于我的惩罚!” 燕铁衣笑了,他道:“用剑逼着你,就是不叫你再节外生枝,给我增加麻烦,以便我从容些治你的‘活罪’,绕了这么一个大弯,你是希望我放弃这个主意,唔?” 冷凝绮生硬的道:“我不愿做一个废人!” 燕铁衣道:“解除你的武功,并非就是废人,只要不耗力、不施暴,你仍然和任何正常的女人一样,而且,天下的女子,还是不识武功的多,你何不从善如流?” 摇摇头,冷凝绮道:“不,我不要做一个寻常的女人,叫我依赖男人,顺从男人,仰承男人的鼻息,学那样的娇弱和卑下,这种日子,我过不了!” 燕铁衣道:“如今,却由不得你了。” 冷凝绮激动的叫:“为什么?燕铁衣,你为什么非要伤害我不可?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能满足你那一种的虚荣心?” 燕铁衣沉缓的道:“我再三告诉你了--冷凝绮,江湖上少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会平静得多,会少去很多麻烦,而且,贺尧的事,你也不能毫无责任的推卸咎戾,这两样加起来,便是我要这样做的原因;我没有虚荣心!我一向看得开,看得淡,唯一抛不下的便是良心,这人世间上充满邪恶,充满冷酷,总该有个站出来维护公义的人!” 冷凝绮悲痛的道:“燕铁衣,你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我。” 燕铁衣冷然道:“我以为,这才是救你,才是超渡了你,否则,你有武功在身,会死得更快,比你想像中的时光要快得多。” 吸了口气,冷凝绮幽幽的道:“燕铁衣,我求你,行不?” 有些惊讶与意外的感觉,燕铁衣没有料到以冷凝绮的为人和个性来说,也会表露出哀求的意思来,她原是那样倔强、那样骄傲、又那样自认为高人一等的。 冷凝绮的声音更哀惶了:“真的,燕铁衣,我求你,求你放过我,求你别伤害我……我不能失去我的本领,这是我要活下去的依持!” 燕铁衣硬着心,漠然道:“没有武功,你会活得更好,冷凝绮,舞刀弄捧或飘泊流浪的江湖生涯,不该是女人能以适宜的,女人的天地,还是在家庭里,那才是她们发挥才华与一尽天职的地方。” 冷凝绮挣扎着道:“那是一般的女人,不是我。”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并没有什么大不同,冷凝绮,人身上多学得一门技巧,并非即乃超人,你怀有精湛的武功,就与某些女人会得高明的女红或特佳的烹调方法一样,都很平常,而武功这门技巧,却更易招来灾祸,便是没有也罢。” 冷凝绮悲楚的道:“不,燕铁衣,你不可以这样做,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这样做!” 坚定而沉稳的,燕铁衣道:“这是你早几年就该说的话,现在才讲,迟了。” 全身抖了抖,冷凝绮颤声道:“我求你,燕铁衣,我向你乞求,我向你下跪……只要你改变主意,你对我怎么样都行,燕铁衣,我甘愿接受你一切的‘肉刑’,只求你别废去我的武功。” 燕铁衣执握短剑的手纹风不动:“你不在乎破坏你那整体的,和谐的美了?” 冷凝绮痛苦的道:“任你如何对付我,惩治我都行,只求你不要废去我的武功。” 燕铁衣冷静的道:“我认为,只有废去你的武功,才是最合适的惩治方式,其他的手段,未免迹近暴虐,我不打算使用。” 几乎是呻吟似的发出一声哀号,冷凝绮的身子在不停抖索,她的脖颈,也因为无意间的扭转而被贴在其上的剑刃割裂表皮,流出津津血丝;但是,燕铁衣却毫不动摇,“照日”短剑稳如磐石。 冷凝绮背对着燕铁衣,她的双肩不住的颤动,燕铁衣突然查觉她在咽泣--“血蒙妩媚”,这个歹毒狠辣的女煞星竟在咽泣! 燕铁衣有些愕然,但他随即又硬下心来,他认为,这只是一种手段,一种故作姿态,像冷凝绮这样的女人,经常会俱有多变的面具,会懂得使用各样的方法来达成目的! 终于,他真的听到了冷凝绮啜泣的声音,冷凝绮在哭--甚至在被人吊死之前她都没有掉过一滴泪,没有讲过一句求饶的话,但此刻,她非但早已求告,更且在哭泣,那等悲痛绝望的在哭泣! 一时间,燕铁衣举起的手--并指如戟的手,竟然犹豫着落不下去! 冷凝绮又抽噎着启声:“燕铁衣……我有一点钱,送给你……数目不大,但是我仅有的一点。” 燕铁衣轻叹道:“财帛收买不了我,冷凝绮,你不该这么天真,你几时听过燕某人曾被财富左右过主意?” 冷凝绮啜泣道:“那……我我的身子你要不?燕铁衣……我虽非完壁,却可以给你在这一方面最大的快乐……我会尽力的服侍你。” 脸色一沉,燕铁衣生硬的道:“你晕了头!冷凝绮,我燕铁衣统领数千儿郎,雄霸北六省绿林,岂是一个无行无德,趁人之危的贪淫好色之徒? 冷凝绮绝望的悲号起来:“燕铁衣,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睬,你伤害了我又能得到什么?是个人就应该有点人性,有点人心,莫非你的七情六欲却铸成了生铁?你便是尽到了维护公义的责任,做到了卫道者的本份,你又能怎么样?” 燕铁衣冷冷的道:“我就对得起良心,不愧来这人间世上玩一趟!” 冷凝绮凄楚的道:“你杀了我吧……燕铁衣,你不如慈悲点,杀了我,这样还容易令我接受些……” 燕铁衣道:“不能杀你,该罚的免不了,不该罚的也决不逾分!” 栗栗颤抖了一阵,冷凝绮的声音是那样的悲切:“你一定非要这样做不可?” 燕铁衣深沉的道:“不错。” 抽噎了一会,冷凝绮软弱的道:“我向你提出一个要求,唯一的一个要求,行不行?” 燕铁衣毫无情感的道:“只要我能接受--你斟酌吧。” 吸了口气,冷凝绮哽咽着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燕铁衣,只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任你废除我的武功,甚至杀了我都可以。” 双眉皱起,燕铁衣道:“为什么?” 咽泣片刻,冷凝绮苦涩的道:“我要完成一件事……一桩心愿……在这一个月里,我会竭力去做,或者时间太仓促,但我在一月之限到期的那天,不论做到了多少,都会履行我的诺言,任由你来处置。” 沉吟着,燕铁衣道:“冷凝绮,我有点怀疑--你曾经撒过很多次谎,你也并不是一个诚实的女人,如果你这一遭又不是说真话。” 冷凝绮惶悚焦迫的道:“我向你发誓,向你赌咒……燕铁衣,我绝对讲的是真话,绝对遵从我的诺言,我不会骗你……你说过,浪荡成性的女人,一生中也有一次以上付出真正感情的时候,就算我经常虚诈,我也总会有几次是说的实话,现在,我完全是出自衷心,一片赤诚,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话,燕铁衣,请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燕铁衣缓缓的道:“如果你跑了呢?” 摇摇头,冷凝绮几乎又要哭了出来:“不,我不会跑,我决不会跑……燕铁衣,假使你信不过我,你就跟在我身边监视着我,直到限期届临的那一天……” 燕铁衣大摇其头:“开玩笑,我那有这么些闲功夫跟着你一个月?况且,我自己还有自己的事,一个月的时间太长,我……” 冷凝绮激动的打断了燕铁衣的话:“你多少发点慈悲,行行好,我求你,我请你,我央告你……你就抽出这一个月的功夫来监视我,用你一个月的时间来换取我终生的痛苦,我相信你的事再忙,也不会有我一辈子的心愿所系来得重要,你只消花一个月的时间,我却赔上永世的灰黯……燕铁衣,求你。” 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好一阵,燕铁衣才沉沉的道:“你真会履行诺言,不在半截腰上耍花样!” 连连点头,冷凝绮道:“我起誓,我绝对履行诺言,不出任何花样。” 燕铁衣咬咬牙,道:“好吧,我便豁上这一个月的功夫,再来度量一下人心。” 于是,“照日”短剑沾着血迹归鞘,哑簧的轻脆声声,竟震得冷凝绮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 燕铁衣也早已有了主意--他跟随冷凝绮身侧,可以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对方的一行一动,若有异状,尚可来得及预防处置,若是放任她自行离去,万一届时她食言毁语,则等于龙入大海,再要追寻,便难上加难了…… 冷凝绮僵直的站立着,好一会,方才缓缓转过身来,她的表情悲楚忧惶,泪痕斑斑,一副梨花带雨的怜人模样--这一刹那间,燕铁衣不觉有些震动。他发现,冷凝绮在这须臾间的形态,竟是如此赤裸裸的哀伤,如此毫无掩饰的绝望,如此透澈的娇弱,又如此纯真的怨意,没有做作,没有装扮,一切会出自内心,由自自然,就好像一个丝毫不懂得隐藏或掩遮情感反映的童稚少女一般。 冷凝绮在诡异阴诈的江湖道上打了十余年的滚,而且出身在最险恶黑暗的环境里,她本人更是出了名的歹毒冷酷,放荡形骸,她不但世故、老练、狡猾,更知道如何以虚伪来欺骗人、保护自己,似这样的一个女煞星、黑魔女,却在这时流露出豆蔻少女那样纯挚真情来,虽只顷刻之间,却也怎能不令人感到惊异纳罕? 拭去脸上的泪痕,冷凝绮幽幽的道:“大当家,再谢你一次对我的宽容。” 燕铁衣低沉的道:“只希望你不要使我对你灰心。” 冷凝绮叹息道:“还要我剖出心来你才相信?” 摇摇头,燕铁衣道:“记住你的话就行了,冷凝绮,我并不是经常容易相信一个人的,尤其似这种情况之下你这样的人!” 冷凝绮阴晦的道:“你宽念吧,大当家,我不是个好人,但我也绝不是一个毫无心肝的人,我坏,却尚未坏到恩怨不分的地步。” 燕铁衣正色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了,但有一点你千万记住,设若你有丝毫背信或意图遁逃的念头,甚至有这样的形迹显示,就莫怪我下手狠辣无情!” 冷凝绮直率的道:“假如我有此项企图,你尽管下手,即使凌迟了我,我也决无怨言!” 燕铁衣庄重的道:“有言在先,我们彼此把话都讲明了,从现在开始,以后一个月的时间全是你的;我不干涉你的任何行动,但你却要在我的视线之内!” 轻轻点头,冷凝绮道:“谢谢你,我会做得使你满意。” 望望天色,燕铁衣的脸上又浮起了那样温柔童稚的笑容,他的口气也亲切得宛如在慰问自家的姐妹:“身上的伤,不重吧?” 冷凝绮苦笑道:“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等会我自己敷点药就行了;承你手下留情,大当家,盛情铭心,我就不再赘说了。” 燕铁衣笑道:“你好功夫。” 冷凝绮有些窘迫的道:“大当家这不是在调侃我吗?在你面前,我这点功夫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就以我身上的伤痕来说,如果你存心要我的命,这几剑下来,任是那一剑也足可达成目的了。” 燕铁衣道:“我也中了你两下呢!” 冷凝绮涩涩的道:“那两下子我知道,仅只割破你的衣衫而已,实际上,这已是我最大的所能加诸于你身上的伤害了,我并不是不想伤你,委实是我的功力伤不了你,我费了好大的劲,只是割破你的衣衫……惭愧!” 燕铁衣平静的道:“这一次,你比较吃亏,但若有下一次,情况可能便大有不同,斗场之上,形势乃是千变万化难以揣测的,你被困绑了很久,又颇受虐待,无论身心两面,多少都遭受影响,也是你今天败阵的原因之一,否则,你会有更好的表现!” 笑得有些凄迷,冷凝绮道:“大当家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和你动手过招,就算我各方面的能力都正在高峰之上,也一样难望你的背项,不是你的对手!” 燕铁衣扬扬眉,道:“怎么你忽然谦虚起来了?先前你还颇有自信,雄心万丈!” 冷凝绮坦直的道:“先前是讲的气话,现在是说的实话,如此而已。” 哈哈大笑,燕铁衣道:“我们走吧,我的坐骑就在对面的那座小岗子树底下,你可以暂时乘我的马,到那里,全凭你的意思。” 收回了自己的兵刃,冷凝绮偕同燕铁衣行向小山岗的那边,她一面走着,一面轻轻的道:“大当家,我们到‘大荒岭’下的‘鹰翼岩’去。” 燕铁衣问道:“那个地方离此地有多远?” 冷凝绮道:“大概三百多里路,朝北走,不用太赶,两天两夜也就到了。” 本想问问去那里干什么?但话到嘴边,燕铁衣又忍住了,因为,他说过,他不干涉冷凝绮的任何行动,只要冷凝绮不逃脱,不离开他的视线,其他的事他就无权干预,也不愿干预。 这半天来,他明白,他对冷凝绮的折磨已经很够了,现在,直到一个月以后,便任由冷凝绮去办她自己的事吧! 悄细的,有如情人的低语,冷凝绮道:“大当家,你说过只要我不逃走,你便不限制我的行动,是吗?” 燕铁衣颔首道:“不错,而且我也言出必行。” 咬咬下唇,冷凝绮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浴着夕阳霞照,在暮霭浮沉中来到了小岗顶的大树下,他们的形态平静而和祥,看上去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彼此间的真正立场,倒似一双郊游踏青,尽兴归去的情侣了—— 红雪扫校 ------------ 第81章 色是空 定静安虑 “鹰翼岩”是一块外形奇特的巨大山岩,两侧伸展,中间昂突,看上去,确有几分雄鹰展翼的样子,它便座落在“大荒岭”下的一片斜坡上,孤伶,但却伟壮的矗立着,带着一种铁铮铮的崇高味道。 由“鹰翼岩”仰眺“大荒岭”,便更觉“大荒岭”的险峻削厉,苍莽森郁,是那样慑人的,俯视着平齐岭脊之下的大地,而“鹰翼岩”也就越加浑然挺拔,遨翔欲飞了。 这片山坡也是气氛萧煞的,萧萧的黑松林,萧萧的风,萧萧的长草迎风吟泣,面对着一条并不太宽的窄道。 坐在林中,燕铁衣一直默默没有出声:冷凝绮坐在几步外的另一棵松树下,也一样不声不响,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几近冷寞,但她显然在沉思,在忖想着什么,偶而,她的眼光瞥过燕铁衣的面庞,也时时像是不经意的注视着坡下道路的那一方。 燕铁衣并没有向冷凝绮探询来这里的目的。他谨守他的诺言,只要冷凝绮不打逃走的念头,不有意回避他的视线,他就不愿过问甚或干预对方的行动,这一个月的期间,他将给予对方最大的自由。 他们是晨间抵此的,大约也就只是天刚亮的时候。现在,却已接近黄昏了。整天的枯坐与等候,燕铁衣相信冷凝绮必有其目的在。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推测过冷凝绮的意图,反覆思量,层层抽剥,如今,他不敢确定到底是那一项,但却已有了范围。 忽然,冷凝绮的目光注定在燕铁衣的脸上,她轻轻的开口道:“大当家,你在想什么?” 燕铁衣笑笑,安详的道:“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吃吃一笑,冷凝绮露出狡猾的神色道:“恐怕你正想着我所要做的事?” 燕铁衣道:“不错,我在想,你想的是些什么。” 冷凝绮道:“现在可已有了一个答案?” 扯了一根草梗在手上玩弄着,燕铁衣道:“已有了一个范围,但却不能肯定是那一项。” 嫣然笑了,冷凝绮道:“为什么不问?” 燕铁衣淡淡的道:“不想问。” 冷凝绮道:“为什么不想问?” 燕铁衣悠闲的道:“因为这并不在我们的协定内容之内,你不逃走,不规避,就算尽到了本份,其余的事我无权,也没有兴趣干预!” 冷凝绮道:“如果我愿意告诉你?” 燕铁衣无所谓的道:“那是你的事,我也不能堵住你的嘴或掩上我的耳朵。” 俏媚的歪着头,冷凝绮似笑非笑的道:“大当家,老实说,我对你相当失望,同样的,对我自己也相当失望!” 燕铁衣微挑着眉道:“又是什么事使你生起这样的感触?” 冷凝绮道:“我的各方面,好像不论是那一件事也引不起你的兴趣似的,对你而言,我似乎并没有一点值得探索的价值?而我居然平庸枯燥到了这种程度,我以前竟不知道,你说,我还不该对你、对我自己都失望吗?” 燕铁衣笑道:“每个人的个性、观念、处境全不相同。冷凝绮,或许有很多人对你抱着莫大的兴趣,你本人及你那些传奇性的,带着浓重桃色意味的风流韵事,都有新鲜刺激的成份,他们会乐意甚至迫切的追探与注视;但我却不喜欢这一套,明白的说,我已是十分厌烦了,我自己的杂俗事务已太多,使我提不起劲来对你的一切过于关怀,再说,你那些传闻轶事,在我眼里看,不仅迹近疯狂,更且荒唐,没有丝毫经验上或世道上的价值存在,平淡中带着浪漫,腻味得很!” 冷凝绮不快的道:“那么,连我这个人,也不值你大当家的一顾吗?” 燕铁衣表情古怪的道:“怎么个‘顾’法呢!我倒有点不明白。” 咬咬牙,冷凝绮道:“你不要装糊涂!” 燕铁衣耸耸肩,和颜悦色的道:“我可能说不上聪明,但也不至于故意装傻。的确,对你话中的意思,我有点揣摸不定,也有点不敢冒失去猜!” 冷凝绮火辣辣的道:“难道说,你无视于我的过往,也无视于我摆现在你眼前的胴体?过往是虚无的,而我的身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燕铁衣有一刹那的怔愕,他随即失笑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冷凝绮,你误会了,因为你并不了解我!” 哼了哼,冷凝绮道:“少在这里假装正经,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强豪巨擘,财势雄大的江湖霸主,那一个离得了这种调调?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也一样都是像闻腥的猫,以你来说,表面上大义凛然,刚正不阿,骨子里,还不是见到漂亮女人就暗下想起歪点子来了?” 燕铁衣眯着眼道:“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自己的感觉,你却是以何为依据下此断论的?” 冷凝绮道:“我不用依据,男人就是那种毛病,十个人里有九个人爱好这一套,剩下的那一个便是假正经、伪君子!” 燕铁衣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过份偏执了些。男人不好色的亦有很多,而发乎情、止乎礼的更是不少;异性间的交往爱悦,只要顺应自然、不悖伦常,按照道德规范来进行,便没有说不过去的地方!你若统称为假正经、伪君子,就是你自己在这一方面太敏感了!” 冷凝绮忽然“咯”“咯”的笑道:“大当家,照你这样说,你又算那一种的男人呢?” 燕铁衣道:“我不好色,但我亦非麻木不仁,我也有那种人类原始的欲望,只是却要在正常的礼教传统下满足这种欲望,除开此等情形,就只有把持自己。” 冷凝绮的声音透露着十分的甜腻:“家花那有野花香?何况你并未娶妻,放着现成的艳福你不享,又算守的是那门子清正?大当家,少来这一套仁义道德了!” 双臂环胸,燕铁衣微喟道:“江湖人没有太多的道学气,我也不自命清正,冷凝绮,只是我的天性如此,我不习惯于这样的轻佻浪荡,而你,又何苦作贱自己?” 脸上色变,冷凝绮怒道:“我这才是任其自然,不虚伪、不做作、不忸怩、敢爱、敢恨、尽情的享受与逸乐,人生苦短,烦恼无穷,若不珍惜时光,把握现实,谈什么三贞九烈和礼教之道都是白白糟蹋了这几十年的生命!” 燕铁衣摇头道:“你已将人生的意义歪曲与误解了,冷凝绮,这是很可怕又很可悲的不幸,你不该有这样的观念,以你的种种条件来说,如果你矫正这些偏执的看法,你的将来仍会是很幸福美满的!” 冷凝绮厌倦的道:“得了吧,幸福、美满我早就不去指望了,那是留给些痴男怨女去瞎憧憬的,我想不了那么远,无论好坏,眼前的才是最重要!” 燕铁衣道:“冷凝绮,我们是道不同,便难以为谋了!” 流波莹闪,冷凝绮笑吟吟的道:“正是道不同,你才无须顾忌呀!” 燕铁衣又折了一根草梗放在口里轻咬着,他道:“好家伙,这叫诱惑?” 冷凝绮艳治逼人的道:“有兴趣没有?” 燕铁衣冷然的道:“没有。” 怔了怔,冷凝绮的双瞳深处又好似在燃烧着两团火红的赤焰,她的唇角不住抽搐,好一会之后,她才慢慢的道:“大当家,没关系,我们两人相处,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你要是从头到尾都能把持得这么坚定,我才叫服了你!” 燕铁衣微笑道:“你真是个巫女,冷凝绮,而你的容颜便是诅咒,你要拖着我一起下水替你垫背,这种用心,也未免嫌狠了点!” 冷凝绮说怒就怒,说笑又笑了:“大当家,我这是最佳的奉献,有生以来,你可曾经历过真正的温柔滋味?享受过如我这样姿容的女人?其中的妙处,我敢说你只要尝试之后就永生难忘!” 笑了,燕铁衣道:“也就终生受累了。” 冷凝绮狠狠的道:“你是木头呢?还是铁石心肠?” 燕铁衣谦虚的道:“一个守名守份而不逾规矩的江湖人而已。” 注视着燕铁衣好一会,冷凝绮叹了口气:“大当家,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解你!” 燕铁衣平静的道:“否则,你便不会兴起这样的念头。” 冷凝绮背靠着树干,仰头望向林梢,她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验,或是同你身份相彷佛的‘霸’字号人物,或是在道上混得有头有脸的年青俊彦、少壮英才,他们有的也和你一样,起初是一流正人君子、中规中矩的姿态,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软化了,而且程度往往比那些一上来就饥不择‘色’的人更要窝囊!我对自己有信心,天下的男人,能够抗拒我的只怕少之又少,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就像隔层纱似的了!” 燕铁衣没有作声,默默的看着她。 冷凝绮又接着道:“我不了解你,大当家,但我了解男人,除非你某一方面有毛病,否则,你便也少不掉一股男人的习气,和兴起的念头很正常,你推拒,才叫反常。” 有些啼笑皆非,燕铁衣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以为你的美色可以征服所有的异性,甚至包括我?” 点点头,冷凝绮道:“不是‘以为’,大当家,我是有事实做依据的。” 燕铁衣道:“人有不为的自由,你若不信,尽管照你的想法去做,至于我受不受,那就是我的事了!” 冷凝绮半张着眼,神态妖媚的道:“走着瞧吧!大当家。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光,男女之间的情态发展,可是相当微妙迅速的,这段日子,已算是很长久了!” 燕铁衣的声音有些冷硬的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冷凝绮不在乎的笑笑:“男人,一个男人罢了!” 燕铁衣舐舐嘴唇,觉得真是“岂有此理”,他索兴半倚半躺下去,一句话也不想说,也懒得说了! 冷凝绮挑逗的道:“怎么啦?大当家,心里不高兴了?” 燕铁衣沉沉的道:“不,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我认为这个问题实在不值得再讨论下去。” 冷凝绮笑道:“真的不值得再讨论下去吗?” 又坐了起来,燕铁衣严肃的道:“冷凝绮,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很明白,我们姑且不要去点破,但我要率直的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任凭你用什么方式,都不会达到你心底所希冀的目的。” 冷凝绮僵窒了片刻,冷冷的道:“大当家,你也不要太过自作聪明,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燕铁衣道:“对人处世的经验,使我保持了一贯的警觉与尖锐的判断力,我见过太多的邪恶、太多的狡猾、也太多的阴谋,当我遭遇到每一种不同的景况,我都会十分深入的分析和思虑,然后研究其动机并获致其结论;往往许多事情发生,一个剧烈的演变也好,一个小小的动作也好,甚至一点表情的转换,一句话的内容,都不似它表面上的单纯,背后经常隐藏着更大的企图,我的经验使我去探索这些隐而不现的企图,冷凝绮,所以你不要以为我和你有过接触的任何人一般的简单,要不,就是你的愚昧了。” 吸了口气,冷凝绮竟又十分温婉的道:“你把我说得太深沉,太有心机了,大当家,你以为我对你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意图吗?” 燕铁衣道:“没有最好,否则,恐怕你会大失所望的!” 冷凝绮不禁气往上冲,她尖刻的道:“大当家,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你除了本事比我强上一点,其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看你那志得意满的熊样,倒似诸葛重生--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了!”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我没那么大的能耐,但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纵然比不上诸葛重生,可是比起你冷姑娘来,约莫是多少要高明几分!” 冷凝绮幸幸的道:“等着瞧吧!我倒要领教一下你高明在那些地方!” 燕铁衣又不出声了,只管嘴里咬弄着一根草梗,悠闲自得的眺望着坡下的道路! 冷凝绮余怒未息的道:“哼!表面上看你,长着一付多么天真纯洁又童稚敦厚的面庞,好像那样的生嫩真挚,其实,全不是那么回子事,你的狠毒霸道、狂妄专横乃是首屈一指,无出其右的,江湖上的刽子手、武林中的大恶枭,最最阴险的人就是你。生了张孩儿脸,净做的是些阎王勾当,亏你还开口仁义、闭口道德,就凭了你的外貌,已经不知蛊惑了多少人,残害了多少人,和我比较,你是一丝半点也不比我强;我们都是用外形来掩遮内心的丑恶,你在甜言蜜语后面伸血手,你还自认为比我行?比我高明?别丢死人了。” 燕铁衣静静的道:“是么?” 冷凝绮愤怒的道:“姓燕的,你不要故作雍容大度之状,一个惹翻了我……” 燕铁衣微笑道:“怎么样?” 冷凝绮咬牙道:“我会和你拚了!” 吐掉嘴里的草梗,燕铁衣点点头,慢吞吞的道:“很好,冷凝绮,我们便当你起的誓、赌的咒,一再的保证都是放屁,如果你想反悔、要毁诺,可以,我们现在从新再较量一次。” 一下子又泄了气,冷凝绮悲切的道:“燕铁衣,你别看我是一个女人,一个坏女人,但我至少还有一样许多男人也赶不上的长处--我不失信、不背约,凡我答应的事,至死不渝!你知道我言出必行,你犯不着又来刺伤我!” 燕铁衣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一摔头,冷凝绮双目宛似透射着火焰:“你这个口是心非,利嘴利舌的混帐东西!” 燕铁衣吃吃笑道:“谩骂只是表示理屈,冷凝绮,此为智者所不取!” 指点着燕铁衣,冷凝绮恶狠狠的道:“姓燕的,如果有一天你栽进我手里,你就会知道我将如何来对付你,我要一根根抽你的骨,一层层剥你的反,把你当猪一样阉了之后,丢你进粪坑里再把你泡腐浸烂!” “啧”了几声,燕铁衣笑道:“真狠着呢,这些糟蹋人的法子,你是从那里学来或听来的呀?” 冷凝绮睁着眼、斜着眉,玉也似白嫩的颈项上浮起了青色的筋络,她的模样宛如要吃人似的狞厉,字字迸自齿缝:“你以为我做不到?” 燕铁衣视若无睹,闲闲的道:“不敢说,冷凝绮,这样的手段你以前用过么?或是看见别人用过?抑是只听得传闻而已?” 冷凝绮凶横的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沉重的低喟一声,燕铁衣道:“人间世上有许多事,非要亲身经历,是不知其中滋味如何的;光听人讲、自己心里想像,和实际的情形仍然差上十万八千里,冷凝绮,狠话不要说得太满,有些事,是某些人永远做不出的,你自以为横得了心,下得了手,这就叫‘狠’了,其实,你却连狠字的边也没沾上!” 冷凝绮不服的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铁衣冷漠的道:“我告诉你一个譬喻,以杀人来说,一刀杀死也是杀人,凌迟碎剐也是杀人,有些人只能用一刀致死的方式来下手,但有些人却可以像剖鱼一样刮鳞、割腹、剜肉,一丁一点来糟蹋对方,同样的结果是死亡,而其中的过程却大不相同,这样的手段,并不是每一个杀人者都能习惯的,前者是带着激愤的冲动,后者却是绝对冷静的残酷,我以为,你是属于前者那一类型的?” 冷凝绮阴沉的一笑:“你以为我是吗?” 燕铁衣缓缓的,以一种如此晦涩幽森的语气道:“我见过你方才所说的那种酷刑,亲眼见过,那个人双手俱失,仅存下两节光秃秃的臂肘,断肘的部位是紫褐凸凹的斑斑肉痕,瞎了的一只眼变成一个血脓混浊又流淌恶臭黄水的烂坑,眼眶四周是红颤颤的腐肉黏沾一脸的溃疮,赤糊糊、腥淋淋的布满了整个头脸,连鼻子都烂掉了一多半,露出黑中泛青的鼻骨与肉蠕黏的内腔,他的嘴巴已被缝死长合,只存下一条隐约的红线,左腮上是一个人工开割的小洞,皮肉缩卷的乾瘪小洞,混身上下,全都是斑斑癞疮溃烂,叫湿沼粪毒给浸透了,那个人,几乎已不成人形……” 面容上失去了先前的阴鸷,冷凝绮有些作呕的抚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似乎不大相信的道:“这……算什么?” 燕铁衣道:“人彘,听过这个字眼么?” 冷凝绮呐呐的道:“人彘?老天,这不是已经把一个人弄得不似人了?” 燕铁衣冷冷的道:“就是这样!” 冷凝绮忍不住又乾呕一声,她惊悸的道:“那个人,你见着他的时候,是活的?” 燕铁衣道:“是活的。” 倒吸一口凉气,冷凝绮的背脊上都在泛寒,她喃喃的道:“你认识他?” 燕铁衣生硬的道:“他是我在人间世上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更正确的说,他是我的恩人,他曾在一条名称叫做白娘娘的毒蛇利齿下救回我的生命!” 冷凝绮手摸心口,怯怯的问:“后来,后来呢?” 燕铁衣道:“他死了。” 抖了抖,冷凝绮道:“死了?” 燕铁衣无动于衷的道:“不错,人被虐害成这个样子,不但事实上绝无生存的可能,就算再活下去也没有生趣了,这一点,我想在你这位姿容出众又特别注重姿容的美人来说,该是最能深切体会的!” 摇摇头,冷凝绮恨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一刀不足愤,何妨补上三刀五刀甚至十刀?又何苦将人整成这个样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受活罪?大当家,是那一个野种下的毒手?你可曾替你的朋友报了仇!” 燕铁衣低沉的道:“报仇了。” 冷凝绮急问:“怎么报的?” 苦涩的一笑,燕铁衣道:“就用你说的方法,一刀不足恨,我就给了那人三刀五刀,又加上十刀八刀,直将那恶毒的凶手杀得死透!” 冷凝绮犹在气愤的道:“便宜了那里,大当家,你也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对!” 燕铁衣沉稳的道:“现在,冷凝绮,我说了这么一段过往的惨痛回忆,就要触及正题了,我的目的是告诉你,有些人尽管口头上戾势十足,实则却是真正下不了毒手的,我们都是道上闯荡了多年的角色,也都见过世面,经过阵仗,但我们只适宜明刀明枪,搏命溅血的硬闯狠杀。却无法冷静的残酷手段去折磨一个人--纵然是我们的敌人仇人,有些时,我们为了某种原因而在这一方面有所做作,也只是到达一个程度而已,却不忍心坚持到最后,你是这样,我亦如此,是故,你不要把狠字挂在嘴边,在人道的泯灭这一项上,你还差得远,天幸你还差得远!” 冷凝绮不响了,她脸儿白白的,像是在沉思什么,咀嚼什么? 燕铁衣也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幽冷的注视着坡下,这一阵子,他的情绪也似是被往日的这段痛苦回忆给浸蚀得阴晦了,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悒郁暗影…… 悄悄的,冷凝绮道:“大当豕,我很抱歉使你勾起了这一段往昔的痛事!” 燕铁衣淡淡的道:“说过就算了,我是在提醒你,‘人性’是怎么一种论断与剖析法。” 叹息一声,冷凝绮没有接腔,她双手托腮神色也不禁凄迷空茫起来,怔怔忡忡的,彷佛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观念了…… 于是,在幽寂里,在风拂林梢的簌簌叶落风响中,在黄昏的夕照紫驼嫣红下,路的那边,隐隐传来了遥远的马蹄声。 倏然,冷凝绮有如大梦初觉,她全身一震,精神抖擞,双目中闪射着明亮火热的光芒,“虎”的站了起来异常兴奋的注视向山坡拐角的来路上。 燕铁衣默然不动,视线清澄的望着冷凝绮那张充满期待盼切的面庞。 片刻后,山坡的拐角那边,已经出现了三人三骑,他们甫一转过弯来,便立即放慢了坐骑的奔速,并且非常谨慎的左盼右顾,打量着地形,尤其是“鹰翼岩”耸立处的这片斜坡松林! 那是三匹高大强壮的粟色健马,马上骑士俱是已近中年的彪形大汉--一个个虎臂熊腰,魁伟骠悍,满脸的精明世故之色,尤其是都流露着一股粗犷凶横的气息,一看即知皆乃江湖人物,而且,必然是难缠难惹的江湖人物! 三个人只在鞍后携卷着一条简单行李卷,却每个人都斜背肩上一只灰布包袱,三只包袱,看上去又大又沉重,似是里面裹着不少东西。 此刻,冷凝绮的眸瞳深处又似透出了炽红的火焰,她已用一条丝巾住了半张面庞—— 红雪扫校 ------------ 第82章 刀勾会 妹劫阿哥 静静的坐在那里,燕铁衣的声调也是那样平静,不带丝毫惊讶:“抢劫?” 冷凝绮大大方方的点点头,着半张面容的她,竟越见俏丽美艳,说话的声音透自丝巾的后面,也带着一种柔柔的软腻了:“是的,抢劫。” 燕铁衣笑笑,道:“果然没出我预料的范围之外。” 冷凝绮凤眼流波,也在笑:“我也知道你大约可以猜中。” 摇摇头,燕铁衣道:“这么美丽妩媚的‘老横’(劫匪),可是不多见呢!” 冷凝绮将衣裳抄扎了一下,道:“姿容在这种场合发生不了什么作用,反倒有害处,使对方容易记得打劫者的像貌,说起来并不是桩好事。” 燕铁衣注视着下面逐渐接近的三人三骑,低沉的道:“你知道他们是谁?那个码头的?什么出身?” 冷凝绮轻轻的道:“知道。好些日子以前我就踩探过了,他们全是‘刀勾会’的硬把子,‘五阿哥’中的前三个,‘大阿哥’‘怒魁’谭英,‘二阿哥’‘豹胆’陶元,‘三阿哥’‘闪刀’孟长清,‘刀勾会’在‘会稽山’方圆五百里的地面上,可是头一号的,‘坐地虎’……” 燕铁衣道:“既是如此,你朝‘刀勾会’的虎嘴上拔须,架他们的梁子,岂不是自寻烦恼?” 眼睛里透着一股那样娇媚的神色,冷凝绮道:“话说得不错,可是看在那三百根‘小黄鱼’的份上,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人要财,就免不了要遭点累,担点风险,可不是?” 燕铁衣诧异的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身上带得有三百根小条子?” 注视着坡下三人三骑的行动,冷凝绮坦然道:“在我从川西一路追蹑贺尧回来的时候,我另外也随时注意和刺探适合下手的目标,‘刀勾会’里也有嘴皮子不稳的人。何况,凭我的本事,只要略施小计便可使他们神魂颠倒的,连十八代祖宗家谱都背出来,这点小秘密,他们那里还藏得住?” 燕铁衣叹喟的道:“你真是厉害,一面满腔悲愤的跟踪来向老情人下毒手,一面却仍有心思另找财路,冷凝绮,你是般般兼顾‘人’‘财’却要啊。” 冷凝绮淡淡的道:“本来嘛!要报仇雪恨,也要生活下去,不能先顾着要那没良心的命,就不管我自己将来的日子啦!人在这种环境里,总不该忽视现实问题。” 燕铁衣道:“你更能非常淋漓尽致的运用你的天生本钱去求取所须。” 抛抛那头棕红色的秀发,冷凝绮不以为意的道:“色不迷人,大当家的。” 燕铁衣苦笑道:“是人自迷喽?” 点点头,冷凝绮道:“不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钓,譬如你怎么就不受我的门道?” 燕铁衣道:“受不起,冷姑奶奶。” 扑嗤的笑了,冷凝绮道:“得啦!我没功夫再和你闲嚼舌头,大当家,买卖上门了,你请在这里等会儿,我下去接了货包就回来。” 燕铁衣低沉的道:“不要同我耍花样,其他的事我不管。” 冷凝绮道:“放心,我如同孙悟空,任是怎么个蹦跳法,也逃不出你如来佛的手掌心!” 笑笑,燕铁衣道:“你明白这一点最好,彼此都可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请吧,难为你已守株待免苦候人一整天,还拖着我‘陪榜’!” 赶出两步的冷凝绮回眸一笑:“别埋怨,大当家的,分你三成如何?” 燕铁衣无动于衷的道:“心领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发财吧!问题是,你能得手么?” 冷凝绮十分轻松的道:“那可不敢说,得费点力气以后才知道。” 双手抱膝,安坐不动,燕铁衣道:“如果吃不住劲,你想抽腿开溜的辰光,别忘记该朝那个方向跑,否则,你可就要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啦。” 没有生气,冷凝绮反而咯咯一笑,窈窕的身形猝然弹上半空五丈多高,然后,衣袂飘舞,冉冉若云中仙子般以反常的速度降落下去,她那袭新上身的鹅黄色裙裾真美,就宛如一朵妩媚娇艳又花瓣蓬张的黄玫瑰一样。 现在,“刀勾会”的那三位“阿哥”差不多已越过了斜坡下的大半距离,来到了“鹰翼岩”伸展的左翼翼尖部位,而冷凝绮便刚刚落在他们的马头之前不足丈许处。 半空中,突然有这么一位美如嫦娥般的红粉佳人冉冉而落,宛如脚踏彩云,祥雾烘托,衬得那样的绰约生姿,轻灵飘逸,香风隐隐中,便俏生生柔怯怯,如此突兀又令人瞠目结舌的站到了那里,倒真像是从广寒玉宇谪下凡尘的仙子。 只是,此刻只是黄昏时分,玉兔未升,冰轮不现,这位“广寒仙子”却是从那儿钻出来的? 冷凝绮的出现是这么平静、这么安详,一丁点狞厉暴戾的意味都不带,就窄似路边一株花草随风摇曳般的平常,以至那三位“刀勾会”的“阿哥”除了一刹那的迷惘之外,便只有一刹那的怔愕,连他们的坐骑也不惊不嘶,居然就那么自自然然轻轻松松的停了下来,有若方便它们的主人去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样。 眸瞳中流波盈盈,笑意如蜜,冷凝绮轻轻向对面马背上的三个大汉颔首致意,模样儿是甜极了、媚极了,也温柔极了。 鞍上,三个久经阵仗,江湖阅历极深的老行家,一时之间也不禁有些迷惘了,他们怔怔的,又是疑惑又是纳罕的瞅着冷凝绮,三个人的意识都是一样的有着须臾间的愕然。 冷凝绮笑吟吟的道:“三位大哥,这是才来呀?害得我枯候了一整天啦。” 最前面的一骑上,坐着那个甲字脸,颧骨高耸又满面于腮的大汉,即是“刀勾会”的“大阿哥”“怒魁”谭英,这时,他蓦地有所惊悟,神色上透露着的疑惑便立时转为森冷了;浓眉上扬,他重重的道:“你想干什么?” 左颊上有一条蚯蚓般紫红色瘰沥疤痕的“豹胆”陶元,也顿时意会到这是怎么码子事了,他偏马三步,十分戒备的吃喝:“上线开扒么?小娘子,你找错主儿啦!” 形容瘦削冷峻的“闪刀”孟长清阴森森的道:“年头变了,我们不去挑人家的山门,截人家的道儿,自认为业已在吃斋念佛,不想居然竟有朋友找到我们头上来生事,这位朋友却又是恁的一位娇滴滴的大姑娘呢。” 冷凝绮和和气气的道:“我这厢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三位就如此聪明替我把来意点明啦?” “豹胆”陶元大声道:“少他妈的在爷们面前装蒜,你半截腰里猛古丁往我们马头上一站,拦住爷们的去路,不是找碴的莫非还会安着好心吗?” 谭英也阴沉的道:“小娘子,你马前截道,黑巾里面,打的什么主意不妨明说了吧!彼此全是江湖上混世面的人,犯不着闪闪缩缩!” 冷凝绮笑道:“还是我们谭大阿哥光棍落槛,乾脆爽俐!” 脸色微变,谭英谨慎的道:“你知道我是谁?” 点点头,冷凝绮道:“当然,不但久仰阁下大阿哥的威名,这两位我也一样神交多时了;只要是两道上跑过几天的角色,谁不晓得‘刀勾会’的声望?又有谁不晓得‘刀勾会’五位阿哥的英雄盖世?” 谭英极为警惕,他看着对方,缓缓的道:“你把我们的底细摸得这样清楚,想不是只为了好玩,你有什么目的大可直接表出来,或者,我们可以斟酌斟酌,意思意思。” 冷凝绮的表情有些夸张的惊异,她欢悦的道:“当真?大阿哥,你们当真这么慷慨?” 直觉的感到不大对劲,谭英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他冷硬的道:“不过,却也要看看你的意图是什么,我们能否接受而定。” 冷凝绮一派娇羞不胜之状:“说出来,我实在不好意思,尤其是刚刚才与三位结识,三位又这样大方豪迈,更叫我难于启齿了。” “豹胆”陶元咽了口唾液,嗓音哑哑的道:“喂喂,你这副模样倒是扮得像,也他妈不知是真是假,有什么话尽快说,爷们还得朝前赶路哩。” 冷凝绮垂下头幽幽的道:“我缺少钱,日子过得太苦,不得已,想向三位大哥借几文花用花用,藉此渡过目前难关,冒失之处,还请三位大哥海涵。” 陶元勃然大怒,怪叫道:“他妈的,这是干什么!耍‘老横’居然耍到我们哥几个头上来啦?我们一天到晚还不知去找那一个龟孙打主意,你竟敢朝着我们身上动脑筋?” 嘿嘿冷笑,孟长清不屑的道:“搞了半夭,原来却是想打劫呀?这‘无本生意’的勾当,我们早已在十年前便不做了,今天反倒遇上了这么一个女强盗,真是新鲜事!” 陶元咆哮道:“成天打雁,莫不成还能叫雁啄瞎了眼?你这两截穿衣,三绺梳头的雌货约莫是吃了迷糊汤晕了头啦!对着这一行的祖师爷们打歪主意?” 冷凝绮古井不波,双眸含笑:“别生气嘛!就只方才三位还是那样慷慨大方,怎的一转脸面,就变得如此凶神恶煞起来?我也没向三位剥皮瞪眼,也没缠绕不清,仅是想借几文钱而已,三位就恁的小家子气?” 陶元厉烈的道:“你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三鞭子打不着,八竿子捞不着,爷们凭什么要借钱给你,而且你马前拦路,半途截道,分明来意不善,这和强夺硬索有何不同?爷们是横吃十八方的,岂能叫你这婆娘当猪头看?” 孟长清泠淡的道:“我看这贱人是活腻味了,我们掠倒她再将她一身人肉给片下来!” 摇摇头,谭英沉着气道:“你两个先别起哄--小娘子,说说看你想借多少钱?如果数目合适,大家同为江湖一派,今日朝面也是有缘,帮衬几文亦是应该的事,我哥儿们素来喜欢结交朋友,假设能济你的急,解你的难,断不会推辞,彼此也好留个日后见面的余地,说吧!你要多少?” 冷凝绮一本正经的道:“大阿哥,还是你明白事理,待人宽厚,更加上胸襟浩阔,仗义疏财,果然不愧是位铁铮铮的男子汉,响当当的英雄,正格的江湖豪士、武林俊彦,我算是折服了。” 谭英皱着一双浓眉,并不领情的道:“不必客气了,打开天窗,把那亮话抖出来吧!” 似是犹豫了片刻,冷凝绮好像怯生生的道:“大阿哥,其实数目并不大,我……我只要三位背着的那三只包袱就行,以外一个铜板也不多取。” 斗然变色,谭英厉吼:“大胆贱人,原来你是早有图谋,冲着我们‘刀勾会’架梁来的!” 怪叫着,陶元也跟着道:“好呀!没本钱的生意做到我们头上来了,臭婊子,你是真想劫我们的‘货’啊?” 脸上一片铁青,孟长清冷酷的道:“绕了这大的弯,全是有意耍弄我们,老大,她早就打定主意是要半途劫夺我们哥儿所保的这票‘黄货’了,看样子,这贱人业已仔细盘算过,纯像预谋在此摘我们的招牌!” 谭英愤怒的道:“那却得有这个本事才行,我倒要看她如何来扫我们的颜面,摘我们的招牌?” 冷凝绮柔柔的道:“大阿哥,何苦这么鸡毛子喊叫的自己生自己的气?我也并不过份呀,三位背着的包袱里,合总也只是三百根‘小黄鱼’而已,这数目并不大,我自信伸得出手来。” 陶元大吼:“你自信伸得出手来?妈的,你自以为是什么东西?是什么身份?把你连皮带骨卖了,也不够一串铜板,居然大言不惭,还自信伸得出手来?简直不知道你算是那一类的白痴、疯子!”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你的意思,二阿哥,我不够向三位取这点金子的份量,是吗?” 陶元怒吼:“何止不够!你连边也沾不上,他妈的,完全是鬼迷心窍了!” 冷凝绮平静的道:“我以为,我恐怕并不似你所说的这样不知自量呢!” 左颊上的疤痕泛赤,陶元气冲牛耳,嗔目叱喝:“那么你就试试!” 微喟一声,冷凝绮道:“二阿哥,还是不试的好;你们乖乖把背着的包袱交出来,胜似我亲自动手从你们身上解下来,结果并无不同,怕就怕在这自动与被动之间,对三位的生命多少有点影响。” 陶元大吼:“放你妈的屁!” 丝毫也不愠怒,冷凝绮安详的道:“二阿哥,难道说,你除了生就一张会吠叫的嘴巴以外,脑袋里连几条纹路都没有吗?你也不想想,如东西我拿不下来,我敢往上凑么?” 呆了呆,陶元暴烈的叱吼:“你这贱人是在吓唬你面前的那个祖师爷?就凭你?老子一手抓着鸟,只用一只手便足足可以将你掏死!” 冷凝绮摇摇头,恹恹的道:“多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陶元挫牙道:“我这就活剥了你这烂货!” 一伸手,谭英冷冷的道:“老二且慢!” 冷凝绮一笑道:“对了,还是大阿哥沉得住气,有瓢把子的风度!” 上下打量着冷凝绮,谭英硬板板的道:“既敢上线开扒,找着我们‘刀勾会’耍横卖狠,指明了要索取我们保着的这票‘黄货’,你便总有个来头?” 冷凝绮道:“当然。” 谭英恶狠狠的道:“不错,我哥儿三个这趟保着的正是‘刀勾会’一年下来各项进益的总数,以及一位钱庄东主托保的资金,足有三百根‘小黄鱼’,你敢打主意,便把万儿留下来!” 冷凝绮俏媚的道:“大阿哥,我只要金子,不要扬名传万,所以,我这名姓,还是不留的好,留了,你们不便,我也不便。” 陶元吼道:“藏头露尾的臭婆娘,无名无姓的小婊子,就以你的这点微末道行,也不怕叫这些黄金撑死你、压死你?” 冷凝绮笑道:“不怕,真的不怕,二阿哥,财不嫌多呀,是不是?” 孟长清狠毒的盯着冷凝绮,语声锐利得像刀口子:“越说,你这贱人越当真有这么回子事了?不管你是玉皇大帝的妹妹、阎王老爷的小姨,就算你长了三头六臂吧,包袱便背在我们哥儿三个的肩上,你可是上来摘了去呀!” 冷凝绮道:“三位非要我亮上一手不可?” 陶元粗暴的道:“你他妈即使亮上一百手,除了‘抓瞎’还能管个卵用?” 轻轻吁了口气,冷凝绮道:“看样子,你们是不见棺材泪不下,硬要玩到四仰八叉了才肯认输,要钱不要命,连青山都舍了,将来再怎么植柴呀!可叹……” “怒魁”谭英偏腿下马,伟岸有若一座小山似的面对着冷凝绮,这位“刀勾会”的“大阿哥”形容威凛,气态轩昂的道:“你想要我们的这一千五百两黄金,也就不啻是用脚踩上‘刃勾会’的头顶,更与索取我兄弟三个的性命无异,说句老掉牙的江湖词儿吧!我们兄弟想要答应,可是我们的家伙却不答应!” 说到这里,谭英一掀外衫,斜别腰侧的一柄“鬼头刀”已拔在手上,刃光森寒中,他的左手也自另一边的腰带上扯出了一只铁勾,黑黝黝的,那么单纯的一只铁勾,就像码头上的苦力用以勾拉货物的那种勾子,很粗糙、很寻常,但,却是要命的家伙! 谭英一亮武器,陶元、孟长清也下分先后的跟着露出家伙,陶元更大叫道:“老大且慢,杀鸡还用得着牛刀?这臭娘们交给我打发掉也就是了!” 孟长清慢吞吞,阴森森的道:“我看老二你也不妨歇在那里做壁上观,由我来掂掂这女子的份量,看她的功架可比那三百根‘小黄鱼’来得深沉?” 冷凝绮不惊不悸,平平淡淡的道:“这样说来,三位硬是非见真章不可了?” 谭英重重的道:“天下的财路广得很,不论有理拿没理抢,却总是留给那承担得起的角色,你如自信提得起来,可以,我兄弟三个便候着领教,休说是身上的金子,连命也一样现成摆着!”—— 红雪扫校 ------------ 第83章 网剑轮 雌伏三英 冷凝绮颔首道:“大阿哥豪气干云,出语铿锵,果然是位人物,还没动手,我业已觉得那一股浩然之概,凌头压心,只是,为了这黄澄澄的金子,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便是含糊,除开舍命奉陪,亦没有别的法子了。” 斜刺里,一刀如虹,暴斩冷凝绮颈项,还加杂着陶元的怒吼:“叫你卖乖!” 只是微微挪动了半步,半步而已,锋刃带着寒光锐风擦过了冷凝绮雪白粉嫩的颈项前一寸不到,冷凝绮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手伸缩,“鱼肠剑”冷电闪射,去势奇速,猛一下便将陶元逼跳出五尺之外! 孟长清侧面欺进,刀挥处只是一抹波颤的幻芒,而他的铁勾已由下往上,飞扣敌人的小腹,出手抉、招式狠,硬是要命的架势! 冷凝绮动也不动,手腕倏翻,根本不见她取轮的动作,但“百刃轮”早已上手,然下压,同时上翻,“叮当”撞响中,孟长清刀震勾荡,冷凝绮的窄剑宛如毒蛇的舌信,闪动之下,孟长清的肩头已血溅肉绽! 几乎是滚出去的,孟长清咬牙切齿的憋着气叫骂:“好阴毒的贱人,出手居然如此阴损。” 冷凝绮淡淡的道:“姓孟的,你想要我的命,边都沾不上,我先给你来点小小的警告,下一剑,说不定就要透穿你的咽喉了!” 背后,陶元闷不哼声的往上凑近,冷雪莹灿的刀刃横切冷凝绮腰身,却在临接前的瞬息扬起,斜劈敌人肩头,呈现着半透明的光晕,扩展涌动,功力十足。 冷凝绮的反应出人意表,她不跃不翻,却蓦然贴地飞旋,“鱼肠剑”闪缩如电,“百刃轮”回腾流滚,锐气交织下,陶元一个筋斗侧掠三尺,反手十九勾扣扎下去! 十九溜晶寒的剑尾闪击,十九响金铁的交击声中,陶元再退四步,冷凝绮暴移于侧,“百刃轮”突然跳跃,陶元已怪叫着踉跄出去--这位有“豹胆”之称的“刀勾会”二阿哥,右颊之上赫然已裂开了一道血口子,蠕蠕颤颤的彷佛一张婴儿的小嘴! 在一刹那的惊窒之后,陶元暴跳如雷,直着嗓子吼叫:“心黑手辣的臭婊子,烂污货,你你你,你竟敢如此糟蹋你家大爷!” 冷凝绮轻蔑的道:“阴沟里的老鼠,井底下的癞蛤蟆,你才见过你娘的多大天日?就在姑奶奶面前卖狠耍狂?歇着吧,以你这等下三流的龙套角色,姑奶奶我打发掉的不是一大束也有八箩筐了,娘的!” 在这一阵之前,冷凝绮所显示出来的态度与姿容,全是俏媚融合着细嫩,娇艳加杂着柔婉的,但,只是须臾之间,她便已变得如此刁泼、如此凶横、如此狞戾而残酷了,她又恢复了她惯有的气质--一个女巫、一个妖邪、一条毒蛇也似的狠毒气质! 陶元不住用手背按捺着右颊上的伤口,嗔目切齿的怪叫:“你破我的相、毁我的容,臭婆娘,我不将你凌迟碎剐就誓不为人,我要活埋了你,再把你分尸八段,挫骨扬灰!” 哼了哼,冷凝绮道:“陶元,光练嘴皮子不算英雄好汉,我人就站在这里,你有本事不妨上来照你所说的做,看看你是否能达目地!” 额头上暴浮青筋,陶元气涌如山的大吼:“烂污婊子,你当大爷收拾不了你!” “呸”了一声,冷凝绮不屑的道:“别在那里臭美了,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空生了高头大马的骨架子一身,却稀松得和一滩烂泥一样,你收拾我?你连从我裆下钻过去我都觉得太腌酸!” 全身起了一阵剧烈的抽搐,陶元脸孔泛青,呼吸急迫,一双眼珠子都似要凸出了眼眶,他猛的一挫牙,尖号起来:“我劈死你这贱人!” 侧横一步,谭英猛然伸臂挡住了陶元,同时沉稳的道:“不可妄动!” 陶元愤怒逾恒的叫道:“让开路,老大,我要跟她拚个死活,今天只管把命赔上,我也决不能让这臭婊子捡了便宜,妈的皮,她在我盘儿上开一条口子,我就要在她脸上划割十刀,连本带利找回代价来!” 谭英厉声道:“我叫你退回去!” 陶元激动的嘶声吼叫:“无论怎么说,今天也非要把这贱人搁在此地不可,老大,血债血还,不摆平了她,我们今后还拿什么脸面再混下去?” 冷笑着,冷凝绮道:“我看,姓陶的,你就凑合着用你左右面颊上这一边一道刀疤的丑脸混下去吧,凭你这付尊容,再多加几条疤痕也就是这么回事。” 陶元红着眼狂吼:“老子是丑脸,你以为你这妖女就生得漂亮?别他妈令人作呕了!” 冷凝绮轻藐的道:“比起阁下你来,恐怕是要高明上许多,姓陶的,天生你不如我,而人为的玩意,你更差得不能谈,给我提鞋子我还嫌你粗陋!” 几乎气晕过去,陶元像疯了似的直着喉咙吼叫:“杀,杀,老大,杀了这贱货,狠狠的零碎分了她……” 谭英咬牙道:“闭嘴,老二,你简直不成气候!” 点点头,冷凝绮道:“不错,简直不成气候,‘刀勾会’有这种料,活该要倒上八辈子霉!” 怒目相视,谭英恶狠狠的道:“你也不用得意太早,现在只能算你占了点便宜,离着你希望的那个结果,还差上老大一段间距!” 冷凝绮闲闲的道:“没什么间距,只有一点阻碍而已,大阿哥,那一点阻碍就是你,但纵然你要阻碍吧!所能发生的效果也有限得很,我会再费点手脚,却也无须耗多大力气!” 谭英呼吸粗重的道:“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你的身手不弱,但我们三个更不是泥塑木雕,光站在这里摆样子给人看的楞货!” 僵硬的一笑,冷凝绮道:“不是泥塑木雕,也不是光摆样子,可是事实上,在我看来却差不多!” 谭英厉烈的道:“随你怎么说,今天你也别想走脱,你所做的事,必须对其后果担负一切责任--偿付这血与肉的代价!” 冷凝绮那样鄙夷的笑笑,蔑人至极的道:“谭老大,动肝火不是认清现实的适当方式,你仔细琢磨,你们要命呢,还是要财?两端只能作一项选择。” 谭英愤怒的道:“你狂得离谱了!” 冷笑一声,冷凝绮道:“姓谭的,你先搞清楚,没这个道行,就不敢挑这件事、插这条腿,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是强龙岂能过江?” 谭英强硬的道:“就算你横上了天,眼下也别盼顺利得遂的妄想!” 摇摇头,泠凝绮道:“我可是在‘妄想’么?你这闭着一双鸟眼睛说浑话的楞头青!” 脸上的肌肉紧绷,谭英悍然道:“你不会得逞的,我们以三条命在这里担压着,不信,你再试试看!” 冷凝绮的一双眼黑亮有如墨玉,闪闪生光:“沙灰里的先生--还能跳得了多高?姓谭的,列位未免把自己估计得太朝前了,不知死活竟然到达这步田地,你们实在是可笑又可怜!” 在谭英背后,陶元大喝:“放屁,你他妈的才不知死活,不知自已是什么玩意!” 冷凝绮揶揄的道:“陶元,说你是条莽牛吧,你除了是畜生之外,还另带着那么几分瘟性,你好有一比,狗屎做鞭--闻(文)不能闻,舞(武)又不能舞,光是臭也能把人臭昏了!” 陶元窒着一口气叫:“我把你这又泼又刁的婆娘……” 谭英的刀就在这时出手,快得有若一抹流电,只是一闪,业已到了冷凝绮的面门,而他左手的铁勾,也同时扣向冷凝绮的胸脯! 冷凝绮早就暗中防范对方这一着了,她一点也不慌乱,不退反进,往前一凑路,“鱼肠短剑”倏往上扬,“百刃轮”猛力下击又贴滑飞翻,于是,谭英的刀立被磕开半尺,铁勾也在一沉之下失丢准头,而“百刃轮”的倒刀齿却已顺着勾削向五指! 吃惊之下的谭英往后疾退,铁勾微沉反起,“鬼头刀”在一片如波的颤闪中再次回卷,冷凝绮身形飞晃,剑舞芒织,轮转如弧,比他更猛更凌厉的当头压到! 连连倒退,谭英倾力招架,却在瞬息之间便落了下风,于流旋激荡的光彩劲力中,模样竟是那样的艰辛吃重了。 就在这时-- 孟长清飞扑而至,陶元也奋勇攻上,双刀双勾,便狂风暴雨也似会合着谭英的兵刃圈罩向冷凝绮身上。 冷凝绮的腾挪游闪,非但快速无匹,更难得的却是她身法的美妙,每在如此疾速猛烈的移转间,却仍表现着优雅的姿态,含蓄的风仪,以及轻灵的韵律,美得好像是在舞蹈,当然,这般的形色中,却有着强烈的死亡气息。 “刀勾会”这三位“阿哥”,以三打一,以众凌寡,却半点便宜占不到,非但占不到便宜,更显而易见的左支右绌,处处艰难了。 山坡上的黑松林里,燕铁衣看得十分清楚,也听得十分清楚,从头到尾,他就没让任何一个情况、任何一句话漏出自己的视听感觉之外;他非常注意双方形势上的演变,自然,他也明白照这样下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不打算有所干涉,因为他已有了够多麻烦,不想再增添上另一桩了。 对于冷凝绮举止的老练精刁,言谈的锐利泼悍,燕铁衣不觉有点叹为观止的感触,尤其是这位“血蒙妩媚”的武功之强,更使燕铁衣赞赏却又惋惜不已;人,不论男女,只要有了本事,都将带来本身行为更大的扩张与伸展,若是善行义举,倒也罢了,如是恶行罪衍,则不啻变本加厉,如虎添翼;目前,冷凝绮便是如此,这样一个俏美的女人,这样一个武功出众的女人,却偏生是个女恶棍、女魔星,她恁般的机警灵巧,身手不凡,居然配上的却是无德失端,怎不令燕铁衣打心底泛起那一股惋叹? 目光注视着山坡下道路上的这一场火拼,燕铁衣有种不值的感觉,人的行为就这么愚蠢;而人命也就这么贱法?一千五百两金子,竟能使四个人在豁命以争?纵然其中含着尊严及个性的因素吧,这争执的起源同开端却未免荒谬,人命原是无价的,但有时算算,实在也不值多少。 那里,仍在狠斗着,以三敌一,可是双方的情势优劣,却正好与人数的多寡成反比。 燕铁衣悄然往下移动了一段距离,他非常清楚,隔着胜负之分,就在眼前了,冷凝绮业已控制住整个局面,而看样子她却好像并非倾以全力,这女人! 燕铁衣的判断并没有错,决定性的演变在于谭英那横滚逆龚的动作里--这位“刀勾会”的“大阿哥”挥刀舞勾,宛如雪凝寒光,蛇影穿掣,那么快的暴起攻杀敌人,而陶元与孟长清也同时自两侧狠挟猛扑而到! 冷凝绮便在此刻显示了她精湛诡异又凌厉凶狠的武功,只见她纤细的身形猝然仰滑于地,背脊并不沾尘,双脚倒飞,谭英在横袭落空之下胁腰等处骤中两脚,一个筋斗便倒翻出去,几乎在谭英身体滚翻的一刹那,冷凝绮已经弹跃七尺,背朝敌人,双臂后扬,两面星云似的罗网快不可言的分别兜罩住了左右扑至的陶元与孟长清,网影才现,又“呼”一声抛扯,陶元同孟长清两个突觉黑雾罩身扣住头脚,退不及退,甫感身子卷紧,方在奋力挣扎,却又被抛掷出去,于是,谭英刚刚从地下半坐起来,他的两位兄弟却又跌成了一团! 目欲裂的谭英,用右手刀猛力撑地,一面艰辛的往上挺立,一面嘶哑的吼叫:“我们与你这女匪誓不两立……今天便在此地分个死活,除非你一一将我们摆平,否则你便休想全身而退。” 摔跌得满眼金星,头昏脑涨的陶元与孟长清二人,也在各自摸索到抛脱身边的兵刃后,摇摇晃晃的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陶元目瞪如铃,力竭声哑的大叫:“我们全豁出去,同这婊子拚了!” 呛咳不停的孟长清也一边背揉胸,一边鼻青眼肿的咒骂:“这贱人好歹毒,她是存心要折磨我们逗乐子,我们任是叫她分了,也断不能下这口冤气!” 冷凝绮俏生生的站在丈许之外,她笑着道:“三位,对你们,我已经是格外宽大为怀了,做这种事,讲究的是杀人灭口,永绝后患,而我也一向遵行这个法则,只不过今天有点例外,我的情形特殊,所以,我不杀你们,放你们活着回去,就算我按着道上规矩,要财不取命吧!你们识相点,我可是经常不记得这个规矩的。” 陶元气涌如山的吼叫:“做你妈的春秋大梦,要财不取命?呸!你除非连我们三条性命一起收了,我们身上的金子你沾也别想沾一下!” 冷凝绮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目光的神韵却讥诮得令人难堪。 突然-- 孟长清丢掉左手铁勾,慌乱的伸手在肩背部位摸索,刹那时又像见了鬼一样惊恐逾恒的叫嚷起来:“不得了,不得了啦!我的包袱呢?我背着的包袱呢?” 陶元呆了一呆,本能的跟着检视自己身上的包袱,这一看,也不禁猛的跳了起来,气急败坏的狂吼:“我的包袱也不见了。只刚才还是好端端的背在背上啊!妈的皮,真是大白天出了那祟啦!包袱会不长翅膀飞了,他妈的!” 方始吃力站定的谭英,这时不由连全身都僵了,他在瞬息间的震恐之后,才骤然发觉自家也是身轻如燕--背上轻松松,凉兮兮的,他背着的那只灰布包袱,也同样踪迹杳然,不知何去了! 在一阵惊悸混乱过去,三个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向冷凝绮那边,于是,他们这才惊骇的发现,他们那三只沉重的灰布包袱,早已堆叠在冷凝绮的脚跟后面! 冷凝绮平淡的道:“不错,都在这里。我要的,我已得到,是而我也不想再解决你们--只要你们不逼我这样做的话!” 三个人目定口呆,眼珠子却像不会转动了,他们楞楞的看着冷凝绮,神态活似在看一个天外飞来的怪物,或是一个自虚无中凝形的妖魔! 冷凝绮冷寞的道:“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我的本事有限得很,只是你们三个太脓包了,我很讶异于列位反应的迟钝与感觉的木讷;当我用双脚踢蹴谭英的时候,也就是勾落他包袱的时候,当我的‘罗刹网’罩住了陶元和孟长清,我抛出了你们,却留下了你们背上的包袱在网里,这样明白的手法,各位居然懵懂不察,确实令我惊奇。” “刀勾会”的三位“阿哥”面面相觑,他们彼此望着看着,在犹豫、在惧悸、在惶悚,但是,却也在愤怒,也在传递着受挫的激动与不甘! 看着看着,由眼神里,他们达成了默契,沟通了心意,于是,骤然间,陶元厉啸如泣,虎扑向前! 冷凝绮宛似早有所觉,早已猜到他们的意图,因为冷凝绮的反应要来得更快、更隼利,她暴飞十步,凌空翻腾,陶元的刀勾挥空之下,她的“鱼肠短剑”寒芒倏映,只是那样一闪,已经七次透进又拔出了陶元的两条大腿! “鱼肠短剑”的刃口上还带着滴滴圆盈猩赤的血珠子抛洒,冷凝绮已猝然斜侧避开了孟长清的刀勾并袭--刀锋与勾尖贴着她的颈旁左右擦过,蓝汪汪的”百刃轮”便突然“扑嗤”一声斩进孟长清的肩胛,顺着轮刃拔扯的力道,冷凝绮又将孟长清一个筋斗摔出了五尺之外! 那一声尖厉凄怖的长号来自冷凝绮的背后,锐风旋流,袭体而来,冷凝绮躲也不躲,双臂飞张,黑网两面“呼”声翻卷,准确无比的兜迎住了谭英的一勾一刀,而瞬息里,冷凝绮的“鱼肠短剑”与“百刃轮”便透入了谭英的两条腿根! 闷哼有如呻吟,谭英只是一个旋转,小山似的庞大身体便一头栽倒于地! 冷凝绮的衣裙上仍然是那样的鹅黄鲜洁,连一丁点血链子都没溅上,她仅是满头棕红色的秀发微见散乱了些;轻俏又妩媚的,她抚理了一下鬓发,然后,她并不如何费力的拎起了地下的三只沉重包袱,头也不回的走向山坡--身段款摆,娜生姿,就像一步踏在一朵莲花上只留下后面那一片呻吟血腥…… 燕铁衣以一种古怪的目光迎接着冷凝绮“凯旋”回来,他没有说话,偕同冷凝绮步往“鹰翼岩”的黑松林中。 “扑通”“扑通”“扑通”,冷凝绮将手上提着的三只沉重包袱丢弃地下,她带着点疲倦意味的舒了口气,又抚理着她那奇特的秀发,懒洋洋的道:“大当家,见者有份,你分一只包袱去吧!” 燕铁衣笑笑道:“这是什么?分赃?” 黑亮的眼睛一瞪,冷凝绮道:“你表现你那门子清高?分赃?不错,是分赃,我说大当家,你没拿过这种钱财吗?只怕你的金山银川里不知堆了几许血腥与人间愁惨!”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并没有金山银川,只是有一点帮里公聚的堂费,其中是连着鲜血白骨,却并无人间愁惨,而那鲜血白骨,也只是安帮立命所付出的代价罢了。” 冷凝绮尖声道:“少给我这一套江湖仁义,你到底要不要分上一份?” 摇摇头,燕铁衣道:“盛情心领,无功不受禄。” 忽然妩媚的笑了起来,冷凝绮道:“唷!大当家的何必这么客气法?你一直隐在暗处替我掠阵,光凭这一份心意,我用这一包袱的‘小黄鱼’已是报答不完了。” 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冷姑奶奶,你可别自作多情,谁是替你掠阵来的?我守在暗处,只是监视着你,预防你逃之夭夭!” 哼了哼,冷凝绮不快的道:“你把我姓冷的看成什么角色?我虽然是个女流,且不入正道,但至少还有说话算话,言出如山这一桩好处,我讲过不逃就是不逃,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燕铁衣拱拱手道:“果是如此,自属最好不过,若有失言,倘请姑娘包涵。” 一扭头,冷凝绮有些负气的道:“你当我的钱财是轻易分得的么?向来我都是独吞独吃的习惯,谁也别想在我手底下找剩余,分你一份,居然还不要,真是不知好歹,你不要,我还更不想给呢!” 燕铁衣笑道:“你辛苦,自当留下,我担心的是‘刀勾会’那三位朋友的伤势!” 冷凝绮道:“放心,全死不了;今天若不是你在旁边看着,我一个也不放他们生还!” 燕铁衣若有所感的道:“我相信你确是有这个心意,但事实上这样做却太不应该!” 一挑眉,冷凝绮道:“你还有完没完?一天到晚不知要听你教训多少次,别忘了这一个月的时间是我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到了时辰任你宰割,不到时辰你就少罗嗦!” 笑笑,燕铁衣道:“没有一个月了,只有二十五天……” 狠狠瞪了燕铁衣一眼,冷凝绮弯身拎起地下的三只沉重包袱,一言不发行向栓马之处,燕铁衣耸耸肩,跟了上去—— 红雪扫校 ------------ 第84章 伤心人 别有怀抱 燕铁衣发觉,冷凝绮的心机实在相当深沉,而且思维细密,行事也颇为老到,尤其是,她下得了辣手,是一块跑黑道的上佳材料,“隐”“狠”“准”的三字诀,她甚得个中神髓;表面上,这位容颜出众的娇娃是一半的冶艳合了一半的冷峻、一半的妩媚掺杂着一半的放浪,但骨子里,她却果断坚毅,敢做敢为,是那种典型的冷酷角色,拿得起,放得下,须臾前的柔婉缠绵,须臾后就能染血夺命,她那颗心,说软就软其柔如蜜,说硬便硬其刚如铁,一会才是鲜红的,马上就可以变得乌黑! 从“鹰翼岩”的事件来看,冷凝绮的行动乃是布置得恰到好处,有条不紊的,她计划过每一个小节,研判过通盘的形势,而且深入了解对方的内情,甚至连护镖者的可能反应也几乎全在料中,这一切,她都深藏不露,掩饰于平素的嬉笑浪荡里,令人很难估量出她居然是这么一个极有心机的人。 她的狠辣、深沉、冷酷与倔强,都被她那花容月貌与万般风情所浮隔幻掩了。因此,人们眼中看见的,往往便只是一个美艳绝伦,又蚀骨锁魂的红粉佳丽,却忽略了在那美色之后的蛇心肠! 自“鹰翼岩”离开,现在,他们正指向百里外的一个小镇甸--“马家集”,当然,这也是冷凝绮所选择的地方。 鞍上,燕铁衣有些不解的问:“那马家集只是一个小地方,纵有一条官道相通,南来北往的客商行旅却少有在当地落店住宿的,至多也就是打个尖而已,冷凝绮,你劫财劫到那里,只怕找错目标了!” 冷凝绮吃吃一笑,道:“是吗?我的大当家。” 燕铁衣道:“‘马家集’我曾经过几次,好像并不太热闹,一般殷实商旅或骡马驮队借道的也不多,他们都直经大驿道抄近路走了,除非偏‘马家集’以南有买卖的行商才朝那边走,我奇怪你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冷凝绮道:“你早就给我点破了,劫财,就是这么个主意,没什么新鲜的。” 舐舐唇,燕铁衣道:“冷凝绮,你实在太过小家子气。” 冷凝绮道:“怎么说?” 燕铁衣道:“我不知道你以前都是干过多大的买卖来着?但以我而言,一千五百两黄金的生意,的确是嫌少了点,如果是我,丝毫也引不起兴趣来,你费了偌大力气,吃下这么一撮金渣子,却似乎沾沾自喜,颇为得意?现下又兴致勃勃的朝‘马家集’那个穷乡僻壤赶,这一遭又打算去弄他多少?一吊钱还是半包碎银?唉,大热天,你满脑子想着的那些黄白玩意,只怕还顶不住我流汗跑路的代价!” 冷凝绮恼火的道:“你说完了没有!” 燕铁衣接着道:“我的意思是,你既想在这一行道中捞,手脚便不妨放大点,区区数目的千儿八百两金银,抵不上所耗的唾沫星子,何况更得费力担风险?冷凝绮,假使你这趟去的目的地所获不多,我看算了,别拖着我一道吃土吸沙,还顶着火毒的太阳挨烤。” 悻悻的,冷凝绮道:“谁拖着你啦?别不害躁,是你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旋,一步也不肯放松!” 虽然说的话是断章取义,可也不能说不对,燕铁衣哈哈笑道:“好家伙,反咬我一口,不知内情的人听到你的话,准以为燕铁衣怎么会变成一条色狼啦?居然还色到了这步田地!” 冷凝绮也忍不住笑了,她道:“你可不真是这么付德性?一点也不肯放松人家!” 燕铁衣道:“我是怕纵虎归山,贻患无穷,为了给异日的武林保一点安宁,说不得也只好受点误会,遭点闲言闲语了。” 冷凝绮怒道:“我并不似你说得那么坏,姓燕的,你少他娘摆出这么一副悲天悯人又仁义道德的假面具,拆穿了还不是沽名钓誉,半文不值!” 燕铁衣坦然道:“尽其在我,不求谅解,冷凝绮,你心里明白姓燕的是那一种人!” 哼了哼,冷凝绮道:“鬼才明白!” 摇摇头,燕铁衣道:“先别争执这些个,姑奶奶,你还没告诉我,这次前去‘马家集’,又想对付人家几多文?如果数目不大,就罢了,这种天气燥热难当,不合算的事犯不上火辣辣的往前凑!” 冷凝绮在马上移动了一下姿势,挑起一双新月似的眉儿道:“大当家的,我可不能同你比,你好像家财万贯的富家翁,而我却只似个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穷措大,你眼中见钱不是钱,是因为你看得多,也存得多。我们这寒门小户的穷人,捞着一文便有天大,我们没那种气势,更没那种根底,休说千儿八百两黄白玩意看着害馋,便几吊制钱也一样叫人悬着心盼望。” 笑笑,燕铁衣道:“你说得多么可怜人!” 冷凝绮又似嘲人,又似自嘲的道:“一点也不,大当家,因为事实如此,你想想,你是‘青龙社’的魁首,是北六省绿林道的盟主,也是名震天下的拔尖人物,姑不论你个人的本领、威望、地位,先说你率领的堂堂‘青龙社’吧,有那样多的人才,文武兼备,粗细任选,那样多的买卖,正邪俱属,广布四方,更有那样多的财产窖存,盈库满仓,区区一点钱财,你当然不放在眼里,就算你想打主意弄一笔外快,你也有的是方法,有的是人手,有的是路子,自己不用出马,翘着二郎腿在山上等消息就行,你的手下自会办得圆圆满满,漂漂亮亮,可是,我那一点能同你比?我单枪匹马,孤苦伶仃,独个儿混,独个儿吃,也独个儿当,什么事也得从头到尾一个人挑,和你那一呼百诺,威风八面的景况不啻天地之差,你是大手笔惯了,有那个本钱,我小本经营没那等气派,只有战战兢兢,凑合着弄几文小钱就是了。” 燕铁衣道:“对方,冷凝绮,你先别发牢骚,我问你,为何像赶命似的,一地赶一地急着强取豪夺,饥不择食般搜括钱财?这不是太也恶形恶状了么?” 冷凝绮嗔目道:“姓燕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迷糊?” 燕铁衣摇头道:“我故意装什么迷糊?” 冷凝绮大声道:“再不趁这几天的机会多弄点钱财,往后我还有个屁的指望?如今我凭这身本事赖求硬抢,好歹尚能搞几文以渡残年,等期限到了,你一旦废掉我的功夫,我却用什么方法去找碗饭吃?” 燕铁衣“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这么急切的四处作案,只是为了存点钱维持日后的生活?” 冷凝绮重重的道:“否则怎的?” 燕铁衣道:“那么,你说要在这段日子里完成一个心愿,也就是这件事了?” 脸色似是阴暗了一下,一抹痛苦空茫的神韵掠过冷凝绮的双瞳,她乾涩的一笑,有些沉重,又有些勉强的道:“不全是,但也有很大的关连……” 觉得对方的回答含混支吾,燕铁衣追问道:“你说得详细点。” 冷凝绮烦躁的道:“我已讲得够详细了,你还要我怎么说?!” 微微一哂,燕铁衣道:“若是只为了日后的生活着想,冷凝绮,我劝你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风险,再结这么多梁子,我倒可以供献两个好方法解决此项问题,任凭你挑一个,都强过目前的做法!” 冷凝绮冷冷的道:“讲吧,你又有什么骚主意?” 将马缠在手指上,燕铁衣闲闲的道:“其一将来你大可择人而事,以你的容貌和聪慧而言,十分轻易的便可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嫁得一位既俊且富的如意郎君,那时,还怕缺少什么?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只怕你终生享用不尽了。” 冷凝绮古怪的一笑,道:“其二呢?” 燕铁衣正色道:“其二,你可住到‘楚角岭’我那里,如果想做事,我会给你一份轻松的活干,如果不想做事,想嫁人了,我再替你撮合一门称心意的婚事,包管叫你熨贴满意。” 冷凝绮平静的道:“多谢你的美意,同样的,盛情我也心领了!” 燕铁衣皱眉道:“不要固执,冷凝绮,我看不出我提供给你的两个法子有那一点令你不能接受的地方?这两个法子的内容都合情合理。” 冷凝绮深深叹了口气,她一反惯常的嬉笑怒骂形态,模样十分沉重,也十分悒郁,低哑的说道:“不是我不接受,而是我的个性处境与自尊使我无法接受;大当家,嫁人,是一般女子的自然归宿,天经地义应该如此,但我不同,我浪荡惯了,心也野了,最重要的,我声名狼藉,败柳残花之身,好人家的儿郎谁敢要我!而那些横眉竖眼的三山五岳之徒,我又不愿嫁,给人做小我忍不住这口气,嫁个正配又难找主见,再说,我不适宜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我也不是那种材料……不错,我有过嫁人的念头,和贺尧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这念头还非常殷切,但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兴起这个念头,便又破灭得如此之悲惨丑恶……‘曾经沧海难为水’是谈不上,至少,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谈嫁人,别说我不够格,也心寒了;到你那儿住,不可能,因为我不是寄人篱下的个性,你那儿堂口大,规矩严,上下人多,我这些毛病怎么住得下去?也住不出个‘好’来,要说等你为我撮合婚事,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旗盘’里虽然尽多俊彦之才我还看不上眼呢!” 燕铁衣感喟一声,道:“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女人的青春并经不得多少日子。” 忽然笑了,冷凝绮道:“‘青龙社’的人要我挑一个合意的嫁,却也不是没有。” 精神一振,燕铁衣忙问:“那一个?说出来听听,只要可能,我会设法!” 冷凝绮娇媚的道:“就怕那人看不上我。” 燕铁衣颇为有劲的道:“先说是那一个?别忘了‘青龙社’的龙头就在你面前,别的事不敢夸口,‘青龙社’范围之内的大小事体,我还自信作得了主!” 稍稍有些忸怩,冷凝绮道:“难了,这事……” 燕铁衣着急的道:“还没有把那个人是谁讲出来,怎么知道‘难了’?难不难我会比你更清楚;快点告诉我你中意的人是谁?我来替你拿主意。” 冷凝绮的脸儿竟然泛出桃花一抹,她轻轻的问:“真的?” 燕铁衣诚心诚意的道:“看我这样子像是在开玩笑?” 扑嗤一笑,冷凝绮道:“大当家,你一定不会答应。” 燕铁衣忙道:“你还没说出那人是谁来,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纤纤玉指往燕铁衣鼻尖一点,冷凝绮道:“就是你。” 呆了呆,燕铁衣道:“我?” 冷凝绮双颊飞红,娇羞欲滴:“不错,是你。” 燕铁衣也不禁大大的尴尬起来,他连连摇头:“荒唐,真是荒唐,简直是在开我的玩笑!” 冷凝绮垂下头,低低的道:“一点也不是开玩笑,我明明知道这事不可能,但你逼着问我,我也只好将心里所想的告诉你,‘青龙社’中叫我挑一个人嫁,我就想嫁你,当然,这本是我的妄想,不啻痴人说梦,但,至少我已告诉你我的想法。” 叹了口气,燕铁衣窘迫的道:“别逗了,泠凝绮,我在同你说正经的。” 冷凝绮仰起脸来,深沉的道:“我说的并没有不正经呀。” 燕铁衣苦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点点头,冷凝绮道:“是的,我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我从来也没认为可能过,所以,在未说出是谁之前,我已经再三声明这只是一种妄想。” 燕铁衣咧咧嘴,没有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好呢? 冷凝绮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会看上我,我是个不洁的,污秽的,不清白的女人,你却是江湖上的霸主,绿林中的巨擘,如果你要,尽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佳丽,送到面前,而且全都是十足的闺秀出身,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别说这样的想法近乎荒唐,就是我们两人的名姓连在一起,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沾辱,大当家,我只是说说罢了,其实,我根本没当它是一回事,也不敢当它是一回事。” 燕铁衣静静的道:“冷凝绮,男女之间的婚姻,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这需要缘份,而且,还需要有时间彼此了解,产生情感,并非口头上说说就能决定的。” 冷凝绮淡淡一笑,道:“你就当我是说说算了,别记在心上,否则,你憋得慌,我更不好受,因为,到底你是拒绝的一方,比较能够容忍的!” 燕铁衣歉然道:“你也别多心了!” 冷凝绮道:“是我自找难看。” 目光注视着缓缓向后退去的地面,耳中听着清脆又单调的马蹄声,燕铁衣沉默了,他想得很多,尤其是,他想到冷凝绮突如其来的施出这一手,是否也关系着期限届临的那天,对她武功被废的惩罚有所挽救? 燕铁衣真没想到冷凝绮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而看当时的情形,这个女煞星却又似乎是顶认真的,并不像在调侃或操揄。 但是,这件事却是匪夷所思的,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过了好一会,冷凝绮爽朗的问:“大当家,你在想什么?” 燕铁衣笑笑,道:“没想什么?” 冷凝绮安详的道:“别想了,就当没那回事,好吗?” 燕铁衣微窘道:“希望你也看开点。”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我当然看得开,大当家,坎坷的人生,悲惨的命运,痛苦的岁月,这些,从小便折磨我到如今,若是看不开,我那能活到现在!” 燕铁衣忙道:“是这样就最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冷凝绮,我有点感想,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嫣然一笑,冷凝绮道:“关于我的?” 点点头,燕铁衣道:“关于你的。” 冷凝绮道:“请说。” 又舐舐嘴唇,燕铁衣沉稳的道:“在我浪迹江湖这一段漫长的岁月来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还确是少见,女人的本领、心性、智慧、作风、反应、思想等等而言,如果,早几年便能除去恶习而改向正途上走,我相信你的境况与际遇,必然大大不同于目前;黑白道上有你这样资质的并不多,明确的说,少之又少。设若各方面都能容于常规之内,一切绝对超越你一向的做法多多。今天,你我就没有这样的麻烦及遗憾!” 冷凝绮默然片刻,怅怅的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事实上已经迟了!” 燕铁衣坦白的道:“老实讲,冷凝绮,在这些天里,我们两人可以说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一直都在仔细的观察,谨慎的注意,希望能够再了解你深些。” 睁大了眼,冷凝绮道:“你观察到些什么,又注意到些什么吗?” 摇摇头,燕铁衣道:“很抱歉,没有,迄今你的一贯作风及心性仍旧也是我所知道的你--‘血蒙妩媚’;我竟没有另外找出一点属于你的什么!我是说,属于你的善良的一面,我曾想找出任何可以原谅你的藉口来,只要一样就行,但是,我找不出来,至少,到现在还找不出来。” 冷凝绮凄恻的一笑,道:“犯不着这样,大当家,我早已认了命,诚如你说过的话,我也该满足了,这总比死了强,尤其比被‘八环聚义’那一批恶毒畜生吊死要强!” 燕铁衣低缓的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已是非常的宽容你了!” 冷凝绮伤感的道:“我明白,而且,我也从没忘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铁衣道:“这倒不值一提。” 冷凝绮道:“这是事实。” 目光是柔和的,燕铁衣道:“只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冷凝绮直率的道:“我会记恨你,因为你坚持废去了我的武功,我唯一的倚赖;而我也会感念你,因为你救了我的命,使我不死在那些我不甘死的人们手里,就是这样,对你,我会又痛恨又感激,又诅咒又祈祷。” 燕铁衣道:“你倒相当坦率。” 摔摔头,冷凝绮道:“我不喜欢故件姿态,更不喜欢言不由衷,心里想什么,我就说什么!” 燕铁衣道:“这也算你唯一的长处,可惜的是短处太多,这一点点长处实在弥补不过来,无法以此作为可以原谅你的藉口。” 冷凝绮笑了笑,道:“不必故意挑起我的希望,大当家,我不是三岁孩子,我晓得什么事可以挽救,什么事已成定局;你要加诸于我的惩罚,已经不能更改了。因此,你就用不着再来叫我后悔什么!” 燕铁衣道:“我不是在捉弄你,冷凝绮,我的确有这个心意。” 冷凝绮索然道:“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燕铁衣眺望着远景,低沉的道:“到‘马家集’,你真的要去做什么?” 冷凝绮道:“目的和在‘鹰翼岩’相同,真的。” 看了对方一眼,燕铁衣道:“但是,我不认为那里有适合你下手的对象,若是代价太小,实在不值。” 冷凝绮道:“代价不会太少,我判断比得自‘刀勾会’的还要多,而且,我不只一个目标。” 皱皱眉,燕铁衣道:“不只一个目标?” 冷凝绮失笑,道:“是的,那儿有两个值得我下手的地方。” 燕铁衣道:“那两个?” 冷凝绮咬咬下唇,道:“‘马家集’确如你所说的,并不是一个有大油水的所在,那里欠缺真正殷实的富户,也极少怀有巨金的过路客商。但是,有两件事显然你还不晓得,‘马家集’有一处赌场,很大的赌场,在‘马家集’四周的邻近城镇,一般好赌的豪客富绅,大多喜欢到那里去赌,当然,这是具有秘密性的,有中间人给拉线安排,没有路子还进不去。” 燕铁衣诧异的问:“奇怪,这些人为什么喜欢到‘马家集’这个偏僻小镇去开赌呢?难道他们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没有同样的玩处?” 冷凝绮道:“有,可是不比‘马家集’好--地方僻静些,是好赌者心理上较为容易接受的,但马家集的赌场不只这一项优点,他们除了以绝不掺假的真赌博作招牌之外,还供给客人上等的享受,最好的饮食,精美的茶点,舒适的憩息处所,以及温柔的女人,这一切全部免费,任何一个能够进入赌场的客人都可以尽情享受他们的招待,此外,他们包接包送,并对客人的安全负责……大当家,像这样的赌场,你如是赌客,愿不愿意去照顾?吃喝嫖赌,让你一次就能完全享尽!” 笑笑,燕铁衣道:“我也有几处赌档开设着,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些花样以广招徕?难怪生意不大好做,人家的脑筋比起我们来到底要灵光多了,回去之后,真要交代他们改善,现在我才知道,只以不掺假的真赌做号召是不够的呀!” 冷凝绮不屑的道:“这些名堂,我早就知道了,没啥新鲜处,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进去赌的人经过这一阵昏陶陶的乐子之后,不把底衫底裤通通押上才叫有鬼了!” 燕铁衣道:“你准备怎么动手法呀?” 冷凝绮莫测高深的道:“我不是抢,我也去赌。” 燕铁衣不解的道:“也去赌,莫非你懂得这一行中的诈术?” 摇摇头,冷凝绮道:“我是用真功夫。” 燕铁衣惊讶的道:“你会赌?” 冷凝绮道:“没什么稀奇的,在这上面我也下过功夫,杀人的本事我都学得这么精到,那点赌博的小玩意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专心一意的去琢磨,还用不了练功夫一半的时间,就是可称为祖师辈的高手了。”嘘了口气,燕铁衣道:“倒看不出,你会的东西还真不少——” 冷凝绮平淡的道:“雕虫小技,不值一笑。” 燕铁衣道:“我对什么新鲜事都有兴趣,‘独’对赌这一项是敬谢不敏,因为我生平崇尚真才实学,苦干硬干,我喜欢努力耕耘,以求收获,我不愿凭诸运气,赌这玩意,带的运气成份太多,它的机会同代价又不是相等的,所以我讨厌它,我开设的那几家赌场,平素就很少去,但知道,开赌场的主儿,总是只蠃不输的,那有个大致的比数,就算一点不掺假,十成中也有二成的赚头,除非特殊意外,赌来赌去,最后蠃的必是开赌场的人。” 冷凝绮笑道:“你说得不错,今晚上,马家集那家大赌场,便将遭遇到一次特殊的意外了——我会用真功夫抖漏得他们三年也翻不回本来——” 有些怀疑,燕铁衣道:“你真有那么大把握?”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我平时是小赌小蠃,玩玩而已,今天我可耍狠,狠捞他一票,以后便戒了,只有戒了。” 弦外有音,燕铁衣只当不觉,他道:“可别偷鸡不着蚀把米,那可不作兴耍赖的——” 扬扬眉儿,冷凝绮道:“耍赖?姓冷的这半辈子什么歹事都干过,就没耍过赖,大当家,你看看吧,只要到时他们不耍赖,我已烧了高香了——”—— 红雪扫校 ------------ 第85章 马家集 财不腥手 燕铁衣笑道:“如果确是正正经经上台盘,对方要强横霸道的话,我也尽力帮你——” 冷凝绮欣慰的道:“大当家,虽然我并不需要你真的帮我,但有你这句话,我也心满意足了,这证明你对我好是不好,却也不太坏。” 燕铁衣道:“这样一处大规模的赌场,只怕设场子的主儿不是简单角色,而且,‘把台脚’的也一定有些硬把子,上场要多加小心。” 霎霎眼,冷凝绮道:“大当家,你真的这么关心我呀?” 燕铁衣深沉的笑笑,道:“人非木石,都会有感情的,我们在一起相处了好些天,就算再怎么不投机法,也要比那个赌场里的人来得接近,你说对不对?” 冷凝绮颔首道:“当然,其实你放心,我栽不了筋斗的,开赌场的主儿姓刘,因为长了满脸麻子,人家都称他‘刘大麻子’,奉承些的便叫他‘刘三爷’,我这样说,你大概还不会晓得这人是谁,但是,只要我提起这位老兄在江湖上的名号,大当家你便约莫有个谱了,‘断肠无影’,知道此人么?” 燕铁衣微“噫”一声,道:“听说过,莫非就是这位刘三爷?” 点点头,冷凝绮道:“正是他,刘大川。” 燕铁衣有些担心的道:“据我所知,刘大川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那一双腿,神出鬼没,闪飞如电,上好的角色都敌不过他,你自信能对付了他──如果他拉下脸来的话?” 冷凝绮笑道:“大当家,你所知道的只是他那身功夫的长处,其实,他另有一宗厉害花招你还不晓得:这人除了腿上练就了独特的玩意之外,他那套‘笑里藏刀’的阴狠作风更是叫人目眩神迷昏昏淘淘,他能在一面喊你做爹的时候,一面抽冷子放倒你,形色自若,无动于衷,歹毒得很呢。” 燕铁衣道:“这也算是‘断肠无影’吧?” 冷凝绮撇撇唇角,道:“我倒不在乎,因为我也一向喜欢这种调调,大家都可以阴起来干,他会‘笑里藏刀’,我就能‘口蜜腹剑’,他声色不露,我也一样反覆无常,彼此全别想琢磨出什么来。” 燕铁衣道:“刘大川手下可有什么好手护场子?” 冷凝绮道:“我打听过,大约有八十名汉子在场中‘把台脚’,其中功夫扎实的也有十来个,最行的两个叫什么‘小蚤儿’魏角与‘疯癫李’李顺,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 思忖了一下,燕铁衣道:“这两位仁兄的大名大号,我也从没听说过。但是,江湖之中,卧虎藏龙,深山野岭,尽多异士,不一定无名之辈便是无才之辈,有真功夫而不为人知的好手也不在少数,千万大意不得。” 格格的笑了,冷凝绮道:“多谢大当家的调教,我自会留意,再说,万一我真的‘罩’不住了,还有大当家的你替我撑腰呀,怕什么?” 燕铁衣莞尔道:“若非必要,还是别把我拖下水的好。” 冷凝绮道:“怎么?含糊啦?” 燕铁衣安详的道:“你想,我会含糊?” “哦”了一声,冷凝绮道:“我知道,大当家的是怕说出去有辱身份,黑道中的‘大招牌’竟到人家小门小户的场合里抖威风,传出去不光彩,唔——” 燕铁衣道:“有这么点意思,但亦不尽然,主要的,大家在外面混世面,得过且过,不到万不得已,砸人招牌总是犯忌的事。” 冷凝绮正色道:“放心,大当家的,除非他们惹我,否则,我不会主动去逗弄他们。” 燕铁衣道:“但是,你就算用真本领蠃了他们,也应该适可而止,人家靠这一行吃饭,好歹,总得留条路让人家活下去。” 叹了口气,冷凝绮道:“乖乖,我想不到大当家的居然是这么个悲天悯人法,替别人设想得这般周到,奇怪的是怎么就对我没有这么好?” 平静的,燕铁衣道:“说话可得摸着良心,冷凝绮,我对你还不够宽大么?换了别人,只怕早将你连皮带骨全吞咽了——” 媚眼如丝,冷凝绮道:“换了别人,也早就拜倒我石榴裙下了,可恨你这个铁石心肠,不解风情的鲁男子,柳下惠——” 拱拱手,燕铁衣道:“得了,你宝像庄严点,我受益不浅。” 冷凝绮笑了道:“我吃不了你,大当家的,别记挂着,我也是大风大浪经过,见多了世面的人了,什么场合该怎么做,我清楚得很,包管不会叫他们承担不起就是,一到了‘适可’的节骨眼,我自就会‘而止’了。” 燕铁衣道:“这样最好。” 望望天色,冷凝绮道:“赶快一点,说不定正好到‘马家集’吃晚饭,吃过晚饭休息一会,就该上场子了,大当家,到时你开开眼界——” 燕铁衣轻声问:“你说到‘马家集’去的目标有两个,另一个是什么主儿,也是开赌场的?抑是设私窑子或开烟馆的?” 狠狠白了燕铁衣一眼,冷凝绮道:“那是一批走镖的朋友,他们每个月的月底都固定押一票盐银到杭城去交割,也都在今天落宿‘马家集’,老字号的买卖独家生意,我已经缀吊着好些日了,本来想下一次再动手,如今被你逼得非拣这一次下手不可。” 沉吟了一下,燕铁衣道:“大束大箱的银子,重得压死人,就算你抢到手,又怎么运送法?光天化日之下大刺刺的赶着车在官道上走?” “扑嗤”一笑,冷凝绮道:“我说大当家的,有时候你精得像猴似的,怎么有时候脑筋却又转不过弯来?我刚才讲那批人押的是盐银,银票不行吗?难道非得成锭的银子不可?” 不禁也笑了,燕铁衣道:“原来如此,可知道这是由那家镖局子押送?” 略一犹豫,冷凝绮还是老实的道:“‘同兆县城’的‘致远镖局’。” 燕铁衣突然一怔,一抹惊愕的神色掠过他的双眸──但是,这样的反应只是瞬息便已消失,他极快的恢复了冷寞的表情,缓缓的道:“那是北边来的镖局子了。” 侧脸注视着燕铁衣的形态,冷凝绮道,“不错,‘致远镖局’是北边来的镖局子,同兆县是河南的一个大码头,大当家,那地方你熟吗?” 燕铁衣安详的道:“不算熟,去过几次,我们在那里有派驻的弟兄,但只是个小支堂而已。” 似是若有所悟,冷凝绮笑道:“‘致远镖局’的仁兄们,跑了这些趟的太平生意,吃也吃足,捞也捞饱了,该叫他们触一次霉头蚀点老本啦;他们一共是五个人,押的是晚镖,大概总计有五六千两银子的票额,可能更多些,我不贪财,凑合着干他这一票算了。” 燕铁衣不以为意的道:“或许,这一票已够叫‘致远镖局’焦头烂额的了。” 睁大了眼,冷凝绮道:“怎么说?” 乾咳一声,燕铁衣道:“我在北地起家出道,江湖上的情形不敢说了如指掌,也可算得非常熟悉,做镖局买卖的只要稍有名堂,字号叫得响的人家,我全知道,但这‘致远镖局’,我好像没听说过,显见是家不甚出名的小局子,举凡这样没没无闻的小镖局,也就是几个苦哈哈,穷凑合卖命,吃的是辛苦饭,淌的却是刀头险,有点可怜,五六千两银子数目虽不太大,但放在这种镖局身上,可就沉得像山一样,万一半途上走水失镖,便够他们倾家荡产的去张罗了。” 哼了一声,冷凝绮道:“话不是这样说,大当家,既然挂起招牌,摆起门面开镖局替人走镖,就理该有这一份本事,担这一份风险,是行的吃这碗饭,窝里的乾脆关上大门回家去抱孩子里充架势吓唬人的主儿就活该要倒霉,拿人钱财,不能替人消灾,还算是那一号的达官老爷?” 苦笑着,燕铁衣道:“其实你不是不晓得,做镖局这行营生,不在于用暴力强势与人硬碰,主要还是求的人面广,眼皮子活,八方烧香,上下打点,讲的是情分,论的是交谊,再掺点江湖上的渊源,武林中的关连,将就混生活,如果全靠打杀闯天下,岂有一天的安宁日子好过?” “咦”了一声,冷凝绮不悦的道:“大当家,你怎么帮着他们说起话来了?莫非开镖局子的这一行还给了你一份长期供奉?抑是你在这些镖局里也押了本钱?” 燕铁衣道:“不要瞎说,我和他们这一行道自来是风马牛不相及,各人走各人的路子,谁也没犯着谁,勾着谁,彼此不相干连。” 冷凝绮悻悻的道:“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帮着他们说好听的——” 燕铁衣道:“我不是帮他们说话,因为我了解这一行中的苦楚,所以,我不得不照实说出来让你知道;当然,该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我早已声明不干涉你的行动,是而只做建议而已。” 冷凝绮重重的道:“大当家,果然你还没有忘记你所说过的话──只要我不逃避,不企图遁脱,我的一切行动你便不能干预,更不能阻止——” 燕铁衣一笑道:“我并没有说过不算是不是?” 凤眼冷锐,冷凝绮道:“大当家,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燕铁衣微笑道:“你未免猜疑过甚——” 冷凝绮一扬头,道:“不是我猜疑过甚,大当家,是怕你忘了什么。” 望着前面蜿蜓的路,燕铁衣平静的道:“人生,就像这条路一样,曲折得很,能够把握住为人处世的原则,方才可以履途无险,直达康庄。” 冷凝绮默然片刻,道:“我明白。”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相信你会明白。” 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了,于是,马儿加快了奔速,直指向“马家集”。 ※※※ 一圈浓密深郁的苦树林子围住了这幢古怪的屋宇,说它古怪,一点儿也不错,铺着“鱼鳞瓦”的屋顶上竖张着两人高的刺丝网,二层楼的屋宇全是用巨形石块砌就的,小小的窗口上又加着铁栅栏,这幢楼房非常宽阔,占地极广,它的四周,倘筑着几有半楼高的虎皮石围墙,墙端、窗口排着倒勾铁刺,那两扇大门,更是生铁铸成,关闭得严紧合缝,这地方,看上去像监牢又不似监牢,像库房也不似库房,说是什么富家巨室的宅第吧,那有这么个戒备森严法的?若是什么衙门公堂,却又缺少了那种官家的味道,岂不是怪?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刘三爷开设的赌场而已。 这家赌场,在四周几百里的地面来说,都是颇负盛名的,确然做到了“宾主如归”,尽兴而返的服务原则,他们供给客人高级的享受、招待和玩乐,当然花费也是高级的。但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赶来这里倾囊奉献,不弄个口袋精光不肯离去,照例,输净了口袋的客人,由赌场派专用车轿送回来处,客人中,“马家集”本地的主儿很少,大部份都是从外地赶来的,他们一进了赌场大门,便开始连续不断的享乐、酒、色、财、气,直到精疲力竭,奄奄一息,方才鸣金收兵,可是,一待恢复了元气,便又急巴巴的送上门来,重新开始消耗精力的再度循环,这里,就有这么个诱惑法,邪门不是?刘三爷便具有此等手段。 现在,才起更呢,赌场里灯火辉煌,人声喧哔,汗臭、脂粉香,莺声燕语加杂着呼卢喝雉的夸张音浪,一片乌烟瘴气、地狱景像,正是才开始热闹的辰光楼下进门之后,是左右两排各四间密室,中间是一条甬道,丈多长的甬道尽头,又是一道门,推开门便是大厅──赌场的中心,这里分开摆列着各式各样的赌具,牌九、单双、骰子、押宝、铁博,只要是赌的玩意,几乎齐全齐备了,而每一种赌具之前,都围满了人,有的在赌,有的在看,但不论是赌的或是看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兴奋和紧张。 赌台的形状不一,设备亦迥异,每张台子后面,都有一个主事的“师傅”,三名下手,另加上几个“把台脚”的汉子,客人中有满脑肥肠的大腹贾,有油头粉面的纨衿子弟、公子哥儿,有衣履光鲜却举止粗鲁的暴发户,也有三山五岳、横眉竖眼的江湖朋友,在他们身边,有的依偎着一些花枝招展、形态轻佻的妖媚女子,更有些男女不分,扭捏作态的“相公”“童鲜”穿梭其间,打情骂俏,越发令大厅里的气氛淫晦放浪得令人作呕,这里,俱有赌档与窑子的合并特色。 从大厅入口左侧的楼梯上去,楼上有特辟的静室,定制的精致赌具,指定的人手招待,那里,是专供一般豪赌又不喜喧嚣的特殊客人使用的,自然,楼上也备有更舒适奢侈的“消魂窟”,到楼上的客人,身分算是又高一等了。 不管楼上楼下,最常见的是那些身着黑色劲装,扎黑色头巾,黑绑腿黑皮软靴的巡场子大汉,他们个个腰间鼓起,凶神恶煞般,但是,却都硬要扮出那一抹谦恭谄媚的假笑来,看上去就有如戴着面具似的不调和。 先前,燕铁衣跟着冷凝绮进入了这家规模不凡的大赌窟,他也搞不清冷凝绮是用什么方式找着那个蹲在吃食摊前正喝着老酒的中间牵线人的,只见冷凝绮走上去拍了那家伙一下,那家伙立即站起身来,点点头招招手,便领着他们一直来到这里,又似暗号叫开了门,不过,燕铁衣倒是发觉了在那褴褛汉子离开的时候,冷凝绮暗中塞了点什么东西给他。 他们两人进入此地到现在,差不多已有一个多时辰了,燕铁衣漫无目的的东转转、西看看,十分无聊的消磨着时间,而冷凝绮则早就坐到那边“押单双”的赌台前去了。 在这种怪诞荒唐的场合,倒是容易打发光阴,所见所闻,全不是平常看得到或听到的,淫浪粗陋,尖叫怪喊,人的模样、表情、打扮举动,都是那般奇特反常,活像换到另一个世界上了…… 最叫燕铁衣伤脑筋的是那些突如其来或是投怀送抱,或是毛手毛脚的花俏女人,他几乎有些防不胜防迎接不暇了,这光景,活脱他自己变成了女人,进入了一群久已不知肉味的土匪窝一样。 他没有发现刘大麻子,甚至没看出来谁是“小蚤儿”魏角,“疯癫李”李顺,他看见的只是一些奇形怪状、妖里妖气的人脸在打转,热腾腾的雾氲亮晃晃的灯光,各色各样的赌具,闻着的尽是人身上的口臭、汗酸气、脂粉气,耳朵里充斥着叫嚷、吼喝、狂笑、咒骂、悲叹,以及嗲得要命的娇嗔及俏喊,总之,这些全是兴奋与失望的七情六欲的组合,像是人们要下十八层地狱之前最后的狂欢写照,放浪形骸,荒淫怪诞,彷佛今夜一过,明天便不会再来了…… 燕铁衣脑袋都像要涨裂了一样在隐隐作痛,他恨不能插翅飞出这个地方,或是挥起撑天之杵砸碎这个赌窟,但事实上他又不能这么做,只有像在熬刑似的尽力忍耐、苦着脸,人家在做乐,他却如同受罪。 显然,冷凝绮一直都在蠃,因为她面前的金元宝、小黄鱼、银锁子、银锭、银票已经越堆越高了,相对的,跟着她下注的赌客也越来越多,惊喜的尖叫叹息也一次比一次引人注意,现在,庄家脸色逐渐的难看,“把台脚”的伙计们汗下如雨,“巡场”的朋友也慢慢的往这个方向过来了。 冷凝绮稳如泰山,表情冷肃,她坐在那里,全神贯注于摇宝师傅的手法执“宝盒”的姿势,掌指的按压,运力的轻重,方向的移转,上下的翻动,她更仔细聆听,聆听“宝盒”里骰子的摇滚、碰撞、弹回、叠散……她是那样的专心一意,心无旁鹜,令人觉得,她的整个精神形体,似已完全融进那只“宝盒”之中,与盒里滚动的骰子合为一体了…… “单、一点,、通赔……” 庄家又在叫,嗓门有些不正常的沙哑。 一阵欢呼,接着是一阵赞叹,又是金子银子唏哩哔啦滑动的美妙声音。 “咳”“咳”“咳”时而像有节奏,时而又没有节奏的摇宝声音,是骰子在“宝盒”里滚动的音响,于是庄家又在喊:“双……双哇,六点……全六点,通通赔啦——” 庄家的“喊点”原本是粗宏悠长又清亮的,神气十足,充满那种自信,骄傲、冷寞又满不在乎的意韵,但是,现在的这种叫法,却居然颤巍巍、抖索索的,提心吊胆,沮丧骇惧,最后的尾音,竟已带着哭腔了 于是,重复相同的音响。 于是,又是那种单调的摇宝声。 “双双双……有鬼啦,又是双,全四点,皇天老爷,通赔,通赔,我的妈妈哇——” 庄家叫妈,不输也该输了,喊点喊出了杂词儿,那还有蠃的希望? 气色灰败,满头大汗,精神几乎崩溃的这位庄家,被两名下手扶了下去,又换上了另一个,这一个“师傅”迅速开始摇宝,举止形态,似乎比他那败下阵去的伙计要沉着老到得多。 “咳”“咳”“咳”。 “两点,双……” 窒了一下,是咬着牙的吼声:“通赔——” 惊喜的呼叫像要冲破了屋顶,又似浪潮般翻卷开去,人都挤拥向这边,他们全想一沾这位幸运姑奶奶的福泽,分点羹渍,只是,这位新换上来的庄家却一下子又灰了脸—— 红雪扫校 ------------ 第86章 大千界 赌血赌命 冷凝绮神色不变,只妖艳的抛了个媚眼给庄家,然后,等庄家把赔出来的金元宝及她自己的本钱用木推子推到面前,她好整以暇的推理整齐;那生了个葫芦脑袋的庄家紧绷着一张“孝子脸”,双臂环胸,一点也不领受冷凝绮的媚眼,只管重重的呼吸着,他的几名手下,正在台底的两口木箱中检数金块银匣,照数赔给其余跟着冷凝绮押中的客人,手忙脚乱的,像在散财都来不及了! 十多个腰粗膀阔的黑衣大汉,早已围绕在台子的四周。 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但形色不善,他们都还没有任何动作,只偶而用那种带有威胁性的眼光狠狠盯视着冷凝绮。 连眼皮子都不撩一下,这等阵仗,冷凝绮多少年前就看腻了,那还会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只能吓唬一干村夫乡佬,拿来摆给她看,休说不值一笑,想都懒得朝这上面去想。 等这一阵忙乱过后,那位摇宝的“师傅”猛一挺胸,“呸”“呸”在自家那两只大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像要冲锋陷阵似的,紧紧举起那只细瓷雕花,十分精致的六形“宝盒”,他向冷凝绮投去挑衅的一瞥,拉开嗓门,声调怪异的吆喝:“下注,押啦!” 冷凝绮没有动静,她轻抚鬓角,柔柔的一笑。 围拥在她身边的赌客也没有动静,大家都等待着跟随冷凝绮押注。 这种情形,是开赌的主儿最忌惮的,他们不怕一人独蠃,因为再是蠃多少,一人一份,也到底有个限度,怕的就是有其他赌客跟进,大家都随着这位蠃家下注,如果这位蠃家真是手气好或是技巧高,莫说十押十中,就算有个六七成把握,庄家赔起来也就和汪洋大海一样,没个边没个头,赌场就有金山银山,不用多久也会赔个尽净。 单双的规榘,可以在庄家摇盒的时候先押注,那是纯靠运气,也可以在庄家摇完了置定“宝盒”的时候才押,举凡这种主顾,就是有些门道了,赌场的人对这种角色也特别注意,而冷凝绮,当然是属于后者,她每次都等庄家置定“宝盒”以后才押注,邪的是每押必中,无一落空。 咬咬牙,庄家高举“宝盒”瞪着眼大喊:“下注,押哇……” 冷凝绮没动,悠闲的移目四眺,好像她纯系个置身事外的人一样,形态轻松极了,她没有动静,其余的赌客们就更没有动静了。 庄家嘴巴里不知咕噜了些什么话,终于开始摇动“宝盒”,他先是轻轻的上下摇,然后又重重的左右晃动,接着,他像疯狂似的乱抖乱颤,一下高举过头,一下放落至腰,一下两边抖动,一下前后摇动,到末了,他单手倏滑,由右手食指顶着盒底,滴溜溜打了几个旋转,左掌猛伸托牢──“碰”的一声四平八稳端正搁在台面! 庄家一开始摇宝,冷凝绮便立即恢复了她原先的模样,全神贯注,心无傍,她仔细看,静静听,一刹那之间,彷佛已入无我之境。 等到“师傅”表演了这手“花招”,将“宝盒”平置台面的瞬息,那“碰”的一声,宛如将冷凝绮自梦中惊醒,她眨眨眼,毫不犹豫的将她面前的大堆金银,推向台面上分划成六格,每格以鲜红的颜色涂抹成一至六点子骰子点数的五点上──她押的是单。 很快的,像万流入海,四周那些赌客纷纷争先恐后的,跟着将自己的赌注也押了上去,当然,都押在“五点”上,单。 葫芦脑袋用手指在脑门上刮了一溜汗水抛下,老牛大憋气似的吼叫:“快快下注,喊点啦,揭宝啦!” 人们的动作告一段落之后,这位仁兄像猛古丁吞了火栗子一样,凸着两只眼珠子怪声怪气的尖叫:“离手──开啦。” 他那只又粗又厚的大手却非常灵巧的以拇指食指拈着盒盖顶端的细润圆球,往上便提,快得无可言喻,他的小指点向盒沿…… 冷凝绮目光一寒,猝然弹指,只见那位庄家突地一哼,身子便僵直不动了——他就像一刹那间变成了泥塑木雕的一样,面孔古怪的扭曲着,凸突双眼,青筋浮额,鼻孔掀张,嘴巴歪咧,摆成了一副极其可笑可怖的姿势,而他的拇指食指,也停留在拈盖揭起的一刹那,他的小指,堪堪拈上了盒沿! 先是一阵死寂,随即爆起了惊恐的喊叫声与沸腾的喧嚣声,这张赌台四周的客人们全都被激动了──他们有的是惧栗,有的是畏怯,有的是讶异,有的是迷惑,但是,也有明白门道的老赌家发觉了其中的奥妙与内情了,庄家是想捣鬼! 押单双的行家全晓得这个规榘,也全清楚这个窍门,“宝盒”搁定,落地生根,谁也不能再去稍微触动“宝盒”,甚至连台盘都不准摇晃一下,为的就是求一个公平,想想看,六粒或四粒骰子放在滑不溜丢的瓷盒里,摇成什么点数便摆成什么点数,随一便碰或者轻轻一触,任何一粒骰子的翻劲即可使整个已定的结果变化,所以,一待“宝盒”搁落,谁也不能再去触动,否则,就是作弊弄假! 眼下,这位庄家可不正犯了大忌啦?搞鬼! 看出名堂的赌客在须臾的惊愕之后,立即愤怒起来,叱叫吼骂乱成一片,于是,那些原是迷里迷糊,不明所以的客人们也马上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跟着起哄,吵闹叫嚣同尖喊厉喝的浪潮便变得汹涌险恶了。 可不是?活灵活现的证据便在面前,那位想做手脚的庄家不正定在那里?小手指头还点拨在盒沿边上哩,就若似尊特制的泥像专门塑成这付形态来作证一样! 散立周遭的那些护场子朋友,最先也是都楞了片歇,等他们看出情况不妙之后,业已来不及做任何掩饰或压制的工作了,靠台面较近的赌客们已经比他们更先揭露了这个弊端! 十数名黑衣大汉不禁慌了手脚,他们有的往人堆里硬挤,企图对付冷凝绮,有的扮着笑脸在尽量疏导解释,有的却绕过去打算抢救庄家,湮灭证据! 身形轻弹,冷凝绮站到椅上,她声音尖锐的道:“通通不准动,那一个胆敢擅移一步,休怪姑奶奶心狠手辣!” 尖厉的音浪传布开来,有如一串冰珠子沁进了人耳,冻慑着人心,立时将喧哔离嚣的躁声暂时压制下去,有了片刻间的僵寂。 突然,两名黑衣人齐一动作,其中一人猛挥手臂,三柄柳叶刀暴射冷凝绮,另一个却悍野的一头撞向仍然僵立在那儿的庄家! 冷凝绮的反应快得叫人打哆嗦──她左手闪翻“百刃轮”回旋,三声撞击串成一响,而三柄飞刀却是分为两个方向反弹回去,寒芒流灿中,那抛刀的原主儿怪嚎一声,被他自己的两柄飞刀插入胸膛,将他撞跌出五六步远,另一柄飞刀,却透穿了扑向庄家的黑衣人颈项,更把那黑衣人带了几个踉跄,一头栽跌! 呆立在庄家身边的三名下手,也不知那来的熊胆,竟像吃了齐心丸似的,三个人三双手猛力便推向台面,但是,比他们动作更快的却是冷凝绮的“鱼肠短剑”,晶莹的光流暴映,森森寒气迷漫,三双人手便血淋淋的抛上了半空,剑刃吞吐,三个失去双手的朋友并成一排,咽喉喷血往后齐倒,也似吃了齐心丸一样! 冷凝绮说过,谁要擅动,她便会“心狠手辣”的加以对付,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夸张,她确是“心狠手辣”的在对付了! 现在,她已经控制住了局面,真正控制住了,整座原先喧嚣嘈杂,乌烟瘴气的大厅此刻是一片鸦雀无声,一片翳闷死寂,没有人再敬稍有动作,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来,都怕那剑刃与轮锋会突然飞到自己头上! 凤眼带煞,柳眉斜竖如刀,冷凝绮用手中短剑,一点比较靠近庄家的三个赌客,阴沉沉的道:“就是你们三个,不要触动盒盖,不要摇晃台面,更不准碰到这狗娘养的庄家,你们从他掀起的盒盖间隙中往里面看仔细,到底点数是单是双?” 被剑尖指点着的三个赌客,赶紧拚命点头,三个人战战兢兢,却是心甘情愿的凑上前去进行此一工作,他们的动作非常小心,非常谨慎,三位仁兄伸长脑袋,一一依序往盒子里检视过了,异口同声的道:“这位姑娘,盒里出的正是单数,六粒骰子,五粒是五点,一粒是两点。” 冷凝绮加重语气道:“你们看仔细了?不会错吧?” 三个人坚决的齐声道:“决不会错,有不信的,可以自己来看。” 冷凝绮单手叉腰,泼野的道:“他娘的,做手脚做到姑奶奶我头上来了?我在台面上打滚翻腾,吃香喝辣的辰光,这个做庄的熊驴和这间场子的主儿,还不知道在那里捏屎团子哩,姑奶奶一本正经,规规榘榘的上场,他们居然耍起手法来啦?赌蠃赌输不赌赖,开场子就得讲求光明磊落,踏实不虚,净晓得朝里刮,一旦输了几文就急眼捣鬼,算是那门子人物?开赌场的是金子银子作本钱,莫非我们来赌的就是用冥纸扎的假货?” 一番话虽是又粗又泼,但却句句着力,因而便引起了那干赌客的共鸣,听吧,怒吼厉喝就像一锅沸粥似的翻腾起来:“姓熊的,这是什么赌场,玩假的骗人!” “还他妈挂的真赌实蠃的金字招牌呢?原来骨子里仍有花样!” “这间赌场开了两年,老子就来了一年半,想想看,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被他们用诈术骗了多少血本去啊!” “砸了他妈的!” “好,转了再说。” “先翻台子再揍活人!” “妈的,把老本弄回来再说!” 群情愤激,哔叫鼓噪,就在将发欲发的当口,一声霹雳般的暴吼已突然震耳落尘的掩盖了全场:“谁也不要轻举妄动,那一个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鱼,那一个就先倒霉,大家先稳住了,我们会对付领头的人!” 另一个沙哑哑的嗓门带着一股僵硬的腔调跟着响起:“各位老主顾,老朋友们,都别傻,那娘们定是受人指使,存心来此找碴生非的,你们别跟着起哄,否则一旦闹翻了堂,刀枪无眼,镖矢横飞,试问那娘们还护得住列位否?” 大家的目光回转,赫然发现在大厅的四周及门前梯口,已布满了刀枪出鞘,张弓搭箭的黑衣大汉们,这些黑衣煞手一个个目露凶先,杀气腾腾,明摆明显是一副将要大开杀戒的架势! 于是,这些赌客们刚刚才被激起的一股愤慨心火,就像被一盆冷水浇得烟烬全无了,非但再也心惊胆颤的闹不起来,每个人连骨缝子都寒透了,人人神气萎缩,噤若寒蝉,莫说再要砸场子揍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本来嘛!他们全是来此寻欢作乐的,其中没有几个挺得起脊梁的硬角色,又缺少视死如归的真英雄,只不过都是些找刺激,爱享受的伧俗商贾,青皮无赖,叫他们为了这点事情去拚命,别说压根办不到,办得到他们也不肯去办,赌钱赖出生死来,上算么? 那声如旱雷的仁兄便站在厅门旁边,他是个五短身材,头大如斗的长相,一脸的横肉,凶相毕露,这时,他咯咯怪笑,得意洋洋的道:“很好,看情形各位都还心里有数,看得分明,各位同我们合作,即是保障自己的生命,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本场子上下,一向待客如待衣食父母;殷勤侍候,无微不至,这点小小的误会本场子自会圆满解决,与各位无干,并且也决不会牵连各位,今晚的意外,实在非常遗憾,我们谨向各位敬致歉意,尚容日后一一踵府请罪。” 那嗓口沙哑,音调僵硬的人物,却有一副牛高马大的骨架,这人满头乱发,于思两颊,生就一双蛇眼,模样阴鸷得很,他靠在厅门的这一边,阴沉沉的道:“今晚的节目到此为止,不论输蠃,我们过时再与各位贵客结算,现在请各位收拾好自己的银钱,鱼贯出门,外头已经备妥车轿马匹,有代步的请即自便,其他客人我们负责直送回府,扫各位的兴,情非得已;这个女人如何来踢场子我碴的内幕阴谋,待我们查明之后,必连其主使人一并公告各位,好让各位判个是非曲直。” 这种场面,当然是继续不下去了,一干赌客们怀着满心的惊疑,惴惴不安的开始离去,他们有的在窃窃私议,有的尚向冷凝绮投去悲悯又惋惜的一瞥,有的却连头都不敢转动一下,就这样,一窝子人夹杂着那些娼妇相公,很快的便走了一个空! 方才尚热闹非凡的大厅,这时却显得异样的空洞冷清,灯光耀眼,映照着厅里一片零乱,一片单调,也一片森寒。 冷凝绮站在椅子上,唇角带着一抹冷冷的笑,双眸如波,盈盈闪动,她的表情镇定自然,丝毫惶恐不安的样子也没有! 那五短身材的大脑袋正待示意关上厅门,目光瞥处,却赫然发觉尚有一个人没有离去,那人侧身坐在一张牌九台子边,双手支颐,像是极有兴趣的在研究面前的一付牌。 紫色的束发飘带,紫色的衣袍,紫色的靴,配衬着的却是一张童稚淳厚的面庞──燕铁衣。 燕铁衣很专心在揣摩着面前的这付牌,他看上去模样纯真又有趣,彷佛一个半大孩子在研究一件他从来也没玩过的玩具一样,充满了一种迷惑,好奇,又迟疑的形态…… 怔了怔,那大脑袋猛的大喝:“喂,小家伙,你还不赶紧离开,却在这里发的那门子楞?” 燕铁衣像是被那付牌迷住了心神一样,恍若未闻,连视线都没移一下。 大脑袋勃然大怒,叱叫道:“兀那小王八蛋你聋了?老子和你说话你没听见?” 表情有些愕然的转过脸来,燕铁衣迷惘的道:“你是在叫我?” 大脑袋凶狠的吼道:“妈的,你装什么迷糊?快给我滚,别在这里碍老子的眼!” 指指自己鼻尖,燕铁衣似是不解的道:“你叫我滚?” 神色一沉,大脑袋暴烈的道:“怎么着?不想走么?打算在这里检什么便宜?” 燕铁衣模样有些腼腆,他呐呐的道:“这位大哥我不能走……” 大脑袋厉声道:“什么意思?” 怯怯的一笑,燕铁衣指了指站在椅子上的冷凝绮:“那是我媳妇,她还没走,我又怎么走法?” 楞了一下,大脑袋突然狰狞的笑了起来:“好小子,假痴假呆,原来却是一路的货色!我就叫你这两个狗男女做一对同命鸳鸯,一起上阎王老爷面前应卯!” 满头乱发的大个子冷冷的道:“早就看出这小子不对路,果然是那女人的搭挡,不错,一个明着上线开扒,一个暗里打接应,可是配合得够严紧!” 大脑袋一挥手,叱道:“关门!” “吱──碰”厅门关上了,敢情也是生铁铸的!这家赌场不似赌场,倒像是座铜墙铁壁的城堡了! 燕铁衣坐在那里,看上去似是有点不安:“你们呃,你们想干什么?” 大脑袋邪笑道:“干什么?别他妈装佯了,小王八蛋,你这一对狗男女胆大包天,居然到我们这里来惹事生非,踹我们场子,伤我们兄弟,存心是想砸我们买卖,刷我们脸面,现在就叫你们试试看,刘三爷的场子是容易叫人踹得的?” 蛇眼大汉阴沉的道:“过界捞也有过界捞的规榘,凑合着能罢手就罢手,你们显然也是这一行中的同道,理该知道忌惮,那有搬石头砸自己脚背的道理?刮油水竟刮到一块肉上来,讲得过去么?大家全是吃的一碗饭,你们这样胡搅就是不让人家活下去,混世面难道是你们这样混法的?” 燕铁衣还没回答,冷凝绮已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扬着眉儿,冷削的道:“论到要教训人,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什么东西?人形尚未长得周全,就摆起行家姿态来了?你懂你娘个狗屁!” 蛇眼大汉双目怒张,粗暴的道:“我再叫你这婊子嘴巴不乾净!” “呸”了一声,冷凝绮不屑的道:“得了,你这一套能吓唬谁?想叱呼给谁看?就凭你这种角色,替姑奶奶洗脚都嫌手粗,还似个人样的在这里充人熊呢?别丢你祖宗十八代加上刘大麻子的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大脑袋怒喝:“住口!你敢辱骂我们三爷。”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刘大麻子和你们是一样的货,女人裤裆底下踏钻进钻出的绿头龟孙活王八!” 满脸涨红,大脑袋愤怒至极的厉吼:“臭婆娘,你是活腻了!” 冷凝绮一摔头,道:“省着点吧,你们差得远,姑奶奶混世面的辰光,你们还在师娘怀里撒娇耍赖呢!那见过江湖边上的三点来了?” 大脑袋气得暴跳如雷:“好婊子,好贱人,你和这龟公,今天不叫你们横着出门,我就不姓耿!” 皱皱眉,冷凝绮道:“原来你姓耿,不姓魏也不姓李,脸上没有雨打沙坑的麻点子,自然也不会姓刘了,那么,你们的正主儿呢?缩到那个老鼠洞去啦?” 咬牙切齿,大脑袋的样子像要吃人:“用不着巴结我们三爷同魏七哥、李二哥了,就凭你们这两块料还不配和他们照面,老子们就一样送你们两个的终!” 媚眼如丝,冷凝绮道:“来,乖儿,你只要上来一掂份量,就会知道你娘有多大个道行,便打不出你的屎尿来,也包管叫你满地找牙!” 狂吼一声,大脑袋怪叫:“污言秽语,大言不惭的臭婊子,看我活劈了你!” 就在大脑袋要往上冲扑的一刹那,楼梯上,突然传来一个尖尖细细的嗓音:“耿大头,慢着。” 大脑袋的势子马上收回,他半转身,气吼吼的叫道:“魏老大,约莫你也都听见,都看见了,这个骚浪货简直是目中无人,胆大包天,满口的胡说八道加上满口的荤腥,竟然连三爷同你全不放在眼里,到我们场子来动手脚搅冤枉不说,更坏了我们生意,砸了我们台盘又伤了我们的人,这一阵子,业已是折了五员啦。” 冷凝绮“扑嗤”一笑,挪揄的道:“怎么着?告御状么?倒是那‘儿皇上’露露脸,让我们夫妻瞻仰瞻仰呀!” 这一声出自她口里的“夫妻”,特别的带着那股子柔情蜜意的甜腻真挚,倒像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了;燕铁衣起先这样说的原因,只是为了等歇动手有个立场,找得着藉口,不想冷凝绮却过起“乾瘾”来了! 这时,楼梯上端发出几声似是元气不足的冷笑,却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便走下一个人来,不像是“飘”下一个人来;那个人瘦瘦小小的,乾乾巴巴的,梳理得相当整齐,就是个头太小,肤色太过苍白,连那张细窄脸孔也只及寻常人的一大半,总之这位朋友的一切都显得细小,像只要搓揉一把就藏在衣袖里了。 冷凝绮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一阵,她抿抿唇儿,似笑非笑的道:“乖乖,这是那儿来的‘人王’?说是个孩儿吧,偏生得老气,说是个侏儒吧,却又高了几分,嗯,是了,倒有点像只‘小蚤儿’。”—— 红雪扫校 ------------ 第87章 雌雄会 轮剑争辉 那位“小蚤儿”却一点也不生气,他眉深眼细的笑了笑,生怕惊吓着对方一样,轻声轻气的道:“这位姑娘贵姓芳名呀?” 冷凝绮也嗲着声道:“敢情想拉近亲,盘根源?” 笑笑,那人道:“我是‘小蚤儿’魏角,姑娘约莫已经知道了,这间场子呢,我凑合着挂个总管之名,帮着我们三爷在这里照应,杂木树的果大,上不了大台盘,在这里混碗饭吃,没什么本事,只靠南来北往的同道多捧场,多栽培……” 冷凝绮一笑道:“说得好听,不晓得是不是只在应付场面,打过门儿?” 魏角拱拱手,道:“全是实话,姑娘。” 冷凝绮俏生生的道:“那么,我就谢啦,我蠃的钱,这就带走,你们不生是非,我怎好意思挑剔?” 魏角不紧不慢的道:“别急,姑娘,总会让你去的,却不是这么个走法。” 大框儿套着小框儿,画“话”里有画“话”,冷凝绮何尝听不出来?她吃吃笑了,道:“怎么个走法呢?小蚤儿,你抗着我们出去,或是驼着我们出去呀?” 小而窄的面孔上浮漾着一抹说不出的冷硬味道,但魏角却明明是在笑,只是,他那种笑,半点笑味也不带,叫人心紧得厉害;他道:“眼前这么说,姑娘,稍稍言重了点,我们虽是在江湖中打滚的混混儿,但却开着场子作买卖,这个做买卖么,首先讲求的便是顾客至上,和气生财,不到迫不得已,还是文静些好,动刀动枪的玩意,不适宜,唔,不适宜。” 说的话是软中泛硬,一松一紧,口气温和,但却带着锥刺,他是慢慢的,不着痕迹的把圈子缩小,套向主题了。 冷凝绮早就没打算善了,所以根本也不在乎,她依然倩笑如花般道:“小蚤儿,你可真客气,我想问问,眼前,你们的境况是不是已到了‘逼不得已’的节骨眼啦?” 这位“血蒙妩媚”,言谈之间,更是老练而且辣,一针就见了血。 魏角轻轻一拂衣袖,他一定认为这个动作很潇洒,因为他的模样便露出了那种“飘逸自赏”的意味,他笑哈哈的道:“这,姑娘,就得看你啦。” 冷凝绮装作愕然的道:“看我,看我什么呀?” 魏角道:“看你怎么向我们做个交代。” 摇摇头,冷凝绮道:“这话我就不懂了,小蚤儿,我向你们交代什么呢?” 魏角平心静气的道:“都是在世面上混的,姑娘,看情形你更是老江湖了,比我们更且老到得多,何必装迷糊?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你说吧。” “哦”了一声,冷凝绮道:“原来你是指的这个,我说小蚤儿,这还不容易?咱们两下请便,我带我蠃的赌资走路──当然也带着我老公一起──你们清扫清扫场子,该埋的埋,该葬的葬,备几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我蠃的这几个钱,在你们这样的大老倌来说,想也不会心疼到耍赖使横的地步吧?各位唯一的麻烦,就是如何去向那些老主顾解释今晚这场‘误会’的起源了,好在各位能说善道,会吹会拍更会骗,料亦无甚难处,这不关我的事,就此道声后会有期,不就一切功德圆满了?” 那憋在一边的大脑袋,蓦地大吼:“妈的,你是在做梦,把我们看成些什么瘟生,就这么容易打发消遣!” 嘿嘿笑了,魏角摆摆手压制住他的伙计,阴阳怪气的道:“姑娘,我呢,是以一番诚意相待,要求合情合理的解决问题,像你这样指东打西,云山雾掩的胡来一气,未免就不上道了。” 冷凝绮微笑着道:“如果不是我说的这个样子,小蚤儿,你告诉我,该怎么来解决这个所谓的‘问题’呢?” 魏角淡淡的道:“姑娘既是同道中人,便该明白道上的规榘,同行不吃同行,这是一戒,捞偏门不能捞过地盘,又是一戒,光棍不挡财路,亦是一戒,这三戒你可全犯了,另外,你更有三非,砸人场合,踢人台盘,一非,恣意杀人,罔顾仁义,一非,而诬蔑毁谤,损人名声,又为一非;姑娘,三戒三非,你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勾消?天下,只怕没这么好说话的道理吧?” 冷凝绮尖锐的道:“小蚤儿,你不怕脸红,个头不大是不大,你却也是个成人的人了吧?居然讲出这样幼稚荒唐的孩儿话来,简直令我惊异;谁和你们是同行?我脑门子上刻着靠赌吃饭或许场开盘的字样么?姑奶奶一不使诈,二不做假,凭的真本事,好运气,以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做赌本,这算是‘捞偏门’么?难道说你们开赌场不是招徕似我这样的主顾?而只准人输,不准人蠃?蠃了钱的就非得被扣上一顶‘捞偏门’的帽子不可?这样一来,你们怕不是在开赌场,仍是开金山了;娘的,输打蠃要,棒老二也没得你们这么狠,还得替肥羊留下一张皮哩,你们就连肉带骨全吃,渣子也不吐一丁点?姑奶奶用钱财赌钱财,公平交易,蠃了拿走,输了倾净,如果说这叫‘挡财路’,你们刮尽人家油水,又算是什么?这三戒出自你口,就会成放屁了!” 不待对方回答,她又凶悍的道:“那所谓‘三非’,我更不知‘非’在那里;其一,你们不在台面上搞鬼使诈,我怎么会砸你们场子,踢你们台盘?其二,你们那些爪牙喽罗若不向我动手逞强,我又怎会加以宰杀?其三,你们既然蛮不讲理,逞强道霸,我不骂你们山门却还客气个卵?” 魏角一时语窒,他冷笑一声,萧煞的道:“你倒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可惜,今天这场合,却不是光卖嘴皮子就能交待过去的!” 格格一笑,冷凝绮道:“小蚤儿,打开天窗,把那亮话明说了吧;你们见姑奶奶手气好,蠃多了,心里不甘,口里不服,先想动手脚捞本,不成之后又待用强胁迫,再栽了筋斗便打算来个硬吃狠夺,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什么戒,什么非,什么道理,什么规榘,全是藉口,全是放些浑屁!” 魏角阴阳怪气的笑笑,道:“你真爽快,姑娘,真爽快。” 冷凝绮冷硬的道:“姑奶奶怕你们输了钱不说,连人也要输罗。” 魏角不温不火的道:“会是这样么?姑娘。” 双手叉腰,冷凝绮狠辣的道:“很好,打一进门开始,我就没安着心闲闲散散的走出去,小蚤儿,你不是说明下面的场合不能用嘴皮子交待过去么?你们有什么法宝,不妨尽可祭起来,看姑奶奶能否过关斩将,砸你们一个人仰马翻!” 点点头,魏角道:“你这就算要划出道了?” 冷凝绮哼了哼,道:“不错。” 魏角又一拂衣袖,歪着头道:“看情形,你似乎有所倚仗?” 冷凝绮刻薄的道:“有──看着你们一个个软糊糊的好吃!” 坐在牌九桌边的燕铁衣笑着接口道:“还有我,我总不能不帮着我老婆,是不是?” 轻蔑的看了燕铁衣一眼,魏角皮笑肉不动的道:“小老弟,只怕你这艳福享不长了;一个男子汉,却跟着老婆屁股后面转,给老婆提鞋吃灰,委实不见出息!” 燕铁衣笑道:“夫妻嘛,分什么大小主从?恩恩爱爱就是好,你替刘大麻子当爪牙,做狗腿子,也不见得比我强到那里去,对不对呀?” 第一次脸色泛起了怒意,魏角冷冷的道:“小老弟,嘴巴不要这么损,否则,你会后悔不及?” 燕铁衣毫不在乎的道:“是你先开始胡说八道刺弄我的,难道说,只准你刻薄,不准我还嘴?小蚤儿,你生得可没我浑家漂亮,我犯得上巴结你?” 魏角注视着燕铁衣,目光有如毒蛇的舌信,片歇后,他吃吃而笑:“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两口子可是一个比一个来得尖酸,一个比一个要阴损,好,既然是讲开了,彼此也用不着顾忌什么,保留什么了!” 燕铁衣道:“你原也没准备顾虑什么,保留什么,打一起头,你已经决定了要怎么办,而你的决定一直便没更改过,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或许是想摆出姿态不落人口实,或者,压根就是你一向的罗嗦毛病使然!” 那耿大头暴叱道:“老大,容我先宰了这小兔患子!” 燕铁衣笑笑,道:“看我生嫩比较适口!” 魏角冷冷的道:“别急,大头,别急,这两位贤伉俪,今天是一个也别想出去!” 甩了甩那美丽的棕红色秀发,冷凝绮悠闲自在的道:“我老公是平和人,不喜滋事生非,你们有什么把戏,尽可冲着我耍,欺负他,可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 魏角目光一闪,道:“平和人?姑娘,别客气了,二位是好搭挡,一个似狼,一个如虎,只怕令当家的那股子刁钻,不在你之下呢?” 冷凝绮挑着眉道:“我们如果是‘刁钻’,小蚤儿,你们就得背上‘龌龊’那两个字了。” 瘦瘦窄窄的脸膛上毫无表情,魏角十分平缓的道:“我们不要谩骂,这无助于目前形势的转变,它该会是怎么个结果,仍会是怎么个结果,我们不是比嘴皮子来的!” 冷凝绮夷然不惧的道:“当然,小蚤儿,随你想怎么办都可以,你拿得出,我们接得下,赤脚的还会怕你们穿鞋的,笑话!” 魏角阴沉的笑,道:“我给你们两条路走。” 一扬头,冷凝绮道:“说吧。” 眯着一双细小的眼睛,魏角道:“一条路,你们两口子一个斩断左手右足,一个斩断右手左足,放下所有的赌金──你们的和我们的──然后走路,另一条路,你们两个便全死在这里!” 冷凝绮格格笑了,笑得有如花枝乱颤:“你是晕头了抑是吃错了药?我的小蚤儿,亏你怎么讲得出这样的混话来,你们家三爷调教你这么多年头,就把你调教成了这么块料?你好呆呀,小蚤儿,又楞得叫人害怕。” 魏角冷着脸道:“是么?我倒并不认为如此。” 冷凝绮仍然掩着小嘴笑:“是个人样的人,就该四肢齐全不是?那有缺胳膊少腿的?是个正常的人,就不该糊涂到让别人或自己砍掉手腿,那样做便不疯也叫疯了;再则,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多不方便?更不上看,活着也没劲头了,而别说我们蠃的钱,就连我们夫妻这点底细你们居然也要留下?我夫妻一旦破产,活也不如其死,所以,这第一条路,很抱歉我们想走亦走不通啊。” 魏角慢慢的道:“这样说,你两口子是全想在这里挺尸了?” 冷凝绮无可奈何的道:“如果依你第一条路去走,小蚤儿,还不如在这里挺尸的好,乾脆俐落的死,总要比痛苦的生受那活罪要强。” 燕铁衣舐舐嘴唇,道:“问问他,就算我们选那第二条路,他们用什么法子叫我夫妻挺尸呀?” 点点头,冷凝绮道:“不错,小蚤儿,我们走第二条路,问题是,列位却怎生叫我们死在这里?我想,诸君该不会希望我两口子自杀或对杀吧?” 魏角的脸色极其阴鸷森酷,有一股逼人的寒慑气息,他语调僵冷的道:“二位放心,既然二位是选的这第二条路,如何送二位上道,不劳费神思量,这就是我们的事了,总不会令二位失望的!” 冷凝绮平静的道:“我们等着了。” 燕铁衣也道:“而且迫不及待。” 魏角退后一步,语声半点平仄不带:“好吧,哥儿们,有谁上来侍候我们这一对好朋友呀?” “呀”字还在他舌尖上跳跃,这位“小蚤儿”的动作却快得像一抹闪电,暴起凌空,寒流如矢,以那样惊人的速度飞刺冷凝绮。 他使的是一柄又薄又窄,锋利无匹的缅刀! 同一时间,那大脑袋也扑向了燕铁衣,手上一对“流星锤”近距离突出狠砸! 冷凝绮早防着了,她素来是阴着伤人,怎么不防着人家也阴着伤她?“小蚤儿”身形才动,她的左臂业已猝挥,黑网卷翻,“扑嗤”一声已绞住了对方射戳而来的缅刀,她右手伸缩,“鱼肠短剑”连连突刺,猛一下便把魏角逼了出去! 比冷凝绮更快,燕铁衣身形都没挪动半分,大脑袋的一对“流星锤”甫掠,他右手一抬,“太阿剑”暴闪,“当当”两响串成一响,两枚“流星锤”已撞缠在一起,而大脑袋的意念尚未转动过来,燕铁衣的“照日短剑”业已洒起一溜鲜血还鞘──削掉了这大脑袋的左手五只指头! 燕铁衣坐在原位,好像没事人似的看着魏角狼狈倒翻,而此刻,那大脑袋方才石破天惊的号叫出声! 围侍四周,欲动未动的其他那些黑衣汉子,一刹那间全目瞪口呆的惊慑住了 这算什么场面?这又算那一种格斗?刘三爷手下的一等好手,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挡不下来就败了阵? 更惊恐的还是“小蚤儿”魏角,他自来少逢敌手,更少栽过筋斗,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竟高强到这等地步,高强到他一出招就被弄了个灰头土脸! 等他发觉了大脑袋的情状,那股子震骇惶悚的反应就更剧烈了,老天爷,这一位的本事更厉害到出乎他的意外! 嘴里“啧”了两声,冷凝绮轻蔑的道:“好家伙,魏‘总管’,就凭你们这两手,就想要我夫妻两在这里‘挺尸’呀?你们这几下子用来抓阴沟里的老鼠都不成,却也似模似样的要摆弄‘人’?真是贻笑大方,滑天下之大稽!” 燕铁衣双手支颔,叹了口气:“‘小蚤儿’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一定是他平常没吃过这种瘪,今天品尝了一下,滋味欠佳,他有点不好消受。”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在这种荒乡僻野,不见天光的角隅里,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出现?小蚤儿仁兄乃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本是滥竽充数,但时日一长,他就自以为天下无敌了,其实,在这阴沟似的一条窄道上,吓唬‘庄猢狲’、‘楞二子’,他那几手还用得上,真要上大台盘,棉花店失火弹(谈)也甭弹(谈)?” 魏角僵立在丈许之外,细小的面孔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冷汗涔涔,身上也在抑止不住的颤抖,一双眼就像毒蛇似的死盯着面前的敌人! 而大脑袋却仍在一面蹦跳,一面痛得直抖手,血水淋漓中,他一张人脸业已扭曲得不像张人脸了,每一跳动,都不由自主的大嚷一声。 摇摇头,燕铁衣道:“这位朋友,你少跳少蹦,多看点多记着点,我们用的,叫做‘武功’,也就是真正的技击之术,杀人的玩意。如果将来要在外面现世,千万要学这一种功夫,却不似你现在的那几下子,那,只能叫花拳绣腿,哄孩子玩,或是卖狗皮膏药,差堪能以陪衬。” 大脑袋凸瞪着一双牛珠眼,眼珠上布满了血丝,他咬着一嘴牙,声音是从喉咙管里逼出来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龟孙……你不要得意……老子这五只手指头,要你一颗脑袋来顶……老……老子‘一声雷’耿桂……不会白栽这个筋斗!” 燕铁衣指指自己鼻尖,笑道:“天下之大,想要我这颗尊头的人可不知有多少,但是,这些年下来,它却仍然好端端的顶在我脖子上,朋友,这就代表了一个事实──我这颗尊头,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摘下来的!” 痛得吸了几口气,“一声雷”耿桂大吼一声:“等着瞧!……你等着……瞧!” 温柔的看着燕铁衣,冷凝绮无限情意的叫:“郎君,我们别耗精神和这些二流子生闲气了,你说,我们是要这就离开呢,还是等刘大麻子来了之后一遭收拾了再走?” 不管真假,冷凝绮这一声“郎君”,也叫得燕铁衣混身不自在,更且面庞上火辣辣的泛起红热,他用力挤出一抹笑颜,道:“我看,我们走吧?” 嫣然一笑,冷凝绮道:“不等大麻子了?” 燕铁衣咽了口唾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着他自己检点,……” 话没说完,“小蚤儿”魏角已突然一挫牙,狠厉的道:“走,朝那里走?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岂是这般来去自如的?” 望着对方,冷凝绮似是十分讶异的道:“奇怪,小蚤儿,你火气还不小呢,假使我是你,就乖乖缩着狗头别哼声,免得再一次丢人现眼了,可是,你居然如此‘余勇可嘉’,我不知是赞美你好,还是可怜你好?” 魏角紧绷着面孔,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动,他语声僵硬的道:“胜败是兵家常事,算不了什么,你们如果认为占了点上风之后就可以慑伏我们,那就是一桩天大的错误了,我们可能技逊一筹,但是,我们的骨气却不输于任何人!” 燕铁衣道:“有志气,有胆识!” 一撇唇角,冷凝绮鄙夷的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魏角冷森的道:“不信,你们试试看!” 冷凝绮尖声笑道:“可吓坏我了,小蚤儿!” 面孔铁青,魏角怨毒的道:“用不着来这一套,至少,你也吓不了我!” 就在这时,大厅紧闭的铁门,忽然启开,七八个神形骠悍的大汉,簇拥着一个衣履都丽,却模样奇丑极怪的人物走了进来。 这人身材高大,肥壮如牛,一张四方脸黑得透亮,满脸的麻坑又深又宽,层叠累累,宛如是一脸的癞疤;他头上戴了一顶文士巾,紧压着黑浓的倒八眉,一双猪眼泡,宽扁的鼻子几乎占了脸膛的大半位置,把两腮的肥肉都挤紧了,嘴巴又大又阔,且微微突出,有如蛙唇──看起来老是像撮起嘴唇要吹拂什么,或色迷迷的想亲吻什么一样,这付尊容,再配上他那顶宝蓝文士巾,穿着寿字图的宝蓝绸袍,真是奇形怪状,伧俗不堪,又加上土气十足,活脱是山大王戴乌纱帽穿朝服,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 不用人指点,这位仁兄,便不是刘大麻子刘大川,也必定不会是第二个人了! 一进门,黑麻子往中间一站,跟随他的七八名大汉立时左右散开,一个个挺胸突肚,双臂环抱,完全一付打手的姿态! 打他们这行人出现开始,大厅四周的黑衣汉子们立时纷纷躬身为礼,状极尊敬,而这些黑衣朋友们虽然未曾三呼万岁,却一个个喜形于色,神气振奋──他们认为,救星业已来了! 此刻,那乱发蛇眼的高大块头赶紧抢前几步,呵腰垂手,诚惶诚恐的道:“三爷,你老可来了,弟子们无能,被这一双狗男女……” 黑麻子──刘大川倒八眉一耸,顺手一个大嘴巴子,将那大块头掴了四抑八叉,鼻塌嘴歪,他声如牛喘似的咆哮起来: “没出息的东西,丢净我的脸面,还到我面前咕噜什么?我刘老三纵横江湖数十年,连个踉跄都未颠过,却叫你们这群不中用的混帐将我半世英名如此糟蹋!” 乱发蛇眼的大汉抹着满嘴的血,半声不敢哼,挣扎着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垂手站在一旁,脸上全泛了灰。 “一声雷”耿桂也蹩到侧边垂头站住,噤若寒蝉,故意将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摆在显明的位置,一则是丑表功表示委屈,二则也希望主子看在这只伤手份上,免了他的那一巴掌。 刘大川眼珠子一转,重重一哼,没有说话。 于是,魏角亦轻轻来到刘大川跟前,躬身肃立,却一言不发。 又重重一哼,刘大川的巴掌却未再用──他对魏角似乎特别优渥,特别宠爱,但是,一开口,声音仍是粗浊有气:“栽啦?” 魏角面无表情,脸色青白:“弟子无能。” 刘大川怒道:“连你也罩不住?” 面颊抽搐了一下,魏角语声沙哑:“今晚走了眼,遇着了扎手货!” 刘大川的视线邪恶的投向燕铁衣身上,又转到冷凝绮脸上,他的视线甫一触及冷凝绮,聊猛的颤动了几次,然后,直楞楞的便像定住了。 这样的情景,与男人在这种情景下的思想念头,冷凝绮可是太熟悉太清楚了,她知道人们的眼神中表示的心意,尤其是,在此等目光下的心意──很自然也很熟稔的,冷凝绮跟着抛了个媚眼给刘大川。 不由自主的咧开大嘴,露出来两排三差不齐又黄秽的牙齿,刘大川正想报以微笑,又突然醒悟──他急忙闭上嘴巴,赶紧扮出那付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却暗中“——”的吞了一口口水。 站立在四周的刘大川手下,差不多都知道他们当家的这个“寡人之疾”,有查觉方才情况的,却也只敢放在肚子里啼笑──现在,他们光是笑都已笑不动了。 乾咳一声,刘大川一指燕铁衣:“小蚤儿,可是这个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 点点头,魏角道:“是的,还有那个女子!” 刘大川的目光又移了过去,迎接他目光的是冷凝绮那销魂蚀骨的如花媚笑,顿时,这位三爷心神晃荡,昏陶陶的有些迷糊了,魏角见状之下,心里有数,他急忙凑近一步,低促的道:“三爷谨慎,这女人艳如桃李,心如蛇蝎,先前一出手就干掉我们五个人!” 悚然一惊,刘大川疑惑的道:“出手杀了我们五名孩儿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一个?” 魏角道:“就是她!” 刘大川喃喃的道:“真叫人不敢相信,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居然也有那么个歹毒法?看她柳腰纤细,不满一握,风都能吹得乱摇摆,那么白嫩的细肉,像豆腐似的一把捏得出水来,那张小脸,和画的有什么两样?这么标致的小娘子,美娇娇,竟会动手杀人,而且一杀就是五员?” 魏角低声道:“不错,三爷,看情形她就算再杀五十员,也不会皱皱眉头!” 透了口气,刘大川道:“有这话?” 魏角躬身道:“怎敢相瞒三爷?” 鼻孔像拉风箱一般粗浊的呼吸着,刘大川自言自语的道:“妈的,这事有点透着玄……” 魏角细声道:“弟子想从头再向三爷详禀一番,这个女人和那个小子。” 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刘大川不耐烦的道:“事情经过我已都知道了,他们先前去传警的时候已说得够详细;小蚤儿,这一男一女的身份来历你搞清楚了没有?” 神色有些尴尬,魏角道:“他们不肯‘露底’,如今只晓得这一男一女是夫妻!” 大吃一惊,刘大川愕然道:“什么?他们是夫妻?这女人嫁了?嫁给那乳臭未乾的小王八蛋了!” 魏角颔首道:“正是,这女人的丈夫便是那小子。” 猛一咬牙,刘大川恨声道:“真是他妈的混球,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糟蹋了!” 魏角没有哼声,眼珠子却在碌碌不停的打转。 刘大川又望了望冷凝绮,冷凝绮也依然报以甜蜜的微笑盈盈,这位三爷似乎有些抗拒不住,赶紧移转视线瞪向燕铁衣,而当他的目光对着燕铁衣的时候,却已变得那样的凶狠贱忍了──有如一头攫取猎物前的黑猩猩!—— 红雪扫校 ------------ 第88章 黑虎心 断肠无影 燕铁衣手指玩弄着两块骨质的牌九,在清脆的碰击声里,他迎着刘大川凶恶的注视,十分尔雅的颔首致意。 刘大川突然暴叱:“站起来,见到我来了你还敢坐着?” 出乎众人意外的是,燕铁衣居然果真应声而起,他垂手呵腰,恭恭敬敬,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三爷。” 刘大川得意洋洋的环视了他的手下们一眼,又向冷凝绮投去傲然的一瞥,然后,他粗厉又蛮横的道:“你是什么人?那个码头出身?姓甚名谁,受谁指使来此滋事生非?立即给我从实招来,若有半字虚言,必定剥皮抽骨,叫你不得全尸!” 燕铁衣似是有点迷惘的道:“三爷,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说实话,就可保全尸?” 刘大川重重的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燕铁衣像是十分委屈的道:“全尸也不是活人了,三爷,说实话是死,不说实话也是死,这岂非有欠公平!横竖一命不保,我还犯得上泄什么底?” 勃然大怒,刘大川暴烈的道:“乳臭小子,你休要再推托延容下去,我告诉你,死有时也大不相同,有的死得痛快,有的死得艰难,这痛快与艰难,差别可大,你要放弃这个机会,便后悔莫及了!” 燕铁衣是一付不甘不服的样子,他悻悻的道:“三爷,你这个条件未免太苛,江湖上没这一门规榘,我认为……” 大吼一声,刘大川圆睁双眼,狰狞已极:“你认为!你什么也不能认为,这里还有你拿主意的地方!我是在命令你,那一个同你谈条件来着?江湖上的规榘,呸,什么江湖上的规榘,我说的话就是江湖上的规榘!” 燕铁衣扭着手,苦着脸,好像犹豫不决,又是愤怒,又是畏怯的样子,这时,冷凝绮悄移莲步,款摆生姿的走近,她冲着刘大川嫣然一笑,珠圆王润,轻启檀口:“我说三爷!” 刘大川形态立变,赶紧打了个哈哈,忙应道:“呃,小娘子,有什么事呀?” 掩嘴倩笑,冷凝绮百媚横生:“三爷,我这郎君年纪轻,世故浅,不会说话,尤其见到像三爷这样名震遐迩,声威盖世的大人物,就更惊慌失态,不知所措了,还要请三爷多担待,多包涵。” 呵呵大笑,刘大川咧着嘴巴道:“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魏角一看苗头不对,他立即凑上去压低嗓门向刘大川提出警告:“三爷,三爷,千万要小心这只狐狸,她表面风骚冶艳,烟视媚行,骨子里却狠毒阴损得紧,杀人残命于言笑之间,心黑手辣,切切不能稍有疏忽!” 刘大川横了魏角一眼,意思叫他不要在这时多说话。 魏角心里急,明明知道他主子的心意,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仍然低促的道:“只是先前,她还口出恶言,一再诋毁三爷,蔑视弟子,而这女人手段厉害,艺业精湛,态度举止随时变化,令人莫测虚实,不知高深,防不胜防,我们的五个兄弟全是丧在她的手里,一名‘师傅’至今还被‘定’在当堂,总之,从头到尾就是这女人在搞鬼,使坏,耍奸玩邪,出面的是她,下手的是她,架梁的也是她,蛇极其心,芙蓉其面,刁泼凶悍无以复加,三爷,你大意不得……” 鼻孔中发出重重的一哼,刘大川不快的道:“小蚤儿,你咕噜的还没有个完?我是干什么吃的!凭我的经验阅历,莫非还不能认人辨事,倒要你来指点我了?妈的,我在道上玩命的辰光,你尚在穿开裆裤呢!” 眼皮跳动了几下,魏角沉沉的道:“弟子是一番孝心,弟子……” 摆摆手,刘大川气咻咻的道:“行了,不用再罗嗦啦,疑神疑鬼,危言耸听,简直是扫我的兴头,小蚤儿,你招子放亮点,就凭她这么一个一把可以捏出水来的小蜜桃,还能霸道到什么地步?那些叫她放倒的小角色又岂能同我比?再说,我也没有怎么样呀,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而已,你穷紧张个啥劲?” 苦笑一声,魏角不敢再多说什么,唯唯喏喏的退后两步──当然他明白刘大川的想法,现在刘大川果是未曾“怎么样”,但刘大川的魂儿已准备飘向巫山云里,心中也早就打着软玉温香抱满怀的主意了,只是,时辰尚未到罢了。 冷凝绮察言观色,暗中冷笑,她却故意继续卖俏:“三爷呀,今晚上我夫妻开罪三爷手下这些位‘人王’其实却也不是我们的错,主要全在他们首先挑衅启端,仗恃着你三爷的名头,仗恃着他们人多,想欺压我夫妻孤单,三爷,你可得明镜高悬,明查秋毫,不能冤枉我们夫妻啊!” 老牛喘气似的呵呵笑了,刘大川眯起那双猪泡眼道:“当然当然,呵呵呵,我这个人从来不恃强欺人,最是讲理不过,何况,对这样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娇娘,你会发觉,我就更是讲理了,呵呵呵……” 冷凝绮妩媚的道:“那么,三爷,多谢啦,我夫妻可以走了吗?” 窒了窒,刘大川有些尴尬的道:“走,呃,呵呵,走是当然可以走,不过,稍微慢一点,得稍微慢一点,你知道,我这人虽然讲理,可也不能太偏袒是不!目前,你总有小纰漏出在这里,多少要有点交待,如果就这么让你走了,我对我的孩儿们就说不过去啦,所以,小娘子,得谅解我的苦衷才是。” 这位“三爷”的话里,业已非常明显的透露了他的企图,他只对着冷凝绮说话,而且称谓上只用“你”,不用“你们”,这个意思就很清楚了──他对冷凝绮另有打算,却压根儿就没想将冷凝绮的“夫君”一起放走! 脸色微现凄怨,冷凝绮幽幽的道:“三爷,我夫妻两人到你的场子来赌钱,运气好,蠃了几文,但你手下护场子的人就红了眼,先是暗里搞鬼弄手脚,被我查觉予以阻止,他们跟着就一拥而上,想打烂仗,我夫妻要自卫,只有反抗,在这种情形下,刀枪无眼,便有了伤亡,可是,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总不能伸长脖子挨刀,对不?再说,动手之前我们讲尽了好话,你手下的伙计们就是半步不让,硬要逼死我们才甘心……” 一边,魏角愤怒的道:“胡说八道,这全是一面之词,三爷!” 刘大川瞪了魏角一眼,道:“什么情形我全知道,你不必插嘴,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还能瞒得过我?这里由我作主,你们乖乖的给我站着听令就行!” 碰了一鼻子灰的魏角不禁气得脸孔泛青,但在这种光景下,他也只好闷不哼声,强忍着一肚皮怒火委屈把牙咬紧。 故作沉吟之状,刘大川像是十分为难的道:“小娘子,按说呢,你闯下的祸可算不小,我有心排解,可确实难以下手,不能为了你而委屈我的手下,我往后还得带人……这,唉,难了……” 冷凝绮急切的道:“三爷,你可得主持公道,帮帮我夫妻的忙呀!” 叹了口气,刘大川以一付悲天悯人的表情环顾四周,似乎极端勉强的道:“这样吧,小娘子,你那老公,先跟他们出去一下,这么呢,由你独自同我谈谈斤两,把是非说清楚,我尽量在其中找出理由来化解此事,说不定,仍有转圜的希望,你知道我这样做乃是非常为难的,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换了别人,我决没有这么好说话,好商量的!” 看在冷凝绮什么面子上?冷凝绮明白得很,说穿了,“色”字一个而已! 刘大川打的主意是非常歹毒的,中意的女人有了“丈夫”,总是一桩不快意的事,他当然要首先拨除这眼中之钉,他要先把冷凝绮的“夫君”弄到外面解决掉,然后,只剩下冷凝绮孤伶伶的一个女人,他还在乎什么?管它是非曲直,届时色也要,财也要,一股怨气也就因此消除了! 但是,他却并不明白眼前的这对“夫妻”的功力高强到什么程度,他得到场子中的手下前往传报警讯之际,是在冷凝绮揭破骗局,出手对付那几名子角色的时候,而燕铁衣,冷凝绮击败魏角与耿桂的那一场格斗实情他却不晓得──前去传报的人也没看见,自亦形容不出,在刘大川的想法,以他手下近十名狠角色,再加上百余名爪牙,怎么说也可以把燕铁衣放倒了,就算冷凝绮再是难缠,在他认为,凭了他这几下子,收拾她也不会有什么困难,他盘算半天,对自己的策略颇为满意,他确定这是条“一石两鸟”的上上之计! 一个人不能犯了主观太强的毛病,更不能有着自以为是的心理,尤其不该受了某种欲念的作祟而影响对事物的偏颇判断,这些,刘大川全犯了,而他最大的错误,却在于不知道他要拨除的“眼中钉”到底是谁! 燕铁衣曾经过多大的风浪,见过多大的阵仗?又在生死线上打了多少年的滚?他会尽了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阅历过无数千奇百怪的事,这些,便累积成经验,凝练成世故,形成了敏锐的观察力与渗透力,他反应快捷,思维灵敏深入,而且,有独到的见解和周密的量度,因此,刘大川的企图怎能瞒得过他,又怎能将他眩惑? 同样的,冷凝绮也是历尽沧桑,饱经世故,对人心人性有着深刻剖析的过来人,像这样的事,这样的情景,她经得大多了,她几乎和燕铁衣在同时便明了了对方的用意,这样的心思在她来说,已是太不新鲜了。 可是,表面上她仍然显示着忐忑不安:“三爷,这,不大好吧?” 刘大川睁大了眼,道:“有什么不好的?” 冷凝绮似是颇为忧虑:“我们夫妻连心连体,无事不可相共,三爷,一起在这儿把话谈明白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叫他出去不可呢?而且,有些问题,我也总要和他商议商议……” 一句“连心连体”,说得刘大川没来由的醋气冲天,恶生胆边,于是,也越发加强了他除去燕铁衣的决心!他语气变得生硬了:“小娘子,你那老公是个乳臭未乾的浑小子,根本不知人情事理,我和他有什么好谈的?再说,我看他不顺眼,同你颇为投缘,看情形,你们两个人又是你作主的成份多,当然和你商议,他若在一边,万一楞头楞脑的冲出什么馊主意来砸了锅,就像先前那样,这个后果,可就难说了!” 冷凝绮迟疑着,呐呐的道:“但……但他不在我身边,我……我……” 神色一寒,刘大川狞厉的道:“小娘子,这样做可是我给你机会,是在包涵你,替你留生路,找台阶下,可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不愿意,行,大家便抡开来看!” 燕铁衣忙道:“那……我就先离开一会吧,浑家,你同他谈……” 冷凝绮望着燕铁衣,眼波闪动:“郎君,你愿意出去?” 点点头,燕铁衣一付委曲求全的模样:“为了我们两人的性命,为了善了此事,我也只有暂时走开了,我相信三爷会网开一面,恕宥我们的,浑家,你得多求着点……” 桀桀怪笑,刘大川狂态毕露的道:“浑小子,这么半天,你才算讲了一句人讲的话,放下你那颗心吧,有你老婆在此,我总会多少设法开脱你们,成全你们的。” 冷凝绮双手捧在胸口,状似祈求:“三爷,三爷啊,你可不能……不能让他们侵害他……” 一抹狠酷的神色掠过刘大川的双眼,他却豁然笑道:“笑话,我刘三爷一言九鼎,岂会说话不算,耍这种不上道的手段?你也放心,小娘子,我们好好谈个清楚,皆大欢喜,我包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老公!” 咬咬牙,冷凝绮似是难舍难分的颤着声道:“郎君,那就依了他吧!” 燕铁衣也戚然道:“我出去了,你可要多依着三爷点。” 冷凝绮心中有火,她听得出燕铁衣话中隐带调侃之意,但是,尽管心里火,戏却不能不演下去,又不能表示出来,她仍然柔情似水般道:“就在厅外,可别走远了!” 燕铁衣颔首道:“我明白。” 这时,刘大川移目环视,一边使眼色,一边开始叱喝起来:“李顺,耿桂,锺名坤,你们三个与赵家兄弟,‘河西三友’陪着这小子到外面去,一干孩儿也全部撤出,这里只要小蚤儿陪我就行。” “小蚤儿”魏角的形色有些犹豫,也有些惶恐,他咬咬牙,又凑到主子身边,声音里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三爷,你得再斟酌……” 眼珠子一翻,刘大川冒火了:“什么意思?” 脑门子上渗出了冷汗,魏角低促的道:“三爷的心意我明白,怕只怕……他们收拾不了那小子……” 目光转向燕铁衣的面庞,刘大川不禁冷笑,这时的燕铁衣,表情异常逼真──完全是一副无主的彷徨不安的忐忑,以及,瑟缩又茫然的神气。 拉着魏角走向一边,刘大川恶狠狠的道:“小蚤儿,你不要和我捣蛋,我看你今晚上是有点不对头,老是扯我的后腿,与我唱反调,那女人我是要定了,你再少罗嗦,她那小老公,出门之后就会被做掉,你少在这里自己吓唬自己,涣散众心,就凭他那免崽子模样!还能飞上天去?一只指头戳不穿他,一只手也能活活将他捏死,你却是担的那门子心事?” 魏角沙哑的道:“三爷,你没见那小子动手的情形,耿大头的本事不算差了,是我们‘旗盘’里的好手,但只一过招,五只指头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大家连那小子使的是什么兵刃都没看清楚……” 刘大川紧绷着一张黑麻脸,火辣的道:“耿桂算什么‘好手’!他那几下子是你们这拨人中最差的一个,而且,他受伤的原因定是轻敌,小蚤儿,双方交手有时不全靠本领,运气,环境,胆识也都有关系,说不定那小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赶巧撞对了,你却疑神疑鬼,认为他是个大罗金仙!你也不仔细端详端详他,他像个角色么?呸,胎毛都未褪全!” 面孔青白,魏角呼吸也显得急促了:“话是这样说,但,三爷,内情只怕不这么简单;那小子动手的辰光,快得有如闪电,出手,招式,凌厉飞速,无可比拟,我看他不见得是碰巧了,因为他一直举止从容,神气安详,而且动作俐落,毫无牵强僵硬之处,甚至隐隐然有一种特异的慑人气质……” 刘大川双目怒瞪,逼视着自己这个得意手下,咬着牙道:“小蚤儿,我把你这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混帐砸扁了──他妈的,你可知道你是在‘妖言惑众’?那小子一付心惊胆颤的窝囊相,脸泛黄,眼带泪,模样惊吓恐惶,只差没跪下来求饶,就如同个没娘的孩子一般,他会似你说的这样霸道?简直一派胡言,你是欺我没生这两只招子!” 咽了口唾液,魏角黯然无语,表情绝望又懊丧,就宛如看见了死亡的阴影业已覆头盖脸的罩下来一样,神态凄惶得紧…… 刘大川愤恨的又接着道:“就算他有你说的这种本事吧,他能败了耿桂,也能同样败了李顺、锺名坤、赵家兄弟、‘河西三友’,加上近百名儿郎!耿桂是饭桶,莫不成这些人联合起来都是饭桶?” 魏角艰辛的道:“三爷,弟子对你老可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弟子全是替三爷你在打算,生怕三爷你着了道吃了亏;这一对夫妇,必有隐情,他们举止诡异,言谈老辣,而且沉着镇定,临危不乱,在在全流露着一股久经风波,惯见场面的雍容气势,三爷,弟子判断,他们必有极大来头,在江湖上也定然都是颇负盛名的人物,他们突然如此神秘出现于此,真正企图如何,实有深入追究的必要!” 冷笑一声,刘大川不屑的道:“看看,小蚤儿,你自家看看,就似这一对男女,会有‘极大来头’,或者‘颇负盛名’?先别说样子不像,我们也是黑道上的老混!什么三头六臂,有名有姓的硬把子,扎手货不认得,不知道?便不见人也听说过呀,内中可有这么两号人物?三爷我眼皮子底下没有欺瞒得住的邪门道,我们吃这碗赌饭,四方杂处,牛鬼蛇神,那一类人又掩隐得住形藏,逃得过我们的眼睛?妈的,我见到的只是这一对男女畏惧恐惶,低三下四的模样,却未曾查觉他们举止有什么诡异,言谈有何处老辣;沉着镇定,临危不乱的气势就更连影子也不见!” 魏角似在呻吟般道:“越是这种会装扮的人,越是难缠……三爷,以他们的武功造诣来说,他们实不须如此故作惊慌怯悸之态,但他们却是这种样子,其中必然有诈,三爷,或是他们有心捉弄我们,轻视我们,或者,他们有意将我们力量分散,以便各个击破,逐一歼灭!” 勃然大怒,刘大川狞厉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分散他两人加以各个击破正是老子的计策,他们却怎生用得上?小蚤儿,你有双人眼,不会看个明白这一对男女可有一丝半点捉弄我们的样子?他们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魏角透了口气,沉痛的道:“三爷,弟子我全是为你老设想……” 刘大川粗暴的道:“得了,我莫非是才出道的雏儿,刚入门的生嫩娃娃!还用得着你来‘耳提面命’‘指点夹磨’?妈的,我在走三江、过五湖当口,你犹在你妈的怀里吃奶呢,充什么熊能?” 魏角连连躬身,艰涩的道:“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刘大川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魏角到底是他的心腹臂助,他也不愿太给魏角难堪,于是,他拍了拍魏角瘦窄的肩膀,低沉的道:“小蚤儿,你是我的得力孩儿,也是我的左右手,平素我对你怎么样?那一点不好,又那一点不厚?我不要你怎么报答我,只要脚踏实地的替我干事,顺着我的心,我就十分满意了;你知道,三爷我就好眼前这个调调,你就该怎生出主意帮我弄上手,那小娘子一旦上了床,还怕我不重重赏你!别再唠叨了,马上照我的吩咐做,早点完事大伙也早点宽心!” 魏角用手背抹去脸额上的汗水,嘶哑的道:“是,三爷!” 又一次得到了刘大川的暗示与魏角的交待,一个圆脸肥胖,模样生得甚是敦厚福泰的人物走出两步,向燕铁衣伸伸手:“我说老弟,走啦!” 燕铁衣艰辛的点点头,拖着脚步,似是有些踉跄不稳的走出厅门之外,于是,除了刘大川与魏角,厅中所有的人们完全迅速撤离;“吱──匡”,生铁铸成的大门业已关紧,并“客拉”一声从外面下了插栓—— 红雪扫校 ------------ 第89章 刃凝煞 诛丑慑魔 沿着大厅外的甬道朝外走,燕铁衣夹在人群中间的,直叫“前呼后拥”,贸然一看,倒颇有他在“青龙社”堂堂里的魁首威风呢。 其实,他正处在一群刽子手的当中,正面临一场血雨腥风的阴翳之前,这些人个个心怀鬼胎,磨拳擦掌,都准备将他活剥了。 当然,燕铁衣非常清楚,肚里雪亮。 而他也并不是个善人,他早已盘算好,如何收拾这些“不开眼”的跳梁小丑了──他之所以同他们出来,目的便是这个,如同对方的心思一样。 燕铁衣不准备多事杀戮,却也不准备轻饶了他们,他要给这些人一个教训,一个可以反悔反省,却终生不能忘怀的教训。 他希望很快解决眼前的问题,越快越好,因为,他尚须要转回头去接应冷凝绮──大厅内的刘大川与“小蚤儿”魏角,才是正主儿,才是比较难缠的对手。 现在,一行人夹挤着燕铁衣,匆匆来到甬道尽头的前堂,这些人的脸孔上,个个全展露出那样戏谑、残暴,又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们以为要杀人了,要活生生,血淋淋的将这个孤单、幼嫩、孩儿脸的半大小子宰割碎剐了:他们要看这一幕野蛮却刺激的好戏上演,他们希望在血与肉的冷酷分裂中求得兽性的满足,因此,他们期待又迫切,脚步也就更快了。 刚刚来到前堂上,前行的数十名黑衣大汉已突然四散分开,后面的人们也一样四散分开,如此,便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在包围圈的中间,孤立着燕铁衣,那李顺、耿桂、锺名坤、赵家兄弟、“河西三友”等八个人,则各自分立在彼此可以交相呼应又有利攻守的适当位置──这种情形,表示他们并不太过轻敌。 燕铁衣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着,他轻声惊窒的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圆脸肥胖的那人,突然极其怪诞的“啧”“啧”高声发笑,他这一笑,整张面容立时失去了原先的敦厚形状,变得有些疯狂,有点奇幻,也有些空茫的模样,那种模样,和个疯子相似! 不用问,燕铁衣马上知道了那人必是“疯癫李”李顺无异,这种形状,正常人那一个扮得出来,装得出来呐呐的,燕铁衣又道:“各位……各位,你们不可以侵害我,你们当家的说过了——” “疯癫李”李顺尖叫道:“完了,小龟孙,你完蛋了,我们要宰你,要剥你,要剁你,你的命也完了,老婆也完了,什么都完了——” “一声雷”耿桂也大吼:“浑小子,你削了我的五根指头,如今正是要你用脑袋来抵偿的时候——” 锺名坤──那乱发蛇眼的大个子,也嗔目切齿的咆哮:“老子看你还有几多威风好使?害我挨了当家的一耳光,我就要你这小王八蛋全身透穿刀洞,叫你不得全尸体” 燕铁衣声音发抖──他不知自己的脸色是不是也配合着变得苍白了:“不可以……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我……这是不公平,欠缺道义的……我的妻子还在里面与你们当家的谈判,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不分皂白,下此毒手?” “一声雷”耿桂大叫着警告:“兄弟们,不要上这小子的当,他故意摆出这付可怜兮兮的姿态来争取同情,其实他的功夫厉害,心性更歹毒得紧,只要稍一疏忽轻敌,即将为他所乘,妈的皮,他完全是在演戏……” “疯癫李”李顺怪叫:“我就不相信他的功夫有什么大不了,看他那熊样,活脱吓得尿了一裤裆,呵呵呵,就像只受惊的兔子,那种人扮的兔子,呵呵呵……” 那“赵家兄弟”中个子修长,扁宽脸膛的一个,也以不屑的口气道:“耿大头吃了这小子的亏,约莫是吓破胆了,这小子碰巧占了耿大头的便宜,却未必占得了我们哥儿几个的便宜,不信,马上叫他见彩!” 乃弟是个粗横块头,也跟着嚷嚷:“阿哥说得不错,这猴崽子会有什么能耐?一把就掏死他!” 耿桂气急败坏的吼:“赵定,赵亭,你兄弟两个不要瞎乱哄,这小子不是好惹的,他如今的模样乃是有心装幸,想打我们个不措手,他可凶得叫你们想不到……” 燕铁衣赶忙仓惶叫喊:“不要动手呀,我老婆还在里面——” “疯癫李”怪笑如泣:“你老婆!你老婆早就叫我们三爷骑上去了……” 接着李顺凄怖的笑声里,在燕铁衣背后,一杆中空套连,伸缩如意的“环结枪”来得好快,枪尖倏闪,暴刺燕铁衣脊梁而燕铁衣的动作便像是同那”环结枪”的出手有着连锁反应一样,他的整个身体随着枪尖飞起──宛若是被枪尖的锐风带起来的──紧跟着冷虹耀眼,“环结枪”“当”的一声扬荡而起,光华斜卷,使枪的那名魁梧大汉狂号一声,血喷如雨,五仰八叉的倒摔出去──只剩一根血糊糊的内筋吊着那颗脑袋了。 偷袭的这一个,是“河西三友”中的一位。 在一刹那的震撼与惊窒里,燕铁衣身形暴旋,长短两道芒刺交叉飞掠,“河西三友”剩下的两个,刚刚才伸手拨取兵器,两个人的两条手臂已“呼”“呼”抛上了半空;折断的手臂在空中滴着血水,形状是极其怪异可怖的,又似扭曲,又似弯张,却是那样不自然。 这时,“疯癫李”李顺方才来得及扑上,他的一对大板斧狂挥猛砍,又急又虑,一边口中还发出那种似哭似笑的怪异啸号声,燕铁衣根本不在意,他凌空连翻十二个筋斗,剑芒流灿如电,彷佛冷雨交织,丝丝飘罩,于是,李顺踉跄歪斜,身上的衣衫碎布,掺合着斑斑血肉溅酒四扬。 霹雳似的咆哮着,耿桂倾力而上,他只得一枚“流星锤”,伸缩飞射,眨眼间便十七锤分成十七个不同的方向砸往燕铁衣! 燕铁衣旋闪腾回,“照日短剑”蓦然定竖如峰指天,就有那么准法,当“流星锤”的十七团光彩还未消失的一刹那,剑刃已经“仓当当”的绕缠住了“流星锤”的细铁炼,不知是剑缠锤抑是锤缠剑,总之,缠住了。 “赵家兄弟”赵定、赵亭,各执一柄大砍刀,猛虎似的分自左右砍杀过来。 耿桂大吼一声,奋力扯锤。 唇角的笑意才漾,燕铁衣的手腕倏翻,他自己的力量,加上耿桂拖扯的力量,拳大的“流星锤”猝然飞弹,但见黑影如球,“赵家兄弟”中的老大赵定已骤而惨嚎,抛刀抚胸,连连打着旋滚了出去──斜弹出去的铁锤,正好击中赵定的右胸下侧,肋骨折断之外,这一家伙更砸掉他十年的功力 在星锤幻映的同时,燕铁衣翻腾七次,“太阿剑”剑芒吞吐,有若秋水泓泓,耿桂“嗷”的狂吼,一只右眼眼核业已挑起了好高! “赵家兄弟”的老二赵亭,也是眼前唯一幸存的“好手”了,他不禁心胆俱裂,魂飞魄散,一面拼命挥舞着大砍刀,一边哭似的尖叫:“上啊,并肩子一起上啊……” 吼喊连声,十几个高头大马的黑衣汉子往前便冲,单刀劈斩,声势倒也不弱。 眼皮子都没撩一下,燕铁衣单膝沾地,“太阿剑”“削”声倒划一圈光弧归鞘,在那座光弧形成的过程中,十几只携着单刀的人手便撞跌成了一片! 正面,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汉悍不畏死的挥刀扑上。 “照日短剑”贴地飞卷──彷佛一张晶莹的光毯舒展扩张,又似水银曳地,于是,又十几只脚也滴溜溜抛窜滚动。 哀号声与悲嗥声响成了一片,凄厉而惨烈,人体在翻腾、扑跌、推撞,鲜血成浆,流洒溅染,这付情景,不仅残酷,更是破人心胆! 像一窝老鼠打翻了一锅沸汤,剩下的那些黑衣汉子们狂呼骇叫,纷纷夺路奔逃,丢盔曳甲,掷刀抛枪,刹那时跑了个人影不见──兵败如山倒,可不是? 那赵亭,居然没有开溜,却大吼一声刀若匹练般卷了过来 燕铁衣懒洋洋的注视着对方的动作招式,蓦而足尖一跳,单刀一把抛起,他的短剑横挥,“仓”一声火星四溅中单刀直飞敌人! 身形猛偏,赵亭的大砍刀由下往上硬崩“仓当当”那柄飞射而来的单刀便直钉入梁,但是,燕铁衣的短剑也就在此时六次透入了他的双腿,剑剑对穿,一条腿上六个血窟窿。 挣扎着,爬抓着,“疯癫李”混身浴血的往这边移近──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几十处剑伤,有的掉肉,有的破皮,有的伤骨,但却要不了命,现在,他真像疯了一样,居然仍图再做一击。 微笑着等待李顺爬近,燕铁衣淡淡的道:“朋友,你还想做什么?” 脸孔歪曲,血污满布,李顺喘息如牛:“好……小子……你……你装……得……真像!” 燕铁衣安详的道:“人生和上台唱戏一个样子,换个角色扮演,也是一种情趣──不过,我不认为你如此辛苦的爬过来只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骤然跃身而起,李顺手上紧握着只剩下一柄的板斧,猛砍燕铁衣天灵,同时尖吼:“对了——” 李顺的这一招,好有一比──螳臂挡车。 燕铁衣连剑也懒得用了,他身形不动,右脚尖暴飞而起,“澎”的一声闷响,踢中李顺下颔,把这位“疯癫李”胖大的身子整个踢得倒抛起来,连人带斧,重重仰跌出五步之外 短剑归鞘,燕铁衣搓搓手,悲悯的道:“何苦?” 他一转身,发觉“一声雷”耿桂正倚在一间密室的门框边坐着,一手抚着血糊糊的左眼,一边用那只剩下的右眼痛苦的瞪着自己,身子还在不停的,一下又一下的抽搐 点点头,燕铁衣温和的笑道:“老耿,我这一脚,比起你们当家的那腿上功夫如何?” 呻吟了一声,耿桂又痛苦异常的抽搐了一下,他竭力提着一口气,孱弱的道:“你……你是谁?到……到底……是谁?” 笑笑,燕铁衣回身大步出门,抛下的三个字却有如金铁铿锵:“燕铁衣。” 大大的一震之后,耿桂蓦然几乎捶地、嚎啕痛哭:“都是你们不信我的话……不听我的劝啊……老天……” ※※※ 燕铁衣是从前面院落中飞越刺网,飘至屋顶上的,对他来说,屋顶面的“鱼鳞瓦”并不难揭,穿过瓦面下的“承尘”更容易,现在,他已经轻轻割裂了一块“承尘”的木质嵌板,移开一缝,下面大厅的景色赫然入眼,清晰明确。 大厅里的情形,令燕铁衣觉得既好笑又轻松──并不比他想像中那样的险恶尖锐,反之,居然柔和得带着那么一种绮丽风光。 冷凝绮正在和刘大川谈笑风生,一个是低颦细语,嗔嘻作态;一个是眉飞色舞,指手画脚;两人距离很近,冷凝绮似是有意展示她天赋的本钱,她微仰着那张美艳妖冶的面庞,轻比着纤纤玉骨似的兰花指,更不时扭动着她水蛇般的腰肢,挺高胸脯,摆动丰满的臀部,吹气清芳,檀口传香,刘大川的模样业已到了唾涎欲滴,色授魂与的辰光了。 两人根本没有谈论正题,全是在扯些闲篇,风花雪月,鸳鸯蝴蝶,女的是眉目传情,巧笑倩兮,男的是色心越盛,不迷自迷──冷凝绮有意像这样拖延时间,以待燕铁衣回援联手,刘大川则不提正事正中下怀,他更盼望延宕下去待到他的手下们收拾掉那“小老公”之后回来报捷,他便可以或软或硬,人财两得了。 就像这样,双方各怀鬼胎,在持续着打情骂俏的局面,刘大川似乎已经认定可以达到目的了,他以为,冷凝绮这类的女人,压根就是不安于室,水性杨花的荡妇一型,手到擒来不敢说,至少,也不会耗费多大功夫。 或者,冷凝绮人尽可夫,生张熟魏俱可入幕,但是,刘大川没有想到的是──这却也要人家心甘情愿,自家乐意奉献才行,似他的这等情态,只怕是过份看俏些了。 唯一神情不安的就是魏角,他不停的来回走动,一下贴到门边倾听动静,一下焦灼惶恐的四处投视,有时抓耳搔腮,有时围厅绕转,总之,模样忐忑忧虑之极。 在冷凝绮同刘大川突然扬起的一阵笑声里,冷凝绮不知向刘大川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刘大川回过头来,竖着一双倒八眉叱喝:“小蚤儿,你转来转去,发的是那门子失心疯?好好的人,也叫你这等浮躁猴急的样子给弄烦了,真是他妈的!” 魏角讪讪站向一边,涩涩的道:“是,三爷,弟子只是心里有点急躁,不知怎的老是忧忧惶惶,不落实……” 刘大川哼了一声,道:“那是你闲得没事做的缘故,急什么,躁什么?天塌下来自有三爷我抗着,还犯得上你来害愁?说你庸人自扰,一点也不错!” 冷凝绮媚笑道:“是不是小蚤儿瞧着我不顺心呀?” 刘大川忙道:“笑话,他敢?我看着都这么顺心,他还敢不顺心!他有几个胆子?” 眼波如火,冷凝绮腻着声道:“三爷,我看,找点事叫他干干吧?” 哈哈大笑,刘大川目光一转,指了指那个仍然穴道未解,僵立赌台后面的”师傅”,道:“小蚤儿,我看你闲得发慌不是!台子后面的‘大葫芦’还定在那里,你去把他穴道解了,推拿推拿,这老小子手艺不错,别血气封久了弄瘫了他——” 魏角一言不发,走到台盘后头,仔细检视着那叫做“大葫芦”的“师傅”,只见他忽然伸手一拈,两指上拈起根细长的棕红色发丝,吸了口气,他喃喃的道:“头发?用头发制穴?” 刘大川也听到了,也望着冷凝绮,一伸大拇指:“小娘子,真有你的,想不到人生得娇美,功夫更是高人一等——” 冷凝绮笑着谦虚:“那儿话呀?三爷,比起你来,我这点玩意可是腐木萤光,不堪与皓月争辉了……。” 于是,在刘大川得意张狂的笑声里,“小蚤儿”魏角却好似在和谁赌气一样,猛的一拍“大葫芦”背心,又飞快拍打他的胸胁等处,“大葫芦”蓦然呻吟出声,魏角已将他整个人抬起,“哔啦啦”的直摔在台面上! 呼一声,冷凝绮似是遭了惊吓,掩着小嘴惴惴的低呼:“天呀,他该不是要整死那个人吧?” 脸皮一紧,黑麻坑泛闪着油光,刘大川吼道:“小蚤儿,你干什么?轻一点不行?你是在和赌气,还是想吓着人家这位娘子?妈的!我看你又皮痒了?” 魏角没有哼声,他弯腰把“大葫芦”仰瘫过来,准备开始推拿活血,一边却抬起脸来,以怨毒的眼光盯向冷凝绮──他明白这是冷凝绮在施暗箭──但是,他那怨毒的眼光却在投向冷凝绮面庞上的一刹那,蓦地骇然颤抖,瞳孔扩张,就像白日见鬼一样发了直—— 刘大川也察觉了这种情形,他连忙咽回冲到口边的叱骂,抬头回视──我的天,就在厅顶的“承尘”一角破口上,燕铁衣的面庞那样清楚的展现着,以一种柔和的微笑迎接他们的注视。 猛的跳了起来,刘大川手指着厅顶,气急败坏的大吼:“妈的,他妈的,这小子怎么会跑到那上面去?这是怎么回事,那些饭桶都是干什么吃的,人呢?他们那些人呢!都死净了么?” 一股寒气泛透全身,魏角忍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哆嗦,心往下沉,肌肤上起了鸡皮疙瘩,连面孔也变成灰土土的了,他知道,他的判断业已不幸而中,完了,这一下完了 刘大川犹在暴跳如雷:“蠢材,饭桶,一帮子不中用的废物;几十上百条汉子,居然连这么点小事也办不了?只要伸个小指头就可以点倒点穿的一个免崽子,却竟让他跑掉?李顺、耿桂、锺名坤、赵定、赵亭,还有‘河西三友’,你们都在那里?还不快快给我滚进来拿人?真正一泡稀尿啊……” 魏角吸了口气,脸色阴晦绝望,一开口,先打了两个冷颤:“三……三爷,甭指望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他们只怕全已经躺下啦——” 刘大川形容凄怖狞恶忿怒的吼:“放屁,那些人又不是木头,就这么容易叫人放倒一地?这小子也没有恁大的道行,眨眨眼的辰光,他能收拾下如许多人?” 表情沮丧,魏角沉沉的道:“到了这等节骨眼下,三爷,你还不相信弟子的忠告?三爷,今晚我们业已碰上了煞星,恐怕……恐怕就要一败涂地,冰消瓦解……” 咆哮如雷,刘大川口沫四溅:“满口胡柴,小蚤儿,你全是在满口胡柴,你他妈的吓破胆了,莫非连头也吓昏了?简直是危言耸听,混帐透顶!” 突然银铃似的笑了,冷凝绮道:“三爷呀,说真格的,小蚤儿讲得一点也不错,你那些徒子徒孙,现在只怕全躺下啦,谁叫你存心不良,妄图害人亲夫,又想谋人妻子,夺人财物来着?这就叫现眼报,活该你时运不佳,霉字当头——” 大大的摇晃了一下,刘大川脸孔扭曲,形色猝厉有如恶鬼,他目露凶光,脸上的麻点颗颗,阴阴泛红,颤巍巍的指着冷凝绮,他嘶哑的吼叫:“你你你……你这臭婊子,你他妈的果真说变就变?好毒的心肠……” 冷凄凄的一笑,冷凝绮阴沉的道:“别他娘在那里自作多情,你也不撤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样?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还当你是潘安再世?呸,便天下的男人全死光了,姑奶奶也不会看上你;我心肠狠毒?大麻子,你却犹要狠上十分;人财两得,还想杀人亲夫,说说看,你还是个人种不是?你还算有颗人心没有?姑奶奶如果是婊子,你这孙头就是婊子养的——” 几乎一口气没喘上来,刘大川的一张面孔涨赤有如火炭,他狂吼道:“我宰了你这浪蹄子,骚淫货,竟敢耍弄你家三爷……” 冷凝绮尖峭的道:“你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麻子照镜──自找难看!” 刘大川猛一挫身,声如霹雳:“小贱妇,你死定了……” 于是,厅顶上,燕铁衣飘然而落,就落在刘大川的右侧五六步处。 “呼”声半转,刘大川狂暴的叱喝:“报名受死,免崽子!” 燕铁衣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道:“别紧张,三爷,咱们谈谈再说。” 刘大川嗔目切齿的大吼:“谈个狗屁,老子同你这对奸夫淫妇拼了……” 轻喟一声,燕铁衣道:“这样做,你会后悔的,你的那些手下便是榜样。” 刘大川双掌当胸,粗暴的喊:“老子宰你权当宰只鸡,后悔个熊?我问你,你又把他们怎么了?” 燕铁衣淡淡的道:“如果有机会,你自己看看,前堂里外净躺着些人,还有满地的血。” 眼皮子急速跳动,刘大川愤恨至极的叫骂:“小兔崽子,小王八蛋,你你,你通通杀了他们!” 摇摇头,燕铁衣道:“有的死了,有的还剩一口气,我是个慈悲人,所以,留着他们剩一口气的较多;这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或者重了点,但却可使他们终生难忘——” 呆窒了一下,刘大川怒吼:“老子不信,你没那个本事!” 一边,冷凝绮冰寒的道:“让这麻皮试试。” 笑笑,燕铁衣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怕只怕,一试之后就有人要悔恨不及了——” 刘大川激动又厉烈的道:“你们这一对狗男女唬得住别人,可唬不住我,看我一个一个拎下你们的脑袋来当球踢!”—— 红雪扫校 ------------ 第90章 伏恶邪 满载而归 摆摆手,燕铁衣非常平静的道:“刘大川,你且稍安毋躁,听我说几句话……!” 刘大川气涌如山的吼叫:“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燕铁衣安详的道:“今后,你要深自反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切莫再兴起这条恶毒主意,我答应放你一马,然后,我们拿着我们该拿的赌金自行离去,两不相犯,你认为我的建议如何?” 怒极狂笑,刘大川沙哑的叫:“你是在做梦,浑小子,你配来教训我?指责我?你完全是夜郎自大,不知自己为何物,而你犹要‘放我一马’?我不分你的尸已算你烧了高香,你居然还大言不惭反过来‘放我一马’?我老实告诉你这一对狗男女,今天你们死走了,不杀你们我决不甘休——” 冷凝绮不屑的扬着眉儿道:“听听,人家刘三爷雄心还不小呢?自己老命只用一根蛛丝吊悬着了,却还在盘算如何去要人家的命,啧啧,新鲜。” 刘大川磨牙欲碎,面同滴血,一颗颗的麻点全在跳动:“贱人,我叫你说俏皮话,我会用你的头发来缝合你这张利嘴──等着看!” 缓缓的,燕铁衣道:“如何?你答应不答应?” 大吼一声,刘大川口沫飞散:“答应?答应你妈的头!” 退后一步,燕铁衣冷然道:“那么!你就上吧,刘大川,但我可以断言,你不是我的对手。” 刘大川“呸”了一声:“就凭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小蚤儿——” 表面上,他是回头招呼他的手下,但却在叱喝的那一瞬,猝然一腿暴飞,只闻风响,腿影不见! 燕铁衣猛仰头,刘大川身形旋回,“呼”“呼”“呼”三腿弹翻,快不可言,就宛如一股股劲风扫过,却根本看不清楚他双腿的形状及来势 不错,刘大川的腿上功夫,的确有其独到之处,名不虚传! “呸”一声叱吼,刘大川四次连击落空,更是怒火攻心,他身形闪腾,双腿暴蹴狠踹,狂悍凌厉,像是浪涌涛奔,声势惊人! 燕铁衣一直没有还手,躲让穿走,快逾流失──他要先把敌人的实力掂量清楚,路数观察明白,然后再施以痛击! 此刻,“小蚤儿”魏角业已跃至一张桌台上,全神贯注,目光阴鸷,一付随时准备乘虚猝袭的架势! 冷凝绮当然也不闲着,她不看场中二人的精彩拚斗,单单注视着站在台面上的魏角,她早已打定主意,魏角不动,她也不动,只要魏角插手,她便绝不客气,来个半途横截! 燕铁衣在迅捷无匹的闪挪中,已经躲过了刘大川狂风暴雨似的七十多腿,他仍然未曾反击,因为,他知道对方的腿上功夫厉害,但他判定除了这项本事之外,刘大川必然尚另有专以配合腿功的杀着未用。 现在,燕铁衣就等着逼出刘大川这手杀着。 蓦地身形横飞,刘大川的双脚直踹而来,燕铁衣往上一起,刘大川猛然翻滚,两腿闪缩环舞,顿时腿影如桩,幻成轮状罩卷。 燕铁衣飞起的身形急速斜掠,就在这时,刘大川一腿电闪,直撞燕铁衣小腹部位,燕铁衣合掌反推,,刘大川的另一只腿已兜头蹴至。 猝然斜仰面颊,刘大川的大腿便贴着燕铁衣耳边擦过,而不可思议的,他巨大的躯体骤然拳缩,双手飞翻,两溜寒光急射向燕铁衣胸口。 是了,就是这一手! 燕铁衣不再躲避,微微抛肩,“照日短剑”的冷芒眩映,“当郎”两响荡开了刘大川兜胸刺来的一寸“阔叶双刀”、“太阿剑”有如虹影掠空,“崩”声飞射,把刘大川“猴”的怪叫着逼了出去! 背后,缅刀的莹莹光华就在此际如强矢射到。 斜刺里,银轮倏闪,“当”的一记又把缅刀撞开。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多谢!” 冷凝绮吃吃笑着,“百刃轮”旋流似千弧串月,在一片尖啸声中,凌厉泼辣的卷向了方才偷袭不成的“小蚤儿”魏角。 惊魂甫定的刘大川猛的吐气开声,双腿横飞,双刀划出漫天晶凝莹光,燕铁衣半步不进,“太阿剑”猝颤,一付扇形的光弧便漫布身前 拚命扭腰仰头,刘大川慌忙侧翻。 于是,“太阿剑”便彷佛一条又一条的流星曳尾,快狠无伦的急秘密集发出,刃锋割破空气,其声宛似鬼泣! 刘大川不禁心惊胆颤,他竭力躲避,一再腾挪,双刃挥舞招架,汗水透衣里,喘息嘘嘘,连神色都变了。 突然间,串射的流光滚动揉合,形成了一轮三差不齐的芒球晶弧,那样威力万钧的朝着刘大川罩了下去。 狂吼着,刘大川扑地滚旋,“阔叶双刀”四面飞舞,眼看着那圈刃轮芒弧就要罩落,斜刺里,冷电灿闪,“照日短剑”已搁架上他的后颈! 蓦然僵坐于地,刘大川微伸着脖子,动也不敢稍动,一张黑脸,业已泛上了灰! 燕铁衣轻轻的道:“三爷,早这么乖,不是要便宜得多?” 就在这一刹那中,刘大川猛一低头,他的右腿居然能从屁股下面倒弹飞蹴,燕铁衣冷冷一笑,左脚猝起猝落,“克察”一声,便踩断了刘大川的右脚踝骨! “嗷啊!” 惨号一声,刘大川整个人痛得往上挺起,又重重的扑倒,手上双刀掷脱,嘴巴鼻子全啃进地面,燕铁衣的短剑仍然冰寒的架着他的后颈。 摇摇头,燕铁衣道:“真厉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刘大川,你又有什么收获?” 刘大川的身体俯倒在那里,就像是一座肉山,他不停的痉挛着,抖动着,鼻涕口涎黏沾得一张面孔都变成花糊糊的了! 这时,冷凝绮也早已逼得魏角手忙脚乱,捉襟见肘,险状丛生。 魏角的轻身功夫极佳,加上他身材瘦小,所以有“小蚤儿”之称,但冷凝绮的提纵之术更为一绝,比他高明多多,两人这一较上,魏角的亏可就吃大了,魏角赖以制敌的轻功业已不如人家,其他的本事更是相差甚远,这个仗,他还到那里去蠃? 缅刀挥舞中,满头冷汗的魏角步步后退,喘息如牛,身法手眼越见迟钝,而冷凝绮游闪腾挪,动作快逾闪电,左手“百刃轮”翻飞翔回,右手“鱼肠短剑”吞吐伸缩,神出鬼没,攻势之凌厉凶猛,已经完全将她的敌人压制住了 斗然,魏角暴挥十刀中,身形斜偏,冷凝绮把握时机,“百刃轮”弹闪,以轮上的倒刃绞扭敌刀,同时右手剑倏穿,魏角猛退,冷凝绮右臂下的黑网已“呼”的一声将他罩住,抛起来摔了个狗吃屎! 闷哼一声,魏角腰背挺起,还想挣扎,冷凝绮的“百刃轮”已“刮”的一记在他背胁处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上 “唉唷!” 魏角长号出声,冷凝绮身形一转,“刮”声又是一道血槽开在魏角的另一边背胁上! 鲜血喷溅着,魏角挺起的腰背随塌,冷凝绮双瞳如火,“鱼肠短剑”急刺,已扎进了这位“小蚤儿”的尾椎骨! “噢!噢……唔……” 魏角大口大口的吐气,业已痛得连叫都叫不成声了 一声不响,冷凝绮的“百刃轮”又已闪亮着扬起! 冷淡的,燕铁衣道:“算了。” “百刃轮”一翻收回,冷凝绮回眸一笑:“怎么?不忍心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给过教训就行,这是在将人‘凌迟’,超过‘教训’的限度了。” 放回家伙,冷凝绮笑道:“好吧,依你,夫是天,妻是地,郎是乾,妾是坤,那一层你不压着我?” 燕铁衣啼笑皆非的道:“你真叫人吃不消!” 耸耸肩,冷凝绮道:“有些艳福你都不会享,瞧瞧爬在你前面的这一位,想都想不到呢!” 燕铁衣摇头道:“你好有一比。” 含情脉脉的,冷凝绮道:“那一此?我的天?” 笑笑,燕铁衣道:“肚脐眼里冒烟──腰(妖)气!” 狠狠“啐”了一声,冷凝绮双颊飞红,连连跺脚:“死鬼,人家不来了,你竟然这样捉弄人家!” 燕铁衣开朗的一笑道:“别吵了,我们先解决正事要紧。” 说着,他低头向爬在前面的刘大川道:“三爷,我这一次不杀你,也只是给你一个警告,好叫你永生记得做人要把良心摆在中间,不可邪恶,不可贪婪,更不可过份狠毒,否则,下一次若遭遇到同样的情形,只怕你这颗人头就要挪挪地方了。” 哼唧着,刘大川痛恨的道:“你不杀老子……老子并不领情……待老子再找到你头上,要杀你的时候,你可别怨!老子不饶你的性命!” 燕铁衣道:“话止于此,如何选择,便全在你了,三爷,以后不论你再和我朝面也好,同别人遭遇也好,设若你这恶习依旧,我包管你死得比你预料的时辰要早!” 呻吟一声,刘大川咬牙道:“老子……不须你来替老子……算命……你只要……小心……你自己的脑袋……就行……老子一定要报仇……雪恨……活剥了……你!” 冷凝绮忍不住尖声道:“一剑通死这麻皮球去,留下他岂不是同留下个祸害一样?和这种下流无耻,卑鄙龌龊的猪狗,还有什么仁义可讲?” 淡淡一笑,燕铁衣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同样的,恶人向善,本属难能可贵,我们总要给他一个省悟的机会,再说,本无深仇大恨,你又拿了人家的,不更该慈悲点么?” 哼了哼,冷凝绮道:“随你吧,我拗不过你,却看他能否向善?” 燕铁衣道:“去取回你的赌金,当然再加上蠃的,台面下是人家的本钱,可别擅动!” 回头瞪了燕铁衣一眼,冷凝绮悻悻的走向那边收拾去了。 归剑入鞘,燕铁衣背着手站在一侧,刘大川吃力的挣扎着坐了起来,先望了望自己那只已经变得粗肿的断足,一边歪扯着脸咆哮:“妈的,好狠……兀那小子,有种的报个码头字号,我们后会有期!”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会的,三爷,江湖上讲究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可不是?” 喘息了一会,刘大川怨毒的道:“你如此毒辣的伤害我以及我的一干孩儿,这血海深仇,我永不会忘,不管你在天涯海角,只要我一息尚存,便要追你报复!” 燕铁衣笑道:“现在,你相信我有这个本事摆平你手下的那些酒囊饭袋了?” 猛一挫牙,刘大川的声音迸自齿缝:“妈的!” 片刻后,冷凝绮已经收拾妥当,她提着两只大皮口袋,显得十分辛苦的走了过来,把皮口袋沉重的摆下,她轻抚垂至额前的一绺秀发,道:“我们走吧?” 燕铁衣道:“全弄舒齐了?” 嫣然一笑,冷凝绮颔首道:“放心,一文不多取,也一文不少拿。” 燕铁衣伸手帮她自地下挽起了两只大皮口袋,乖乖,好重,压得他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两人相视一笑,走向厅门,在冷凝绮用短剑伸入门缝挑拨外面的铁栓时,坐在那里的刘大川已在愤急的大叫:“兀那小子,你不是说过你要告诉我你的码头旗盘及出身来历么?怎么,就这样缩头缩脑夹着尾巴走啦?妈的皮,你有种没种?” “克拉”一声,门外的铁栓已被挑开、冷凝绮回头先狠瞪了刘大川一眼:“麻皮,你再瞎嚷嚷!姑奶奶就给你一飞刀穿死你!” 接着,她又向燕铁衣道:“走吧?老公!” 燕铁衣双肩各负一只大皮口袋,他挺了挺胸,回头一笑:“‘青龙社’魁首,人家叫我‘枭霸’燕铁衣!” 说完了话,他偕同冷凝绮出门而去,步履声逐渐由近而远,终于消失。 瞪直了眼,张大着嘴巴,刘大川像被人一棍敲呆了似的僵楞在那里,怔忡了好一会,等他神智恢复的时候,方才发觉冷汗一身,把里外衣衫都浸透了!…… ※※※ 回到才进集子里就先订下的那家简陋客栈,冷凝绮入房之后却并不休歇,她立即开始了忙碌的整理收拾工作──将金银归纳分开,各装入几只木箱与皮口袋中,并且重重绑捆,弄得严严密密,结结实实,然后,她再把一厚叠银票塞入贴肉的内衫暗袋里,东西通通归理舒齐了,她才长长吐了口气,顺便掀窗探头,望了望天色。 靠在掩紧门扉边的燕铁衣,又是有趣,又是好笑的一直看着冷凝绮自个儿在忙活,直到这时,他才似笑非笑的以揶揄的语气道:“你可真有劲啊!连口气却顾不得歇,一进门就搂着金银财宝不放手啦!” 白了燕铁衣一眼,冷凝绮抽出腋下的那条浅黄丝巾轻拭香汗,边佯嗔着:“还说呢?却是你害的,光看不动,累得人满身大汗。” 燕铁衣笑道:“银钱过手,最须谨慎小心,避嫌自检,我若帮你整理收拾,万一少了个一两半钱的,岂不认定我揩了你的油啦?” 吃吃一笑,冷凝绮抛了个媚眼过来;“得了吧,我的大当家,别在那里挖苦人了,眼前这点零碎,在你看来就和打发叫化子差不多,也会动上念头?再说,我的人都可以被你‘揩’去,何况是这些区区身外之物!” 燕铁衣双臂环抱胸前,淡淡的道:“别这么大方,其实,我也不会打你与财的念头,你也不可能让我打这个念头。” 冷凝绮道:“大当家,我可不只是说说玩的,对你,我真不在乎,只要我有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钱财你是满窖满仓,多得嫌累赘,但是,我保证你还没有经历过似我这样‘色艺’双全的女人,我就是我,任你权倾天下,威慑九州,也难找到像我这般完美的天然雕塑,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苦笑着,燕铁衣道:“屡蒙青睐有加,毋任感荷,只是道殊不同,感情心领了!” 冷凝绮认真的道:“大当家,我这样做,纯是一种奉献,一种报答,也是一种感恩的表示,因为我所有的,你全有了,甚至更多更好,所以,我能够奉献给你的,便只有我的身子,大当家,这个身子已不清白,但却可以给你满足同快乐,而且,我不要名份,不要代价,更不会拖累你,甚至以后你想都不要再想一下,对于我,却将留刻一段隽永又珍贵的回忆,我浪荡一生,声名狼藉,可是,我总算真正的将我自己奉献过一个值得我奉献的人!” 沉默了片刻,燕铁衣透了口气,道:“不可以。” 难过的垂下头,冷凝绮幽幽的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配不上你——” 燕铁衣温和的道:“不是这个问题,冷凝绮,只因为我们彼此之间还没有爱在滋生,若是将情感的发展及心意的表示连筑在肉欲上,就未免太过现实与丑陋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对这方面的也欠缺兴趣,冷凝绮,如果你一定认为必须报答我,往后好好做人,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恨恨的,冷凝绮道:“你真叫迂。” 燕铁衣平静的道:“这是我一贯为人的风格,否则,眼前的燕铁衣,就不会是现在人们口中所说的燕铁衣了。” 冷凝绮再试一次:“不会有人知道,只要你我永远不说!” 燕铁衣道:“君子慎独。” 无奈的笑笑,冷凝绮道:“好吧,郎君。” 燕铁衣一笑:“那是假戏,可别真做,你不知道,倘若再叫一声,我的心里都会紧一下。” 冷凝绮轻轻的道:“大当家,你真残忍,莫非连叫我过过乾瘾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是幻想,是憧憬,是做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吧,你也让我暂时沉醉一下。” 燕铁衣摇头道:“别说得那样凄惨,没这么严重。” 美艳的面庞上浮现着一抹深沉的悒郁,双瞳中也是那么一片朦胧的烟雾,冷凝绮的模样就像浸润在一杯醇酒里──苦涩,甜美,刹那时的兴奋同无限的虚空,但韵味却长:“当在那家赌场里,你说我是你妻子的时候,我全身冰冷,又有一股涨溢鼓炸的感觉,像血液都在奔腾沸烫了……这种滋味是由太多的兴奋与太多的欢愉所形成,那短暂的须臾里,我觉得真是你的妻子,忽然间,我对你好熟悉,好亲切,又好甜蜜,若是我们相聚在一起已有千百年,好像我们真是连心连体一样……理智告诉我这是假的,但我却拚命否认,想抓住那一刹那的激动同欢悦,把我自己埋葬其中,永远也别再面对现实,只是,我没办到,因为现实逼着我觉醒,那么快就觉醒了!” 燕铁衣凝视着她,没出声。 忽然摔摔头,冷凝绮勉强笑道:“很傻,也很痴,是吗?”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叫我怎么说?” 咬咬下唇,冷凝绮毅然道:“大当家,我们走吧!” 燕铁衣讶异的道:“深宵赶路?何必这么急?稍稍憩歇一会,天就亮了,白天上道不好么?” 冷凝绮悄细的道:“不是离开这里,我还得再办一件事,到集子后面的那座破城隍庙去一趟。他们每次经过‘马家集’都住在那儿。” 立时憬悟了冷凝绮所指的是什么,燕铁衣神情冷肃的道:“冷凝绮,必须要去劫夺‘致远镖局’的这趟暗镖么?” 点点头,冷凝绮坚的道:“必须。” 燕铁衣不以为然的道:“我们教训过别人不要贪婪,同样的,我们自己更须谨记不可贪婪,冷凝绮,你的收获已经不少,‘刀勾会’那一票弄了一千五百两金子,刘大川的场合里必定也蠃取了金银总数甚丰?” 冷凝绮道:“蠃了黄金大小锭子一千一百两,银踝数百两,银票数额四千多两。” 燕铁衣正色道:“这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冷凝绮,为什么还不够?” 笑笑,冷凝绮平静的道:“将来的日子,便全指望这几次的收获来维持了,以后,只怕我再也没有办法靠此种方式赚钱啦,所以,不得不乘着机会尽量多弄几文!” 燕铁衣道:“就以这两次的所得来说,已足够维持你一生的生活了。” 神色忽而有些凄暗,冷凝绮却迅速以一抹微笑来掩饰:“话不是这样讲,大当家,得要看将来要过的是却一种生活才行,就以我现在手中这点存底而言,粗茶淡饭,布衣茅舍的日子勉强能以维持,但稍微过得丰足些就不够了,老实说,我不是能够适应过苦日子的人,今后不敢奢言享受,可是,总也得叫我多少宽裕点吧?我不能不为往后打算,所以,‘致远镖局’的这一票买卖,便非干不可!” 僵寂了一会,燕铁衣道:“不再考虑?” 冷凝绮平静但却不可动摇的道:“无须考虑了。” 燕铁衣低喟一声,道;“那么,你独自前去,我恕不奉陪。” 睁大了眼,冷凝绮道:“你不怕我跑掉?” 燕铁衣道:“你不会跑掉,因为这些财物要留在此地,而且,我相信你的诺言。” “扑嗤”一笑,冷凝绮道:“原来你是有恃无恐呀!” 燕铁衣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挑挑眉儿,冷凝绮无奈的道:“就这么办吧!你在房里等我,我得了手马上就赶回来。” 燕铁衣低沉的道:“冷凝绮,像‘致远’这样的小镖局子,人少底薄,并不富厚,你去劫财,千万记得不要伤人,否则,就是过份了。” 冷凝绮悻悻的道:“奇怪,好像这家镖局子是你的外甥开的一样,你就这么个体恤照应法?口口声声全是帮着他们说话?” 坐到一张竹椅上,燕铁衣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冷凝绮略一抄扎,又将身上的像伙检视了一遍,向燕铁衣眨眨眼,身形宛如一抹轻烟般掀窗飘出—— 红雪扫校 ------------ 第91章 城隍庙 黄雀在后 隔着“马家集”里许地不到,与镇边只有一条小河挡着,就在小河边的那道矮冈子下,便是那座破破烂烂的“城隍庙”了。 几丛杂木点缀在庙的四周,夜深人静,野寂荒落,偶而传来几声枭斗兽吼,越发现得这附近一片凄凉,而那座“城隍庙”也就更加残破幽森了。 冷凝绮到达的时候,正巧碰上庙门里有一条高大的身影晃了出来──那是个满面于腮,微微有点驼背的中年人,他正提着裤子,睡眼惺忪的蹩向暗影深处。 显然,这人是想小解。 冷凝绮不知道银票是放在这几个镖师的那一个人身上,她打定主意,放倒一个搜一个,速战速泱,不让对方有求告或联手的机会。 于是,那位大个子仁兄的这泡尿,一半时可就解不出了。 夜色很沉暗,无月无光,只有空中的几点星辰眨闪。 冷凝绮悄无声息的往那人背后掩进,有如螳螂捕蝉,那大个子懵然不觉,正褪下裤子准备完成公事好再回去睡觉。 那面形成一幅翼状三角形的黑网,就好像一片黑云似的“呼”的一声罩住了弓着背正在准备小解的大个子,那大个子突遭袭击,本能的猛力挣扎,然而,他才只扭动撑拒了一下,冷凝绮的纤纤玉指已戮上了此人的“软麻穴”,大个子闷哼一声,瘫倒于地,一柄细窄的剑锋已指住了他的咽喉。 低沉但却冷峭的,冷凝绮微俯着身道:“不准出声,不准反抗,否则,我要你的命。” 声音是那样的冷酷稳定,那大个子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吓唬他。 抖索了一下,大个子惊窒的问:“你要什么?恐怕……认错人了吧?” 冷凝绮冰寒的道:“你们这趟保的盐银银票,摆在谁身上?” 震骇的瞪着那在暗影中执剑相逼的窈窕身形,大个子这才醒悟到对方乃是来劫镖的!他不由打了个冷颤,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尖锐又冷硬的剑端轻轻向咽喉压顶了一点,冷凝绮更为狠厉的道:“你说不说话?我老实告诉你,“致远镖局’每个月固定的这趟生意,我已钉缀得够久了,我知道你们出发的时期,歇夜的处所,也知道你们每一次都是四个人护镖,更了解你们的武功深浅,对你们,我很有数,你告诉我银票在谁身上,替我减少麻烦,也等于为你的伙计们消弥的一场灾难,要不,我宰了你,再进去把他们收拾掉,一样能达到目的……” 顿了顿,她又幽冷的道:“而一旦到了那等节骨眼,只怕你们镖银不保之外,连性命也都赔上了!” 大个子透了口气,脸孔在黑暗中痛苦的扭扯,他艰辛的道:“这……这位姑娘……我们……是‘致远镖局’的镖师……姑娘,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吃的也全是碗场面饮……何必撕破脸逼人于绝?你有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只要在我们能力之内,都好商量……” 冷凝绮低叱道:“住口,那一个在和你拉交情,盘渊源?废话少说,回答我的问题!” 身子痉挛似的抖搐了几次,大个子吃力的道:“姑娘……我们……只是家不上台盘的小镖局……因陋就简……凑合了几个苦哈哈混饭吃……既无身家,亦无恒产,底子单薄得紧……连局子的房屋都是向人租赁来的……平素承蒙各方朋友赏脸照应,方才勉强撑起这么一点小小支架……若是你这次劫了镖银,我们五、六年来辛苦奠下的这点基础,就要冰消瓦解……你忍得下心?” “呸”了一声,冷凝绮冷森的道:“忍不下心我还会来干这一行?你不要再哭穷叫苦,妄想博取我的同情,我一向出马之下,例不空回,今天就算拿不到银子,也要带几颗人头回去。” 大个子又是愤怒,又是惊悸的道:“你就算行行好,发发慈悲吧!姑娘,我们担当不起这个损失……如果一定要下手,也罢,我们也只好连性命一起给你!” 粉脸顿时变青,冷凝绮语声僵硬:“狗才,你当你家姑奶奶下不了这个手?” 大个子咬紧牙关,窒着气道:“杀吧……我们宁肯舍上性命,也不能失去镖银……我们不能对不起惨澹经营‘致远镖局’的杨总镖头,不能辜负兄弟伙的期望,更不能亏负自己的良心!” “打!” 一声低叱,来自庙门的方向,蓝光三溜,疾取冷凝绮背后。 头都不回,冷凝绮右手倒甩闪挥,冷电飞旋中,三枚“小梭钉”“当”“当”“当”激抛分坠,顿时,三条人影已自庙里飞扑出来,站在三角点中,将她圈在中间。 三个人,都是一身劲装,年纪也全在三十余岁上下,每张面孔上俱皆流露着相似的忠耿敦厚之色,他们是武林中人的穿章打扮,显然本事也还不弱,但却在粗犷激昂里,另有一种特别的真挚坦率的韵味,一看之下,即知他们都是正派的后起之秀。 冷凝绮轻藐的目光回顾,微昂着脸,冷冰冰的道:“很好,自己送上门来,正免得姑奶奶多费一番手脚!” 三个年青人互视一眼,其中那个宽额狮鼻的青年人满面堆笑,十分有礼的拱拱手道:“这位姑娘,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在下范景梅,姑娘右边的一位叫陈勉,左边的一位是简杰,地下躺着的叫唐富才,我们都是‘致远镖局’的镖头,俱属总镖头杨保义麾下,只因护镖前往杭城,一则为了避人耳目,二则为了节省几文盘缠,方才留宿于此郊外破庙之内,我们在此过夜已有多次,不知是不是犯了姑娘什么忌讳,或者那里开罪了姑娘?尚请……” 冷凝绮打断了对方的话,尖削的道:“银票拿来,放你们生出,其余的废话一概免谈!” 呆了呆,那范景梅依然陪着笑道:“原来姑娘是有了困难,不知确实数目是多少?尚请示下,在下等也好斟酌为力,四海之内尽是朋友,我们虽然并不富有,但好歹也能帮姑娘一个小忙。” 冷森的一笑,冷凝绮道:“我要的是你们身上暗保的那笔银票,不是向你们要小钱,怎么?你们以为姑奶奶我是讨饭的吗?就这么好打发?” 范景梅也不禁脸上变色,但他仍然强忍着心中怒气,委曲求全的道:“姑娘,武林有道义,行行有传规,你就算伸手打劫,也总得讲点情面,论论根由,何况我们小门小户,实在承受不起这样巨大的损失,你再狠,也该给我们留步活命的余地,那有像这样强横霸道的?” 双瞳深处光芒闪映如火,冷凝绮蓦的飞跃六丈,尖叱道:“浑小子,姑奶奶的家伙就是情面和根由!” 她口中叫着,却一连十几个筋斗曳落,寒芒冷电,骤雨般掠来,七十七剑暴刺范景梅。 范景梅骇然奔避,手腕翻挥,一柄“三尖两刃刀”业已拨出,但是,他也仅有机会拨出兵刃而已,冷凝绮的左臂暴起,“罗刹网”兜头飞卷,将范景梅一个筋斗扯翻于地。 后面,那眉浓如墨的简杰手舞三节棍,“哔啦啦”猛劈过来,冷凝绮身形猝移半步猛力抖抛左臂,于是,范景梅怪叫一声,滚翻出去,与简杰撞跌成一堆! 使着一对尖锐“峨嵋刺”的陈勉,大吼如雷,连扑连进,双刺伸缩颤闪,拚命攻击敌人,而冷凝绮却翻飞游回,耍孩子似的做了十一次范围极狭,但动作快速无比的闪移,猝然侧倒猛起,双腿扬弹,“蓬”“蓬”两响,将陈勉踢得抛起三尺,打着翻滚重重摔出。 冷凝绮从出手对付这三个青年人,由始而终,只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一气呵成,乾净俐落,功力之精湛老辣,确是不同凡晌! 怒吼着,范景梅已从地下挣扎爬起,他双手握刀,不要命的冲向冷凝绮而来。 煞气顿时盈聚眉眼,冷凝绮猝然贴地横飞,范景梅一刀搠空,冷凝绮的右足尖已“腾”的一声将他踹了个大马爬,寒芒闪处,“鱼肠短剑”直指范景梅腰胁。 就在这一刹那间,斜刺里,若鹰隼,似惊鸿,快得无可言喻,一条黑影暴射而至,那人手中一根三尺来长的青竹竿,轻抖倏闪,“当”的一声已点开了冷凝绮刺向范景梅腰胁间的剑锋。 大吃一惊之下,冷凝绮急退五步,她怒视来人,口中尖叫:“是那一个卑鄙龌龊的大胆畜生,竟然抽冷子暗算姑奶奶?” 来人黑巾蒙头蒙面,外罩一袭肥大灰袍,却半声不响,身形倏旋,青竹竿在一片狂风劲气中宛如怒浪惊涛也似汹涌卷上,冷凝绮咬牙切齿,剑轮齐飞,做着凌厉又密集的反攻,双方甫一接触,在一片猛烈与翻荡的强力撞击里,冷凝绮的丰臀上已挨了一记,打得她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气极尖叱,冷凝绮双目光芒有如火焰隐射,她倏左倏右,忽上忽下,剑穿飞轮旋舞,黑网交张卷罩,若同双翼,而那神秘客却更是身手登峰造极,快狠准稳之处,无懈可击,完美得彷佛山岳压顶,浑然一体。 在这样间下容发却又招招关连着生死的狠拚中,冷凝绮突然弹跃而起,短剑一点骤刺,“百刃轮”斜串出团团光弧飞激,而左右双网又由下往上,包卷敌人 神秘客的身体也猝然拳缩成一团,青竹竿如同形成了一圈密麻麻的竿轮四散流射,竹影三差激转中,锐风尖啸,就像来自虚无,来自九幽,另一只短只尺许青竹竿已握在神秘客的手上,突然凝形闪击,冷凝绮的腰眼一麻,连连打了几个转子抢出,她猛一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跺跺脚,飞掠而去。 于是,那神秘客冲着呆立于侧,目眩神迷的几个镖师低叱:“还不快走?” 声出人逸,等这几位镖师醒悟的俄倾,那神秘客早已鸿飞冥冥,踪迹不见了! 鼻青眼肿的范景梅急切之下,赶忙嘶哑的大喊:“壮士,恩公,慢走一步,请留名讳以便晚生等拜谢……” 简杰,陈勉,也齐齐拉开嗓门大叫:“英雄留步,英雄慢走,英雄救了我们,总要叫我们知道英雄是谁啊……” 然而,黑夜深沉,晚风如泣,那里还有那神秘客的半点影子? ※※※ 客栈里,冷凝绮神色败坏,怒火如炽,像一头疯狂的雌虎般冲进房来,正坐在竹椅上沉思着什么似的燕铁衣好像吃了一惊,悚然站起来,他望着冷凝绮愤怒激动的面容,有些愕然道:“回来了?怎么这样快法?得手了么?我看你气色像是不对!” 一下子站定在燕铁衣的面前,冷凝绮像要吃人似的瞪着燕铁衣,她双目红光隐隐,把燕铁衣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似是颇为迷惘,燕铁衣怔忡的道:“你怎么了?这是干什么?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努力调匀了呼吸,冷凝绮憋着一口气,冷冷的道:“大当家,你来去这一趟,可真够快!” 呆了呆,燕铁衣瞠目道:“说什么?我来去了那一趟这么快?冷凝绮,你不是脑筋有了毛病吧?怎么就这一会儿,便语无伦次了?到底要说什么?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 再度仔细打量了燕铁衣一会,冷凝绮却也在疑惑了──她看不出燕铁衣同她方才离去之前有什么两样的地方,面不红,气不喘,衣履整洁,既无汗渍,亦不沾尘沙,如果说,先前在“城隍庙”外坏她好事的那个神秘客就是燕铁衣,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怎么会一点蛛丝马迹的征状也看不出来? 但是,如果不是燕铁衣,在周围地面上,有谁的功力会这么超绝,而出现的时刻又是这么凑巧?再说,那不速之客伸手拦阻的动机又是什么? 恨恨的一跺脚,她用力坐到床沿,却又痛得一咬牙站了起来──那地方被青竹竿打肿了。 燕铁衣一付不解的表情:“怎么了?冷凝绮,这是怎么回事嘛?” 冷凝绮怒冲冲的道:“今晚上遇见了鬼,一个恶鬼,死鬼,捉狭鬼!” 像是满头雾水,燕铁衣道:“你越说越叫我迷糊了,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阻碍?事情有了波折?” 冷凝绮气愤膺胸的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吊我胃口?” 叹了口气,燕铁衣摇头道:“我看你是真个遇上鬼了,我一直坐在这里等你‘满载而归’,半步未移,你出去前后的经过情形,我又怎会知道?我所看到的,就是你离开前一张笑脸,回来后的这一张凶脸!” 冷凝绮沉默半晌,方才稍见缓和道:“你──真没离开房间过?” 燕铁衣一本正经的道:“我骗你作什么?确实没离开过。” 咬咬下唇,冷凝绮悻悻的道:“今晚上我可是阴沟里翻了船,眼看着就要得手了,半截腰里却猛古丁杀出来一个程咬金,从头至尾,屁也不放一个,楞头楞脑冲着我干,偏偏那小子功力奇高,尤其动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就这样,我的买卖砸了,还弄了个灰头土脸!” 燕铁衣惊异的道:“竟会有这种事?那不速之客是个什么样子,可看清楚了?” 哼了哼,冷凝绮道:“看清楚倒又好了,他用黑巾掩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狗眼,外面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灰色罩袍,连个肥瘦都分不出来……这个野种,本领却是好强。” 顿了顿,她注视燕铁衣的眼睛,缓缓的道:“那人的眼,好像和你的眼一样炯利有神,而且,他用的兵器是青竹竿──一长一短的两只青竹竿,若将竹竿换成剑,便是一长一短的两柄剑,他施展竹竿的招式,则是由剑变化来的,确实的说,他就是把竹竿当剑使!” 燕铁衣神色自若的笑道:“越说越像我了,但事实却不是我,这一点,相信你会分别清楚。” 冷凝绮烦恼的道:“我就是分别不出是不是你,如果是你,我和你拚命,看你还敢不敢再帮别人!” 耸耸肩,燕铁衣道:“算了,权当此事没有发生,好在你也并无损失,本来,打劫‘致远镖局’的事我就不赞成,幸亏有了这一场披折,否则,你得了手连我也跟着心不安!” 瞪着燕铁衣,冷凝绮寒着脸道:“大当家,那个人如果不是你,什么也不用再提,如果是你,可下不为例!” 燕铁衣忙道:─这个当然,我就算不帮着你,也不会去帮别人呀,再说,我讲过不干预你的行动的,我也并未忘记我的许诺……好了,歇会吧,天一亮我们还得上路。” 冷凝绮不再作声,却独自立在窗前发楞,像在思忖什么,又像仍在生着闷气。 ※※※ 顶着当空的烈日驰马出去了五十多里地,冷凝绮方才告诉燕铁衣,她要去的目地是“沈君山”、“沈君山”离着这儿有近百里远,策骑奔行,不快不慢,约得六七天的功夫,燕铁衣当然没有意见,他说过,这一月之内的时限是属于冷凝绮自己的,冷凝绮爱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他只能“附诸骥尾”而已,唯一的任务,就是监视着冷凝绮防她逃之夭夭罢了。 冷凝绮并没有告诉燕铁衣去“沈君山”干什么,燕铁衣也没有问,但他判断,免不了仍是做那无本买卖,在他的看法,冷凝绮简直是半疯狂了,她似乎要在这一个月仅存的光阴里,把天下所聚的金银财宝完全抢夺到自己手中! 燕铁衣多少有点纳罕──他不明白冷凝绮要下手劫掠,为什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莫非附近地面上就没有值得她一顾的对象?但是,冷凝绮不说,他也不便追根究底的盘诘,眼下的辰光,仍是属于冷凝绮的,她只要不图脱逃,便享有行动上的自主同自由。 这些天来,燕铁衣不时对自己的这种做法感到好笑──他像是成为冷凝绮的扈从,保镖、兼伙伴了,而实际上却又完全相反,严格的说,他们之间甚至是对立的,只是,这样的对立情况十分微妙罢了。 一路上来,两个人都甚少开口说话,一则是天气太热,日头晒得慌,再则,彼此间也像是找不出什么话来说,气氛就有如现下的天候,火辣辣又闷燥燥的。 路前不远处有一块杂草蔓生的荒地,长着几株垂柳,柳条儿绿黄黄的,似是叫溽暑天气窒闷得无精打彩的低垂着,那儿,倘有一丝荫凉可乘。 燕铁衣抹了把汗,面庞红红的道:“到前面路边的柳阴底下歇歇马吧?日头太毒了。” 点点头,冷凝绮无可无不可的道:“随你。” 他们两个人,却是三马,另有一匹马冷凝绮临时托店家代购的,专门用来驼运她“白手捞鱼”弄来的那批财物。 来到路边柳荫底下,燕铁衣同冷凝绮飘身落地,任由马儿在荒地上吃草徜徉,他们两个自自躲到荫凉的树下去,燕铁衣是男人,毫不犹豫敞开衣襟,用衣袖扇风驱热,冷凝绮却只有挺熬着的份了。 透了口气,燕铁衣道:“真热……” 哼了哼,冷凝绮道:“还是你们男人方便,这儿如果有一口水塘,我看你八成脱光衣裳跳下去了。” 燕铁衣笑道:“倒没有那等严重法,不过,能有点冷水浇浇脸,却未尝不佳。” 冷凝绮抿抿唇,正想说什么,来路上尘头大起,一串急骤的马蹄声闷雷似的往这边传来──看样子,还是一支骑队。 江湖上混久了,险恶环境处惯了,往往便会产生一种预感,使人能在某一样灾变或麻烦发生之前,就会先有了心理上的一股压窒,现在,燕铁衣突然觉得不大对劲,而冷凝绮的表情也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了。 望向来路那一片滚荡的灰沙中,燕铁衣低沉的道:“我觉得,这支骑铁像是有点怪异,可能──与我们有点牵连。” 笑笑,冷凝绮僵硬的勾动了一下唇角:“他们赶路赶得很急,似乎在追踪什么……如果是追我们,那么,他们已经追上了,大当家,我和你有相同的感受,那些人好像冲着我们来的……” 就在两人的对话里,十五乘铁骑业已来至近处,马上人也似是查觉了他们,于是,突然一声哨哨响起,烟雾浮迷中马匹“唏聿聿”长嘶不绝,十五乘铁骑骤而纷纷仰立打旋,停止奔驰。 慢慢的,尘沙落净,十五匹坐骑上的十五张面孔,正朝对着他们,这些张面孔,乃是全由怨毒,痛恨,愤怒所组合成的,有的燕铁衣认识,有的,燕铁衣陌生。 “八环聚义”的朋友们。 燕铁衣认识的几个人,有“石虎”贺修、“玉虎”贺弘、“红绸飞云”花川、“七刀拢月”的七位好汉,他不认识的五个人,为首者是一位身材魁梧,方面大耳,双目炯亮如电的中年人物,两个满面病容,头手各处仍然包缠着白布的瘦小角色,此外,一个是脑袋平整有如斧削,寸发不生的黄脸独目大汉,另一个,圆脸小嘴,矮胖如缸,短手短足的看上去就宛似一团圆滚滚的肉球一样。 燕铁衣叹息一声,喃喃的道:“他们居然果真找上门来了。” 悄细的,冷凝绮却咬着牙在出声:“方面大耳的那个中年人就是‘八环聚义’的老大‘十字流星’梁不屈,头手还裹着旧伤的那两个则是‘八环聚义’的另一环‘沧江二奇’常舫、常帆……这两个小子当时在我手里伤得不轻,想不到也硬挺着赶来了。” 燕铁衣低沉的道:“仇恨的力量是很巨大的,一个人为了报仇雪恨,往往命都可以不顾,又何在乎身上这一点剑伤?剩下两个人,认不认得?” 凤目冷森的闪亮着,冷凝绮摇头道:“不认得,大概是他们请来助拳的帮手。” 那边,“八环聚义”的人已经下马,贺家兄弟同花川三个却增加了新的配备──每人腋下加撑着一只竹拐,三个人的行动都显得相当吃力。 双目锐利的“十字流星”梁不屈独自走前几步,他盯视着燕铁衣,声如洪钟:“阁下想就是‘青龙社’的大魁首‘枭霸’燕铁衣燕大当家了?” 燕铁衣点点头,笑道:“不敢当,我是燕铁衣。” 梁不屈的脸色是凛烈的,坚毅的,他的语声更是冷酷而稳定:“燕大当家,阁下同‘八环聚义’之间的──,不论孰是孰非,从此一笔勾消,所有恩怨俱化无形,但是,我们的条件是请你交出冷凝绮!” 燕铁衣看了冷凝绮一眼,冷凝绮的表情倔强而生硬,可是,隐约的,却流露出那么一丝儿她竭力试固掩饰的期盼与祈求。 舐舐嘴唇,燕铁衣和悦的道:“梁老大,有关我出手拦下此事的内情始末,我已与你的几位拜弟说得很清楚,冷凝绮固然有错,但贺尧的错却更大,冷凝绮被人始乱终弃,愤而出此下策,手段激烈,但其情堪悯,贺尧的不该,业已自食其果,冷凝绮的过失,我也会给她应得的惩罚,不过,却非置之于死。” 梁不屈声音昂烈的道:“燕大当家,这是‘八环聚义’同冷凝绮之间的私怨,阁下领导北地绿林,麾下豪士成千成万,气吞河岳,肩抗半天,势雄威盛,英名喧赫,倘请爱惜羽毛,莫因此些许失着而有损清誉!” 燕铁衣道:“你太客气,太高抬我了,梁老大,私怨之间,仍须存其真理,有所公论,我们忝为江湖一脉,不平之事,该当作不平之鸣,若一味讲求渊源,昧于亲疏,谁还会出头来维持这一点几将不存的武林道义!” 神色倏寒,梁不屈厉声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下定决心,一意孤行,非要偏袒此女不可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不是‘偏袒’,只是讲究是非,分判曲直而已。” 梁不屈愤怒的道:“阁下并非法曹民官,此亦非‘青龙社’山门内之家务,请问阁下凭何依据妄断此事?” 燕铁衣缓缓的道:“凭了一个人的良心、道义戚,凭为了维持江湖上的公正严明,也凭的是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同我燕铁衣手上的两柄利剑,梁老大,够不够?” 一边,冷凝绮激动得泪水盈眶,她咽噎着叫:“大当家……”—— 红雪扫校 ------------ 第92章 力维义 百善孝先 这时,那脑袋平齐,头顶皮骨略作腊黄色的扁脸人物蓦地大叫:“老梁,还和这一对狗男女罗嗦个鸟?下手做翻他们才是正经!” “玉虎”贺弘也悲愤的叫着:“大哥,我们星夜趱赶,四处追寻刺探,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们在‘马家集’刘大川赌场里的行影踪迹,我们又辛辛苦苦的拦截住他们,莫非只是为了和他们讲道理来的?” “红绸飞云”花川也强硬的道:“动手吧,大哥,任你说破了嘴,姓燕的也不会稍做让步,他早已安了心要袒护这贱人到底了,我们除了拚杀之外,没有第二条路走!” 圆滚滚肉球的怪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说真的,老梁,不管有没有这件事,我也早就想会会这位年轻有为的枭中之霸了,我倒要看看,他能‘霸’到个什么地步?” 燕铁衣忽然一笑,道:“这位朋友,你是──?” 圆球似的脑袋歪了歪,那人道:“呵呵,燕瓢把子,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名头,小名小姓的,怕你听不入耳啊,‘笠尖峰’‘盈月翁’曹笃就是我。” 在嘴里念了两遍,燕铁衣觉得仍然陌生,但是,旁边的冷凝绮却低促的道:“我知道,大当家,他是‘青岳派’的掌门人,曾在七个大城镇里开过教场!” 曹笃的耳尖,呵呵笑道:“惭愧惭愧,想不到以我这么一个没没无闻的马前卒子,犹能一入这位风云际会的大姑娘耳里,实是预料不及。” 指指那头顶平齐的人物,燕铁衣笑道:“你又是谁?” 那人暴烈的道:“武渔棹,南边七条官道上通行无阻的驴马队‘合’字旗旗首!” 冷凝绮轻悄的在傍补充:“此人性烈如火,暴躁得很,他号称‘顶天首’,头上功夫最是厉害,南边七条官道上的驼运行队,举凡插着黑底白‘合’字旗字号的,都是他手下。” 燕铁衣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号人物,我还以为他也是南七省的武林首脑呢!” 此刻,“十字流星”梁不屈冷烈的道:“燕大当家,你是非逼我们出手不可了——” 踏前一步,燕铁衣的形色突然变得酷厉无此,他冷森的道:“在上一次,我已当面警告过你的兄弟们,我饶恕他们的原因只是为了他们罪不至死,而且,我特别强调,那一次给他们活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表示过,‘八环聚义’的人如果要求找我寻仇,我等着,但务必三思,看情形,各位并没有三思而行,很好,现在你们来了,我在这里,要怎么办,悉随尊意!” 冷凝绮也迅速的道:“大当家,我先接,请你替我掠阵……” 燕铁衣冷冷的道:“你不用上场,我一个人完全接下。” 急了,又感动非常,冷凝绮忙道:“不,大当家,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担子不能叫你一人挑!” 燕铁衣凛然道:“我是一帮之主,冷凝绮,你若插手进来,在对付这些人而言,就是我的耻辱,我要以长短双剑,试试这些人物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竟敢如此咄咄逼人!” 冷凝绮尚要开口,燕铁衣已低沉的道:“退下。” 怪笑一声,“盈月翁”曹笃道:“大瓢把子,你可真是狂得紧啊,一肩要挑起半片天?” 燕铁衣冷峭的道:“曹笃,别看你是‘青岳派’的掌门,比划起来,你连边都沾不上。” 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曹笃涨红了面孔,愤怒的道:“你又算什么东西?大言不惭的狂夫,我这就来掂掂你的份量,看你凭了什么在江湖上沽名钓誉,欺瞒天下!” 燕铁衣傲然道:“不要一人上,曹笃,何妨一起上?这样,你们挣扎的时间或许尚能稍长一点。” “顶天首”武渔棹嗔目暴叱:“姓燕的王八羔子,你也不怕吹牛吹破了你的肚皮?简直嚣张得无知!” 燕铁衣狠辣的道:“用你的狗头来试试,武渔棹!” 抢先动手的人却不是武渔棹,也不是曹笃,竟是“十字流星”梁不屈! 只见半空中光华灿耀眩闪,一双尖锐的,蓝亮的凸脊十字星已飞划而至! 燕铁衣猝然偏侧,“太阿剑”流虹一道,用难以言喻的快速破空直指,剑刃指出,方才响起割裂空气的锐啸,梁不屈没想到对方的剑势如此之快,一击落空,暴折三步,而燕铁衣的“照日短剑”已挥出一蓬光雨,倏罩过去! 连连翻滚中,梁不屈双手十字流星飞舞,金铁密响连声里,他的一角衣衫业已“刮”的一声飘飘落下。 悄不哼声,“盈月翁”曹笃闪身扑到,动作如电,手上一柄“铁鹰爪”揉合着他的“红煞指”交互飞扬,伸缩弹移恍同石火一现,斗然间已封死了敌人的四方追路! 燕铁衣似乎根本也没打算追,他往后猛靠,“太阿剑”翻卷回绕,一片晶莹的匹练冷芒周身旋飞,立时硬生生将曹笃逼了出去。 大吼一声,武渔棹长身掠入,一对“金瓜锤”滚雷流石般呼轰压下,燕铁衣身形晃掠,剑似万星殒落,蓦地弹起漫天光点罩向对方。 武渔棹双锤挥舞,却招架不住,极其狼狈的连连倒退。 半空中,一团身影凌虚扑下,“铁鹰爪”翩掠如抓,毒蛇似的“红煞指”吞吐配合,尽是朝着致命的部位招呼。 于是,燕铁衣贴地旋转,长短两束光流,便倏然有如一个炸碎了的琉璃球,锐芒星点四散分射,曹笃双臂一振,拨身丈高,但是,当那闪眩的光华还在脚底,燕铁衣早已暴掠而至,短剑斜挥,在一溜冷电的弹射里,曹笃慌忙挥爪横截,然而,快到不可思议,“太阿剑”的锋刃幻映,曹笃的一双短腿已经血淋淋的抛起! 十字星从下往上飞掠,燕铁衣身形猛沉,“太阿剑”有如骤雨喷洒,成流成条成线的寒芒罩落,梁不屈大叫着翻滚躲避,身上已连连见彩 应合着这时才响起的曹笃的哀号,武渔棹嗔目欲裂,“金爪锤”以雷霆万钧之势挥砸,团团点点,俱是分击燕铁衣双剑! 剑闪锤旋中,武渔棹大吼一声,抢进中宫,低头挺腰,猛然一头撞了过去。 燕铁衣身形微偏,武渔棹一头撞空,倒滑步,又是一头撞来。 动作就和业已成为过去的那样快,燕铁衣左手短剑突松,右手长剑猝击,”当”的一响犹才扬起,“照日短剑”已经在半弧一闪之下“扑”的一声穿入了武渔棹的后颈! 原先的劲道,加上剑透入颈的冲力,武渔棹闷嗥半声,来势却骤然加快,燕铁衣猛的一个踉跄,他飞快伸手拨回了自己短剑,一股热乎乎的鲜血便随同武渔棹的尸体齐扬齐落! 梁不屈尖号着凌空而下,十字星纵横飞舞,芒影流眩,交叉腾回,燕铁衣冷然不响,长短双剑在弧光似电闪的出现中,一阵强劲一阵的迎击过去! 于是,梁不屈跳跃窜蹦,拚命招架,血点子却轮洒旋溅! 一道赤虹,就在这时直卷燕铁衣。 燕铁衣的“太阿剑”猛的倒圈成十个浩大中空的光球反弹,但见光圈闪耀,“刮”“刮”之声不绝,几段红绸,四散飞扬,他身形狂旋,短剑倏颤暴出,花川已经全身一挺,长嚎着仆倒──背上有七个伤口往外喷血! 贺弘的三节棍就在这时当头劈落,燕铁衣看也不看,短剑闪缩,“叮”的一声穿入三节棍的第一、二节相连的铜环环眼里,行动迟钝的贺弘见状之下奋力拖棍,燕铁衣左臂飞抖,首节棍头猝然倒撞,骨骼的折断声和贺弘的惨叫一起传来,整个人已仰跌出五步之外 “狠毒啊——” 厉吼着,贺修丢掉腋下竹拐,挥动他的“霸王钢鞭”歪歪斜斜的撞冲扑击,燕铁衣却自他面前暴闪而过,当贺修的钢鞭才只落下一半,“照日短剑”已十一次穿进又拨出了贺修的四肢! 七柄朴刀从七个方向劈向燕铁衣,他双剑齐旋,精芒似流电蓬飞穿射,当七只人手紧握着他们的朴刀甩起空中之际,燕铁衣的“太阿剑”已闪指许开外的梁不屈! 混身皮开肉绽的梁不屈竭力拦截躲避,燕铁衣一个倒翻弹跃,双剑划起串连的弧,飞泻如雨,莹光紫芒眩目一片,正在往上凑近的“沧江二奇”,常舫,常帆兄弟二人,连挡都挡不及便双双滚倒,血肉模糊中辗转号叫,兄弟两人的四柄“虎头钩”全丢出了老远。 就像并没有倒跃出去一样,常家兄弟甫始倒地,“太阿剑”已似流星的曳尾般在一道弧线中射向梁不屈,梁不屈的一对十字星合拢硬接,光华却一绕急偏,梁不屈拚命侧身,再度挥动十字星迎截,他的一只左脚却在另一股寒电的闪映下骨碌碌翻了出去。 身子一踣,梁不屈“扑通”单膝跪下,一声痛呼未及出口,双手突震,“仓郎郎”连响,他的一对十字星业已滴溜溜斜坠落。 满地的残肢,满地的血迹,满地零落的兵刃。 呻吟凄凄惨得宛似能扯断人的肝肠。 脸容上没有丝毫表情,燕铁衣的神气极度萧煞,他的双剑早已归鞘──注现着单膝跌跪,血污满身的梁不屈,他道:“曹笃狂妄,斩去双腿,武渔棹凶邪,取其性命,花川为人阴鸷毒辣,亦不可留,其余的人,包括你在内,我再次网开一面,重惩而不杀,梁不屈,维护公理正义,便免不了要以暴止暴,就是这样了,如果你还想报复,‘楚角岭’上我燕铁衣随时候教,不过,你们设若再来,‘八环聚义’便将无一幸存,你记着,自己斟酌吧!” 语声冷凛刚厉,有若快刀,又似冰珠弹跳,梁不屈面孔痛苦的歪曲,双目突凸,牙齿已将下唇咬碎,血染颊唇。 燕铁衣转身大步离去,他向站在一边,满脸流露着关切惜爱又感激涕零之色的冷凝绮招呼一声,翻身上马,扬蹄奔行,冷凝绮更不怠慢,迅速策骑跟上,犹不忘着那匹牵驼着财物的马儿。 于是,这路边,这荒地上,情景更见凄凉惨布,那些颤抖悠长的呻吟,也都低沉黯哑得宛似一声声的叹息了…… ※※※ “沈君山”是一座并不雄伟险峻,但却清奇灵秀的小山,山上山下,树林碧绿苍郁,峰角峦势相互将称,极得宁怡安详之趣,的确就像一位小巧玲珑又端庄秀丽的小妇人,韵味非常隽永。 山脚下,在一片碧翠山色掩映之中,露出一角红楼飞檐,颇具情趣,散发着一种特异的宁静气息,楼阁朱红,翠色清新,人没住在那里,业已觉得涤尘净嚣,胸中叠块尽皆消除,飘飘然有出世之感了。 小红楼有个不俗的名称──“揽翠楼”。 这是冷凝绮的家。 燕铁衣不知道,是冷凝绮居然还有一位高堂老母,两个犹在髻龄的弟弟。 在燕铁衣随着冷凝绮进入内室探视这位躺卧榻上的老太太的时候,他委实不敢相信,一位应该只有五十岁上下的妇人,竟然会这样的枯槁憔悴法,看上去,至少此她实在的年纪苍老了十年以上。 老太太很慈祥,对燕铁衣表示着适当的礼貌与关注,但对冷凝绮,却完全是一个慈母对乖女的情感流露,深挚、怜爱、疼惜、又那样的纵容,母女俩亲热的谈笑了一会,老太太精神已不济,冷凝绮扶侍着母亲躺稳,静悄悄的陪着燕铁衣走出房来。 在二楼的凉阁上,冷凝绮将纱窗撑起,微风习习中,“沈君山”的山色尽映入阁,一片幽幽的碧翠,一股静静的安详,好雅致,好清爽。 她先请燕铁衣坐在一张上铺软席的大躺椅上,送上一条经过泉水浸冻过的面巾给燕铁衣净脸拭汗,然后,又亲自泡上一杯香茗,在角落的玉鼎中撒燃起一把乾碎的玉兰花粉,于是,整间凉阁,便轻香飘漾,更显得怡然出尘了。 自己拉了一张小圆锦凳坐在燕铁衣的对面,冷凝绮先没有说话,她注视着燕铁衣,但眸瞳中却有些凄苦与茫然──这时的冷凝绮,看上去竟是如此的淳朴挚真,如此的善良单纯,宛如她根本不是什么“血蒙妩媚”,她只是一个美丽却寻常的少女,一个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一样。 燕铁衣微微一笑,道:“你很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也很会侍候人。” 冷凝绮温柔得几乎有些羞怯意味的道:“是吗?” 燕铁衣目光远眺山色,低沉的道:“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沉默了一会,冷凝绮轻轻的道:“刚才,你已见过家母,那是我的亲生母亲,今年,她老人家才满四十八岁,可是,却憔悴苍老得几如六十许人了……平素我若不在家,都是由一对雇用多年的老仆夫妇侍候。” 燕铁衣关怀的道:“老太太是不是有病?” 点点头,冷凝绮幽幽的道:“有病,那是一种罕见的怪病,也是纠缠了我母亲多年的锢疾,是属于肝脾类的毛病,每到发作痛苦不堪,不能吃,不能睡,两眼模糊,全身浮肿,连一张脸都变成腊黄的了,而且病人体内却又有如火烧炭炙,唇乾舌燥,但喝不了几口水……这病,很折磨人,在我试过好多大夫之后,终于被一位名医诊断出了家母所患的病是一种难医治的肝热毒,这种病,无法断根,且极危险,唯一的消极治疗办法,就是在平时服用大量怯热导毒的药物,而这些药物又不是寻常的那几种,是那位大夫精心配治的几味药材,非常珍贵,价格极昂,每配全一次,都要跑上好些个地方才能办齐,花的钱当然也很可观……” 燕铁衣缄默着,目光却很柔和。 冷凝绮静静的接着道:“家母每隔三天,就要服用一次这种特别调配的汤药,老人家也全是靠了这种药物的支持方才能够苟延残喘下去,否则,只怕早就不堪设想了……我的两个弟弟,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都还是小孩子,先父过世得早,因此,奉养家母,照顾弟弟的责任便自然由我承担,平时我出外作案,弄得的几个钱差不多都拿回来以供家用,主要是支付家母的医药所须,这一次碰上了你,我自知劫数难逃,所以才想在被你废去武功之前尽量积钻些底子,以供往后的开销……或许你认为我穷凶恶极,太过贪婪,但是,我有苦衷,我无可选择……你曾劝我嫁人,大当家,试想有谁会愿意背上这么一个负累?我不是没有憧憬,没有理想,而这些对我来说却都是奢求,我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好归宿,但我不能不顾我母亲,不顾这个家,对我而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燕铁衣依然沉默着。 苦涩的一笑,冷凝绮又道:“在你前些时要废去我武功的时候,我向你要求一个月的宽限,我说要完成一桩心愿,就是这个……多弄点钱回来应付以后的日子,如今,心愿已了。” 端起杯子来啜了口茶,茶色淡绿,清香扑鼻,燕铁衣缓缓的开了口:“你说的这些,全是事实?” 点点头,冷凝绮真挚的道:“千真万确,没有一个字是假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家母,问我两个弟弟……就是我们回来时在门口玩耍的那两个孩子──甚至可以去问那位大夫,他住在离此三十里外的‘枣镇’,小北门街,开设的是‘余仁堂’药铺,大夫名字叫何德宣……” 燕铁衣深深吁了口气,安详的道:“我曾说过,我并不希望伤害你,我一直在找藉口原谅,宽恕你,现在,我找到了,冷凝绮,你有孝心,就凭这一点,已是够赎取你的过失了!” 猛的睁大了眼,冷凝绮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她颤抖的问:“大当家……你,你是说……你是说……” 燕铁衣清晰又肯定的道:“我是说,因为你的克尽孝道,我决定免除对你的惩罚,不再废掉你的功力。” 一下子站了起来,冷凝绮激动得泪水盈眶,她双瞳中荡漾着莹莹波光,声音哽噎:“真的?大当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燕铁衣学着冷凝绮先前说话的语调,使用着她用过的字词:“千真万确,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扑通”跪倒在燕铁衣膝前,冷凝绮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全身抖索着,感恩的热流融合了极度的喜悦,使她泣不成声:“大当家……谢谢你……大当家……你是我今生今世……所遇见的最好的人……是我最最敬爱的,亏负最多的人……大当家,大当家啊……在你面前,我是多渺小,多惭秽啊!” 轻轻扶她起来,燕铁衣正视着她,诚恳的道:“别这样说,只要你能永远记得这一次教训,体会我的一番用心,以后改邪归正,往正道上学做人,抛弃以往的恶习异行,一切从头来起,仍旧为时未晚,你的将来,幸福美满当可预期。” 一次又一次的点着头,冷凝绮几乎是用生命的声音在起誓:“相信我,大当家,相信我,我一定依照你的话去做……” 凝视着这张被莹澈的泪水洗涤得清秀绝伦又不带丝毫烟火气息的白净面庞,燕铁衣觉得冷凝绮就好像已经脱胎换骨了一样,眼中的她,这时是如此的灵逸,如此的纯真,又如此的皎洁不染,洋溢着─股新鲜的韵质,连双目中的光辉都净化了,于是,他知道,冷凝绮的确被他渡过邪恶,引向祥瑞至善之境了。 站起身来,燕铁衣温柔的道:“我走了──不要留我,这些日子来,你受了很多折磨,却也得到很多收获,人性的改变是不易的,尤其是由恶向善更为不易,你总算能够彻悟,我也学了些经验,至少,我明白了一个人的表里并非绝对一致的,再坏的人,往往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人的本质天性,大多都是由‘善’开源……” 冷凝绮面颊沾泪,依依不舍的道:“大当家,不能在这儿多住些时?你只才刚到……” 笑笑,燕铁衣道:“不了,堂口里还有很多事等我回去料理,再不赶快,他们恐怕都会急了,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呢!令堂那里,请代我辞行,我不进去打扰了。” 知道不能强留,冷凝绮亲送燕铁衣下楼,在燕铁衣牵着马匹,由冷凝绮陪伴沿着这条幽寂的林荫小道走往大路的时候,冷凝绮忽然怯怯的道:“大当家,有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疑问,你能不能现在明白告诉我?” 燕铁衣笑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事──在‘马家集’外的‘城隍庙’,当你打劫‘致远镖局’那几个镖师的时候,突然出现阻止你的那个不速之客是不是我?不错,是我。” 冷凝绮如释重负的透了口气,俏丽的脸蛋上没有丝毫怒容,却浮起一抹浅浅的笑。 燕铁衣打趣的道:“不同我拚命——” 明媚的笑了,冷凝绮道:“当然不,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燕铁衣安详的道:“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致远镖局’总镖头杨保义,是个此我还要年轻上好几岁的小伙子,如今年纪只有二十七八,他是个从贫苦艰困中起家,肯上进,肯奋斗,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好青年,赋性忠诚坦率,急公好义,做事非常光明磊落,人又厚道,我十分看得起他,七年前,当他尚未开创‘致远镖局’的时候,在济南府因为打抱不平而开罪了当地的一帮恶霸,几乎叫那帮恶霸杀害,是我碰上了替他解围,自此以后,他以益友视我,却执弟子之礼,每年来岭上探视问安,并报近况,但他却骨节硬朗,不求依赖,只凭自己苦干,我几次要在财力物力上支助他,他都不肯接受,甚至从不向人提起和我有这层渊源,以免授人趋炎附势之讥,而直到现在皆是如此……他创办了‘致远镖局’,却依然并不富裕,轻财好义,整天仍在生活上挣扎,这样的一个好人,这样的一点基业,倘若叫你给毁了,我何忍心……” 冷凝绮感动的道:“你是对的,大当家,如果没有你的阻止,我恐怕就后悔不及了!” 燕铁衣上了马,俯脸笑道:“但是,为了对我未遵约诺言致歉,为了补偿你那一次的损失,我已在凉阁上我生过的那张椅子席垫下放了一张纹银一万两的银票,请你笑纳,就算我对令堂的一点心意吧……告辞了,后会有期。” 感动得再度泪水盈眶,冷凝绮期盼的,依恋又伤感的哽塞着问:“大当家,你什么时候再来?你一定要来看我啊!” 策骑奔出,燕铁衣回头挥手:“我会来探望你的,善自珍摄了。” 路,从前面蜿蜓伸展到平原的尽头,到天边,一人一骑也便逐渐消失在路途里,冷凝绮孤单伫立,泪眼模糊,流到唇角的泪水,她已尝不出到底是苦的抑是甜的了。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